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1 他令眾神顫栗
去人間前的時間轉瞬即逝, 就連赫淮斯托斯自己都不清楚,顧連過來的這一天內究竟發生了些什么。
金魔杖敲擊在地面上發出的沉悶聲響昭示著神使的到來,赫爾墨斯迎著新一天的朝陽踏進了埃特納火山。
沒有理會空氣中彌漫著的低氣壓, 赫爾墨斯噙著友善笑容走進了火神宮殿。
只一眼, 赫爾墨斯的眉尾便揚了揚。
赫淮斯托斯宮殿內的場景實屬令人驚異,就連見多識廣的赫爾墨斯都生出一種是不是走錯地的荒謬感。只見本該擺滿著各種奇特物件的火神宮殿光禿極了, 那曾經密密麻麻的貨架如今連點灰塵都沒有, 赫然一副被洗劫一空的感覺。
那曾讓赫淮斯托斯細細珍藏, 別說是贈送, 借都不愿意外借的物件, 全都消失了個徹底。要是換個神祇站在這里, 看到這幾乎要認不出的驚人景象, 一定會被震得張大嘴。
赫爾墨斯先跟同為主神的赫淮斯托斯打了招呼,赫淮斯托斯回應的態度著實不算好, 只干癟癟地嗯了聲。
赫爾墨斯并不惱, 笑意不減地又去看赫淮斯托斯身側的顧連。
他在顧連手腕上 新出現的火紅色手鐲處饒有興致地停留一瞬。
那打上赫淮斯托斯火焰烙印的手鐲相當漂亮,搭在顧連白皙如玉的腕骨上時, 會讓人不受控制地移去視線, 然后被那隱約露出的格外纖細, 好似不堪一握的手腕黏住目光,莫名顯出幾分惑人的荼蘼。
這是赫淮斯托斯最滿意的儲物鐲,上面的火焰圖紋似乎是昨天才添上去的。
而赫淮斯托斯宮殿內曾放置的所有物件,無疑都被收進了他贈送顧連的這枚手鐲中。
赫淮斯托斯這樣大的手筆, 要是被傳出去, 怕是會引來不少的震動。
他對顧連的心思,也會瞬間眾所周知。
然很愛傳閑話的赫爾墨斯,卻并不想當這個信使。
“親愛的潘多拉。”赫爾墨斯忽略了赫淮斯托斯辨不清情緒的眼眸, “我們該出發了。”
顧連點點頭,卻沒有要跟著赫爾墨斯離開的趨勢,反而是看向了今日一直很沉默的赫淮斯托斯。
顧連似乎有些遲疑,他應當是要對赫淮斯托斯說些什么,嘴唇微微張開,襯得他的唇線格外漂亮。
仿佛成了旁觀者的赫爾墨斯眼睛半瞇了下。
“赫淮斯托斯。”顧連聲音輕緩地喚了聲赫淮斯托斯,他聲音里好似還夾雜著些情緒,讓他的這句話里也好像藏著惹人心顫的小鉤子,“我還有件事沒有跟你講。”
赫淮斯托斯立馬從某種負面情緒形成的沼澤中掙脫出來,他腦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現出美好的幻想,他眼神中涌現出的期待,令他普通的五官透出股別樣的吸引力。
只下一秒,赫淮斯托斯就覺得自己好似跌倒了谷底。
“神王殿下其實還有讓我向你說一件事。”顧連說的自然是宙斯讓赫淮斯托斯幫他鍛造神殿的事情。
赫爾墨斯保持著安靜,肉眼可見地,赫淮斯托斯的頭輕微垂下,并且越垂越低。
赫爾墨斯敏銳地發覺,赫淮斯托斯的眼眸落到了宙斯贈送的那雙鞋上。赫爾墨斯不過是不經意一瞥,就借由上面漂亮寶石的反射,捕捉到了赫淮斯托斯有些扭曲的眼底晦澀。
顧連的這句話,無疑又給赫淮斯托斯重重一擊。
事情比他想得還要糟糕。
赫淮斯托斯本以為,顧連從人間返回至這里時,還會和他待在一起。卻沒料到,宙斯竟然讓顧連住在了奧林匹斯山上的神殿。他是沒辦法住進奧林匹斯山的,受埃特納火山下鎮壓著的提豐影響,他必須長時間地待在埃特納火山。
如此,他豈不是沒什么機會再和顧連見面?
這樣的認知,讓赫淮斯托斯不斷握緊自己的右拳。
他眼底晦色滋生得更快了。
赫爾墨斯從未想過自己會見到赫淮斯托斯的如此這面,他心里隱有觸動。
難道這才是顧連掌握的真實法則?
那神秘的,勾起他濃濃興趣的真實,并不作用在顧連本人身上,而是反作用于與其接觸的所有存在。
意外誕生的新生神祇,以無人能阻擋的吸引力,誘導著他周圍一切露出潛藏在虛假假面下的最真實的模樣。
基于最原初的,由罪惡滋生擴大的欲.望,源自人最純粹真正想要的情緒。
隱藏在負面惡意情緒下的——
擴大了的真實。
赫爾墨斯又感覺到了他欺詐法則處的靈魂共鳴,他只覺整個身體都跟著顫栗了下,前所未有的酥麻感包裹侵略進了他的每一個細胞。
他也很想見見,眾神因欲.望暴露出的真實面孔。
赫爾墨斯看似明亮的琥鉑色眼瞳深處劃過隱秘的興奮。
包括——
他自己的。
在赫爾墨斯心底情緒涌動的時候,場面已然又發生了變化。
顧連接下來的話,輕而易舉地打斷了赫淮斯托斯晦澀情緒的蔓延。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拖到現在才告訴你這件事的。只是——”顧連似乎看出了赫淮斯托斯情緒不對,并將其視為自己的過錯,有些自責無措地開口,“我想能和你單獨相處掉去往人間前的最后時光。你那么喜歡鍛造,我怕我剛跟你說,你就迫不及待地開始行動專注鍛造去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卻讓赫淮斯托斯原本搖搖欲墜的心,以另外一種情緒輕輕顫動著。
“我只是想和你好好地道個別,沒有別人,沒有別的事,只有我們兩個。”顧連說完后,又有些無助地說了句對不起。
目睹一切的赫爾墨斯眼眸格外鮮活地流轉了下。
赫淮斯托斯緩回神后,要比顧連還要慌亂無措,他干巴巴地道,“我沒有要怪罪你的意思。”
“……我很開心。”赫淮斯托斯努力讓自己的這句話聽起來足夠發自內心。
“真的嗎?”
“真的!”
“那就好,那我走了。”顧連原本無措蹙起的眉松動,他繼續著告別,對赫淮斯托斯道,“我應該很快就能從人間回來的。”
赫淮斯托斯點頭的同時,用沙啞的聲音回應。
一切似乎已經恢復了正常,然赫爾墨斯很清楚,有些暗色已經在心底蔓延了,每一次的催發又壓制,只會令那最終的爆發愈發恐怖。
開始和顧連往外走的赫爾墨斯,感受著背后屬于赫淮斯托斯的目光。
其實赫淮斯托斯投向他的目光,是藏著些不善的。
可能是因為赫淮斯托斯只能原地看著他們兩人并肩離開的背影,這給了赫淮斯托斯某種失敗者的錯覺。
但赫爾墨斯卻有種很微妙的暢快感。
果然感覺都是相對的嗎?
帽子后的翅膀歡快又調皮地搖了搖,赫爾墨斯沒對剛剛的一幕發表任何看法。圓滑的神使有著能摸清事情是否可以繼續深究的本能,他只聲音清潤地道,“去往人間的路程相對遙遠,為了盡可能地節省時間,我們只能放棄欣賞路途中的景色了。”
在調動自己的急速法則前,赫爾墨斯指尖輕輕一抬,指向一處,示意顧連去看他們此行目的地所在的位置。
赫爾墨斯訴說著他們此行更明確的情況,“目前的人類受泰坦神埃庇米修斯的庇護,為了表示對其的尊敬,我們得先去他人間的居所拜訪他,并得到他的許可。如果埃庇米修斯愿意協助你,你的人間之行一定會相當順利。”
小一的聲音適時從意識海中冒出,[普羅米修斯的弟弟,后知后覺神埃庇米修斯?]
小一知道埃庇米修斯。
宙斯推翻泰坦神權,成為新任神王的時候,世界正因毀天滅地的神戰遭到了嚴重打擊。大地寂寥不已,空乏到毫無生機,決定重建的宙斯,便命令普羅米修斯兩兄弟去大地上創造萬物生靈。
作為曾經主宰世界,并創造過世界萬物的泰坦系神祇,普羅米修斯和埃庇米修斯具備豐富的造物經驗。
普羅米修斯接過命運的指引,準備創造出大地未來的主宰人類,埃庇米修斯則創造了其余不具備靈力的所有動物族群。
普羅米修斯的命運拐點由此出現,他的每一次幫助人類,都會令自己不妙的處境更糟糕幾分。
普羅米修斯和埃庇米修斯的兄弟情頗為深厚,雖然埃庇米修斯對普羅米修斯庇護人類的行為頗有微詞,十分不明白普羅米修斯為何要為人類做到如此地步,但在普羅米修斯被宙斯關押在高加索山上后,埃庇米修斯還是接過了普羅米修斯的心愿。
埃庇米修斯成了明面上的人類最后一根防線,自人類被創造出的漫長歲月里,他一直和人類生活在一起。
嚴格意義上講,埃庇米修斯陪伴人類成長的時間,要比普羅米修斯多得多。
然,埃庇米修斯是個光環完全被普羅米修斯覆蓋的存在。
眾人談及他時,總是會聯想到普羅米修斯,下意識給他打上個普羅米修斯弟弟的標簽。
[其實埃庇米修斯也很不錯啦。]小一小聲感慨著,[不過,他畢竟只是后知后覺神。]
顧名思義,埃庇米修斯的神格,讓他不像普羅米修斯那樣有著先知的洞察力。埃庇米修斯每每都要到事情完全發生,結果已經徹底擺在眼前時,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這也讓他被稱為最愚笨的神。
“要先得到埃庇米修斯的認可嗎?”顧連重復著赫爾墨斯的這句話。
不一定吧。
已經在人間的阿瑞斯不就傲慢地沒去拜訪埃庇米修斯嗎?
不過是因為埃庇米修斯是人類目前的庇護神,作為被宙斯算計的對象,他這個要滅絕人類的棋子必須得與這個重要角色相遇。
赫爾墨斯不知道有沒有聽出什么,他按照字面意思輕笑地回復,“得到埃庇米修斯的許可,并不是一件值得你去煩擾的事。”
顧連對此不置可否,眉眼卻彎了下。
埃庇米修斯啊。
顧連在心里輕輕念著這個名字,念得緩慢而曖昧。
在他曾看到的原定軌跡中,他和這位人類的守護神可是會結成很親密的夫妻。
潘多拉按照宙斯期待的那樣,成功蠱惑到了埃庇米修斯,讓其接受了這份實為罪惡的禮物,并與其建立了世間最親密曖昧的關系。
潘多拉依靠愛情之火的炙熱,燒燼了埃庇米修斯的理智。
等到沉浸在潘多拉溫柔鄉的埃庇米修斯,發現魔盒問題的時候,已經晚了。
他不忍傷害已經成為妻子的潘多拉,也無法毀滅魔盒,便多次提醒潘多拉不要打開魔盒,然,在宙斯賜予的好奇心的驅使下,潘多拉還是趁埃庇米修斯不備的時候,鬼使神差地將潘多拉魔盒打開了。
潘多拉以埃庇米修斯都認可的人類身份,違背了眾神的忠告,侮辱了眾神,親手致使整個人間被黑暗骯臟侵蝕。
事情發展到最后,埃庇米修斯也落入了無能為力的地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看似要洗凈整片大地實則卻是滅世的洪水將一切沖走。
顧連帶著點興致的眼神,往自己手上的潘多拉魔盒上繞了繞。
現在一切都開始發生改變。
顧連自己也蠻好奇,他會和這位本該成為他丈夫的后知后覺神,產生出怎樣新的發展。
顧連又在心底輕輕喚了聲埃庇米修斯。
應該會蠻有意思的。
*
同一時間,高加索山。
有著褐色頭發,身材頎長的埃庇米修斯,剛剛趕到高加索山的山腳。
時隔多年,他久違地又聽到了普羅米修斯的呼喚,馬不停蹄的急促趕路讓這位神力并不算強的泰坦神額間冒出些薄汗。
刺骨的寒冷令埃庇米修斯攏了攏衣衫,他壓制著自己的氣息,努力不發出任何聲響,安靜地藏在一塊嶙峋巨石下,窺視著天空。
伴隨著如同野獸在低吼的呼嘯,埃庇米修斯不用依靠神力,就能聽到上空那令人牙酸的啃咬聲,血肉每一次被殘忍撕扯下來都會發出刺啦聲,尖銳牙齒嚼爛血肉的聲音更是讓人后背發寒。
高加索神鷹正在啃咬普羅米修斯新生的肝臟。
埃庇米修斯艱難地闔了闔眸,等到那些啃咬聲消失后,才重新睜開眼睛。
神鷹翅膀劃過天空發出破空聲,它遠去回歸了自己的洞穴,漫長的啃咬任務也讓它覺得有些無聊,等到普羅米修斯的肝臟再度長好后,它才會又飛到此處。
埃庇米修斯直到這時,才敢探出身影,看向最上方的普羅米修斯。
高加索山的頂部完全是刺眼的紅,普羅米修斯不斷流淌而出的鮮血將其徹底染紅,看得觸目驚心,和其他區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不管是第幾次見到,埃庇米修斯都會覺得心酸。
他猶記得普羅米修斯之前意氣風發的英俊模樣,普羅米修斯的睿智令眾神折服,他湛藍的瞳眸永遠散發著明亮,眾神敬佩他,人類信仰他,可現在——
埃庇米修斯幾乎有些不忍去看。
如鋒利刀刃般的厲風,在普羅米修斯身上留下一道道口子,身為神祇,普羅米修斯的皮膚卻是勞苦人類都不會有的寸寸龜裂,他面色慘白,嘴唇干涸開裂,茂盛的胡子和頭發讓他就像是個野人。
埃庇米修斯靠著神力,清楚地看到了那鮮血淋漓的腹部,里面那在寒風下龜速重生分裂的崎嶇組織,是成年人看了都會做噩夢的地步。
埃庇米修斯不可控地埋怨起神鷹來。
這個提豐的子嗣,果然繼承了提豐的血腥和暴戾,即便宙斯給它冠以神的開頭,它也改變不了妖魔的惡劣本性。
“普羅米修斯,我聽到了你的呼喚。”埃庇米修斯借風的自由性,用神力將自己的聲音傳到了普羅米修斯的耳畔。
他只能待在山腳,他的上去會讓宙斯發現。
普羅米修斯艱難而緩慢地睜開雙眼,他眼底乍看一片滄桑,但只要細看,就能看到里面一抹永遠不會被熄滅的明亮。
伴隨著他的這個動作,桎梏著普羅米修斯的鐐銬也發出輕微的脆響。
上面隱隱流轉著的紅色,昭示著那是由火神赫淮斯托斯打造的無法掙脫的牢籠。
為人類盜取火焰的普羅米修斯,被火神的鐐銬永遠鎖在了高加索山,這是宙斯要日日夜夜提醒普羅米修斯的罪孽。
埃庇米修斯知道普羅米修斯喚來他的原因。
普羅米修斯應該是靠著他先知的能力看到了什么,并試圖進行提醒。只如今的發展超出了埃庇米修斯的預料,罕見地,普羅米修斯并沒有像以往那般直接開口,而是在——
遲疑。
埃庇米修斯清楚看到了普羅米修斯眼眸中的若有所思和斟酌,就好像,先知先覺的普羅米修斯竟不知要如何開口了。
埃庇米修斯哪里見到普羅米修斯這幅模樣,他臉上無法遏制地流露出錯愕和茫然。
埃庇米修斯等了等,沒忍住,他想了想,主動又開口,“普羅米修斯,你可是也感應到了滯留在人間的戰神阿瑞斯?”
