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行圓
小安和阿疚很迷茫。
就像是一場夢, 醒來還是不敢動。
他們醒于一處無名仙殿,莫名奇妙卻又覺得合情合理。
莫名的是,他們知道自己叫什么, 也知道對方叫什么,好似是被種在骨子里。
但就是記不得任何前塵往事, 兩個娃娃對坐半天,王八看綠豆大眼瞪小眼。
直到一名小仙童進來, 瞥了他們一眼,也只是淡淡地說了一聲:“醒了?”
像是很熟,但也沒太熟。
不久, 進來一個尤其好看的仙君,發間簪著一枝玉蘭,青衫墜煙, 步履從容。
額前一抹紅痕讓小安愣愣地盯了好久——只覺得熟悉得很。
那位仙君似乎為他們能醒來而高興。
雖然他乍一看有些清冷,偏偏這樣一張臉染上幾分笑意,就叫人瞧得失魂落魄。
仙君過來依次檢查了小安和阿疚的魂臺,又揉揉他們的腦袋說:“回來就好!
兩個娃娃一肚子官司。
我是誰,從哪來,到哪去。
可沒能和那漂亮仙君多說什么, 便聽外頭有人喚了他一聲“上仙, 君上請你去集英殿談事”。
仙君應聲出去, 很久都沒回來。
又留小安和阿疚面面相覷, 想要仔細回想些什么,可那段記憶卻如同隔著薄紗一層, 朦朦朧朧的。
“阿疚。”小安問得有些不確定, “你有沒有覺得……這里很熟悉?”
阿疚垂著眼,眉頭輕皺:“不止這里, 我更奇怪的是,為什么我會覺得你也很熟悉!
小安不爽快了:“……這難道是什么壞事嗎?”
阿疚嘆氣道:“不好說!
小安:“……”
坐著等也不是個辦法,他們決定出去逛逛。
這一逛,那可就太了不得了。
這是不世天,要詢問他們倆的出處也很容易。
告知的那名小仙童言簡意賅,說之前打過一仗。
他們兩個差點就被打得魂飛魄散,多虧司命、月老還有冥王護住了他們魂魄,如今才有重醒之日。
記不得往事?
那不廢話嘛,你倆還能活就不錯了。
至于那幾位神仙如今何在嘛,司命受傷不輕,如今在天帝集英殿里躺著呢,月老嘛,剛和冥王鬧掰。啊對了,也是月老見他們可憐,才接上不世天來養著。
“不過!蹦莻小仙童上下打量他倆一眼,“你們兩個既然醒了,為什么還要呆在不世天?”
“你們不是早就歸屬幽都了嗎?”
小安和阿疚不解。
“我們是在幽都干活的?”
“對啊!
聽人勸吃飽飯,他們虛心請教了該如何去幽都,便兀自走了。
想來,剛才那個小仙童如此言之鑿鑿地說明他們倆跟腳是落在幽都。
那么回幽都,應當就是回家吧……
回個屁。
焰澗階通向無邊黑暗,再有濯魂瀑高高砸下,水汽在黑燈瞎火中構筑獨一份的陰翳。
這條路,橫看豎看都寫滿是了“有去無回”四個大字。
小安有些犯怵,下意識地問阿疚:“這走下去是能活著的,對吧?”
對方已經朝前邁開了腿,言行之中已然帶上了一種淡淡的死感。
“我哪知道!
小安:“……”
好在只是初段艱難,直到踏上飲恨路,前路一片光明璀璨。
小安深深懷疑自己來錯了地方,后退幾步去望那塊指路的石頭,沒錯啊。
他僵硬地轉過脖子來瞧面前的光景,目光也順便掠過阿疚的背影,愣是從他后腦勺上看出了濃厚無比的疑惑。
幽都不應該是陰寒無邊,鬼影幢幢之處嗎?
怎會入目先見一片玉蘭花樹,浮云白玉,拖著萬千盞幽冥燈輕輕搖曳,光斑柔和地鋪散開來,連縱橫飄搖于其間的鬼氣冥光都顯得溫柔不已。
再遠處,幾幢殿宇層疊而起,檐上掛了橘色燈籠,連成一道明線,頗有幾分溫馨之意。
除了仰頭看到的天是濃墨一片,觸目所及,都是光芒大放,景致和諧。
鬼影倒是也有,他們穿梭其間,手里各自捧著東西,忙得很,誰都沒來得及瞧一眼在飲恨路口呆滯而立的這兩個孩子。
這是幽都?
這次連阿疚都不確定了,有樣學樣地,如同剛才的小安一般,也倒回去再確認了一遍。
他們誰都沒動,直到一陣啪塔啪塔的小碎步由遠而至。
一只毛絨狗崽正飛快地掠過他們,豆豆眼不經意從他們身上掃過一眼,迅速在幾步之后急急剎住腳步,萌狗轉身,歪著頭定定地看著他們。
小安這才看清那狗崽嘴里似乎是叼著什么一袋東西,荷葉被麻繩裹著,聞起來香香甜甜的。
那狗崽眨了眨眼,瞬時化作一個少年人,臉上滿是驚喜之色。
“你們回來啦!”
