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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功滿

    為了養(yǎng)活青歲, 土生開始頻繁往人間跑,青歲也在潤物細無聲地教育他做神仙是很好的。

    他拿捏時機很精準,總能恰到好處雙手捧上夸贊。

    土生做一樣, 他夸十句。

    土生大受鼓舞,養(yǎng)人大計進行得轟轟烈烈。

    萬般講究一個, 沒經(jīng)驗亂養(yǎng)。

    土生很用心。

    他嫌總是下山搜尋食物太過麻煩,干脆親手給自己養(yǎng)的凡人搭建了草舍, 也用心學(xué)過做飯。

    青歲也沒少因為吃了土生的食物而大病一場。

    即便如此,他依然虛弱地靠坐著夸獎道,摒棄一切錯誤答案, 夸贊道:“仙君剛才,切菜那個風(fēng)姿,舉世無雙。”

    土生心知是自己做錯了才害得這個凡人生病, 但凡人從不怪罪他,甚至總捧著他說仙君真好。

    每每看著凡人熟睡,他總能為此滿足,看著看著就挪不開眼了。

    以至于,土生開始思考,要不要真正嘗試一下上天界去做仙君呢?

    那樣, 他就不算在騙青歲, 也能光明正大地和青歲行走在天地之間。

    畢竟現(xiàn)在這個情況, 要是按照人間話本來說, 他就是在金屋藏嬌。

    也很奇怪,之前天上那些神仙總想來勸他上天, 如今卻好幾個月都沒來過了。

    土生決定, 等下回再有神仙來,就好好跟他們聊聊……

    青歲不曉得這捧土已經(jīng)悟到了這一層, 只覺得兩人相處融洽,也躍躍欲試想帶著土生一起下去人間逛逛,趁熱打鐵,告訴他其實做神仙很不錯。

    土生很喜歡在白天曬完太陽后,趁著日落西天那股子余溫沐浴一番。

    每每此時,青歲都會溫溫和和地在旁邊替他梳理頭發(fā)。

    起初,土生十分抗拒且僵硬,甚至青歲第一次摸上頭發(fā)時,還沒等反應(yīng)過來,天帝就被一個過肩摔甩出浴室門外去。

    一身凡人骨頭險些就此散架。

    土生胡亂裹著外衫站在門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是我太驕縱你了,居然敢動手碰我,你簡直放肆!”

    青歲:“……”

    他也不急著爭辯自己其實沒有壞心,畢竟現(xiàn)在看土生這個氣勢洶洶的樣子顯然無法溝通。

    青歲勉強坐起來,就這么從低向高地仰視土生,一雙眼蘸著日暮時分的柔和光芒,聲音也為此染上幾分無奈。

    “仙君,你又把我骨頭打斷了。”

    他說完,低下頭去小聲補充:“很疼的。”

    及時服軟,土生很吃這套。

    他窘迫一瞬,又別扭地扶著凡人去給他治療,施展靈光時還說:“凡人就是難養(yǎng)。”

    青歲這才開始解釋:“別生氣了好不好?我只是想幫你梳頭,你不喜歡,下次我就不放肆了。”

    他說得真誠而輕柔,又暗自在歉意里頭藏了些許期待,尺度剛好,不多不少,能讓聽者發(fā)現(xiàn)。

    土生表情果然微微松動,沉默片刻,生硬地問:“你,為什么要給我梳頭。”

    他把凡人打出來也沒來得及擦干身子,隨手裹了件衣衫就出來,頭發(fā)上還掛著水珠,襯得眼珠子也濕漉漉的。

    這雙眼看過來,傳遞不解。

    青歲居然瞧得恍惚一瞬,很快又平靜下來,面不改色地開始誆騙:“人間,朋友之間是會經(jīng)常為對方梳頭的,我以為……你是我朋友。”

    頭稍微低一些,目光緩緩下滑,聲音隨之無且破碎。

    他將委屈拿捏得很好。

    對付這一捧土,化解他的戾氣,翻來覆去這幾招就夠了。

    土生微微皺眉,思忖片刻,提出質(zhì)疑:“我也經(jīng)常去人間,怎不知道這個?”

    青歲很想直接回答因為你沒有朋友,但也知道若是這么說了,還得斷幾根骨頭。

    所以他委婉道來:“想來,你是仙君,去人間定是救危扶難,或許沒能留意這些小事吧。”

    青歲頓了頓,觀察過土生神色,見他又開始思考,于是繼續(xù)補充:“再說,仙君身份貴重,普通凡人哪里敢親近你。我剛才……也是情不自禁罷了。”

    果然,土生聽過之后,神情緩和許多,眼中戒備也減去幾分。

    青歲很滿意,捧著土生說話,他深諳此道。

    可他不知道的是,土生這會更是煩亂起來,越發(fā)想要做一個正兒八經(jīng)的仙君,也好給這個凡人一個名分。

    “仙君?”青歲看土生發(fā)呆,反省起來自己是不是帽子架高了。

    “咳,原來如此。”土生回過神來,清了清嗓子,又不自覺地揚了揚腦袋,“或許當(dāng)真如你所言,那些凡人都怕我。”

    走神是因為心虛。

    其實土生每次去給這個凡人找吃的和穿的,不是搶就是偷,他確實不知道人間究竟是個什么樣。

    更不懂什么叫朋友。

    可土生很要面子,于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地說:“原來,人間還有這么多新奇的習(xí)慣。”

    青歲見狀,溫溫和和地笑開:“如果你喜歡聽,我給你講。”

    他很擅長于偽裝,想要做那純粹真心模樣簡直信手拈來,連滿天神仙都揪不出錯,更別提土生。

    笑得引光含霞,讓土生看得失神片刻。

    原來,這就是陪伴。

    世間真有這么神奇的事,那個人出現(xiàn),所有孤寂都因此霍然起來。

    好像是,當(dāng)真有神明愿意垂愛蒼生,見他被鎮(zhèn)壓在此處多年苦恨難消,才送來一個青歲。

    土生胸腔里那顆心莫名躁動起來,他怔怔地撫上胸口,半天沒緩過勁來。

    他不知道這是什么,只覺得手心之下,胸口里頭漲漲麻麻的。

    土生想,這個凡人一直都很聽話。

    如果,他的愿望是想給自己梳頭。

    那勉為其難滿足他,也不是不可以。

    “既然你那么渴望,那我……允許你為我梳頭。”土生說得有些磕巴,“以后,你可以在我沐浴的時候服侍我。”

    這么一句話,居然被說出一股子大義凜然的味道。

    青歲好險沒笑出聲,及時管理好表情,感恩道:“謝謝仙君垂憐。”

    “不用謝。”土生收下凡人的感激,隨即又嚴肅起來,“但是你搞錯了一件事。”

    青歲:“什么?”

    土生直視著他的眼睛:“我們并不是朋友。”

    青歲:“嗯?”

    土生一板正經(jīng)地宣告:“我是你的主人。”

    青歲:“那我?”

    “你。”土生停了一下,似是在搜尋合適的字眼,終于開口,邏輯自洽:“你是我的凡人……你笑什么!”