這是埃庇米修斯唯一能想到的事了。
“阿瑞斯的出現,完全打破了人間本該有的祥和。他體內流暢著的嗜戰和暴躁,就像瘟神一樣,瓦解了他附近之人的理智,讓他們變成了只知侵略的野獸。”埃庇米修斯眉頭皺起,顯然對阿瑞斯極其不滿,“阿瑞斯帶來了人間本沒有的紛爭,他不過是降臨了幾天,城邦王城之間的戰火便開始燒得沸騰。”
“他完全繼承了宙斯藏在表面下的傲慢和狂妄!”埃庇米修斯一邊憤憤地說道,一邊卻又深感無可奈何。
他不得不承認,阿瑞斯的自大源自他那不可輕視的底氣和資本。
戰神阿瑞斯的強大,毋庸置疑。
不要說阿瑞斯現在尚未做出格,就算阿瑞斯真的出格了,絕大多數神祇在宙斯的命令下達之前,也不敢對阿瑞斯做什么。
埃庇米修斯只能安慰自己,最起碼,現在的阿瑞斯只是用他的神力影響人類,并沒有真的參與到戰爭中。
最起碼,阿瑞斯可能還顧忌著點普羅米修斯,只在一些偏遠的地帶游走找樂子,并不會阻止人類大方向上的繁榮進程。
“戰神阿瑞斯嗎?”普羅米修斯泛白的嘴唇微微張開,他的聲音又沙啞又虛弱,然卻讓不滿阿瑞斯的埃庇米修斯一驚,“他暫時還不重要。”
阿瑞斯是能和不重要掛鉤的存在嗎?
這要是讓阿瑞斯聽到了,阿瑞斯怕是會覺得被羞辱瞬間暴跳如雷。
埃庇米修斯怔了怔后,相當不解,“目前還有什么能比阿瑞斯還重要的事嗎?”
普羅米修斯又陷入了沉默。
他看到的未來,讓他應該在現在,勸說警告埃庇米修斯,不要接受赫爾墨斯帶來的眾神禮物。
普羅米修斯知道,他的這句警告并不會起任何作用,埃庇米修斯逃不掉宙斯的算計,他代表著的后知后覺依舊會在這場滅世災難中詮釋出本意。
普羅米修斯從未把希望放在埃庇米修斯身上。
他留了別的后手。
只是——
普羅米修斯望向了他先知先覺里的那層迷霧,他本該隱隱看到些畫面,如今卻只能模糊看個大概,許多細節都被那層迷霧遮擋。
而迷霧驟然出現的源頭,便是那位即將降臨人間的潘多拉。
普羅米修斯早在宙斯決定創造潘多拉的時候,就看到過潘多拉的畫面。
氣息微弱的青年眼神中涌現少有的復雜。
但那日潘多拉的真正誕生,卻改變了一切,所有和潘多拉相關的畫面都被覆上了迷霧。
他的神格無法再對潘多拉發揮作用,普羅米修斯只能像其他普通的神祇一樣,單純靠著那日的法則波動,判斷出對方以新生男性神祇的身份成就了真實之神。
普羅米修斯第一次因命運未知,而生出漣漪。
那種他曾經從未體驗過的感覺,讓他無法再站在未來的情況下運籌帷幄,普羅米修斯第一次產生了他因神格而本該從不會有的忐忑。
命運未知的魅力,讓身為命運指引者的普羅米修斯呼吸一滯。
他知曉未來,他的心早就因為過早的先知而變得古井無波,在高加索山上的漫長鎮壓,更是讓他整個身體都好似被完全塵封。
然——
潘多拉自赫淮斯托斯宮殿誕生的那刻,他的心臟卻因那一縷的悸動驟然重重一跳。
普羅米修斯之前從未感知過的疑惑情緒,反復沖撞著他的大腦,他的每一處身體,讓他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奇特感覺。
靈魂都好像顫栗了下。
就仿佛是——
他終于活過來了,他因既定命運快要死寂的心,被猝不及防地注入了一絲鮮活生命力。
一切都已改變。
“埃庇米修斯,眾神的使者赫爾墨斯即將前往人間拜訪你。”普羅米修斯終于開口了,“陪同他的,還有新生的真實之神,潘多拉。”
以人類身份意外成神的潘多拉啊。
你的出現到底會帶來什么?
雅典娜曾丟下的人類希望種子,究竟會徹底塵封進罪惡泥土里,永無發芽的機會,還是會開出一朵燦爛耀眼到讓眾神都黯然失色的奇跡之花?
“潘多拉?”埃庇米修斯呢喃呼喚著這個名字,他不可控地因為普羅米修斯的凝重而生出對其的強烈好奇。
對比普羅米修斯先前漫長的沉默,他最終給的勸告顯得過于簡短,“潘多拉會在人間停留,你一定要格外小心他。”
然這,恰恰也表現出了普羅米修斯對潘多拉超出尋常的重視。
埃庇米修斯愣了愣,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感覺普羅米修斯這句話里含著點克制情緒。
就如同——
普羅米修斯不僅是在警告他,也在勸告自己。
這個讓埃庇米修斯有些訝然的猜測,在下一秒便得到證實。
“埃庇米修斯。”埃庇米修斯聽到了普羅米修斯緩慢卻堅定的聲音,一字字的,含著埃庇米修斯聽不出的情感,“你一會兒一定要認真地觀察潘多拉,記清他的樣貌,看清他的所有神情動作,記下他做的所有事情,記住他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如果換個人跟埃庇米修斯這樣說,埃庇米修斯一定會給對方定性成變態。
普羅米修斯虛弱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慢,然他話語里的內容卻截然相反,“然后再在今晚將一切告知我。”
他對潘多拉產生了強烈的好奇。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對其有所了解。
普羅米修斯感受著那同樣從未有過的期待在他心底蔓延,坦然地將其接受。
他告訴自己,這是正常的。
潘多拉象征著的變數和人類命運息息相關,他因此對潘多拉格外在意,也理所當然。
埃庇米修斯心里甚是異樣,然他還是點了點頭,應下了這件事。
神鷹撲騰翅膀發出的嘯聲恰從遠處傳來,兩位泰坦神的對話因此結束。
普羅米修斯湛藍色的眼眸中映著埃庇米修斯遠去的背影。
也只能用這種方式,來代替他和潘多拉的見面了。
正式且親自地與其接觸,才是能對其作出判斷的最有效辦法。
可惜,宙斯是不會允許他們見面的。
那位妄圖掌握一切的神王,怎么會讓忌憚著的他,再與變數見面。
普羅米修斯重新闔上眼,掩去了那微不可查的一絲失落。
*
回途的埃庇米修斯深呼吸一口氣,受各種情緒裹挾,他回居所的步伐,竟然要比他來時還要快。
同樣在路途中的赫爾墨斯,此刻心底也有不一樣的情緒在翻涌。
受要驅使的急速法則影響,為了避免顧連在法則漣漪中受傷,或者不小心被某些碰撞漩渦卷走,赫爾墨斯在顧連踩上云彩后,便牽住了顧連的手腕。
簡直,柔軟到不可思議。
仿佛比縹緲的云彩還要柔軟,比轉瞬即逝的雪花還要脆弱。
赫爾墨斯感覺那股子軟意,甚至都蔓延到了他的心尖。
自出生就掌握著急速法則的神祇,第一次在急速徜徉中沒有體會到歡快和自由,赫爾墨斯罕見地有些不自然。
急速狀態下,周圍的一切都好似變成了虛無。
破空聲在飆到極致后會矛盾地變成極度安靜。
這也使得一切感官都被放大,急速下的空氣有種空寂的冰涼感,然顧連那邊,卻是截然相反的溫熱,肌膚貼合的地方仿佛有顫栗在涌動。
他的手腕,有時會觸碰到顧連的手鐲。
并沒有金屬質地的冰冷,由赫淮斯托斯鍛造的東西,天然帶著灼熱。
赫爾墨斯不小心碰過去的時候,會感覺自己被燙了一下,就好像有靈性的手鐲在幫他的創造者懲治別的覬覦之徒,是一種感覺自己領地被冒犯侵略了的惱怒。
可赫爾墨斯卻生出了一種詭異的刺激感。
奇異的情緒感覺像是絲絲縷縷的網包裹住了他的心臟,讓赫爾墨斯有些沉醉,等到法則發出某種信號后,赫爾墨斯才驚覺他們竟已即將抵達目的地。
“神使大人。”顧連輕輕淺淺的聲音,似有似無地在赫爾墨斯耳邊響起,帶著少年吐息的纏綿溫熱,“你的速度變慢了。”
他像是在單純地訴說著這個事實。
又像是在有些曖昧地意有所指。
當聽到顧連輕笑聲的那刻,赫爾墨斯仿佛聽到了自己加速一瞬的心跳。
有什么情緒在心底涌動,赫爾墨斯頓了片刻后,喟嘆般地說道,“是的,我的速度變慢了。”
在抵達目的地的前幾秒,赫爾墨斯辨不清情緒的話飄散在急速的空間里。
“即便是急速,也會為你駐足。”
*
伴隨著赫爾墨斯金魔杖在人間大地上的輕微一點,小一緊接著的感慨便冒了出來,[哇,這個世界的人間!]
小一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面前,對于它而言有些新鮮的環境。
[埃庇米修斯好淳樸啊。]
它還以為這位人類的庇護神,會住在人類為他打造的神殿內呢。再不濟,也應該居住在某些金碧輝煌的王宮里被奉為座上賓,卻沒料到,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院落,旁邊任意的幾個建筑都要比其奪目。
和奧林匹斯山那些縱情聲色紙醉金迷的眾神完全不一樣。
小一默默地道:[好感+1]
顧連:“……”這還不算是見一個喜歡一個?
[哪有。]小一底氣不足地反駁,[宙斯幫我兜著底呢。]
它小小聲地道,[況且我們統共就沒見過幾個神,也就赫淮斯托斯,提豐,赫爾墨斯,宙斯,雅典娜,和現在正出來的埃庇米修斯,等見得多了,這個比例自然會框框往下掉。]
顧連:“。”有人會信嗎?
赫爾墨斯垂眸看了眼已經失去顧連溫度的右手,收斂住眼底情緒,笑著呼喚,“親愛的埃庇米修斯。”
埃庇米修斯自高加索山回來后,便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他一聽到院落內發出聲響,便匆匆忙忙地往出走。這也使得赫爾墨斯話音還未落,褐發青年就出現了兩人面前。
[嘶……感覺埃庇米修斯身體有些緊繃,表情也十分緊張。]小一打量著褐發神祇,在顧連的意識海里摸著下巴,推斷,[埃庇米修斯肯定在剛剛偷偷去見了普羅米修斯。]
這整個情緒都寫在臉上了。
小一看看渾身寫著單純的埃庇米修斯,又看看旁邊笑意完全不減好似什么都沒看出的赫爾墨斯,嘖嘖嘖。
對比慘烈呀。
不過提到普羅米修斯,小一便忍不住偷偷朝高加索山的方向看了看。
[連連!我們什么時候去見普羅米修斯呀?]它聲音里帶著雀躍和興奮,對于這位在違背了宙斯意愿后還能將宙斯牽制住的存在,小一真的很想去親眼見見,它對普羅米修斯的好奇,完全不弱于它對他們日后冥界之行的期待,[我們是不是還得準備些什么呀?]
[不用準備。]
小一:[!]
對于顧連的這個回答,它隱隱預感到了什么。
[今晚就去見普羅米修斯。]
[!!!]
“埃庇米修斯。”赫爾墨斯又喚了遍。
他再開口的聲音,打斷了埃庇米修斯發愣的表情。埃庇米修斯這才發現自己的異樣,受普羅米修斯言語的影響,他出來后,不過匆匆看了眼赫爾墨斯,就把視線移給了赫爾墨斯旁邊的存在,他還要跟普羅米修斯完整描述對方的容貌呢。
然后——
在視線放過去的第一秒——
埃庇米修斯就看呆了。
在方才顧連和小一對話的那段時間內,現場一直在維持著詭異的沉默。
“啊……嗯……”埃庇米修斯眼神中不受控制地流露出幾分躲閃和窘意。
完了,他發現他好像完不成普羅米修斯的任務了。
根本找不到形容詞。
埃庇米修斯活這么久,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存在。
就像他那特殊的身份一樣,潘多拉身上竟然同時兼具著神和人的感覺,他既有神祇的高貴和可望不可即,卻也有人類的孱弱和楚楚可憐,那是一種根本無法言說的矛盾氣質,甚至要比他相當美的容顏還要直擊心靈深處。
回神后的埃庇米修斯,一想到他剛剛沒有禮貌地傻傻看對方,就不敢面對對方。然,普羅米修斯的話語還在他腦海里回響。
他得一直盯著這位新生神祇。
所以埃庇米修斯在深呼吸一口后,硬著頭皮繼續看了過去。
少年似乎也被他剛剛呆看的舉動弄得有些無措,然,他前一秒的神態變化似乎又逗笑了對方,埃庇米修斯直直地撞進了對方唇角微揚的笑容中。
埃庇米修斯又呆住了。
又成為局外人,并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的赫爾墨斯:“……”
“埃庇米修斯?”赫爾墨斯又呼喚了一遍。
這聲音砸得埃庇米修斯腦海響了下,他無法控制地生出了想要落荒而逃的沖動。
他這到底是在干什么?給大家表演發呆嗎?
只是——
普羅米修斯的囑托啊。
埃庇米修斯硬是忍住了,只他的耳根被情緒憋得生出脹紅。
“……赫爾墨斯。”所幸,埃庇米修斯意識終于能回籠了。
赫爾墨斯:“……”喊他的時候,可以不要看著別人看他嗎?
赫爾墨斯再開口的時候,聲音里仍舊帶著能讓人下意識生出好感的笑意,“是這樣的,埃庇米修斯,我身邊的這位,是我們奧林匹斯山新生的真實之神,潘多拉。”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赫爾墨斯在‘我們奧林匹斯山’上加重了語氣。
赫爾墨斯搬出了他那冠冕堂皇的說辭,“只是,他和大家的情況有些不太一樣,他目前還沒辦法掌控自己的神格力量,這或許是和他原本的人類身份有關。偉大的神王和智慧女神雅典娜認真分析了潘多拉的情況,認為這個問題的突破點或許在人間。所以,我們希望潘多拉能在人間和人類生活一段時間。”
“人類的庇護神埃庇米修斯啊,同為神祇,我相信你能體會這種狀況的無助……”赫爾墨斯聲音不疾不徐。
有普羅米修斯之前的話在,埃庇米修斯不可能拒絕。
他聽完赫爾墨斯所說的所有話后,便點頭應下了,并主動提出會幫助潘多拉。
完成了任務的赫爾墨斯,沒有繼續停留的理由,只在離開之前,他深深看了眼埃庇米修斯,并再度朝顧連歡快地眨了下眼。
*
埃庇米修斯將顧連迎進里屋,給顧連倒了杯熱水后,便去一旁當安靜的木頭人去了。
只他的眼神,一直落在顧連臉上。
埃庇米修斯沒開口,顧連也沒開口,整個房間內頓時變得格外安靜,埃庇米修斯都好像能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咚——
咚——
咚——
埃庇米修斯本以為這種尷尬的氛圍,會讓他不舒服,但完全沒有,他看著看著,就又有點沉溺在對方的容色里了。
每一個細小的表情幅度和動作,都好看得不行,有種很撩人的吸引力。
這也使得,顧連不知過了多久后,突然發出的聲音,讓已經沉浸在某種安適狀態里的埃庇米修斯心臟驟然一跳。
特別是,當他反應出顧連說了什么內容后。
“你為什么一直用這樣的目光看我呀?”顧連對上了埃庇米修斯渙散一瞬的瞳眸。
“我……”埃庇米修斯毫無疑問地生出被抓了包的慌亂,他‘我’了半天,愣是沒說出后面的內容。
褐發神祇就那樣僵硬又呆呆地和顧連對視著。
埃庇米修斯的心跳越來越快。
不知以這種情況持續了多久,埃庇米修斯有些抗不住的時候,反倒是顧連出乎意料地敗下陣來。少年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中多了小心翼翼,以及些許的心虛,他的聲音里也有點底氣不足,試探性地詢問,“你知道?”
