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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疫病(三)[二更]

    林奇焦躁在房間里踱步, 對葉止百般嘆氣:“葉子,你太沖動了。你怎么能,怎么能……唉, 是我們愧對你。”

    葉止舀起一勺稀粥喂進嘴里, 說是稀粥都是抬舉,除了稍微渾濁一點,幾乎與清水沒有區(qū)別。

    因為朝廷的命令, 韓鉞岐能送進來的糧食越來越少。

    “林奇。”葉止垂眸看著粥面倒映出他的面容, “有沒有人說過,你不適合唱戲?”

    林奇身體一僵, 停下腳步不明所以地望向葉止:“什……什么意思?”

    “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我走。”葉止直視林奇的雙眸, 冷然道,“你分明透過窗紙看到了周州,或者說,周州是你特意掐準(zhǔn)時間喊過來的。”

    世界上從來就沒有巧合。

    葉止沉沉合眼:“韓鉞岐說, 朝廷會派高修為修真者前來滅城。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吧?”

    “知道又如何?修真者滅城,就算拖住你,又能有什么辦法?”林奇不知為何,此時還在嘴硬。

    “是韓鉞岐的主意吧。”葉止深吸一口氣,將手中瓷碗放下,一語道破玄機, “只有他, 才知道瘋子仙和我有關(guān)系。”

    林奇終于得到他想要的答案,愴然一笑, 整個人仿佛脫力般松下:“你竟然知道?那你還摘下白布?”

    “我本就沒想過離開。”印證心中猜想的葉止忽然覺得好冷,徹骨的寒冷。

    “葉子, 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林奇猛地跪下,額頭重重抵在地面,淚水滑落,“我不能眼睜睜看著,看著那些人死去,他們何其無辜……”

    “求求你,青葉善人,求求你,救救我們……”

    葉止睜眼,突然覺得有些喘不過來氣,嘴角無奈扯起:“可惜,讓你失望了,我也聯(lián)系不到他。”

    葉止確實沒撒謊,自從來到倚黎城后,他再沒見到過吃吃。

    以往也有過這種情況,那就是當(dāng)風(fēng)麟進入秘境,故而葉止其實并未放在心上。

    現(xiàn)在反倒成了壓垮林奇的最后一根稻草:“不,不。你騙我對不對,葉子,你說你在騙我啊!”

    葉止扶起聲嘶力竭跪在地上的林奇,搖搖頭鄭重道:“我沒騙你。”

    “不……”

    這一刻的林奇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氣神,麻木地渾身癱軟:“完了,都完了。倚黎城完了,我們也完了……”

    “沒完。”葉止堅定拉起林奇,眼眸中閃耀的是從未有過的自信,“我說過了,我一定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復(fù)。”

    三日時間轉(zhuǎn)瞬即過,患病人數(shù)已達一千二百一十二人,病死三百七十七人,康復(fù)零人。

    葉止蒼白著臉與面前的韓鉞岐對峙。

    韓鉞岐身邊還站著一位白衣玉冠,俊美飄逸的男人,手持羽扇輕搖。

    “就是你,要與本尊談判?”白衣男羽扇遮臉,打個哈欠,連正眼都沒瞧一下葉止。

    韓鉞岐臉色微變,急忙對白衣男道:“羽仙,他只是個凡人,沒必要用威壓……”

    ‘吭哧’

    韓鉞岐瞬間飛出去老遠,接連撞斷好幾顆大樹。

    羽仙苦惱地拿扇子點點頭,自顧自道:“朝廷的狗,就是煩人。”

    轉(zhuǎn)頭又點點葉止:“所以,你要跟本尊談什么?”

    肩上威壓又重,葉止雙腳硬生生陷進土里,但他也知曉這位羽仙在手下留情,不然他早就灰都不剩了。

    這就是修真者。

    葉止恭敬行禮:“我知羽仙所來為何,但我希望,羽仙能再給我三日時間。”

    “憑什么?”羽仙滿不在乎懶懶伸個腰,卻依舊沒看向葉止,“理由。”

    “理由……我能治愈疫病,夠嗎?”葉止坦然一笑,在羽仙逐漸加強的威壓下頑強地挺直腰板。

    也許葉止此時還未察覺,但他現(xiàn)在的神態(tài)像極了當(dāng)初風(fēng)麟在宗門大殿面對座上五老時。

    “狂傲!”羽仙突然看向葉止。

    宛如毒蛇繞身般的觸感席卷而來,再度加強的威壓下,葉止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不遠處灰塵里,韓鉞岐爬起身來高喊:“羽仙,他只是凡人……”

    ‘吭哧’

    韓鉞岐被打飛的更遠,樹木更是唰唰斷。

    雖然時機不太合適,但葉止莫名覺得這個場景很搞笑。

    草,韓鉞岐,老子今天要是談失敗了都怪你。

    羽仙灰白色的瞳孔緊緊收縮:“你可知,這疫病有多棘手?敢夸出此等海口?”

    “我知道。”葉止毫不畏懼對視回去,“不然朝廷怎么可能請得動您這尊大佛?”

    其實葉止并不認(rèn)識羽仙,但還是那句話,誰不喜歡被戴高帽。

    遠方塵土里,冒出一只伸出大拇指的手。

    MD,韓鉞岐!!!

    “不錯,你這娃娃倒是聰明。”羽仙輕搖羽扇,下一秒,葉止被看不見的靈力繩索狠狠吊起,露出手腕間傷痕累累的疤痕。

    羽仙冷冽的聲音圍繞在葉止耳邊,“所以,你讓我怎么信你?畢竟城中可至今沒有人痊愈。”

    “還是說,你在騙我呢?”

    靈力收緊,頓時在葉止腕間留下紅痕,甚至崩開了他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血珠順著胳膊緩慢向下流淌。

    “那是因為我還缺味藥,不信您可以問韓將軍,我昨天才托他尋找,只要藥材一到,立馬可以醫(yī)治!”葉止不顧疼痛,信心滿滿對羽仙道。

    塵土中的大拇指變成了中指。

    羽仙只死死盯著葉止,倒沒看見韓鉞岐的動作,頭也不回問道:“是真的嗎?”

    “……是。”韓鉞岐忍辱負(fù)重答道。

    “好。”羽仙點點頭,輕打響指,眼底閃過幽光,惡劣揚唇,“那你活。剩下人,滅口。”

    “羽仙!”

    “不!”

    靈力錐懸于頭上,韓鉞岐顫抖著雙唇,胸膛不住起伏:“大人,他說了能救的……”

    “和本尊有什么關(guān)系?”羽仙不耐打斷他,斜睨他一眼,“本尊只是完成朝廷交給本尊的任務(wù),至于他,算意外之喜。”

    “你若再廢話一句,本尊不介意連你一起廢了。”

    果然,這就是修真者。

    寒意止不住爬上葉止的脊背,但他嘴角突然揚起,竟毫不客氣地笑出聲。

    “你笑什么?”繞是羽仙也被葉止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

    葉止搖搖頭,想拭去眼角笑出來的淚花,手卻被捆住動彈不得。

    葉止黑眸幽深注視著羽仙,輕聲道:“只要今日倚黎城覆滅,我保證不出五日,疫病將傳遍大陸。”

    “你敢威脅本尊?”羽仙瞇眼,右手牢牢鉗住葉止脖頸,“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

    脖間傳來的力道讓葉止瞬間漲紅了臉,他努力掙扎著開口道:“你若不信…呃,不遠處琉璃鎮(zhèn),有一人叫吳…吳秉,呃嗚。”

    羽仙微微松開手,挑眉:“所以?”

    “你自可以派人去探查,看看他得未得疫病。”葉止趁機瘋狂呼吸空氣,接著補充道,“而大陸上,我安排的不止這一人。”

    “你們修真者,這次也會感染疫病吧?”

    聽見這話的羽仙臉色古怪起來,終于撒開了手,頭一次正視眼前人:“你怎么知道?”

    韓鉞岐耳尖一顫,同樣震驚地望向葉止,這個消息他都未曾收到。

    本來葉止還不確定,但現(xiàn)下羽仙的反應(yīng)無疑坐實了他的猜測。

    修真者不染塵埃,故而病痛皆侵染不了他們身,所以十六年前他們才會放任那場疫病不斷擴大。

    當(dāng)時韓鉞岐告訴葉止滅城的方式是高修為的修真者時,他就有些想不通。

    直到林奇說出那句‘他打算怎么滅城?火燒?水淹?還是圍城餓死我們?’。

    葉止這才恍然大悟,明明有那么多種方法,為什么偏偏是一向與朝廷不對付的修真者過來。

    為什么?

    因為他們也在害怕。

    但葉止只是猜測,所以前面他一直在試探。

    顯然,羽仙言語中透露出他并不服朝廷。

    如果修真者真能置身事外,在他們視角里,目前只有這座城感染疫病,那么有沒有解決疫病的藥方根本不重要。

    畢竟,把根除了,完全不用擔(dān)心草會再度生長不是嗎?

    但羽仙選擇把他留下來。

    就算這樣,葉止亦不能百分百保證。

    萬一,羽仙有什么把柄在朝廷手上呢?

    萬一,羽仙真為百姓著想呢?

    可絕處逢生,這局是葉止賭贏了。

    高懸的心微微落下,葉止至少爭取到了羽仙親自去探查吳秉的時間。

    在羽仙離開后,韓鉞岐艱難爬到還被吊在空中的葉止旁邊,扯住葉止腳站起來,不解道:“羽仙怎么還親自去了?”

    “因為他不相信你啊!”葉止嫌棄地晃晃身軀,如果不是手快被捆的沒知覺了,葉止覺得自己還能蕩秋千玩玩。

    “哈?”韓鉞岐反應(yīng)過來,難以相信地看向葉止,“所以你前面……”

    葉止撇嘴,沖他嘻嘻一笑:“對呀,故意的。誰叫你和林奇一起算計我?撞樹好玩吧?”

    “你他娘的!”韓鉞岐佯裝生氣,當(dāng)時他是真的很擔(dān)心葉止,可見葉止現(xiàn)在輕松的模樣,他心下亦松快不少,“算了,是韓某對不住你在先。”

    葉止擺擺頭,大度道:“原諒你啦!”

    “那。”韓鉞岐杵杵葉止,皺眉問他,“羽仙萬一診出來那人是假冒的咋辦?”

    葉止沒有問韓鉞岐為什么知道那人是假冒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葉止淡淡吐出一個字:“賭。”

    “哈?”韓鉞岐又栽倒下去。

    賭羽仙診斷不出來。

    因為修真者從未感染過風(fēng)寒,那么葉止就賭他們辨別不出來風(fēng)寒與疫病的診脈區(qū)別。

    白色流光劃過,羽仙惱怒至極地將吳秉的尸體丟在地面,嫌棄拍拍手,沖葉止微抬下巴倨傲道:“只給你兩日。”

    看。

    葉止臉上蕩開真心的笑容。

    他又一次賭贏了。

    “不過……”羽仙怎么看葉止臉上笑容怎么別扭,他還是頭一次被凡人威脅,不懷好意看向葉止雙腿,陰惻惻勾起嘴角,“配藥應(yīng)該不需要雙腿吧?”

    靈力化刃,極速向葉止下半身襲去。

    韓鉞岐見狀急忙向葉止方向越去,企圖為他擋下這擊,可速度之快,竟只來得及讓葉止閉上雙眼。

    果然,還是低估了修真者喪心病狂的程度。

    不過,用一雙腿,換一城人命,也值了。

    葉止閉眼腹誹好久,預(yù)想中的疼痛卻遲遲未傳來。

    嘎?難不成已經(jīng)痛到失去知覺了?

    葉止悄悄睜開眼。

    晚風(fēng)漸起,帶起葉止耳邊發(fā)絲向前飄散。

    葉止怔怔注視面前披散著黑發(fā)的男人,鴉羽般眼睫下的黑眸宛如流轉(zhuǎn)在銀河里的點點星光。

    鼻尖一酸,淚珠不自覺從眼角滑落。

    “風(fēng)……風(fēng)麟?”

    輕嘆聲響起,布滿厚繭的手掌撫上葉止臉頰,溫暖又柔和地為他拭去眼淚。

    “我在。”

    第52章 疫病(四)

    韓鉞岐眨眨眼, 趴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著面前的場景。

    羽仙就不說了,以他煉虛中期的修為竟被一柄青白色的玉劍牢牢壓制在原地。

    最讓韓鉞岐震驚的是:

    葉兄啊啊啊!你這是在干什么啊啊啊啊!

    大男人流血不流淚,你怎么還撲進別的男人懷里哭起來了!

    然而, 撲進男人懷里.葉止.流淚表示事情并不是這樣。

    他只是因為突然被風(fēng)麟放下來, 雙腿沒有站住而已!

    至于流淚,更是無稽之談。

    純粹是風(fēng)麟來的時候,濺起來的風(fēng)沙把他眼迷住了!

    沒錯, 都怪風(fēng)麟!!!

    葉止通紅著雙眼從風(fēng)麟懷里抬起頭, 嘴立馬癟了下去:“你怎么來了?”

    說實話,許久不見的風(fēng)麟看起來怪陌生的。

    黑發(fā)不顧形象的披散拖地, 身上穿著的也不再是原來利于行動的黑色勁裝。

    一襲玄色長袍, 領(lǐng)口袖口處都鑲繡著銀絲邊流云紋的滾邊,腰間還束著一條黑紅祥云寬邊錦帶。

    衣帶兩邊斜垂下幾珠銀絲,伴著風(fēng)麟的寬袖,宛如墜在深空的星點。

    風(fēng)麟愈發(fā)成熟俊美的臉龐上黑眸閃著幽暗的光芒, 好似暴風(fēng)雨來前沉沉密布的烏云,開口卻仍舊是葉止熟悉的口吻:“你喚我,我總是要來的。”

    “少來。”葉止瞪他一眼,踮起腳,雙手抬起往風(fēng)麟脖子后繞去。

    風(fēng)麟似是知道他要做什么,配合地低下頭。

    挽起風(fēng)麟目測超過兩米的黑發(fā),葉止恨鐵不成鋼般喋喋不休:“這么烏黑柔順的頭發(fā), 你就讓它垂在地上啊?那地上都是灰!不臟啊!每天洗不麻煩?你可真是, 以前在崖下,天天都催著我打水給你洗頭發(fā)……”

    “……在等你。”

    “你說什么?”葉止偏頭看向幾乎要靠在他肩膀上的風(fēng)麟, 剛剛他好像說話了,但是聲音太小葉止沒聽清。

    風(fēng)麟索性直接將下巴擱到葉止肩膀上, 環(huán)住他腰部的手微微收緊,唇角輕揚:“沒什么。”

    “行吧。”葉止挑眉,沒再過多糾結(jié)此事,專注投入心神到束發(fā)大戰(zhàn)中。

    反手真的很難扎啊!

    所以,你為什么不能去他背后幫忙扎啊!

    韓鉞岐崩潰捂臉,尤其是在葉止伸出手向他討要木簪后。

    要不是那個黑發(fā)男人面無表情的盯著他,他超級想給葉止一拳啊啊啊啊!

    烏龜王八蛋!

    但韓鉞岐個糙老漢哪來的木簪,于是葉止二人眼睜睜看著韓鉞岐用前面被他撞斷的樹,現(xiàn)場削了一支出來。?

    好吧,雖然過程比較粗略,但好歹結(jié)果……

    似乎也不是很完美。

    葉止托住下巴望向被他把頭發(fā)扎得亂七八糟的風(fēng)麟,陷入了沉思。

    他不過幾個月沒給風(fēng)麟扎,手藝就差成這樣了?

    圍觀全程的韓鉞岐表示,但凡你跑去他背后扎都不至于成這樣!

    葉止掉下來的第一時間,風(fēng)麟便注意到他手腕上的傷。

    他知道靈藥對葉止不起作用,所以直接用靈力做繃帶沾染金瘡藥覆蓋住他傷處。

    “風(fēng)不止,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你要找,就去找朝廷,我不過是聽命令辦事,你就大人有大量放過我!”

    羽仙圍觀這么久,韓鉞岐不知道,他還不清楚嗎?

    他分明是惹到了瘋子仙的姘頭,該死的朝廷,這么重要的情報竟敢瞞著他!

    等他回去,一定要好好報復(fù)!

    聽著背后傳來的叫喊聲,挽好發(fā)的風(fēng)麟攏住葉止面向羽仙,后者還在用盡手段勉力應(yīng)對著青玉劍。

    葉止這才想起原來還有這號人物,前面見風(fēng)麟實在是太激動,都忘記了他是來干嘛的。

    還趴在地上的韓鉞岐見羽仙把鍋全推在他們頭上,正想直接開噴,卻收到葉止一個稍安毋躁的眼神。

    以及,瘋子仙暗含威脅的一瞥。

    韓鉞岐:?

    大腿來了,葉止雙手抱在胸前,清清嗓子模仿羽仙陰陽怪氣道:“就是你,要和本尊談判嗎?”