還沒等小安和阿疚反應過來,那少年已張開雙臂抱住了他們。
他們一左一右被抱得扎扎實實,對這份熱情手足無措起來,也不知該作何回應。
安靜沒持續太久,少年似乎也察覺出不對,松開他們退后一步。
“怎么了?你們不記得我了?我是小古啊!
這個自稱小古的少年介紹完后,又困惑地將小安和阿疚看了又看,好似萬分難過于他們不記得自己,眼睛都垂了下去。
但,難過也只有一瞬。
小古很快又歡喜起來,把那包糕掛在脖子上,一左一右拉起他們往前走:“沒關系,聽爹說你們倆死得太慘,被打得七零八碎,想來也是魂魄不全,不記事也正常。”
被拉著往前走,小古一搖一擺地,后腦發束歡快地搖著。
也不曉得他在興奮什么,好像今日會發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但被小古手心暖和,被牽著往前走入玉蘭花海也會跟著一起高興起來。
想來,他們之前關系一定很好。
回想起先前那個小仙童說過的話,小安難免有心多問幾句:“聽說之前打了一場很了不得的仗,我和阿疚好像也差點魂飛破散在那場紛爭里了,對嗎?”
小古頭也不回,輕快無比地“嗯”了一聲。
果然如此,小安接著說:“聽說大家都受傷了,我們死得早,沒能多幫一些忙!
小古停下了腳步,扭頭過來,怪異地看了一眼小安:“說什么呢!
小安笑笑:“你不用安慰……”
“你們壓根就沒幫上忙。”小古說完,伸出手分別指了指小安和阿疚,“還沒開打你倆就死了!
“……”
小安表情變得空白。
小古繼續帶著他們往前,來到妖鬼熱鬧之處。
恍若集市,大家各自拿著各樣擺件貼紙四處裝點,赤紅一片,大大小小各式喜字就這么水靈靈地撞進視線。
小安的好奇心再次戰勝沉默:“今日誰要辦喜事嗎?”
“對呀。”小古松開了他們的手,“今日我爹要娶我爹!
小安:?
好古怪一句話。
但也沒等他們多想,小古朝不遠處一個獸頭人身的彪壯影子揮手招呼道:“尺巖叔!我又給你撿了兩個人來幫忙!”
說罷,小古回頭朝他們囑咐:“你們且幫襯著些,等今日過了我再來找你們玩。”
光說還不夠,小古又抬起手故作正經地拍了拍小安腦袋,還想去拍阿疚的,但被阿疚往后仰頭躲開了。
他也無所謂,一搖身子又化作狗崽,叼著糕點屁顛屁顛地跑遠。
那個被喚作尺巖的妖鬼聽見招呼,轉過身來,兇猛的外形上有一雙溫和的眼,他大步過來一把揉亂了小安的頭發,又看向阿疚:“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小安有些懵,似乎今日以來誰見到他們都會說這句話。
但比起不世天上初見那個仙童公事公辦的問話,在幽都里這些歡愉才有些溫度,似乎那仙童說得對,他們就屬于幽都。
小安心中暖暖的,很安心。
便聽尺巖問:“不過,你倆怎么跟小古手拉手過來的!
小安看了一眼阿疚,才問:“我們之前關系不好嗎?”
尺巖被問愣了,疑惑起來:“幽都攏共就你們三個娃娃,沒人跟那狗崽子玩,他成天欺負你們,還逼著你們叫他老大,這事你們忘了?”
尺巖哈哈笑著說小安總是哭著往阿疚身后躲,也就阿疚能和小古過幾招。
小安眨了眨眼,剛才那些熱忱終究是錯付了……
阿疚則是緩緩瞇起了眼,末了,老氣橫秋地嘆了口無奈大氣。
“不過現在有要緊的事!背邘r遞來兩個玉瓶,“我這里和孟婆走不開,快要來不及了,你們倆把這個送去玄光殿吧,老大也在那!
玉瓶送到面前,小安伸手要接,玉瓶又躲開。
尺巖問:“玄光殿總記得吧?”
小安茫然四顧。
阿疚開了口,指著不遠處最高的那一座殿宇說:“那里。”
小安瞪大了眼:“你記得?”
阿疚冷冷地瞥他,自己接過來兩個玉瓶抱著:“都說了是老大所在,那肯定是最高的一座,笨。”
尺巖瞧著他倆,也沒多說,朝身邊一群鬼里瞥了一眼,立時緊張得毛都豎了起來,慌里慌張地跑過去扶住一個杵著杖的女子:“祖宗哎,你可小心別被擠到,慢點慢點……”
小安和阿疚再次踏上幽都之旅,路過忘川。
有個彩衫姑娘站在板凳上手中揮舞著一包什么東西正在高聲吆喝。
“來來來,大家都別忙著過橋啊,今日只要在幽都內幫把手的,都可以到我這領功德!”