他知道什么?
埃庇米修斯愣住了。
想著普羅米修斯對顧連的重視,埃庇米修斯決定順著對方探探消息,明明心中一片疑惑,埃庇米修斯卻點了頭,“嗯,我知道。”
埃庇米修斯就眼睜睜地看著顧連更心虛了。
埃庇米修斯頓時生出無限好奇。
這也使得他暫時壓下了所有亂七八糟的心緒,讓自己的全身心都專注起來。
“對不起。”顧連眼睫輕顫了下。
他的話一字字地清晰傳入埃庇米修斯的耳畔。
“我好像讓你少了一個妻子。”
什么?
少了一個妻子?
埃庇米修斯徹底愣住了。
他的表情太過明顯,顧連也似乎意識到是他誤會了,漂亮的眼睛里出現說錯話的懊惱,“你不知道?”
然話已出口,不繼續說完似乎不太好,所以顧連在猶豫了片刻后,還是開了口。
“你知道的,我在誕生時出現了一些變化,其實,我本該是人類女性的。”顧連漂亮的唇線,伴隨著他的言語,不斷發生著動人的變化,“眾神原本是起著將我賜給你,看能不能撮合我們,讓我成為你妻子的心思的。”
他的聲音,其實很輕很輕,但埃庇米修斯就是覺得那每一個字都重重敲在了他心上。
那短短的‘成為你妻子’更是闖進了最柔軟之處。
埃庇米修斯大腦完全空白了。
只要稍稍進一步聯想,就好像有某種顫栗流淌深入進了心尖。
他只能被動地看著對方漂亮的容顏,聽著對方更輕的聲音,“只是我誕生的時候發生了變化,事情也就自然而然改變了。”
顧連似乎也不知道該怎么說,“雖然這只是尚未發生的事情,嚴格意義上并不算什么。但我就是覺得有點對不住你,感覺因為我讓你失去了本該有的伴侶。”
埃庇米修斯思緒一片空白。
他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反應了,很復雜的情緒在他心底激蕩,過了良久后,埃庇米修斯聽到了自己愣愣傻傻的聲音,“其實,男性之間也是可以在一起的。”
第23章 22 迸發的隱秘情緒
在一起……
他, 他,他說了什么?
伴隨著整個空間因為他的這句話驟然沉靜,埃庇米修斯的整張臉都‘唰’得爆紅了, 滾燙灼人的紅暈頃刻間就蔓延到了耳尖和脖頸。
埃庇米修斯自己傻了, 聽到這句話的顧連也怔住了。
奇怪的氛圍在兩人間蔓延,房間內幾近落針可聞。
過于詭異的安靜, 讓埃庇米修斯紅透的耳根處只剩下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一下一下的。
好像還能隱隱聽到對面顧連的。
埃庇米修斯愣愣地發現, 少年的心跳聲和他一樣, 也有點凌亂, 并且在——
持續地加速。
不知道為什么, 發現這一點后, 埃庇米修斯只覺自己的靈魂好像被什么撞了撞。
完全沒想到埃庇米修斯會做出這句回應的顧連, 好像也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了。他長而密的漂亮眼睫胡亂地顫了顫后,喃喃地將埃庇米修斯的話重復了一遍, “男性之間也是可以在一起的……”
這話其實只是機械性地重復, 語氣也有點怔怔的。
然埃庇米修斯看著少年漂亮的唇瓣開開合合,卻覺得周圍的溫度更高了, 燙得他大腦有些發脹發暈。
他自己的心跳好像又變快了, 非常不正常。
“我, 我那是瞎說的,你別當回事。”埃庇米修斯的表現和他話語里的內容完全不一樣,他不僅聲音磕磕絆絆的,說話的時候, 不知道為什么, 還下意識地就要去抓他的頭發。而那一作勢去抓,他的胳膊便很大力地撞在了一旁的桌子角上,發出響亮的‘砰’地一聲。
被撞歪的桌子在地面上搖搖擺擺地晃著, 在房間內吱呀吱呀的。
小一:[好純情!]
“……嗯。”另一邊的顧連也有些不自然,具體表現就是,他先前一直沒有喝埃庇米修斯給他倒的水,現在回神后,卻有些慌亂地將其端了起來。
好像在假裝很忙不在意。
也好像在借低頭喝水的這個舉動,偷偷地藏住自己的神情。
又是過了很久后,顧連才結束了這個動作,但他的整個唇瓣都被潤上了晶瑩光澤,莫名有些情.色。
埃庇米修斯發現自己好像又有點口渴了。
發干的喉嚨,讓埃庇米修斯也準備慌張地去給自己倒杯水,然他剛要有所行動,就聽到了顧連的聲音。
似在打破怪異氛圍,轉移走他們剛剛談論的話題,也似在好奇。
顧連嘴唇翕動的時候,被覆上水潤之色的唇瓣更晃眼了,“那你剛剛說的知道是指什么?”
他又道,“你還沒有回答我最開始的那個問題,為什么一直看著我?”
埃庇米修斯又開始‘我,我,我……’了。
小一點評著:[他這局促心虛的樣子竟然還有幾分可愛。]
埃庇米修斯腦海里簡直是在嗡嗡響,他現在的感覺太奇怪了,各種各樣的復雜情緒在他心底蔓延,有剛面對這個問題時的慌亂緊繃,也有尚未褪去的,因感覺自己惡意揣測了對方的心虛愧疚,以及剛剛曖昧迤邐氛圍帶來的難言顫栗。
他就好像被架在了沸騰火焰上炙烤,種種濃烈的情緒,讓他渾身發熱。
“我……”
他被種種情緒裹挾,愣是完全找不出借口。
然,即便到了這個時候,埃庇米修斯也不會供出普羅米修斯。
埃庇米修斯的膚色此刻要比他褐色的頭發還要鮮艷,比起曾主宰世界的泰坦神,他更像是再稚嫩青蔥不過的人類青年,他深呼吸一口氣,思緒空空地道。
“就,就是覺得你長得好好看,好看到移不開目光,就一直看了。”
埃庇米修斯的聲音有些語無倫次,“我,我也不知道什么,當時就是見你那樣說了,怕否認后你就不說了,就假裝說的‘我知道’。我就是好奇,想知道更多和你有關的事情。”
這些話一說出口,埃庇米修斯便感覺震了下。
他心里忽然生起股難言的悸動來。
就好像,這確實是他心底,連他自己都未發覺的隱秘情緒。
埋藏在表面的普羅米修斯任務之下,他感情深處的——
真實想法。
顧連是過了片刻后才‘嗯’了聲,他不知道有沒有真的相信這些話,卻并沒有繼續追問。只他又胡亂去喝水的舉動,仿佛在昭示著,他似乎被埃庇米修斯的這些話弄得有些無所適從,并擔心,繼續下去,會聽到讓他更不知所措的言語來。
房間內再度陷入了安靜。
和先前的不一樣,埃庇米修斯變得格外難熬。
后知后覺神垂眸愣愣地看了眼自己的心口,不知道那里為什么會感覺那么亂。
顧連早已收走了落在埃庇米修斯身上的所有心神,只垂眸靜靜地看著他的潘多拉魔盒。
反倒是小一一直在觀察埃庇米修斯的神態,并興致勃勃地跟顧連匯報。
[看來你是真的喜歡他。]
小一嗯哼:[誰會不愛純情小狗?]
*
房間內再出現聲響時,是院外遠遠地傳來一陣腳步聲。
“米斯!”伴隨著一陣爽朗的呼喚,有道高大的身影走進了院落,顧連抬眸的時候,來人手上提著的籃子,已經先他一步跨進門檻。
那是個頗為結實的漢子,他身上有著淡淡的汗味,應該是才干過體力活。他像是來給埃庇米修斯送新鮮蔬菜的,籃子里的時令蔬菜格外翠綠,隱隱還能見到些許露珠和根部上的泥土。
進來后,他嫻熟自然就要將籃子放在最近的桌子上。
[米斯,誰?這里除了你和埃庇米修斯沒人了呀?]小一在意識海里琢磨著,[難道米斯是埃庇米修斯的化名?]
來人要放的桌子,好巧不巧就是顧連面前的這張。
“米斯,這是你的客人——”男人隱約看到身影后的詢問驟然停止,伴隨著‘邦’一聲,他手上的菜籃直愣愣地砸在地上,最表面的部分蔬菜都飛了出來。
沉浸在某種情緒的埃庇米修斯猛地回神。
他轉頭的時候,剛好看到男人看顧連看呆了的模樣,他那小麥色的肌膚上,竟然都出現了很明顯的紅暈。
明明自己前不久也看呆過,埃庇米修斯卻對此有些不舒服。
特別是男人慌亂地重新撿好所有東西后,竟還板直了之前隨意的腰背,又緊繃又扭捏地小心翼翼詢問,“這位怎么稱呼?”
該有的粗獷聲線竟蕩然無存。
埃庇米修斯下意識地微皺了下眉。
只下一秒,心里異樣的埃庇米修斯就接受到了顧連的眼神。桌子旁的少年,并沒有直接回答男人,反而是有些求助地看向了埃庇米修斯。
顧連似乎也從對埃庇米修斯的‘米斯’稱呼里,聽出了點不對勁,意識到了埃庇米修斯在人間的生活存在著部分偽裝。于是,為了不影響埃庇米修斯之前定好的人設,他便將這個問題拋給了埃庇米修斯。
只是,顧連的這幅反應,難□□露出幾分他對埃庇米修斯的依靠,這好像也無端地給兩人的關系增添了一抹曖昧色彩。
“他的我的——”妻子。
某種怪異的興奮情緒下,埃庇米修斯幫忙介紹時,竟險些脫口之前曾提及的繾綿關系。
埃庇米修斯猛地咳嗽了下,他才恢復原色的耳尖又紅透了。
褐發青年略顯艱難地說道,“朋友。”
說罷,不知是落荒而逃還是怎么的,埃庇米修斯完全不顧男人不愿離開的意愿,走過去搭上他的肩,就那樣連推帶拉地把人親自送出了院外。
在外面隔了會兒后,埃庇米修斯才重新進來。
“米斯?”顧連直到這時才問。
“嗯,我在這的名字是這個。”埃庇米修斯抬手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我沒有用神的身份,感覺用神的身份在人間生活怪怪的,我不太習慣大家對我的態度。所以,除了最開始的那段時間外,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換個普通人類身份,這附近的大家都不知道我是埃庇米修斯。”
提到這個,想到顧連今后要和他待一段時間,埃庇米修斯簡單說了說自己的情況,“我在這里是個私塾教師,每天都會給大家講講東西什么的。”
小一感慨:[埃庇米修斯真的和奧林匹斯山眾神不一樣。]
顧連點頭后又問:“我可以去聽嗎?”
埃庇米修斯莫名有些緊張,“可以的。”
他想到什么,連忙又補充,“不過要到明天才行。”
“也是,天已經有些黑了。”
說話間,顧連隔著窗戶朝屋外天空看去。
就像是在印證他的話,附近忽然有一戶人家點上了燭光和燈籠。
這抹微光如同某個信號,越來越多的地方亮起了暖光,這幅萬家燈火的場景,是奧林匹斯山上不會出現的。
“很美。”顧連輕輕開口,他雖是感慨,語氣卻有些平淡。
埃庇米修斯怔怔地看著他,也從他墨色的瞳眸里看到了漫天星火。埃庇米修斯莫名覺得,現在的顧連是有些不一樣的,他讀不懂少年,只知道,“……確實很美。”
呆呆地看了會兒后,埃庇米修斯發現顧連的目光突然移向了地面。
對方似乎在隔著大地思索著什么。
埃庇米修斯沒忍住直接問了出來,“你在想什么?”
“想大地母神蓋亞。”
創世神【地母】蓋亞?
埃庇米修斯頓時心里也生出些微妙來,身為人類的庇護神,他不可能不對蓋亞生出漣漪。
正是所有人類神奇地分到了部分【地母】蓋亞掌握的大地神權,宙斯才容不下人類。然,化身大地的蓋亞,卻也實實在在地庇護著人類族群。在普羅米修斯想辦法,從蓋亞那里得到她對人類的認可后,以宙斯為首的眾神,便失去了全憑心意直接毀滅人類的權柄。
沒有神會冒犯蓋亞。
即便是宙斯,也必須給這位原初的創世神最大的尊敬。
“我聽說目前的創世神全部化成了世界的基礎部分,但蓋亞母神在變成無邊大地后,卻還保留著以生靈形態現世的能力。”顧連垂眸看著散發著無限生機的大地,“也不知道,我在人間的這些時日里,能否得幸與其見面。”
“應該很難。”埃庇米修斯理解新生神祇對蓋亞的敬重,他猶豫片刻后,還是搖了頭,“蓋亞母神一直在沉睡,她上次以生靈形態現世的時候,還是她作為母親迎接提豐誕生的那刻,距離現在已經太久遠了。自提豐被鎮壓到埃特納火山,母神失去對最小兒子的牽絆后,便無心再理會世間萬物的一切,屬于蓋亞母神的意識波動再也沒有出現過。”
第24章 23 天空被染上了紅云
[照這么說, 提豐的存在對蓋亞而言還蠻特殊的。]小一的聲音從意識海里冒了出來,[果然,哪怕是母神, 也逃不過對最小孩子的天然喜愛。]
[蓋亞畢竟曾掌管著生育法則。]
她對生靈有著融于法則的慈愛。
即便人類族群并不是她創造的, 人類只是出現在她身體上,借助她身體存在繁衍的生靈, 蓋亞也依舊愿意祝福人類。
她被所有生靈奉為母神, 和她創世神的強大實力完全無關。蓋亞對生靈的仁愛, 讓她自愿化身地基, 支撐起她身體上的所有生命, 她甘愿承擔每時每刻被萬千生靈踐踏的痛苦, 只愿所有生靈都有余地感受她身體上的溫床。
顧連垂眸的眼睫輕顫了下。
提豐, 于蓋亞而言,確實是個拐點。
蓋亞所有用生命孕育出來的子嗣, 都被淹沒進了神權更替的浪潮中。
一代神王烏拉諾斯變成沒有意識的天空, 永無法與大地相連,二代神王克洛諾斯和堅定追隨他的泰坦兄弟, 被鎮壓到深淵塔爾塔羅斯。她剩下因為沒有站隊, 或者在最后時刻及時反站宙斯的子嗣, 雖然還幸存世間,卻也漸漸被如今的奧林匹斯山神祇取代,他們曾握著的權柄都被迫轉給了追隨宙斯的新神,再無法泛起漣漪。
而提豐, 作為宙斯成為神王后誕生的存在, 【地母】蓋亞和【深淵】塔爾塔羅斯兩位創世神的子嗣,天然擁有可怕潛力,和駭人的恐怖實力。
卻, 依舊敗于宙斯手中,被鎮壓至埃特納火山。
這似乎也說明著,宙斯在命運中已經勢不可擋,他和新神才會是如今這個世界的真正主宰,象征著原初和過去的蓋亞,或許也該隱沒于曾經。
于是,意識到這點的母神,便在對提豐這個最小兒子的牽絆也無意義后,漫長地陷入了沉眠。
埃庇米修斯道:“我實在想不到,還有什么事能把母神從長睡中驚醒。”
人類的這次滅世之災或許會。
顧連在心里輕輕地道。
小一同樣想到了這點,它頓時緊張開口:[連連,雖然不知道宙斯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我們一定要格外小心才行,最好不要動那能滅世的潘多拉魔盒。最起碼,不能由你去打開。如果潘多拉只是個普通人類的話,蓋亞不一定會就此問責。但你現在是神祇,就算你是被算計的,蓋亞也肯定會怪罪你。]
顧連沒在意識海說話。
蓋亞對他而言,確實是個必須關注的隱患,但——
又何嘗不是一種機遇呢?