    再次堪堪躲過青玉劍攻勢,羽仙氣喘吁吁望向站在葉止旁邊不發(fā)一言的那個男人。

    兩個月前他與風(fēng)不止曾有過短暫交手,當(dāng)時風(fēng)不止不過初入煉虛期,卻已能和他戰(zhàn)平。

    后面的時間,他自是聽過許多關(guān)于風(fēng)不止的事跡,沒想到再見面,他竟連風(fēng)不止手中的佩劍都打不過。

    難以想象,如今這人修為晉升到了何種地步。

    思及此處,羽仙干脆利落地朝葉止跪下:“先前是我狂妄,懇求您饒我一命!”

    青玉劍頗有靈性地停下,靜靜懸于羽仙頭頂。

    哇擦,這么能屈能伸?

    葉止嘴角抽搐,他還沒干啥呢,怎么對手就直接舉白旗投降了。

    風(fēng)麟淡淡掃了眼羽仙,沒做表態(tài),反倒貼近葉止耳邊輕聲問道:“怎么辦?”

    溫?zé)岬臍庀涞萌~止耳廓發(fā)癢,毫不客氣用手將風(fēng)麟的臉推到一邊,葉止狡黠笑笑,再度重復(fù)起先前羽仙的話語:“不需要雙腿也可以活著吧?”

    “閉眼。”

    葉止眼前被風(fēng)麟用手掌覆蓋,隨后傳來的是羽仙撕心裂肺的痛呼。

    ……

    韓鉞岐跟著葉止往城中走去的時候,還有些緩不過神來。

    瘋子仙的名頭,他肯定聽過,不然他也不會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葉止身上。

    可唯有親眼所見,韓鉞岐才明白他究竟有多強大。

    連國主都要恭恭敬敬禮讓三分的羽仙,在瘋子仙面前,只是一只無力的白毛雞。

    說斬便斬。

    葉止停在小門口,回身泰然自若問韓鉞岐道:“你要同我們一起進去嗎?”

    韓鉞岐目光不自覺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語氣有些飄忽:“好……”

    “誒?”葉止聽到韓鉞岐的回答倍感意外,調(diào)侃道,“不怕染病?”

    畢竟沒人比韓鉞岐清楚,葉止只讓他宣揚青葉善人即將奔赴大陸西這個消息,壓根沒提什么只缺一味藥這種事,所以當(dāng)時韓鉞岐才會朝他豎中指。

    韓鉞岐白一眼葉止,毫不客氣回他:“你不是說了修真者也能染上嗎?你還敢?guī)M去,就證明你有把握啰。”

    風(fēng)麟和葉止根本未曾想過遮掩,韓鉞岐就是再遲鈍也不是傻子。

    “更何況,近三日來,城中只多死了五人。你是真的找到辦法了對吧,葉止。”

    不是葉凌,不是葉子,而是葉止。

    看來韓鉞岐對他的調(diào)查遠比葉止想象的要深。

    迎上韓鉞岐希冀的目光,葉止笑著嘆口氣,指指風(fēng)麟:“我的最后一味藥,來了。”

    邁入城內(nèi)后,葉止先喊來林奇,在韓鉞岐震驚的眼神下,果斷割開手腕開始放血。

    韓鉞岐湊到僵在原地的風(fēng)麟身邊,竊竊私語:“風(fēng)兄,這你舍得哇?”

    鮮紅的血液急急從葉止腕間躍出,風(fēng)麟緩緩垂眸,低不可聞的聲音繞是韓鉞岐聽起來都費勁:“舍不得。”

    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風(fēng)麟當(dāng)然看得出來葉止腕間的傷口不是羽仙造成的。

    那是日復(fù)一日的切割,愈合。

    葉止終于放足半碗血,靈力繃帶立馬纏繞上他傷處。

    白著臉沖風(fēng)麟安撫笑笑,葉止叮囑林奇道:“今日可以稀釋少一倍,我要準(zhǔn)備配藥了。”

    林奇敬重地對葉止點點頭,目光絲毫不敢往他身邊的陌生男人身上瞅。

    韓鉞岐心中的好奇簡直要爆棚了,他們朝廷肯定也嘗試過用各種各樣的靈草丹藥試過,可一點解決的辦法都沒有。

    光憑修真者都能感染這一點,更足以證明它的威力。

    但現(xiàn)在,僅憑葉止的血就能壓制住嗎?!

    等林奇離開后,不待韓鉞岐開口問,葉止便主動向他開口解釋道:“我曾去過一處秘境……”

    縱使葉止已經(jīng)知道小老頭不是什么好人,卻依然感謝他當(dāng)初喂他吃的那些各種口味的丹藥。

    雖然葉止原先只把它們當(dāng)作零食吃來著。

    它們是靈藥,可又不是靈藥。

    起初葉止并未想起這件事,直到有天他問診的時候,他臉上的白布被失心瘋的患者扯掉了。

    病人甚至還向他吐了口口水。

    葉止沒把這件事告訴林奇,告訴他也沒用,反而影響他的心態(tài)。

    那幾日有多惶恐,葉止不愿再回想。

    他只是害怕,他是不是見不到風(fēng)麟和師姐最后一面了。

    但他沒染上疫病,他竟然沒染上疫病。

    世上從沒有巧合,葉止突然聯(lián)想到在盜匪山上生死人肉白骨的小老頭牌特供丹藥。

    每天夜里,葉止都會趁病人休息,偷偷跑到一旁摘下白布。

    接連幾天下來,瘋狂為自己診脈幾十次的葉止終于確認(rèn),他無法感染疫病。

    激動的葉止本來想讓韓鉞岐去接孫木舟幾人過來進行驗證,沒想到緊接著就傳來噩耗——修真者滅城。

    “所以,你先拿自己血頂上了?”韓鉞岐莫名覺得心虛,聯(lián)想到前面和林奇一起算計葉止,終于理解為啥剛才林奇出去時為啥撇他一眼。

    本來他還以為是林奇斜視又嚴(yán)重了。

    葉止點頭,白日里的刺激加上現(xiàn)在失血過多讓他疲憊地倚靠在風(fēng)麟胸口。

    韓鉞岐仍有些不理解:“這樣的話,只有秘境中的那位仙人煉制出的丹藥才能徹底根治疫病,可你不是說給你的丹藥全部用完了嗎?”

    “我。”葉止合上眼,似是困倦極,聲音都漸漸平緩下來,“我,跟他學(xué)過……”

    是小老頭求著葉止幫忙打下手的,他記得所有藥材的加入順序,記得煉丹時所需的一切火候。

    葉止沒有靈力,但是風(fēng)麟有。

    秘境中的藥材其他地方找不到,但幫小老頭采摘過藥材的風(fēng)麟,他儲物戒中一定有。

    這就是葉止所求的最后一味藥。

    他一開始就是要拖,拖到韓鉞岐有足夠時間去通知風(fēng)麟。

    以身入局,先驅(qū)作子。

    可葉止沒想到的是,竟是察覺到不對的風(fēng)麟先一步來到他身邊。

    風(fēng)麟抱起在他懷中沉沉睡去的葉止往床邊走去。

    韓鉞岐反應(yīng)過來后突然憤憤不平:“你應(yīng)該也吃過那丹藥吧?你為什么剛才不替葉子放血?!”

    風(fēng)麟神色溫柔將葉子放在床上,正準(zhǔn)備站起身,胸前衣襟卻被還在睡夢中的葉止猛地攥緊:“別走……”

    “蠢貨。”

    被莫名罵了一句的韓鉞岐癡呆地看著風(fēng)麟也在床上合衣躺下,動作再自然不過的把葉止攏進懷里。

    “你是想滿城人爆體而亡嗎?”

    仙人一滴血,靈氣溢滿界。

    無論稀釋多少倍,普通人都無法承受,換來的只會是比疫病更慘烈的結(jié)果。

    葉止清楚,風(fēng)麟也清楚。

    如果可以,哪怕是要刨心,風(fēng)麟也絕不愿意看見葉止滴落一滴血。

    ……

    【夢悠,你!】

    聽著在腦海里愈發(fā)虛弱的天道,小老頭鳥都沒鳥它,只淡淡道:“我說了,這些不該由普通人承擔(dān)。”

    第53章 疫病(終)

    哪怕風(fēng)麟在身側(cè), 可葉止心里畢竟還記掛著事情,這一覺也沒睡多久。

    韓鉞岐第二天大早上見到葉止的時候滿臉不可置信:“這么早起來了?”

    “怎么,不想我快點配藥啊?”葉止稍微回暖血色的臉浮現(xiàn)出一抹戲謔的笑, “你原先不是很急的嗎?”

    韓鉞岐撓撓鼻子, 他以為葉止起碼會和他那個啥,咳,膩歪一下, 沒想到竟然是他小人之心了。

    韓鉞岐使出他一貫哥倆好的手段, 蹭到葉止身邊,正準(zhǔn)備把手搭上他肩膀, 突然想起來什么, 又悻悻然放下:“誒~話不能這么說,前面沒解決辦法嘛。而且,昨天到今天,沒人再死了。”

    “那就好。”情況和葉止所料差不多, 他心下對徹底根治疫病的把握又大了幾分。

    見葉止沒有下文,韓鉞岐忍半天,終于還是沒憋住自己的好奇心,小聲跟葉止嘀咕道:“你家那個,呃,瘋子仙呢?”

    葉止挑眉:“你問他干嘛?”

    “我就是奇怪大早上怎么沒見到他,不能他比你醒得還遲吧!”韓鉞岐替葉止義憤填膺, 偷偷告狀, “昨晚上我還看他摸進廚房不知道在干啥,說不定就是背著你偷吃!”

    肩上沉沉搭上一只手, 韓鉞岐以為是葉止,連忙往后退義正言辭道:“葉兄, 這可不行,有家室我倆還是得保持距離的!”

    和韓鉞岐攀談開始,從未挪動過一步的葉止好笑地舉起自己的一雙手。

    感受到肩膀上仍然存在手的韓鉞岐:?

    機械般轉(zhuǎn)過頭,面前赫然是風(fēng)麟那張面無表情的凝視臉。

    “鬼嗷嗷嗷嗷——”韓鉞岐立馬驚叫著跑開,雙腿直接掄起一地灰塵。

    風(fēng)麟端著牛奶羹不明所以站到葉止身旁:“我有這么嚇人嗎?”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啰。”葉止聳聳肩,壞心思頓起,側(cè)身用手捏住風(fēng)麟兩邊臉頰肉用力一扯,“噗哈哈哈哈,嚇人嚇人,快把我嚇?biāo)懒斯!?br />
    “泥牙。”風(fēng)麟口齒不清的吐出兩個字,明明臉上無奈極了,黑眸中盛滿的卻是溫柔的笑意。

    在如此寵溺的目光下,葉止不好意思收回手,怎么天天整得像是他一直在欺負(fù)風(fēng)麟。

    裝作很忙的葉止瞟到風(fēng)麟端著的牛奶羹,眼珠子滴溜溜一轉(zhuǎn),毫不客氣叉腰指責(zé)道:“好啊,你竟然敢背著我半夜偷偷做牛奶羹!”

    風(fēng)麟眨眨眼,顯然早已習(xí)慣葉止倒打一耙的操作,將盤中牛奶羹向葉止面前旋一圈。

    吃了好多天稀粥的葉止,被牛奶羹特有香氣熏得眼睛都直了。

    全然不提半夜驚醒,抱住他吵著鬧著要吃他親手煮的牛奶羹的人是誰,風(fēng)麟只含笑拖長音調(diào)道:“哦——,那不知道這碗偷偷做出來的牛奶羹,有沒有榮幸被某位葉大夫吃掉呢?”

    “當(dāng)然!”葉止喜笑顏開撲進風(fēng)麟懷里,預(yù)料到的風(fēng)麟提前一步單手穩(wěn)住牛奶羹,另一只手則牢牢摟住葉止的腰。

    “葉大夫最喜歡吃牛奶羹了!”

    不知道為什么,這次重逢后,葉止開始很喜歡和風(fēng)麟貼貼起來。

    風(fēng)麟肯定是甘之如飴,但是……

    趴在墻頭的韓鉞岐與林奇對視一眼,臉色古怪道:“這就是有家室的人嗎?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葉兄這么幼稚?”

    林奇不斷給韓鉞岐使眼色,渾然沒有察覺的韓鉞岐還怪聲怪氣地模仿起葉止來:“當(dāng)然~葉大夫最喜歡……”

    望向韓鉞岐背后豎起來的藤蔓,林奇憐憫地看了一眼他。

    果然,下一秒。

    ‘刺啦。’

    葉止耳尖動動,正想轉(zhuǎn)身,卻被風(fēng)麟寬大的黑色衣袍籠住。

    風(fēng)麟擁著葉止往屋內(nèi)走去,唇角微揚:“走吧,早點吃完早點開始煉丹。”

    不明白風(fēng)麟為什么突然變得積極起來,葉止瞧著落在他眼前的發(fā)絲,又開始絮絮叨叨起來:“不是跟你說了嗎?要把頭發(fā)扎好,落到地上都是灰!”

    “好好,拜托葉大夫幫幫笨手笨腳的我吧。”

    林奇倒掛在空中,滿臉無語地看著與他同樣倒掛金鉤的韓鉞岐:“韓鉞岐!我是真想對你吐口水。”

    他本來只是想來確認(rèn)葉止?fàn)顟B(tài),韓鉞岐偏給他出餿主意讓他和他一起趴在墻頭。

    韓鉞岐賤兮兮一笑,大義凌然道:“沒事,隨便吐,反正葉子要煉藥了嘿嘿。”

    痛苦地捂住臉,林奇從所未有清晰的了悟到:有這么個鎮(zhèn)國大將軍,他們一定是要完了對吧?!

    ……

    有風(fēng)麟在,葉止完全不用擔(dān)心沒有煉丹爐這回事。

    畢竟這可是被小老頭親口承認(rèn)為強盜的男人,儲物戒里啥沒有。

    葉止甚至還扒拉出來好幾張極品丹藥的丹方,不可思議看向風(fēng)麟,憋出來一句:“你把別人九族滅了嗎?”

    風(fēng)麟清清嗓,目光飄忽一瞬,為自己辯解道:“那都是他們自愿的!”

    可不是,不自愿的估計下一秒就命喪黃泉了。

    龍傲天男主的路注定是用鮮血澆筑,葉止倒沒對此有多糾結(jié)。

    等找齊所需的藥材,葉止更是對風(fēng)麟燕過拔毛的形象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指著面前堆成小山的珍稀藥材,葉止不知該氣還是該笑:“我終于知道小老頭為啥把我倆丟到雪地里了。”

    誰能對直接把自家家底抄干凈的人有好臉色。

    說到這個,風(fēng)麟腰板一下就挺直了,撇撇嘴理直氣壯道:“就是他小氣,我給他留了的。”

    留半根也是留。

    原先葉止還擔(dān)心藥材不夠,打算先讓風(fēng)麟練練手再正式配制。

    好家伙,現(xiàn)在拜風(fēng)麟所賜,完全沒有必要擔(dān)心了。

    于是葉止財大氣粗索性讓風(fēng)麟直接開始。

    “先血龍麥兩根,靈力控火三等,煎至化微沫……”葉止回憶起在秘境當(dāng)中給小老頭打下手的日子,雖然僅隔半年多,卻依舊恍如隔世。

    火光透過煉丹爐跳躍在風(fēng)麟格外專注的黑眸中,葉止腦海里不受控制浮現(xiàn)出從前在樹下緬懷師尊的單衣少年。

    日頭從初生下到黃昏,月亮起了又落。

    葉止記得小老頭當(dāng)初煉制一爐最少需要十八個時辰,風(fēng)麟不太熟練,進度稍緩。

    中途林奇還貼心給葉止送飯放在門口,不過葉止沒心思吃,潦草地塞了些風(fēng)麟儲物戒中的干糧。

    風(fēng)麟怕葉止承受不了長時間的苦熬,不停勸葉止小憩。

    雖然葉止覺得自己可能睡不著,不過過度集中精力確實讓他很疲憊,在風(fēng)麟強烈要求下,還是斷斷續(xù)續(xù)地睡了幾個時辰。

    “最后,四束岐黃草、半長月根與凝露水同時加入,控火至九點八成,團球散千份,裹藥,碎。”

    該說不愧是龍傲天男主嗎?

    葉止注視著熄火后,靜靜躺在丹爐中的五枚丹藥。

    明明原書中從未表述過龍傲天會煉丹,現(xiàn)在卻僅憑葉止口述,風(fēng)麟亦能輕而易舉練出丹藥。

    甚至只花了二十一個時辰。

    風(fēng)麟合眼,左手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反手歸于身前,丹爐中五枚丹藥便乖乖飄至他的手心。

    重重吐出濁氣,風(fēng)麟再睜眼,第一時間就是看向葉止匯報喜訊:“丹成。”

    望著風(fēng)麟眼中明明白白閃爍的‘求夸獎’,葉止不吝嗇伸出大拇指,喜笑顏開回應(yīng)道:“太厲害了,不愧是你,一次就能成功。”

    風(fēng)麟站起身,突然合手將丹藥往袖子里一藏,不滿又無奈地嘆道:“你知道我不是想要這個。”

    葉止眼眸微瞇,緩步靠近風(fēng)麟。

    風(fēng)麟右臂悄悄抬起,沒想到葉止竟狡猾矮身奪過他左手里的丹藥就往外跑,邊跑還邊大聲喊:“奇娃子——丹藥練好了!!!”

