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斷線
風麟完全沒想過, 遺天秘境最后一關,會是‘葉止’。
‘葉止’不會說話,只知道沖他笑。
它笑得很像葉止, 真的很像。
可風麟還是毫不猶豫用劍洞穿了它的胸膛。
明明是生銹到劍柄都硌手, 在風麟蠻橫的力氣下,‘葉止’血肉之軀卻脆若薄紙。
伴隨‘葉止’身軀轟然倒下,周圍猩紅跳動著的環境剎時安靜下來。
旋即又猛地發出劇烈的鼓噪聲, 震得風麟不得不強行用靈力保護住自己的耳朵。
‘砰砰’的跳動音真實得宛若他正處于心臟中央。
【你在害怕?】
“誰?!”風麟抽出那把劍, 滿臉戒備地環顧一圈四周。
【我是你。】
不知何處傳出來的聲音引來風麟陣陣嗤笑,跟葉止長久在崖下耳濡目染使他不屑懟道:“那我是你爹。”
【你!】
光是聽聲, 風麟都知道這人氣得夠嗆。
手中劍不慌不慌挽個劍花, 風麟倨傲抬眼,冷笑道:“某些人畏首畏尾還好意思自稱是我?當你爹都是你高攀。”
似是沒想到風麟如此‘能說會道’,那人突然啞言。
背后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風麟頭都沒回, 干脆利落向后將劍擲去。
地上剛復活爬起來的‘葉止’,再次被風麟賞了個對穿。
“要打便打!能別拖延時間嗎?”用靈力召回銹劍,風麟不耐皺眉,“我還得早些回去。”
【呵呵。】
一道輕笑炸雷般在風麟腦內爆開,隨后四周的鼓噪聲調瞬間拔高,頻率也逐漸加快。
縱使用靈力覆蓋住自己雙耳,可高強度的噪音依舊讓風麟心率紊亂一瞬, 從未有過的煩躁感滿布胸口。
‘砰砰砰砰。’
流動于地面的紅色物質悄然拱起, 迅速凝結成四道人影,加上再度站起的那個, 場上竟一下存在五個‘葉止’。
靈力操縱佩劍劃過優美的一道弧線,尸體一個接著一個的癱倒在地。
封閉環境的聲音又一次往上疊加四倍, 突如其來的高頻與尖銳讓風麟都耳鳴半晌。
風麟攥緊拳頭,強行壓下胸見的戾氣,克制道:“出來。”
迎來的卻是比上一波更多的‘葉止’。
面對殺不盡的‘葉止’與越發刺耳的環境,周遭的猩紅好似逐漸蔓延至風麟眼底。
【你怎么確定,你殺的不是真正的葉止呢?】
再次冒出的聲音讓正機械殺戮的風麟動作一頓。
蜂擁而止的‘葉止’終于頭一次在風麟身上留下傷痕。
陡然的疼痛喚回他的些許意識,風麟狠狠抹掉它們的脖子,如同激發獸性般兇惡吼道:“滾!”
葉止在秘境,在小老頭身旁,不會出現在這里……
【真的嗎?】
有什么畫面直接出現在風麟的腦海中。
是秘境空間中驚慌的小老頭在急急忙忙地呼喚葉止的姓名。
【他在這里。】
又一波攻勢,風麟拼命告訴自己這不可能,但吵鬧的環境根本容不得他多想,身上漸漸多出的傷疤一覽無余的暴露出他的猶豫。
【你要殺了他嗎?】
“不……”
靈力化針,風麟果決穿透自己耳膜,劇烈襲來的疼痛與猛然的寂靜終于讓他找回神智。
利落處理完這批,風麟杵劍單膝跪地,眼前竟覺震震發黑。
【好狠。但你不會覺得這樣就可以聽不見了?】
略帶調侃的話語陰魂不散響起,風麟瞳孔微縮。
【我說過了吧,我是你。】
下一秒,原先的鼓噪聲在風麟腦海內瞬間爆裂開來,他承受不住地低呼出聲:“呃啊!”
與此同時,更多的‘葉止’站起。
【注意小心分辨哦。】
這次飛濺的血液不再屬于它們。
血紅的微光簇擁著它們的雷同笑容與神態。
【你不是也在害怕嗎?】
像是觀賞夠風麟狼狽不堪的姿態,覺得找回一城的那人話突然多起來。
【你知道這些噪音是什么嗎?】
接連踹飛身旁幾人,風麟咽下喉間血腥味,越發模糊的眼前讓他幾乎看不清前面的一切。
【是你的心跳啊。】
【你從一開始就在害怕呀,明明知道不是他,為什么你還是在害怕!】
尖銳的尾音刺激得風麟猛地吐出口鮮血,他卻突然無畏無懼笑出聲:“原來如此。”
“原來,是我的心跳。”
風麟不再管顧一波又一波涌來的‘葉止’。
手腕翻轉,劍鋒轉向,牢牢對準自己的心臟。
“賭一把吧。”風麟嘴角以一個夸張的弧度詭異拉開,露出的被血色侵染牙齒像要從誰身上活生生咬下一塊肉,“就拿我的命,來賭!”
‘噗呲’
劍刃穿透皮肉的聲音異常清晰的在本該是聾子的風麟耳中響起。
【瘋子!!!】
似乎猶嫌不夠,風麟仿若感受不到疼痛般用力轉動劍柄,硬是在自己胸膛剜出一個大洞。
【啊!!!】
隨著腦海中那道聲音最后一次狂躁響起,嘈雜的一切終于歸于寂靜。
“你殺不了我。”風麟拔出劍,洞口周圍是被捻成肉碎的絮沫。
他再也克制不住的猖狂自負笑道:“你不敢殺我!”
風麟早就知道,他是傀儡,被六根線提住的傀儡。
四肢一根,頭部一根,然后……心口一根。
尤其是在被廢經脈那段時間,桎梏感簡直達到了頂峰。
他心中甚至莫名奇妙產生出對小師妹的感情,但他清楚的明白,那不是屬于他的情感。
沒有絲毫猶豫的跳下墜仙崖,正是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
風麟不明白,如果一個人,走既定的道路,不受控制的產生不屬于自己的情感,那他真的算是人嗎?
“誒,你還好吧?”
風麟永遠忘不掉他與葉止的初次見面。
‘救救我。’
‘求求你,救救我。’
就連風麟自己都沒察覺到,在那時,被壓迫的靈魂正拼命在朝眼前人求救。
“噗—”面前人奇怪地笑出聲。
只那一秒,扯住風麟心口的那根傀儡線,斷了。
手中緊握的銹劍在沾染風麟血后褪去所有陳舊,瑩瑩散發著青白的玉光。
后面破除劍意殺陣后,鎖住他右手手腕的那根絲線,也斷掉了。
“我從不喜歡賭。”風麟躺在地上,操控靈力用煥發新生的青玉劍刺穿最后一個‘葉止’。
“可你不該拿他來試我。”
他掙扎著站起身,拔出劍再度狠狠插入:“都怪你,超時了。”
即在此刻,連接風麟頭部的傀儡線,斷裂。
風麟怕他殺了那么多‘葉止’,再次見到真正葉止時會控制不住。
他還刻意跑去秘境其他位置緩了兩天。
可看到騎在黑白虎上燦爛笑著的葉止時,風麟明白,是他多慮。
只有真正看見葉止時,風麟才懂得那些秘境里的人究竟有多假。
葉止永遠是葉止,而他也永遠不可能傷害他。
……
風麟從一開始就不喜歡小老頭,但葉止喜歡。
離開秘境時,風麟不知為何算松口氣。
葉止執著要回玄凜宗。
風麟很想對葉止說:“等等我,等我成長。”
但師姐對葉止的重要性,他何嘗不知。
后來風麟在房間門外聽著門內妗吟與葉止的歡聲笑語,他也笑起來。
還好,他沒聽小老頭的話。
風麟總是希望葉止開心。
在崖底都那么樂觀開朗的葉止,風麟不能讓他在自己身邊反而失去笑容。
風麟撫上腰間小老頭送的玉佩,這枚玉佩,是當時出秘境時小老頭給他的。
小老頭說:“玉佩可以遮擋住你們的氣息在較遠距離不被清越發現,前提是你們不能使用靈力。”
于是,往日視修煉如命的風麟,這些天再沒修煉過。
小老頭還說:“不要靠近玄凜宗,不然距離太近會被清越發現。”
小老頭建議風麟假意說帶葉止回玄凜宗,實則在大陸兜兜轉轉,隨隨便便找幾個秘境進去。
“葉止不過一介凡人,壽命幾何?安穩過這一生便也罷了。”
那日小老頭輕描淡寫說這番話的時候,風麟真的很想拿劍割了他的脖子。
最終,風麟只埋怨自己,為什么他的實力不能給予葉止足夠的安全。
為兩全其美,風麟嘗試給妗吟送去傳音紙鶴。
直到收到妗吟的回信,風麟懸著的心才放下。
他與妗吟約定好地點,按規定好的時間如約帶葉止與她見面。
說實在,被喜歡的人拒絕,沒有人能高興得起來。
但沒關系。
風麟告訴自己,只要時間久,石頭都會被捂暖,更何況是心軟的葉止。
再說,頗有心機的風麟巧妙試探出了葉止對他的態度。
后面好不容易與妗吟見上面,因為清越突然出現,妗吟又讓風麟帶葉止離開。
如果可以讓葉止平安活著,風麟不介意讓葉止恨他。
哪怕讓葉止理解為他愛而不得因愛生恨也可以。
風麟還是抱有最后一絲期待。
他知道葉止是凡人,那又怎樣?
少年赤誠的喜歡永遠排除萬難。
你不能修煉,沒關系的。
我會向你靠近。
可傳音紙鶴啊。
師姐,為什么要送那只傳音紙鶴?
“風麟,不要讓我恨你。”
就算做好了心里準備,親耳聽到那句話時,風麟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心如刀割。
望向葉止決絕抵在脖子上的綠玉簪。
那是風麟陪葉止偷偷挑選,準備送給師姐的。
“不要再騙我了好不好?”
當一切大白于天下,葉止狠狠將靈獸袋扔在風麟身上,眼神中是從未有過的厭惡:“滾!再也不要讓我看見你!”
恍然間,那刻風麟心遲來的鈍痛竟比青玉劍剜心更猛烈。
老天,為什么是他?為什么偏偏挑中他?
風麟眼睜睜在暗處看著磅礴的雨吞噬葉止,別無他法的他只能遍尋周圍人家。
突然出現的人嚇了許阿婆一跳。
“老人家,拜托你。救一個人,我可以滿足你一切要求。”
雨水順著風麟發絲直直掉落在地,緊抿的嘴唇暴露了他緊張的心情。
許阿婆因以前受過仙人恩惠,爽快答應下來。
漆黑的夜里,木屋始終燃著暖融融的燭火。
葉止和瓜娃歡快的笑鬧聲傳出去很遠,許阿婆含笑站在一旁看著他倆。
風麟折下身旁樹木的葉子,周遭的黑暗好似亙古的囚籠。
而籠中唯有他一人。
“救救我。”
明明是再冷靜不過的低語,飄散在空氣中卻莫名染上一絲哭腔。
“葉子,能不能救救我……”
第42章 隔閡(二)
那些日子, 許阿婆總留碗飯給風麟。
修真者早已辟谷,但風麟每天都會沉默著吃完。
許阿婆畢竟年歲大了,偶爾會忘記這件事。
蹲在樹上的風麟望向廚房里單獨盛出一碗來的葉止。
葉止先是夾了幾塊肉放進去, 后來好似想到什么又氣鼓鼓地撥進瓜娃的碗里。
最終成果是一碗只沾些許肉汁的白米飯。
許阿婆不好意思沖風麟笑笑:“仙人, 怪我。只剩這個了,不嫌棄的話……”
“不嫌棄。”風麟接過木碗,眉眼間久違染上一抹笑意, “我很喜歡。”
原來, 葉止早就知道他在這里。
看啊,他的葉止終究是不忍心的。
后面發生的一切, 風麟做夢都沒夢過這么美。
雖然小鎮上那群人行為做事屬實惡心, 但不得不說,風麟非常感謝他們。
畢竟如果沒有他們,他還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光明正大再次站在葉止身邊。
為表謝意,葉止揮出去的每一棍都被風麟附加上靈力, 確保打在人身上足夠痛但不過分傷其筋骨。
瓜娃屬實是意外之喜。
因為他的事情,葉止理解了師姐,也愿意和他一起離開。
只需要再看妗吟一眼而已。
離開前,風麟鄭重將小老頭給他的玉佩為葉止佩戴上。
“這是什么?”葉止即使不解,依舊乖乖站在原地讓風麟動作。
風麟輕笑,心情久違放松,半開玩笑:“還你的玉佩。”
“什么?咳咳咳——”葉止因著情緒過于激動, 差點沒被自己口水嗆死。
風麟急忙過去給他拍背, 無奈道:“怎么了這是?很高興?”
葉止猛地抓住風麟臂膀,右手拎起那枚玉佩, 眼睛里充滿對風麟審美的不可置信:“咳咳,你還我這么丑的玉佩?!”
望向玉佩正中心刻著的小老頭塑像, 風麟有點想給前幾秒的他一巴掌。
其實如果當初小老頭沒跟風麟自賣自夸說這上面刻得是他的人像,風麟還真認不出來。
很顯然,葉止也沒認出來。
不是,誰家人像頭上就三根毛啊?嘴巴還嘟的圓圓的。
“不是,小老頭給我的。”風麟語速極快的立馬撇干凈自己,生怕葉止多誤會一秒。
“呼——”葉止佯裝松口氣般擦擦額上冷汗,輕快道,“那就不奇怪,不奇怪了~”
畢竟喜歡煉怪味丹藥的能是啥好人?
……
失去玉佩遮掩的天星氣息自是瞞不過清越。
“風麟師弟,好久不見。”清越卷書,含笑站在樹下,身旁是冷著臉玉立的妗吟。
風麟收劍落地,半分不搭理清越,只沖妗吟行禮道:“師姐。”
妗吟緩和臉色朝他點點頭算是回應。
確認完后,風麟也不欲多待,憑他現在的實力,即使與清越仍有不少差距,但若只是甩掉他,倒不成問題。
清越伸出手輕輕在空中撥弄幾下,真誠感慨道:“你們倒是把他藏的極好。”
“可惜……”
清越話還未說完,風麟面前突然冒出一顆破裂星星,里面是許阿婆慌張的聲音:“仙人,葉子不見了。盼速歸。”
這是風麟留給許阿婆緊急時候傳達信息用的。
清越抬眸,棕瞳微微發燙,在陽光下竟隱隱透出幾分淡金:“現在,吾與你們,是一樣的了。”
“要不要比比誰先找到他?”
還未等風麟開口,妗吟立馬攥住清越的手腕,咬牙道:“是你搗的鬼?”
“不。”清越搖頭,談及此事,他臉上笑容都虛幻了幾分,“是天……你們!”
正當妗吟與清越拉扯之際,風麟暗中受到妗吟給他的手勢,直接消失在原地。
清越見狀不禁嗤笑出聲:“師妹,你不會以為這樣能讓他在吾之前找到吧?”