“哎,你一磚他一瓦,既幫了咱老大,下輩子也有盼頭咯!”
橋邊支了張長桌排列到很遠的地方,桌上整齊地放著一碗又一碗的湯藥。
她賣力招呼,實在熱情洋溢,許多徘徊在桌邊準備喝湯的鬼魂都轉悠過來,仔細聆聽該怎么幫忙。
彩衫姑娘細心地分派任務,最后才瞧見這兩個娃娃。
“你們回來啦!”
她輕巧地跳下板凳,快步過來,先親昵地揉了揉小安的臉,又拍了拍阿疚的肩膀。
這次阿疚沒有躲。
但她也看清了兩個娃娃面上的不解,于是說:“我是孟婆啊,你們不記得了?”
“也是,想來魂魄還沒能湊全!彼秩嗔巳嘈“驳哪,“可憐的娃娃……罷了罷了,能回來就好!”
孟婆瞧見阿疚手里的玉瓶,笑道:“這是要送去給老大的吧!彼毿牡財堉“布绨颍附o他看,“喏,最高的那一座,看見了嗎?”
她聲音輕快,聽著悅耳無比。
即便知道,小安還是點了點頭。
他們再次踏上幽都之旅,已能看到玄光殿,沒由來地起了陣風,一團小烏云無聲地出現在他倆頭頂,象征性地劈了道雷電,巴掌大。
而后白光一閃,化身成一個少年。
又是個娃娃。
但和小古不同的是,這個娃娃顯得穩重許多,眉目平靜。
他問:“你們要去見冥王?”
他沒有說“你們回來啦”這句話,小安一時不知如何說,但阿疚不知怎的,先一步擋在了小安和那個少年之間。
阿疚看起來不太高興。
“把這個交給冥王。”那少年從手中拿出一卷靈軸,是上仙發向四海的話。
阿疚問:“你是誰?”
少年回答得干脆:“天道!
小安從阿疚身后探出腦袋:“你怎么不自己去?”
天道嘴角撇了撇,把靈卷塞進小安手里:“冥王喜歡打小孩!
小安:?
再一次感受到幽都暴擊。
冥王殿不知自己又被天道嘀咕了一回。
正沉迷于自己的風姿不可自拔。
他在玄光殿中央化出天大地大一面水鏡,四壁掛滿華服,囊括三界所有所風格,一層一層地懸著,難以望到盡頭。
“這條腰帶怎么樣!敝x逢野在水鏡面前扭來扭曲,偏了偏腦袋詢問梁辰。
梁辰只是催促道:“你可快些,別耽誤時辰,大家一起給你算的黃道吉日!
“做鬼還那么迷信!敝x逢野朝空中招了招手,一頂金冠飄過來落到他手心中,他拿著在腦袋上比劃半天,“我覺得還是這個好看。”
梁辰抱起手問:“你別是在緊張吧。”
謝逢野姿勢一頓,甩了甩手放開那頂金冠:“怎么可能,本座好歹也是正兒八經拜堂成親過的。”
梁辰無聲咬了咬牙:“嗯!
“老大。”
玄光殿門口兩個娃娃探出腦袋。
謝逢野聽著有些耳熟,見是小安和阿疚回來了。
“喲,你們真是挑了一個好時候!彼畔率掷锏囊律,走過去伸出兩只手分別放到小安和阿疚的腦門上。
“嗯,魂魄還不全吶!敝x逢野挑眉笑著,就去掐兩個娃娃的臉,扯了又扯,“居然死一次還給長胖了,好小子。”
玩夠了他才松手,笑道:“不是大事,之后多歷幾次劫,修一修魂魄就好。”
小安趕緊將手里的靈卷遞出去:“老大,這個給您!
謝逢野朗笑一聲:“你倆去不世天走一遭,也學會送禮了?”
他接過來展開,臉色頓時難看得不成樣子,笑意連著臉上兩個梨渦瞬時凝結在一處。
小安和阿疚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時,謝逢野猛地抬起手在空中撕開一道光門,丟下靈卷就毫不猶豫地跳了進去。
“老大!”小安驚呼一聲,下意識想追過去,被阿疚一把拉住。
梁辰撿起地上那封靈卷來看。
小安很不安,他問這個銀發大哥:“上面是不是寫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嗯。”梁辰有些頭痛,“上面寫,尊上玩脫了!
“啊!毙“簿o張道,“我們闖禍了……”
“不是你們的錯!绷撼绞樟遂`卷才想起來,冥王放這滿殿衣裳挑了半天,最后穿著里衣就沖出去了……
頭更疼了。
“你們魂體不穩就別跟來了,幽冥光門會傷了你們!