    “我是只用練這一爐丹藥嗎?”

    風(fēng)麟淡淡一句話,逼迫葉止立馬剎車。

    風(fēng)風(fēng)火火沖進風(fēng)麟懷里潦草的抱一下,葉止再度拔腿往外沖,還拋下完全是負(fù)心漢才能說出口的話:“那你繼續(xù)努力練哈!”

    得,早知道不這么快練成,現(xiàn)在連陪伴服務(wù)都沒了。

    話是這么說,風(fēng)麟?yún)s是搖搖頭失笑,盤腿坐下用靈力再次在煉丹爐中燃起火焰。

    ……

    丹藥效果很好,大約二十分之一粒,便能徹底治愈一位重癥病人,輕患者用量更是少。

    但輕患者可以用葉止血遏制病情,重癥唯有丹藥可以根治。

    那幾日死去的人便都是重癥患者。

    城里的人都看到了坦然進出城的韓鉞岐,本來還對林奇話將信將疑的大家,在見識到即將病死的老人奇跡般的好轉(zhuǎn)起來,紛紛擱下心底的最后一塊石頭。

    新生的火炬重新在眾人心中點亮。

    城內(nèi)大家非常自覺,面對葉止他們優(yōu)先治療重癥的舉措沒有任何不滿。

    即使有……

    “葉大夫,先前,是我對不住你。”周嚴(yán)滿臉通紅地攥著拳頭,跑到葉止面前低聲認(rèn)錯。

    葉止笑笑,將袖中的傷藥掏出來丟給他,指著他臉上明顯的擦傷調(diào)侃道:“道歉歸道歉,倒不必負(fù)荊請罪吧?”

    “不,我沒。”周嚴(yán)手忙腳亂接過,聽葉止話后又急忙捂住傷口。

    葉止卻拍拍他的肩膀,爽朗安撫道:“我從來沒放在心上過,你是個很好的孩子,以后好好照顧家里人。周嚴(yán),祝賀你大病初愈,喜得新生。”

    周嚴(yán)鼻尖微酸,挺大個漢子竟直挺挺掉下淚來,脊背彎曲,鄭重對葉止行禮:“是!葉大夫,真的謝謝你!”

    “欸欸欸,大老爺們哭啥啊呀!”這下輪到葉止慌了。

    韓鉞岐吐出口中嚼著的狗尾巴草,杵杵出來透口氣的風(fēng)麟,努努嘴:“麟子,這你都不生氣?”

    “生什么氣?”風(fēng)麟抱胸疑惑偏頭。

    如果葉止在這里,一定會十分好奇他兩人關(guān)系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好。

    其實只是韓鉞岐趁葉止離開,對在煉丹的風(fēng)麟講了很多葉止不在他身邊發(fā)生的事情。

    論看人眼色,沒誰比韓鉞岐更厲害了。

    韓鉞岐一臉驚詫:“他倆靠那么近誒!”

    風(fēng)麟沒忍住給了韓鉞岐一拳,輕哼道:“這么算起來,我應(yīng)該最先把你殺了,不是嗎?”

    “誒誒!可別。”韓鉞岐立馬跑出兩尺遠,卻又忍不住犯賤把頭伸過來,“不過你真不吃醋啊?”

    “吃。”風(fēng)麟轉(zhuǎn)頭走回房間,尾音幾不可聞,“但他首先是他自己。”

    譬如韓鉞岐,風(fēng)麟說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但風(fēng)麟無疑于是感謝他的,起碼他在自己不在的時候給予了葉止很多幫助。

    “啊啊啊,麟子,你快把藤蔓撤了!”韓鉞岐倒掛在屋頂上不住大喊。

    回應(yīng)他的是風(fēng)麟果決關(guān)上的房門。

    第54章 棋局

    自從進了倚黎城, 葉止再沒睡過好覺。

    一城人,那么多條性命,全部背負(fù)在他身上。

    在秘境時, 某天小老頭問過葉止這樣一個問題:“小葉子, 如果有一天讓你當(dāng)拯救天下的大英雄你干不干?”

    他當(dāng)時是怎么說的?

    葉止將幾顆原味薯片的丹藥丟進嘴里,邊指向水鏡邊吧唧吧唧:“那不是有你看好的天星嗎?我個小蝦米能干啥。”

    水鏡里是正在奮勇拼殺的風(fēng)麟。

    這個世界有屬于它的龍傲天男主,而穿書的葉止在經(jīng)過一年凡世的苦痛加十五年的崖下生活, 已經(jīng)完全認(rèn)清現(xiàn)實。

    平平安安有親人相伴, 已是他此生最大的心愿。

    可偏偏,愛意起, 雜念生。

    起初葉止想得是, 至少讓別人從風(fēng)麟口中知道他的時候,能高看他一眼。

    包括當(dāng)初未曾回答過小老頭的那個問題。

    答非所問,便已是答了。

    不論經(jīng)歷多少挫折,少年心中永遠有著英雄夢。

    后來, 一雙雙飽含感謝與希冀的雙眼,一顆顆滴落在葉止手畔滾燙的淚珠,一聲聲跪在他身前再虔誠不過的懇求。

    他開始只是葉大夫。

    葉止拯救不了天下蒼生,他卻可以拯救一個個人。

    雖然很微小,但這個人在乎,那個人也在乎。

    不過,這次疫病過后, 葉止他呀!好像真要成大英雄了哇咔咔!

    【是嗎?】

    ……

    風(fēng)麟第89次把林奇抓過來為葉止診脈。

    林奇診完后, 按壓著太陽穴苦笑說出重復(fù)了89次的話語:“葉子真的只是睡著了,可能前段時間確實累狠了。”

    “但他在難過。”風(fēng)麟撫上葉止睡夢中仍緊皺的眉心, 指尖微顫。

    即使林奇知道風(fēng)麟關(guān)心則亂,但這也太亂了吧, 如果是睡三天四天,林奇覺得風(fēng)麟這個反應(yīng)完全沒問題。

    關(guān)鍵是,葉止才睡了七個時辰。

    唯一比較特殊,葉止是突然暈過去的,在給城中最后一位患者吃完丹藥后。

    但單從脈象上來說,確實是由過度疲乏導(dǎo)致的。

    這些風(fēng)麟再清楚不過,在后期,他煉一爐藥的時間甚至提升到十七個時辰,比小老頭都要快。

    縱使這樣,全城幾千人,風(fēng)麟亦足足煉了快一個月。

    其實就算不診脈,誰都明白葉止已經(jīng)累得夠嗆。

    且不說風(fēng)麟沒來之前,哪怕風(fēng)麟來了,葉止天天依然忙著看病喂藥。

    期間因為丹藥數(shù)量不夠,葉止時不時還得割腕放點血。

    以前在秘境里,葉止在受到刺激后,也昏睡過好幾天。

    可不知為何,這次卻讓他格外心慌,好像有什么事情正朝不可預(yù)知的地方脫韁而去。

    在陷入沉睡后的第十個時辰,葉止醒了過來。

    目光逐漸凝實在橫木交錯的房梁,窒息的悲痛感依然縈繞在他胸腔,竟讓他一時分不清今昔是何夕。

    “葉子?你醒啦?”耳畔響起林奇驚喜的呼喊,隨之而來的是他打哈欠的聲音,“唔,你醒得可真湊巧,瘋…風(fēng)麟他去廚房給你熱飯菜去了,就怕你醒來會餓。”

    因為風(fēng)麟總把他提過來,放棄抵抗的林奇索性直接在葉止這打了個地鋪,面對面快診。

    幸好韓鉞岐在倚黎城情況穩(wěn)定后,便回朝廷處理一些事情,不然說不定葉止房間的地板還不夠睡。

    本來林奇是按時來為葉止診脈的,沒想到恰好看見葉止睜開雙眼。

    葉止機械般扭頭看向林奇。

    那一眼,只那一眼,仿若被荊棘扎透的知更鳥,濺落出來的點點血斑凄美又絕望。

    又好似纏繞在清晨樹梢上的最后一抹霧氣,太陽出來,他便會飄飄悠悠散去。

    “葉子?”林奇咽口口水,下意識伸手在葉止眼前晃晃。

    葉止垂眸,終于開口吐出他醒來后的第一句話:“林奇,你恨我嗎?”

    “啊?”林奇被現(xiàn)在狀況弄得一頭霧水,急忙上前牽起葉止的手就為他診脈:“這咋了這是,做啥噩夢了?”

    恰好此時風(fēng)麟聽到聲音趕回來,林奇立馬告狀:“風(fēng)麟,你快來看看葉子,他好像被魘著了。”

    風(fēng)麟擱下手中的吃食,快步湊到床前,用手背覆蓋上葉止額頭,蹙眉問道:“哪里不舒服嗎?”

    葉止搖搖頭,疲倦地拿下風(fēng)麟的手,再度合上眼,氣若游絲:“我好累,我想再睡會……”

    “好。”風(fēng)麟珍重地反手抓握住葉止,就這樣坐在床邊注視著他沉沉睡去。

    確認(rèn)完葉止沒問題,察覺到氣氛不對勁的林奇躡手躡腳地卷起鋪蓋跑路。

    走出房門的一瞬間,林奇突然猛錘自己胸口,先前葉止問他那個問題的時候,他腦海里想的明明是他感謝葉止都來不及。

    可心口卻蔓延上來一股莫名的酸怯,逼得他差點脫口而出一個‘恨’字。

    還好他自制力非凡,迫使自己硬生生改口。

    太奇怪了。

    林奇再見到活生生的葉止是兩天后的事情了,期間林奇探望過葉止,無疑例外都是躺在床上昏睡。

    而床邊則永遠矗立著風(fēng)麟的身影。

    “奇娃子!”葉止快步?jīng)_到林奇身邊,雙臂一張開直接摟住他開蹭,“我好想你嗚哇哇哇——”

    林奇望向葉止身后像背后靈一樣的風(fēng)麟,渾身頓時僵住,趕忙和他拉開距離嚴(yán)正聲明:“別這樣,男男授受不親!”

    他可不想成為第二個韓鉞岐,天天吊在門口跟個招牌似的,丟人!

    話雖如此說,林奇依舊探手摸上葉止的脈,葉止也超級乖巧地攤開手任他診斷。

    “不浮不沉,和緩有力。葉子,看來你這一覺睡得挺好啊?”林奇松開手,還不忘調(diào)侃他一句。

    葉止點頭,不自覺伸個懶腰欠聲道:“可好了,要不是幾天沒吃飯餓醒了,我覺得我還能睡。”

    “別。”林奇擺擺手,苦笑一聲,“你再多睡幾天,我又得去你那打地鋪了。”

    相比于葉止第一次醒過來時的狀態(tài),這次葉止的精神頭明顯好不少。

    特別是他身上……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灑脫感。

    其實葉止找到林奇,是來和他道別的。

    林奇震驚:“這么快?周嚴(yán)他們還打算給你準(zhǔn)備個慶功宴呢!”

    聽見‘慶功宴’三個字的葉止嘴邊笑容凝固一瞬,緊接著立馬打哈哈道:“哎呀,不用破費啦。我和風(fēng)麟還有事,我的那份就拜托你幫我多吃一點啰~”

    林奇攥住葉止小臂,挽留的話遲遲說不出口,最終只問道:“什么事這么急著走?”

    葉止正想作答,好似想到什么,扭頭沖不遠處的風(fēng)麟喊道:“風(fēng)麟!我還想吃冰糖雪梨!”

    風(fēng)麟點點頭,轉(zhuǎn)身便往廚房走去。

    葉止確認(rèn)風(fēng)麟消失在他視野后,鬼鬼祟祟扯著林奇在廊下的臺階上坐下。

    雙手猛地一拍,葉止抬頭望向湛藍如洗的天空,深深吐出一口氣,豪情壯志:“我要去拯救天下蒼生了!”

    話說出口,卻莫名帶上一絲顫音。

    仿佛是堅定自己的信念,葉止清嗓后轉(zhuǎn)頭看向沉默不語的林奇,再次重復(fù)一遍:“葉止要去,彌補錯誤。”

    哽咽音更重。

    林奇很喜歡葉止的眼睛,瞳色介于琥珀色和純黑之間的濃棕,在陽光下好似布滿細(xì)碎的小星星。

    特別是當(dāng)他看向你的時候,你會感到獨一無二的平和,就好像在他眼中,你只是你。

    “什么錯誤?”

    葉止撓撓頭,沒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反而眨著霧蒙蒙的雙眼問道:“林奇,你恨我嗎?”

    又是那種奇怪的感覺,葉止躺在床上瞥向他的那一眼猛然出現(xiàn)在腦海,林奇強壓住戾氣,咬牙道:“不……不恨。”

    “那你恨疫病嗎?”

    “恨。”

    葉止釋然笑笑,拍上林奇的肩膀,格外篤定的說:“以后不會再有疫病了。”

    為了不驚動城中大家,葉止和風(fēng)麟是凌晨悄悄走小門離開的。

    兩人一虎,輕裝上陣。

    葉止騎在丟丟身上,風(fēng)麟一旁徒步趕路。

    林奇看著逐漸遠去,背身沖他擺手的葉止,心頭浮現(xiàn)出濃烈的沖動,聲嘶力竭朝他大聲問道:“葉子,你解決完事情后還會回來嗎?”

    葉止沒有回頭,只遙遙聲音傳來:“會的——”

    一青一黑的身影最終被吹來的塵土淹沒。

    待再也看不見他們后,林奇轉(zhuǎn)身往城中走去。

    初生的太陽從東邊悄然升起,拉長林奇倒映在城門口的身影。

    “騙子。”

    ……

    花玫斜靠在桃花樹旁,好以閑暇地瞧著自己跟自己下棋的清越:“你聽說倚黎城的事了吧?”

    “嗯。”清越淡然在棋盤上落下一枚黑子,捻起被黑子圍死的好幾枚白子丟進棋簍里。

    僅從棋盤顏色分布來看,黑子大優(yōu)。

    花玫指尖微點,搶在清越前用靈力操控走一步白棋:“那老頭也真是心狠,擺明要人去死,還把人當(dāng)儲藥容器使。”

    這步白棋不能說沒有用,只能說是純在送。

    清越按壓著眉心,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瞥眼花玫:“不會下就別下,亂來。”

    手下動作卻絲毫不慢地將白子吞吃入腹。

    見這幕的花玫再落一子,嗤笑道:“不知道在崖下的小師妹要是知曉了這些事,會有多難過。”

    “那可是她護了十五年的寶貝疙瘩。”

    清越下棋動作一僵,顫抖著合上眼后又果決睜開:“終末,大局已定。”

    黑子干脆落下,臺面上本就處于劣勢的白子立馬被殺的丟盔棄甲,全面崩盤。

    花玫冷哼,原先停在桌前與清越對弈的靈力下一秒竟直接炸開。

    棋盤被掀翻,黑子白子散落一地。

    “只盼,真能如你們所愿。千萬不要被人半路把棋局毀了就好。”

    第55章 ‘風(fēng)麟’

    風(fēng)麟回頭瞥了一眼, 確認(rèn)林奇回城后,無奈地向虎背上的葉止遞過去一張手帕:“他走了。”

    本來還保持著超酷的背身向后揮手姿勢的葉止,聽見這話后, 立馬搶過手帕猛擦眼淚鼻涕:“嗚嗚嗚, 都說這輩子最討厭離別了。”

    誰懂風(fēng)麟憋笑憋的多辛苦,先前林奇大喊葉止回應(yīng)多么煽情的畫面,但在風(fēng)麟視角, 葉止完全就是一只咬著下嘴唇, 淚眼汪汪的裝酷小狗。

    裝酷小狗擦完后把手帕扔給風(fēng)麟,隨后從丟丟背上滑下來, 吸吸鼻子把它裝進靈獸袋, 還帶著鼻音開口道:“走吧,先回昭月城,你送我的東西都在那。”

    風(fēng)麟伸手將葉止鬢邊亂糟糟的頭發(fā)撥弄好,蜷曲的食指不經(jīng)意間觸碰到他適才因為哭泣微微發(fā)燙的下眼瞼:“為什么不一開始御劍?”

    “那就沒有離別的氛圍了啊!”葉止挺挺胸脯, 一臉興奮問風(fēng)麟,“我當(dāng)然要給奇娃子留下一個難忘的場景,最好能讓他直接哭出來!怎么樣?他哭了嗎?!”

