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病態與正常
藤原泉和五條悟打算出門。
既然出門, 五條悟肯定盡情驅使他的下屬,讓藤原泉開車。只是——
五條悟吩咐后。藤原泉面無表情地撇了撇嘴,還是利落地上車, 系好安全帶, 離合一帶,油門一踩, 驟然沖了出去。
被突然的推背感搞得一下背砸在椅背上的五條悟:
他瞥了眼身側的少女,從眉骨到鼻梁的線條都很冷落,抿直唇線顯得很冷淡。
還挺牛, 這樣都沒熄火。
于是五條悟原本要張開說道說道的嘴又合上了,然后——
【誰啊這,想加塞?啊?就你?殺了你。】
【開這么慢還好意思開我前面?不是, 你油門是被摳了嗎?我應該殺了你。】
【誰這么沒素質!再從車窗外扔東西我就殺了你!】
【這什么紅綠燈, 等這么久, 合理嗎?我應該現在就把它殺了——拆了改成綠燈!】
【我】
聽著身邊人一開車就一分鐘八百句吐槽, 五條悟感覺自己腦袋都嗡嗡的。
少女已經在腦海里對不下二十個人、十輛車、以及三個路口的紅綠燈下了死刑, 并在腦海里過了五十種死法。
五條悟:
五條悟面無表情地做手勢讓藤原泉靠邊停車, 然后面無表情地拉開車門, 面無表情地扯開安全帶, 換上自己坐上駕駛室。
五條悟以前從未覺得自己開車很穩當的,只是可能有藤原泉“珠玉在前”,他開車開得越發平穩, 同時面色也越發冷凝。
越想越怪!
怎么會有上司給下屬開車的!
五條悟有點想把耳上的藍牙咒具摘下來,只是方向盤上的手指蜷了蜷, 還是忍住了。
前面八百句吐槽都忍了, 現在摘不就虧了嗎。
可惡。
然而坐到了副駕駛的藤原泉在不開車后目光便很快由冷凝轉為了清澈,就像西伯利亞狼的眸光一下變成清澈的哈士奇眼。
憤世嫉俗咬牙惡狠狠的心聲也瞬間輕快了起來。
或許是因為【上司在給下屬開車這下屬還是我】這事讓她有些樂呵, 所以她在副駕駛有些稀奇地偷偷盯著五條悟看。
【哇五條這是天生的白發嗎?】
【好像cos的二次元角色啊,墨鏡蠻帥的,下面睫毛好長,和頭發一樣白,干干凈凈的,哦,他臉也干干凈凈的,皮膚好白。】
【說起來他腿這么長油門和剎車好踩嗎?】
五條悟:
忍住!面無表情。
五條悟狠狠按下一側嘴角。
然而身側的少女似乎因為不開車不路怒就閑下來了,此時看著安安靜靜冷漠地坐在身側,心聲卻叨叨得很快。
【這制服穿在他身上真帥啊,不過應該不是衣服帥,人比例好怎么都是衣架子。】
五條悟:
這次他過了好一會才發現自己嘴角已經上翹了,于是冷酷擰頭,狀似轉方向盤順便抽手捂嘴掩飾。
【長這么高,真他大爺牛逼。這身高分我十幾——幾十厘米我去牛郎店應該也可以當個今晚頭牌吧。】
五條悟揚了揚嘴角。
沒辦法,天生這么高。
【頭發看起來好軟,車窗透進來的風一吹感覺就發質很好地往后揚,不知道用的什么護發素,感覺貴貴的。】
五條悟撇了撇嘴角。
天生麗質啦!