    他臉頰泛著微紅,努力瞪圓眼睛以示威嚴,表現(xiàn)惱怒,又蓋不住擔(dān)心自己權(quán)威受到挑戰(zhàn)。

    倔強得可愛。

    青歲笑著搖了搖頭。

    這么霸道不講道理的,他只見過謝逢野會這樣。

    可土生的倔強是因為他渴望親近,只好用高高在上來掩飾自己的那些不知所措。

    這可比謝逢野那只記吃不記打且動輒咬人的小蠢貨可愛多了。

    “我就是高興于仙君愿意給我這個機會。”青歲回答。

    土生受用萬分,哼了一聲:“你知道感恩就好。”

    從那之后,土生沐浴時都會叫凡人來服侍梳頭,這個儀式很快就成為習(xí)慣。

    土生也故作矜持過,假裝是為了給凡人圓心愿不得已為之。但隨著時間推移,他越來越期待梳頭的時候。

    每當(dāng)那雙手輕柔又有技巧地穿過發(fā)絲,一點點梳理,土生只覺得渾身的皮都舒展開了,甚至?xí)l(fā)出輕輕地哼聲。

    青歲這一梳,就是一年。

    梳頭時,土生會格外柔和。

    青歲也就借著這個機會,灌輸?shù)览恚⒉皇且话逡谎鄣谋仨毿姓溃莿e開生面地為土生講解如何打開心扉,如何熱愛這個世界。

    他不知道土生究竟為何會被鎮(zhèn)壓在此,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樣的孤寂,讓土生怨氣深重成那般。

    但是青歲明白,這世上苦難萬千,沒有誰能把所有苦都吃一遍。

    但有些苦,即便不知道,也不代表它們不存在。

    土生天性赤誠,直來直往,并非陰邪之輩,改進空間很大。

    與其勸他放下仇恨,不如教他開開心心朝前邁開步子,大膽走向明天。

    青歲告訴土生,鮮花可以隨心所欲地開在任何一處地方,哪怕是戈壁荒漠。

    和睦,靜謐,美好。

    面上是這樣。

    但在北山之丘這些時日,青歲并非全都游刃有余。

    好幾次,他自己都恍惚起來,想著來這里是干嘛來著?

    其實青歲自認是個胸?zé)o大志的。

    想當(dāng)天帝,因為他要為龍族正名,所以他當(dāng)天帝,改換規(guī)則。

    不讓妖魔再屠戮無辜,所以他要忤逆天道設(shè)立司命,就需要帶回土生。

    他的理想并不遠大。

    那么,多相處一段時間,慢慢引導(dǎo)就沒問題。

    接下來,他需要親自帶著土生去人間多逛逛。

    所以又一次梳頭的時候,青歲提議道:“馬上就到元宵節(jié)了,山下會有花燈,還能吃元宵,我們一起下去逛逛吧。”

    他說得開心,一雙含著星光一樣,亮閃閃的,自信地認為土生一定會同意。

    土生并沒有。

    “你是不是,想回去了?”土生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明所以的顫,“你想回去找家人朋友是不是?”

    旋即,他眸光冷冽起來:“他們拋棄你,你不能想他們。”

    如此反應(yīng)實在超過了青歲的預(yù)期,他愣了片刻,意識到土生心中的痛苦遠比他想象中更為復(fù)雜。

    孤單是一條難捱的界限,稍有觸及,土生內(nèi)心那些不安和恐懼就會卷土重來。

    土生聽自己的凡人沒有說話,越發(fā)確定他是要拋棄自己,急著就要坐起身來,但肩膀很快被一只溫?zé)岬氖职醋。瑥娪驳匕阉匕础?br />
    “你……大膽!”土生面頰一瞬之間就燒紅了,心跳加速,不知是為了惱怒還是什么。

    他下意識抬起手想捏風(fēng)做刃,可那只手也很快被用力握住,不容掙扎。

    這凡人力氣這么大?

    土生很想把他再甩出浴室一次,但又想著萬一又摔斷他的骨頭怎么辦。

    這么一愣神。

    溫暖又好聽的笑聲鋪灑在他耳邊,癢意之下,土生臉更紅了:“你放開!”

    眼看著他就要炸毛,青歲溫溫和和地將他引導(dǎo)著靠回浴桶,很快松開了手,哄道:“我是你的凡人,我能去哪?”

    接著,他蹲身下去,與土生平視,真誠地說:“因為花燈很漂亮,像你的眼睛一樣,所以我像和你一起去看。”

    “而且,我想讓你嘗嘗元宵,那是又軟又甜的食物,很好吃。”

    青歲說罷,不怕死地揉了揉土生腦袋:“求仙君莫要生氣。”

    土生極為不自然地瞥了他一眼,才硬生生地說:“原來如此……”

    青歲笑瞇瞇的:“我自然不會騙你。”

    “那,下次吧,下次……明年,本,本仙君一定帶你去。”

    青歲道:“我什么都聽仙君的。”

    他沒有多問為什么,及時地托住了土生的不安。

    土生很吃這一套,表示:“我會做盡責(zé)的仙人,養(yǎng)好你,保護你。”

    他做這些,青歲看在眼里,再硬的心都軟和了許多。

    土生沒敢說自己還是不放心帶凡人下去他會離開,但終歸愧疚,于是當(dāng)年上元節(jié),燈會那幾盞最奪目璀璨的花燈不翼而飛,照亮了北山之丘那片不再孤寂的方寸之地。

    招安行動仍在繼續(xù),有條不紊,樂不思蜀。

    時日長了,土生甚至自己就能拉著青歲說上半天在人間所見趣聞,只是每每說完之后,會假裝自己不在意實則相當(dāng)明顯地一遍遍打量凡人有沒有想要離開的意思。

    他真的很怕孤單。

    青歲明白,所以再也沒提起下山之事,反而著重引導(dǎo)土生做仙君該如何,偶爾還會問幾句他對于命之一途如何看待。

    土生確有天賦,說的每一個字都是青歲愛聽的。

    雖在北山之丘,青歲封閉魂臺做一個凡人,但也時常會放出神識游覽四海,檢查當(dāng)時自己臨走前立下那些條例可有按部就班地執(zhí)行。

    青歲真的很忙。

    但土生的成長令他欣慰。

    甚至,天帝開始琢磨起時間差不多了,或許時機已到,可以表明身份了。

    等帶他上不世天,青歲一定好好養(yǎng)著土生。

    那夜星繁月明,土生歡歡喜喜拉著青歲曬月光,他已習(xí)慣身邊有這么個凡人,也習(xí)慣并坐時把腦袋靠在他肩上。

    他們在說著山下人間的笑話,不記得是誰先偏過頭,總之土生笑著笑著嘴巴就擦過青歲側(cè)臉。

    溫軟稍縱即逝,酥酥麻麻的。

    一瞬之間,兩個人身體都被雷劈了。

    青歲連演都忘了演,土生反應(yīng)卻比他快許多。

    他不滿于凡人這個反應(yīng):“怎么?你不喜歡我碰你?”

    青歲:“……”

    半晌,他才說:“不是,我是……太激動了。”

    “是嗎?”土生不信,打量著問道,“可我看你分明是,討厭我。”

    說最后三個字時,他又下意識地垂下眼,同以往每一回他想起自己被拋棄在此忍受孤獨那般。

    失落難掩。

    青歲確實慌了神,被劃過的那片臉頰還燒著余熱。

    但眼瞧著土生越發(fā)失落,豈能功虧一簣?

    青歲迅速做出反應(yīng):”我真是太激動了,沒想到能和仙君一又如此親近的機會。”

    土生略有動容,認真地盯著凡人問:“當(dāng)真?”