    風(fēng)麟不動聲色抓住葉止的活蹦亂跳的右手,眸色幽深回道:“沒有,不過看起來是挺難過的。”

    “那就好。”葉止?jié)M意晃晃腦袋,“誰叫他以前騙我的,我可記仇了!”

    “希望他一輩子都會記得。”

    御劍出行的速度就是快, 葉止騎著丟丟要跑好幾天的路程, 不過半刻鐘便到了。

    風(fēng)麟是直接停在屋內(nèi)庭院的,葉止沒有問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具體住址, 畢竟吃吃也不是吃素的。

    剛從劍上跳下來,鎖住的大門就傳來‘砰砰’的敲門聲, 隨之響起的是再熟悉不過的大嗓門:“葉哥哥——開門,我知道你回來了!!!”

    風(fēng)麟其實在天上的時候就注意到葉止家門口蹲著個小不點,他只以為是誰家小孩在玩耍,沒想到竟和葉止有關(guān)系。

    葉止不知為何莫名心虛,邊跑過去開門邊朝風(fēng)麟解釋道:“周有有,她爹是我的病人。”

    木門才露出一條縫,周有有便像個小炮彈一樣沖進葉止懷里死死摟住他的腰:“葉哥哥——”

    “又又,我耳朵都要聾了……”葉止本想摟住周有有,卻被她的音波攻擊震懾的反手捂住自己耳朵。

    結(jié)果不等葉止說完,周有有以為好久不見的葉止嫌棄她,眼巴巴開口道:“不要嫌棄又又,又又?jǐn)了好多瘋子仙的故事等葉哥哥回來講的!”

    猝不及防被掀了老底的葉止瞳孔巨震,他現(xiàn)在甚至不敢扭頭看風(fēng)麟的神情。

    完蛋了,葉止心里的小人咬著手帕瘋狂地上打滾。

    這種當(dāng)正主面被揭發(fā),背地里看他同人文的羞恥感是怎么回事?

    “瘋子仙?”背后果不其然傳來風(fēng)麟略帶玩味的聲音。

    周有有簡直就是個大漏勺,語速快到在葉止捂住她嘴之前沾沾自喜道:“對呀,瘋子仙。很厲害的,我和葉哥哥都是他的仰慕者。葉哥哥天天還問我關(guān)于瘋子仙的故事呢!”

    說完后,還眨巴眼睛看向風(fēng)麟問他:“哥哥,你對瘋子仙也有興趣嗎?”

    風(fēng)麟笑笑,頂住葉止的死亡視線回道:“有興趣。不過我更有興趣的是,你的葉哥哥有多喜歡瘋子仙?”

    “那可太多了!”周有有突然激動起來,仿佛覓到知音,松開手就想沖出去跟風(fēng)麟攀談。

    但被終于反應(yīng)過來的葉子一把把嘴捂住,尷尬點點頭道:“小孩子說著玩的哈,不要放在心上……”

    葉子已經(jīng)完全無法想象自己臉上現(xiàn)在是何種表情,大概率比哭笑不得還要難看吧。

    風(fēng)麟?yún)s仿佛聽到了什么高興的事情般,眉眼間都染上了春日和煦的暖意。

    天氣已經(jīng)快入夏了,燥熱的空氣漸漸染上葉止的雙頰。

    風(fēng)麟緩步靠近,并沒有笑他,只是湊到葉止耳邊輕輕說了一句:“下次給我講講吧,我也想聽。”

    葉止死魚眼,面無表情吐出兩個字:“做夢。”

    周有有滴溜溜的眼珠子在風(fēng)麟和葉止兩人之間來回轉(zhuǎn)悠,拼命扒開葉子的手后,對風(fēng)麟大聲喊道:“又又講,又又可以給你講!”

    “好,謝謝又又。”

    望向笑意盈盈答應(yīng)周有有的風(fēng)麟,葉止……葉止想原地直接去世。

    小插曲過后,葉止和周有有簡短解釋他為什么這么長時間沒回來,其中隱瞞了疫病的危險程度。

    因為當(dāng)初葉止離開的時候只給周有有爹準(zhǔn)備了五天的藥,在進倚黎城之前,他曾特意拜托韓鉞岐送藥過來。

    隨藥一起來的,還有同等量的糖果。

    風(fēng)麟識趣地進房間去給葉止收拾東西,葉止和周有有則坐在庭院里聊天。

    周有有說她爹身體半個月前便大好,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下地干活了。

    葉止摸摸周有有的腦袋,溫柔注視著她:“好,有爹在,以后有有就不會摔倒在地上一個人偷偷哭啦?”

    “才沒有!”周有有好似察覺到什么,在葉止目光下,沉默半晌才囁嚅著開口,“所以,葉哥哥又要走了嗎?”

    細(xì)微的哭腔聽得葉止心尖一顫,縱使他一直知道周有有異于常人的敏銳,卻仍然時常會被她驚詫到。

    “這次要走多久呢?”

    “十天,半個月?還是……”

    周有有緊緊抿住嘴,遲遲不愿說出那兩個字。

    “等著。”葉止揪揪周有有緊繃著的小臉蛋,隨后沖進房間里不知干了些什么,再出來時,懷里抱著用油紙袋裝著的一大袋糖果。

    葉止騙小孩好像永遠只有這一套。

    “等你把這袋糖果吃完,葉哥哥就會回來看你啦!”

    強行用手指在周有有臉上撐起一個笑容,葉止?jié)M意點點頭:“一天只能吃一顆哦!”

    周有有將臉埋進糖果堆里,糖果甜膩的芬芳瞬間縈繞在她鼻尖,低聲嘟囔道:“我不喜歡吃糖。”

    ……

    “風(fēng)麟與臭臭獸不得入內(nèi)?”葉止指著城門口高掛的牌匾,轉(zhuǎn)頭不可思議地看向風(fēng)麟,“你怎么招惹這座城了,這么不待見你?”

    臭臭獸是整個大陸上最別有風(fēng)味的靈獸,大陸眾人對它的厭惡程度簡直就是哪怕送上門來,都不愿意碰它一下。

    實在是太臭了!!!

    風(fēng)麟再三確認(rèn)城名后,也頗為費解:“栗溯城,我不記得我打過。而且,我在外一般用的都是化名。”

    “有道理誒!”被風(fēng)麟這樣一說,葉止恍然大悟。

    倒是風(fēng)麟不在乎聳聳肩:“可能是同名吧。”

    不對勁,完完全全的不對勁。

    大陸上可能會有人重名,但與原書中的龍傲天男主同名則是完全不可能。

    說來湊巧,葉止其實是奔著這座城即將召開的拍賣會來的。

    沒錯!就是傳說中,大名鼎鼎的!拍賣會!

    好不容易來趟修真世界,怎么可以不來拍賣會湊熱鬧呢!

    面對葉止天天想一出是一出的想法,風(fēng)麟全然沒有提出任何反對意見。

    只要他開心就好。

    拍賣會在兩日后舉行,葉止在客棧里看著桌上金光閃閃的兩張入場券,不用多想都知道它的來路絕對不清白。

    “說吧,打劫誰的?”

    風(fēng)麟摸摸鼻尖,信誓旦旦:“不是打劫,他們自愿的。”

    葉止喜滋滋地?fù)破鹑雸鋈p眼放光湊到風(fēng)麟面前:“那能讓他們再自愿一點嗎?一張入場券可以賣好多錢呢!”

    回應(yīng)葉止的是當(dāng)天晚上城內(nèi)發(fā)生的多起‘入場券丟失’事件。

    葉止隔天早上是被金光閃醒的,被子上面鋪滿的入場券被窗外陽光一照射,簡直跟開了閃光燈一樣。

    面對瞬間戒嚴(yán)的全城,因為不想讓‘風(fēng)麟與臭臭獸不得入內(nèi)’真實發(fā)生在兩人身上,所以葉止還是勒令風(fēng)麟將它們還回去了。

    該說不愧是修為到了合體中期的人,哪怕眾人警覺后嚴(yán)防死守,風(fēng)麟依舊是來去自如。

    趁風(fēng)麟去還入場券的時間,葉止反倒頗有閑情逸致跑到大街上到處溜達。

    偷入場券的是風(fēng)麟,關(guān)他葉止什么事。

    還沒走兩步,不遠處一陣污言穢語飄入葉止耳內(nèi)。

    “尤箏公主你們知道吧?我睡過她,那滋味,嘖嘖嘖,妙啊。”油頭粉面的男人踩在桌子上,說起話來眉飛色舞,本來稍顯英俊的面容在他刻意的自得下,擁擠在一起看得人直犯惡心。

    簇?fù)碇囊蝗θ丝雌饋砭筒幌裾?jīng)人,一個個擠眉弄眼,邊往那男人嘴里灌酒邊刺激他:“真的假的,你這話說過百八十遍了,你要真是公主相好,她還能舍得全城通緝你?”

    “就是就是,誰不知道你風(fēng)麟嘴里沒半句實話,前幾天還說什么……”

    “說南陸貿(mào)易主林老板是他的小妾,笑死個人。”

    男人聽周圍人的嘲諷聲,頓時急了,加之酒勁上來,面紅耳赤爭辯道:“我沒騙你們!我說得都是大實話,尤箏屁股間上有一顆紅痣,你們不信大可以去確認(rèn)!”

    其中一人眼神中閃過一絲寒光,口中卻仍然是放蕩的口吻:“你怎么知道的?”

    男人昏昏沉沉的腦袋渾然沒發(fā)現(xiàn)不對勁,繼續(xù)口若懸河道:“當(dāng)然是因為我和她睡過啊,我的娘嘞,那滋味,真叫人□□,誒你們說,那么正經(jīng)的女人,在床上……”

    還未等他說完,大砍刀猛地劈下,隨之而來的瞬間炸開的白霧。

    白霧散盡,那男人不見蹤影。

    “該死!讓他跑了!”適才還與那男人一起調(diào)笑的人手握大砍刀,眉目兇狠地環(huán)顧四周。

    葉止將男人毫不留情的扔到地上。

    男人發(fā)懵的腦袋還沒反應(yīng)過來現(xiàn)在的情況,倒在地上迷茫地望著周遭陌生的環(huán)境:“咋了這是?”

    狠狠踩住男人的胸膛,葉止用匕首抵住他的喉管,面容上是從未有過的寒霜之色,牙根生生擠出一句話:“你說,你是誰?”

    男人瞬間酒醒,驚恐地縮縮脖子結(jié)巴答道:“我……我是風(fēng)麟……”

    第56章 玉佩

    “風(fēng)麟?”從腳底陡然竄起一股涼意, 葉止握住匕首的手都開始顫抖起來,“你說,你叫風(fēng)麟?”

    男人眼也不敢眨地盯住刀尖, 緊張地不停咽口水:“對, 對啊……”

    匕首猛地從上方貫下,在男人驚恐的眼神中牢牢穿透他腦袋旁的地板。

    “從現(xiàn)在開始,我問, 你答。如果有半句假話, 我會用這把匕首,親自割開你的喉管。”

    ……

    葉止漠然地看著逐漸沉入木桶中的抹布, 清澈的水流仿佛一道漩渦, 拉扯著將他的思緒卷入水底。

    原來,風(fēng)麟不是原書中的龍傲天男主。

    ‘風(fēng)麟’才是。

    “什么意思?”葉止難以置信地垂下雙眼,腦海瞬間被爆炸的信息攪得如同漿糊。

    男人緩慢蠕動著爬起身來,似是在追憶往昔, 臉上又出現(xiàn)那抹自得的神情:“我以前可是當(dāng)上了這個世界的霸主,大陸二十四城城主,那全是我的手下啊!還有什么公主尤箏、商女林祈之,哦,就是現(xiàn)在的那個啥南陸貿(mào)易主林定之,不知道為啥改這名,一點都不好聽。還有還有, 那個玄凜宗小師妹、魔教圣女藍若……”

    男人依舊死性不改, 如同報菜名一般清點著自己的赫赫戰(zhàn)績。

    “兄弟,沒見過這么多極品吧?這些女人我可都睡過, 個個滋味銷魂!”吹噓到一半,男人見葉止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神色不復(fù)適才的冷峻。

    男人嘛,男人心下哼哼,更加賣力地使出以往籠絡(luò)他人的手,講得越發(fā)起勁。

    內(nèi)容無疑不是他當(dāng)上霸主后是何等的威風(fēng)霸氣,夜御幾女,極盡奢華享受。

    “所以。”葉止瞥向男人熟絡(luò)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豬蹄,嘲諷地勾起嘴角,“大陸霸主現(xiàn)在變成與臭臭獸齊名的東西了?”

    這句話一下戳到了男人的痛腳,原本得意洋洋的神情霎時變成漲紅的豬肝臉:“那是我自己不想要!”

    “鬼知道大陸霸主要用命去拯救大陸啊,而且還是魂飛魄散!我呸!”

    “還好,老天眷顧我。你知道伐,就那種情景,天道還讓我選擇重生,那我肯定跑啊。反正都享受過了不是哈哈哈哈哈!”

    男人說著長嘆一口氣,唏噓地?fù)u搖腦袋:“兄弟,你說這世上咋就沒兩全齊美的事啊,可惜我那些美人了,沒了我,不知道有多寂寞。”

    “你說哈,這女的就是慕強,我甚至比原來更有成熟男人的魅力了不是?結(jié)果就因為現(xiàn)在修為不夠,這個那個都看不起我。嘖!”

    葉止嫌棄地用食指指尖將男人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戳下去,默不作聲向前走兩步。

    男人沒注意到葉止的動作,自顧自還沉浸在他的美好回憶里:“其實感覺魂飛魄散也行誒,老弟,你說我要不要再去找天道聊聊?”

    “我覺得可以。”葉止彎腰輕巧地拔出地上的匕首。

    男人如遇知音,偏頭看向葉止感動道:“老弟,你是第一個相信我的話的人啊啊啊啊——”

    “我也會是最后一個。”

    葉止由衷感謝韓鉞岐,當(dāng)初被他好說歹說塞進荷包里的煙霧彈不要太好用。

    不僅能遮掩視線,還能使金丹期修為的人喪失修為一刻鐘,使筑基期修為的人喪失修為一個時辰。

    除了貴,沒有任何缺點。

    葉止拎起抹布絞干,蹲下身子,一點點用力地擦拭地上飛濺的血跡。

    龍傲天男主。

    “呵。”葉止突然莫名嗤笑出聲,手中攥住的抹布的力道再度加重。

    如果沒有原書中的主角光環(huán),他不過是一頭油膩惡心令人作嘔的大肥豬。

    明明享受了那么多人上人待遇,到他承擔(dān)責(zé)任的時候竟然能說逃就逃。

    甚至天道不公正地給他重來一次的機會,他寧愿成天吹噓自己以前的‘赫赫’功績也不愿意刻苦修煉。

    這就是所謂的‘龍傲天男主’。

    那風(fēng)麟呢?

    天道把風(fēng)麟置于何處?

    是替身,還是祭品?

    葉止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出密林中身著單衣給劍磕頭的小風(fēng)麟。

    那么幼小又單薄的身軀,月夜下如同一根緊繃的弓弦,誠摯立誓。

    “愿,以己之身,渡萬民之命。以己之命,佑萬世永昌。”

    他是如此誠懇,如此赤誠地對待自己周遭的一切。

    可那都是假的,是別人不要扔給他的爛攤子。

    一個不眠不休修煉的人,一個合該在比試臺上閃閃發(fā)亮的人。

    被所謂的天命禁錮,那么驕傲的人,硬生生被廢掉丹田,打斷骨頭,被人按進泥里,一遍遍磋磨凌辱。

    豕尨者仗無良洪福齊天,負(fù)荊者倚德律遍體鱗傷。

    憑什么?

    葉止好恨自己,為什么,為什么當(dāng)初沒有去幫風(fēng)麟?

    他以為那是風(fēng)麟的命,以為那是他燦爛的未來。

    他不是早就察覺到不對勁了嗎?

    卻原來,原來……他也成為了助紂為虐的幫兇。

    葉止曾經(jīng)多么希望風(fēng)麟不是龍傲天男主。

    但現(xiàn)在葉止倒希望風(fēng)麟可以是真正的龍傲天男主。

    “為什么偏偏,偏偏是我們?”葉止疲憊地攤在地上,渾身脫離地將被鮮血染紅的抹布扔進水里,目光空洞望向房頂 ,嘴角又扯出一抹慶幸的笑容,“不過,還好,還好……”

    抹布落入水中,絲絲的紅意剎時鋪滿整個木桶。

    風(fēng)麟回來的時候,正巧碰見店小二在清掃樓梯,嘴里還不住念叨:“真慘吶真慘,舌頭都被切了,手腳筋也被挑斷啰,嘖嘖,好狠的手。那么柔柔弱弱的人,真看不出來心……”

    邁進房間的一瞬間,是揚起笑臉朝他撲過來的葉止:“還完了?”