【鼻子到下顎都像建模一樣】
五條悟摸了摸嘴角。
一般般啦。
【如果把五條放進蠟像的那種漿水里再拖出來不是會得到很完美的等人建模嗎?這種能賣多少錢呢,我想想,關節處應該需要另外做吧,呃不過那應該在之前打造出IP,讓五條老師出去站站街然后賣臉,等有很多人喜歡上后就可以炒商業價值賣周邊了——】
五條悟聽到身側急轉直下準備賣上司的心聲,猛地一踩剎車。
這下輪到藤原泉一下砸在椅背上,有些迷惑地朝五條悟看去。
五條悟嘴角平直,面無表情道。“到了。”
二人解開安全帶,下車。
面前是還很古樸的庭院建筑。
表札上書,禪院家。
————
一天前。
“殺死咒術界?”
五條悟復述少女這句話的時候語聲慢了些,過了會,像咀嚼完了這句話的意思,五條悟才抬起頭來,望向對面的少女。目光平靜,“你想怎么殺死?”
“一切看五條君吧。”
少女聲音有些淡淡的,她撇過頭,垂著眼,完全睜開,又沒有聚焦的金眸顯得有些非人的荒蕪。
“可以暴力摧毀現有框架,直接將我們的人塞進去——”
“我們哪兒來的人?”
藤原泉扯了下嘴角。
“我之前或威逼利誘或立下死契留下的暗樁,有很多分布在御三家和總監部里,哦,現在身居高位的也不少。”
“等高專的人才培養好了我們再把新人才換進去。”藤原泉說著荒蕪的瞳孔中縈繞起了些如蜜一樣的微光,在眼眸彎起的同時,嘴角也流露出微妙的笑意。
“他們應該很樂意讓位的。”
五條悟頓了頓。
隱隱意識到藤原泉對那些人的利用方式可能不同尋常。
不過很快,藤原泉的金眸又恢復了冷落,繼續講述道。
“然后用武力直接壓服其他的要反駁我們的、沒有價值的人。”
“推行我們的新制度。”
“粗暴的【暴君】政策。”藤原泉指尖在椅子扶手上點了點,總結道。
五條悟卻沒跟著接下去,而是先問道。
“什么新制度。”
然后藤原泉就用那種【啊?你這不知道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然后悶聲道,“五條君不是打算改革咒術界嗎。”
五條悟正要說什么,就又聽到她輕飄飄掠來的聲音。
“不會現在還沒有戰略方針吧?”
“”
五條悟:
五條悟捂嘴,別過頭,又低頭,沉吟,然后又別過頭,喉頭卡著自己【培養高專學生成為新一代】的計劃。
但是剛剛藤原泉也說到了可以加塞進高專培養的新血液,這說明他的【計劃】只是她宏觀計劃的微不足道的【一環】。根本稱不上【戰略】。
于是五條悟大腦飛速運轉思考話術,同時一分鐘八百個動作,然后就聽到了少女幽靈一樣輕飄飄吹來的可怖絮叨。
“沒有戰略就制定不了詳細的SOP,沒有詳細的SOP就不能制定具體的AP,沒有AP的指導就不能支撐DRP、RCCP、CRP的制定——”
五條悟:
“哈?”
五條悟被少女的現代企業牛馬話術砸的一懵,還沒分辨清哪個P是什么P。藤原泉又給了他一個眼神。
be like:【怎么會有上司這么不求上進呢?這都不知道。算了,讓我這個下屬來讓你開開眼吧。】
然后少女就用著之前那種術式,伸手,手掌前便驟然空間如畫布一樣擰轉,藤原泉就從這卷空間畫布中掏出了似乎準備許久的書,甩在五條悟面前。
幾本石破天驚的——
《企業戰略管理》
《管理學》
《組織行為學》
《消費者——
“哦,這本拿錯了。”
藤原泉把最后的這本又塞了回去,側身鼓搗鼓搗又掏出了另外幾本本甩到最上面。
這次的書大了很多,看起來是經常翻閱的,紙頁邊角都被摸得卷邊了。更大的封面印著更大的書名。
再次石破天驚——
《職場厚黑學:成功上司應該這樣做!!》
《一個優秀管理者應該這樣做:成功學100式》
《今天你馴服了下屬嗎?上位者人心操縱術》
五條悟:
五條悟嘴唇翕合,捂了捂嘴,又把手拿下,過了會又把手拿回去,最終還是把手放下。
他知道他應該先問為什么藤原泉要把這些書扔給他,她到底想做什么,但是——
“你一個打工人為什么會有這些書——”
為什么會有臣子天天看帝王心術啊!!!