既對他,也對——
人類。
顧連彎下腰,伸手輕輕撫向了大地,就好像在借此感應蓋亞的存在。
他這個舉動再普通不過了,只埃庇米修斯下意識地看過來時,剛好從他這個角度,隱約看到了顧連的鎖骨,以及伴隨顧連動作而模糊勾勒出的身體曲線。
埃庇米修斯感覺自己被晃了下,瞬間面熱起來。
特別是,少年用白皙指尖撫摸大地的行為有些溫柔。
雖然那點柔和很快就消失不見了,但埃庇米修斯還是被捕捉到的那一抹動人容色,弄得靈魂都有些沉醉。
面容俊朗的褐發神祇,就那樣又一次看人看得呆住了。
所以當顧連察覺埃庇米修斯目光,抬眸對上來時,猝不及防撞進顧連漂亮眼眸里的埃庇米修斯,被驚得心臟又倉促一跳。
埃庇米修斯慌亂地往后退了幾步,磕磕絆絆丟下一句話后,便一溜煙地跑了,“我,我該去炒菜做飯了。”
食物對神祇來說可有可無,埃庇米修斯為了不被人發現異樣,保留了和人類一樣的生活習慣。
他倉倉促促地做完飯,心緒亂飄地和顧連一起吃完后,又馬不停蹄地去準備顧連的房間,幫他拿被子鋪床。
小一看得嘖嘖稱贊:[哇!做飯又好吃,干活又麻利,還完全不舍得讓你動手幫他,簡直就是居家好男人!]
顧連:“。”
等埃庇米修斯結束了所有慌亂的倒騰后,夜幕已完全垂落,院落外也只剩下蟲鳴鳥叫。
“晚安。”埃庇米修斯站在顧連的房間門口,一邊用手摸著后腦勺,一邊開口。
顧連朝他彎了彎眉眼,“晚安,埃庇米修斯。”
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對方如此輕柔地喚出來,埃庇米修斯心尖也跟著顫了顫。
雖然忙碌了一晚上,埃庇米修斯卻完全沒感覺到倦憊,反而暖暖的。
這就是溫馨嗎
埃庇米修斯心里這樣想著,手上動作不停,極輕地幫顧連帶了門。
不過在門快要徹底關閉的前幾秒,他隔著不過一指寬的門縫,視線在顧連枕邊的魔盒處停留。
聽著門關閉時帶來的輕微聲響,想著赫爾墨斯曾跟他說過的話,埃庇米修斯眉頭微皺。
潘多拉成神時的伴生物,以及少年神格缺陷的問題所在?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這個盒子讓他有些不舒服。
埃庇米修斯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不過,他的這個感覺還是不要在顧連面前表現出來了。
要是讓少年擔憂多想了就不好了。
*
埃庇米修斯在自己床榻上假睡了會兒,等感覺時間差不多了,他屏住呼吸,動作格外小心翼翼地,悄無聲息地離開房間與院落,輕車熟路地踏上去高加索山的路。
他根本不知道,他前腳剛關院落的門,后腳小一的聲音就在顧連腦海里響起了。
[連連,你猜的沒錯,埃庇米修斯出門去高加索山了。]
*
埃庇米修斯頂著寂寥夜色,一路風塵仆仆地抵達早上剛踏足的地方。
高加索神鷹剛啃噬完肝臟離開,埃庇米修斯就迫不及待地出了聲,“普羅米修斯。”
“……你來了。”
普羅米修斯的聲音和早上比,有著細微的差別。
不知道是他被折磨得更虛弱了,還是艱難吐出的聲音里新多了幾分情緒。
“嗯。”埃庇米修斯趕緊點頭,他嘴唇也跟著急忙張開,似就要和普羅米修斯說些什么。
然下一秒,他的喉嚨就像是被什么卡住了,愣是一個字沒吐。
反倒是讓普羅米修斯又開了口,“潘多拉是個什么樣的人?”
說話間,普羅米修斯一直被風刃刮著的藍色眼睛,緩慢地睜開。
他循著埃庇米修斯聲音看過的時候,埃庇米修斯正因他的這個問題全身爆紅。
“嗯……”
“嗯……”
“嗯……”
普羅米修斯:“……”
埃庇米修斯此刻赫然就是個不值錢的模樣,面頰泛紅,眼神飄忽,雙手左動動右動動,臉上神情就跟調色盤似的,又緊張又欣喜,又興奮又心虛的,一整個復雜情緒在劇烈起伏。
普羅米修斯難得地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
但他心底因對潘多拉好奇而誕生的種子,無疑跟著茁壯了幾分。
是好一會兒后,埃庇米修斯才勉強壓下大部分情緒,將自己的心情暫時整理好。雖然說得有些語無倫次,但到底是能將今天發生的一切陸陸續續說出來了。
普羅米修斯正欲打斷他那大段,且各種各樣包含所有角度的,美貌形容時,便聽到埃庇米修斯臉頰紅紅地說了他們本應是夫妻的事。
普羅米修斯驀地頓住。
當他聽到潘多拉主動提及了地母蓋亞后,他在黑夜中看不太清的湛藍色瞳眸收縮剎那。
不知道是不是在想什么,普羅米修斯一直沒再開口。
當埃庇米修斯顛三倒四地將所有說完后,埃庇米修斯已經跟熟了差不多了。
埃庇米修斯深呼吸一口氣,又調整了調整,把他說話間被牽引調動而出的情緒又壓了下去。
他等了會兒,卻沒等到普羅米修斯接下來的言語。
埃庇米修斯猶豫了下,開口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語氣弱弱地補充,“我有點怕他看出我的夜不歸宿。”
普羅米修斯:“?”夜不歸宿是能用到這里的嗎?
事實上,高加索神鷹即將歸來,埃庇米修斯確實不適合繼續停留,普羅米修斯沒有阻止,只在埃庇米修斯快步離開時,讓其繼續幫自己關注著潘多拉。
待埃庇米修斯的身影徹底消失后,被鐐銬牢牢鎖住的普羅米修斯,語氣略顯復雜地呢喃,“潘多拉……”
只他尚未說完,高加索山忽然響起了另一道聲音。
很輕,卻也極好聽。
“偉大的先知先覺神,你是在叫我嗎?”
普羅米修斯猛地朝山下看去,隔著氤氳清冷的月色,他看到了一個極其好看的少年。
夜晚也蓋不住其的光輝。
即使少年沒有回應他剛才的那句呢喃,即使他不使用神格能力,普羅米修斯也能瞬間明悟其的身份。
埃庇米修斯之前冗長夸張的樣貌形容,放在對方身上,有著天然的理所當然。
“潘多拉。”普羅米修斯喊出少年的名字,他停頓片刻后,又道,“你不該過來的。”
顧連看起來沒什么反應。
普羅米修斯神色莫名,他聽著不遠處傳來的翅膀破空聲,“它要來了,你不避開它嗎?”
它指的自然是奉宙斯之命日夜啃噬他肝臟的神鷹。
顧連抬眸看向天空,任由皎潔的月亮為他的眼睛增添不一樣的色彩,“我不用走。”
普羅米修斯罕見有些詫異。
自提豐被鎮壓至埃特納火山后,高加索神鷹便被宙斯收編,徹底淪為了宙斯的鷹犬。
要是被它看到有人出現在這里,它不可能不向宙斯匯報。
埃庇米修斯每次偷偷來見他的時候,都會小心翼翼地避開它,趁對方回巢的間隙和他交談。
潘多拉到底有什么底氣輕飄飄地說出這話——
普羅米修斯思緒猛地中斷,他同樣也看向了天空。
——突然被染上駭人紅云的天空。
提豐在試圖突破埃特納火山的封印!
第25章 24 這場戲將只為你表演
大地在震顫, 轟隆之聲不斷地從天空炸開。
原本已經陷入睡眠的飛禽鳥獸猛地驚起,邊驚恐亂叫,邊漫無目的地四處逃竄。
比鮮血還要濃稠刺目的紅色, 自埃特納火山上方勢不可擋地蔓延, 圣潔高貴的奧林匹斯山瞬間就被這抹不詳的火色侵染。壓抑邪惡的氣息,夾雜著令人心驚的可怕憤怒, 迫不及待地要朝眾神和這個世界宣泄。
原本飛舞著翅膀, 即將重回高加索山的神鷹, 倏地自途中定住。
它感受著提豐的可怕氣息, 身體下意識地微微顫栗, 險些就要從半空中跌下。
它的這位強大始祖, 難道真的要出來了嗎?
神鷹強忍著心中的驚懼, 直直地看向埃特納火山,微微發顫的眼眸中滿是驚疑不定。
準確來講, 不單單是神鷹, 是所有神祇和妖魔都瞬間心重重一顫,下意識放下手上的所有動作, 因心中猛生的驚惶不可控地全部目光移了過去。
就連向來慢幾拍地后知后覺神埃庇米修斯, 都已停下回去的腳步, 駭然地抬頭望著那處刺目的火光。
而原本正愜意打量著人間的宙斯,也早在幾分鐘前,就敏銳地感知到了埃特納火山處靈力的異常,早早地向其踏足。
在所有存在移來視線的時候, 宙斯已經借著赫爾墨斯的急速, 與這位神使一并走進了赫淮斯托斯的宮殿。
感應著一切的普羅米修斯,心里不自覺地泛起一陣又一陣的漣漪。
他好像知道潘多拉的那句‘我不用走’是什么意思了。
他也明白了,為什么宙斯沒有及時阻止潘多拉與他的見面。
提豐提前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視!
普羅米修斯心里的最后一點疑惑, 在垂眸看向顧連時,得到了解答。
山腳處的少年,依舊安靜地抬頭看著天空,他神情中沒有絲毫的意外之色,一副早已知曉的模樣。
不是巧合!
甚至,也不是潘多拉知道此刻會發生這么一件事后,特意抓了這么一個特殊時機。
而是——
普羅米修斯怔怔地看著這個除了容貌過于有著沖擊性外,看起來毫無攻擊性的羸弱少年,心中因對方而生的種子無法遏制地迸發出活力。
他的先知先覺在看到這一幕后,告訴他。
提豐就是為了少年這樣做的!
妖魔之祖甘愿為對方做擋箭牌!
普羅米修斯深深地看著顧連,天空上蔓延而至的火色,讓少年本就艷麗的五官更加惑人,但卻矛盾地蓋不住對方此刻從骨子里散發出來的清冷。
顧連已經斂去了所有表情,灼熱的紅光倒映在他漂亮的眸子中,卻有些妖冶地像只映在了表面。
他此刻散發出來的清冷,好似要比掌管月亮的阿爾忒彌斯還要冷淡和高不可攀。
雖然顧連很快就察覺到了普羅米修斯的目光,收走了那轉瞬即逝的淡漠,但普羅米修斯心底的漣漪還是越擴越大,好像他的整顆心都跟著顫了顫。
明明潘多拉只是人類成神,按出身來講并不算正統神祇。
可少年剛剛流露出來的那一抹模樣,卻讓普羅米修斯覺得,那才是神祇真正該有的樣子。
普羅米修斯的心情第一次如此激蕩過。
縱然周圍亂糟糟的,整個世界都好像在哀嚎,可普羅米修斯卻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一下下地,充滿著生機。
一向先知先覺的他,在潘多拉身上又感知到了不解和好奇。
普羅米修斯不知道潘多拉為什么能和提豐聯系上,不知道潘多拉為什么能讓這個兇惡的妖魔之祖為他做到如此境地。
也不知道——
潘多拉此舉的最終目的是什么?
要知道——
普羅米修斯開口的聲音很沙啞,但不完全像是因為虛弱,更像是他在壓抑著什么,“提豐破不了埃特納火山的封印。”
埃特納火山剛好源自宙斯和提豐的最后一戰。
宙斯使了詭計,從提豐手中重新搶奪回雷霆權杖后,便在其他神祇的協助下,和提豐展開了毀天滅日的驚世決戰。
法則的波動在那一日空前強大。
神力恢復的宙斯,將雷霆法則化成了無堅不摧的利矛,太陽神阿波羅幫他駕駛著太陽神車,正義女神和勝利女神為他灑下必勝的榮光,月神以朦朧的月光遮掩住提豐的眼睛,東西南北四位風神和海皇波塞冬用狂風驟浪掩蓋提豐的身軀……
眾神的齊齊出力帶來的法則碰撞,直接升格了那方土地。
宙斯成功得以用雷霆權杖刺穿提豐胸膛的時候,提豐龐大身軀下的大地也陣陣裂開,砸出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坑。以宙斯為首的眾神,趁著提豐重傷砸落坑底時,用剛剛擊敗提豐的所有法則神力化為的封印巨石,將提豐徹底掩埋。
由此形成的埃特納火山上有著眾神的合力法則,提豐別說是能突破了,他甚至都沒辦法治療當日之戰遺留下的重傷。
全盛狀態下的提豐都敗了,更何況他現在實力早已大打折扣。
普羅米修斯沒把目光再移向埃特納火山。
他雖然不知道潘多拉是如何事先幫助提豐撬動埃特納火山的。
但提豐的這次強行突破注定會被宙斯鎮壓,這不僅會讓提豐原本保留的實力再度被消耗銳減,還會讓宙斯更謹慎關注提豐,使提豐今后的日子更加糟糕。
普羅米修斯一時之間,想不通這看似白費的掙扎后藏著什么。
雖說潘多拉是借此成功見到他了,但——
怎么想,讓提豐這樣做都不值。
普羅米修斯思索著,視線一直落在顧連身上。
“這樣啊。”
顧連這樣說著,普羅米修斯卻完全沒看出對方的意外來。
很顯然,顧連同樣知道這一點。
普羅米修斯就看著少年終于移走了望向天空的目光,轉而和他對視。
伴隨著對方輕飄飄似蠱惑的聲音吐出,對方漂亮的眼眸里也完全映出了他,“那你知道提豐出來的真正辦法嗎?”
普羅米修斯眼眸閃了閃,沒有說話。
顧連眉眼微彎了下,“你果然知道。”
他說‘果然’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停頓拖長了下,這讓他原本清麗的聲音無端有些繾綣,引得普羅米修斯耳尖癢了下。
普羅米修斯心里頓時有些異樣。
因為顧連的這句話,會給人一種顧連內心很認可他的錯覺。
隱隱暴露出來些許,顧連對他的最初印象其實還算不錯。
“親愛的普羅米修斯。”顧連的聲音隔著風傳入普羅米修斯的耳中,“如果你接下來看到的戲足夠精彩足夠意外的話,你愿意把這個問題的答案告訴我,以作為對我這場戲的打賞嗎?”
普羅米修斯更微妙了。
特別是在他聽到顧連的些許戲謔后。
顧連的這話很耳熟,這略含打賭的請求交易句式,赫然就是他以前常用的手段。
只是,以前都是他對別人說。
而現在,是顧連對自己這樣講。
普羅米修斯一邊有種奇妙的恍惚感覺,一邊又下意識地認知到讓他異樣更濃的一點。
顧連專門去了解過他。
這好似又一次證明了,他在少年心里也是不一樣的,就如同——
對方在他心底的地位。
普羅米修斯罕見地又沒說話,伴隨著他眼眸中的湛藍色光芒流轉,他重新看向了埃特納火山。
在他的神格能力,以及命運的牽引下,埃特納火山的場景就跟在他眼前發生的一樣。
謹慎的宙斯在抵達后,并未立即行動,而是在等待其他神祇的到來。
和他與赫爾墨斯統一位列的十二主神是來得最快的。
然,讓普羅米修斯有些意外地,除卻遠在人間偏僻之地的戰神阿瑞斯,與執掌著海洋的海皇波塞冬因為距離沒能及時抵達外,就住在奧林匹斯山的美神阿芙洛狄忒竟也沒有現身。
這位愛與美之神,向來喜歡張揚地傳播揮灑美麗,這么重要關鍵的時刻,她竟沒有出現在這萬眾矚目之地。
對阿芙洛狄忒而言,還有什么能比宣揚美麗的耀眼奪目更重要?