“別擔心,尊上不會怪你們的!
梁辰叮囑完兩個娃娃,隨手挑了件衣裳就跨進門里。
*
謝逢野面色如紙,踏上不世天那一刻都恍惚著。
幽冥海很冷,寒意詛咒一樣繞著血肉,即便是修養,也非可以輕易忍受之苦,但在那樣絕境苦寒深處,只要他睜開眼,就總能隔著幽深濃海望見那抹單薄青綠。
自他身銷之日,玉蘭寸步未離。
謝逢野想。
都怪幽冥海太冷,不然哪能讓他泡壞了腦子。
不安是真的,即便面對張玉莊剖白,謝逢野還能借著幾分恨意強撐,告訴自己:他就是玉蘭在等的那個人。
直到被禁錮于寂靜寒淵,他才敢仔仔細細地想,究竟是不是這樣。
好似,他作為謝逢野這一世,永遠都在拿著自己情意熾烈為由,一點點試探,再無所顧忌地將玉蘭那條界限越縮越小。
直到他眼里只能瞧見謝逢野為止。
玉蘭沒說過一個不字。
于是謝逢野也敢自欺欺人:玉蘭是不會拒絕冥王的。
其實張玉莊說得對,他謝逢野不過是占了成意的名號,又因著一劫山蠻子,就不管不顧要拉著玉蘭和自己糾纏。
俞思化無可阻攔的吻,再到上仙并肩一戰的情意。
攤開來瞧瞧,謝逢野一直用愛意掩蓋自己那些粗劣不堪的不安,他說不出讓玉蘭自己選這句話。
因為他劣根如此,他壓根不可能放手。
所以自欺欺人地給自己構建一片情海,無論如何也要拉著玉蘭和自己一起墜下去。
他是冥王啊,他看了那么多愛恨情仇。
他自該比誰都清楚,在這份情里,他的私心占了多少份量。
生怕總有一天把玉蘭寄托在龍神身上那些舊情消耗殆盡。
謝逢野再也沒有理由光明正大留住玉蘭。
他才會惡劣不已地想試試,沒有過去,斷掉過去,玉蘭有沒有可能向自己邁一步呢?
不是樹妖看著龍神。
也不是柴江意看著山蠻子。
誰也不為,只是為了他謝逢野。
他只想知道這個啊……
謝逢野頭發凌亂地在不世天里亂竄,終于被神仙們顫顫巍巍地指到了如今的玉蘭居所。
沒有法障,沒有阻隔。
面前只有一扇門,一根指頭就能推開。
但此刻在謝逢野看來,面前是一道難以逾越的天塹,他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接受所有結果。
他抬起手,幾次想要推開門,卻又在最后一刻放下。
冥王殿看著像是又要反天,小仙童們在旁邊急得直打轉,謝逢野耐著性子讓他們走開些也沒人聽。
最后鬧騰起來,門里面傳出靈光一道,鋪地成障,緩緩地把那幾個小仙童一步步推開很遠。
門的那邊,玉蘭喚了聲:“冥王!
謝逢野渾身一僵,喉頭發緊:“是我!
門內沉默了片刻,玉蘭再次問:“你怎么來了?”
“我……”謝逢野謹慎著語氣說,“我聽說你要修無情道,斷……斷情絕愛!
“這也礙著冥王殿嗎?”
像是幽冥海再次灌入謝逢野體內,他強迫自己平靜一些,聲音還是無可避免地干啞起來:“能讓我見見你嗎?”
門內又是一陣沉默,獨留謝逢野在外面受盡酷刑。
終于,玉蘭問:“為什么?”
謝逢野腦袋一空:“嗯?”
“我說,為什么你要來見我,為什么我不能修無情道?又是為什么你要見,我就要給你見!庇裉m問,“冥王殿,你是我什么人。”
謝逢野渾身一抖,死死地握起拳頭來。
他從沒有聽過玉蘭這樣和他說話。
這樣冷淡疏離,像是在對待一件無關緊要的擺件,
謝逢野無聲地垂下了腦袋。
“我是你的,我上輩子喜歡你,這輩子也喜歡你,死了多少次回來都喜歡你,我不想你離開我。就是這樣!
是啊。
就是這么再簡單一句的話,冥王殿嚼來嚼去也沒能說出口。
此時講完,卻也沒能舒坦多少。
沒有回應,只剩不世天那些浮蕩萬年的礙眼仙靈在這里起起落落,嘲笑著冥王此時落魄。
咔嗒。
玉蘭打開了門,視線先落在謝逢野一身單衣上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謝逢野沒敢抬頭,啞著聲問:“我錯了,都是我的錯,能不能別去碰那個無情道了!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過了這一關,禪心,禪心也沒丟,你終于不用再被無情道脅迫!