藤原泉面上還是平靜、不動聲色的沉靜模樣。
“這是從上司視角出發,可以幫助我反職場Pua。”
然而少女的心聲卻很大聲,很激動,激動得五條悟腦海里都能具象化地蹦出好幾個加粗放大感嘆號——
【不想當上司的下屬不是好下屬!!!!】
感覺耳膜幻痛的五條悟:
按著耳上的藍牙咒具垂下頭的五條悟剛剛低頭就又看到了桌面上金光閃閃的幾本書——真.金光閃閃,封面字體是老土的雕金。
五條悟:
五條悟懷疑這家伙根本不舍得把她這些品味奇特的書給他看,只是向他炫耀!
小孩子嗎!
“所以。”
五條悟感覺自己都沉穩了許多,語氣有些虛弱,但好歹忍住了嘆氣的欲望。
“你想做什么?”
“我想,復辟——不是,開啟咒術界的公司制。”
少女方才憊懶的金眸此時灼灼。語氣也慢慢揚高,雖然聽起來還是平靜的模樣,但是明顯壓抑著不明顯的激動。
那是一種“好耶我能拖全咒術界下水來給我打工”的明亮。
雖然自己被人管很不爽,但是自己能管人真的很爽。
“咳”藤原泉只目光灼灼地激動了一小會便很快恢復了平靜,眉眼垂著,敲著桌面,繼續沉靜道。
“之前說的那種辦法。有點浪費。”
“反對派直接放逐或者殺死會浪費人力資源。”
“如果直接壓著那些掌握權柄和底層咒術師資源的家族為我們辦事,他們會陽奉陰違拉低我們的效率是一回事。偷藏產能和資源又是另一回事。如果壓著他們一定要他們好好辦事,強壓之下,反易覆水,容易玉石俱焚,帶著我們的可利用資源和人脈一起沒了。”
五條悟:
現在就【我們的】了。
這家伙,思路真是瞬間轉變為資本家啊!
不過他倒沒吐槽出聲打斷藤原泉的思路。
藤原泉說的是對的。整個咒術界的權力機制更像是世家制。
因為高級的術式只在高貴的血脈中流通,這導致擁有出眾術式的家族慢慢獨大,比如擁有赤血操縱術的加茂家,歷史上會出現超規格【十種影法術】和【無下限】的禪院家和五條家。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擁有特殊術式的家族,比如咒言術的狗卷家。雖然比不上御三家,但也是聞名勢大的家族。
這些家族憑借血緣術式隨著歷史發展積攢了豐厚的底蘊,不止是術式、咒具,更多是術式知識的壟斷。
這些封建家族間更信奉【密不外傳】。因此不會把術式知識往外遺漏。它們享有最頂層的知識與教育,因此一般的咒術師渴望提升能力或者出頭,往往會像藤原泉一樣成為這些家族的外臣,加入類似【身驅俱留隊】之類的組織,就相當于這些家族的【屯兵】。
在很多年前,一個非正統家族出身的咒術師想要學習術式往往就需要就近投奔一個家族,為其做事,以換取被其壟斷的知識與咒具等資源。而這樣的咒術師雖然不會像家族嫡系子弟一樣被尊重,但勉強會被咒術界認為是個走在【正統】之路上的人。
而咒術界對于【正統】的擁護,更多也是權利階級,那些世家對于自己特權的擁護。正統是他們,他們便想要制定怎樣的規則就制定怎樣的規則。再厲害的“散修”咒術師也要聽從他們的命令,否則為【非正統】,被整個咒術界排斥。
這樣的局面隨著咒術學校的建立有所改變。
但實際一開始改變不多,這些學校也只是那些世家為了培養底層咒術師的,可以多培養些戰力以應付越來越多的咒靈事件,多了這些咒術師去出任務,他們自己的子弟也能輕松一些。因此有一部分術式知識在咒術學校里流傳,但是并不多。