論找人,清越可是磨練了數十年。
如若不是墜仙崖的存在,葉止早該從他手中摧毀。
妗吟搖搖頭,隨著她動作,深藏于耳鬢的白發垂落一絲。
她心平氣和道:“師兄,我沒帶延歲丹。”
“林吟!”清越久違喊出妗吟的名字,向來冷靜的神色破天荒露出幾分倉皇,書卷猛地被握緊,“你不要命了嗎?!”
“師兄,幫我練幾顆吧。”
只在一息間,妗吟頭上竟花白大半,原先年輕貌美的容顏剎時爬上幾條皺紋。
從妗吟自毀元嬰起,她便與普通人無異。
可若是按普通人年齡計算,妗吟至少已一百四十來歲。
“師兄。”妗吟疲累地伸出干枯的右手,嗓音都染上幾分沙啞,她扯住清越的衣襟哀求道,“幫我練幾顆吧。”
“求你了……”
“**。”一直以儒雅自居的清越終于憋不住罵出一句臟話。
說實在的,他們的師父雖貴為玄凜宗前掌門,但嘴里其實不曾干凈過。
他們這幾個深受熏陶的弟子幾乎都染上這個惡習。
清越好不容易憑借自制力改掉,今日又被妗吟逼得返祖歸宗。
話雖如此罵,可清越終究只嘆息著從儲物戒中掏出煉丹爐,就地布陣開練。
……
在孫木舟了解到一切都是一場誤會后,向葉止解釋清楚了他們這群人的目的和行徑。
很簡單的理由:活不下去了。
孫木舟喝口茶悵然道:“自清清死后,我總覺人有些恍惚。我知道瓜娃是我與清清唯一的孩子,但我沒法不恨他。”
這種憎惡程度甚至已經嚴重到,某天半夜他提著刀站在還是嬰兒的瓜娃床前。
所幸在下手前,孫木舟意識及時清醒,后面他怕自己再傷害到瓜娃,連夜出逃奔走。
由此遇見這群飽受剝削的糙老漢。
“十六年前的那場災荒并未完全結束。可朝廷不管,仙人無欲。還過分要求農人年年加稅!”談及此,孫木舟重重將茶杯磕到桌上。
茶杯里的茶水孫木舟壓根沒喝多少,被濺射出來的茶水糊一臉的葉止:“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賢弟!”孫木舟急忙湊過去,小心翼翼地把葉止臉上茶葉捻起來再次放進茶杯,拍拍胸口后怕道,“還好還好,沒落到地上。下次還能接著用。”
葉止:“?”
孫木舟坦然清嗓:“沒辦法,這可是鐵觀音。其他山匪頭頭都沒有,欸嘿。”
說完,孫木舟遞給葉止一種男人懂得都懂的眼神。
懂,為了裝*是吧?!
葉止嘴角冷酷拉起,旋即將魔爪狠厲伸向孫木舟……的衣服。
“賢弟你這是干嘛!”孫木舟驚恐地從葉止手中拯救他的衣擺,“你要擦臉我給你拿毛巾嗷嗷,這可是我唯一一件上得了臺面的衣服!”
“我不!”果斷拒絕的葉止繼續猛擦臉頰。
直到感覺完全擦干后,葉止這才滿意放過孫木舟,輕拍自己臉蛋示意孫木舟接著說。
孫木舟自知理虧,也僅心疼的抱住下擺。
事情后續就是,眾人一拍即合,成立了偽.山匪團。
目的就是劫富濟貧,找一口飯吃。
“所以……”葉止歪頭,彎眼促狹道,“你就教他們畫刺青,裝兇狠,背固定的話語?”
孫木舟尷尬放下衣擺,青白的臉上不自覺泛起一抹紅暈:“沒辦法,都是老實人。讓他們突然變成那樣也不現實。”
“就這幾句,我還是從話本上找的。”孫木舟苦惱撓撓頭,“當初教他們教了快整整一周!”
葉止環顧一圈四周縱然未卸下刺青依舊老實巴交淳樸的臉蛋,和先前產生異常鮮明的對比。
孫木舟仰天長嘆:“賢弟你是不知啊,為了夠像山匪,他們臉都抽筋好幾次。為了畫好這刺青,逼得原先大字不識幾個的趙九都快成畫師了啊!”
葉止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及時抬手打住話題,疑惑道:“等等,大哥,你這是啥意思?”
“嘿嘿。”孫木舟靦腆一笑,湊近葉止小聲蛐蛐:“你看,這,能不能給大哥點……”
面前猛搓的食指和拇指讓曾經深處貧窮的葉止了然于胸:“要錢,沒有。”
“賢弟啊——”孫木舟一個眼神,周圍嘩啦啦全跪下了。
這個場景實在給葉止嚇一激靈。
孫木舟懇切握住葉止雙手道:“不多要,一兩金就行!”
仿若聽到什么指令般,一群壯碩的漢子們齊聲高喊:“萬千情意在心間,感恩兄弟一兩金!”
得,還挺押韻。
葉止嘴角抽搐,這下屬于是心悅誠服,怪不得人家能創業呢,小口令一套一套的。
就在葉止打算跟他們說等他回去找風麟借點,耳邊好像突然傳來風麟的聲音,而且還是在叫他的名字。
“老大,天上有只鳥朝我們沖過來了誒?”李七呆愣愣地指著頭頂問一旁的孫木舟。
孫木舟抬頭望了眼,啐道:“那哪里是鳥,明明是……呃。”
漫天血雨。
葉止眼睜睜看著面前孫木舟被靈力柱貫穿,適才準備敲李七腦袋的手徒勞地在空中揮舞著。
漢子們身體的倒下聲不絕于耳。
“不……”
“不!!!”
第43章 我等你好不好
葉止神情恍惚, 向前一步接住孫木舟即將倒下的身體。
看著輕若竹竿的他,實際卻很有幾分重量,將葉止整個人都往下壓得一沉。
“賢弟……”孫木舟努力掙扎著移動腦袋在葉止耳邊囁嚅, “茶葉, 茶葉掉在地上了,幫大哥……撿撿。”
“給瓜娃……”
葉止環在孫木舟背部的手猛然攥緊他的衣服,血液特有的粘稠感浸得他手似在被火燒灼。
“我不去。”葉止聽見他自己別樣冷靜地對孫木舟說, “你自己去。”
身后傳來匆忙的腳步聲, 隨后傳來一道葉止再熟悉不過的呼喊:“葉止……”
孫木舟聽見這聲,本來幾欲合上的眼皮再次奮力睜開, 訥訥道:“這就是修真者的力量嗎……真好……”
真好, 嗎?
鼻間溢滿的血腥味,熏得葉止惡心的直想吐。
風麟深深吐出一口氣,平緩住因過度消耗體力而不斷起伏的胸膛。
他頭一次這般痛恨小老頭的玉佩效果,牢牢屏蔽掉葉止身上的氣息。
風麟不得不將靈力擴張到極致, 鋪散近百里地,一寸一寸探查找尋。
等他發覺這里有異樣狂奔趕到的時候,恰好目睹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對著葉止下跪。
風麟右手以近乎要將手腕折斷的力道緊緊握住自己的左手,望向背對他無聲無息的葉止,艱澀開口道:“不是我……”
不是他。
【這樣做有用嗎?】
天道猶疑的聲音在小老頭腦海中出現。
小老頭看向水鏡中兩人,厚重的眼皮耷拉下來,古井無波回道:“如果是以前的葉止, 有用。”
【那現在呢?】
“沒用。”
“嗯。”葉止輕聲的應答幾乎與小老頭回答同時響起。
葉止輕手輕腳將懷中孫木舟放在地上, 轉身平靜地向風麟伸出手:“小老頭給的靈藥你還帶在身上嗎?”
“在!”風麟瞬間從儲物戒掏出專屬布袋,像被判死緩爭取無期般補充道, “還有43顆。”
葉止與風麟將靈藥一顆顆塞進地上躺倒的眾人口中,每一個吃下靈藥的人隨后身上都會散出綠瑩瑩的光。
尤其是他們受傷的地方, 綠光閃耀的仿若直直要刺傷人的雙眼。
受傷越重,光芒越盛。
葉止眼睛也不眨地盯著孫木舟胸口那道光芒。
整個山寨竟然剛好四十三個人。
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剛剛好四十三個人。
風麟左手手掌附上葉止眼簾,因接觸過丹藥,還帶來一股獨特的草藥香。
“別看,傷眼。”風麟溫柔又低沉氣息拂過葉止耳邊。
葉止突然就想起在秘境時,小老頭對他說的一句話。
‘速通當然可以。只是,得他自己速通。’
當時葉止覺得不公,認為世界只許龍傲天男主裝*。
卻原來,原來……
“風麟。”他手掌間灼灼的熱氣撲得葉止眼眶發酸。
“我在。”就跟那時在小鎮時一樣,哪怕再細小的呼喚,只要風麟在葉止身邊,他總會第一時間給出應答。
“風麟。”
“我在。”
……
不知重復了多少次,葉止一遍又一遍叫著風麟的名字,風麟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重復著他的回答。
“風……麟。”葉止哽咽著聲音最后一次叫出他的名字。
風麟感受著手掌間傳來的濕潤感,右手猛地握緊,好似察覺到什么般,嘶啞回道:“我在……”
葉止抬起雙手,死死扣住風麟手掌,眷戀地用額頭蹭蹭。
“我很懷念我們在崖底的日子。”葉止深吸一口氣,盡量用歡快的語調開口,“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背負。”
風麟垂眸,顫抖著眼睫輕聲應和道:“我也是。”
“我當時就在想,怎么會有這么溫柔的人啊?知道我把他玉佩賣了,也不會怪我。”
風麟被葉止扣住的手掌隱隱發痛,他只搖搖頭,半開玩笑道:“其實怪過你。”
“哈?”葉止拉下風麟的手,氣鼓鼓轉頭紅眼眶瞪他,“那你為什么不說我?”
風麟用另一手輕柔擦去葉止臉頰上的淚珠,彎著眉眼道:“怕你不要我啊。”
葉止早就說過,風麟的黑眸真的很好看。
特別是當他專注看向某人的時候,仿若一場潮濕又溫暖的春雨,只許沾上少許,就能讓人心甘情愿沖進去。
“不會的。”葉止認真點點風麟額頭,像是在做什么保證般,鄭重道,“葉止不會不要風麟。”
“是嗎?”風麟不置可否撇過眼,嘴角卻扯出一抹苦澀的弧度。
面對風麟的反問,葉止沒再進行回答,他僅僅貪婪用目光描摹風麟的眉眼,燦然一笑感慨:“好帥啊你!”
“那你還不好好珍惜?”
似是沒料到風麟會說出這句話,葉止神色一愣。
風麟也發覺到不合適,正想說‘算了’,下一秒,懷中嵌入一道他朝思暮想的人影。
青與黑在日暮時分交疊重合,清甜又熟悉的皂角味縈繞在風麟鼻間。
“我在珍惜。”葉止將下巴擱在風麟肩膀上,顫抖著嗓音道:“我很珍惜。”
風麟多想祈求上天,讓時光在此刻停止,哪怕是讓他付出一切。
“我知道你有路要走,是我礙了你的路。”
“你騙我說有人追殺我們兩個,其實,應該只有我吧?”
風麟猛地睜大雙眼。
其實葉止早有懷疑,他本來是不想和風麟一起的,他也打算和風麟相安無事。
可偏偏,風麟就那么正正巧掉在他腳邊。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后面他好不容易接受這一切,老天啊老天。
上至宗門,中間秘境,接下來又是凡世。
每當葉止希望和風麟安安穩穩呆下去的時候,總會掀起波瀾,刻意倒讓他不多想都不行。
“小老頭告訴我,命不可捉摸。我倒真希望命運不可捉摸,這樣我是不是就可以努力找出一條兩全其美的方法了?”
“你說,你怎么這么會掉,剛好掉在我腳邊?”雖是埋怨的語氣,葉止說出來卻又有幾分好笑,“你是不是早就看上我了?”
還未等風麟回答,葉止自顧自說下去:“不管你看沒看上我,但我看上你啦!”
“所以……”
葉止松開風麟,含淚沖風麟笑道:“我等你好不好,等到白發蒼蒼我也等,等到一捧黃土我也等。等你走完自己的道路來找我。”
順著臂膀摸索到風麟左手,葉止手腕翻轉,與風麟緊緊十指相扣,眼眸里只專注倒映著風麟的身影:“不過,不要太久哦。我還想最后再見一面帥帥的風麟!”
即在此刻,風麟左臂的傀儡線,應聲斷裂。
【夢悠!這就是你想讓我看到了?!】
天道惱怒地在小老頭腦海里上躥下跳。
【吾的傀儡線!!!】
小老頭淡然掏掏耳朵,嘲諷地扯扯嘴角:“反正那根傀儡絲也快斷了,不是嗎?發揮余熱罷了。”
【那你這是在干什么?你倒是算好了,還給四十三顆丹藥!!!】
小老頭收起水鏡,站起身活動活動筋骨,目光微冷望向秘境邊界處,沉聲道:“你放心,最后目的肯定能達到。我比任何人都想彌補我的罪孽。”
“只是,這一切不該讓普通人來承擔。”
縱使得到小老頭的保證,天道依舊憤懣不平地在他腦海里喋喋不休。
【煩死了煩死了!都怪玄臨,勸女媧后人赴死也勸不動,讓他殺個小屁孩也**能失敗……】
……
孫木舟醒的時候,總感覺嘴巴里有股怪味。
甜不辣嘰,又有點苦苦的。
“老大……”模糊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孫木舟一扭頭,被眼前兩片大嘴唇嚇一跳:“娘誒,你這是咋了?!”
“布吉島。”李七搖搖頭,大舌頭道,“一行賴九醬了。”
孫木舟反應半天才懂李七說的是‘一醒來就這樣了’。
環顧四周,周遭兄弟幾乎每個人都有各種各樣的不尋常,不過身體倒是歡欣鼓舞生龍活虎。
趙八極速奔跑過來,激動得高聲大叫:“老大!你看我腿!”
“你腿?”孫木舟剛醒腦袋還轉不過來,直到趙八瘋狂向他展示自己的腿腳。
孫木舟頓時也激動起來:“老八你腿好了?!”
“是啊老大!”趙八沖過去就抱住孫木舟,差點沒給他勒斷氣。
“老大,還有我還有我!”
“還有我!”
孫木舟發現,經此一役,寨子里兄弟一些陳年暗傷幾乎大多好全,就連他自己,因為厭食瘦弱的身體頓時好了許多。
如果不是看到葉止悵然站在寨門口眺望遠方,孫木舟肯定覺得之前發生血雨腥風的一切都是一場夢。
“賢弟?”孫木舟推開兄弟們,快步走過去拍拍葉止肩膀,語調歡快道,“那位仙人呢?”