    青歲重重點頭:“一字不假。”

    他想,下次要注意些了。

    土生也垂下腦袋,想了半天。

    青歲看他這樣,只當(dāng)他還沒全然信自己,不由得往前傾身預(yù)備為自己多辯解幾句。

    腦袋卻被一雙手按住,隨后,土生猛地抬起臉,遞上了唇。

    溫潤帶著濕意就這么毫無預(yù)兆地貼了過來,那雙緊張無措的睫毛顫個不停。

    唇齒間的觸感做不得假,生澀又霸道。

    青歲:?

    青歲:!

    土生又湊近些,睫毛微微掃過青歲臉頰,天帝為此難以控制地顫了一抖。

    青歲手懸在半空,他想推開,但怎么也沒有動作。

    一直猶豫到土生退開身子,青歲恍然察覺:自己居然不認為這是冒犯。

    土生努力坐直身子,手腳都忙了起來,用余光瞥著身邊的凡人:“我……你感覺如何?”

    青歲有些懵,但夸贊的本能還在。

    “你很厲害。”

    這句是實話,在不世天上游刃有余的天帝,從沒如此嘴笨過。

    “那就好。”土生搓了搓自己的衣袖,“我這幾回去人間看過,對喜歡的人,都會這么做。”

    “我……本仙君很喜歡你這個凡人,我就這么對你做了。”

    青歲從混亂的思緒中清理出來點思路。

    他問土生:“你知道喜歡是什么嗎?”

    你就敢親我。

    土生此刻也是頭脹腦熱,否則一定會先糾正凡人沒有稱呼他為仙君這個問題。

    “我知道啊,因為我養(yǎng)你,所以我一定要喜歡你。”

    他說得振振有詞,好像一切都應(yīng)該是那樣合情合理,說完土生又湊上來,笨拙卻努力地啃啃咬咬。

    青歲被啃得陷入沉思:“……”

    “土生。”凡人放肆地叫了仙君名諱,語氣無奈至極,“讓我來教你。”

    土生迷茫地抬起來。

    青歲確認著自己的心意,一點一點鄭重地撫上土生的臉,一寸一寸,把思緒一捋再捋。

    可以嗎?

    這樣算不算趁人之危……

    漸漸地,他目光堅定起來,隱隱燒出幾點暗色,無聲在心底進行了某種承諾。

    終于緩緩俯身過去,柔軟滾燙,懷里這具身體變得有些僵硬,青歲撫著他的后勁:“嘴要張開。”

    聲音溫柔得不像話,另一只手卻牢牢攔住所有土生可以撤身的退路,讓他無可選擇地仰頭回應(yīng)。

    “你……唔,你怎會如此熟練!”

    青歲失笑,咬著他耳朵說:“親你是本能,不用學(xué)。”

    土生不服氣了:“那我怎么不會!”

    “你也會。”青歲稍稍往后一些,留一段足夠土生自己靠過來的距離,“除非你不喜歡我。”

    他聲音低沉蠱惑,帶著一絲玩味。

    青歲深知土生執(zhí)拗,果然他紅著臉倔強起來,咬了咬牙,雙手環(huán)上凡人肩膀靠了過來。

    夜鶯低吟,微風(fēng)朦朧。

    從這次莫名奇妙地嘴碰嘴之后,事態(tài)走向徹底脫了韁。

    越發(fā)不成體統(tǒng)。

    土生發(fā)現(xiàn),雖然嘴對嘴之后,他總是會渾身無力半天。但這個凡人總是比往日里更加溫柔,什么話都聽,吩咐什么他都愿意去做。

    土生認定,于如何掌控凡人這一項上,他手拿把掐。

    親著親著,就上癮了。

    沒事親,有事也親,高興親,不高興也親。

    親親抱抱,又是一年過去。

    青歲已經(jīng)想好了,他要帶這個人回不世天。甚至想好了給土生安置在哪個殿,才能離自己仙殿近一些。

    可是他總沒能尋到合適機會開口,表明身份。

    近來,他發(fā)現(xiàn)土生總喜歡沉默地在山巔上仰頭看天。

    “仙君在擔(dān)心什么嗎?”

    天越發(fā)冷了,青歲給土生多披上一件衣裳,順手不已。

    土生轉(zhuǎn)過頭來,涼涼地瞥了他一眼,繼續(xù)轉(zhuǎn)回去望天。

    青歲很快明白過來他是在看什么。

    如今,也的確到了該帶土生回不世天的時候。

    青歲這幾年來日夜灌輸那些想法起了成效,土生開始想,他果然還是得上天去。

    但凡人要怎么帶上去呢?

    他要如何給這個凡人一個名分。

    青歲看他望天惆悵,心下一定,就準備開口說自己是誰,為什么來這里。

    但隨即又停住了,因為他還沒想好說完這些,該怎么把土生哄好。

    他不想再穿著這層虛假衣衫和土生相處。

    青歲認土生。

    可此時想要開口,龍不勇敢了。

    張嘴的機會稍縱即逝,土生也不知下定了什么決心,重重地瞧了青歲一眼,毅然下山去了。

    青歲:?

    他望了許久土生離開的方向,終于打開魂臺,向不世天發(fā)去靈箋。

    “不日,我將帶司命回來。”

    事與愿違,土生當(dāng)天晚上沒有回來。

    之前也不是沒有過,土生自從喜歡上研究人間習(xí)俗,時常出門溜達就是三五天。

    可自從他們親得越來越順嘴,土生就沒在外面過夜過。

    青歲在土生身上悄悄施了護身咒,咒法未被牽引,土生就無性命之憂。

    或許他有什么一定要做一整晚的事情。

    青歲有些暴躁地這么想。

    面色不佳地坐山道上等了一整晚。

    越等,心里越?jīng)]底。

    天光漸清,土生才悠悠然現(xiàn)身,他一臉肅穆地對上青歲視線。

    也沒等凡人說些什么,一把扛起青歲就往山上走。

    到了屋里,他又嚴肅萬分地關(guān)好門窗,這才把帶回來的東西擺給凡人看。

    青歲不明所以,低頭看去。

    這一看,眼皮跳了又跳。

    桌上赫然擺著的是一方喜帕——一尺見方,繡著富貴吉祥的牡丹。

    在喜帕的一角,被人格格不入地用筆寫了“土”和“青”字。

    青歲一瞬不瞬地盯著這方喜帕。

    沉默是今時的北山之丘。

    青歲試圖開口,舌頭先在嘴里絆了好幾跤。

    “你,仙君這是何意?”