核心的更是沒有。就是伏黑惠這樣的天才,先來到了這樣的咒術學校,接受不到只有御三家里才流傳的【十種影法術】的知識,也會成長得緩慢很多。
只是這樣的局面隨著五條悟那一屆入學高專有了很多改變。
一般御三家是不太讓自己的子弟入學咒術學校這種地方的,因為大家心知肚明咒術學校和自己家族的教育資源水平有多大差距。然而,御三家里偏偏出了五條悟這樣的天才,天才到了,整個五條家的教育資源對他幾乎沒有多少促進作用,他很早就掌握了無下限,將自己的術式運用得爐火純青,五條家已經幫不了他了。
他入學高專,高專不一定能幫他成長很多,但是,他可以把只在五條家——以及御三家流通的那些知識與資源帶來高專。
東京高專就是因此才慢慢成為了,幾乎和御三家一樣鼎立的權力一角。
而其他御三家看見東京高專這般崛起——五條進入高專那一屆又出現了幾乎能改變咒術界的反轉術式擁有者,和咒靈操縱術的咒術師。
因此其他家族也想【注資】咒術學校,將其壟斷在自己家族手下。
只是東京高專名義上算在五條家庇護下了,其他家族沒辦法搶了。便去爭搶京都高專。搶來搶去,現在京都高專算是禪院家和加茂家偶爾撿些人才回來培養為自己私臣的地方——只是再沒有出現過像家入硝子和夏油杰那樣驚才絕艷的天才。
有時倒真會讓人迷惑是不是世間氣運都聚集在五條悟一人身上。
“雖然可以直接毀掉整個咒術界架構,然后通過五條君武力強壓讓所有人接受并遵循新的制度,但是會有很多問題,
比如世家崩毀后,世家掌握的咒具和知識也會流落離散到黑市里,很可能到不了我們手中,而且原本地方處理咒靈的主力軍往往是當地世家圈養的咒術師,其次才是各地出差的咒術師,之后日本各地咒靈四起,哪里有足夠的底層咒術師人手去做這些?
比如,如果世家不從,帶著他們的產業一起滅亡,但我們哪里來的資金回收可以為出任務的咒術師發放傭金?我現在還沒完全摸到總監部經濟來源的產業。
還比如,總監部有和日本政府有合作交流,如果我們過激,會不會被那邊通風報信給日本官方?彼時如果有身為普通人的軍警來對我們進行制裁,我們是打還是不打?
還比如總監部到各地信息傳遞如今還很多通過信件——這都什么時代了,我也還沒有所有地方【窗】的聯系方式,如果總監部這邊被推翻,改革可能很難波及到地區,可能會導致地區和中央不對齊。”
“你了解的倒多。”
五條悟聽了許久,此時才終于可以和吐息一道笑著嘆出口氣。
藤原泉:“畢竟我是從基層打了十多年工干上來的嘛。”
五條悟被噎了一下,然后轉道。“那說說你的想法吧,我可靠的下屬——”
藤原泉聽到五條悟的稱呼奇怪地瞥了眼五條悟才繼續道,
“所以應該先暫時用著當前的組織架構,先釜底抽薪慢慢把總監部以及這些壟斷術式知識和咒具家族里的資源掏空,拉攏可用人才資源,掌握經濟命脈,滲透新的制度,差不多足夠之后,再一次性推翻,最大限度保全咒術界原有資源,盡量無痛地權力過渡——主要是不要浪費本來可以給我們干活的人和資源。”
“唔啊。這說得倒是宏大。”
五條悟笑了笑,他摘下了眼罩,漂亮的藍眼縈繞著如雪地反光一樣的微光。“這就是【戰略】嗎?”