葉止沒看他,殘陽映在他瞳孔里顯出一種別樣的殘忍:“走了。”
“走了好啊走了好,不然我緊張……”孫木舟慶幸的話語還沒說完,瞥見葉止麻木的神情立馬從善如流改口道,“其實也沒那么緊張。”
“不。”葉止搖搖頭,像是在開導自己般喃喃低語,“走了好。”
“走了好啊……”
孫木舟搓著手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卻聽葉止突然喊出一個孫木舟從未聽過的名字:“風麟。”
晚風卷起殘葉奔向遠方,山寨里只有漢子們彼此嘈雜的取笑聲。
“風麟……”葉止猛地咬住手背,手上傳來的痛感不及心間一半,眼淚大顆大顆順著臉頰落下,仿佛先前站在此處冷靜克制的人不是他。
孫木舟好似一瞬間在葉止身上看見了自己以前的身影。
他沒再說話,只安靜地陪著葉止一起看向山下。
就像在為某人送行一般。
隔日,孫木舟目瞪口呆望著葉止身下的黑白虎,勸說道:“賢弟,你你你你……這么氣派?!真不考慮加入我們嗎?”
其實當初和風麟吵架時,葉止曾經將靈獸袋狠狠扔在風麟臉上過。
想到這,葉止眉眼彎彎,笑著扔過去一兩金,見孫木舟手忙腳亂接住后,拍拍丟丟,丟丟立馬風馳電掣向前奔跑去。
“不了,祝你生意興隆——”
拉長的音調在山間久久不散。
兩個月后,在和其他山匪頭頭聚會時,孫木舟偶然聽到他們提起兩個最近在大陸上聲名鵲起的人。
大陸西頭那個叫風不止,黑衣裹身,眉目冷冽,手持一柄青光凝玉劍。
他僅憑一個人兩個月內成功單挑八城城主,永奪三個秘境至寶,可謂讓大陸西的修真者又敬又怕。
敬佩他不斷高升的實力,怕他不要命的打法,所有與他對戰過的修真者無不露出恐懼的神色。
哪怕擊倒他一百次,只要他還剩一口氣,假設被他抓住機會,他一定會在第一百零一次毫不猶豫咬死你。
故世人稱他為瘋子仙。
大陸東頭那個與瘋子仙截然相反,永遠素凈著青綠色衣袍,頭戴斗笠,溫柔親和,樂善好施,待人極為和善,經常無償為窮苦人家看病。
最具聞名的是有一黑白虎與他形影不離,據說朝廷的出征大將軍有次就是被他所救。
他自稱叫葉凌,大家喊他作青葉善人。
第44章 吾愛
“我會擔心你。”
“那我會讓你無時無刻聽到我的消息。”
葉止是被丟丟滿臉口水舔醒的。
本來長大后的丟丟是不允許隨便舔葉止的, 畢竟那么大只,光舌頭上的倒刺都夠無靈力護身的葉止喝一壺。
但自從靈獸袋扔給風麟,再還回來時, 丟丟已經學會自由軟化渾身角質。
難不成這就是物似主人形?那他平時也不懶好吧?!
葉止憤懣打來水將臉猛猛搓洗一遍。
幸好丟丟是靈獸, 要換成平常老虎……
葉止不自覺打個寒顫,那他可能真要不知不覺在睡夢中被口臭熏死了。
‘咣當!’
每天早上熟悉的踹門聲響起,隨之而來是一聲中氣十足的:“丟丟——”
剛剛還在一旁用尾巴不斷捶打葉止背的丟丟, 瞬間嚇得渾身毛都炸了起來。
旋即馬不停蹄地哼哧哼哧竄到床底下, 因為體型過于龐大,狹小的床空只裝得下他上半身。
來人身高八尺, 身形健碩, 一身紅黑相間勁裝,大開大合邁步靠近,配上他雙臂線條流暢的肌肉,極具壓迫感。
葉止狠狠將手中毛巾扔進銅盆, 對著門口進來的韓鉞岐兇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踢門不要踢門!我這個月都修多少次了!!!”
韓鉞岐不好意思撓撓頭,擺手沖葉止打哈哈:“哎呀,葉兄冷靜嘛。我這不是在軍營習慣了撒~”
“少來!”葉止沒好氣白他一眼,瞅見床下一葉障目的丟丟露在外面緊張的老虎屁屁,無奈囑咐道,“擼的時候輕點,你給丟丟都整的害怕了。”
“知道了, 放心!”韓鉞岐高聲回完葉止后, 邪魅一笑,雙腳一蹬就朝著床底下的丟丟猛地撲過去。
“嗷嗷嗷嗷嗷——”
端著水盆出來的葉止聽見房里傳來丟丟的哀嚎, 突然有那么一瞬間魂穿無良父親逼良為娼的既視感。
半個時辰后,看見韓鉞岐頭頂虎毛一臉滿足從房間內走出來時, 葉止這種自我懷疑的感覺達到了頂峰。
“不愧是靈虎,手感就是搓不膩,嗚嗚軟哈哈~”韓鉞岐陶醉般飄到葉止面前,配上他硬朗的五官怎么看怎么詭異。
如果讓旁人所見,恐怕沒有一個人會相信眼前這人是朝廷的鎮國大將軍。
葉止甩掉腦袋里見不得人的想法,正色問道:“事情辦得怎么樣了?”
韓鉞岐收斂神色,本想以示鄭重地拍拍胸膛,結果一不小心勁用大了,給他自己拍出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咳咳!那當然,咳!我辦事你咳!放心!”
媽耶。
說實話,哪怕是葉止知道韓鉞岐的身份,也不太想把他和鎮國大將軍這個頭銜聯想起來。
畢竟誰家鎮國大將軍是個重度晚期絨毛控!!!
我們朝廷真的是要完蛋了捏。
但毫無疑問的是,韓鉞岐的確是很有實力。
光從丟丟對他的態度就能窺見一斑。
除了葉止,丟丟不愿意讓任何人觸摸他。
也正因為丟丟,葉止才能在如今山匪橫行的世道安然出行。
直到前段時間碰到韓鉞岐,身為凡人的他竟硬生生憑借自己的武力值壓著靈獸丟丟摸,而且丟丟絲毫反抗不能。
并且根據傳聞,韓鉞岐是人世中唯二能以凡人之軀硬生生抗衡金丹修士的武者。
韓鉞岐差點被自己拍嗝屁,好不容易緩過來,擦擦眼角因劇烈咳嗽溢出來的眼淚,疑惑道:“不過葉兄你到底為什么這么想出名?感覺葉兄不太像那種追名逐利的人。”
畢竟剛開始韓鉞岐拿一百兩黃金換一次摸丟丟的機會都被葉止毫不留情的拒絕。
葉止好笑,抱胸調侃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說不定我就是想借你的勢力揚名后狠狠撈錢呢?”
雖然葉止這般問,但其實他心中早已有答案。
縱使韓鉞岐表面看起來再怎么中二,能在修真與凡人混亂交雜的時局下穩坐武人頭把交椅,絕不僅僅是實力的原因。
恐怕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老底早就已經被掀翻了。
韓鉞岐眼中精光一閃,瞇眼憨厚笑笑:“畢竟我踹壞你那么多次門你都沒讓我賠嘿嘿。”
“你還好意思說?!”提到這個,原本平靜的葉止額頭青筋頓時直跳。
“哎呀~”韓鉞岐把手搭在葉止肩上,一副哥倆好樣,“咱相信你,畢竟咱都讓你當咱救命恩人了~”
葉止拿起門邊掃把,將韓鉞岐掃地出門,笑罵道:“滾吧!”
等韓鉞岐真走了,庭院中又迎來一位小客人。
葉止見來人后,走進小藥房取出早就準備好的藥包,遞給才到他大腿的小不點。
小不點叫周有有,今年七歲,扎著兩個好看的麻花辮,身上是葉止前兩天給她新買的衣服。
“又又,來給爹爹取藥了?”葉止隨藥包塞給周有有幾顆糖,這屬于他倆之間獨特的小秘密。
就算身邊沒有人,周有有依舊鬼鬼祟祟將糖藏進衣服里,清嗓道:“是呀,葉哥哥~”
葉止識趣拿來兩個板凳擺開,撐著下巴溫柔看向她:“我準備好了。”
周有有熟練坐下,小腳一跺,小手心一拍,興奮開講:“話說前幾日瘋子仙手持青光凝玉劍……”
青天之下,黃土之上。
適才經過一場惡戰的風麟,披散開的頭發無風自動,身姿挺拔懸于空中,黑眸疏離又冷漠的望向周圍里三層外三層烏泱泱圍著他的眾人。
“風不止,你若今日自愿交出碧海珠,我等或許可以饒你一命!”一白發紅眼老頭得意洋洋望向被他本命靈寶困在人群中央的風麟。
另一身著袈裟的佛子單手合十,悲憫勸道:“風施主還是交出來吧,何必苦造殺孽。”
“好笑。”風麟拭去臉上因秘境中斬殺妖獸噴濺上的血跡,不屑嗤笑,“你們這么多人打不過北海蛛王,便想半道打劫?還自詡正派人士?”
白發紅眼老頭聽見這話一瞪眼,原本妖異猩紅的雙眼更是可怖,怒罵道:“你他娘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非得死了才開心?”
隨后他手腕翻飛結印,風麟周圍平靜的空氣頓時扭曲起來,像覆蓋上透明的褶皺紙般,緩慢收縮收緊,將風麟牢牢包裹起來,甚至連面部鼻尖都毫不放過。
老頭似有意羞辱風麟,竟驅使法器將他四肢大張,全方位無死角向人群展示,如同被死死按在砧板上的死魚。
見風麟如此簡單就被困住,四周頓時響起一些竊竊私語。
“這就是打敗八大城主的瘋子仙?看起來不強啊?”
“應當是先前打敗北海蛛王花費了大半力氣吧?畢竟八大城主可不是吃素的!”
“那咱們這豈不是算趁人之危?”
周邊人你一言我一語讓本來自得的紅眼老頭臉色立馬鐵青,大聲嚷嚷起來:“今天我就要替上蒼收了你這個禍害!”
老頭猛然雙手握拳交叉,滯空法器再度收緊,風麟嘴唇都開始發紫。
佛子搖頭,不忍閉目,捻住佛珠的手止不住撥弄:“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呵。”
周有有說到高潮處故意賣了個關子,急得葉止搖搖她胳膊催促道:“然后呢?然后怎么樣了?”
周有有示意性地向葉止搓搓手。
葉止點點她腦瓜子,掏出一顆糖遞過去,無奈道:“你呀,就惦記著我這點糖!”
周有有嘿嘿一笑,心滿意足將糖剝開糖紙放進嘴里,砸吧著嘴為葉止揭曉答案:“后來啊,瘋子仙反敗為勝,把他們都殺了,而且還舉劍對佛子扔下一句話!”
“你的往生咒,是為自己念的嗎?哇哇哇哇,太霸氣了!!!”
明明是周有有粗著嗓子模仿,葉止卻自動腦補了風麟說這句話的語氣。
唇角不自覺勾起,葉止眉眼微彎:“確實,很霸氣。”
等送走周有有后,葉止回到房間里,丟丟宛如被玩完的破布娃娃趴在床腳哀怨地望向他。
完了。
那種拉皮條的即視感更重了。
葉止蹭到丟丟旁邊,摸摸他的頭安慰道:“好了,丟丟最乖~再說,人家不是每次也給你帶了很多好吃的嗎?”
這話倒真沒說錯,每次韓鉞岐來,都會特意給丟丟帶一些靈獸專吃的上等靈果,不知比貧窮的葉止好多少倍。
丟丟舔舔鼻子,拿頭去拱葉止的脖間,葉止被虎毛癢得直笑。
葉止知道,丟丟這就算是哄好了。
木屋內桌上擱置的一顆青綠色的海珠正渾圓的發著光,縱然是白天仍舊光彩奪目。
那時送走韓鉞岐后,葉止剛收到這個包裹,打開看了一半還未來得及放進去周有有就來了。
圓珠旁還攤開著一張信紙,微風從窗邊越進,掀起信紙一個小角。
【吾愛,望安康。
前幾日偶得此物,總覺你會喜歡。
并不值錢,用作觀賞或夜間照明皆可。
我一切都好,勿念。】
葉止神情專注地將信紙疊好,同圓珠一同小心放入一個木匣,隨后打開屋內木柜。
里面裝滿了同他手中一樣的木匣。
第45章 別摸了
葉止將裝滿藥材的大包裹甩到丟丟背上, 拎著包袱左右兩邊特意留出來的小揪揪,繞過丟丟脖間系到它胸前。
為了葉止系得省力方便些,丟丟甚至乖巧抬起頭將胸脯挺起來。
丟丟因為是黑白虎, 脖子中部往下衍生到前兩臂間有一大簇桃形黑毛。
原先被下巴遮掩并不明顯, 現在刻意挺出來后宛如給嬰兒圍著的口水兜,還是弄得臟乎乎的那種。
葉止系的圈特意比丟丟脖圍寬松不少,害怕丟丟在過快奔跑時勒到。
手指輕輕撥弄虎毛黑白交接處, 毛茸茸的觸感讓葉止忍不住雙手攏起那片黑毛, 還用手比了個心。
“噗。”葉止莫名奇妙的笑聲倒是讓丟丟一愣,緊接著似是察覺葉止在取笑它, 大腦袋猛地湊到葉止面前, 一個勁蹭蹭。
周有有走進庭院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
今日太陽還未完全出來,縱使快入夏,清晨的風吹上臉頰依然帶著倒春寒。
周有有卻不覺得冷,不知是因為身上新買的衣服還是面前嬉笑打鬧的一人一虎。
因為家庭原因, 哪怕只有七歲,周有有對周遭人的情緒感知非常敏銳,一個人品行到底如何,她聽一句話便知。
當時周有有身上是撿自家大人穿爛的衣裳,不合身極了。
那天她抱著好不容易向大夫求來的藥,狂奔向家里趕去。
“啊——”周有有一不小心踩到過長的前擺,重重摔在地上。
小石子混著黃土攪拌鮮血, 狠狠刺激手掌處挫傷, 痛得她眼淚瞬間飆至眼眶里打轉。
受傷對于周有有來說不算什么,她指尖因為求藥在大夫幫工的燙傷到現在都沒好。
最讓她難受的是, 適才那一摔讓她千辛萬苦弄來的藥全撒在地上了。
“藥……嗚。”周有有難受地蜷在地上啜泣,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 用袖口沾著剛剛哭出來的淚水小心翼翼擦拭傷口處。
周有有一邊吹氣一邊小聲安慰自己:“大夫說了嗚,咸水洗嗚,傷口嗚嗚哇藥嗚……”
一片陰影突然籠罩下來,下一秒,周有有感覺似是墜進暖乎的云層。
溫柔的調侃聲飄進周有有耳間,宛如初晨第一縷陽光照進幽暗潮濕的密林。
“這是哪家可憐的小姑娘?”
青年含笑將摔倒在地上的周有有抱起來,絲毫不在意她身上飛揚的塵土,拿出一張嶄新的手帕為她輕柔擦拭眼淚:“不哭啦不哭啦,再哭就要變成小豬頭啦~”
分明是威脅的話語,周有有感受著臉頰上如羽毛掃過般柔和的力道,終于忍不住爆發情緒,雙臂緊緊摟住青年的脖子,嚎啕大哭起來:“嗚嗚嗚藥,有有的藥——”
“又又,又又?”葉止戳戳周有有額頭,好奇問道,“想什么呢,這么入神?”
