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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三十一口

    陸懸消失的那一剎那, 陸危的眉頭緊鎖。

    為了快速追上那黑影,他直接抓住了暝暝的手,遁入虛空,往黑影離開的方向疾掠而去。

    陸懸正在遠(yuǎn)離他們, 暝暝能清晰感應(yīng)到他的心跳聲正在逐漸減弱。

    若離她遠(yuǎn)了, 他是當(dāng)真會死的。

    “快些。”暝暝在虛空之境里對陸危道。

    她動了動自己的手腕, 想要掙脫他的手掌, 自己追上去。

    但陸危抓得很緊, 畢竟陸懸的心跳在她身上,他斷然?不會把她丟下。

    “松手,等你掉入虛空粉身碎骨嗎?”

    在這樣高?速前進(jìn)的環(huán)境下, 修為弱些的修士若不是有庇護(hù),早就?被虛空撕裂了。

    暝暝側(cè)過頭看了一眼陸危, 遠(yuǎn)處,陸懸已沒了聲息。

    遠(yuǎn)離暝暝的那一剎那, 被黑影抓在懷中的陸懸唇色瞬間?變得蒼白.

    無力感漫上四肢百骸, 連帶著那黑影速度也慢了下來。

    兩人?一道頹然?往下墜落,直到那黑影遁入陸懸的胸膛,重新與他融為一體。

    與黑影融合的陸懸在瞬息間?使用?了化形法術(shù)來止住這心跳暫停帶來的致命后?果。

    天際之上,一條黑底青紋的蛇出現(xiàn),他朝荒夜原的方向飛去。

    暝暝曾經(jīng)說過的,心對于蛇類來說只是器官而已, 陸懸若是幻化為蛇, 遠(yuǎn)離她也能保證安全。

    在感應(yīng)陸懸氣息遠(yuǎn)去的那一瞬間?,陸危的身形停頓, 臨風(fēng)而動的白衣垂落。

    “他沒死。”陸危很快下了個判斷。

    暝暝的目光落往陸懸消失的方向,輕聲道:“荒夜原。”

    蛇毒所?化的黑影領(lǐng)著陸懸直接往荒夜原而去。

    “你回長宵宮去。”陸危很快將暝暝的手松開。

    荒夜原那么危險, 他不可能讓她也跟著去。

    “他的心跳還在我身上。”暝暝追了上去。

    “入了荒夜原,有沒有心跳還重要嗎?”陸危在暝暝身邊下了一道禁制,阻攔她的行動。

    他沒再搭理暝暝,只朝著那片黑色荒蕪的土地而去。

    暝暝伸出一指,戳破陸危所?下的禁制,取出長宵宮的令牌,先聯(lián)系了仙界的人?。

    隨后?,她的身形微動,也落入荒夜原中。

    荒夜原內(nèi)所?有修士的法力都會被削弱,越接近中心,就?越會被洶涌的亂靈影響導(dǎo)致法術(shù)紊亂。

    再厲害的修士來了這里,也要臣服在荒夜原的黑暗之下。

    ——

    荒夜原邊緣的沙漠盡頭,一條黑底青紋的蛇跌落下來。

    黃沙卷起,掩埋他的身形,許久之后?,這蛇幻化為人?,從黃沙底部伸出手來。

    陸懸迷茫地坐起身,他聽到了響在這片大地上無處不在的——屬于他的心跳聲.

    仿佛這荒夜原的每一處都是那沈家二小姐的身體。

    他走到何處,何處便有更?加活躍真切的心跳聲,根本?不必?fù)?dān)心自己先天的心疾。

    “這是……怎么一回事?”陸懸喃喃自語,他記得自己昏迷之前分明被一個黑影掠走。

    “怎么回事?”在他身后?,黑影出現(xiàn),與他背身相依.

    “你與我融合的時候,未曾正視過你內(nèi)心深處——真正的惡念嗎?”

    “無涯君,無涯君——你心中念了多少遍無涯君,你在想為什么那姑娘只喜歡吃他做的食物,你在想為什么那姑娘的注意力永遠(yuǎn)在他身上,你在想為什么那姑娘對你訴說的愛意如此毫無感情,無一絲欲望。”

    “祁生對你說了那么多遍無涯君,你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嗎?還是他把你規(guī)訓(xùn)得太?好,想不出自己竟然?存著這樣的念頭?”黑影的聲音優(yōu)美,仿佛世上最?好的樂器,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在誘惑人?心。

    “脩蛇毒?”陸懸回身,死死將黑影的脖頸掐著,想要將這禍害世間?的黑影殺死。

    黑影看著他迷茫瘋狂的眼睛,一掌擊在他的胸口,想要將他身體里的那副盔甲擊出。

    “為什么要將這件廢物東西戴在身上。”黑影的手往陸懸的胸膛按去,還想將這盔甲取出。

    陸懸躬身,死死護(hù)著這片盔甲,與黑影抗衡。

    就?在黑影即將把盔甲抽出時,荒夜原內(nèi)的亂靈洪流忽然?暴起.

    地脈之下隱隱有巨物隆起,似乎有什么洪荒巨獸要破土而出。

    黑影的目光落在沙丘盡頭隆起的巨物輪廓上.