“一口氣說完吧,下屬小姐。你打算怎么做?”
藤原泉眉眼似乎因為五條悟一分鐘三轉的稱呼迷惑了瞬,不過還是繼續道,“地方我在滲透了,那邊可以慢慢來。”
“而中央——”
少女笑了笑,點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一頓。
“先從我第一個老東家開始吧。”
“禪院家早該換個人當當家主了。”
————
回到現在,下車后。他們到禪院家的時候并沒有看到伏黑惠。
藤原泉沉吟了會。不過瞬間她便轉眸望向五條悟。“夏油君在哪兒?”
少女思考很快,快到了即使五條悟戴著能夠聽到她心聲的咒具,也有特殊的大腦能夠捕捉她的閃念,也需要頓一會來理清她的思考邏輯。
伏黑甚爾回來之后肯定第一時間會來禪院家看伏黑惠,只是他的性格不會是當面去禪院家找伏黑惠寒暄抱著哭訴父子思念的人,更可能只是藏在哪里看著,不會說出現伏黑甚爾將伏黑惠帶走的可能。同時,伏黑惠應該猜到了伏黑甚爾回來的事,雖然對這個父親感情微妙,但是應該不會太出門就在禪院家等著他來這樣微妙的看望。
而現在伏黑父子,或明或暗都不在禪院家,更像是被誰一起引走了,兩個人的戰力不存在被迫離開的可能,所以對方肯定是用了一個光明正大的合理理由,擁有這樣合理理由,正義身份的對象應該只有高專風評很正向的夏油杰了,五條悟在處理她這邊的事,所以應該是夏油杰負責對接伏黑惠入學這一件事。
一方面是伏黑惠是御三家引薦入學,另一方面伏黑惠的年紀在這個年級里偏小,這些特殊性需要一個專人對接一下。
所以——
五條悟也很快理完了少女的在不到一秒間閃過的思考邏輯。
“你真是個怪才。”
而金眸的少女聞言只是迷惑地歪了下頭,臉上是清澈的、冷然得如野獸一樣懵懂的神情,絲毫不覺得自己有何異常一般的神情。
五條悟看著藤原泉頓了頓。
“杰沒有和我說去了哪兒,但之前的確說是他去對接伏黑那小子入學。”
藤原泉目光沉了沉。
她猜測可能不止如此。她想到了之前在夏油家里發生的事。
夏油杰對她有種奇怪的、她不理解的關注和在意,這次去找伏黑甚爾,可能也和她有關系。
只是這一塊的思考藤原泉閃念得更快了,五條悟還來不及捕捉,便又被藤原泉更多的碎碎念沖擊了大腦。
【看不到惠了,啊,那禪院家只有些惡臭的男人了。】
【說起來那對雙子,真希好像也想來高專吧,惠提前了一屆,應該和真希同屆進來?】
【唔,真希就沒專人對接?萬惡的等級主義!真希也很特殊的好吧!好像是天與咒縛,甚爾都可以去教她,但是真希沒錢,可能有點難請。】
【不過真希未來的老師有錢,不知道如果我現在引薦甚爾去高專當體術老師的話,我這個獵頭中間抽成能抽多少,我相信好心又有錢還帥氣還可靠還認真還有錢的五條老師一定會很大方給我獵頭費的。】
還沉浸在理清藤原泉剛剛一閃而過的思考中的五條悟:
也不用知道他聽得到她的心聲就故意點他啊!
不過、
聽到少女這樣一堆碎碎念下來后,五條悟倒真的忘了剛剛少女一瞬冰冷的閃念是什么了。
五條悟被禪院家的仆人引著。走在前面。
藤原泉看不見五條悟的神情,只能看到高俊筆挺的制服突然拉出一道長褶,青年突然垂頭,像是捂著臉在笑。
藤原泉看著身前男人一晃一晃的潔白碎發迷惑。“怎么了?”