    “我在求娶你。”土生從善如流,甚至貼心介紹,“這是人間嫁娶之物,你未曾婚嫁,所以可能沒見過。”

    青歲抬頭看過去,發(fā)現(xiàn)土生眼中光芒閃爍且堅定——他是認真的,想要求娶自己。

    甚至還安慰道:“你也莫怕,過程我都明白了,我看了一整晚。”

    “現(xiàn)在,你只需把這個蓋頭掛到頭上,我們就去洞房。”

    土生躍躍欲試,主打一個萬事從簡。

    青歲深吸了一口氣。

    他知道之前土生給自己從山下找來的吃穿全是偷搶而來,所以青歲會悄悄下去給那些人補償。

    天帝出手很大方。

    以至于,直到他和土生離開北山之丘后很長一段時日里,當(dāng)?shù)囟加幸粋習(xí)俗。

    那就是把好吃的食物或者好看的男子衣服放在顯眼位置,如此,要是幸運的話,會有心軟的神降臨,帶走供品,并且留下金銀寶物。

    之前那些就算了,偷人家喜帕算怎么回事。

    土生打量凡人這是被嚇到了,反省一下自己確實冒進了些,也愿意軟著性子解釋:“你知道我是仙君,我要上天去。”

    青歲眨了眨眼,又點了點頭。

    土生繼續(xù)說:“所以,你作為我的凡人,我自然要給你一個名分。”

    他這么橫沖直闖地想要立馬喜結(jié)連理,真切無比地說著如此莽撞又真摯的話。

    青歲為之失神一刻 ,腦子已經(jīng)想好了要如何補償這戶才辦了喜事的人家。

    土生繼續(xù)說:“所以,我們需要洞房,生米煮成熟飯,這樣誰都不能拆散我們。”

    親吻已是天帝昧著良心,再進一步,至少要等到他把人帶回不世天哄好之后。而且,他和土生之間,就算要給名分,也該他來。

    青歲堅決說不行。

    土生見他拒絕,居然也沒惱,反而一幅早就料到了的表情。

    青歲有經(jīng)驗,每當(dāng)他如此神情,接下來必定會講出口一些驚天動地的話。

    恰如此時。

    “我知道洞房是怎么回事。”

    青歲腦中警鈴大作:!

    “你去扒人家窗戶了?”

    土生看著他,目光有些復(fù)雜,隨后無奈地嘆了口氣。

    “你說你,什么都不懂,離了我可怎么活。”

    青歲:“……”

    “這戶人家是男子和女子,我們都是男身,情況自有不同。”

    沒扒窗戶就好,青歲松了口氣。

    土生從袖中掏出兩本畫冊,揚了揚下巴說:“你學(xué)一學(xué)這個,這是男子和男子的。”

    青歲:“……”

    那口氣松早了。

    人間顏色畫冊,真的很顏色。

    青歲心中已經(jīng)開始盤算要不要先把土生帶回去不世天再慢慢哄了。

    再任由他如此發(fā)展下去,萬萬不行。

    學(xué)壞很容易,也很快。

    土生勸他:“我買了油,我不會讓你疼的。”

    青歲想也沒想就說了不。

    土生瞪了半天眼,破罐子破摔地說:“那你來。”

    青歲不由失笑,攬著土生的肩膀想把他帶離開這處地方。

    “我凡人一個,怎好委屈仙君委身于我。”

    土生急了:“你下也不行,上也不行!那這樣,我在上面,你在我里面!”

    他一句話落地,頗有英勇就范那個味道。

    青歲緩緩捂住了嘴:這可真是……刺激。

    以前在人間摸爬滾打時他什么沒見過,那件事上,萬般玩法他都見過,就是沒有實踐過。

    彼時眼瞧著也就那么回事,直到如今和土生起了感情,本來就心癢癢,又聽他這么直白地講出來。

    龍也會害羞。

    可土生沒能讀懂青歲的害羞,認定他一定是不愿意和自己洞房,火氣上來,破門而出。

    直到晚上,土生把青歲綁到了床上。

    他要霸王硬上弓,可又不得章法。

    先把自個疼出了一身汗,進退兩難。

    青歲忍無可忍,生生掙開綁著自己的繩子,起身,把土生按了下去。

    他的本意是想要停下的。

    只怪月色婉約,燭光閃爍著晃了眼睛,害他失神一刻,眼前那抹玉色泛起粉紅著實叫人挪不開眼。

    青歲在那塊透紅的地方揉了揉,眸光頓時暗了下去。

    待他反應(yīng)過來自己在做什么時。

    土生正難/耐地仰起頭,哭哭噎噎地讓他慢一些。

    語不成調(diào),夜聲濃稠。

    青歲熟練地哄著土生,在他耳邊輕聲喃喃喚他的名字。

    …………

    青歲食髓知味,眼看著再度臨近上元節(jié),立即決定再帶待一久也不是不可以。

    緣分厚重些,或許日后他的小仙君下手也能輕些。

    合情,合理。

    他決定領(lǐng)著土生在人間美美滿滿地吃上一次元宵,隨后再帶著他回不世天。

    每一次嘗試之后,土生總變得軟和不已,青歲一顆心都瞧得化成一灘。

    也不忘經(jīng)常提醒,或是多少做些鋪墊,以防那一天來臨時,土生難以接受。

    元宵當(dāng)晚,土生如約帶著凡人下山賞燈,出發(fā)之前,青歲珍重地向不世天宣布立時準備好青云殿,他要在今夜帶著土生回不世天。

    燈會上有賣元宵的攤子,青歲正要過去買給土生嘗嘗。

    狂風(fēng)無端刮起,吹得燈火搖曳,路人驚慌失措。

    土生本能地將他的凡人護在身后,警惕地盯著天上那團陡然出現(xiàn)的濃云。

    雷鳴一聲,直直地向他劈了過來,未等土生反應(yīng),身后的凡人已經(jīng)消失于電光之間。

    他捧著手中那碗元宵,呆立原地,死死地盯著地上那團焦黑。

    他的凡人被雷劈死了……

    *

    青歲被天道帶回了不世天,金光籠著他,一道讖語緩緩展開在他面前。

    “謝逢野者,神駿非凡,志勇超群,天地之間,唯此一冥王,掌生死,判陰陽,理幽冥,龍族光明。”

    青歲手里也捧著一碗元宵,看著天道不容拒絕地將這道讖語發(fā)往八荒。

    甚至為了以示鄭重,特地不遠萬里將他這個天帝從人間“請”了回來以作見證。

    青歲幾乎懷疑起自己到底識不識字。

    神駿非凡,志勇超群。

    誰?

    謝逢野?

    是青歲認識的那個謝逢野?

    天道似乎終于嘚瑟夠了,才緩緩?fù)巳ソ鸸狻?br />
    立時有數(shù)位仙君圍了過來,青歲掛念著剛才還沒來得及和土生說什么,最后只記得那雙驚恐卻又困惑的眼睛。

    青歲正如此想著,聽身邊仙君說,道君已出關(guān),不日將回不世天。

    道君,青歲又在心中琢磨一遍這個名字。

    天道為他所創(chuàng),于妖怪多有壓迫,如今才出關(guān),天道又發(fā)出如此詭異的讖語。

    怎么看,都像有心為之。

    不論如何,先把土生帶回來。

    匆匆交代幾句,確認青云臺萬般已準備妥當(dāng),不待青歲再問什么,他魂臺忽而躁動一陣——他落在土生身上的法咒消散了。

    才一會沒看住,怎么會……

    等青歲趕到北山之丘時,土生正目光空洞地跪坐著,懷中緊緊抱著他的凡人留下的衣服,周身光芒逐漸黯淡。

    青歲立即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土生以為凡人被雷劈散了,正在消耗自己的靈力給凡人重聚魂光。

    但土生尚未登仙,沒在來仙冊掛名,無法和正統(tǒng)神仙一般自由動用天地靈氣。

    如此行為,無異于自殺。

    青歲邊喊著他邊沖過去。

    但土生已然對外界什么都感知不到了,青歲能清楚地瞧見他的魂魄正在一點點離體。

    青歲只能迅速展開神力,強行打斷土生施法,這么做等同于直接切斷土生和自身靈力的所有關(guān)聯(lián)。

    但再晚一些,土生就當(dāng)真魂飛魄散了。

    即便救了回來,土生也虛弱不已,直到帶回青云臺安置下來,都沒清醒過來。

    失而復(fù)得,得而復(fù)失。

    陪伴是孤寂的一味良藥,土生離不開青歲。

    青歲不敢讓自己想,在此之前,懷里這個人該有多么難受。

    土生在青云臺睡了許久,沒有要醒的意思。

    青歲也沒閑著,他把游蕩在外的謝逢野逮了回來,安置在集英殿里。

    下了一趟幽都探看一番,再回不世天,土生醒了。

    青歲進青云臺時,土生正站在殿里好奇地打量周圍的一切,靈光輕柔地灑到他臉上,照出前所未有的純真和美好。

    聽見腳步聲,他回頭來綻放燦爛一笑:“你好啊。”

    這算打過了招呼,眼中閃爍著好奇和友善。

    青歲仿佛被釘在了原地。

    土生歪著頭打量他:“你是誰呀?你知道這是哪里嗎?”