“你……”
伶牙俐齒謝冥王,像是今日才學會說話,語不達意。
玉蘭看著他。
也是這一刻才看清他。
往日里,不論是誆騙還是裝萌賣傻,凡是能想出來的招,都試過了。
玉蘭瞧得明白,他自然懂得謝逢野做這些都是因為不安。
可是……
“你重來一次,所有人都在說那不是你了!
“謝逢野,你覺得我是因為放不下當年才施舍情意給現在的你!庇裉m緩緩說道,“可是,在每一個你質疑我的時候,我都在心疼你!
“你喜歡說那幾輩子的事,那我也與你說道說道吧!
謝逢野一怔,茫然抬起頭來,撞上玉蘭的目光。
淺色眸子蘊著清寒苦意,氤氤氳氳地琢磨不透。
玉蘭說:“當年,我是樹妖而你是高高在上的龍神,我敢愛你。就連我是個凡人,你是冥王,我還敢愛你。如今,好不容易我成了上仙,足以有資格和你并肩,我也愛你。”
他沒有說任何一個名字,這段簡單的自白里,只有我和你。
“我等你那么多年,你怎么能到頭來還不肯信我,難道你覺得我可以為了臨時起意或是思念故人,就自私地把你當做誰的替代嗎?”
剝奪的是你,饋贈的是你,到頭來不愿相信的還是你。
“我們早就都不是當年的模樣了,你有沒有想過呢,你變了我也變了!”玉蘭聲音嘶啞起來,“為什么你總要去找回當年那個樹妖的情意呢!”
振聾發聵。
“是我錯了!敝x逢野立馬說,又心虛地避開目光。
“冥王怎么會錯!庇裉m聲音沉緩,“若我非要入無情道呢?”
“不許!敝x逢野聲音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那我要是死在你面前呢?”玉蘭又問。
謝逢野死死地閉上了眼:“那我就跟你一起死。”
玉蘭靜了片刻,無聲地盯著謝逢野發頂,忽然問:“說來聽聽,我要是死在你面前,你會有何感受?”
謝逢野猛地抬起頭,驚恐道:“我會瘋的,會……”
謝逢野歇了音,無措地摳著自己手心。
“會生不如死!庇裉m平靜地開口,“你在我面前死了兩回。兩次,是因為我知道你還能有機會回來,所以我還活著!
“而你,你的質疑和不安,都是在羞辱我那兩次生不如死!
謝逢野難以自控地顫抖起來,腦中過了一萬句話,可最終擠出口只剩下:“那我們……”
“聽說你要娶我?”玉蘭問。
他這一問,謝逢野才想起來今日幽都上下都在忙著迎接冥君回去。
多可笑。
他憑什么覺得自己誆了玉蘭,還能讓人家跟自己回幽都。
胸口又痛又麻,冥王殿體無完膚。
“還要比較我們之間誰的情意更重嗎?”
“我真的錯……嗯?”謝逢野暈乎起來,望著玉蘭眨了眨眼。
于是玉蘭就再問了一句:“以后還胡鬧著嚇我嗎?”
謝逢野胸口像被猛地撞了一下,這才回過神來!
他伸手去拉玉蘭,可被他一個側身就躲掉了。
“不鬧了!我再也不會騙你了!我什么都聽你的,真的!”
玉蘭又問:“還會只讓我活著,然后眼睜睜看你去死嗎?”
謝逢野差點沒把自己腦袋搖下來。
“我不信,你每次保證得都很隨意,你的誓言太廉價了。”玉蘭冷聲說,“我不敢信你了,我不能再讓自己過一次,那樣生不如死的日子!
“謝逢野,你知道我在幽冥海守著你那些日子,有多恨你嗎?”玉蘭一頓,花費好幾個呼吸才把哽咽壓下去,“你是多么狠心,才用那樣殘忍的方式離開我。”
明明上一刻還在說著話。
一個回頭,身后空寂一片。
習慣,經驗,噩夢重來。
玉蘭立馬就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么,耳邊都是小醫仙的勸解,迷迷糊糊地逐漸聽不清。
要不是,天帝來得及時,玉蘭劈向自己魂臺那一掌就落下去了。
要不是,知道謝逢野還能養出一幅鬼身,玉蘭也早就死在那一天了。
可到頭來,他還要用這樣拙劣上不得臺面的手段來試探自己到底有幾分真心。
玉蘭只會這么愛他,而在這份愛里,大半都是在捱著生不如死苦等。
那些年月里,他只能攏著那一絲希翼,僥幸地告訴自己還可以活下去。
而這份苦等,容不得半分質疑和試探。
他怎么能覺得自己不愛他。
再多解釋都是徒勞,哪怕玉蘭日夜不停地在謝逢野耳邊說自己要和他好,不僅僅只是因為成意。
謝逢野也只會嘴上說明白了,轉過頭就開始自己委屈。
“你很殘忍,每一回都說著是為了我好!彼终f了一遍,“我不敢信你了。”
謝逢野再試圖去拉玉蘭,依舊被躲掉了。
“本質上,我還是個妖怪!庇裉m躲開,卻又一繞手,把那截白皙手腕伸到謝逢野眼前,“我要你和我定下命契,此后同生共死!