“沒什么——”
五條悟重新直起身。往后抻了抻肩背,聲音清爽。“我是在想——你比我想象中的聰明很多啊。”
藤原泉下意識秒回了句。“那當然。”
不過很快又反應過來了五條悟是覺察出了什么。
藤原泉也笑了笑,她知道她這道心聲五條悟應該聽清楚了。
不過也無所謂吧。
少女摘下她的黑框眼鏡,陽光直刺眼眸,讓她長卷的黑睫一瞇,金眸比陽光更粲然。
本來也說了。
她心聲也會作假的。
他能聽到多少,便憑他的本事了。
“所以五條老師也要更——聰明一些。”
藤原泉捏著眼鏡咧開嘴角。“我的上司,可要比我強很多才行啊。”
她是一柄好用的刀。
一柄只有最強拿著才不會被她飲血的刀。
————
進入禪院家后,五條悟便和藤原泉分開行動了。
他其實沒必要來,今天要和禪院直毘人以及禪院直哉交涉的只有她而已。他來一方面是檢測下這個下屬的能力——讓他看看她在禪院家這么多年布置的成果。
另一方面,也算可有可無的坐鎮吧,算是他用五條家家主的身份過來表示下對藤原泉和伏黑惠繼位的支持。
不過——
“倒也真的挺好奇這家伙的成長環境的。”
五條悟低聲碎碎念著,身前的家仆想要引他到客室,但是他卻腳尖一轉,頓住,問了下藤原泉之前的住處。
藤原泉雖然離開禪院家也很多年了,但是似乎人緣風評都很不錯,五條悟明顯看到在他面前引路的、之前還顯得死氣木然的女人聽到這個名字后肩背一下就一松,自己都沒察覺地、嘴角露出了些笑。“小泉嗎——您是說,藤原大人對吧。”
雖然只有一瞬,這位女仆又很快低頭恢復了滴水不漏的模樣,但是五條悟還是沒能錯過她之前一瞬漏出的溫柔目光。“請隨妾身來。”
女仆沒再多話,不知是不是因為戴上了藤原泉那個能聽心聲的咒具,還是因為最近經常聽著、觀察著某人的心聲舉止太多了,五條悟感覺自己好像能看出身前這個女仆的想法——
她對藤原有種長輩一樣的關懷。
她似乎很想知道他是不是藤原泉的新上司,似乎想問一問藤原泉的近況。
不過她足夠成熟內斂——或者說被規訓得足夠麻木。一路上沒有多說任何不該說的話,就是五條悟再問,也得不到任何有效的回復。
五條悟對禪院家過于極端的重男輕女有所耳聞,這時也有些贊同夏油杰的那句話。
御三家真是個吃人的地方。
等那個女人把他帶到了藤原泉過往的住處時,女人便轉身告離了。聽著漸漸遠去的木屐足音。五條悟突兀開口。
“禪院家、”
身后足音一頓。
“很快就會被藤原那家伙接手了。”
“是嗎?”
沉默了一路的,小心謹慎的女人終于開口了。
似乎帶著點輕松的笑。女人遙遙福身。
“那就恭喜那位大人得償所愿了。”
這次女人沒有馬上離開了,而是似乎覺得五條悟能信任些了。轉過身看向五條悟。“冒昧向大人問問,她之后過得好嗎?”
五條悟沉默了會,好一會才撇了撇嘴。
“她那樣聰明的人,在哪兒會過得不好?”
五條悟還記得剛剛被他堪破的,那人掩飾心音的辦法。
虧他今天還一直感慨這人心聲里的碎碎念真夠多的。
結果沒想到這人只是用這些碎碎念半真半假地掩蓋著她想掩飾的真實心音。
【想要隱瞞,總有隱瞞的法子的。】
【一切就看,最強的五條老師,有沒有辦法分辨了。】
五條悟又想起了一開始藤原泉把這個心聲道具給他時說的話。
可惡,這開始讓他懷疑她今天夸他的每一句話是不是都在為了什么不能讓他聽到的心聲轉移注意力了。
夸人都不真心實意啊!!