周有有搖搖頭,兩根麻花辮被她用力甩得飛起:“沒想什么。”
“你呀。”葉止無奈,從一旁拿出五包藥遞給她,囑咐道,“這是接下來五日的藥,記得監督你爹好好喝。讓他不要操心錢的事。”
“還有……”看周有有牢牢接住藥后,葉止像變魔術般伸出兩個拳頭擺在周有有面前,神秘兮兮道,“猜猜哪個里面有東西。”
隨著周有有毫不猶豫選擇左邊,葉止清咳幾聲,暗示般搖搖右拳。
“就左邊!”周有有不上當,堅定用小手握住葉止左腕。
葉止遺憾嘆口氣,張開左手,果不其然,里面是四顆糖。
周有有正準備高興,沒想到葉止笑意盈盈沖她攤開右手:“恭喜猜對,為了獎勵聰明可愛的又又,這四顆糖也給你!”
“不過,這是五天的量,可不許一口氣吃完……”
葉止話還沒說完,懷中突然沖進一個小炮彈,伸手摸摸周有有的小腦袋,低聲詢問:“怎么了又又?”
其實周有有不太喜歡吃糖,每次吃糖,口中甜滋滋的味道就像一遍遍在提醒她過得有多苦。
可周有有喜歡糖,因為每當周有有找葉止討要糖果時,葉止的指尖總會觸及到她的掌心。
周有有沒吭聲,瘋狂嗅聞葉止身上的氣息,她很想開口讓葉止不要走。
可她第一次見到葉止,哪怕他笑得再開心,她依然覺察出他身上籠罩的一層哀傷。
淡淡的,卻極刺痛人心。
也許出去散散心會更好,周有有過了半晌才甕聲甕氣道:“早點回來。”
“好。”
……
葉止從前在崖下太過無聊,除了雕刻外還找老林頭借了些醫書。
他也想看話本,可古代話本不是這種嗯嗯就是那種啊啊的內容,讓葉止這個前世連手都沒拉過的人看得是臉紅心跳的。
思來想去,還不如醫書更打發時間,至少還能多學一項技能。
十五年時間,小屁孩都能從幼兒園讀到大學畢業,《西游記》里唐僧取經都只花了十四年。
更何況葉止還有老林頭的指導,雖然疑難雜癥他還治不了,一些簡單的小病卻易如反掌。
葉止本來是任意飄蕩在大陸東給窮苦人家看病,直到遇見韓鉞岐,為了計劃不得不停留在固定的地方。
再說,風麟寄過來的東西是越來越多,差點給丟丟背得累死。
但隔一段時間他仍然會跑出去義診,時局動蕩,普通人家才是最遭罪的。
葉止沒什么能力,他不像那些修真者般,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他只是想盡自己所能,拉一把深處泥濘的他人。
他不想再見到,想活的人活不了。
“吱吱。”
葉止耳朵微動,拍拍丟丟后頸。
丟丟懂事地停下,微微側身,葉止隨后矯健從丟丟背上滑下來。
地上是一只巴掌大小的花栗鼠,葉止給它取名叫吃吃,因為它嘴巴實在是很能藏東西!
吃吃剛剛才從土地扒拉出來,熟練抖完身上的土后,嘴巴頓時張大到極致。
一個小包裹被它吐了出來。
葉止蹲下身第一時間打開包裹,里面是一株由十三瓣不同顏色組成的花朵,沒有葉子,裸莖長約三尺。
單看每片花瓣都是極淡雅的顏色,可組合在一起,葉止怎么看怎么覺得丑,而且莫名臟兮兮的。
花朵旁依舊一封信紙:
【吾愛,盼歡喜。
今偶得一靈草,旁人說可為人延壽百年。
不知有無效果,可一試。
我一切安好,勿念。】
縱使葉止跟風麟說過靈草對他不起作用,可風麟不管不顧就是送。
“歡喜……”葉止輕觸信紙上‘吾愛’兩字,每次看見這兩個字都會讓他心尖發燙。
將信紙抵住額頭,仿若上面還帶有風麟書寫它時帶上的溫度,葉止悶悶自語:“你不在,我怎么可能會歡喜……”
嘴角嘲諷拉起,葉止在心里再次狠狠辱罵老天。
如果可以,他何嘗不想風麟一起。
傻逼老天,就知道用其他人威脅他。
葉止以往看電視劇就受不了因為自己的情啊愛啊動不動去毀滅蒼生的人,因為他覺得他就是屬于那些無辜的百姓。
一想到被動成為別人愛情play的一環,葉止完全開心不起來。
所以他不能那么自私,不能讓身邊人因為他受到傷害。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風麟永遠站在葉止這邊,永遠支持他每一個決定。
無奈嘆口氣,葉止將回信塞給吃吃后,如往常般用手指摸摸它額頭。
“不許摸。”突然出現的風麟聲音嚇了葉止一跳,反應了好半天才意識到是面前吃吃發出來的。
葉止瞇眼,又試探般拿手指去戳吃吃腮幫子。
果不其然:“不要摸了。”
“哈?”葉止一掃剛剛頹廢,狡黠一笑。
接下來……
“別摸。”
“不好摸。”
“別再摸了。”
……
不同話語同樣無奈音調的風麟聲不斷在葉止耳邊響起,葉止好像找到了宛如現代觸發聲娃娃玩具般,趣味不停地左動動吃吃右碰碰吃吃。
直到葉止將魔爪伸向吃吃的下半身的隱私部位,還未觸及,一道威脅聲便縈繞在葉止耳邊:“這么喜歡摸,下次,摸摸我?”
“我靠!”葉止猛然爆出粗口,嚇得吃吃立馬鉆進土里消失不見。
葉止捂住自己爆紅的臉頰,實在想不懂,只是兩個多月沒見,風麟怎么會變得顏色極了。
心中默念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可被打翻的小船哪有那么容易扶正。
將靈草咔嚓咔嚓塞進嘴里,仿若在咬某人身上的肉般,葉止這才解氣回到丟丟背上。
……
【下次別寄珠子了,要吃的(不要靈草)。珠子太多了擺不下!!!
——你愛】
風麟揉揉太陽穴,收起信紙后,苦惱問向被五花大綁困在地上的男人:“你那株靈草味道怎么樣?”
男人是方圓百里有名的搜刮者,仗著自己有幾分修為不斷壓榨民脂民膏,周圍民眾可謂苦不堪言。
然而此時他只能恐懼地縮縮脖子,老老實實答道:“我不知道,我沒吃過。”
不是大哥,那可是他準備留著沖擊煉虛期的極品靈草啊,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結果不知道這瘋子仙哪聽來的消息,直接打上門來。
關鍵據他所知,瘋子仙不是早就突破煉虛了嗎?要這靈藥也沒用啊!
“唉,好吧。”風麟嘆口氣。
正當男人以為交財保命,這件事安然過去時,一柄青玉劍劍尖直指他的喉結。
宛如地獄里的閻王低語在他耳邊響起:“那你有什么好吃的嗎?”
片刻后,被廢掉經脈的男人頹然的躺在地上。
風麟附身伸出手讓吃吃爬到他胳膊上,將從男人家里扒拉出來小吃食打包塞進吃吃嘴里,隨后仔細感受一下它身上屬于葉止氣息的濃度。?
怎么比以前更濃了?
拿出吃吃嘴里儲存的觸影留聲珠,風麟簡直要被葉止氣笑了。
設置觸摸一百次后觸發的特殊錄音顯示被發出。
越不讓摸越要摸是吧?
風麟無奈喃喃道:“真是,一點都不怕我嫉妒嗎?”
第46章 花玫的一天
趙越竹來到一片桃花林, 擱置下端著的金絲楠木托盤,隨后將盤正中的玉瓶拿在手里。
另一只手在瓶口處輕輕扇動,極淡的桃花酒氣味緩慢飄散出來。
桃林微晃, 像吹過一場極淺的風, 卷起幾片桃花落入盤中。
趙越竹收回空空如也的雙手,恭敬向突然出現的女子躬身行禮道:“師尊,掌門喚您今日去宗門大殿集會。”
牡丹薄水煙長裙拖地, 女子玉面淡拂, 淡掃蛾眉。本是云鬢高綰,額角卻莫名垂下兩縷發絲, 配上她眉間一絲淡粉硬是顯出一分媚態。
皓腕輕抬, 薄紗掩面,玉瓶中桃花酒順勢而下。
砸吧砸吧個中滋味,花玫嫣然一笑,朱唇微啟:“走吧。”
又是一陣風刮過, 滿地桃花被卷成漩渦。
等趙越竹再睜開眼時,花玫已消失不見。
他拾起地上的托盤,口中止不住小聲抱怨:“掌門真是的,明知道花玫師尊有起床氣,自己不來讓我來,幸虧我還存有多的桃花酒……”
花玫仰頭靠在玉椅上,后腦勺與背幾乎成九十度, 雙目無神放空望向宗門大殿內頂, 耳邊是寧絮與其他外來掌門嘈雜的敘舊聲。
嘖,金光閃閃的, 俗氣,不如她的桃花林。
又不熟, 哪有這么多話說,虛偽。
“花玫仙尊可有何見解?”殿下一人突然向她發問。
花玫翻了個白眼,可坐正看向那人時眼眸又春水含波,柔柔開口道:“掌門師兄與貴掌門都說得極好,花玫敬佩。”
那人本是見花玫不正眼瞧他,以為被看輕才有此一問,現如今花玫這么一瞧一說,倒鬧得他個大紅臉,結結巴巴道:“沒……沒事。”
寧絮見狀頓時冷下臉,轉頭對花枚道:“你不愿待就出去吧。”
哈?
花玫好笑瞥見臺下那位掌門瞬間煞白的臉,寧絮這話說出口擺明是拆臺。
就差直接明示玄凜宗花玫長老不愿意接待遠來客了。
不過……
“好,那我就先走了。諸位聊得盡興~”花玫開心地笑彎眼,挽起袖紗沖寧絮搖搖,旋即腳尖輕點就飛躍出殿。
只留下宗門大殿內一片愕然的眾人,除了座上幾位。
畢竟花玫秉性他們再熟悉不過了。
木雋挑眉,意有所指問寧絮道:“這樣會不會不太好?本來清越不在已是我們失禮。”
話雖如此說,他的音調倒是從未刻意壓過,就這般直愣愣傳入殿下眾人耳朵里。
凜劍抬眸,淺棕色的瞳孔淡漠地看向高臺下:“實力為尊。”
“誒?”寧絮打斷凜劍,沖其他人禮貌笑笑,拱手道歉道:“不好意思諸位,師妹還小不懂事,都怪師父以前太過寵她。在下現在替她賠罪,萬望各位不要在意。”
明明是致歉的話語,可寧絮卻絲毫沒有從玉椅上起身的意思,若是仔細看去,亦能發現他即使是笑著,眼底仍是一片冷漠。
還小?
臺下其余宗門掌門面面相覷,紛紛被寧絮這番不要臉的言論震驚到。
花玫仙尊即使再怎么小,現如今也應幾百歲了,在外都是要被叫煉虛老怪的,在他們嘴里反成了不懂事的小孩。
但奈何別人凜劍長老如此說了,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還有一個黑臉攪混水的。
這是給臺階逼著你下。
稍年長的掌門心下嘆息,回寧絮一個禮,連聲道:“不打緊不打緊,畢竟花玫長老……年歲尚小。”
……
花玫掏出她昨晚剛做好的桃花糕,心情愉悅地坐在仙鶴上望練武場飛去。
她倒是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反正臭嘴長在別人臉上,但福可是自己享的。
先苦不一定后甜,但先甜一定是甜的。
看著在練武場內賣力練習的亭瞳,花玫手腕翻飛,一片桃花瓣飄飄乎又精準地落在她頭上。
亭瞳似有所覺,偏頭正好與花玫四目相對。
收起手中長鞭,亭瞳興高采烈奔向樹下的花玫,雀躍道:“花枚姑姑,你來啦~”
花玫寵溺地用帕子擦拭著亭瞳額頭的汗珠,將桃花糕扔進她懷里:“累不累呀?”
“不累!”亭瞳將糕點塞進嘴巴里,含糊糊沖花玫揚唇笑道,“我要好好練功!”
花玫撥弄著亭瞳耳邊因汗水打濕貼在臉龐的頭發,眼眸晦暗一瞬:“好好練功太辛苦了,小瞳應該要享福。”
“不!”亭瞳咽下口中糕點,調皮地蹭蹭花玫指節,眨眨眼道,“我要好好練功,保護天下蒼生。像我爹一樣!”
花玫那一刻想了許多,最終也只是淺笑開口:“好,像樂予一樣。”
見過亭瞳后,花玫來到她的悅雅峰,履行她宗門長老的職責,照例指點了門下幾名弟子。
隨后趙越竹一臉嚴肅走到花玫身邊,遞上一柄戒尺:“師尊,弟子已召集完諸位師弟師妹們。”
花玫望向課室里烏泱泱的眾弟子滿意點點頭,拎住戒尺邁步走上前方。
戒尺用力敲敲前桌,花玫板著臉厲聲道:“誰還記得?上節課我講到哪了?!”
堂下眾人皆齊聲回答:“無情道人殺妻證道,親子修煉成功復仇!”
“嗯~不錯。”花玫臉上這才浮現出笑意,手執戒尺虛虛掃過堂下,“你們可不要學無情道那些爛人,小心某天就被自己孩子殺了。”
“師尊!那如果我沒有孩子呢?”一名弟子利索站起身,好奇問道。
“好問題。“花玫拍手贊賞,旋即指向他話峰一轉,“各位女弟子可要注意了,以后不要找他喲~”
眾弟子哄堂大笑。
“誒???”那名男弟子頓時發出慘叫,“不要啊師尊——”
靈力化尺輕拍男弟子頭頂,花玫佯裝嘆氣:“那就連這種想法都不要有。好了,今日講你們師尊我今早會見其他門派掌門的二三趣事。”
雖然花玫確實不在意其他人怎么想,但罵還是要罵的,反正嘴長在她身上。
沒有任何人能品格優良的從花枚嘴里走出。
正當花玫講至一半時,她好似感應到什么,將戒尺拋給在旁候著的趙越竹,法決一掐便轉身消失。
絲毫不顧接手爛攤子的趙越竹內心如何崩潰。
“小師妹!”花玫急忙環住妗吟,心疼撫上她烏黑秀發中透出幾縷發白的發絲,“怎么成這樣了?是清越嗎?!師姐帶你去找他算賬!”