謝逢野沒有動作:“命契不是兒戲。”
“那么!庇裉m收回手腕,“冥王殿慢走,小仙就不送了。”
謝逢野:!
他想也不想地揪住了玉蘭的手袖。
玉蘭也依著這道力氣停了步,背對著他嘆氣道:“謝逢野,你可不可以像珍惜我一樣去珍惜你自己這條命呢!
“你憑什么覺得,沒有你,我還能活得下去!
冥王殿聽清了所有情意。
他試探地輕輕松開那些衣袖,朝玉蘭手腕探去,用指尖碰了碰他,見對方沒有躲開,又將指腹貼了上去。
玉蘭問:“想好了?”
謝逢野沉沉地閉上了眼:“想好了。”
靈光在兩人之間流轉,越來越亮,最后落到手腕上,慢慢消融進去。
命契定下,謝逢野立馬就握住了玉蘭,急切地說:“我是你的了!
龍神和樹妖有玉簪。
山蠻子和柴江意有兩塊石頭。
而冥王和月老,有此命契,天荒地老生死一處。
玉蘭抬起手腕,仔仔細細地看了看,才把目光投向謝逢野:“你就穿成這樣來娶我。”
“這不是來得太急了!敝x逢野劫后余生,張開手要去抱他,卻被他撐著手臂擋開。
謝逢野:?
玉蘭抬手招來一套赤紅,未等謝逢野瞧清是什么,那東西就砸到他臉上。
紅綢遮目,引帶風起,恰似彼時清風吹動楊柳,引得姻緣店門上那個囍字招搖漂浮。
潑墨寫就此篇乍見驚歡,情意得此續筆。
初見重逢都落于同一篇詩。
赤色浮動之間,玉蘭湊了過來,眉眼凝著春山雨后空朦一笑。
“來,讓我瞧瞧你預備如何娶我!
于是春光不待返回幽都便因著情濃而落腳此處。
天盡頭,風云改換了姿態。
奇景之中,靈光毫無章法地砸了進去,揉得仙云散開細膩光絲,糾纏得不成體統。
云天漂亮得不像話,幽光若隱若現,慷慨地邀請霞色鋪灑開來。
靈云染上霞光,繞著溫潤水汽,萬般珍重地試探深淺,終于尋得竅門,借此天時地利抵住關竅,長驅直入。
白日焰火。
彤云翻涌著像是獻祭一般,落入無邊欲海之中。
稍靜片刻,星辰綴天。
云霞卻久久未能平靜,伏在淺岸,改換月色星輝做一身水光,被引導著進了一場又一場風雨。
灼熱無邊。
浮起又沉淪。
…………
梁辰追著尊上出來,當真只是前后腳的事。
可一路尋到這處仙殿,見此處已籠了一層冥君設下的法障,他心中已明白了大概——這是冥王和月老正在談心。
能談就好。
幽都副使如此想。
于是他便抱著還沒來得及讓尊上穿的衣服混在一眾神神仙仙里發呆。
沒多久,毫無預兆地,在月老這層法障之外,又落下一層冥王的法障。
霸道無比地把所有湊熱鬧的神仙又往外面推了推。
梁辰面無表情地盯了那層法障半天,險險忍住了罵人的沖動,面部表情地抽身出來準備離開。
正想著,也算來不世天一趟,總得去青歲君上面前報個信。
結果遙遙一望,大白青天,集英殿外頭也設下了一層厚厚的法障。
梁辰:?
*
幽都被大力翻新。
鬼吏們翹首以盼,終于在三天之后等來了冥君。
而最著急的,當屬那兩個特殊的鬼。
大勝天道扳倒張玉莊,司家在這一仗中處處不見,卻又處處都是他們的身影。
尤其是司危止,本來在人間當皇帝做得好好的,被冥王以雷霆手段喚醒一次記憶不說,還被偷了護身寶鼎。
沒過多久,月老又沖回來搶了他身上的護身玉環。
也好在當時他留了個心眼,求著月老若當真能有戰勝那一天,請他給自己托個夢。
他沒想到最終實現這個愿望的,竟然是冥王。
鬼神入夢來,開門見山地說他要和玉蘭在幽都拜天地,總得來幾個親眷。
司危止當時還想呢,自己算哪門子親眷,直到來了幽都才發現俞思爭也被索了命來。
到了這一步,司危止也覺得合情合理,,畢竟月老這一世下人間,就是用俞思化的身份,走的俞家這段親緣。
況且,這個俞家大哥早知道一干鬼神之事,就算來觀禮,也無需解釋太多。
問題是,這一來就來了三天。
司危止和俞思爭如今可都是凡人。
他都不敢想再耽誤下去,回到肉身的時候自己得爛成個什么樣子。
終于還是等到了冥王,可耳邊只能聽見眾鬼高呼著恭迎冥君。
司危止喜歡看熱鬧,杵了身邊的俞大木一下,頭樂呵呵地說:“哎,你弟,這鬼氣挺高呀!