“超級古怪啊,這人的大腦。”
簡直像一個下意識就在無情運轉的機器一樣。
女人聞言,臉上溫和的笑意斂去了些,竟有些認真。
“小泉是有些怪,但是她是好孩子的。”
“不、”女人話音頓了下,眉眼掠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應該說,她一直在努力做個好孩子。”
五條悟一頓,注意到女人似乎比他想象中的更了解藤原泉,于是正要開口。
卻看到女人不知道自己想通了什么,又笑了起來,望向五條悟,眼底帶著回想起另一個人的溫柔。
“既然她愿意讓您看見她古怪的一面。”
“看來,她的確成為了個好孩子吧。”
————
而另一邊,被稱為“好孩子”的藤原泉很快就見到了會客廳里的禪院直毘人和禪院直哉——目前禪院家的嫡系一脈。
【好孩子】藤原泉一拉開門,就開門見山道。
“好久不見各位,我想我的來意你們應該知道了。”
禪院直毘人跪坐在蒲團上,腰背挺直,整個人有如一柄竹刀一樣,有種干澀蒼老的凜冽。目光平靜,又帶著冷冽的壓迫感望向藤原泉。
而禪院直哉就站在他身側。聞言驟然臉色一變,幾乎是瞬間露狠想要沖上來。只是藤原泉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只是一彈指。
“我現在可不想欣賞你的臉蛋啊,直哉。”
重力覆壓著青年瞬間跪在了禪院直毘人身邊。
而膝蓋猛地砸地清脆一響的瞬間,比起生起屈辱仇恨的心情,禪院直哉反而下意識想道,
這次沒見血,看來她心情還行。
只是重力束縛,禪院直哉當然有辦法逃脫、甚至還可以去攻擊少女。
只是這是藤原泉的警告,他便順著階梯下了,暫且忍下對她呲牙的心情——他是知道這人有多狠的。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禪院直哉也以為她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外臣而已。
有著勉強看得過眼的術式和臉蛋。
然后又還有幾分幸運,一步一步爬到了最上。
只是——
直到自己最后一個叔父也死后,金眸平靜的少女牽著那個據說繼承了【十種影法術】的甚爾兒子回來時,禪院直哉才恍然驚覺,禪院家里,幾乎就只有她勢大了。
而那時,少女也不再掩飾了,而是常常露出一種倦怠的神情,她似乎是因為伏黑惠才暫時繼續呆在這兒的。禪院直哉能夠隱隱感覺到,她早晚會離開禪院家的。
然而,不是因為禪院家容不下她,只是——
禪院家沒有她感興趣的東西了。
察覺到的這點,比少女可能讓伏黑惠篡奪他的繼承者之位更讓他憤恨。
什么啊。
她以為她是誰啊。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好像禪院家只是她手心里一個勉強看得過眼的玩具一樣。
明明只是個孤兒野種,不是禪院家把她養大她還不知道在哪兒爛著。
這種人、這種野種——
大概那段時間,禪院直哉大部分都憤恨都發泄到了她的身上。
一部分是他的理性察覺了,少女是他繼承家主之位的最大阻擋。
一部分是,那種察覺少女金眸里的百無聊賴后的憎恨。
然而,那個時候的藤原泉便已經沒什么掩飾了。禪院家實際基本已經被她掌握在了手中。她沒有什么再對著禪院直哉裝乖的想法了。
因此禪院直哉去找一次她麻煩,就被打一次。打完少女便又滴水不漏地逼他立下束縛,對一切保密,也對她的術式保密。