“師姐……”妗吟沒正面回答,拉住花玫手臂,虛弱地沖她扯起嘴角,“送我回墜仙崖吧,我好累……”
花玫忙不迭點頭,雙手直接抱起妗吟,讓她頭靠在自己肩窩處:“好,師姐帶你回家。”
墜仙崖花玫下不去,只得將特意為妗吟準備好的吃食藥品一起交付給她,還低聲囑咐:“小心點,要有什么事情隨時告訴師姐。”
“師姐一直都在。”
妗吟心頭一軟,分別時終究忍不住輕攏花玫,在她耳邊輕聲道:“謝謝師姐,如果沒有你,當初……”
還未說完,花玫便溫柔拍拍妗吟肩膀:“傻瓜,跟師姐說什么謝謝。”
……
清越疲憊地躺在塌上,還未合上眼,雕花木門便猛地被來人推開。
“花……”清越甚至來不及喊出花玫的名字,就被花玫連珠炮彈似的質問定在原地。
“怎么小師妹和你出去一趟回來又成那副模樣了?清越!你瘋了是不是?你非要把她逼死才甘心嗎?!”花玫怒氣沖沖地叉著腰闖進來,指著清越劈頭蓋臉就罵。
清越頭疼的用手不住按壓鼻根,眉頭生生鎖住,無力道:“你先冷靜一點。”
“我怎么冷靜?”花玫不可置信地看向清越,“小師妹都成那樣了,你還要我冷靜,你是人嗎?”
“修煉修了這么久是把你的人情味都修沒了對嗎?”
清越咬緊牙關,連日來的奔波加百年來的壓力終于在此刻將他徹底碾碎,好似繃緊千年的弓陡然斷裂,他嗤笑一聲,帶著眼睛里的紅血絲死死盯住花玫:“那你呢?”
“你身為女媧后人,卻能眼睜睜看著師父,樂予師兄為你而死,能輕而易舉棄天下蒼生于不顧。你有人情味?我現在都是在他娘的給你收拾爛攤子!”
“其實你比任何人都希望我殺了葉止吧?畢竟地星不死,死的就是你。”清越一字一頓,一改往日偏偏君子的形象,嘲諷般勾起嘴角,“從一開始你不是就謀劃好了嗎?你今天過來,也是來打探我的進度吧?”
起初清越很是疑惑,妗吟就算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在他眼皮底下瞞這么久。
更何況,地星在他眼下晃悠他竟都毫無察覺。
“是你為葉止煉制的特制腰牌吧?”清越合上眼,“唯有女媧后人的煉制手段才能如此瞞天過海。”
聽清越這般毫不客氣的反客為主,花玫神色反而淡了下來,眉眼間竟還染上一絲釋然的笑意:“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四個字宛如一柄鐵錘重重敲在清越心間。
花玫手指輕點,靈力化椅,慵懶地向后一靠,再冷靜不過對床榻上的清越道:“我就是不想死,我想活。”
“我不在乎誰死,天下蒼生毀了都行。但我得活,我花玫得活著。”
花玫將垂在臉龐的兩縷發絲歸于耳后,明明仍舊是以往溫溫柔柔的語調,清越卻覺遍體生寒。
“師兄你現在,還有得選嗎?”
第47章 【番外】中秋團圓(時間線為一切塵埃落定后)
玄凜宗后山。
“哈!”葉止干脆利落將掃把反手歸于身后, 下巴沖站在一旁的五人微揚,頗為高深道,“這就是掃地功法第二式。”
身著玄凜宗藍白弟子服的五人齊刷刷星星眼:“哇!!!”
葉止輕觸兩下右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手, 這是風麟前幾個星期拜托花玫仙尊好不容易改良完的儲物戒, 縱使是凡人亦能輕松取用。
一個木碗置于手心,葉止還沒遞到五人面前,乖覺的他們立馬爭先恐后往里面投入靈石。
葉止看著懷中收獲頗豐的木碗, 喜滋滋擺手向五人告別:“明天見明天見~”
耶斯, 又騙了五個!
葉止滿意清點碗中的靈石,好久沒看到這么多有分量的貨幣了, 真是讓他倍感懷念。
微風拂過, 腰間傳來熟悉桎梏感,掌心熾熱的溫度透過青衣貼近皮肉。
葉止反倒閑適抬起頭,朝突然出現在身旁的風麟開心笑笑:“你來啦?”
“嗯。”風麟伸出另一只手將葉止被風吹亂的發絲撥到而后,黑沉沉的眸子里像浸在水里, 專注地看向葉止,“想要靈石?怎么不告訴我?”
葉止熟練把頭靠在風麟肩上蹭蹭,他身上的木質香縈繞在葉止鼻尖。
好似想起什么,葉止嘴角揚起異常燦爛的笑容:“哎呀!知道我們風麟大英雄不差錢啦~我就是掙著玩玩。”
風麟卻搖搖頭,唇邊泄露一絲笑音,環住葉止腰的手更緊幾分:“不是,你身為玄凜宗的掃地仙人長老, 每個月都有月俸的你忘了?”
“欸欸欸?!”葉止猛然站直, 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風麟,“月俸?我沒記錯的話……”
風麟點點頭, 吐出一個天文數字:“五千靈石,而且算起來, 已經有百年未領了?”
“啊啊啊啊!”葉止興奮地叫喊出聲,下一秒,風麟懷里瞬間變得空落落。
五人奇怪地看葉止突然跑回來,慈眉善目地將木碗里面靈石一個個還給他們。
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問道:“長老,您是不打算教我們了嗎?”
其他四人一聽,頓時眼巴巴可憐兮兮地瞅著葉止。
葉止清嗓,沉沉嘆口氣,在五人絕望的目光中,旋即狡黠一笑,霸氣揮手宣布:“從今往后,我都無償教你們!”
“哇哇哇!長老!!!”
聽取呱聲一片的葉止得瑟往后一靠,果不其然是風麟堅實的胸膛,腰間再次被纏上。
溫熱的吐息噴灑在葉止耳邊,響起風麟無奈壓低的聲音:“你呀。”
葉止奮力仰起頭,雙手揪上風麟的臉頰,風麟乖巧不動任葉止動作。
瞧著被自己拉扯變形的帥臉,葉止頓時‘噗呲’笑出來:“哈哈哈哈哈哈,就算是龍傲天男主也不是什么角度都能hold住的哈哈哈哈哈!”
風麟經過一段時間在現代世界的荼毒后,已經完全能明白葉止說的什么意思。
反倒前方五人對視一眼,他們雖然聽不懂葉止長老在說什么。
但是和葉止長老一起出現還如此親密的,那豈不是只有……
“風麟長老好!”五人整齊向風麟行禮問好。
突如其來的大聲嚇得葉止一抖,旋即立馬湊到風麟耳邊小聲調侃道:“風麟長老好~”
風麟挑眉,朝五人示意般點點頭后,攏住葉止往宗門前殿走去。
“葉止長老,你也好。”
……
宗門前殿許多弟子一同搬著桌子板凳布置。
玄凜宗宗規,為表重視,過節一切安排布置需親力親為,不可使用靈力。
亭瞳狠狠揪一下凌恒胳膊,指著地下摔壞的酒壇怒斥道:“凌恒!怎么讓你搬桶酒你都搬不動!”
凌恒苦惱撓撓頭,瘋狂向亭瞳使眼色,眼珠子不住往斜前方撇動。
“凌恒,你眼睛抽抽了?!”亭瞳邊罵邊疑惑順著暗示的方向轉過頭,看到來人時立馬愣在原地。
風麟察覺到襲來的攻勢,正想抬手阻擋,卻發現自己雙手不知何時被葉止死死抱在懷里。
葉止朝他嘿嘿一笑,整個人果斷往下蹲。
‘咚!’一拳正中風麟胸口。
亭瞳紅著眼,明明應該是生氣發火的場景,她卻抽抽鼻子,顫抖著聲音開口:“師兄你……你又回來不見我們……”
葉止站起身,與亭瞳統一戰線指責風麟道:“就是就是!有你這么當師兄的嗎?!”
“我……”風麟很想為自己辯解什么,但仔細想想好像確實也是如此,他已經有七十年未曾與他們好好說過話了。
兩人間竟一下沉默起來,只剩下亭瞳抽噎的聲音。
葉止受不了這個氛圍,握住亭瞳的手腕就往風麟身上招呼,恨鐵不成鋼道:“哭啥呀妹妹!不爽就揍他!揍他呀!”
軟趴趴的手背乎上風麟胸膛,亭瞳莫名其妙被葉止這一舉動逗笑了。
凌恒此時也慢悠悠飄過來,嘲笑道:“哈哈哈師妹,你冒鼻涕泡了!”
“滾!”亭瞳眉毛一豎,惡狠狠踩住凌恒的腳背。
凌恒頓時爆發出慘烈的叫聲:“嗷——”
直到惹得其他弟子好奇張望,他才意識到自己裝過頭,不好意思沖他們擺擺手。
風麟也笑,朝亭瞳伸出手,素來沉穩的語調里染上一分笑意:“那,要切磋一下嗎,師妹?”
換來的是亭瞳毫不猶豫的一鞭。
風麟敏捷側身躲過,鞭子落在地上濺起灰塵,足以見得亭瞳是絲毫沒有留手。
亭瞳傲然執鞭,清朗的聲音回蕩在宗門前殿:“當然。師兄,見識下師妹的進步吧。”
“好。”
葉止摸摸下巴,沖一旁看熱鬧的玄十一道:“這么久過去,你們宗門弟子還是動不動喊打喊殺啊?”
玄十一握著掃把認同的點點頭:“那是,畢竟以武為尊嘛。”
“最近過得怎么樣?”葉止哥倆好般與玄十一肩碰肩,好奇問道,“還在掃宗門大殿嗎?”
玄十一搖搖頭,攥緊手中掃把,堅毅的眼神與葉止對視:“不,掃懸崖底。”
不用問為什么,葉止一切了然。
“加油!”葉止雙手握拳為他打氣,“光輝的未來在等你!”
“謝謝你,葉止。”玄十一真誠向葉止道謝。
百年前那一遭,徹底摧毀修真者所有傲氣,他們終于想起,在成為修真者前,他們也曾是人。
“不客氣。”葉止晃晃腦袋,看這么久,他也明白風麟是存了幾分指導的心思。
葉止朝人群中打得歡快的兩人喊道:“亭瞳師妹,加油——”
亭瞳忙里偷閑沖葉止點點頭,換來的是風麟的一記重擊:“師妹,專心。”
“死醋壇子。”葉止淺啐,旋即又興高采烈喊風麟,“風麟!我去找師姐啦——”
風麟正要應答,亭瞳鞭子瞬間纏上他的胳膊,待他擺脫后,葉止早跑沒影。
“師兄,專心。”亭瞳記仇揚眉道。
……
葉止一個人哼著歌,邁上熟悉的前往墜仙崖路,心中真是止不住感慨。
一晃這么多年,怎么感覺景色還是沒怎么變過。
下到墜仙崖,果不其然看到烏泱泱一群人。
葉止完全沒想過,有朝一日,空虛寂寥的墜仙崖會有這么熱鬧的每一天。
木屋前擺放著一桌棋盤,凜劍執黑,清越執白,針鋒相對般在棋盤上博弈著。
寧絮圍著兩人團團轉,時不時指點一下凜劍,再動動清越,活像恨不得自己上場。
凜劍素來尊重自己這位師兄,強忍沒開口。
清越則樂得看凜劍受干擾,反正寧絮的話他純當放屁。
最終反而是一旁觀戰的木雋忍不住,驅動藤蔓將寧絮綁起來吊在樹上,唾罵道:“臭棋簍子能不能閉嘴!”
寧絮嘴硬:“誰是臭棋簍子!我這不是怕他倆輸了傷和氣嗎?”
樹上躺著的花玫用腳蹬蹬藤蔓,寧絮立馬悠悠飄晃起來。
花玫見狀捂嘴巧笑,動作震得樹上桃花瓣呼啦啦往下掉:“說誰?說你呢,臭棋簍子。”
寧絮垂眸,不再掙扎,任由落下的桃花將他覆蓋,眼底浸出幾分笑意:“是。說我呢。”
就在這時,妗吟從木屋內踏出,手上端著一個裝滿月餅的木盤。
陽光打在她銀白的發絲上,好似冰山亙古不化的寒霜。
葉止每次見都心中一痛,他急忙跑過去接過妗吟手中木盤,乖巧喊道:“師姐!”
隨后又一一向庭院中其他人見禮:“花玫、寧絮、凜劍、清越、木雋仙尊好。”
圍坐棋盤的三人向葉止點頭示意。
“小葉子來啦?”花玫從樹上跳下來,順道拍拍還被吊著的寧絮,寧絮從牙縫里擠出來一句:“好。”
隨后向木雋斥道:“木雋,快給我放下來!”
天道啊,在小輩面前臉真算是丟完了。
妗吟笑盈盈地往葉止嘴里塞一塊月餅,眨眨眼道:“嘗嘗師姐手藝?”
明明還未咬一口,葉止卻瘋狂點頭,含糊夸贊:“好吃好吃!師姐手藝天下第一!”
“你呀,就知道哄師姐。”妗吟寵溺刮刮葉止鼻尖,又朝庭院中眾人招手,“來,嘗嘗吧,剛出爐的。”
自百年前那件事后,妗吟便喜歡上烹飪。
因為葉止曾對她說:“師姐,墜仙崖下都沒有好吃的——”
“現在有了。”妗吟嘴唇輕動,聲音幾不可聞。
葉止滿意啃完,正想再拿一個,清越的法器書卷卻飄過來搶走他的目標月餅。
“這鍋一人一個的。”清越接過書卷遞過來的月餅,輕咬一口,頻頻點頭,“小師妹手藝越發好了。”
花玫‘噗呲’一笑,嘲笑清越道:“德行。”
她雖是如此說,搶走木盤上月餅的手腳也不慢。
只一晃神,木盤上頓時只剩下一個月餅,寧絮因為還被綁著,甚至用的靈力去搶。
妗吟疑惑問站在原地未動的凜劍:“凜劍師兄,你不吃嗎?”
凜劍輕咳幾聲,生硬回道:“我吃,你就沒了。”
草!
在場眾人聽見凜劍這番發言,心中齊齊爆出一句臟話。
尤其是清越,快在心里把凜劍罵穿了。
以前怎么沒發現看起來老實的凜劍這么茶???
是他們輸了。
……
夜幕降臨,八月十五的月亮碩圓的掛在夜空中,宛如天地睜開的一只眼,美滋滋注視著人世間燈火通明團圓的熱鬧。
其實中秋節對修真者來說才是最痛苦的節日。
修真路漫漫,家人年歲幾何。
玄凜宗中秋會放弟子歸家,可堂下每年總是有那么多人。
寧絮端坐首位,全然看不出來下午被綁在樹上時的狼狽。
他站起身,目光沉沉,舉杯遙遙向殿下弟子傾斜:“中秋團圓,大家均是家人,不必拘束,暢飲。”
話罷,一飲而盡。
眾人皆飲盡此杯,短暫消沉過后,又是彼此插科打諢聊天打趣的一派熱鬧場景。
歲月漫長,無血緣又如何,長久的陪伴早已讓他們勝似家人。
葉止苦著臉,不住往風麟懷里蹭:“嗚嗚嗚,風麟——”
風麟望向懷里面色酡紅的人,輕聲哄道:“怎么了?”