不僅僅是普羅米修斯關注到這份不同,其他神祇皆是瞬間發現這點意外,他們心中的震驚和訝然要比普羅米修斯濃得多。
只眼下情況的嚴重緊急,讓他們必須將心神放在氣勢越來越焰的提豐身上。
宙斯雖沒露出什么表情,但身上的慵懶卻完全消失了,他的手已經緊緊握在了雷霆權杖上,可怖的雷電雖沒有漫天的火焰駭人,威懾性卻十足。
其他過來的神祇,雖有著主神的強大實力,卻個個面色凝重。
赫淮斯托斯的火神宮殿已經有了熔化趨勢,上面的土地和巨石就像是有了生命般瘋狂翻滾,巖漿自所有縫隙處猛地爆發,空氣不住地發出呲呲聲音,好似惡鬼在憤怒地嘶吼,也像弱小生靈極度痛苦地哀嚎。
炙熱瘋狂的紅色侵染著所有,明明是黑夜,埃特納火山和奧林匹斯山卻亮如白晝。
不斷攀升的高溫讓部分神祇都有些承受不住,即便是距離埃特納火山最遠的地界,都能清晰感知到溫度猛升了幾度。
宙斯表情不顯地看了那些火焰會兒后,淡淡地看向赫淮斯托斯。
目前提豐與地表聯系突破的載體只有這些化為實質的怒火,赫淮斯托斯身為火神,掌管著火之法則,天然對此壓制。
即使提豐的突然全力爆發,讓周遭法則有些混亂,令赫淮斯托斯一時之間失去對火焰的完全掌控。
但其他神祇已經到達。
在他們的幫助下,赫淮斯托斯有著相當大的把握將提豐重新鎮壓。
宙斯深深地看著下方,眼神晦澀不明。
遠在高加索山的普羅米修斯,看到赫淮斯托斯有所行動后,心里就像是被貓爪撓了一樣。
事情發展到目前和他想得一樣。
過程會有些艱難,然赫淮斯托斯終將成功平復這一切。
普羅米修斯看著,心里思索著。
赫淮斯托斯他——
赫淮斯托斯!
似乎是體內的神力忽然供應不足了,也像是他天生的坡腳嚴重影響了他的靈活性,這位火神在最關鍵的最后時刻,竟然突然踉蹌了下。
周圍瞬間滾燙的火焰將一切照得明亮刺眼,普羅米修斯根本看不清這位主神此刻的神情。
但他向來精準的直覺卻在告訴他——
赫淮斯托斯似乎是故意的。
普羅米修斯心底的悸動已經不能用漣漪來形容了。
這位以憨厚老實著稱的火神,似乎和美神阿芙洛狄忒一樣,也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普羅米修斯在又看了眼神色平淡的顧連后,方才重新向埃特納火山投去目光。
赫淮斯托斯的紕漏轉瞬即逝,然恰好被提豐捕捉。
伴隨著無數腦袋響徹天地的一道嘶吼,一只鋒銳無比的利爪,從炙熱火焰中探出,那一瞬間劃出的冷光,如同利刃一樣劃過宙斯的臉龐,那瞬間折射出來的冰冷沒有人會不為其心驚。
宙斯還是沒說話,他只是手握雷霆權杖,輕輕往下一點,駭人無比的火光便全被冰冷的雷霆取代,因提豐升起的溫度飛一般地回落。
宙斯的終于出手,讓跟隨他的眾神皆是松了口氣。
宙斯不過是輕微一動,提豐的優勢便蕩然無存,又進入了被重新鎮壓的進程。
普羅米修斯非但沒覺得失落,反而更心癢了。
他還沒發現,他對顧連的好奇與期待,已經到達了之前從未有過的程度,他艱難已久的吐息都好像重新溫熱起來。
不管場面如何變幻,他都完全不懷疑顧連會給他帶來驚喜。
也是下一秒。
普羅米修斯的瞳孔猛地收縮,在現場的眾神臉色大變,就連一直面不改色的宙斯都眉眼染上陰沉。
“宙斯!”
提豐在被重新壓于地底之前,語氣扭曲地嘶吼出宙斯的名字。
提豐的聲音中,蘊含著創世神深淵塔爾塔羅斯的力量,前所未有的畏懼本能籠罩在每個神祇心底,天地瞬間黯然無光。
大地在嗚咽,生魂在哭泣,鬼魂在哀鳴。
數不清的巨石往提豐露出的部分壓去,提豐能被看到的地方越來越少,然提豐的氣勢卻在節節飆升。
那一刻,就連一直獨立不理世事的冥界神祇們,都隔著大地,將視線投了過來。
冥王哈迪斯也終于愿意抬頭了,只其余被卷走心神的身邊神祇都未發現,哈迪斯看去的方向和所有別的神祇有著細微的不同,他向來沉寂漆黑的眼睛里似有流光浮動。
普羅米修斯聲音格外沙啞:“……是詛咒。”
提豐在詛咒宙斯!
詛咒之力是這個世界的基礎法則,就連神王都無法抹除。
二代神王克洛諾斯推翻一代神王烏拉諾斯的時候,烏拉諾斯便詛咒過克洛諾斯,就像克洛諾斯推翻他這個父親一樣,克洛諾斯也會被自己的兒子推翻。
宙斯不可能不忌憚詛咒,他本身就是詛咒的應驗之子。
他就像一代神王的詛咒那樣,聯合他的兄弟姐妹,推翻了他的父親二代神王,成為了新的神王。
所以,在二代神王克洛諾斯也立下詛咒,說宙斯同樣會被自己最強大的孩子推翻時,宙斯才會那么心慌恐懼,做了各種措施應對抵擋這份詛咒之力,并因為普羅米修斯知道誰會是新的應驗之子,而不得不在算計普羅米修斯的時候各種斟酌。
而現在,提豐的聲音,也調動了那最原初最古老的詛咒法則。
普羅米修斯眼眸微變地看向顧連,對方的表情沒有出現一絲一毫的變化,還是那么平靜,和剛剛被震驚籠罩的眾神形成鮮明的對比。
但卻莫名美得驚人。
普羅米修斯將心里那一瞬間的怦然壓了下去。
他不認為這次詛咒會是提豐的本意。
提豐實力強勁歸強勁,但他的思緒簡單同樣眾所周知,在之前那場險些顛覆了神權的戰爭中,提豐既毫無所察地放過了變為動物的奧林匹斯山神祇,又被哄騙地輕易弄丟了本已搶過來的雷霆權杖,最后被鎮壓后,更是只會用怒火發泄不滿,像是一個小孩子一樣拼命地刷自己的存在感。
這樣的存在,很那想到借用詛咒那詭秘神奇的力量。
但身為兩位創世神的子嗣,提豐自然有能力和資格去觸動原初的詛咒法則。
顧連這幅平淡的表現,無疑也證明了這是他讓提豐這樣做的。
臉色沉下來的宙斯,已然在試圖加速鎮壓速度。
只他還是晚了一步。
提豐以憤恨為基石的話語,以前所未有的陰霾,一字字地砸在每位神祇的心上。
“宙斯!你手上掌握的權柄一定會被剝奪,你的自私虛偽會結出可怕的惡果,你永遠擺脫不了對親生血脈的忌憚和猜忌。你最寵愛的兒子,會被你最厭惡的種族蠱惑,你一直辜負的愛情火焰會在其身上得到報應,熊熊燃燒的愛情會漸漸燃滅他對你的信任和尊敬,當他們的愛情之花綻放時,他們會孕育出毀滅你的可怕惡果!”
嘶吼的尾音在天空中長久不散,埃特納火山屬于提豐的火焰已然熄滅,那抹灰敗似乎也蔓延到了在場的每位神祇身上。
這一出,出乎了所有存在的意料。
包括宙斯。
埃特納火山畫面消失的時候,普羅米修斯剛好看到了宙斯幽深不明的眼睛。
“親愛的普羅米修斯。”屬于顧連的聲音緊跟著響起,將普羅米修斯從埃特納火山拉回他們所處的高加索上,“我即將上臺出演這場戲的主角,如果你愿意的話,你將是我唯一的觀眾。”
他輕笑了下,聲音好似從最柔軟勾人的羽毛處流轉而出。
“這場戲也將只為你表演。”
第26章 25 他是眾神的災難
唯一, 只為你。
代表著特殊的字眼猶如沁人的清泉從心尖流淌而過。
這些話從顧連口中說出來的時候,幾乎可以比擬這世間最動聽的情話。
普羅米修斯只覺自己的全部心神,都好似被什么又軟又癢的小鉤子撩撥了下。
特別是, 他眼中的顧連輕輕抬起了手。
透過氤氳模糊的月光, 對方比玉石還要白皙光滑的手腕堪堪露出,普羅米修斯剛剛動用的神格力量還未完全收回, 伴隨著夜晚呼嘯的冷風搖曳著衣袖, 普羅米修斯清楚地看到, 顧連那脆弱到不堪一握的手腕處, 竟然隱隱約約出現了一條絲線。
對方在動用自己的神格能力!
普羅米修斯就眼睜睜地看著那條絲線越來越凝實, 也變得越來越紅。那牢牢纏繞住少年手腕處的紅線就跟制住他的束縛鎖鏈般, 強烈的紅白對比好似增添了某種不可說的旖旎, 再配上那隱隱可見的黛色血管,和越來越濃的脆弱感, 莫名地顯得有些——
情.色。
紅線在緊緊纏繞住顧連后, 并未停止,就在普羅米修斯的的注視下, 自起始那端慢慢探頭衍生, 一點點地朝普羅米修斯所在的位置蔓延。
線條的這端指向普羅米修斯, 末端卻鎖著顧連的手腕,這曖昧的場景無端地給普羅米修斯一種,他正在掌握著少年的錯覺。
高加索山的高度完全擋不住紅線蔓延的速度。
當看到紅線距離自己不過一米后,普羅米修斯忽然覺得喉嚨有些干澀。
紅線輕輕地點上了普羅米修斯的手腕, 親昵地向上攀附, 普羅米修斯在那瞬間,感覺自己被猛地燙了下,好像有烈火在他身上燃燒, 并妄圖升溫他的血液和靈魂。
普羅米修斯垂眸看著,忽然發現錯覺就是錯覺。
身為紅線的另一端,他并不是什么掌握者。
普羅米修斯的視線在自己手腕上的紅線停留,繾綣的紅線已然在他手腕處繞了一圈,紅線不再蔓延,卻也同樣鎖住了他。
普羅米修斯長久地沒能收回視線,顧連也安靜地什么都沒再做。
就好像,普羅米修斯正在思索,而顧連在等待普羅米修斯的決定。
在紅線結成的那刻,普羅米修斯瞬間明悟了這跟紅線的作用。
靠著這根線上的神力連接,從此之后,只要紅線不斷,他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能清楚地感應到紅線那端顧連所有外顯的舉動行為。
確實和顧連剛剛說的一樣。
他借助這根線可以看到顧連那邊的所有場景畫面,成為對方的觀眾。
普羅米修斯眼底浮現著忽明忽暗的異色。
他根本抗拒不了對方給出的誘惑。
漫長的被鎮壓生涯,已經讓他的所有都步入了死寂狀態,潘多拉沒誕生之前,他只能日日夜夜被枯燥的痛苦籠罩。
他失去了對時間的概念,腐朽了對一切的感知。
他被困在這里,除了啃噬折磨他的神鷹外,什么都接觸不到。
而這根絲線,卻能讓他靠著那股神力感應,‘看到’顧連和顧連身邊的一切。
這種感覺,就好像沒有生機的沙漠里突然開出了世間最燦爛奪目的花,那品位美麗帶來的美妙甚至足以蓋過在沙漠中等死的枯寂。
先不說他通過剛剛,已經很清楚由顧連主演的戲會有多精彩。光是他以后可以每時每刻‘看到’顧連,就讓普羅米修斯保持不了平靜。
普羅米修斯清楚自己此刻情緒的異常,他覺得他該壓下這些情緒,但這些他鮮少感知到的心緒起伏就如同蠱,它的稀有和迸發出來的強烈生機,讓普羅米修斯只想細細回味這些心里的痕跡。
普羅米修斯在沉浸于這些異樣的時候,腦海里也不受控制地冒出個想法來。
潘多拉本是人類的災難,在他意外成神后,是不是也意味著,他也跟著變成了——
眾神的災難。
所幸,普羅米修斯因被關押太久而長出的邋遢毛發蓋住了他的神情,在他垂眸的時候,沒有人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良久后,普羅米修斯方才重新看向顧連。
他的聲音有些喑啞,“你這樣做太危險了。”
身為詛咒的應驗之子,曾親身體會過詛咒強大神秘的存在,宙斯在聽到剛剛的詛咒后,勢必會立馬把目光移向破解提豐的詛咒上。
普羅米修斯很確定,現在的宙斯肯定又進入了命運神殿。
比起或許能顛覆自己神權的詛咒,人類這邊和大地神權的關系,立馬顯得不值一提了。
在解決掉提豐的詛咒前,宙斯的重心不會回歸人類。
念及此,普羅米修斯深深地看了顧連一眼。
他不得不承認,顧連讓提豐說的這個詛咒很巧妙。
不僅借了部分克洛諾斯對宙斯兒子詛咒的力量,還暗合了世界基本法則認可的因果報應,提到了宙斯最受人詬病的情感糾葛,宙斯沒辦法不被引走心神。
而這個詛咒的生效,還偏偏有一個前提條件。
——當他們的愛情之花綻放時,他們會孕育出毀滅你的可怕惡果!
顧連一定準備在這個前提上做手腳。
雖然普羅米修斯還不知道顧連此舉的目的是什么,這位新生神祇身后藏著很多秘密。但顧連既然要以身入局,去當這場戲的主角,他便大概率會讓自己成為詛咒中提及的存在。
那個蠱惑了宙斯最寵愛兒子——
戰神阿瑞斯的存在。
提豐詛咒中,能讓阿瑞斯燃起愛情之火的人類。
普羅米修斯壓下心里的些許不是滋味,繼續思忖著。
戰神阿瑞斯可不是一個好接觸的神祇。
身為神王宙斯和天后赫拉唯一的兒子,他的狂妄自大眾所周知,不僅人類在他面前只是能帶來些許興趣的螻蟻,他甚至還看不上大多數神祇。
奧林匹斯山上,除了那些個或不嫌事大或實力強大不懼他的主神外,幾乎沒有存在愿意和阿瑞斯接觸。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阿瑞斯此刻正天然且本能地厭惡潘多拉。
“嗯。”顧連的視線從自己的手腕處挪開,上面的紅線已經徹底化為透明消失不見,其他神祇在附近也無法發覺。
這也意味著,普羅米修斯默認了與他交易。
顧連和普羅米修斯對視,“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普羅米修斯。”
他語氣中有著天然且充滿親昵意味的依賴,配上他身上隱約流露出來的脆弱,沒有人不會不為他心軟。
正處于某種情緒的普羅米修斯,下意識就要被晃住答應。只他的理智在關鍵一秒喚醒了他,普羅米修斯頓了片刻后只是道,“我為什么要幫你?”
普羅米修斯自己也不知道,他為什么在問完后,又補充了句,就好像是在給自己解釋,讓他剛剛的那句話顯得不是那么冷漠尖銳,“按照你最開始說的交易,我只需要告訴你解放提豐的辦法。”
提到這里,普羅米修斯心里又有些不舒服。
顧連之所以來這里,又跟他講了這么多,竟然是為了提豐。
只很快,普羅米修斯的心思就不在這了。
月光下美得驚心動魄的少年這樣說著:“因為很危險。”
就好像在講無意義的廢話。
可偏偏下一秒,普羅米修斯心尖倏然顫栗。
看似處在弱勢的少年,似乎很清楚他們兩者真正的站位,他漂亮的眼睛好似看穿了普羅米修斯所有的心思,他用一種既像有恃無恐又像恃寵而驕的清魅口吻道,“你真的舍得我受傷嗎?”