禪院直哉那時還沒察覺這人的可怖,屢敗屢戰,屢戰屢敗,直到——
有次他對伏黑惠下了手,又抓了那對禪院扇的雙生女兒。
便被少女打斷了四肢。
雨夜,剛剛救完人趕回來的少女黑發都淋濕,黑沉沉的。
皮膚卻被水珠潤得冷白。
眼睫上綴著雨珠,眨眼間一滾,金眸就居高臨下地冷冷望來。
聲音卻是平靜的。
“我挺喜歡你的臉的。平時看著挺有意思的。”
“但是不要浪費我的時間。你沒有那個價值。”
這樣說完,少女卻沒有移開目光,金眸在晦暗中顯得有些失焦。
人類怎么會有這樣冷又清的金眸,瞳孔又渙散不清。
不知是因為憤恨,還是想警惕這極有可能會繼續對他報復的人,禪院直哉癱在地上時還死死咬著牙盯著她的眼。
像什么非人物種的眼一樣。
被這雙眼注視著的禪院直哉莫名打了個冷顫。
而那時盯了他許久的少女突兀道。
“不,你還是有點價值的。”
他當時口腔里都是血沫,聞言扯著嘴角還想嘲笑,然而少女就蹲身湊到了他的面前,纖白的手指掐住他的下顎抬起,血液從他的額頭滴落,染在少女按在他下顎的指尖上她也沒露出什么嫌棄的神情。
禪院直哉看著少女臉一顫。
很漂亮的臉,無可置疑,只是太冷了。冷到——
即使她笑了一下,笑光掠過這白皙的臉,毫無陰影。
他也覺得冷。
刀光一閃,清冽的痛讓他下意識悶哼一聲。
“禪院直一和禪院扇死太早了。”
“不能解剖看看。”
“我一直蠻好奇的,為什么禪院家的人差異會那么大。”
咒具刀光清冷掠過他血污狼狽又陰狠的面上。
“反正你也受傷了,讓我試試吧。”
他身體因為感知到危險的本能瑟縮了下,少女就笑了下,如陽光掠過冰雪表面,轉瞬即逝。
“不用擔心留疤,我只是,順著你現有的傷口切進去而已,反轉術式后,不會留下過多的傷口。”
“實際上,這應該會更方便反轉術式治愈你——哦,不用擔心,我會把你拖到高專麻煩家入小姐治療你的。理由就用——”
“對了。你做錯了事,被家法處置了。”
少女掐著他的下顎,偏了偏瞧著。
有些輕佻的意味,只因為她神情足夠坦蕩冷淡而讓人生不出別的心情。
“可以嗎?”
她手下的、和被她養大的伏黑惠同輩的青年沒有說【不可以】的權力。甚至,四肢也都還軟綿綿地斷著,沒有反抗的能力。
“別擔心。不用害怕。我手很穩的。”
他瞳孔緊縮,盯著少女認真得很坦然的、垂下的臉。
聲音平靜,或許是因為過于平靜了,也或許是因為他的心緒在她抬起又落下的刀光中過于緊繃了。
他竟然會覺得有些溫柔
像母親一樣循循善誘的、掌控的溫柔。
刀面橫切,刀光掠過。果然如她所說一樣手穩。
“注入其他的咒力試試呢還是先封住你的咒力呢。”
“呃,不要動。啊,不對,你的四肢已經動不了了,真是麻煩的神經反應。我如果把這塊神經多的麻煩地方削掉,你能暫時忍住不叫嗎?”
“啊,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好像你很無辜一樣。雖然我也不無辜,但是,如果不是我攔下來了的話,禪院扇那一雙姐妹,和惠,都會遭遇很多次你的手段吧。你那些手腕雖然不痛,但是好惡心。”
“真有意思。”
他竭力抬頭。刀面反映著少女睜大、荒蕪,又隱隱因興奮緊縮的金眸。
“你個不正常的瘋子。”
聞言少女嘴角那種無意識揚起的弧度就收斂了些。認真地皺了下眉。
“不要叫我瘋子。”
荒蕪的金眸望來,慢慢聚焦。
“我在做【好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