    因為魂體受恙,土生不再記得曾經(jīng)受過的苦難,也不記得北山之丘曾有段歡愉時光。

    同樣,也不記得那個凡人了。

    青歲沒有強迫他一定要想起,因著他心底隱隱覺得,此刻需要先解決天道的問題。

    他頭一回見到張玉莊,就確定了對方也不是個什么好鳥。

    那并不是一回愉快的見面,可雙方都張弛有度且溫和講理。

    雖然,青歲不知道張玉莊為什么要針對謝逢野。

    張玉莊笑容溫和,言辭恭敬,活脫脫一個謙遜有禮的仙君形象。

    沒說幾句話,就以打趣之態(tài)說起了土生。

    如果沒記錯,天帝親去北山之丘接來土生,可是在這位道君閉關(guān)期間的事情。

    青歲稍一思忖,賣了個破綻給道君。

    很快便在那雙看似平和的眼睛深處捕捉到了一絲刻意掩蓋的鋒芒,以及那些壓抑已久的野心和不甘。

    張玉莊實在親和得太過自然,自然到刻意。

    若是旁的神仙也就罷了,不常下界,呆在這不世天,三千功滿自有一派看淡世俗,不愛沾染因果。

    但青歲不同。

    青歲同樣深諳事故,才從人間登天帝之位不久的青歲比張玉莊多一些世俗。他什么人都見過,也習(xí)慣從更加骯臟的角度去看待問題。

    他為了弄清人心,在人間刻意鉆研過。

    張玉莊這樣的,像極了人間賭場里,那些早已輸紅了眼的賭徒,分明內(nèi)心瘋魔一片,卻要強裝鎮(zhèn)定,堅定自己一定能在最后時刻力挽狂瀾。

    對面而立,他能看得懂這位道君藏在公子溫潤皮囊之下暗流洶涌的恨意。

    青歲敏銳地察覺到這些不該屬于仙君的情緒,他面上能有多么端莊,心里就能分析得多么剔透。

    白影說得沒錯,青歲對自己尤其狠。

    張玉莊三言兩語,青歲已然能聽懂他不樂意看見天上多一個司命。

    而道君這樣一股暗流,他的不樂意,一定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化作殺人刀。

    青歲骨子里始終燒著龍族傲氣,他不樂意自己被挾制。

    若不加防范,恐怕會釀成大禍。

    光護著土生是不夠的。

    謝逢野已然是明面上青歲的軟肋了,不能讓土生成為第二個。

    青歲在土生魂臺上下了禁制,如此,土生徹徹底底地忘了,自此,不世天上多了一個自在快活的司命。

    *

    當(dāng)兄長很忙。

    為著天道一句讖語,青歲四海八荒跑了個遍,最后落足昆侖虛。

    見到昆侖君,青歲立時就知道當(dāng)初在萬陽府救下自己的是誰。

    問及道君,上神不說太多,只講有些事他自己都難以分辨。

    這已然是不想深聊,青歲也不追問,又說起為何一定要謝逢野當(dāng)冥王。

    上神只說,因一些前世恩怨,謝逢野是個很了不得的人物。

    關(guān)于那位龍神,月舟上神倒是告訴了青歲許多,最后說到興起,不惜捏一縷元神帶著青歲去往不世天審罪玉樓。

    上神從濃霧中伸出手,指著那座巍峨玉樓含笑介紹:“這是成意的骨頭,也是謝逢野的。”

    “換句話說,你弟是你的不肖祖宗,啊,還有,浮念臺前面那棵玉蘭樹,是你那不肖祖宗的愛人。”

    青歲:“……”

    上神越說越起勁:“來來來,要說起成意和小玉蘭這段恨海情仇,那就很有得聊了……”

    說到后頭,上神都講累了,搜搜撿撿找了幾段靈卷,打開來給青歲看往年時光。

    他看見了當(dāng)年那群煮雪烹茶的神仙,也看清了上神的寂寞。

    青歲也見過一回那棵玉蘭,他身上有和當(dāng)年的土生一樣的孤寂。

    但這棵玉蘭的這份孤寂,更苦,更愁。

    青歲都看得懂,但并不覺得怎么樣。天大地大,各有孤寂罷了。

    就像土生如今見到自己規(guī)規(guī)矩矩,青歲心里痛過一陣,再坦然離開。

    或許世上當(dāng)真有命定,此后謝逢野以心頭血救木,再次讓玉蘭化出人身。

    青歲得知消息是迅速趕往,土生哭得恨不得以死謝罪,天帝又順道安慰了司命一回,抱著謝逢野去了昆侖虛。

    云頭上,青歲把懷里這只龍看了一遍又一遍。

    這樣都能再續(xù)前緣……

    上神和青歲商量著說,當(dāng)年有一人入魔,才害得龍神殞命,或許如今是機緣到了,況且,謝逢野做冥王也未嘗不可。

    萬一當(dāng)真重起一戰(zhàn),謝逢野做了冥王化出鬼神之身,即便戰(zhàn)死一回,還能以鬼身活著。

    此話聽著言之有理,青歲聽罷,卻也疑惑:“難道上神認為謝逢野如今再來一回,勝算不大?”

    上神在濃霧中沉默良久,終于說:“你弟弟如今是個什么德行,難道你沒有數(shù)嗎?”

    青歲很有數(shù),所以和昆侖君一拍即合。

    謝逢野很好騙,一頓吃的足矣。

    入昆侖虛取幽冥珠做冥王。

    謝逢野自然無法抗住冥王這層登神雷劫,青歲自然也應(yīng)該為他的小龍共同分擔(dān)。

    青歲劃去半命給謝逢野抗天道雷劫時,他被劈得九死一生。

    也因此神思渙散不得細細思量計謀,他才能光明正大地好好算算:他有多久沒抱過土生了。

    雷劫之后,青歲和謝逢野難得虛弱到了一處,被昆侖君接去養(yǎng)傷。

    上神這份善意做不得假,但青歲實在忍不住想:他們共同的敵人,當(dāng)真是那魔族嗎?