俞思爭隔著眾多熱鬧靜靜地盯著被鬼眾簇擁著的小幺,低聲道:“他還是我弟弟嗎?”
司危止笑意淡了一瞬,又很快燦爛起來,扯著俞思爭就往鬼堆里鉆。
熱熱鬧鬧地同謝逢野打了招呼,玉蘭很快就邀請俞思爭去單獨聊聊,待他們走遠,司危止還抱著胳膊在原地傻樂。
謝逢野都瞧著好笑:“我成親,人家兄弟在見面,你樂個什么勁?”
司危止不答這個,追著謝逢野確認過冥王當真給自己和俞思爭護好了肉身以及捏了傀儡才算放心些。
其實來這一趟,他大致也曉得了些自己祖上和這位冥王上輩子那些恩怨。
但司危止和謝逢野也沒多深厚的關系,沒幾句好聊,放心之后就興沖沖地去參加鬼吏們的狂歡。
直到月老帶著俞思爭出來,臨別時說他們得空便會去人間看看父兄的,謝逢野也樂呵呵地在旁邊拉著大舅哥好一頓親近。
那場面,就差沒當場拜個把子了。
離開路上,司危止笑嘻嘻地問俞思爭:“哎,看見了嗎,男子和男子成婚也是可以的!
“嗯!庇崴紶幱行┬牟辉谘。
司危止又笑嘻嘻地問:“你怎么看?”
“我?”俞思爭有些意外這個問題,思忖半天說,“只要能和心愛之人在一起,不拘規則。”
“那你……”司危止欲言又止。
“老二用心于功名,小幺如今這樣!庇岽髮④姵领o地說,“我還是要娶妻生子,給俞家留后的。”
司危止不嘻嘻了。
是時候給俞家老二安排一下姻緣了。
*
土生偷偷溜到藥師府墻外時,頗為做賊心虛。
老藥仙孫祈成自不世天一戰后就隱退閉關,如今藥師府掌事的是他大徒弟讓塵。
要說起這個讓塵,當年土生入謝逢野情劫時還算和他落了條爺孫緣分。
如今要來和自己后輩開口要那種藥。
土生始終有些張不了口。
可若是不要……
土生謹慎地將脖子上圍著的靈紗又攏了攏。
青歲太不知收斂了。
重活這一回,土生都沒能來得及怪他當年北山之丘誆騙那么久。
青歲先倒打一耙!
一邊說著他這些年多么勞心勞神,為了天地眾生殫精竭慮,眉目委屈地就抱了上來。
抱著抱著,就又開始了!
甚至中途還要故意停下來,問土生想起來多少了。
天地良心,他的記憶是一點一點回來的,斷斷續續,隔三差五,毫無規律。
因此,青歲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用他沒能一下子都記起來為由,得空了就懲罰他!
直到他全都想起來了,青歲還要罰他!
理由是:花了太長時間,你不夠愛我,就得受罰。
土生,堂堂司命,成天被天帝欺負得腳軟腰酸,這可成何體統。
萬萬不能在這樣下去。
土生下定決心就要往藥師府里走。
“仙君?”
如今藥師府確實沒多少弟子了,平日里十分清冷,稍有動靜就明顯得很。
讓塵看著司命在自家府門前踱步許久,終于還是沒忍住問出口。
“啊!蓖辽惑@,悻悻笑道,“讓塵!
讓塵朝他遙遙點了點頭,邊走邊問,“仙君可是有什么事?”
土生給自己打氣,終于說:“我就是想跟你要點藥!
“您不舒服嗎?”讓塵對司命很恭敬。
土生聽著更加開不了口了,正躊躇著,便聽見那道時常響在自己頸邊的聲音說:“他什么都不要!
青歲像鬼一樣出現,一句話就讓土生從腳底心一路麻到了天靈蓋,身子也就此僵硬起來,沒膽回頭。
偏偏那個黑心玩意還要湊過來問:“對嗎,仙君?”
土生:“……”
“君上!弊寜m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我不會害司命的!
師父閉關之前,將前塵往事都告訴了他。
讓塵接手藥師府后,雖有心想要去和天帝或者冥王說些什么,可終究也沒跨出那一步。
如今見君上攔著司命求藥,難免往那一層上去想。
哪怕到了此刻,他也沒有明說,但天帝是青歲,他聽得明白弦外之心。
“藥師多慮了!鼻鄽q道,“本君和司命是私事,至于你想的那件事,當年張玉莊帶著你的師父去找了謝逢野,冥王已經做了決定,如果你還想要深聊!