吸吸鼻子,葉止抽噎:“我想定之,想瓜娃,想許阿婆,想又又,想韓……”
一口氣念出許許多多名字,明明過了這么久,葉止仍能清楚叫出記憶中的他們。
“他們救了我,我卻沒辦法跟他們說句謝謝……”
風麟溫柔拭去葉止眼角溢出的眼淚,低聲安慰:“你還活著,就是對他們最好的感謝。不是嗎?”
“嗯……”夜空中那輪明月逐漸在葉止眼中模糊,一片黃澄澄的光芒里,他好似真正看見了沖他笑的大家。
“我還活著。”
“葉止!”歡快又熟悉的女聲傳來,適才悲傷感秋的葉止立馬坐直,驚喜道:“箏箏!你怎么來了?”
尤箏手上打個示意,讓宮人將搬來的幾箱禮品找個好地方放下,高興地牽起裙擺往葉止這奔來:“小葉子,我來看你呀!一聽說你回來,我馬不停蹄的就從皇宮往這兒趕!”
葉止也跑過去,直接與尤箏抱個滿懷,全然不顧在一旁黑著臉的風麟。
“拜見女王陛下!”葉止松開后,搞怪地沖尤箏行個禮。
尤箏配合他倨傲的向上抬抬手:“平身吧~”
兩個人弄完后立馬笑作一團。
“不過,你就這么過來真的沒問題嗎?”葉止小聲蛐蛐,“那些宮人也得過節吧?”
要是換做旁人敢這么質疑她,尤箏早一巴掌糊過去了。
此時被世人稱作鐵腕女帝的尤箏卻是得瑟一笑,玉指輕點,爽朗道:“當然,我把他們的家人也帶來了。”
“好好好!”葉止對尤箏比起大拇指,崇拜地望向她,“不愧是你!”
尤箏還想繼續和葉止聊天,但中途風麟忍無可忍的蠻橫插進來,直接抄底將葉止抱起。
“欸欸欸?風麟!”葉止奮力撲騰,“你干嘛!”
風麟抱住葉止向尤箏輕笑:“他醉了,我帶他先回去了。”
看著風麟將口中還在爭辯他沒醉的葉止抱走,尤箏嘴角抽搐,止不住腹誹。
不是大哥,都過這么久了,還他爹的記著呢?
尤箏撇撇嘴啐道:“小氣。”
……
葉止被風麟扔回他倆房間的床上,仍舊察覺不到危險,氣鼓鼓道:“你干嘛!我沒醉!人家箏箏好不容易來一次!”
“所以。”風麟解開自己的發帶,仍由黑發傾瀉而下,遮擋住葉止唯一能觸及月光的渠道,“你就可以放任我不管?”
喑啞的嗓音好似陳年釀造的葡萄酒,讓本就微醺的葉止此刻眼前更是迷蒙起來。
終于意識到不對勁的葉止縮縮脖子,心跳加快,氣勢漸漸弱下來:“沒……沒啊……”
風麟單膝跪在床上,另一只腳撐地,俯下身子將葉止的發帶也輕輕扯開,瀑布般的發絲鋪滿半張床榻。
“你呀……”無奈嘆氣聲幾乎快要貼著葉止耳邊,熾熱的吐息一下下打在他脖間,“總是這么嘴硬。”
伸至葉止后腦的手猛然發力,唇齒間的悶哼聲在寂靜的夜里突兀響起。
片刻后,風麟松開氣喘吁吁的葉止,黑眸漾起一抹笑意,指尖順著肌膚摩挲至脖頸,挑逗般畫個圈,又穿過衣領繼續往下。
葉止眨眨被淚珠侵襲的雙眼,風麟俊逸的容顏在他眼中變得柔和又曖昧,幾乎迷得他失去理智。
直到手腕間傳來絲絲的束縛感。
葉止抬起手,驚訝地發現雙手手腕被綁上同一根紅繩。
風麟再度俯身,身體直接壓迫得葉止不得不平躺在床上。
風麟拉住紅繩中央向上一抬,葉止手臂被迫交叉在頭頂,滴溜溜睜大的雙眼仿若一只無辜待宰的羔羊。
“我第一次見你,就知道,紅繩很襯你。”
葉止恍然,忽然秒懂風麟指得是什么時候。
那時,紅繩還只是他用來挽住衣袖的利器。
“你那個時候,就看上我了?”葉止盡力從風麟的桎梏中抬起頭,似是真的醉了,葉止朝他臉上輕吐出酒氣,取笑道,“還那么早呢?”
“嗯。不早了。”風麟也笑,黑眸沉沉望向還不知死活作妖的葉止,骨節分明的手由前襟劃入胸口,輕觸一點,葉止如觸電般頓時老實起來。
松開紅繩,風麟另一只手悄然掀開葉止上衣,露出左胸口一道疤痕,盡管只有兩個指節大小,但卻正好位于心口處。
疤痕早已結痂,風麟低下頭,于上落下一吻。
“哈哈,癢。”葉止被胸口癢意刺激的又在風麟懷里蠕動起來,“不要碰哈哈!”
風麟抬眼,葉止的笑容縱使是在夜晚也依舊熾熱的在他心間發燙。
“你恨我嗎?”突如其來的話語讓葉止一怔。
風麟喃喃重復,晦暗不明的雙眸里閃過一絲痛苦:“你恨我嗎?葉止。”
紅繩繞過風麟脖間,葉止雙手用力,紅繩強壓住風麟低頭。
葉止狠狠咬住風麟耳朵,卻只在上面留下一排整齊的牙印。
“當然恨你!”葉止咬牙切齒吐出四個字,卻在風麟眼看陷入自責落寞時,雙腿使勁絞在他腰間,一字一頓說道,“這種時刻能說出這種不解風情的話的也只有你了!”
“風麟笨蛋。”
夜色悠長,月亮歸隱。
樹葉順著夏風的力道在空中擺動,顫抖著蕩開凝結的水珠。
夏風依然炙熱,繾綣不舍地從樹葉上吹落一滴又一滴。
翌日大早,尤箏危險瞇眼看向來取粥的風麟,陰陽怪氣道:“葉止呢?怎么沒和你一起來?昨晚賞月賞太晚了?”
風麟端起白粥,如同饕餮好不容易被喂飽般,并不與尤箏計較,淺笑回道:“確實。昨晚月亮太圓了。實在,沒忍住賞晚了些。”
爹的,禽獸啊!
尤箏為風麟的不要臉感到震驚,心里小人不住咬手帕。
可憐的小葉子啊嗚。
……
葉止再次醒來時發現右手腕上多了根紅繩,不是昨晚捆綁用的繩子,是編的手鏈那種。
紅繩由三股粗線編織而成,每股粗線的材質與鮮艷程度都不一致。
彼此交織,陽光下宛如一片熾熱流動的丹霞,看著就非凡物。
剛取完粥回來的風麟被葉止狠狠拷打逼問,這才知曉這紅繩的來歷。
第一股最細,橘調偏粉,專門抽得是荷葉梗里面的蓮梗絲,萬根一束。
一萬斤荷葉梗才能抽出二兩半蓮梗絲,貴若千金,縱使如此也極少有人做,實在是太費功夫。
“你自己做的?”葉止震驚,回過神來后又覺合理,喃喃道,“我說你前幾天怎么天天不見人影……”
“嗯。我想給你做。”風麟端起粥碗喂葉止一小口,再平凡不過的話語卻激的葉止心怦怦跳。
染料亦用得是極為稀少的小葉紫檀。這股意味藕斷絲連。
第二股色澤赤金,縱使是在屋內依舊流轉著光華,好似太陽灑在水面反射般的波光粼粼。
細摸上去卻沒有尋常絲線般柔軟順滑。
風麟說,這是他與葉止的21根發絲。
葉止沒對此抱有疑問,只以為風麟又尋到了什么稀奇染料給它們染色。
卻不知,那染料是風麟的……心頭血。
“那第三股是什么?”葉止指向最后一股,純正的大紅色,可看起來真的莫名有廉價感誒!
果不其然,那是風麟與葉止現世重逢后七夕去到的月老廟求得的紅線。
最普通的棉麻線,卻足足賣了當時涉世未深的風麟三千塊!
三千塊啊哥們!有錢也不能這么造吧?!
“low了哥們,這最后一股真拉跨了啊!”葉止不住嘆息搖頭,可臉上的笑容卻是止也止不住,不停的用手去撫摸那條紅繩。
三股線。
一股永不分離,一股情思相寄,同心相依,還有一股……
“我只想,與你平凡過完此生,白頭到老。”
風麟編織時,第三股的工藝是他特意學過的,可以使巧勁脫出來。
“往后每年,我們都去月老廟買一條紅繩吧?”
風麟何嘗不知那人是騙子。
只是,祝愿的話說出來實在好聽,讓他忍不住貪心一點。
再貪心一點……
聽見風麟這話的葉止猛地從床上彈起來,差點閃到腰,暴怒道:“你還每年買一次?!我看你是要氣死我!!!”
風麟急忙擱下手中瓷碗,扶住葉止,無奈笑笑:“那你說買我再買。”
“這還差不多~”
第48章 泥狗兒
這次義診葉止讓丟丟跑去了更遠的地方。
松開為木榻上壯漢診脈的手, 葉止清逸的面容沖男人安撫笑笑:“不是什么大病,只風寒罷了。”
說實在的,雖然葉止已經為他人摸脈診斷許多次, 但每次摸完嘴角笑意怎么壓都壓不住。
誰懂現代人骨子里對中醫的崇拜啊!
特別是自己當上中醫, 診斷完后總有一股暗爽在。
木塌上男人體格龐大,目測兩米的的榻上他一個人少說占了三分之二。
可若是看面相,他又實在和‘壯’字扯不上關系。
男人兩頰深深凹陷, 隨呼吸微微嗡動的嘴唇蒼白而無血, 整張臉莫名透著股子死灰之色,尤其是兩只凹進去的眼睛。
疲憊又黯淡, 光讓人看著就知道他已經許久未曾睡過好覺。
風寒對于看不起病的老百姓來說無疑于不治之癥, 更何況男人自稱他大概硬撐了快一周。
“我給你開的藥,每日堅持服一帖,飲食清淡,保持忌口。”葉止蹲下身, 攤開裝藥材的包裹,手上抓著油紙斟酌用量,“大概四天左右病情會有好轉,到時候……”
“你是……是,泥狗兒嗎?”男人費力地吐出一句話,隨后像是用盡所有力氣般,重重咳嗽喘息好幾聲。
原先半靠在墻邊的上身再度滑下去不少。
葉止抓藥的動作一頓, 塵封在記憶里的名字此刻被男人喚醒。
“你是?”葉止神色淡了下來, 但他沒有抬頭,依舊泰然自若的配制藥方, 只是油紙上黃連的份量明顯增多。
男人見葉止默認,一下激動起來, 連疊聲的咳嗽也沒能阻擋他說話:“我咳,是咳咳咳,吳秉!咳——”
“哦。”葉止扎好油紙包,站起后沒遞給他,逆著光看不清神色的臉龐讓吳秉胸膛奇怪地攀上幾分不安。
“所以呢?”葉止冷漠扯起嘴角,完全沒有適才面對病人的柔和,“你想再用石頭砸我嗎?”
“或者說,喂我吃混雜你們童子尿的土?”
似是沒想過葉止還會記得這么清晰,吳秉頓時愣住,劇烈的咳嗽聲漸漸微弱下去。
“我不太明白。”葉止骨節分明的雙手緩慢攏上男人的脖子,疑惑目光簇擁著輕蹙的眉頭,“你為什么敢喊出那個稱呼的?”
吳秉不自覺瞪大雙眼,連日被病痛折磨的精神與身體在面對危險時,竟沒有絲毫反應。
“不是,我就是想跟你道歉。”吳秉語速極快,在激素調動下,全然沒有先前的磕磕巴巴。
“道歉?”葉止重復道。
吳秉仿佛抓住救命稻草,連忙解釋道:“嗯嗯嗯,小時候不懂事,實在對不住你。幸好我娘以前還給你一碗飯吃,沒想到你現在還成了遠近聞名的青葉……”
“不必了。”葉止收回手,打斷吳秉的話,心下懂了他打的什么主意,似笑非笑睨他一眼,“青葉善人從不收錢,你不知道嗎?”
吳秉整個人頓時僵住,一時吶吶說不出話。
“這兩帖,是我身為大夫給你的。”葉止將兩帖藥放在床邊桌上,又拿出一帖加上,“這個,是還你娘的那碗飯。”
吳秉卻沒看向桌上那三帖,反而目光貪婪的伸向葉止懷中的最后一帖。
‘啪。’
干凈利落的巴掌聲響起,吳秉頭被打的直接撇向另一邊,鮮紅的巴掌印緩緩從他那張醬油般的臉上升起。
葉止甩甩被震的發麻的右手,情不自禁打個哈欠,將最后一帖藥扔進吳秉懷里:“夠了。”
“你!”吳秉再怎么說也是個漢子,被如此折辱臉上自然掛不住,正想強撐下床找葉止算賬。
一顆老虎頭卻緩慢從葉止身后探出,金黃色雙瞳在黯淡的屋內閃耀著嗜血的光芒。
葉止心情頗好地捋捋頭發,微瞇雙眸,淺笑著問他:“怎么了?不滿意?”
“不。”吳秉縮回床上,強忍怒氣回道,“滿意滿意……”
葉止剛打算離開,好似突然想起什么,偏頭問吳秉:“不過我很好奇,你怎么認出來我的?”
畢竟男大十八變,葉止就完全沒認出來吳秉。
“你……”吳秉咽一口口水,緊張得指尖不自覺扣撓麻席,沒讀過多少書的他不知道該怎么表述,最后只憋出來一句:“你不一樣。”
葉止出來的時候,突然覺得陽光很刺眼。
倒不是悲傷感秋,是真的很刺眼啊啊啊啊!
古代就是這點不好,屋里太暗了,一點都不怕養老鼠蟑螂什么的嗎?!
想想多給吳秉加的黃連,葉止心中暗爽,雖說是四帖藥,其實份量不過夠平日里兩帖。
至于他能不能活下來,看命啰,葉止從來不是什么善人。
手心傳來毛絨絨的觸感,葉止低頭才發現原來是丟丟在蹭他。
蹭他還在顫抖的手。
這里變化很大,大到讓葉止對這刻骨銘心的地方竟沒能一眼認出來。
葉止緩步向前,路過的人看見與丟丟相伴的他都微微低頭向他表示敬意。
他卻茫茫然盯著他們的臉,試圖找出記憶中曾經傷害過他的臉龐。
“啊,丟丟,找到了。”葉止指向不遠處那所破廟,牙床不自覺繃緊,對一旁丟丟喃喃道,“那是我,不對……是泥狗兒的家。”
破廟真的很爛,青石瓦的屋頂漏了好幾個大洞。
墻壁更是大片大片的生霉,潮濕的青石磚縫隙間滋生出斑駁的青苔。
今天偏偏下起雨,雨水順著滴滴答答落在泥狗兒臉上,徹骨的涼意激得痛暈過去的他生生醒來。
這是泥狗兒穿來古代世界的第二個月。
泥狗兒艱難向前蠕動,烏紫的小手用力扒拉開磚瓦中長出的青苔,一點點塞進口中。
草腥味瞬間席卷大腦。
葉止毫不猶豫地吐出來,丟丟好奇湊過去用鼻子嗅聞,立馬被熏得跑開。
“你是?”