    畢竟,這怎么看都和道君脫不開關(guān)系。

    可上神說張玉莊不至于,青歲從他模棱兩可的回答里,聽出了上神對張玉莊還有朋友之情。

    青歲不干預(yù),也不會試圖改變上神的想法。

    上神顧念舊情沒問題,青歲提防張玉莊也沒問題。

    于是抗完雷劫,青歲立時就趁著受傷虛弱旁的神仙難以察覺之時,開了龍脊。

    他不喜歡被逼得走投無路。

    他只允許自己有當(dāng)年一次驚慌失措,不能再有任何一只金烏死在他面前。

    青歲開龍脊化傀儡,從謝逢野當(dāng)上冥王第一天開始,就在用自己的魂臺洗謝逢野身上的天道禁制。

    若真有一天對上青歲,謝逢野拿回當(dāng)年記憶,再取回神骨,還能不受天道壓制,他們就能多一分先機。

    青歲在人間打過仗,兩軍對戰(zhàn),多一份先機,就是多一份勝算。

    由此,幽都多了一位掌境之主,而浮念臺,多了一位修無情道的月老。

    青歲真的很忙。

    他以聞道之名四處游走仙府試圖探討天道,順便一路搜尋人才妖才或是鬼才送往幽都。

    忙里回顧,陡然發(fā)現(xiàn)。

    謝逢野已經(jīng)野蠻生長得自成一派了。

    孩子大了,不能隨便打了。

    但對于青歲來說,他有鐵律一條:不懂事就是見識少。

    世界上只有一種醒悟是真的:那就是撞個頭破血流之后的領(lǐng)悟。

    當(dāng)下的謝逢野不知愛恨,只曉得喜怒,三界畏他,亦如對待當(dāng)年才傲然登天的青歲。

    無有敢違逆者。

    可在青歲這里,謝逢野不是一個合格的冥王。

    打一頓是來不及了,遲早把他丟去人間滾一回。

    本想著情劫可以,但他這一場卻過得稀里糊涂。

    不過,也是從謝逢野情劫之后,青歲篤定了張玉莊才是那只幕后黑手。

    因著這一次不僅是沖著謝逢野,更是為了毀掉月老道心。

    青歲鮮少去浮念臺,幾乎不與這位月老來往。

    直到成意上仙帶著兩條姻緣線尋到集英殿。

    青歲端坐寶座,面容莊嚴,也認出了上仙手里捧著的是自己和土生的命緣線。

    他平靜地問:“上仙這是何意。”

    玉蘭比他還平靜,只說:“我見過月舟了。”

    青歲聽得明白。

    他見過昆侖君,也知道如今的青歲天帝曉得了當(dāng)年之事,自然也曉得所謂龍神和玉蘭樹妖的過往。

    青歲微微頷首:“那么,這件事和這兩條命緣線有何關(guān)系?”

    玉蘭直言:“就當(dāng)我借花獻佛吧。”

    聰明人之間無需彎彎繞繞,青歲明白他這是為了誰來的。

    青歲沉默片刻,還是起身接下了命緣線,妥當(dāng)收好,也為此感念幾分。

    “一來,如今他已轉(zhuǎn)世,前塵盡忘,而上仙自剜禪心相贈,已是魂體難保,希望你還是多顧念自身。二來,謝逢野不是成意,這一句話不是天帝在講,是他哥哥在講。”

    “他不是上仙在等的那個人了。”

    玉蘭卻講:“他就是他。”

    青歲垂眼片刻,不由想到了土生。

    其實于公于私,那是龍神和玉蘭的過往,他也無權(quán)干涉,只是重來一世,青歲占了謝逢野兄長這一條緣分,無論如何都不能拋開手不管。

    “那么上仙修好魂體,再看要不要續(xù)前緣吧。”

    他知道這位上仙修了無情道是為重修魂體,這般深情,青歲實在敬佩。

    其實他只是對自己的弟弟沒信心罷了。

    但這也不是不能解決的問題,只要月老在五感盡毀之前證道,一切都還有得談。

    所以將月老設(shè)計安排去謝逢野情劫里這個行為,實在太過刻意,像極了那位道君會做的事。

    青歲得知消息時,恍惚一陣,于公于私,這段感情都該理智些斷了。

    他可以為了所謂大局,自己和土生斷了,但他沒法開口去逼謝逢野做和他一樣的選擇。

    尤其是在百安城命盤那一回,青歲瞧見謝逢野那樣不管不顧地豁出命也要去拿那塊定情石頭。

    恍惚間,他看見了當(dāng)年北山之丘抱著凡人衣衫失魂落魄的土生。

    罷了……

    可無法得知道君執(zhí)念,就無法越過天道和他撕破臉。

    更不能匆匆忙忙讓謝逢野取回龍骨恢復(fù)記憶打草驚蛇。

    好在月老當(dāng)真是個拎得清的,自行退出了情劫,也讓謝逢野眾望所歸地發(fā)了瘋。

    但就連玉蘭都沒懷疑過道君,似乎只要那個魔族一天不露面,就得多背一天鍋。

    壞名聲這種東西,沾染上了,到哪都是一頭灰。

    青歲真的很忙。

    他和上神破了張玉莊一次又一次算計,眼見著道君越來越造作,青歲心里有譜,所以去了幽都。

    土生在那里。

    雖然他不記得自己和一個凡人還有場未完的元宵之約,但青歲記得。

    謝逢野情劫之后,青歲就知道張玉莊開始在明面上動手了,送謝逢野來人間自然不夠,土生也要保住。

    青歲奔波許久,這么一回頭,發(fā)現(xiàn)土生瘦了許多。

    燈花恍惚,無人知曉天帝相思近在咫尺。

    土生如今很敬畏他,哪里曉得青歲此時有多么想抱他。

    那些不安無措把青歲一顆心割得有些痛,青歲后知后覺是不是當(dāng)時百安城自己話說得重了些。

    當(dāng)日命陣起,照出幾對苦愛之人求不得的模樣。

    青歲想讓土生好好看,要是來日得以相告真相,也想土生念在他這一顆心操勞多年的份上,莫要記恨于他在北山之丘誆騙那幾年。

    可眼瞧著土生逐漸皺起臉來,顯然思路大錯。

    青歲有些無奈,下界招一捧靈土上天,身心都給交代了,如今對面相看,也不知土生腦袋里想到了哪里去,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

    可再無奈有什么用,下手封去記憶的是自己。

    今日一過……

    青歲一想到張玉莊,就氣得理智回籠,不得已再次放下那些溫軟情愛。

    趁著土生一時不備,將當(dāng)年婆婆給自己那塊玉化作靈光,穩(wěn)穩(wěn)地放在土生魂臺里。

    又見他這幅委屈求生的模樣實在可愛,忍不住逗了兩句。

    可青歲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即便土生失了記憶,還能問出:“那誰來護著君上呢?”

    天帝恍然一瞬,像是又回到了北山之丘郎朗星夜之下,土生困倦地揉著凡人衣襟,軟乎乎地說自己一定能護住他。

    青歲把心事一壓再壓,手指蜷了又蜷,這才控制住沒把土生拉近懷里親一口。

    最后盯著他吃下元宵,才算圓了當(dāng)年未了心愿——單方面的。

    青歲得償所愿,看謝逢野都順眼了幾分,也心平氣和地說了一些上神的事。

    他再一次去往昆侖虛,也意料之內(nèi)又在昆侖虛里察覺到了一縷白影的魔氣。

    干脆如實告知昆侖君,自己幼時和謝逢野流落人間那些日子,一直有一道魔影護佑。

    理由是:有人用命護自己,所以他才來保護這對兄弟。

    上神聽罷,又默了很久,最后啞著聲問:“你之后,可有再見到他。”

    青歲搖頭。

    上神呵笑一聲,隨即笑呵呵地說:“聽說魔族在那境內(nèi)十分尊重他這個大魔頭,有什么顏色都往他那里送。”

    “若你還有機會能見到他,記得替我問一聲他可有背棄于我,在外面勾搭上別人。”