    和樓梯里一模一樣的血腥味竄入風(fēng)麟鼻間,他卻神色自若的點點頭,只是環(huán)在葉止腰間的手緊了緊:“嗯,沒多少。”

    “那什么叫多?”葉止挑眉,“非得把房間裝滿?然后把我眼睛閃瞎?”

    說著,葉止還搞怪地用雙手撐開自己雙眼。

    風(fēng)麟手動把瞪得如銅鈴般大小的眼睛合上,輕聲附在葉止耳邊道:“給你,都不算多。”

    “別別別!”葉止聽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連忙跳出風(fēng)麟的懷里拉開距離,勒令道,“你再說這么肉麻的話我可不跟你好了。”

    風(fēng)麟余光瞟到了葉止腳邊的一處裂縫,仍舊沒說什么,只是配合笑著投降:“不說了,別不跟我好。”

    “哼哼,看你表現(xiàn)啰。”

    ……

    拍賣會終于到了。

    葉止新奇地戴上拍賣會官方遞過來的面具。

    只是一張巴掌大的黑紙,靠近面部時,如同自動感應(yīng)般放大主動貼合覆蓋在整張臉上。

    而且戴上完全沒有任何悶熱不適感,透氣得很。

    葉止戳戳自己的臉,面具甚至能隨著皮膚一起按壓下去。

    哇嘞個豆,這不就是面膜嗎?但不同的是,面具會隨著人的五官變動,不會限制住面部的表情。

    不愧是修真界哈,就是高級。就是……

    葉止望著拍賣會滿場都敷著面膜的各類人士有些難繃,憋笑真的好難。

    風(fēng)麟搶,哦,不對,是別人自愿給他的入場券還是經(jīng)典的二樓VIP包廂。

    一進包廂,葉止瞬間扒拉下來自己和風(fēng)麟臉上的面具,隨后陷入包廂里提供的軟乎乎躺椅里。

    “怎么了?不喜歡?”風(fēng)麟任由葉止在自己臉上作威作福,還有閑心詢問葉止的感受。

    葉止搖搖頭,舒心地望向下面全都是背對著自己的后腦勺:“不是,就是不怎么好看。”

    其實葉止只是怕在別人場地莫名其妙發(fā)笑不太好,沒想到風(fēng)麟反倒認(rèn)同的點點頭:“確實,沒有當(dāng)初在元宵燈會上買的面具好看。”

    談到這個話題的葉止可就來了興趣,不住取笑風(fēng)麟:“那時是誰戴面具不情不愿的?現(xiàn)在又說好看了?嘖嘖嘖,男人的心喲~”

    風(fēng)麟渾然不在意葉止的陰陽怪氣,輕輕撫摸著大拇指上的儲物戒,半分羞愧都沒有:“沒辦法,怪我以前眼光差。現(xiàn)在才知道珍惜。”

    不知為何,葉止總覺得風(fēng)麟話中有話,沉默一瞬,笑著岔開話題:“拍賣會開始了。”

    風(fēng)麟深深地看眼葉止,終究是轉(zhuǎn)頭向臺下。

    拍賣會沒葉止想象的那么有趣,和現(xiàn)世看的拍賣直播差不多。

    不過是幾個人競價,而且還沒現(xiàn)世來得干脆,就差把想多賺點錢寫在臉上了,一聲唱和拖長的足有一分鐘。

    拍賣的物品多是些稀奇古怪的修真道具,葉止全然沒有興趣。

    早知道還不如在客棧里睡大覺,坐在這里跟坐牢一樣,還得被迫聽臺上主持人慷慨激昂的激勵聲。

    不知道打了多少個哈欠,身旁的風(fēng)麟?yún)s突然開口喊價:“十二萬靈石。”

    奪,奪少?

    驚為天人的數(shù)字頓時趕跑葉止的瞌睡蟲,擦擦嘴角不可置信瞅瞅風(fēng)麟,又瞅瞅臺上擺出來的……呃……

    誰來救救普通人嗷嗷嗷嗷,這么小個東西,隔老遠不用靈力壓根看不清啊!

    在葉止視角里,就是一團綠瑩瑩的圓。

    “3號包廂客人出價十二萬靈石。”主持人提高音量高聲唱和。

    葉止直到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自己所處的是三號包廂。

    “二十萬。”位于葉止他們的右前方包廂突然出聲,飽含靈力的聲音蕩得極遠,威懾力拉滿。

    葉止雖然看不清臺上,卻能很明顯感受道臺下原本還蠢蠢欲動想要舉牌的其他人,聽到8號包廂的人開口后,不情不愿放下手。

    主持人嘴角一揚:“8號包廂客人出價二十萬!”

    “風(fēng)麟,好像有點不對……”葉止湊到風(fēng)麟耳邊,正想?yún)R報自己的發(fā)現(xiàn),就聽風(fēng)麟再度開口道,“三十萬。”

    不等主持人唱,另一側(cè)包廂人直接喊道:“四十。”

    葉止瞳孔巨震,思考良久,詢問還在瘋狂加價的風(fēng)麟道:“是什么靈丹妙藥嗎?這么貴?”

    “八十萬。”風(fēng)麟輕描淡寫吐出一個讓葉止心梗的數(shù)字,md,他得掃幾輩子崖才能賺到這么多啊啊啊!

    感覺中華上下五千年都不夠,萬惡的有錢人。

    風(fēng)麟搖搖頭:“不是,只是一枚普通的靈玉。”

    那端包廂的人終于喪失耐心,壓抑著叫出一個天文數(shù)字:“一百萬。”

    任誰都能聽出來因為不斷抬價,導(dǎo)致他的心情現(xiàn)在很差。

    滿座皆驚。

    哪怕是稀世靈玉,壓根就值不了這么多,沒見到起拍價也不過九萬靈石嗎?

    眼見風(fēng)麟準(zhǔn)備開口,葉止急忙捂住風(fēng)麟的嘴,低聲怒吼:“你瘋了?這可是一百多萬?你有錢也不能這么造啊!”

    “一百萬一次——”

    風(fēng)麟深邃的黑眸靜靜地注視著葉止,葉止仿佛被燙到般不自覺挪開視線。

    “一百萬兩次——”

    向來尊重葉止意見的風(fēng)麟此刻卻堅定扒開葉止的手。

    “一百萬三——”

    風(fēng)麟用靈力包裹住的聲音席卷全場:“一百五十萬。”

    葉止氣呼呼坐回原位,嘴里止不住念叨:“敗家爺們敗家爺們!”

    這次另一個包廂沉默著沒再競價。

    主持人笑得嘴都合不攏,再不墨跡,果斷拍板:“恭喜3號包廂客人以一百五十萬靈石的價格拍得絡(luò)梔玉佩。”

    什么東西?

    玉佩?

    似乎是為了印證葉止心中的猜想,當(dāng)絡(luò)梔玉佩切切實實呈到他面前時,葉止仍然回不過神來。

    絡(luò)梔玉佩晶瑩剔透地散發(fā)著瑩瑩青光,玉佩中心篆刻的是于竹林間展翅高飛的青鳥。

    風(fēng)麟骨節(jié)分明的手從托盤中取出那枚玉佩,俯下身將它佩戴在葉止腰間。

    溫柔又繾綣的嘆息音在包廂內(nèi)響起:“忘記了嗎?我可還欠著你玉佩呢,葉大債主。”

    第57章 帝國三公主

    風(fēng)麟是可憐兮兮捂著頭走出拍賣場的。

    葉止頭也不回的走在前面, 全然不顧在后面亦步亦趨跟住他腳步的風(fēng)麟。

    自然也就錯過了風(fēng)麟為裝可憐做出的一系列動作。

    一百五十萬!那可是一百五十萬啊啊!

    如果按他以前每個月4枚靈石的月俸來算,那么他只需要工作31250年就好了耶……

    個屁嘞!

    把前面那個3除開,后面的四個數(shù)純純就是葉止想對風(fēng)麟說的話。

    哪怕這枚價值一百五十萬的玉佩是風(fēng)麟送給他的。

    但是!它的起拍價只有九萬, 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它實際價格最多不過20萬!

    多的130萬純當(dāng)冤種去了!

    血虧啊血虧!虧得葉止連想捂住心口痛暈過去都不敢, 因為怕倒在地上把玉佩摔碎。

    右側(cè)衣袖傳來輕微的拉扯感,葉止毫不猶豫直接抽袖繼續(xù)往客棧走去。

    葉止是鐵了心這次要給風(fēng)麟一個教訓(xùn),讓他清楚知道, 就算是再有錢也不能亂花。

    衣袖側(cè)再次被人輕輕扯動, 葉止本想繼續(xù)抽離,身后卻響起風(fēng)麟誠懇認(rèn)錯的聲音:“我錯了, 下次不敢了。”

    刻意壓低的音調(diào)帶著柔弱的氣聲, 哪怕葉止知道這人鐵在裝,卻依舊停下腳步。

    隨著葉止的停滯,風(fēng)麟莫名感到一絲久違的緊張。

    上一次他緊張還是與葉止再見面,葉止看向他時。

    彼時風(fēng)麟剛結(jié)束秘境里的血戰(zhàn), 身上衣服早就碎得不成樣子,隨意拿白布裹身后,等候許久的吃吃立馬從土里竄出來。

    “吱吱吱!”吃吃努力扒拉小短手,綠豆大的眼珠里盛滿焦急,“吱吱!”

    五分鐘后,在極速趕路的同時風(fēng)麟直接打劫了沿途一位城主,順走他家里所謂最貴的金縷玄衣。

    但風(fēng)麟沒來得及整冠, 連衣服都是路上匆匆穿好的。

    禁錮住羽仙, 葉止沒睜眼時,風(fēng)麟還趁機整理了一下自己衣冠。

    可當(dāng)葉止一直盯著他看的時候, 風(fēng)麟依舊緊張得手心直冒汗。

    現(xiàn)在的心情和那時無異于如出一轍。

    在風(fēng)麟注視下葉止緩緩轉(zhuǎn)身,卻只兇巴巴質(zhì)問道:“那你說, 你錯哪了?”

    風(fēng)麟試探著去握葉止的手,察覺到葉止沒反抗,他眉眼微彎:“不該不聽你的話的。”

    “笨啊!”葉止恨鐵不成鋼,毫不留情扯住風(fēng)麟臉頰,“是不該花這么多錢買不值這么多錢的東西。”

    “但我覺得你值得。”風(fēng)麟典型記吃不記打,倔強反駁道,“在我心里,你值得天下最好的東西。”

    與葉止對視的黑眸認(rèn)真又執(zhí)著,葉止嘆口氣,反手用力抓握住風(fēng)麟的手,“可是對我來說,只要是你送的東西,就是天下最好的東西。”

    “比如一串糖葫蘆,一張兔子面具,一條發(fā)帶……它不用很貴,只要是你,我就歡喜。”

    葉止臉上蕩開盈盈笑意,指向青玉劍尾端掛著的劍穗:“二十枚銅錢,你嫌棄嗎?”

    明明是與殺神齊名的青玉劍,所動干戈必不會少,如今看去卻依舊嶄潔如新。

    “從未。”風(fēng)麟鄭重向葉止作保,“不會再有下次了。”

    見風(fēng)麟明白他的意思,葉止終于可以開心地湊過去跟他絮叨適才拍賣場他的所見所聞。

    可憋死他了。

    一切的和諧在踏入客棧那刻戛然而止。

    原本熱鬧的大堂被極致的安靜所取代,店小二與其他客人更是不見人影。

    大堂中持劍站立著數(shù)十個男人,或魁梧或英挺,齊刷刷盯住風(fēng)葉二人,身形卻均簇?fù)碇诘首由系囊幻印?br />
    眉彎如柳,眼含秋水。

    明明是極致明艷的面容,托于氣質(zhì)相襯竟絲毫不見嫵媚,反而平添幾分端莊大氣。

    光看見女子的第一眼,葉止腦子里立馬浮現(xiàn)出那句:唯有牡丹真國色。

    女子紅唇輕啟,笑容燦如朝霞:“貴客,請坐。”

    風(fēng)麟早就察覺到客棧里有埋伏,不過在他眼中還不夠格,所以并未帶著葉止刻意躲避。

    有大腿在的葉止也不慌,挺直腰板故作高深道:“如此大動干戈,不知這位仙子找我二人所為何事?”

    葉止明顯看到那位女子眼眸中劃過一絲欣賞。

    哇哇哇,這就是裝*的感覺嗎?!

    爽!

    心中小葉止瘋狂打拳,面上葉止依然是一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神情。

    風(fēng)麟感受著小臂被葉止用力揪住,再看看葉止的表情,差點忍不住笑出來。

    女人輕揮玉手,身旁一人立馬呈上滿滿一箱靈石,隨后她爽朗道:“既然公子坦誠,那吾…我也不墨跡了,這里是一百五十萬靈石,我想要公子今天在拍賣會上拍下的那枚玉佩。”

    啊?

    直到風(fēng)麟擋在他面前冷冰冰的拒絕,葉止腦子還沒轉(zhuǎn)過彎來。

    女人見風(fēng)麟瞬間提防的神色,拎起衣角歉意頷首:“那是家母的遺物,不慎流落在外。懇請公子能將它賣于我。”

    “如何證明?”風(fēng)麟適才可沒錯過葉止看見女人時眼中的驚艷,眉眼一沉,“既是遺物,不妨說說玉佩背后刻著什么字?”

    葉止聽風(fēng)麟的話,不自覺探手摸上玉佩背部。

    光滑圓潤,根本沒有字。

    女人算是瞧明白了,風(fēng)麟是壓根沒有搭理他們的心思,薄唇果斷吐出一字:“上。”

    周遭環(huán)繞的數(shù)十人得到指令后瞬間不見蹤影,但不過一息之間,葉止再見到他們時,已經(jīng)全部被丟在客棧外面狼狽地蜷縮在地上哀嚎了。

    葉止感覺從頭到尾身邊的風(fēng)麟未曾動過,甚至連臉上表情都與先前如出一轍。

    好強!這才是他幻想中的龍傲天男主嗷嗷!

    “合體中期。”女人震驚地望向風(fēng)麟,明明手下全部被打倒在地,她臉上卻不見絲毫焦急,反而漸漸浮上一抹狂熱,“我測過,你才二十二歲。”

    風(fēng)麟挑眉,突然想起他與葉止出拍賣場時,手動推開的那扇門。

    當(dāng)時他是察覺到細(xì)微的靈力波動,不過由于太過掛心葉止,故而并未多想。

    “二十二歲,合體中期。”女人像是想到什么,立馬激動地單膝跪地,左手按在心口上虔誠懇求,“俠士能否迎娶小女子?愿十里嫁妝作禮,但求嫁于俠士。”

    什么?葉止瞪大雙眼,哇嘞個豆,這是個什么發(fā)展?

    生怕自己話語沒有足夠的吸引力,女人急忙補充道:“小女子名叫尤箏,是帝予國三公主。如果俠士能答應(yīng)迎娶我,往后帝予國整個都將歸屬于您。”

    風(fēng)麟不耐皺眉,這女人的算盤珠子都要崩他臉上了,正想打斷她說話,一旁葉止卻突然開口問道:“你說,你叫尤箏?”

    “是。”尤箏顯然感知到風(fēng)麟的不情愿,頓時裝作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哀求道:“求俠士救救妾身,如果再覓不得如意郎君,妾身只怕是……”

    話未盡之意,卻無疑百轉(zhuǎn)千回。

    如此做派,任哪個男人看了不得心疼死,難怪原書中能把龍傲天男主拿捏的死死的。

    可惜她面前兩個人都不是會心疼人的主。

    葉止更是直接將風(fēng)麟往客棧外推,風(fēng)麟無辜地沖他眨眨眼。

    似知曉他在想什么,葉止安撫道:“我相信你,只是……”

    瞥眼尤箏,后者正滿是敵意地望著他。

    心細(xì)如她,自然注意到那枚拍得的高價玉佩是佩戴在葉止身上,修真界斷袖之癖不在少數(shù),仔細(xì)想想便很自然能猜到他倆的關(guān)系。

    得,這是把他當(dāng)作情敵了。

    葉止將風(fēng)麟趕出去后,關(guān)上門無奈回身。

    尤箏仍然不死心,緊緊攥住裙角,惡狠狠瞪葉止一眼,怨恨道:“天下情愛之事,向來講究緣分。若能被我勾引走,那便說明你們沒有緣分。”

    從所未有的窒息遏制住了葉止的喉嚨,以男性視角下看去的爽文,落實到個人身上,是現(xiàn)實里一個又一個女性悲劇的凝結(jié)體。

    她們本可以經(jīng)商,可以從政,可以行俠仗義,現(xiàn)在卻被男凝的情愛硬生生折斷翅膀,變成囿于龍傲天男主爽感下的工具。

    葉止摘下腰間的玉佩遞給尤箏,沖她粲然一笑,口中喊出令尤箏整個靈魂感到震顫的稱號:“尤箏女帝,我有一個更好的建議。你要不要聽一聽?”