天帝話音一頓,朝正在向這邊走來的月老微微偏了偏頭:“可以去找上仙說,如今幽都他說了算。”
玉蘭上藥師府來本是為了送樣東西,遠遠瞧見君上似乎和讓塵在說什么,便停了步,想等他們說完。
未料君上先朝自己看了一眼,他也就承情走了過去。
“本君和司命這就走!鼻鄽q向上仙微微頷首,攬著土生就要離開。
土生試圖掙扎,朝著玉蘭小聲念了句:“救救……”
救。
就被帶走了。
其實,玉蘭本性里始終也藏著些愛看熱鬧,只是平時不大顯出來,再加上大部分神仙見到玉蘭時,他都是一個未亡人的身份,是以落入旁人眼中,瞧著清冷些。
此刻瞧他們這樣,難免歪著身子看了片刻,才收回目光,對讓塵說:“我們先進去吧。”
讓塵也有話想說,側身一步,把上仙讓了進去。
玉蘭朝一角院子望了望,問:“寧恙如今可好些?”
本來他想接寧恙去幽都,畢竟他如今還是魂身,在幽冥之地能養得好一些,可他卻執意要留在藥師府,也不說明原因。
但玉蘭也能明白一些。
張玉莊造的那些孽,并非一朝一夕可償,寧恙不過是在盡力罷了。
所以天帝凝龍氣給他塑了傀儡一具,好承載他的魂體,也算溫養著。
讓塵也順著上仙視線望向那處:“這段時日倒是樂意說話了,偶爾天道也會溜過來找他。”
說罷,讓塵步子慢了些,緩緩道:“只是罪孽終究落地會落地生根,化為……愧疚!
玉蘭瞧了他一眼,雙手遞去一雙命緣線:“我和冥王尋了許久,好在當年朱柳和南絮果真情比金堅,就算殺業背盡,魂飛魄散,還好能有這一段緣分留存。”
讓塵眼眶一瞬之間就紅了。
玉蘭又把命緣線往前遞了遞:“情意當真是很要命的東西,如今我姻緣府設在幽都生死之間,和天帝也商討過,若有緣尚留,為何不能許有情人圓滿一回呢?”
哪怕歲月無邊,不知何時,只要他們能在,能活著,因這一段緣,總有再見之日。
總能算是希望。
讓塵接過那雙命緣線,難以置信地看了半晌手心那兩段微弱堅韌的光芒。
“他們也好,我們也罷。”玉蘭撤開自己望著讓塵淚眼狼狽模樣的目光,看向別處,“他們,我們。多少無辜葬在那場恩仇里,好不容易守得云開,咱們都別重蹈覆轍了!
張玉莊。
是他羅織怨海恨網,造就如今這些冤債。
可當年龍神殞命之時,玉蘭無心求生,只當自己害死了龍神。
也是張玉莊過來告訴他:“錯的不是你。”
不論這句話帶了幾分真心,但實實在在算是救了玉蘭一回。
既是他造的孽,如今玉蘭也將這句話告訴讓塵:“不是你的錯,就別折磨自己啦!
末了鄭重補充:“這是冥王殿的意思。”
冥王殿不知道自己聲望上去了許多,在玄光殿聽著鬼吏匯報。
“這事有些棘手。”
謝逢野如此說。
不久之前,也不曉得從哪冒出一道仙靈之氣,縱橫四海。
大家只當是不是哪司仙君下凡,沒太在意。
誰知那仙靈之氣一進入人間就開始瘋狂散發功德,萬物都能接。
片刻之內,就將自身大半功德散盡,驚得各處土地慌張不已,眼瞧著它就只留了一口氣吊著命,竟這么一聲不吭地沖入地獄。
這下輪到鬼吏們不知所措了——誰會主動下地獄啊。
這還是他們頭一回見不觀業障就下地獄深處承受懲罰的。
鬼吏搖頭道:“我們實在無法窺探其真身,也攔不住他死活都要待在地獄里頭!
冥王殿臉色逐漸復雜起來。
打從第一句話開始他就聽明白這是誰了,只是,現在要怎么對待他當真是個問題。
鬼吏們眼巴巴地等冥王殿一個主意。
可冥王殿思忖半天,抬手化出靈箋一張。
“這事有點要命,本座得請示你們冥君。”
鬼吏們一下子收了聲,倒也沒覺得有什么問題,便跟著尊上一起眼巴巴地等冥君回來。
誰也沒注意到,在冥王殿身后架子上,那兩根被捆在一只白玉扳指上的命緣線閃了閃幽光。
也只是亮了一瞬,又很快暗淡下去。
恩仇褪色,命途變遷。
此道不言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