    他笑得那樣歡快,卻盡數(shù)散在昆侖虛無邊山雪之中。

    青歲聽明白了,上神這時候已然確定當(dāng)年之禍,是張玉莊在造孽。

    最后聽到關(guān)于上神和那道白色魔影的消息,是那兩聲留罪島的鐘響,悠悠揚揚地昭告四方,有一對鴛鴦殞命。

    也不知他們重逢之后,可有夙愿得償。

    青歲真的很忙……

    *

    “君上,君上!”仙童著急忙慌地撞進殿來,碎了天帝一陣清夢。

    青歲悠悠轉(zhuǎn)醒,甚至還反應(yīng)了半天今夕何夕。

    不世天一戰(zhàn)之后,謝逢野果然以身應(yīng)驗昆侖君當(dāng)年鬼神一說,神體盡毀,萬幸留住鬼身,只是損耗得厲害,只能泡去幽冥海里,何時能醒,全看造化。

    能活就好,青歲也不指望謝逢野什么了。

    畢竟,他能大夢一場以作修養(yǎng),可青歲身為天帝,既要定時消耗龍氣去養(yǎng)那個死鬼弟弟,還要重建滿目瘡痍的不世天。

    中途還帶領(lǐng)眾神仙平過幾場妖鬼反撲的仗,撥亂反正之后,作為威嚴敦肅的三界至尊,青歲還要不留余力去安撫眾位神仙的情緒。

    更重要的,吸取舊時經(jīng)驗,青歲拎著那團被回爐重造的天道教育了許久,好在這是張玉莊道心所化,很好教。

    也虧得謝逢野這么一撞,散去天道那些執(zhí)念怨恨,如今這個天道娃娃化了人心,很好講話,甚至相當(dāng)有悟性,遇上難以落實的法則,還能變通一二。

    教育完天道,青歲還要去幽都安撫鬼眾,包括但不限于玉蘭、寧恙、甚至小古。

    同龍不同命,謝逢野可以隨時隨地發(fā)大小瘋,但青歲是天帝,需要面面俱到。

    天帝是不能累的。

    青歲真的……

    心血距離生生熬干就只差臨門一腳。

    唯一這么點閑暇,青歲要穩(wěn)著靈力養(yǎng)護土生。

    龍神化出真身為眾神仙擋住天罰,青歲認為理所應(yīng)當(dāng)。

    他既做了天帝,享受萬千敬重愛護,也得此權(quán)利可更換規(guī)則。

    那么天罰臨頭,他自然應(yīng)該庇護眾生,哪怕死在天罰之下,也是他盡力而為。

    因上拼命,果上隨緣。死了,也就是死了。

    萬般盡力才能無怨無悔。

    可土生就這么不管不顧沖過來擋在他前面,血肉消散的畫面在那一時刻緩緩放大。

    青歲又看到了當(dāng)年龍族之禍時,那個為他擋下致命一擊的小金烏。

    好像,無論在哪一種境地,始終會有一個人,比青歲更愛自己。

    看過張玉莊的業(yè)障之后,他依舊不能原諒張玉莊,但能理解他。

    如今他養(yǎng)著土生魂身,和當(dāng)年的張玉莊處境一樣。

    非得要說有什么不同,或許他比當(dāng)年的張玉莊多了幾分運氣。

    青歲在有能力的時候,遇上了想要愛的人。

    好在當(dāng)年為了以防萬一,他怕自己要是沒斗過一著不慎滿盤皆輸,那么土生就更不該想起這段緣分,所以當(dāng)年施下這道禁制足夠厚實。

    又好在。

    彼時上元節(jié)青歲用那婆婆一塊玉沾染龍氣鎮(zhèn)在土生魂臺,他不知此去可還能再有相見之時,也算了卻自己的私心。

    天罰砸過來時,那道封印土生記憶的法障擋出了大部分傷害,剩下那塊玉凝聚龍氣在生死關(guān)頭籠住了土生,沒讓他就此消散。

    婆婆救了他的愛人。

    如今土生已能化人身。

    可他還是沒醒。

    青歲近來神思疲倦,難得消停一段日子。

    想著想著,他才想起來是不是有個小仙童把自己叫醒了。

    轉(zhuǎn)目望向門邊,果然有個小仙童,他神色焦急且不顧體面地握著靈箋一封。

    “君上!”小童見君上終于注意到他,激動地上前幾步,“幽都傳來兩個消息!就是……有好有壞。”

    什么時候聽見“幽都”這兩個字,自己才能不頭疼呢。

    青歲如此想著,問道:“怎么了?”

    小童深吸一口氣,嘹亮匯報:“冥王殿魂魄凝聚了,他回來了!”

    他如此激動也情有可原,與天道血戰(zhàn)一場,謝逢野是如何保全大家的,有眼睛的都能瞧見。

    因著大義赴死,冥王殿如今在不世天的聲望水漲船高,仰慕者眾。

    “嗯,冥王回來了。”青歲點了點頭,揉著腦袋問,“那好消息呢?”

    小童一愣,懷疑自己聽錯了。

    青歲稍稍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表情也隨之嚴肅幾分:“冥王回來了,那可真是太好了,他怎么了?”

    這才熟悉的天帝,小童趕緊站直身子,不敢怠慢:“冥王殿他,他不記得月老了。”

    小童說完,自個都覺得邪門。

    畢竟,冥王殿為了月老,那可真是瘋得毀天滅地,愛得那么死去活來,不世天眾神仙誰沒被這段感情波及過。

    不過就是又死了一回,難道就不愛了?

    小童偷偷瞄君上表情,卻見自家君上依舊是八風(fēng)不動之態(tài),不禁心里暗自夸贊一番。

    青歲沉著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小童應(yīng)聲退出殿外,不愧是天帝,這么驚天動地的消息都不能震撼他分毫。

    *

    冥王殿回來,堪稱脫胎換骨。

    往日里那個瘋魔癲狂、我行我素的冥王消失了。

    被一位溫文爾雅、謙和有禮的公子所取代。

    即便頂著相同的臉,穿著一樣的衣裳,可氣質(zhì)卻截然不同。

    大家都覺得見鬼了。

    況且,誰不知道冥王當(dāng)年多么討厭上不世天來,被此處仙靈之氣一激,那鬼氣就更不要錢一般往外冒。

    如今依然鬼氣大作,但眾神仙居然從凌繞在冥王周身的那些鬼氣中瞧出了……溫順?

    再搭配冥王如今這幅彬彬有禮之態(tài)。

    好怪。

    比以前更恐怖。

    冥王殿有如此之變化,大家也難免將視線挪向月老。

    據(jù)不可靠消息稱:月老苦守幽冥海數(shù)年,寸步不離地守著冥王鬼身,可這死鬼一活過來誰都認識,就是不認月老了。

    月老心灰意冷,浮念臺也不要了,自個回了不世天,如今獨處一座無名仙殿,好不寂寥。

    可這事,怎么琢磨都不對。

    要說冥王不記得月老,可又成天往不世天上跑,不知多少位仙僚見證過冥王殿一次又一次和月老“偶遇”。

    冥王殿當(dāng)真有本事,神出鬼沒于每一個月老可能出現(xiàn)的地方。

    仙池回廊遇著,冥王殿大老遠趕過去寒暄,動作刻意得很,偏偏話出口就變成了客氣。

    “上仙,幸會。”

    月老呢,也是微微點頭致意,旋即離開當(dāng)場。

    再據(jù)不可靠消息稱,冥王殿當(dāng)時似乎臉黑一瞬,但恢復(fù)得很快,以至于沒能瞧明白。

    諸如此類,太多太多。

    隔著好幾百步的偶遇,總是結(jié)束于禮貌客氣。

    “上仙,又遇見了,這花園景致甚美啊。”

    “嗯,那冥王殿多逛逛。”

    或是。

    “上仙,沒能想到在這能遇見你。”

    “嗯,我這就走。”

    還有。

    “上仙……”

    ……

    奇了怪了。

    大家不明白,這冥王殿當(dāng)真這么閑嗎?