    你生來高山而非溪流,你可以與群峰之巔俯視平庸的溝壑巖亂。

    你生來就是人杰而非草芥,你站在偉人之肩藐視卑微的懦夫。

    “你是帝予國三公主,往后,你會是帝予國千百年來的第一位女帝。”

    你會成為自己的救贖,你是你自己的唯一救贖。

    ……

    走出客棧的尤箏高抬起頭顱,倨傲的姿態(tài)與先前卑微討好截然不同。

    就連路過風(fēng)麟時,依然目不斜視。

    俯下身子扶起一個個躺倒在地上的侍衛(wèi),尤箏整理好衣袍后,朝葉止淺笑著點點頭,隨后目光冷然地對上風(fēng)麟:“我是尤箏,是帝予國三公主。”

    扔下這句話后,尤箏便毫不留戀地帶著侍衛(wèi)離開這里。

    風(fēng)麟覺得莫名其妙,待看到葉止憋不住笑意的臉龐后,無奈挑眉道:“你跟她說什么了?還把玉佩都送她。”

    前面還因為一百五十萬的靈石和他吵架,轉(zhuǎn)頭就把玉佩送給別的女人。

    葉止討好地跑過來,挽住風(fēng)麟的胳膊:“沒什么。我這不是送給她,是投資,投資懂不懂!”

    “像林定之那樣?”風(fēng)麟嘆口氣,本來還有幾分吃醋的心情,在葉止的貼貼下立馬消失得無影無蹤。

    葉止得意洋洋:“對呀對呀,你可不知道,定之現(xiàn)在可厲害了,聽箏箏說,她已經(jīng)當(dāng)上了南陸的最大貿(mào)易主!”

    這才沒多久都喊上箏箏了?

    風(fēng)麟暗中搖頭,只是他覺得葉止現(xiàn)在的模樣分外可愛,因此還是配合問道:“真的嗎?”

    有這么個乖巧的聽眾,葉止立馬打開話匣:“真的呀!而且那枚玉佩真的是箏箏母親的遺物,只是在拍賣會上,各方人馬都盯著,她不敢拍太高……”

    在聽到尤箏自報家門,聯(lián)想到前面她說那是自己母親的遺物時。

    葉止突然想到原書中一段劇情:

    在原書中,帝予國國主年輕時,雖后宮佳麗三千,但他最愛的女人只有尤箏的母親。

    偏偏尤箏母親另有愛慕之人,誕下尤箏后抑郁去世。

    尤箏母親婢女趁尚未有人發(fā)現(xiàn)尸體時,盜走她的玉佩變賣,而那枚玉佩,正是帝予國國主自認(rèn)與尤箏母親的定情之物。

    后來帝予國國主病重,病中直接揚言,皇族中若是有人能尋回這枚玉佩,便能繼承帝予國國主之位。

    那位龍傲天男主機緣巧合下得到了這枚玉佩,并不是從拍賣會,玉佩名字亦不叫絡(luò)梔。

    葉止猜想應(yīng)該是蝴蝶效應(yīng),所以他第一時間沒想起來。

    當(dāng)時男主的修為并沒有風(fēng)麟這么高,因此尤箏一開始還有些看不上他,由此引發(fā)出男主借玉佩強迫尤箏委身于他的一系列過程。

    作者寫得時候可能只把它當(dāng)作男主戲弄尤箏的爽文劇情,可對現(xiàn)如今的尤箏來說,無疑是她當(dāng)上女帝的最好契機。

    只要她想。

    “我是橡皮擦,擦呀擦呀使勁擦~”葉止歡快地哼唱著風(fēng)麟聽不懂的歌曲。

    風(fēng)麟好奇問道:“橡皮擦是什么?”

    葉止眨眨眼,故作玄虛道:“就是能把一切擦干凈的東西!”

    擦干凈作者為她們種下的以男為尊的思想。

    自此,她們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一切。

    第58章 回頭

    葉止從青玉劍上跳下來, 幼稚挺胸抬頭。

    完美平穩(wěn)落地,十分!

    距離第一次被風(fēng)麟帶著御劍過去快一年了,難以想象, 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 曾經(jīng)在他看來遙不可及的天上月。

    “要先去吃飯嗎?”青玉劍歸鞘,風(fēng)麟走過來極其自然牽起葉止的手。

    粗糲的指腹摩挲著葉止手心,修真者炙熱的體溫熨燙得他不自覺蜷縮一下指節(jié)。

    葉止瞇眼, 拋出一個致命問題:“你有銅錢嗎?”

    聽到這話的風(fēng)麟頓時動作一僵。

    他忘了在這個偏僻的城鎮(zhèn), 靈石壓根不流通,甚至連貨幣兌換點都沒有。

    葉止勾勾風(fēng)麟的手, 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促狹笑道:“走吧,看許阿婆有沒有多剩下的飯啰~”

    逐漸邁入正夏的天氣實在沒什么風(fēng),可偏偏水面又被吹得蕩起一圈又一圈漣漪。

    風(fēng)麟順著葉止的牽引力道往前走去,輕聲應(yīng)答:“好。”

    現(xiàn)在是彼此的心上人。

    很不幸, 并沒有多的飯菜。

    而且因為今天是采買日,阿婆唯一能做的就是蒸米飯。

    菜要等去鎮(zhèn)子上的瓜娃回來才行。

    葉止將幾乎要急得哭出來的許阿婆按在凳子上,不住安撫道:“沒事的阿婆,是我們不好,回來也沒提前打個招呼。我倆吃得可飽了,是因為想念阿婆的手藝了才問有沒有多的菜的……”

    話還沒說完,葉止肚子突然叫了一下。

    “噗。”風(fēng)麟實在沒忍住笑出聲。

    這下葉止是真按不住許阿婆了, 眼看她又要急著起身忙活, 葉止惱怒沖風(fēng)麟吼道:“笑什么,過來幫忙啊!都怪你!!!”

    風(fēng)麟輕咳幾聲, 正打算走過去,小屋門口卻突然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

    “哥……哥?”

    不過幾個月時間, 原先才到葉止腰腹處的瓜娃明顯長高了一茬。

    葉止松開按住許阿婆肩膀的手,站直身子面向瓜娃,滿意點點頭,好似他們從未分離過一般:“不錯,瓜娃現(xiàn)在越來越精神啦!”

    習(xí)慣性的插科打諢并沒有收到想象中的效果。

    望著瓜娃臉龐上一顆又一顆落下來的淚珠,葉止立馬慌神,連忙一溜煙跑過去繞著瓜娃左轉(zhuǎn)右轉(zhuǎn)地安慰:“別哭別哭,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別哭別哭……”

    “哥哥,是騙子。”瓜娃哽咽地說出這句話后,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包。

    眼淚啪嗒啪嗒落在布包上,洇出許多深色小圈,瓜娃吸吸鼻子,小心翼翼在葉止注視下打開它。

    里面是半個巴掌大的木片,木片上是用糯米粘在上面的葉片。

    已經(jīng)拼好的葉片,一片都不少的葉片。

    葉止下意識摸向荷包,他來之前確認(rèn)過的,他當(dāng)初刻意拿出來的分明還在他手里。

    瓜娃抬起木片遞給葉止,委屈巴巴抽噎道:“哥哥說話不算話。瓜娃拼好了,也沒回來。”

    過來撿菜的許阿婆聽見這話,毫不留情拆她孫子的臺:“瓜娃騙人咧,他可是弄丟了一片。”

    “沒騙人!”瓜娃急了,一時間都忘記哭,爭辯道,“瓜娃數(shù)過,都是二十六片!可是,可是就是少一片……”

    說到后面,瓜娃音調(diào)漸漸低下去,又像是想為自己正名,急忙對葉止解釋道:“哥哥,瓜娃已經(jīng)努力找到最像的葉子了。”

    “你看,是不是差不多的!”

    瓜娃邀功般舉高木片,被淚水沁潤過的雙眸在陽光下清透的讓他不敢直視。

    哪怕是葉止也無法準(zhǔn)確找出來哪片是他曾經(jīng)拿掉的。

    只是一句承諾,瓜娃也許就在過去的許許多多個日夜,一遍遍從枯葉堆里翻找和它一模一樣的葉片。

    找到后,細(xì)心裁剪,拼湊。

    他是如此盼望著葉止能回來看他,說不定還因此責(zé)怪自己,為什么會弄丟那片葉子。

    但那不是他的錯。

    葉止眨眨酸澀的眼眶,笑著接過來,承認(rèn)錯誤道:“是哥哥不好,當(dāng)初給瓜娃的時候,少了一片,可是瓜娃很厲害,竟然能把它拼完。”

    “是哥哥失言了,瓜娃可以原諒哥哥嗎?”

    瓜娃這才抱住葉止,比原來的擁抱要用力很多,半發(fā)育的嗓子透出爽朗的少年氣:“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哥哥回來就好了!”

    隨后瓜娃拉著葉止在庭院里的凳子上坐下,依舊是原來的一大一小。

    大凳子歸葉止,小凳子歸瓜娃。

    風(fēng)麟很有眼力勁,直接去廚房幫許阿婆打下手。

    其實這次回來,葉止就發(fā)現(xiàn)了瓜娃的語言表達進步許多,所以見到故人時并沒有多意外。

    當(dāng)時瓜娃正拿著小紙本給葉止展示自己寫的字,余光處感覺籬笆上有什么東西動了一下,葉止定睛看去的時候,發(fā)現(xiàn)正是舉著兩簇樹丫自欺欺人的孫木舟。

    孫木舟看見葉止也很激動,死命搖擺手里的樹丫:“葉兄!”

    因為怕被許阿婆聽見,孫木舟用得是氣音:“你咋回來了?”

    “我還不能回來了?”葉止走到他身旁,調(diào)侃道,“不過感覺,你怎么好像比我更像客人?”

    孫木舟‘嘖’了兩聲,卻沒太在意葉止的話,只放下樹丫佯裝生氣:“這話說得我可就不愛聽,山上兄弟都惦記著你呢,啥時候回去看看?”

    葉止注意到在他與孫木舟談話時,瓜娃非常懂事的在放哨。

    他沒正面回答問題,反而沖孫木舟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在孫木舟不妙的預(yù)感中扭頭朝廚房方向大喊:“阿婆!門外有人鬼鬼祟祟!”

    孫木舟大驚失色,一邊瘋狂譴責(zé)葉止,一邊高舉起樹丫拔腿就跑。

    果不其然,下一秒,許阿婆拎著斗大的掃把橫眉豎眼就沖了出來:“呔,你這兔崽子,還敢來?!”

    孫木舟最終還是坐到了飯桌上。

    葉止捂住嘴樂個不停,坐他對面的孫木舟鼻青臉腫地向他投來幽怨的目光:“都怪你!”

    “怪我干嘛?”葉止趁許阿婆去廚房拿碗筷,理直氣壯蛐蛐道,“明明你就是故意的,我只是幫你一把。”

    事實的確如此,養(yǎng)瓜娃長大的許阿婆哪可能沒察覺到他的變化。

    孫木舟一個年輕力壯的大小伙怎么可能跑不過快七十多歲的許阿婆呢。

    不過是一個沒勇氣,一個還有一點沒消氣。

    恰好這次葉止在,順理成章當(dāng)個借口罷了。

    風(fēng)麟也是知道這些事的,聽見葉止與孫木舟斗嘴的他,突然橫插一句:“要珍惜。”

    “嗯?”葉止詫異地轉(zhuǎn)過頭,說完這句話的風(fēng)麟?yún)s再次沉寂下去。

    風(fēng)麟反常的表現(xiàn)有一瞬間讓葉止不禁感覺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可偏生自己不敢細(xì)問。

    孫木舟本來挺怵風(fēng)麟的,畢竟也算被這人殺過一次,但風(fēng)麟的三個字不知道觸碰到他哪根神經(jīng),一下視他為知己,慷慨激昂:“兄弟!說得好啊兄弟!人生真的是,就這三個字,要珍惜!不然后面追悔莫及嘰嘰嘰——”

    許阿婆揪住孫木舟的耳朵將他提起來,沒好氣罵道:“叨叨啥呢嘰嘰嘰的,讓你吃個飯給我鬼喊鬼叫,趕緊吃完給我滾蛋!”

    孫木舟頓時老實乖巧得跟鵪鶉一樣,瓜娃被逗得捧住肚子直笑。葉止也是,幾乎快笑倒在風(fēng)麟懷里。

    不管怎么說,這頓飯吃得還是挺愉快的,雖然許阿婆手藝一如既往……不怎么好,但是大家風(fēng)卷殘云的消滅了所有的菜。

    只是吃完,孫木舟果然立馬被掃地出門,臨走時還惦記著讓葉止有時間去他那邊坐坐。

    這次換葉止進廚房幫許阿婆洗碗,風(fēng)麟則在屋外考校以前交給瓜娃的招式。

    剛進門在洗碗盆旁坐下,許阿婆便輕聲嘆道:“小葉子,你有什么心事嗎?”

    葉止垂眸,剛想打哈哈,就看到木桶里的水面清晰倒映著自己的面容,明明他在笑,卻又透出一股莫名的哀傷。

    原來,他有這么明顯啊。

    廚房響起碗盤擦洗的聲音,許阿婆的善解人意反倒讓葉止心中更加五味雜陳。

    可他終究什么都沒有說,只在洗完碗后,說出那句深藏在心底許久的‘對不起。’

    許阿婆一愣,以為葉止在為剛剛沒回答她感到抱歉,連忙擺手道:“阿婆希望你們開開心心健健康康的就好了!”

    葉止想,自己真的是一個很卑劣的人,居然希翼在別人什么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得到原諒。

    望向許阿婆越發(fā)佝僂的背影,葉止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沖動。

    “阿婆……你會恨我嗎?”

    ……

    葉止和風(fēng)麟是趁瓜娃和許阿婆睡著偷偷離開的。

    葉止說想回玄凜宗看看師姐。

    如今已經(jīng)合體期的風(fēng)麟自然不會懼怕清越,哪怕是玄凜宗全員抓捕,他亦有把握能帶葉止全身而退。

    正當(dāng)他想答應(yīng),葉止卻生怕他會拒絕一樣補充道:“清越不會再對我們怎樣的。”

    自此句話開始,兩人之間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最后還是在御劍趕路過程中,風(fēng)麟率先屈服,無奈對著背后用他衣服擦鼻涕眼淚的葉止岔開話題:“怎么不和阿婆他們道個別?”

    葉止意識到風(fēng)麟在給自己臺階下,偷偷擦最后一下后,清清嗓子道:“哎呀哎呀,我都說了我最不喜歡離別啦~”

    在回玄凜宗途中,葉止讓風(fēng)麟中途拐去了一個鎮(zhèn)。

    風(fēng)麟還記得,那是兩人從秘境出來后來到的第一個鎮(zhèn)子。

    葉止帶著他來到一家?guī)缀跛愕蒙纤拿嫱革L(fēng)的小屋。

    屋內(nèi)是一個小女孩在跟瞎眼老嫗在學(xué)編花繩,十根花繩可以賣三文錢。

    窗邊傳來物體落地的聲音,老嫗尋聲扭頭,問女娃道:“囡囡,什么聲音?”

    聽著好像是銀錢在碰撞,但是怎么可能呢……

    “阿嬤!是好多好多銅錢!”女娃欣喜將從窗邊撿到的錢袋子遞給老嫗,卻被老嫗催促著跑出去看看是誰。

    女娃小跑到門口,伸著小腦袋不住張望,跟平時的景象沒什么兩樣,如實告訴老嫗后。

    老嫗顫抖著手摸上錢袋,生硬的銅錢觸感頓時讓她激動的流下淚來:“好啊好,不知道是哪位大善人,今年冬天不怕了,不怕了……”

    從什么時候開始呢?

    一年冬天比一年冷,一年雪比一年大。

    他們一年比一年難活。

    “今年,不會了。”

    第59章 花海

    葉止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回到了玄凜宗。

    不用再小心翼翼避著人, 也不用害怕有人追殺。

    葉止來到墜仙崖邊,他笑著對身旁的風(fēng)麟說:“我去找?guī)熃悖瑧?yīng)該會在崖下待幾天……”

    無須葉止多言, 風(fēng)麟點點頭, 沉靜的黑眸專注倒映著面前人的身影:“好。我正好去處理一些事情。”

    風(fēng)麟總是這么善解人意,他不會對葉止說他在等他,因為那會讓葉止有負(fù)罪感。

    他只會說他也忙, 好讓葉止不用顧忌他, 隨心所欲處理自己的事情。

    “所以。”葉止非常感動,然后果斷驅(qū)趕, “你怎么還不走?”

    風(fēng)麟當(dāng)然知道葉止在想什么, 依然不死心道:“上次不是都看過了嗎?”

    說到這里,葉止狠狠瞪了風(fēng)麟一眼:“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為了幫你,我才不會讓你看到那么丑的姿勢。”

    其實也并沒有那么善解人意。

    風(fēng)麟似討好笑笑:“所以不用避諱我。”

    迎接風(fēng)麟的是葉止強硬將他轉(zhuǎn)身推離:“不行不行!快走!”