說話間,他長長的眼睫微微垂落,他眼簾因此生成的陰影,讓他看起來又孱弱又無助。
他真的很會調動人的憐惜。
還是那種明明知道他是偽裝的,依舊會心甘情愿上鉤的那種。
時間到這里,天已然更黑了,這也使得顧連的火焰耳墜更加顯眼,那上面流動的熾熱紅光在讓對方五官更加艷麗的同時,也讓其眉目間多了幾分妖冶荼蘼。
普羅米修斯一邊因這刻有火神印記的耳墜心里止不住地異樣,一邊卻克制不了越擴越大的動搖。
顧連的聲音還在繼續,“普羅米修斯,人類最偉大的創造者,在你已經不計代價和付出地,毫無保留地庇護過人類后,你為什么不愿意也庇護庇護同樣是人類的我呢?”
他漂亮的唇瓣在開開合合間好似更艷麗惑人了,“我們之間有著天然且無法斬斷的羈絆。”
“這份只存在于你我的羈絆,已經足夠讓我們的關系非同尋常了,不是嗎?”
普羅米修斯又沉默了許久,他并沒有垂眸,依舊和顧連對視著。
只他那莫名顯得有些深的瞳眸中,有著辨不清只能判斷出來很復雜的情緒。
長時間只余呼嘯聲的安靜,讓顧連意識海里的小一有些忐忑。
普羅米修斯最終并沒有對顧連的這些略顯曖昧的話做出絲毫回應,但是,卻返回頭同意了顧連的請求,“……好。”
小一:[nice!]
普羅米修斯心里本能地,生出幾分對自己的無奈和挫敗感,只還沒等這些情緒蔓延,他又聽到了顧連的聲音。
他的這個回答好像卸下了少年的某些偽裝。
又是人類又是神祇的顧連突然笑了,他眉眼彎彎的樣子,讓他的五官生動到不行,他難掩開心的聲音里隱隱透著幾分可愛,“我就知道,你肯定會愿意幫我的。”
普羅米修斯被他神情中的雀躍弄得怔了下,對方這幅明顯和最初不一樣的模樣,讓他感覺有什么很軟很軟的東西撓了下他的靈魂。
他就聽著對方又喚了遍他的名字。
“普羅米修斯。”
好像和以往的每一次都有些不一樣,宛若帶著發自內心的欣喜和親近。
對方的眼睛此刻也有些亮晶晶的,漂亮到奪目,他一字字地道,“我也會努力救你出來的,你相信我,我一定會想辦法將你救出高加索山。”
普羅米修斯難得地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他過了片刻后,才聽到他自己的沙啞聲音,“你早該用這個條件和我再交易的。”
他同樣無法拒絕這個恢復自由的誘惑。
即便,這只是變數下的可能。
但顧連聞言卻立馬皺了皺眉,反駁道,“不是交易。”
他臉上的笑容已經因為這個動作斂去了,鼻尖也跟著輕輕皺起,可普羅米修斯卻看得有些出神,對方這個樣子真的很可愛。
普羅米修斯怔怔地聽著對方的話。
“才不是什么冷冰冰的交易,我只是單純地想要救你。”
“不管你剛剛有沒有答應幫我,我都會救你的。”
第27章 26 他聽到了自己心臟驟然猛跳的聲音……
顧連在說最后一句話的時候, 有著之前從未有過的認真。
普羅米修斯感覺自己被震動了下,他的直覺在告訴他,這位被迷霧包裹著的新生神祇, 唯獨在說無論如何都會救他時不摻雜絲毫別的用意, 完全出自本心。
這句話無疑在證實著,他在少年心底真的是特殊且不一樣的。
普羅米修斯現在的心情很奇怪。
在他已經認為, 潘多拉來見他只是為了提豐, 并且因自己被利用的工具人身份而有些心煩不虞的時候, 一切突然峰回路轉了, 他忽然發現, 潘多拉其實格外在意他。
和旁的什么都無關, 在意著他本人。
如果一開始就發現這一點, 他此刻的感覺不可能起伏如此強烈。可偏偏,普羅米修斯的某種情緒是在降在水平線下后, 猛地逆轉, 一下子飛升到了遠超水平線的位置。那一瞬間的激蕩讓這份沉醉驚喜的情緒變得濃烈香醇無比,仿佛整個靈魂都被瞬間的顫栗引起美妙迷醉的悸動。
普羅米修斯又陷入了沉默, 直到遠處忽地響起破空聲。
因提豐異動而在中途頓住腳步的高加索神鷹, 似乎終于從埃特納火山處的變動中回過神來, 重新找到了自己的行動能力。
然,那利翅劃破天空的聲音并沒有朝高加索山方向靠近,而是越來越遠。
提豐的嘗試突破鎮壓和憤怒詛咒,顯然讓神鷹情緒瘋狂變化, 并意識到自己的未來有了新的可能。
它現在完全沒心思管宙斯給予他的任務, 只迫切地想要發泄掉剛剛生出的所有情緒。
普羅米修斯猜,神鷹應當是去找附近的提豐子孫,商討剛剛和未來了。
今晚注定不寧靜。
高高在上的奧林匹斯山是, 分布在四處的妖子魔孫同樣是。
斂去眼中的所有情緒,普羅米修斯聲音嘶啞:“你想要我怎么幫你?”
小一:[嘿嘿嘿。]
顧連:“。”
小一:[嘿嘿嘿嘿嘿嘿。]他家連連最棒了!雖然目前因種種因素實力受限,但他真的借很會力。
忽略掉意識海中小一的傻笑,顧連直截了當地開了口,“我需要一個軀殼。”
潘多拉的身份現在太敏感了,明面上不適合再摻和任何事。
顧連不可能再以潘多拉的名義,去接觸提豐詛咒下的宙斯和阿瑞斯。
他需要一個全新的身份,以及可以供前者實現的新的軀殼。
顧連補充:“一個和我現在身形容貌一模一樣的新軀殼。”
小一想了想后,便明白了顧連的主意,[連連,你是準備將這個新軀殼留在這里,讓其繼續扮演潘多拉的角色,然后自己用本體去接觸阿瑞斯和宙斯嗎?]
[嗯。]靠著真實絲線的鏈接,他的意識其實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兩個身體內來回切換。
至于為什么是本體去,而選擇將新人類軀殼留下,自然是為了不被發現紕漏。
宙斯的敏銳和洞察,要比代表后知后覺的埃庇米修斯強得多。
只有在充分動用他本體內神格能力的前提下,顧連才可以做到在宙斯的眼皮子底下完美隱藏和偽裝。
[那普羅米修斯豈不是也會知道你的真實容貌?]
[嗯。]
能完美隱藏他容貌的火焰耳墜,為了不起疑,勢必要留給待在這里的‘潘多拉’。
顧連在恢復了原本容貌后,并不準備再用自己的神力給自己換張臉。
在潘多拉魔盒沒被打開的情況下,他的神格真的受限頗多,長時間無瑕疵地維持新樣貌所消耗的神力太多了,顧連覺得這樣做有些得不償失,他還是得為了別的事情保留住足夠的神力儲備的。
他剛剛和普羅米修斯構建的真實絲線,是系在本體上的。
在絲線的鏈接作用下,普羅米修斯自然能夠清楚地看到,他是以什么樣貌靠近阿瑞斯他們的。
不過這件事的風險在顧連的預料之內。
從剛剛的接觸中,顧連能感應出來,普羅米修斯并不會就此做什么。
小一點點頭后,默默地給赫淮斯托斯點了個蠟。
可憐的火神,依舊在天真地以為,自己是唯一一個知道顧連真實容貌的存在。
普羅米修斯搖搖頭,“我現在沒有材料。”
身為有著充足造物經驗的泰坦神,以及人類這個族群的創造者,普羅米修斯在捏造人類方面的能力,完全不輸拿著鍛造神職的赫淮斯托斯。
雖然要捏造的軀殼只需要顧連降臨前的,潘多拉的本來樣貌,但那同樣被眾神商議了許久,被赫淮斯托斯全心神貫注地一筆筆雕刻而成,目前能將這個軀殼完美復制的,只有普羅米修斯。
普羅米修斯也同樣清楚,在捏造的時候該怎么做,才能讓這個軀殼只是軀殼,不生出新的靈魂。
只是——
被鎖在這里的普羅米修斯,同樣神力受限,在這貧瘠的高加索山上,他沒辦法憑空造物。
顧連對此并不意外,“我有。”
他看了眼赫淮斯托斯臨別前給他的火焰手鐲,旋即腳步前邁,作勢就要登上高加索山。
普羅米修斯見顧連要過來,內心頓時有些怪異。
一方面,他被關押至高加索山后,除了神鷹外,沒有任何生靈接觸高加索山。
除了時不時過來一趟的神鷹在巡視外,他身上由赫淮斯托斯打造的鐐銬,也會在感受到陌生氣息后自動預警提醒宙斯。
顧連的踏足和靠近,打破了之前的情形,好似成為某種信號和開端。
另一邊,普羅米修斯知道顧連此舉不會是無的放矢。
顧連一定有把握不觸發赫淮斯托斯的鐐銬,也肯定有著被靈泉浸潤滋養良久的靈土。
普羅米修斯下意識就想到了他剛剛看到的場景。
那位老實憨厚的赫淮斯托斯,竟然在重新鎮壓提豐的關鍵時刻,狀似‘無意’地踉蹌幾下,給提豐留出些許縫隙來。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經不需要在找什么證據了。
赫淮斯托斯的變化,肯定和潘多拉有關。
普羅米修斯意識到這一點后,心底忽然有些異樣和不是滋味。
尤其是,當顧連走到他面前,他得以靠著這極近的距離,發現了那先前被視角和黑夜掩蓋了的火焰手鐲后。
或許是因為他和顧連之間的真實絲線,在剛剛同樣系在了少年的手腕,普羅米修斯無端地有了對比感。
只他的絲線,已經完全隱沒于另一只手腕,毫無痕跡,而赫淮斯托斯的手鐲卻顯眼得很,那灼熱且明亮的紅光讓普羅米修斯覺得有些刺眼。
湛藍色的瞳眸被些許紅色侵染,普羅米修斯眼底的情緒好似也跟著難辨起來。
不過普羅米修斯并沒做什么,待安靜地等待顧連從手鐲中拿出靈土后,便主動伸手接過。
堅硬的鐐銬因他的動作碰撞相擊,嗙嗙鐺鐺地發出又清脆又沉悶的聲響。
普羅米修斯的視線下意識向手上移去時,明顯頓了頓。
因為常年被寒霜厲風沖刷,他的手到底都是皸裂,粗糙到不行,襯得顧連靠過來的手更加白皙嬌嫩,只是,這強烈的對比并沒有讓普羅米修斯生出任何自卑,這帶來的視覺沖擊力反而讓他感覺到了微妙的情.色和刺激。
當普羅米修斯的手心不可免地和顧連的指尖相觸時,更是仿佛由電流在其中淌過。
眼眸微微垂落,覺得不應該讓這抹不對勁擴大的普羅米修斯,準備將自己接下來的全部注意力放在捏造新軀殼上。
咣鈴咣當——
又一種稀稀拉拉的連鎖碰撞聲。
普羅米修斯在鐐銬的限制下,盡可能地移動了移動。
只是,就在普羅米修斯的一只手已經開始在靈土上捏出形狀時,顧連開了口。
“要和現在的我完全一模一樣才行。”
顧連的聲音其實很輕。
但他一開口,他溫熱的吐息便酥酥癢癢地灑在了普羅米修斯身上,那是自普羅米修斯被關押后便從未感知過的溫度。
“……嗯。”
只顧連的這句話后,似乎并不單是簡單的提醒。
他朝普羅米修斯又走近了幾步,屬于他的溫度也包裹住了普羅米修斯,不過片刻,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不足一只手。
顧連頂著極其漂亮的臉蛋,不解地道,“所以——”
“你不抱抱我嗎?”
普羅米修斯罕見地沒跟上顧連的思路,但這并不妨礙,他因這又曖昧又無辜的請求眼眸收縮。
顧連沒給普羅米修斯反應的機會,他在普羅米修斯微怔住的情況下,主動又挨近了些,貼近了普羅米修斯的胸膛埋入了他的懷抱。
猝不及防感受到的溫暖和柔軟,讓普羅米修斯只覺有什么電流從他敏感的腰側流向了整個身體,那極致的酥麻甚至好似要傳進他的細胞。
他慢半拍地聽到了顧連的聲音。
“應當要親自接觸下,才能知曉我身體的每一處尺寸吧,畢竟我的衣服還蠻寬松的,單憑肉眼應該沒辦法完全看出來。”
普羅米修斯身體變得有些僵硬,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了。
再過了一會兒后,顧連好似又想到了什么,他在普羅米修斯懷里的情況下又抬起了自己的臉。
他們之間的距離更近了,普羅米修斯都感覺自己的臉頰和對方的不小心碰觸了下。
顧連似乎在思索,“還有樣貌,樣貌最重要了,一定要一模一樣才行。”
他的聲音更輕了,但因為輕,也不可控地變得有些軟,“普羅米修斯,你要認真地看看我。”
顧連好像也覺得光看還不夠,這還不足以令普羅米修斯完美復刻,所以他又伸手碰向了普羅米修斯暫且空閑的另一只手,旋即牽引著對方,帶動著普羅米修斯粗糙的掌心撫上了自己白皙柔軟的臉頰。
他像是做完這些,才發現了普羅米修斯的僵硬。
見普羅米修斯遲遲沒有動作,他有些不解地又開了口。
“你不摸摸捏捏嗎?”帶著點自己的認真建議沒被認可的可憐和懇求。
那一瞬間,普羅米修斯聽到了自己心臟驟然猛跳的聲音。
第28章 27 必須要向其獻祭自己的真實
越發漆黑低垂的夜幕以看似沉寂的表面, 為所有黑暗情緒的滋生提供了溫床。
世間萬物都好似在此刻陷入了沉睡,弱小的生靈們完全不知道,那些個創造了他們高高在上的存在們如今正處于劇烈的情感變遷, 即便黑夜也無法隱藏。
伴隨著源源不斷的寒風呼嘯, 高加索山的溫度開始節節驟降,鎮壓普羅米修斯的地方更是宛若能讓萬物失去生機的極冷冰窟。顧連視野范圍內的一切都被蓋上了一層寒霜, 那密密麻麻的細小冰晶讓人只要看到, 就會感覺到寒意刺入骨髓的僵硬。
宙斯真的給普羅米修斯選擇了一個‘絕佳’的折磨地點。
越來越強勁的風不斷刮過顧連的衣袍, 他紅褐色的頭發也在搖曳間更為漂亮奪目, 然身處此地的顧連完全不覺寒冷, 赫淮斯托斯幫潘多拉打造的華美衣袍本就自帶保暖效果, 足以抵御一切物理性質上的冰寒, 更何況,顧連身上還佩戴著赫淮斯托斯后面又專門給他鍛造的耳墜和手鐲。
顧連反而感覺到了一股別樣的愜意。
[我感覺, 普羅米修斯也完全不覺得冷。]聽著周圍的鐐銬撞擊聲, 小一在意識海里摸著下巴,[并且, 他還很熱。]
看著已經開始捏造軀殼的泰坦神, 小一擺出一副深沉睿智臉, [而且,普羅米修斯的熱,并不源自他此刻行為的勞心勞力,是他的心在熱。]
小一腦海里還能浮現出剛剛的畫面。
普羅米修斯就像是被蠱惑了一般, 真的輕輕撫摸了下顧連格外柔軟的臉頰, 雖然他像是被電擊中了似的,迅速回神與顧連拉開距離,并說他不需要這些就足以精準復刻, 但普羅米修斯的那些話,是怎么聽怎么在克制著什么。
他后面飛速進入捏造狀態的表現,也是怎么看怎么是標準地在轉移注意力和心神。
顧連:“……”
顧連的視線,在大幅度限制住普羅米修斯的鐐銬上停留片刻。
雖然這鐐銬名義上牢固無比,堅不可摧,但它畢竟出自赫淮斯托斯之手。就像他剛剛能借著赫淮斯托斯送他的手鐲,不令其有所反應一樣,顧連大概知道手鐲內的什么物件很有可能將其解開。
只是,現在并不是解救普羅米修斯的最佳時機。
先不說他才將宙斯的目光移向別處,普羅米修斯的出來,只會讓他先前做的一切變成白費氣力。
在宙斯還沒完全決定對普羅米修斯讓步,并因此愿意赦免普羅米修斯罪孽的情況下,普羅米修斯的兀自出來,并不會改變什么,他的處境只會因宙斯的警惕和不滿而更加糟糕。
他們需要一個合適的時機。
顧連在垂眸思索片刻后,便認真地觀察普羅米修斯造人的全過程了。
這是他之前未涉及過的領域,讓他很有興趣。
聽慣了風聲和鐐銬聲后,高加索山也顯得寥寂起來。
普羅米修斯捏造軀殼所需的時間其實被壓縮到了極短,他不僅不需要像曾經的赫淮斯托斯那樣費心費力融合眾神賜下的饋贈,也不需要真的創造出生命,讓其有資格自發誕生靈魂,他甚至直接有顧連這個模板在旁邊作參考,還用著不需要他再提純,已經被之前的赫淮斯托斯花時間鍛好的完美靈土。
這簡化了的步驟,讓他得以靠著充足的經驗,趕在高加索神鷹再回來前,將潘多拉的軀殼創造出來,但這時間在周圍空乏死寂的環境映襯下,還是顯得有些漫長。
特別是對小一而言。
小一看著看著就覺得無聊了,為了打發剩下的時候,它環顧了好幾遍才終于在山腳下找到一顆蔫巴巴的小樹。
它百無聊賴地默默數著樹葉。
然數著數著,它的內容就朝奇奇怪怪的方向發展了。
[火神赫淮斯托斯。]
[妖魔之祖提豐。]
[神使赫爾墨斯。]
[神王宙斯。]
[后知后覺神埃庇米修斯。]
[先知先覺神普羅米修斯。]
[火神赫淮斯托斯。]每看一個樹葉,它就按接觸順序念叨一個神祇,并在念完后重復,一副要看最后一片樹葉會指向誰的樣子。
顧連:“?”