    明面上確實如此,但謝逢野去了集英殿,關(guān)了門,落下法障立時就原形畢露。

    青歲埋頭于公務(wù),都懶得瞧他一眼。

    謝逢野自來熟地先去探看一番土生,再開口抱怨:“我說,你總得幫我吧。”

    青歲面無表情地反問:“哦?敢問冥王殿需要我為你做什么呢?”

    “你少給我來這套。”謝逢野懊惱地在殿內(nèi)踱步,來來回回,活像個怨夫,“玉蘭他……哎,他就沒來找你表示什么嗎?”

    青歲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冥王殿不是失憶了嗎?怎么還記得月老名諱?”

    “行了!我真是來找你求助的!”謝逢野湊過去,“你鬼點子多,你得幫我。”

    “我就是想讓玉蘭主動一些啊,他是得和我長長久久的,但……”謝逢野有些煩躁,“但我不想總是他被逼著才能選擇我,好像我和他之間,我退一步,他就怕對我有影響或是別的什么,他能退一萬步!”

    “這樣怎么能長久嘛。”

    青歲剜了他一眼:“現(xiàn)在怪他不主動,上仙幽冥池守著你那些日子是喂了狗?”

    “那不一樣!”謝逢野道,“那是我死了,可我也不能經(jīng)常死啊。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我當(dāng)真不記得他了,他可以打我一頓,逼著我想起他來不是嗎?”

    說到這個,謝逢野哀嘆一口氣,眼皮都耷拉下去,沮喪道:“你是沒瞧見,當(dāng)時我才問了一句他是誰啊,玉蘭那個表情,好像是被我親手捅了一刀似的!”

    “然后我就心虛起來,不敢說自己是在鬧著玩,想著慢慢地告訴他呢。”

    “誰知道!”謝逢野又悶燥起來,“他轉(zhuǎn)身就走了!”

    聲音才高了幾分,很快就低了下去,謝逢野嘆氣一口,好像恨不得能把一條命都嘆出來。

    “我只是想要他對我主動一點啊……”

    話里的沮喪意味太重,青歲終于正式地抬起眼望向那道背影。

    總歸是自己弟弟。

    他搖了搖頭,正要張口。

    誰知那道陰郁背影又瞬間支棱了起來。

    謝逢野猛地轉(zhuǎn)過頭來:“我也是瘋了來請教你。”

    青歲:“?”

    謝逢野自說自話:“我好歹還有幾世糾纏的緣分,你。”他飽含憐憫地看了一眼青歲,“可我至少還有個名分。”他又是一頓,目光復(fù)雜,“你……你都還沒開始。”

    青歲:???

    謝逢野也不指望自己這個對感情不開竅的哥能回應(yīng)什么:“罷了,你能懂什么情情愛愛。”

    青歲:“……”

    硬了。

    拳頭又硬了。

    “……那么,冥王自請別處去吧。”

    青歲如此誠心建議,他不想在土生靜養(yǎng)的時候教育這個不孝死鬼。

    謝逢野無所謂地聳聳肩,隨即臉上浮現(xiàn)一抹笑容:“哥。”

    青歲連忙擺手:“別。”

    “其實我來找你是為了別的事。”謝逢野語氣認真起來。

    青歲:“我不想知道。”

    謝逢野緩緩道來:“我尋思著,還是先把人留在身邊穩(wěn)妥一些,所以我決定要為玉蘭補上該給的儀式,就在幽都,就明日。”

    青歲:“我說,我不想知道。”

    謝逢野繼續(xù)說:“但我得把幽都好好打理一番,所以你明日早上,一定幫我留住玉蘭直到我上來接他,可別讓他發(fā)現(xiàn)了。”

    “這有什么好保密的。”青歲忍無可忍,“你大概是忘了,上仙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在乎你了。”

    謝逢野:“……你說話真難聽。”

    “但是,我還是想給他一個驚喜,他不在我身邊,我一天都過不下去了。”謝逢野討好地懇求起來,“哥,你會幫我的吧。”

    青歲沉默片刻,緩緩露出一絲微笑:“我明白了。”

    謝逢野高興得搖頭晃腦,離開前再次檢查一遍土生的魂臺狀態(tài),回頭道別:“哥,謝謝你!”

    “好弟弟。”青歲目送他離開,“你謝早了。”

    說到底,謝逢野死這一次再活回來,過得太舒坦了。

    以至于他敢蹬鼻子上臉作到青歲面前。

    沒關(guān)系。

    他身為哥哥,可以在弟弟情路之上身先士卒做那枚絆腳石。

    翌日,天帝發(fā)靈箋邀上仙來殿中一敘。

    在現(xiàn)今如此關(guān)鍵時刻,君上作為冥王的哥哥,大張旗鼓邀請月老談話,就很值得人思量。

    各路仙家急得抓心撓肝,紛紛派出耳報神前往打聽。

    意料之外地,這場對話沒有持續(xù)太久,月老很快出了殿。

    據(jù)不可靠消息稱:有仙友明銳地瞧見了上仙嘴角揚笑片刻,但如檐上殘霜,消失太快沒能看清。

    此后不過半個時辰,上仙告書四海八荒:他,月老,修無情道了,此生再不沾染情愛。

    告書一發(fā),天色巨變,莫名寒意先至。

    這熟悉的感覺……

    下一瞬,巨門轟然于虛無展開,幽光飽含怨念,萬頃幽冥之力奔涌而出。

    從門內(nèi)傳來一聲咆哮,震得不世天為之顫抖。

    “玉蘭!”

    不負眾望,冥王還是得瘋一瘋才正常。

    *

    青歲送走上仙后,就站在殿門口掐著時間等待,正樂呵呵地看著謝逢野鬧騰,一道聲音卻無端響起。

    在一眾呼喊喧囂中尤為清晰。

    “青歲?”

    仙氣繚繞,土生睡眼惺忪地跨過一陣陣靈光云霧,迷茫地四處打量。

    青歲緩緩收了笑意。

    那一只曾為他停留過又沒能留住的蝴蝶,翩躚越過生死,回來補上這一場恰如其分的結(jié)局。

    土生見他半天沒動,不確定地問:“這是哪啊?”

    他的小仙君回來了。

    沒由來地,三界首尊現(xiàn)在很想從諾大不世天中隨便抓一個神仙來拜一拜,以此讓這場虔誠圓滿些。

    青歲張了張嘴,最后低聲說:“感恩垂憐。”

    土生緊張起來:“你被人欺負了?”

    青歲紅著眼笑了又笑,鄭重地走向土生,輕柔抱起。

    “怎么赤著腳亂走。”

    土生倒也不掙扎,順勢靠著,他似乎還沉浸在剛剛睡醒的迷糊狀態(tài),也沒來得及多想起些什么。

    好在還記得自己有個凡人。

    他好奇地向青歲肩膀后探出腦袋,不滿地控訴:“好吵。”

    青歲很快抱著他進了集英殿,關(guān)上殿門,設(shè)下重重法障。

    “發(fā)瘋呢,不用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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