    在葉止強烈的拒絕下,風(fēng)麟只得惋惜著離開墜仙崖。

    縱使一年多沒爬山崖, 畢竟是刻在骨子十五年里的記憶,葉止絲毫沒有生疏。

    爬下山崖的時候,他才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說著想看,實際上風(fēng)麟從頭到尾幾乎沒有太過反抗過。

    哪怕最后瞥向他的眼神都是愉悅更多些。

    風(fēng)麟對自己的了解真的遠遠超過葉止的想象,他看出來葉止的近鄉(xiāng)情怯,所以才故意岔開他的注意。

    落腳點正是當(dāng)初他撿到風(fēng)麟的地方, 今日的陽光甚至都和那時差不多。

    燦爛明媚, 熠熠生輝。

    葉止垂眸,快步往小屋方向走去, 好似生怕多看這里一眼。

    漸行數(shù)百步,入目是一片極寬廣的花海, 卻因為各種各樣的花彼此交雜,種植得毫無次序顯得十分凌亂。

    但葉止認(rèn)得,那些花朵都是他曾經(jīng)精挑細(xì)選送給師姐的品種。

    以前師姐為了保存好它們,會在最后快要枯萎的時候用靈力將它們化為種子。

    葉止問過師姐為什么要這么做,師姐摸摸他的頭,柔聲告訴他:“以后,師姐要是想念小葉子了,就可以種下一顆。”

    原本那是身為修真者的妗吟準(zhǔn)備在葉止老死后留給自己的念想,現(xiàn)在卻成了她在崖下聊以慰藉的唯一方式。

    花海里,是妗吟彎腰侍弄的身影。

    等她抬起頭來,縱使葉止早有心理準(zhǔn)備,可真切看到師姐頭上被汗水洇濕的黑白發(fā)時,終究還是沒控制住自己情緒。

    他的師姐,不該是這樣的。

    低低的嗚咽聲細(xì)細(xì)碎碎在樹林中飄蕩,卻絲毫不敢飄進花海里辛勤勞作的女人耳里。

    等葉止好不容易收拾好情緒,待眼眶和鼻尖不那么紅后,這才加速邁步靠近,鼓起勇氣對妗吟喊道:“師姐。”

    妗吟蹲著除草的動作一頓,低垂的頭沒有抬起的痕跡,下一刻又繼續(xù)手里的動作。

    葉止心上又泛起酸楚,再次顫抖開口道:“師姐,小葉子回來了。”

    起初葉止的第一聲,妗吟以為是自己的幻聽。

    直到葉止的二次出聲,妗吟才不可置信的抬起頭,確認(rèn)是真的葉止后,向來沒什么表情的臉上突然染上一抹驚慌,扔掉小鋤頭不顧手上的泥土就捏住葉止肩膀。

    “你為什么要回來?我不是說過,我不要你了嗎?為什么要回來?!”

    明明是厲聲責(zé)問的語氣,但葉止從中聽出來毫不掩飾的關(guān)心。

    張開雙臂將師姐擁進懷里,不知何時起,原來在小葉止眼中宛如巨人一般存在的妗吟,竟變得如此瘦弱。

    而這些,全都因為他。

    葉止這突如其來的一抱硬生生把妗吟的未盡之言壓下去。

    幸虧前面偷偷哭過一次,就算這樣,葉止依舊覺得眼眶漲漲的,松開妗吟后,他連忙扯開話題道:“沒事的師姐,風(fēng)麟已經(jīng)合體中期了。”

    “是嗎?”妗吟微微驚訝。

    猶記半年前,風(fēng)麟好像才元嬰后期,該說不愧是天星嗎,這提升的速度屬實太快了些。

    葉止忙不迭點頭,嘴角驕傲的勾起:“對呀對呀,不然我怎么敢回來找?guī)熃銅”

    妗吟相信風(fēng)麟修為到達了合體中期,但是葉止有個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習(xí)慣。

    每次他撒謊,左手的無名指總會不自覺輕點。

    只是妗吟思來想去,實在不知道葉止這兩句話哪里有漏洞。

    不過葉止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妗吟也不欲糾結(jié),索性大大方方問他:“小葉子,你覺得師姐我種得這花咋樣?”

    “啊,啊?”話題跳躍太快,反倒是葉止沒反應(yīng)過來。

    妗吟杵杵葉止,皺眉不滿道:“外面回來一趟話都不會說了?問你吶。”

    果然,師姐還是一如既往的犀利。

    葉止無奈摟住妗吟肩膀,不住夸贊:“太好看了,萬紫千紅,爭奇斗艷。怎么能有人種出這么品性極佳的花!”

    妗吟被葉止逗樂,以往常常是微笑抿唇的她,今日得意地燦爛笑道:“對吧,花玫師姐還說我白費功夫,這不是挺好看的嘛。”

    “對對,師姐種的花最好看了。”葉止自覺完全沒有一點違心的附和妗吟。

    妗吟拍拍葉止的頭,甚至還幼稚地把土弄到他頭上,彎成月牙的眉眼沁出如水的溫柔:“師姐還是覺得種出來的小葉子最好看。”

    “歡迎回來,小葉子。”

    聽到這話的葉止瞬間眼淚汪汪,湊到妗吟身邊像小狗似蹭蹭:“師姐嗚嗚嗚——”

    妗吟直接一把推開他,毫不客氣警告道:“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不許把鼻涕眼淚擦在我身上!”

    “嘿嘿。”葉止心虛撓撓頭,裝可憐,“哪有。”

    反正只有兩人,妗吟索性揭他老底:“不知道哪養(yǎng)的壞習(xí)慣,從小到大一哭就喜歡往別人身上蹭。所以我才說,不喜歡哭泣的小孩!”

    說到這里,妗吟好似想到什么,緊張問道:“你沒有在外面哭吧,有沒有擦風(fēng)麟身上……”

    “沒有!”葉止急忙否認(rèn),速度之快讓妗吟頓時瞇起眼,旋即他欲蓋彌彰解釋,“我很堅強的!”

    左手的無名指在輕點,妗吟促狹一笑,終究沒再逼葉止:“好好,小葉子最堅強啦~”

    “本來就是!”

    葉止不滿瞪大眼,妗吟卻只笑,隨手摘下一朵花扔在葉止身上。

    夏風(fēng)層層疊疊蕩起花叢,陽光灑在于花田敘舊的兩人身上,恍若從前。

    接下來幾天,葉止和妗吟一直呆在崖下面,幾天睡地鋪下來,葉止感覺自己腰要死了。

    值得一提的是,妗吟也沒睡好。因為每天晚上,葉止總會絮絮叨叨拉著她回顧從前。

    剛開始妗吟饒有興味,但她現(xiàn)在畢竟是普通人的身體,甚至說,在某些方面比普通人更虛弱。

    縱使這樣,她亦沒有打斷葉止的話語,反而就著葉止的記憶入睡。

    她實在很珍惜與葉止相處的每分每秒,這是幾天前的她敢都不敢想的。

    葉止實在沒忍住,向妗吟提議道:“師姐,要不我們?nèi)ヅR凜鎮(zhèn)上買床軟點的墊絮?”

    嘴里不斷打哈欠的妗吟瞥眼他,嘴里一邊念叨著‘嬌氣’一邊清點買床絮所需要的銀錢。

    “師姐,我有錢!”葉止舉起手中荷包搖搖,卻被妗吟橫了一眼,“師姐在,還用你花錢了?記得把風(fēng)麟喊上。”

    葉止知道妗吟是想讓風(fēng)麟過來當(dāng)保鏢,急忙擺手:“沒事,我身上有隱藏氣息的玉佩,別人察覺不到的。”

    又在撒謊。

    妗吟垂眸,怎么乖巧的小葉子跟著某人出去后,就這么愛撒謊了?

    關(guān)鍵是,妗吟完全不理解葉止在這些事情上撒謊的原因,但她的心中猛然升起一股不安。

    強烈的讓她有一瞬心悸。

    直到她與葉止兩人抵達臨凜鎮(zhèn)上,這股感覺依然沒有消逝,反而愈發(fā)濃烈。

    “李阿婆!”臨凜鎮(zhèn)對于葉止而言,宛如魚兒入水般自在,熱情招呼著每一位鄉(xiāng)親,“對呀對呀,前幾天剛回來的!出去游歷啦~”

    “王留哥,這么熱的天你還賣糖葫蘆,不怕化啊?”

    “什么?這才一年不見,這么多新糕點!曾哥厲害啊,都給我來一份!”

    “誒,顧嬢嬢,這么重的東西,趙大哥呢?咋不來幫忙!我來我來……”

    這是葉止以前十五年里,與外界唯一能有接觸的地方,對于他來說,鎮(zhèn)子上的大家都是看著他長大的親人。

    默默注視著葉止與鎮(zhèn)上人熱絡(luò)地交談,妗吟腦海中不自覺浮現(xiàn)出他小時候的樣子。

    明明是那么小一只,卻不管事情大小,總是熱情積極去幫助每一個人。

    就像……就好像,一個小太陽。

    “小吟,你的頭發(fā)?”李阿婆拄著拐杖,顫顫巍巍走到妗吟身邊,布滿褶皺的臉上充斥著濃濃的擔(dān)心。

    妗吟醒神,這才發(fā)現(xiàn)大家其實都在若有若無投來擔(dān)憂的目光,但他們都知道妗吟個性,故而派出輩分最大的李阿婆過來詢問。

    妗吟心間被暖流劃過,連忙攙扶上李阿婆,緩和聲音道:“沒事的,是我修煉功法的原因。”

    李阿婆拍拍妗吟搭在她手臂上的手,用力眨巴著渾濁的眼珠,一不小心又話多起來:“這樣啊,那就好那就好。小吟以后可要常來看看,要不是葉子,阿婆都有些不認(rèn)得你了……”

    “對呀!師姐,以后可要常來看看!”幫著鄉(xiāng)親搬完重物的葉止,頂著滿頭汗水笑嘻嘻湊過來附和。

    妗吟毫不客氣推開企圖把汗水蹭在她衣服上的葉止,笑罵道:“滾蛋!買你的絮去,可不許買貴!”

    “知道了!”葉止借著妗吟的力道歡快跑出去老遠,“鄉(xiāng)親們不會騙我的。”

    妗吟無奈搖頭,取過葉止買的點心,清點過后發(fā)現(xiàn)多了幾個攤位上沒有的小兔子狀糕點。

    糕點鋪曾老板爽朗一笑,解釋道:“妗吟仙人,這是專門送給你的,肯定比不上仙門糕點,千萬別嫌棄啊。”

    妗吟拿出一塊,輕咬一口,在曾老板忐忑的眼光中粲然笑道:“不會,很好吃,謝謝。”

    “我就說。”曾老板頓時得意開懷,“我老曾的手藝還是很不錯的!”

    注意到妗吟這邊情況的眾位鄉(xiāng)親眼前一亮。

    等葉止馱絮回來的時候,就見妗吟抱著一堆新鮮吃食滿臉無措地站在原地。

    “噗呲。”葉止難忍地笑出聲,卻被聽見的妗吟惡狠狠瞪住,“快過來幫忙!”

    接過她手中東西,葉止?fàn)钏曝?zé)問周圍人,實則促狹妗吟:“你們偏心,怎么不送我這么多?果然,常見的就是不珍惜——哎呦,師姐痛痛痛!”

    不好意思沖鄉(xiāng)親點點頭,妗吟這才松開揪住葉止腰間肉的手:“再瞎說,你這塊肉就別想要了。”

    說是這么說,葉止卻發(fā)現(xiàn)妗吟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這趟下山之行唯一比較遺憾的是沒見到老林頭,因為他出診去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

    人生,似乎總是要留下遺憾。

    好像察覺到葉止略顯沮喪的心情,妗吟安慰道:“沒事,我們下次來見他。”

    “好。”

    被葉止懷中吃食擋住視線的妗吟,沒能看見葉止左無名指在微微顫抖。

    回到崖下后,葉止花一天時間,美名其曰為妗吟打造一把躺椅。

    但其實造好后反而是葉止最先開始體驗。

    妗吟輕輕揪下躺在躺椅上葉止耳朵,無奈睨他一眼道:“你呀,就是會享受。”

    葉止連忙兩只手捂住那邊耳朵,理直氣壯:“嘿嘿,我這是為師姐把椅上的木刺睡平整!”

    “躺吧躺吧,我進去做些小吃食,米湯圓吃不吃?”妗吟總是拿葉止沒辦法的。

    葉止眼睛一亮,歡快疊聲應(yīng)道:“吃吃吃!師姐最好了!”

    妗吟搖頭笑著進小木屋去,留葉止一個人在躺椅上晃晃悠悠。

    今日陽光和煦,不刺眼但很暖和,樹林里吹來的陣陣夏風(fēng)帶著花海里獨有的香味,熏得葉止整個人昏昏欲睡。

    恍惚間,重重疊疊的夢境與現(xiàn)實讓葉止覺得有些頭暈惡心。

    他好像又回到了在倚黎城第一次昏睡的時候。

    不,不能說是昏睡。

    分明是小老頭和天道召他過去的。

    第60章 夢境

    葉止茫然眨巴著眼睛, 面前是沖他揚起笑容的小老頭。

    “小老頭!”葉止驚喜叫喊,隨后立馬跑過去狠狠揪住他的胡子,“好啊你, 當(dāng)初為什么把我們兩個扔在雪地里!!!”

    “我都要凍死了!”

    小老頭全然沒料想到葉止這么記仇, 本來和藹的神色頓時被下巴處傳來的劇烈疼痛所取代:“撒開,撒開,疼疼疼——”

    葉止心虛收回手, 剛剛情緒太激動沒想到一下用力過猛了。

    應(yīng)該不算故意欺負(fù)老人吧

    小老頭緩了好一會, 才心疼地?fù)崦鹱约旱暮殻@可是他養(yǎng)了好久的。

    葉止環(huán)顧四周, 機智的岔開話題道:“這是哪里?我記得我剛剛不是在倚黎城的嗎?”

    周圍是白霧茫茫的一片, 像極電視劇里的天宮仙境。

    小老頭望向現(xiàn)在如此鮮活的葉止,心中突然冒出一絲不忍,卻又很快被自己按壓下去,沉沉開口道:“這是你的夢, 而我,叫夢悠。”

    “夢悠?”葉止瞳孔微縮,熟悉的名字喚起在他腦海里塵封已久關(guān)于原書的回憶。

    夢悠,是龍傲天男主在中后期碰到的一位仙人,給予龍傲天巨大的幫助。

    甚至由此透露出在大陸之上有仙人之境,等待他去探索。

    不待葉止消化完,夢悠緊接著拋出一個重磅炸彈:“我知道這個世界是本書, 諸人之命, 皆在書中。”

    “什么……”不過幾句話的功夫,葉止被驚起一身冷汗, 試探著問道,“你也是穿書的嗎?”

    聽見葉止這話的夢悠自嘲一笑, 搖頭否認(rèn)道:“不,我是書中人。你,也是。”

    一百年前,上古留下的一位真仙滋生心魔。

    明明身為修真大道成仙的第一人,竟然會滋生有關(guān)‘修真無用’的心魔。

    心魔理念與他本身修真的行為背道而馳,就好像最鋒利的矛與最堅固的盾,同時存在于他體內(nèi),互相對沖。

    如若他不修煉,心魔會漸漸蠶食掉他的一切修為,直到他成為一個普通人老死。

    可若是他拼命修煉,心魔便會越加強大,不停折磨著他的思想與精神。

    偏偏他不敢死,天道告訴他,在命線上,他需要再存活至少百年。

    命線不能被更改,不然天道崩盤,世界毀滅。

    但日復(fù)一日強大的心魔瘋狂質(zhì)問折磨著他,終于有一天失去神志的他不慎失手摧毀一個凡人小鎮(zhèn)。

    灰飛煙滅。

    那一瞬間,鋒利的矛刺進了盾,命線搖搖欲墜。

    就在此時,天道為他提供了一個方法,替他剝離心魔,讓他以精神體的方式茍活兩百年,但前提是他要奉獻出自己的內(nèi)丹。

    真仙應(yīng)允。

    從此,墜仙崖生,禁一切修真者進入。

    心魔則被天道丟棄此間。

    夢悠灰黑色的眸子沉沉注視著葉止,口出吐出如刀割般的話語:“那位真仙是我,而葉止你,就是那個心魔。”

    “所以你無法修煉,所以靈藥對你不起作用,所以你上輩子、這輩子,乃至下輩子,都注定只能是普通人。”

    “你是為平凡而生的。”

    “啊……”得知身世緣由的葉止覺得胸口有些悶悶地喘不上氣來,無意識地啃咬著指甲,思索許久后釋然道,“那不是挺好的嗎?”