小一擺出一副在做大事的嚴肅凝重姿態:[我在看誰是天選之子。]
顧連:“???”
*
自提豐引發的紅云消失后,天空便黑得有些陰沉,月神阿爾忒彌斯似乎暫時放下了神職給予她的使命。
這抹幽黑徹底模糊了時間,等到普羅米修斯成功將軀殼捏造出來的時候,就連顧連都有些摸不準過去了多久。
顧連第一時間表達了滿意贊美和感謝,反倒是普羅米修斯這個創造者,沒有正常造物者該有的欣慰欣喜形態,在看到成品后,微微皺起眉。
普羅米修斯看看顧連,又看看‘潘多拉’,只覺對比強烈。
明明樣貌是一樣的,但真的很不一樣。
顧連身上有一種很特殊的吸引力和魅惑力,超脫他的容貌,不僅在于他的皮骨。普羅米修斯在看到顧連的第一眼,就發現對方的奪目并不完全屬于他的容色,只事實還是出乎了他的想象。
其實極美的‘潘多拉’在顧連身邊,竟顯得平平無奇空乏不已。
顧連將普羅米修斯的所有反應收入眼底,他等了會兒后,開口道:“普羅米修斯,你可以現在就將解放提豐的辦法告知我嗎?”
普羅米修斯原本的情緒被心里的些許憋悶覆蓋。
顧連繼續道:“事實上,提豐的出來對你也是有利的,不是嗎?”
壓下那些似乎有些負面的情緒,普羅米修斯聲音一如既往得虛弱沙啞,“鎮壓提豐的埃特納火山很特殊,那原本是眾神和提豐最終決戰的場地,當日那足以世界回歸混沌的法則碰撞讓那片土地跟著升格了。”
“封印鎮壓提豐的巨石里面,融合凝聚著眾神的法則力量,即便提豐此刻處于巔峰狀態,他單純靠強大的實力也無法完全破掉那里的封印。”
“提豐想要真的完全出來,就必須破掉埃特納火山所處的升格狀態。”
顧連回想著他在埃特納火山上的場景,似有所悟,“要怎么才能破掉?”
很難。
幾乎沒可能做到。
可——
這是對其他人而言的。
普羅米修斯頓了頓,他想到了已經明顯出現異樣的赫淮斯托斯,又想到了一反常態的美神阿芙洛狄忒,“……埃特納山形成時的狀態很神奇,剛好是眾神力量齊聚并位于完美融合狀態的剎那,封印提豐的力量狀態相當穩定且完美,但——”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也很脆弱。”
普羅米修斯直視著顧連若有所思的眼睛,“它從外面看毫無破綻,但它的內部卻并不這么絕對。”
顧連眼睫輕垂了下:“要想辦法改變掉它內部的平衡狀態?”
“對,就是因為太過完美,所以只要它本身稍稍出現紕漏,它的整體便會瞬間崩塌。”普羅米修斯點頭,“也就是,要讓它已經融合了的某些法則變得排斥對立。”
“要想達到這點,需要一些外部的誘動。就比如——”普羅米修斯又停頓了片刻。
他的聲音變得有些不太一樣,“在埃特納火山上,有數量足夠多的,或者神力超乎強大的,曾以宙斯協助者的身份參與過那場決戰的神祇,彼此激烈對抗。”
“只要達到某個限值,他們運用法則下的互相交鋒,就會牽引住封印力量中的相應部分進行排斥,也就會直接改變那完美的升格狀態。”
小一有些興奮:[換句話說,不就讓那些參與過的神祇在埃特納火山打起來嘛!]
為了能達到效果,要么讓打起來的神祇數量足夠多,要么讓打起來的不是小嘍啰,是舉足輕重的關鍵重要角色。
[連連,赫淮斯托斯和赫爾墨斯肯定在那個強大范疇內!]小一一眼就瞄準了他們已經接觸過的存在,并排除掉了一看就沒希望的宙斯和相交甚少的雅典娜。
顧連沒說話,他神情也沒太大的變化,別說是普羅米修斯了,就連很熟悉他的小一,都有些摸不透顧連想了什么。
普羅米修斯告知的已經相當明確,顧連也沒繼續問,他抬眸看了眼暗沉沉的天后,眉眼微彎地笑著道,“我想我應該離開了。”
普羅米修斯阻止了顧連。
他在最后時刻,問出了他所在意的事,他蔚藍的眼睛由此變得深邃浩瀚,“潘多拉。”
“你是不是也能看到部分命運。”雖是疑問,卻用著陳述口吻。
顧連跟埃庇米修斯提到的原本夫妻和地母蓋亞,絕不會是巧合。
顧連的笑容更加明媚,他沒有選擇欺騙普羅米修斯,“我只看到了我原本的命運線。”
普羅米修斯再開口的聲音愈發沙啞,“那你準備幫他們嗎?”
他們,自然指的人類。
普羅米修斯和顧連對視的目光很專注,他又期待,又忐忑緊張,交織而成的復雜情緒就好像化成網纏繞束縛住了他,讓他心里因顧連所生的異樣越發濃烈。
但普羅米修斯注定失望了。
在看到顧連眼睫輕微一顫的時候,普羅米修斯便意識到,對方不會正面回答他這個問題。
漆黑的夜色和極低的氣溫,讓空氣中都蒙上了一層冰霧,霧氣的氤氳未折損顧連絲毫艷麗,反而讓他顯得有些可望卻不可即。
這位既是神祇又是人類的少年,和他掌控著的真實完全不一樣,他身上總是有著迷霧,鮮少會流露出真實的自己。
就好像,必須要向其獻祭自己的真實,用最炙熱被掩埋的欲.望做祭品,才能窺探到對方更多的真實,離對方更近一些。
很痛苦,卻也有著更深一層的上癮。
普羅米修斯這樣想著,聽到了顧連的委婉卻曖昧的拒絕。
“我不舍得你對我的期待,因我的回答而變少。”
“我想要你對我期待能維持得久一些,更久一些。”
第29章 28 我們是不是心有靈犀?
離開高加索山后, 顧連在途中找了個僻靜之所,他先是為自己和這個新身體建立了親密牢固的真實絲線聯系,旋即將自己的全部意識投射進去試了試。
沒有任何阻礙, 相當絲滑。
這具由普羅米修斯捏造的身體, 只是沒有靈魂的無主之物,顧連的意識一進去, 便會天然將其完全掌控。
只這就是具人類身體, 里面不存在任何神力, 顧連感應了下, 他在這副人類身體內的時候, 是可以借助真實絲線的鏈接調動他本體的神力的, 只不過, 單純的人類軀殼有些無法承載神力的流動。
當體內的神力到達所能接受的極限后,這具身體會損傷甚至直接崩裂。
不過赫淮斯托斯送給他的衣袍耳墜和手鐲, 都自帶保護和幫忙承載作用, 當這具身體將這些穿戴上后,神力對其的影響會最大程度地降到最低, ‘他’借助外力, 也是可以如常地施展部分微弱神力的。
嗯, 很符合他神格有損的人物設定。
顧連回歸本體后,又嘗試著不投進任何意識,只單純地用真實絲線操縱‘他’。
起初,這具人類身體就像提線木偶一樣僵硬詭異, 但漸漸地, 也變得越來越流暢,動作間開始涌動出正常的鮮活。
顧連思忖了片刻,讓小一把它自己的意識移進去感受了感受。
顧連和小一陪伴多年, 小一對顧連長時間形成的親密熟悉,令它具備短暫扮演顧連的天賦能力。當他沒有精力同時操縱兩具身體,或者突發什么特殊緊急事件時,可以讓小一暫時接管這具‘潘多拉’,幫他的計劃打掩護。
為了不讓普羅米修斯發現小一的存在,小一進去后什么也沒做,只是不動聲色地試了試自己會不會被排斥。
要等到一會兒顧連和這具身體分開,他的視線范圍內不存在對方后,小一才會真的獨自去活動適應。
眼眸輕微流轉了下,顧連心里已經有了大概的判斷和盤算。
幽暗的天幕恰在此時出現了一縷微光。
遙遠的奧林匹斯山似乎也已重新進入正常運行。
顧連抬眸看著那處開始擴散的光亮,精致的面容上沒有絲毫表情。
[壞了!]小一看到那抹象征時間的晨曦趨勢后,暗叫不好,[埃庇米修斯肯定發現你不見了!]
[感覺他是那種回去后,會想要看看你有沒有睡好并會悄咪咪地幫你掖被子的存在。]小一畫面感極強地想著,[雖然他的純情,會讓他覺得這個行為很是唐突,最終只是徒勞地在你房間門口徘徊糾結,并沒有勇氣為此真的推門。但他的這些舉動,足以在他發現沒聽到你的呼吸聲后,意識到你不見了。]
顧連聞言挑了挑眉,[你是真的喜歡埃庇米修斯。]
[嘿嘿嘿,因為他最單純嘛。]
事實和小一說的完全一致,伴隨著顧連的繼續往回走,隔著遠遠的距離,他便在和埃庇米修斯居所相距一大截的街道上,看到了又四處環顧又著急踱步的褐發青年。
他眉宇間的憂色和緊張,隔著距離都能溢出來,在空無一人的蕭瑟街道背景下,顯得很是可憐。
“埃庇米修斯。”
顧連輕聲呼喚著,屬于埃庇米修斯的背影在瞬間僵硬后,猛地轉了過來。
顧連似乎松了口氣,“太好了,原來你在這里,我剛剛找了你好久,一直沒有找到你。”
小一:不愧是它家連連,好一個先發制人。
顧連的聲音里出現些許茫然和不安,說話間,他還看了眼已經和平常沒區別的埃特納火山方向。
單看他這幕模樣,沒有人會知道,整個埃特納火山事件是他一手主導的。
“剛剛那里突然出現了一股很恐怖的威壓,直接讓我從睡夢中驚醒了。我看到那大片燃燒的紅云后,神格產生了很不安的悸動,即便紅云很快消失了,但我的心里還是一直在惴惴,我就想著去找你——”顧連微頓剎那,聲音越來越輕,“可你并不在你的屋子里,我有點擔心你,就出來找你了,但找了好久,去了很遠的地方都沒見到你。”
埃庇米修斯慌亂急切跑到顧連面前后,因他的這些話微微怔住。
天知道他從高加索山回來后,發現顧連消失了時心里慌得又多厲害。
那一瞬間,他腦海里原本浮現的和提豐相關的所有事都消失了,滿心滿腦都是顧連的身影。
潘多拉魔盒被遺留在了床頭。
沒有潘多拉魔盒的顧連,本就孱弱的氣息更微弱了,再加上還有潘多拉魔盒存在感極強的相似氣息在影響他,埃庇米修斯完全沒辦法借助氣息找到顧連。
他只能徒步在街道上,單憑肉眼去尋找。
當他怎么都找不到時,心慌到無以言表,感覺心臟都被什么挖掉了一大塊。
所以,在剛剛聽到顧連的聲音時,埃庇米修斯不受控制地生出了失而復得的慶幸和欣喜。
然,這些所有濃烈的情緒,在聽到顧連的這些話后,都變成了隱秘的甜蜜。
原來,顧連會這樣,其實是在擔心他是在找他。
少年很在意他。
埃庇米修斯腦海好像被什么撞了下,他似乎想要說什么,但嘴巴張開又合上了好幾次。
最終,竟磕磕絆絆地吐出一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讓你擔心的。”
清楚知道埃庇米修斯才是擔心人本人的小一:[呦!]
顧連搖搖頭,“是我應該道歉,我不應該那么魯莽地擅自出去的。”
趕在埃庇米修斯又要結結巴巴地說出什么來,顧連眉眼間出現些許小心翼翼,他語氣中帶著尚未被完全隱藏的期待,“你是在找我嗎?”
其實埃庇米修斯的表現已經很明顯了,然顧連似乎有些緊張,一定要親口從本人那里得到答案。
他聲音里有害人擔憂的自責愧疚,但更多的是,發現自己被人關心在乎的驚喜,“和我剛剛的行為一樣。”
埃庇米修斯大腦‘唰’地空白了下,他胡亂地摸著自己的后腦勺,完全頂不住顧連這幅滿眼都是他的誘人神情。
但埃庇米修斯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嗯。”
“謝謝你,埃庇米修斯。”
“不,不用謝,那我們回去吧,距離天大亮還有一段時間,我們可以再睡會兒。”似是忽然意識到他慌亂吐出的話帶著歧義,埃庇米修斯臉頰有些熱。
“嗯。”顧連點了點頭,一邊跟著埃庇米修斯的步伐,一邊回想著事情的來龍去脈,“雖然我們剛剛的行為有些烏龍,但我們同時找對方的舉動,在某種意義上說,是不是也算是心有靈犀呀?”
目睹埃庇米修斯耳尖瞬間被燒紅的小一:[嘿!]
埃庇米修斯真的好純情,這樣就被哄好了。
不過小一看著兩人和諧相伴的畫面,忍不住想到另一邊的普羅米修斯,并因此微妙不已。
埃庇米修斯根本不知道,顧連剛剛其實一直在和普羅米修斯在一起。
而普羅米修斯此刻,也能靠著鏈接絲線,親眼目睹顧連和埃庇米修斯的相處。
怎么想,都——
相當刺激!
*
顧連重新回到床榻后,側身看了眼一直放在枕頭邊的潘多拉魔盒。
他指尖輕微碰了碰,安靜地感應了會兒魔盒對他的親近和雀躍,旋即暫時放空大腦,闔上眼眸陷入沉睡。
他確實有點累了。
難得好眠,埃庇米修斯為他準備的被褥確實很溫暖舒服。
……
[連連,起床了!]小一按照顧連要求的,及時在天大亮后喚醒了他。
輕輕用手揉了揉太陽穴,顧連直起身子,微微先前傾了會兒,等待著身體機能完全恢復。
小一見他差不多了,格外雀躍地開口,[連連,你一會兒一定要看看外面的雞,它們現在可委屈來了,眉眼間都是受傷和控訴。]
[哦?]