葉止回頭,一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乞丐正猶疑地站在廟門口。
“沒事,我就是進來看看。”葉止沖他笑笑,抬步便打算離開。
乞丐沒多想,拎著討來的吃食一瘸一拐往里進,他知道鎮上來了個狐假虎威的青葉善人,不過和他又沒關系。
關鍵這人,好像腦子有點問題,好好東西不吃,吃地上青苔。
這青苔可苦掉牙,換做他是餓死都不愿意啃一口。
錯身時,一股奇怪的味道飄進葉止鼻尖,他突然開口問道:“你知道拐子王嗎?”
乞丐一愣,頂著雜草般的頭發偏頭古怪地看向葉止,卻仍舊回答他:“知道,他死了。”
“怎么死的?”葉止垂下眼,似是有些意外。
乞丐眼神更古怪了:“搶別人東西被打死的。”
“好,謝了。”得到答案的葉止拋過去半貫銅錢,隨后不知是調侃還是感嘆,“別總偷東頭家的包子,他家阿娘身體不好。”
乞丐手忙腳亂地接住,望向離開的葉止,不知為何張嘴補上一句:“東頭家的娘也早就死了。”
啊。
“善人,三個包子要不了這么多的。”包子鋪老板受寵若驚的將一兩銀子推過去,靦腆撓撓頭,“更何況您還免費幫大家看病,照理說我不該收你錢的。”
“這不是三個包子的價格。”葉止指指包子鋪門前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那里散落著好幾個包子。
裹滿塵土,灰撲撲的模樣幾乎看不出原先白凈的面皮。
泥狗兒驚喜地撿起地上的包子,饑腸轆轆的腸胃被刺激得咕咕叫,瘦削的小手急促拍打著上面的塵土,也許是因為沾得太牢,怎么打都打不干凈。
他不在乎,不干不凈吃了沒病,再說土吃進去還能多頂餓幾天。
嘴里土腥味和著包子特有的清甜好吃的讓他只搖腦袋。
晚上回到破廟的時候,拐子王聞到了他嘴里肉的味道。
“可不是浪費糧食啊善人。”老板怕葉止誤會,急忙解釋道,“這是特意留給吃不飽飯的人的。”
“沾了這么多灰,平常人家不會去撿。原來我們也只留一個包子的,后來……“說到這里,老板有些支支吾吾,“后來有個小乞丐過來半夜偷包子,被我發現打出去,我娘曉得后,說也許一個包子他吃不飽,反倒引出了他的饞蟲。就讓我多扔幾個。”
可惜,后面多扔的包子小乞丐沒再嘗到過一次。
葉止最后問了老板一個問題:“那個小乞丐后來怎么樣了?”
“死了吧?”
……
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他才是一個五歲的孤兒,當時他還不知道這是他曾經讀過的*點修仙文。
他只以為自己穿到了古代,摩拳擦掌準備運用他在現代所學的知識在這里創一番大事業!
官拜丞相,名垂千古哇咔咔咔咔。
再不濟運用超前的想法賣貨經商也可以,總之發財大路條條通羅馬啊有木有!
“滾!”拐子王毫不客氣從幼小的他手中搶走他好不容易掙來的錢。
他連忙站起身,怒氣沖沖指責道:“你懂不懂王法,光天化日之下搶劫!還搶小孩子的錢!”
周圍路人好奇遞來的目光,讓他底氣更足:“信不信我抓你報官,快還給我!”
幼小稚嫩的聲音吐出的語調卻很堅定,換來的是臉上火辣辣的一巴掌。
拐子王咧開那嘴大黃牙,不屑地看向被打飛老遠的他:“小兔崽子,有本事你去報啊!誰管你。”
好疼,他那瞬間似乎感受不到嘴巴的存在了。
掙扎著向四周投去求救的目光,路過的人卻只加快了他們行走的步伐。
可是怎么可能呢?
原來穿過來,對于他而言,最大的挑戰竟然是活下去。
一個孤兒,沒錢沒勢,新奇的想法只會讓別人以為你是個怪胎。
哪怕好不容易掙了錢,沒多久就會被破廟里的流氓佬搶走。
鎮上的小孩會用石頭砸他,他們說他落荒而逃的樣子很像鎮西頭的那條流浪狗。
所以他們喚他泥狗兒。
泥狗兒不懂,他是哪里做錯了嗎?
“我不一樣?”
“你不一樣。從第一眼見到你,大家都知道你和我們不一樣。”
是那雙異常明亮的雙眸,還是無論何時都朝氣蓬勃生生不息的倔強。
吳秉的話語回蕩在葉止腦海里。
他用力將手中石頭擲出去,石頭打了好幾個水漂后沉入河底。
葉止以為自己都要忘記了,沒想到故地重游,才明白那段經歷竟如此難以磨滅。
“丟丟,我以前經常在這條河洗澡。”葉止緩慢坐下來,丟丟也乖巧蹲下,讓葉止可以倚靠住它。
陷入暖乎乎毛茸茸,葉止輕笑一聲:“不,也不能說經常,太遠了。跑過來一趟的能量消耗能讓我餓好幾天肚子……”
但泥狗兒還是跑過來了。
因為他們這個偏僻的地方來了個修真人士,說要給城鎮里所有小孩測靈根。
泥狗兒恍然大悟,欣喜若狂。
原來他的命在這里!他就說老天不會讓他白穿過來的!
那天他特意跑來小溪邊打理干凈自己。
直到滿懷期待的站上測試臺。
“沒有靈根。下一個。”?
“快把這臟小孩拉開!!!”
“瘋了瘋了,這小孩怎么敢襲擊仙長……”
“我就說這孤兒應該早點趕走,有娘生沒娘養的。可別耽誤我兒被仙長看上呀!”
“富祖,以后少跟這瘋娃子玩。”
“嘻嘻嘻,知道啦娘!”
泥狗兒不明白。
天空白茫茫的雪紛紛揚揚落下來。
他拖著渾身劇痛的身體爬過鎮上所有醫館。
他活著是為什么呢?
可他還是活了下來。
在穿過來一年后,妗吟在雪地里撿到了泥狗兒。
“葉止。”葉止撓撓丟丟的脖子,丟丟回他一個大大的舔舐,滿臉的口水讓葉止立馬嫌棄的拉開很遠,嘴邊的笑容卻止不住。
“我叫葉止,不是泥狗兒。”
妗吟用毛巾擦干面前小孩的頭發,無奈應道:“好好好,你叫葉止,不是泥狗兒~”
這已經是小孩不知道重復的多少遍。
林大夫端碗藥過來,自是聽見了妗吟和他之間的對話,打趣道:“那葉止娃娃,該喝藥啰?”
“好!”葉止高興地伸出小手想接過藥碗,但被妗吟攔下。
“燙。”妗吟不知從哪摸出來一個小瓷勺,舀起一勺吹涼才喂給他,“喝吧。”
被吃吃叫聲喊醒的葉止還有些茫然,他不知何時在河邊睡著了。
夢中夜晚里溫暖的燭火仿若還燃燒在他的心田。
葉止接過吃吃吐出來的包裹。
【吾愛,盼喜樂。
尋到一些吃食,嘗嘗味道如何。
我一切安好,勿念。】
葉止好笑地在口中放入風麟為他尋來的點心,甜膩膩的味道從他味蕾處蔓延開來。
如今的葉止不會再吃青苔,也不會再吃沾滿塵土的包子。
他那時是真的很感謝風麟。
那么多棍,每棍都是泥狗兒幫瓜娃揮出去的。
妗吟救了泥狗兒,十五年后,風麟救下了葉止心中的泥狗兒。
“吾愛。”
第49章 疫病(一)
葉止收拾好心情, 他打算再去一個城鎮看病后回家。
這樣兜兜轉轉回到小時落魄的地方屬實是意料之外,不過也好。
知道曾經對他差的人都遭報應,天底下應該沒有什么比這更爽的事了吧!!!
葉止在病床前本就沒想對吳秉怎么樣, 嚇嚇他而已。
葉止坐在丟丟背上, 虔誠雙手合十:“老天,詛咒所有對我不好的人通通倒大霉!”
青天白日里,天空憑空響起一道驚雷。
葉止撇撇嘴, 果然,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哈。
抓抓丟丟頭頂毛,示意它加速, 結果跑路途中, 葉止好像突然聽見了韓鉞岐的聲音。
“丟丟——”
其實葉止當時以為自己是幻聽,但手底下丟丟的毛瞬間炸起來,奔跑的速度更是直接再提180邁。?以往葉止讓丟丟加速可從來沒有跑這么快過,合著前面是在敷衍他呢。
葉止很想讓丟丟停下, 但是過快的速度讓他剛開口就被風灌了滿嘴,甚至連閉上的眼皮都要被掀飛。
‘唰’
丟丟猛的急停,四只爪子在青草地上剎出長長的泥土條。
葉止差點因為慣性左右直接被甩出去,幸好他前面抓得夠牢。
“丟丟~”趁丟丟努力控制的間隙,韓鉞岐見縫插針撲過來摟住它脖子,將臉埋進去一頓亂蹭。
努力將吹變形的須須拉回原位,葉止腳步飄忽的從丟丟背上滑下來。
媽耶, 他好像有點暈虎了。
“嘔——”葉止踉蹌著扶住周遭一棵樹直犯惡心。
韓鉞岐意識到不對, 急忙湊過來拍拍葉止背:“咋了咋了,葉兄這是咋了?”
葉止因為前面故地重游, 心情不大好,沒吃多少東西, 倒是只干嘔,算保全他在韓鉞岐面前的一絲顏面。
葉止咽口口水,強壓繼續反胃的沖動,問韓鉞岐道:“韓兄怎么在這?”
不過該說不說的,韓鉞岐確實是強,丟丟跑這么快,竟也能讓他輕而易舉追上。
葉止突然察覺到一絲不對勁,韓鉞岐如此厲害,為何原書中從未提到過。
“嘿嘿,公務在身公務在身。”韓鉞岐不好意思摸頭一笑,“恰巧碰到葉兄,又來出義診?”
葉止似笑非笑睨了眼韓鉞岐:“有公務在身,還跑這么遠過來摸丟丟?”
不出意外,肩膀又被套近乎般搭上韓鉞岐的手,他打哈哈道:“也沒有啦,主要還是和葉兄敘敘舊,另外……”
葉止注意到韓鉞岐嚴肅起來的臉龐,自是感到不尋常,挑眉道:“韓兄幫我良多,有何話但說無妨。”
……
倚黎城被韓鉞岐的軍隊包圍的水泄不通,尤其是城門,直接用八根三人環抱的大樹堵死。
與葉止平日里看到的士兵不同,這些人臉上均蒙著厚厚的白布。
“葉兄,你可想好了?”韓鉞岐沉沉地注視著葉止,眉目中透出幾分不忍,“里面,不是開玩笑的。”
葉止右手握拳狠狠錘了一下韓鉞岐,笑道:“本來我也是要義診的,去哪看不是看?”
“再說,只要防范得當,疫病也很難感染人的。”葉止朝韓鉞岐攤開手,“我要你準備的東西準備好了嗎?”
韓鉞岐拍手,一旁的士兵端過來厚厚幾打白布,濃烈的辛味頓時牢牢包圍住韓鉞岐與葉止。
韓鉞岐被熏得止不住咳嗽,下一秒,就被葉止強行將白布圍在臉上。
如果不是頑強的意志力,韓鉞岐差點直挺挺暈過去。
“韓兄,不行啊你。”葉止戴上白布還打趣兩句韓鉞岐,多次行醫的過程中他早對這個味道脫敏了。
“所有守城的士兵都需要戴用蒼術熏過的白布,不戴不許靠近。”葉止悶聲囑咐韓鉞岐,隨后稍微停頓下又繼續說道,“下次可以少熏點,確實……有點太濃了。”
剛開始還好,呼吸兩口后葉止感覺自己口腔在被辣椒刮拉。
聽葉止這么說,韓鉞岐陰陽怪氣:“喲喲,韓兄,不行啊你~咳,yue!”
望著因為說話,又被蒼術刺激得掉淚的韓鉞岐,葉止被逗樂了,點點頭調侃道:“看出來了,確實不行。”
縱使前面與韓鉞岐百般打趣,當兩人一齊站在通往城內的那扇小門時,葉止心情還是不免沉重膽怯幾分。
疫病極具傳染性,無論是在現代還是穿過來后,葉止都未曾遭遇過這種情況。
韓鉞岐裹緊的手握住門把,白布之上露出來的雙眸緊緊盯住葉止:“葉兄,你真的準備好了嗎?若你現在后悔,韓某絕不勉強。”
“我……”葉止很想果斷回答韓鉞岐,可胳膊上莫名傳來的癢意直撓得他渾身發軟。
急劇加速的心跳撲通撲通吵個不停,只有當真正面對潘多拉魔盒的鎖扣,葉止才發現原來他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輕松釋然。
他在怕死。
韓鉞岐好似明白了什么,松開手,安撫葉止道:“沒事,葉兄,再過幾天,朝廷的太醫也馬上……”
‘嘎吱——’
葉止深吸一口氣,蒼術辛烈的氣味激得他大腦清醒不少,裹住白布的手果決拉開小門。
韓鉞岐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葉止對他彎彎眉眼道:“走吧,我可是大夫。”
僅是一道門相隔,明明沐浴在同一片陽光下,城內城外卻是截然不同的場景。
城中并沒有如葉止想象中所謂的尸橫遍野,哀嚎滿天。
相反,簡直干凈整潔的讓葉止乍舌,此外,城中大多數人都泰然自若的各干各事,除了臉上戴著白布,一眼看去,幾乎與其他城鎮沒有任何區別。
“啊?”做足心理準備的葉止呆愣地看著眼前的場景,不解地扭頭問韓鉞岐,“這就是你說的,很恐怖很嚴重的疫病?”
韓鉞岐理所當然點點頭:“對啊,疫病誒,還不恐怖不嚴重嗎?”
葉止一時間被韓鉞岐理直氣壯的話語說的啞口無言。
好似察覺到葉止在想什么,韓鉞岐搖搖頭,好笑戳戳葉止:“你不會以為我們一點措施都沒采取吧?打掃、通風、清洗、隔離我們一樣不差。”
“如果是十六年前,那可能的確會很差勁。”韓鉞岐領著葉止往城中走去,路上熟捻地跟好幾個人打了招呼。
韓鉞岐還順便幫一位老漢把米搬進家去,繼續為葉止解惑道:“但是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更何況十六年前的那場疫病可比現在嚴重多了。”
又是十六年前,葉止挑眉:“十六年前?當時是不是還有一場大災荒?”
“誒?”韓鉞岐用手上白布擦擦頭上悶出來的汗,詫異地瞅眼葉止,“這你也知道?”