    葉止與夢悠細(xì)數(shù)著現(xiàn)世的他有多幸運。

    雖然是孤兒,但是他碰到了對他很好的阿婆,還讓葉止認(rèn)她當(dāng)外婆,供他讀書。

    因為平時一直勤工儉學(xué),葉止成績并不好,但他高考的時候超常發(fā)揮上了一本……

    葉止豁達笑笑,臉上全然是滿意:“平凡其實也沒什么不好的,起碼說明,事情永遠不會太差~”

    “再說。”葉止想起倚黎城,更是驕傲,“小老頭你看,我這不是還拯救一大城的人嗎?多多少少也算個英雄吧。”

    【是嗎?】

    陌生的聲音在葉止腦海響起,猛然回頭卻沒發(fā)現(xiàn)任何人。

    再次看向夢悠時,他向葉止攤開手,宛如百歲老人斑駁的手紋,厚重的讓人一眼便心生畏懼。

    “來。”

    葉止鬼使神差地伸出一根手指觸碰上夢悠的手心。

    夢境中是更深一層的夢境。

    眼睫處傳來似水的觸感。

    葉止抬頭,漫天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不過須臾,便堆至兩人腳踝。

    “不冷誒?”葉止用手接住雪花,又將它們傾瀉而下,拍打下鋪滿頭發(fā)與睫毛的雪花,頗為驚奇道,“夢里的雪原來是這樣啊?感覺打雪仗正……”

    “爹——”

    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從葉止身側(cè)傳來。

    石屋內(nèi),約莫七歲的女娃撲在身著單衣凍得梆硬的男人尸體上,卻立馬被一旁的女人撈起塞進自己衣服里。

    她身上披著兩件棉衣,外面那層較為寬大,應(yīng)當(dāng)是那個男人的。

    女人苦苦壓抑悲痛,還強撐著低聲訓(xùn)斥懷中的女娃:“不許哭!”

    因為哭泣,耗費力氣,柔弱的眼淚還會立馬成為生硬的冰錐。

    女娃背過身,稚嫩的童聲混雜著嗚咽在女人懷中斷斷續(xù)續(xù)響起。

    夢悠緩緩抬手,石屋內(nèi)場景登時如鏡面般破裂。

    他對沉默的葉止道:“她們也沒熬過來。”

    周遭場景變換,雪卻一直在下,甚至越下越猛。

    斷腿的乞丐杵著拐杖緩慢在風(fēng)雪里前行,凍得失去知覺的手幾乎要和木拐焊在一起。

    他不住敲響鎮(zhèn)上住戶的門,小聲卑微懇求:“求求你們,給我口熱湯……”

    一戶接一戶,可沒有一扇門為他打開。

    終于,厚重的雪狠狠絆倒他,拐杖脫落的瞬間竟生生從他手中撕扯下來一層皮。

    沒有血流出來,他亦感覺不到疼痛。

    雪地里刺骨的寒冷激得他腦袋清醒一瞬,兩只凍爛的手拼命杵在雪里往前扒拉,拖動著他殘破的身軀繼續(xù)敲門。

    “我想喝口熱湯……”

    葉止被夢悠定在原地,焦急轉(zhuǎn)頭正想質(zhì)問他。

    下一秒,衣擺處傳來拉扯感。

    乞丐不知何時艱難爬到葉止腳邊,被凍得擴散的瞳孔死死盯住他,充滿希翼的問道:“我,我想。”

    話還未說完,乞丐像是用盡最后一絲氣力,拽住葉止衣擺的手不甘愿地落下。

    被撕扯下皮肉的手心如同硬邦邦的冰塊,流不出來一滴鮮血。

    夢悠輕嘆,好似拷問般:“現(xiàn)在,還不冷嗎?”

    “自十六年前開始,一年冬天比一年冷。”

    大雪隨夢悠話音下得更加猛烈,漸漸埋沒乞丐的尸身,再到?jīng)]過葉止的膝蓋、腰間、胸膛、肩膀。

    冷。

    好冷。

    窒息的寒冷。

    在雪即將沒過葉止頭的瞬間,夢悠探入雪堆中抓住他的手。

    場景轉(zhuǎn)換,茫茫大雪瞬間消失不見。

    葉止還未從先前那股凍死的絕望回過神來,不自覺攤在地上,觸地卻是干涸堅硬的泥土地。

    毛茸茸的觸感從手上傳來,葉止低頭,原來是一只黑皮小老鼠。

    真的很小,約莫只有一個指節(jié)那么大。

    葉止雖然覺得不干凈,但劫后余生,他竟硬生生覺出幾分可愛來。

    正想伸出手來碰碰它。

    “嘎啦——”

    雜亂的黑毛叢抬起頭來,極端凹凸出來的眼珠布滿紅血絲,硌出骨頭的臉上揚起夸張的弧度。

    適才還在葉止手邊蹭他的小老鼠在那人口中半死不活的掙扎著,隨著干黃牙齒的合攏,鮮血濺射而出,令人牙酸的骨骼聲咯吱咯吱響個不停。

    葉止驚恐地捂住嘴,倉皇環(huán)顧四周。

    河流干涸,赤地千里,餓殍盈途。

    道路兩旁的樹無一被扒干樹皮,盡數(shù)倒伏。

    吃掉老鼠的人滿意擦擦嘴,連濺在自己鼻尖的一滴血都沒放過,旋即轉(zhuǎn)身往某處走去。

    “跟上去看看。”夢悠幽幽地附在葉止耳邊說道。

    葉止極力站起身,蹣跚著跟上那人。

    是一口大鍋。

    旁邊圍繞著數(shù)十個人,皆垂涎欲滴的盯著鍋內(nèi)。

    鍋下燒旺的火舌不停吞吐著黝黑的鍋身,鍋中間是煮沸不停冒泡的濃稠骨湯。

    獨屬于人骨的形狀在鍋中深深淺淺漂浮著,逸散出來的香濃肉味熏得葉止差點當(dāng)場吐出來。

    嬰兒的啼哭聲不合時宜地在這里響起:“嗚嗚嗚哇——”

    “不!”葉止目眥欲裂,死命向前奔跑。

    虛幻的雙手透過襁褓,生生落空。

    周圍頓時歸于寂靜,緊接著爆發(fā)的是巨大的歡呼聲。

    “你知道的,十六年前爆發(fā)過一場巨大的災(zāi)荒。”

    葉止咬緊牙根,死死抓住夢悠的領(lǐng)口:“你說過,這是夢。這些都是假的對不對?!”

    夢悠長嘆:“夢境是現(xiàn)實的美化復(fù)刻。”

    場景再變,出現(xiàn)在葉止眼前的是一座城。

    他麻木抬首,映入眼簾的是再熟悉不過的三個大字‘倚黎城’。

    這次無須夢悠多言,葉止主動推開了那扇城門。

    靜極了。

    “草席。”葉止顫抖著向一旁站著的夢悠伸出手。

    夢悠點點他手心,沉沉開口:“這是你的夢。”

    葉止沒回應(yīng)他,握緊突然出現(xiàn)在手中的草席舉步向街道上走去。

    說是街道,實際根本沒有落腳地,草席沉默著卷起一具又一具因感染疫病而潰爛的尸體。

    夢悠看著葉止不辭辛苦的搬運,不解道:“這只是夢。”

    葉止依舊沒有回答他,不知忙碌多久后,終于將所有尸體聚在一起。

    熊熊烈火燃起,濃烈的黑煙飄蕩在倚黎城的上空。

    “十六年前,大陸東一場疫病感染死亡了數(shù)十萬人。”

    再次回到一開始白茫茫的場景,葉止恍如隔世。

    十六年前,都是十六年前。

    而十六年前,正是葉止穿書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

    “這一切,皆因你而起。”

    葉止蹲下身,小心翼翼蜷在一起,悶悶的聲音透過臂彎:“你們不是把我丟出去了嗎?”

    【是吾的問題。】

    腦海里再次出現(xiàn)那道聲音,葉止已經(jīng)猜出來它應(yīng)該就是所謂的天道。

    【是吾忽略了命線的牽引。】

    天道當(dāng)初將心魔丟出去時,用夢悠的內(nèi)丹作為促使命線男主快速成長的道具。

    可它低估了內(nèi)丹對于心魔的吸引力,在天道指引玄凜宗掌門將風(fēng)麟收為徒弟時 ,風(fēng)麟正式邁入世界的命線。

    通俗一點講,命線相當(dāng)于原書中的主線。

    剛好主線與丟棄心魔的那個世界相連,在激活瞬間,心魔受到猛烈吸引,在天道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硬生生被它捅破,回歸于這個世界。

    “所以,才有了那么多災(zāi)禍。”葉止大口喘著粗氣,雙手緊緊捂住一陣陣泛起絞痛的胸口。

    夢悠不忍別過眼,曾經(jīng)在秘境中生龍活虎的葉止與現(xiàn)在頹然的他產(chǎn)生鮮明對比。

    “我與天道嘗試過補救……”

    讓女媧后人自愿以身補天。

    說來實在很巧,偏生女媧后人就在玄凜宗。

    “我不要!”花玫毫不猶豫拒絕自己師父,恨聲道,“憑什么要我去救天下蒼生,他們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啊?!”

    葉止如同看電影般看著不斷在他眼前變換的情景。

    他看到清越、寧絮幾人變著法的勸花玫獻身,卻都一一被她指著鼻子罵了回去:“你們這些假仁假義的,平時師妹師妹喊得歡,現(xiàn)在一個個爭先恐后喊著讓我去死,都給我滾!!!”

    最終花玫出逃,在玄凜宗結(jié)界處,碰到了一位葉止再熟悉不過的人。

    “……師姐?”

    “小師妹!”花玫抓住妗吟的手,可憐兮兮懇求道,“不要去告訴師傅,求你了!”

    彼時妗吟仍是隱匿殺手,并未被師尊告知實情,她只以為自家?guī)熃阋低蹬艹鋈ネ妫谑屈c頭答應(yīng)。

    花玫是女媧后人,天生在煉器一途有著無可比擬的天賦,她曾經(jīng)練出一塊百里外可以完美隱匿氣息的玉佩。

    知曉花玫消失不見的玄凜宗掌門玄禮勃然大怒,焦急尋找花玫的過程中,天下災(zāi)禍四起,百姓尸橫遍野。

    “師尊。”模樣敦厚的男人重重跪地,挺直的腰背宛如一根貫穿天地的脊柱,“命線指引,數(shù)十年后,天星能力足以救世。”

    腰部微彎,男人高束的玉冠碰地,言語堅定道:“弟子愿以身殉道,長拖世間五十載。以待天星成長。”

    玄禮不可置信皺眉道:“樂予!亭瞳她才兩歲……”

    “師尊!”樂予抬起頭,目光灼灼,“弟子永記玄凜宗宗訓(xùn),愿以己身作舟,承載萬民。”

    念出貫穿自己一生的修真之道,最后提到女兒時,樂予終于柔和了面容:“亭瞳她,會為弟子驕傲的。”

    樂予獻道后,花玫再次回到玄凜宗。

    葉止看著花玫在樂予立的衣冠冢低頭默默許久,隨后親手種下一枚桃花種。

    樂予生前除了亭瞳,最疼愛的便是花玫這個師妹,死前亦留下遺言,希望師尊不要怪她。

    玄禮答應(yīng)下來,卻此生不復(fù)見花玫。

    關(guān)于樂予獻身的細(xì)節(jié)玄凜宗掌門沒有告訴其他人,剩下幾人因為曾經(jīng)勸說花玫獻身一直對她抱有愧疚之心。

    直到清越從夢悠這里得知實情。

    但不契合的縫補總是極容易裂開,更何況有葉止這么個不穩(wěn)定因素在。

    在葉止抵達大陸一年后,心魔紊亂的氣息安定下來,天道這才鎖定出葉止的位置。

    隨后它指示玄禮派人除掉那時才六歲的葉止。

    身著黑衣的女人半跪在玄禮面前,熟悉的臉上充斥著葉止無法言喻的冷漠。

    “林吟,替師尊殺一個人。”

    林吟,是原書中除龍傲天男主以外的最高戰(zhàn)力。

    他早該想到的,早該想到的……

    原先在花玫喊出那聲‘小師妹’的時候猜想在此刻應(yīng)驗。

    葉止看著林吟邁入命定的雪天,看著林吟撐傘找到倒在雪地里的他。

    葉止閉上眼,明明是已經(jīng)知曉的結(jié)局,他依然顫抖著嘴唇擠出一句話。

    “殺了我……”

    “救救我……”

    刀鋒停留在泥狗兒脖頸一寸處。

    林吟求助花玫,求來隱蔽氣息的玉佩,即是葉止每月?lián)Q一次的宗門玉令。

    從此,沒有林吟,也沒有泥狗兒。

    留下來的,是宗門辦事處的妗吟與崖下掃地的葉止。

    場景再變。

    又是雪,混雜鮮血的雪。

    葉止跌跌撞撞向倒在地上的妗吟奔去,再無法抑制自己的痛楚與淚水:“師姐——”

    倒在地上的妗吟身體不斷抽搐,五官瘋狂往外涌出鮮血。

    葉止跪倒在她身邊,倉皇地伸出手想要擦干凈,不住喃喃道:“不要,不要……”

    虛幻的雙手一次次徒勞地穿過她的面容,葉止卻依然執(zhí)著重復(fù)這個動作。

    清越執(zhí)卷不解:“何苦?拿命拖兩個時辰,雙星在一起氣息只會更加濃郁。你……不對!”

    “你竟然讓他們?nèi)ミz天秘境!”

    “師姐!”葉止攏住妗吟絕望嘶吼,感受著她逐漸微弱下去的呼吸,終于撲到她身上放聲大哭,“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

    淚水滴落在妗吟臉上,像察覺到什么,她努力睜開血水模糊的雙眼,卻什么都沒看清,最后只輕聲笑道:“今年雪,是暖的呀……”

    他的師姐,他的師姐啊,不該是這樣的!

    她應(yīng)該是全天下唯一能和風(fēng)麟打成平手的影尊,應(yīng)該是被世人吹捧,被玄凜宗視為驕傲的影長老。

    如果說先前災(zāi)難的復(fù)刻,給足葉止心理上的震撼與愧疚,那么妗吟這一遭,直接摧毀了葉止精神上的最后一道防線。

    原來他的存活,是以那么多人的痛苦為代價。

    記憶消散,周圍歸于寂靜,葉止依舊跪在地上半弓著身軀,雙手無助地震顫著。

    惶惶然抬頭,白霧遮蓋的天空好似憑空多出來許多雙眼睛,每一雙或希翼或絕望或仇恨地注視著他。

    低頭,他的身下是高高堆起的尸山血海,一只冰涼的手突然抓住葉止腳踝,他木然回頭,是那位曾經(jīng)的賣炭老人。

    老人凍得青紫的臉努力往他這邊靠近,奮力蠕動嘴唇:“我……好冷。”

    肩膀上又搭上一只瘦骨嶙峋的小手,葉止轉(zhuǎn)頭,明明已經(jīng)瘦脫像,他還是一眼認(rèn)出來那是瓜娃。

    瓜娃不住吞咽著口水,一臉渴望地望向葉止:“哥哥,我餓……”

    瓜娃身后,是懷抱她丈夫靈位,怨毒盯著他的許阿婆。

    從頭傾盆而下一盆滑膩膩的渾濁粘稠狀液體,林奇瘋癲地大喊:“哈哈哈哈哈哈,都怪你,都怪你!你應(yīng)該被萬人唾罵,被天下人口水淹死!”

    “你要得病,你才最應(yīng)該得病!”

    肩膀處傳來劇痛,瓜娃再克制不住地啃食上葉止皮肉。

    賣炭老人仿佛找到熱源般,從接觸葉止的地方開始死命汲取他身上的溫度。

    “咳咳……”葉止喉嚨竄出一股難言的癢意,緊接著,他胸前的皮肉開始緩慢潰爛。

    “葉子!小葉子!醒醒!”妗吟焦急地呼喊聲傳來,葉止驟然睜開眼,從噩夢中蘇醒。

    陽光和煦,他卻只覺渾身發(fā)冷。

    熟悉的氣味包裹住他,妗吟將顫抖的葉止擁進懷里,柔聲哄道:“沒事沒事,不怕,師姐在。”

    “一切都有師姐呢。”

    葉止在妗吟溫暖的懷抱里漸漸平緩下來,眷念蹭蹭妗吟:“姐……”

    這一瞬間,葉止心頭百轉(zhuǎn)千回許多話,最后只留下來一句:“不要怪風(fēng)麟。”

    “啊?”妗吟松開葉止,不解地看著他,“什么意思?”

    葉止釋然笑笑:“因為我待會要上去找風(fēng)麟玩啦,所以師姐不要怪風(fēng)麟~”

    “你去唄!”妗吟長舒一口氣,埋怨地瞪他幾眼,“我還以為你要干嘛呢!”

    葉止傻里傻氣撓撓頭,貼近鬢邊的手不著痕跡地拭去眼角的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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