[哈哈哈哈,埃庇米修斯竟然用神力給這周圍的所有雞手動閉嘴了,它們的小眼睛都快要委屈到落淚了,一個個受氣包到不行。]小一解釋著,[埃庇米修斯似乎是不想讓你被它們的打鳴聲吵醒,他想讓你多睡一會兒。]
卷翹眼睫微微顫動,顧連朝著窗外看去,燦爛的陽光已經透過窗戶灑了進來,金光閃閃的。
顧連從床上起來,朝外面走去。
他看到埃庇米修斯的時候,埃庇米修斯正把專門留給他的早飯移到一邊,貼心要為其蓋上可以保溫的罩子。
顧連視線移過去的時候,還看到了被收拾好放在桌子另一角的包裹。
那里面應該是埃庇米修斯傳授知識時需要用到的東西,埃庇米修斯似乎很快就要出門了。
顧連出來時引起的動靜,自然引起了埃庇米修斯的注意。
他有些意外,“你醒了。”
“嗯,謝謝你的被子,真的很舒服。”顧連點頭,他眉眼微彎的樣子在陽光的輕撫下甚是明媚。
埃庇米修斯被晃了下。
“……那你要不要再睡會兒?”說話間,他還看了眼碰巧走進院落里轉彎的公雞。
公雞接受到埃庇米修斯若有所思的懷疑視線后,只覺有大大的黑鍋扣上,小小的眼睛里頓時震驚不已地睜得大大的。它本就委屈的神態更可憐了,一副有著天大冤屈的樣子。
“不了。”顧連搖搖頭,“睡不著了。”
埃庇米修斯聞言一怔,頓時擔心不已地看向顧連,“是哪里不太舒服嗎?”
“不是啦。”顧連朝埃庇米修斯揚了揚唇角,彎出了一個極漂亮的弧度,“就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你向別人傳授知識時的模樣了,那一定帥氣極了。”
第30章 29 一個個目光呆愣,臉頰泛紅……
潘多拉魔盒打開前的人類, 尚未被詛咒包裹,他們身上并沒有神祇丟下來的負面和罪孽,勤勞和開朗仍是他們值得贊美的天性。
幾乎是埃庇米修斯和顧連一起結束完早飯的下一秒, 院落外便瞬間喧囂熱鬧起來。
或輕或重的腳步聲接連不斷地響起路過, 迎接嶄新一天的人們,又帶著笑容勤勤懇懇地去忙碌手上應做的事了。
在埃庇米修斯的提議下, 顧連也準備帶些東西一起。
待顧連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范圍后, 埃庇米修斯才得以從那有些混沌的恍惚狀態中脫離出來。
他摸摸自己尚且發燙的臉頰, 正準備來回走走換換氣, 卻在視線移轉的下一秒, 和公雞圓滾滾的委屈大眼睛成功對視。
埃庇米修斯:“……”
他就說, 他感覺自己好像忘記了什么。
它們的嘴早就不需要再封著了。
訕訕地咳嗽了咳嗽, 埃庇米修斯一邊收回他昨晚散下的神力,一邊假裝面不改色地要去看看院外的風景。
“咯咯咯咯咯!”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此起彼伏的雞鳴聲猛地響起, 帶著濃濃的委屈, 以及想要證明自己確實還能發聲的迫切,它們完全不覺疲憊, 聲音越來越嘹亮, 好像在借此訴說著自己不是孬種。
外面行走的人們明顯被驚到了, 困惑不解地看著自己養的家禽。
特別是,他們感覺到,它們好像是在委屈巴巴地朝他們大聲告狀。
大家瞬間有些驚疑不定,詫異發問的聲音不斷自口中發出。
頓覺尷尬的埃庇米修斯:“。”
于是, 埃庇米修斯并沒有按往常的時間點出發, 而是又和顧連在院子里等了等,等街道上沒什么人且動靜聲不大后,才踏出了步伐。
不過隱隱間, 埃庇米修斯還是能聽到遠處人群里的談話。
“你們昨晚是不是也感覺到了不對勁?”
“好了好了,不是什么嚴重的事,我剛剛去主城趕早集的時候聽了個大概,他們那里的神殿祭司已經接到了神諭,那就是遠方王城引來的一場頗為炫目的神跡。”
“……”
弱小的人類根本沒資格得知事情的真相,昨晚發生的一切都被美化了。
埃庇米修斯微皺了下眉,面色有些凝重。
只希望,這可能帶來的災難只發生于奧林匹斯山神祇,不要波及到他們這邊。
畢竟——
埃庇米修斯感受著身側屬于顧連的溫度,只覺連空氣中都彌漫著美好因子。
他有點貪戀沉醉于目前的狀態,內心的聲音在告訴他,他應當祈禱這樣的日子能盡可能地長久。
*
埃庇米修斯前往的地方其實相當不正規,他可以稱得上是沒設門檻,為了有足夠大的空間可以供更多的人聽他講授內容,他們每日聚集的地點,就在農田旁邊的一塊空曠田野,那里只象征性地給搭了個大棚子。
只要愿意來,誰都能在這邊聽。
就連在附近農田勞動的大人,都能在干活時不經意地聽到些許。
微風吹過山野發出沙沙的搖曳聲音,但隨著埃庇米修斯和顧連越走越近,這些大自然的聲音漸漸被孩童的清脆嬉鬧聲覆蓋。
埃庇米修斯聽著不遠處的嘰嘰喳喳,想到他平常經歷的場景,有些底氣不足地打預防針,“你可能要做些心理準備,他們都很鬧騰——”
后面緊跟著要冒出的補丁話語,突然被埃庇米修斯咽在了喉嚨里。
因為他發現,那邊的吵鬧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在減弱。
埃庇米修斯怔了怔。
難道他這么幸運?
這些好動愛說的孩童,偏偏在顧連過來看的時候,格外給他面子。
這樣想著,埃庇米修斯就準備向大家露出一個夸贊的笑容來。
只下一秒,他就發現現場有些過于安靜了。
就連暫時陪同孩童過來的大人們,也全跟失去了言語能力似的。
那種安靜甚至可以稱得上是詭異,不僅所有聲音都瞬時消失了,而且那股寂靜還在以可怕的速度蔓延。
在這種野外的情況下,竟也能到落針可聞的地步。
這種不正常的詭異寂靜,讓埃庇米修斯無論怎么想,都沒辦法將其歸于自己能達到的效果。
他成功移過去視線時,剛好完美目睹了所有人傻呆呆望著顧連出神的僵硬模樣。
一個個目光呆愣,臉頰泛紅。
埃庇米修斯心里頓時異樣無比,一方面,他清楚地意識到顧連究竟多么惹人注目,他內心又發酸又有點憋悶,不太想顧連一直被他們這樣明顯不禮貌地呆盯著,另一方面,他又想起,他剛和顧連見面時,他似乎也這樣,他好像沒有資格對此發表任何意見。
所幸,這種安靜并未持續太久。
埃庇米修斯差不多努力平復完自己的危機感時,大家也全都陸續回神了。
然后,那些個一向坐不住的孩童,頃刻間大變小乖乖。
一個個坐得板直,手更是規矩地搭在自己的膝蓋上,臉上寫著大大的‘我很乖’的字。
埃庇米修斯:“。”這鮮明的對比,讓之前的他很沒面子誒。
特別是,里面那個最會搗亂的小男孩,竟然在埃庇米修斯不可思議的注視下,突然站起身,對埃庇米修斯恭恭敬敬地喊了句,“米斯先生好!”
這就像是某種信號。
其他孩子在睜大眼睛后,露出‘學到了’的神情,全齊刷刷地在下一秒站起身脆生生奶呼呼地重復:“米斯先生好!”
受寵若驚的埃庇米修斯嘴角不可控地抽了抽。
為什么他會有種,他在顧連面前的反應表現輸給了這些小孩的感覺。
做完這些后,孩童的眼睛都不可遏制地亮晶晶的,明顯格外期待著什么,有個臉頰肉圓圓的可愛小女孩最先忍不住,一邊開口,一邊用水汪汪的眼睛望著顧連,“米斯先生,這位哥哥是誰啊?”
小一:[撲哧,埃庇米修斯此刻心底一定不平衡,先生,哥哥,這稱呼誰親誰近,一目了然。]
埃庇米修斯果真連眼角都抽了抽。
他之前怎么不知道他們這么會?
埃庇米修斯頓時生出了對自己的些許懊惱,今日這么一強烈對比后,他不得不承認,他先前在顧連面前的表現太過糟糕,他完全沒有做到有效果地營造良好形象。
埃庇米修斯暗自思索的時候,顧連已經主動開了口,他嘴角邊噙著淺淺的笑容,“我是米斯的朋友潘多拉,因為一些事情不得不暫時投靠米斯一段時間,大家以后應該能經常在米斯附近見到我。”
先前開口的小男孩再度反應奇快,他挺胸抬頭,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一定會照顧你的!”
剩下人立馬也跟著學,“我也會照顧你的!”
臉有些黑了的埃庇米修斯:“……”有他在,顧連哪里需要他們照顧。
“好了,我要開始了。”埃庇米修斯格外嚴肅地開口,擺出了前所未有的威嚴姿態。
小一:[哎呦,埃庇米修斯這就跟在和小孩爭風吃醋似的。]
孩童們臉蛋變得有點皺皺巴巴的,明顯不想錯過和顧連交流的機會。
見埃庇米修斯情緒不佳,顧連眼睫輕顫,朝著他們眉眼彎彎地道,“你們要乖乖的,要像我一樣認真地聽米斯講才行哦。”
他的話立馬引來大家鄭重乖巧地齊刷刷附和。
包括顧連在內的所有目光,都落在了埃庇米修斯身上。
小一:[連連,埃庇米修斯給你的觀感是不是也還不錯?]
為了不影響埃庇米修斯的講述效果,顧連找了個后面角落位置。
小一摸著下巴繼續:[感覺你剛剛的行為有點點寵哦。]
顧連用手撐著脖頸,輕微歪著頭狀似認真地看著埃庇米修斯,[你為什么不認為我是在因你愛屋及烏?]
小一的臉‘唰’得紅透了,先前的思緒消失得干干凈凈。
管顧連是不是在故意逗他呢,反正它就這么信了,好開心,立馬動力滿滿!
*
埃庇米修斯今日講的是音律方面的知識。事物都具有兩面性,埃庇米修斯代表著的后知后覺,雖讓他天然缺乏對未來的前瞻性,但相應地,他精通已經出現在過去的所有規律道理。
普羅米修斯著眼未來創造了人類,埃庇米修斯便立足過去創造了所有的動物。
剛剛過來的時候,顧連便在他和埃庇米修斯的談話中知曉,埃庇米修斯其實什么內容都在教。
天文,地理,醫藥,禮儀,詩歌,算術……
埃庇米修斯講得相當精彩,顧連不知不覺間便聽進去了。每每埃庇米修斯的視線落到他這里時,顧連便會對埃庇米修斯盈盈一笑,正侃侃而談的褐發青年也會隨之停滯磕絆幾秒。
時間在知識海的徜徉中過得飛快,不一會兒,就到了中途休息的時候。
埃庇米修斯趁著這個時間整理著自己的心緒。
一方面,他覺得剛剛講述的沒出什么大問題,應該不至于在顧連面前丟臉,他懸著的心也得以放下,輕輕松口氣。另一方面,靠著顧連先前話的影響,這附近的人當真聽得極其認真,埃庇米修斯能清楚地感覺到,他們中的不少人都聽進腦海里去了,埃庇米修斯不可免地涌現出欣慰和滿足感。
自顧連出現后,他好像經常會有歲月靜好的感慨。
心里這樣想著,埃庇米修斯呼吸忽然一滯。
因為顧連朝他這里走來了。
此刻的陽光已經變得又熾熱又燦爛,它帶來明亮的同時,也裹挾著陰影誕生。可交織的光影好似唯獨偏愛顧連,他白皙如玉的臉頰被覆上夢幻又旖旎的瑩潤光澤,看得人下意識喉嚨干澀。
埃庇米修斯無端有些緊張:“是有什么事嗎?”
顧連指了指手中的物件,“我來給你送水。”
埃庇米修斯怔了片刻,才慌亂地伸手去接。
他接過來后,還有些愣愣地想。
原來有人送水是這種感覺,柔軟的心好像一下子被什么包裹得滿滿的了。
顧連并沒有走,只略顯期待地看著埃庇米修斯,埃庇米修斯立馬手足無措地抬手去喝。
似乎是不想他們這邊的談話被旁人聽到,顧連說的很輕,讓埃庇米修斯覺得耳尖癢癢酥酥的,“有沒有感覺這次的水格外甜?”
確實很甜。
那股子甜蜜好似在渾身流動了遍,細潤無聲地柔軟著心尖,蔓延至最深處的靈魂。
“……很甜。”
“那你知道為什么會這么甜嗎?”顧連繼續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的表情變得靈動起來,流露出了幾分醉人的鮮活。
埃庇米修斯有些局促,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說出這話來的,他只知道他似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因為這水是你送給我的。”
顧連明顯愣住了,他好像完全沒想到埃庇米修斯會這么說。
他怔怔地和埃庇米修斯對視,如墨玉般的漂亮眼睛,也因此滿滿地映出了埃庇米修斯的容貌。
漸漸地,他臉頰染上艷麗的緋紅。
陽光下,那抹逐漸加重的粉因隱隱約約流露出的羞意美得直擊心靈。
“不是。”顧連的聲音變得低低的,像是有點找不太回自己的聲音,“是里面剛剛被我加了蜂蜜,我背著你偷偷加的。”
埃庇米修斯跟著愣了下,他垂頭看了看,慢半拍地發現這點。
他剛剛確實喝的是蜂蜜水。
然這個被顧連說出的事實,無法改變埃庇米修斯心底的異樣。下意識的回答已經先他一步暴露了他自己的真實想法,埃庇米修斯很清楚,他剛剛感受到的甜蜜并不僅僅是因為這個。
他——
忽地,埃庇米修斯罕見且敏銳地抓到了重點。
蜂蜜?
似在轉移話題,顧連的聲音也恰在此時繼續,“剛剛有人送了我蜂蜜,就是昨天傍晚來我們家送菜的那個人。”
埃庇米修斯心里咯噔一下。
昨天那個同樣看呆了的人?
這個人怎么陰魂不散啊,怎么還眼巴巴地在第二天來送蜂蜜?
小一頗為興奮地看著埃庇米修斯的神情變化,期待著對方的反應。
但出乎小一意料地,埃庇米修斯竟然沒有就這個男人繼續話題,而是在不知道思索了什么后,跟顧連聊起別的內容來,并且顧連剛作勢要回到自己挑的位置,他便擺出了要繼續講述的架勢。
小一一臉恨鐵不成鋼,[不是,他怎么連暗戳戳的吃醋都沒有,最起碼,也該拐彎抹角地讓你別再收那個男人的東西吧。]
而且——
小一很是不解,[埃庇米修斯為什么這么著急地又開始繼續講呀,看其他人的表現,他似乎提前了蠻多時間的,其他人都很意外。埃庇米修斯別是要靠這個麻痹自己的情緒呀。]
顧連烏睫輕顫,直接把小一的問題問出來了,“你這么快就又要開始呀?”
“嗯。”埃庇米修斯點點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說話的語速越變越慢,“想要快點開始,快點講完,快點結束。”
三個重復的快點,隱隱暴露出埃庇米修斯此刻略顯空白的大腦。
顧連眉宇間似乎更不解了。
埃庇米修斯遲疑了下,他想想今日這些贏過他的孩子們,又想想那個男人,在內心深呼吸一口氣,鼓足勇氣開了口,“我想等結束后,和你一起——”
他看起來相當忐忑,但聲音卻很是堅定,“去采蜂蜜,可以嗎?”
忽然發現小丑竟是它自己的小一:[!]
“嗯?”顧連好像有些沒反應過來,然還沒等埃庇米修斯更加不安,他便用雙頰尚且帶著淡淡粉色的臉輕輕點了點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