葉止高深莫測笑笑:“義診不是白看的,總該有點自己的渠道。”
“好吧,青葉善人本事大。”韓鉞岐聳聳肩,不怎么誠心的夸贊一句,腳步終于停下,“到了。”
這里是一間醫藥堂,高掛‘懸壺濟世’的牌匾。
“病人都被隔離在此處,我身份特殊,不便進去。”韓鉞岐掏出一枚令牌遞給葉止,語氣是前所未有的鄭重,“要是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可以使這塊令牌去小門找守門的將士。”
葉止了然,鎮國大將軍的命必然不一般,說實在,韓鉞岐愿意領他進來已是出乎他所料。
接過令牌,葉止佯裝輕松道:“知道了,我可不比韓兄,我超行的。”
白布敷面的韓鉞岐苦澀一笑,最終只是嘆口氣道:“那我,等你好消息。”
被韓鉞岐目送進醫藥堂的葉止感覺渾身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不是哥們,你這個眼神真的有夠肉麻的!
初入醫藥堂,葉止不免再次被震驚到了。
醫藥堂地面擺滿了睡帳,卻是一人一帳,白日里,個個帳子都被拉開通風,各處都散發著酸酸的白醋味,應當是醫藥堂大夫用來除菌的手段。
雖然現代事實證明,白醋并不能有效滅菌,但對于現在的他們來說,有這個意識已是十分難得。
每位病人雖然臉色蒼白消瘦,看得出來,他們精神狀態十分飽滿,甚至還在床前有說有笑。
不遠處的大夫也絲毫沒有展露出半分嫌棄,唯一與病人們的區別就是他呼吸處覆蓋上了白布。
那位大夫似是注意到門口突然多出來的葉止,慢悠悠起身,走過來后斜睨著他:“我叫林奇,想必您就是將軍提到的那位青葉善人吧?”
完蛋了。
葉止眨眨眼,他不會碰到了小說中最狗血的橋段吧?
比如大夫瞧不起他的醫術,然后不讓他看病,最后他歷經千辛萬苦證明他是對的拯救大家。
不會吧?!
就在葉止還在猶疑之際,林奇卻一把薅住手腕往里帶,急轟轟道:“您總算來了,我們醫藥堂正缺人手嗷嗚,快快快,還有好多病人等著看呢!”
此時此刻,葉止不由得由衷夸贊起韓鉞岐來。
真不愧是鎮國大將軍啊,果然訓導有方。
后來葉止才知道,林奇天生有點斜視,當時慢悠悠走過來也只是因為坐太久了突然站起來有點頭暈……
……
【還有多久?】
天道虛弱的聲音在小老頭腦海中響起。
小老頭看向面前被他召入夢中的花玫與清越,面無表情開口道:“你們應該也感覺到了吧?”
“天道,要崩塌了。”
第50章 疫病(二)[一更]
近來城中的白醋味漸漸被蒼術的辛烈味取代。
林奇莫名很聽葉止的話, 對于他一些標新立異的主張幾乎是沒有提出過反對意見。
病人的衣服及醫藥堂都用的蒼術熏染,由于藥材儲備不足,尚未染病只隔離在城內的則簡單燃燒艾草。
主要目的還是進行殺菌與隔離。
現在這時的人們并不常用熱水, 因為燒水對于他們來說又麻煩又費錢。
但在葉止的強烈要求下, 城中家家戶戶每日至少開灶燒一次熱水,用于滾沸衣服,擦拭全身。
木材由守城的將士們免費提供。
此外, 早在葉止來之前, 韓鉞岐就極其省心的安排了……志愿者。
望向在醫藥堂勤勤懇懇忙碌著的各位病人家屬,葉止在心中再次為韓鉞岐的辦事能力感到敬佩。
怪不得人家能當上鎮國大將軍呢, 瞧瞧!
而且還專門為幫忙的病人家屬在醫藥堂隔壁, 準備了單獨的住宿條件,堪稱把隔離措施做到極致。
葉止覺得,就算他不來,這疫病遲早也能安全解決。
“葉子, 到看病的時候了。”林奇遞來一片剛熏好的白布。
葉止接過戴上,扭扭脖子道:“謝了。”
這里什么都好,就是大夫太少,攏共只有林奇與葉止兩人。
但是目前在醫藥堂里足足有一百三十二位病患,還有十三人在留堂觀察。
最致命的是,從脈象上來說,該疫病幾乎與風寒無甚差別。
林奇憑借精湛的醫術與耐心, 發現患病之人在脈動47-48之間時, 會有輕微的打突。
當時聽林奇講完后,葉止足足摸了三次才感受到所謂的‘輕微’究竟是有多輕微。
也因此, 兩人幾乎得花一天時間才能脈完目前病堂里的所有病人,更不提每天還有新增的嫌疑患者。
適才葉止與林奇也只是在后堂草草吃了個午飯。
葉止不自覺打個哈欠, 拼命按壓頭頂的百會穴醒神:“我一直想問,這么大個城,不應該只有你一個大夫吧?”
“很困嗎?”林奇沒正面回答葉止的問題,反而遞過來一葉薄荷,“咬著。”
葉止拿起放進嘴里,剎時的涼意席卷大腦,眼前頓時清明起來,驚喜道:“哇哦,效果好好!”
“是吧,我最近都靠它唔——”話還沒說完,林奇沒忍住也打了個哈欠。
從葉止角度清晰地看見林奇口腔壁已經附著了好幾片薄荷葉。
林奇似乎意識到什么,再掏出薄荷葉時竟直接擠成汁液涂在太陽穴上。
葉止拉住林奇沾滿薄荷汁液的手,皺眉問道:“你多久沒好好睡過覺了?”
林奇想掙脫葉止的鉗制,可腦海陣陣疲意讓他實在沒力氣,努力閉眼后再睜開,他甕聲甕氣回道:“沒多久……你來后,好多了。”
不用想也知道這個‘沒多久’是在騙他,葉止剛來醫藥堂時已有一百一十八位病人。
據韓鉞岐所說,從疫病發現至今大約兩周,而城中總共有幾千名居民。
光一一排查,這個工作量就大到無法想象,更遑論還要每天探查各位病人的情況。
葉止認真勸林奇:“去睡吧。”
“不。”林奇搖搖頭,壓下胸膛中因久未睡好而浮現的煩躁,勉強擠出笑容道,“病人還等著。”
深深嘆口氣,葉止用另一只手擦去林奇手上的汁液,轉而涂到自己太陽穴上:“去睡吧,剩下的我來就好。”
“不……”林奇繼續推拒,卻被葉止用沒有沾汁液的手猛地撐開雙眼。
葉止打趣道:“眼都睜不開了,還想著看病?原先我沒來你不也是一個人。怎么,現在反倒不相信我了?”
林奇困懵的腦袋一時沒理解葉止的意思,反而訥訥地看著他。
“相信我。”葉止扶住林奇的肩往臥房方向推去,無奈打出韓鉞岐的招牌,“我可是你們鎮國大將軍親自請過來的。”
好說歹說,總算將林奇哄去睡覺。
“蕪湖~”葉止感受著太陽穴傳來的陣陣涼意,鼓足精神給自己打氣:“今天可是要苦戰!沖沖沖!”
在看病過程中,通過其他病人交談,葉止終于知道城中為何只有林奇一個大夫了。
“原先城里好多醫館的,但是那些大夫啊,估摸是察覺到不尋常,早早卷鋪蓋跑啰!”一位病人談及此事依舊義憤填膺,“虧以往大家那么尊敬他們!我呸!都是些烏龜王八蛋!”
另一位病人也搖頭晃腦嘆氣:“幸好林大夫愿意留下來,不然我們真是……唉!”
葉止松開診脈的手,被愈加嚴重的病情擾得心神一亂,竟下意識道:“那林大夫怎么不跑?”
話一出口,葉止便明白自己說錯話了,正想道歉。
沒想到幾位病人對視一眼,彼此示意后,其中年紀較大的病人斟酌著開口:“這話本不該我們說,但是您今天竟然能勸動林大夫去休息。我就不避諱了,林大夫的爹,就是因為十六年前那場疫病去世的……”
尸山尸海,臭氣熏天。
由指尖開始,潰爛的皮肉極快地蔓延至林越全身。
血肉化水,空余白骨。尚存的兩枚眼珠穿過骨架落在地上,打個轉后直勾勾盯向他。
“爹!”林奇猛然從夢中驚醒,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被子上,寂靜的房間仿佛還殘留著剛剛他的叫聲。
其實并不是林奇不想睡,只是自疫病爆發以來,每每他合上眼,總會夢到當初的場景。
竭力平復好自己狂跳的心臟,林奇正打算下床,門卻被吱呀一聲推開。
是端著粥進來的葉止。
“我在外面聽到你聲音了。”葉止走到桌邊擱下托盤,笑盈盈道,“睡一覺人是不是感覺活過來了?”
林奇沒回答,反倒急匆匆問葉止:“我睡了多久?”
葉止無奈將粥塞進林奇手里:“沒多久,現在也才第二天大早。放心吧,昨天的人我都看完啦。”
手中瓷碗傳來粥溫熱的熨意,林奇不好意思撓撓頭解釋:“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沒事~”葉止向林奇伸出手,打趣道,“要是真不好意思,再多給我幾片薄荷唄?”
林奇這才反應過來葉止應該是一夜沒睡,站起身來就想將床鋪讓給他:“你來休息,今天我一個人去。”
葉止無奈搖搖頭,食指彎曲敲敲他腦袋,沒好氣道:“然后再你休息,我一個人,再我休息,你一個人……這樣永遠忙不完。”
“快些吃完走吧,你薄荷葉效果挺好的,足夠我再撐一天了。”
韓鉞岐當初向林奇介紹葉止的時候說過一句話:“他是個很好的人,你會喜歡他的。”
聽著葉止絮絮叨叨的聲音,林奇垂眸望向手中的白粥,直接一口氣將它喝完。
驚得旁邊葉止直呼‘慢點’。
再次用白布敷面,不知是睡飽了還是怎樣,林奇心情漸漸輕松起來,眉眼微彎對葉止道:“走吧,去看病。”
……
疫病爆發十七天,感染人數正式破兩百大關,目前累積死亡十七人。
前幾日還在堂內與葉止高談闊論,說等病好了之后要請葉止回家吃飯的人,隔日就被裹在草席里抬出城。
葉止望向城內高掛白帆的幾戶人家,胸口像壓了幾塊沉重的石頭,悶悶的喘不上來氣。
韓鉞岐做得很好,所有染病而亡的病人都被送出城外火葬。
可對于他們的家人來說,無疑太過殘忍,生前不能見人,再見只余一捧灰。
葉止突然從所未有的開始想念風麟。
“你們不是說過會治好我娘的嗎?!”披麻戴孝的男人涕泗橫流地抱著骨灰盒,頭重重嗑在醫藥堂的大門上,不斷怒吼,“我娘呢!你們還我娘!”
最后是由林奇出面安撫的,他見葉止臉色不好,還寬慰道:“大家心里其實都清楚,只是一時想不開罷了。”
疫病爆發第二十天,患病人數達三百二十八人,累積死亡五十六人。
醫藥堂被迫擴充,蒼術艾草量供不應求,韓鉞岐答應的御醫遲遲未至。
疫病爆發第二十二天,患病五百八十一人,累積死亡一百七十二人。
醫藥堂暴亂,韓鉞岐派兵強力鎮壓。
疫病爆發第二十四日,患病八百零九人,病死三百七十二人,沖突死亡二十三人,康復零人。
林奇染病。
葉止趁夜色來到當初他同韓鉞岐一起進來的隱蔽小門,怕被其他人聽到聲音不得不克制力道拍門:“韓鉞岐,開門!”
門只露出一條小縫,傳來韓鉞岐模糊不清的語句:“葉兄……”
“他韓鉞岐什么意思?!”林奇強撐著從床上站起身體,過于激動的情緒刺激得他眼前陣陣發黑,“他是打算舍下整個城的人嗎?”
葉止連忙上前扶住他,明明自己心頭也如火般在燒,卻只能盡量平靜安慰林奇道:“朝廷的命令,韓兄他也……”
“狗屁朝廷!”林奇怒極攻心,竟直接吐出一口鮮血,“咳咳,十六年前,沒本事救那么多人。現在哈哈,依舊沒本事。”
“不過他們倒是學聰明了,知道趁早斬草除根。”林奇呲開血紅的牙齒嘲諷一笑,“他打算怎么滅城?火燒?水淹?還是圍城餓死我們?”
林奇突然死死盯著葉止臉上的白布,握住他的手急切道:“走,你現在走。趁你還沒患病,現在走!韓鉞岐有愧于你,他一定會放你出城的!”
葉止欲開口,門外卻傳來腳步聲。
“不好!”葉止與林奇其其變了臉色。
兩人匆忙向外追去,終究是晚來一步。
平日里與葉止談笑宴宴的人,此刻正目眥欲裂高聲向醫藥堂眾人傳遞著消息:“朝廷要殺了我們!他們治不了,治不好我們,我們都要死了啊哈哈哈哈。”
堂下病人頓時被這個消息驚得一片寂靜。
“周州,不要亂說!”林奇在葉止攙扶下好不容易追上,勉力呵斥道。
“我亂說?”周州轉過身,通紅著眼瞪向林奇,手指直指向天空,“你敢不敢拿你天上的父親發誓,再說一次!”
“我……”林奇生生咽下口中的血腥味,緊咬牙邦子卻一句話說不出來。
周州后面的人堆里擠出來一位拄著拐杖顫顫巍巍的老人,不住喘息問林奇道:“奇娃子,周娃子說的是真的嗎?”
這是自林奇喪父后,給予過他百般幫助的族老。
林奇不敢欺騙他,只能倉皇地別過眼去。
林奇無聲的回答讓堂下頓時爆發出劇烈的吵鬧聲,族老顫抖著合上雙眼。
眼看著眾人就要再與守門的將士發生沖突,身側的林奇捂嘴一直咳嗽,葉止不得不出聲安撫:“事情還沒確定,有轉圜余地的,大家冷靜,會有辦法的……”
“好笑。”周州冷冷瞥眼葉止,陰陽怪氣道:“我們葉大夫都要跑了,當然覺得沒問題。”
“你們這些人,不過是偶爾發發善心,為名為利,碰到危險跑得比誰都快!”
‘啪’
“周州!”林奇甩開葉止的手猛地沖上去扇周州一巴掌,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怎么能這么說葉子,他前段時間不眠不休照顧你們難道是假的嗎?!”
周州緊握住拳頭,臉上閃過一絲懊悔,卻依舊梗著脖子道:“我哪里說錯了?!”
“你說錯了。”葉止以身隔開周州與林奇,毫不猶豫地取下臉上的白布,在周遭震驚的眼神中,淡聲回道,“我從未想過獨自一個人離開。”
見兩人沉默,葉止方轉身面向堂下,醫藥堂眾人這才是第一次見到葉止的相貌。
清秀俊逸,目如朗星。
葉止揚起手中白布,眼神堅毅沖他們作保:“我知大家信不過我,但如今,我與大家共同進退。請大家給葉某五天時間,我一定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