    他不發(fā)一言,沒有咒罵這陰晴不定的荒夜原,也沒有再與陸懸對話。

    他徑直遁回陸懸的身體,獨(dú)留他一人?昏迷在沙丘之上。

    荒夜原的另一端,一道鮮明的白衣身影出現(xiàn),陸危落在亂靈洪流之中,周圍的黑風(fēng)終于不能再對他造成?傷害了。

    重回這片土地,他卻不能再見到當(dāng)初那條蛇了。

    陸危召出浮云,飛速往前追去,他要快些找到陸懸,將之帶離荒夜原。

    與此同時的暝暝早已循著陸懸的方向追了過去,荒夜原之內(nèi)每一處都是她,陸懸在何處,她自然?洞悉。

    沙丘之上,暝暝將昏迷的陸懸抱了起來,喚了他許久沒有蘇醒,她只能扛著他往荒夜原外飛去。

    但在即將離開荒夜原的時候,無數(shù)的黑風(fēng)、怨靈與蛇毒匯聚成一道禁錮陣法,竟然?攔住了暝暝的去路。

    這萬年來,暝暝一直禁錮著殘留在此處的脩蛇余毒。

    但若在蒼梧境內(nèi),脩蛇毒想要留住什么人?,她一時半會兒也破不開去。

    暝暝抿了抿唇,她往回走去,那脩蛇毒仿佛在引導(dǎo)著她往某一處走去,處處限制著她的行動。

    脩蛇毒指示的方向分明是當(dāng)年青冥公主與大妖脩大戰(zhàn)的戰(zhàn)場。

    暝暝頓住自己的腳步,她看著周圍肆虐的黑風(fēng),眸底出現(xiàn)些許怒意。

    她抬手揮散周圍無數(shù)黑風(fēng),扛著陸懸來到一處山洞之中,她和陸危曾經(jīng)來過這里,還有些留存的物資。

    暝暝取來清水喂給陸懸,等了許久他才醒來。

    “我……”陸懸一睜眼便看到了暝暝。

    她低著淡漠的眼,凝神看著他,眸中并無任何愛意。

    “黑影。”暝暝的手按在他的眉心,“你中了脩蛇毒,對嗎?”

    對嗎?陸懸反問自己這個問題,只有這一個答案可以解釋從他身體里出現(xiàn)的黑影,于是他點(diǎn)頭。

    暝暝微微嘆氣,她都來到荒夜原了,這沈家二小姐的身份是裝不下去了。

    “本?來多簡單的一件事,你與我一道,讓我完成?心愿飛升為神便好,為何……為何總是會出這些麻煩事呢?”

    暝暝的手落下,輕輕撫摸陸懸的面頰:“受脩蛇毒感染的修士說了那么多遍無涯君,你一點(diǎn)也沒發(fā)現(xiàn)嗎?”

    “危叔?”

    “你厭他恨他,因此脩蛇毒才會將你內(nèi)心的意愿展現(xiàn)出來。”暝暝無情揭露他的內(nèi)心。

    “為何呢?”她有些疑惑地歪頭看向他。

    “沈茗,你說為何?嘴上說著喜歡我,可他一出現(xiàn),你的目光總是落在他身上,你總是嫌我做的食物不好吃,他的你卻吃得津津有味……到頭來,你還問我為何?”

    “所?以為何呢?”暝暝終究還是不懂人?類的這種嫉妒情緒。

    “我哪一次沒跟著你呀?”她的聲音輕輕。

    “你自己不知?嗎?”陸懸翻身,將她困在身下,低聲問。

    “不知?啊。”暝暝的長睫顫了顫,她是蛇,又如何能共情人?類呢?

    “你這樣與一條蛇何異?”陸懸的腦袋低下,埋在她頸側(cè),他的呼吸急促,面色都紅了起來,明顯是怒意漸深。

    暝暝輕聲笑,她拍了一下陸懸的腦袋,對他,她倒是很包容。

    “等我將你身體里的蛇毒引出來,然?后?我們就?回去,好嗎?”暝暝柔聲說道。

    “你喚無涯君給我遞一份婚書,你若愿與我一道,我們就?一道。”暝暝道。

    “你還不是她,又如何能與我成?親,我……我只希望與她在一起的。”

    暝暝:“……”

    “誰?”她心中已有了答案。

    “白衣——青冥,她們是同一人?,對嗎?”

    “青冥死了,她的尸骨就?留在這片荒夜原里,你且去找吧。”暝暝的眼眸彎了起來。

    她的面上還含著淺淺的笑意。

    “你——唯獨(dú)你不能說這樣的話——”陸懸按住了暝暝的唇,阻止她繼續(xù)胡言亂語下去。

    “你隨我來。”陸懸牽起暝暝的手,往山洞外奔去。

    但他的身形剛來到門外,就?被一道氣浪掀得倒飛回來。

    暝暝接住陸懸,抬眸看向出現(xiàn)在洞口外的陸危。

    真是不巧,他怎么也尋到了這里,他還蒙著眼,這也能找到來這里的路?

    “你怎么來了?”陸危果然?第一個注意到了暝暝。

    “我要護(hù)著他的。”暝暝回答。

    “他?孽障。”陸危緩步走到陸懸身前,他這回真動了怒,掌下已出現(xiàn)數(shù)道紫金雷痕,正待打落在陸懸身上。

    但陸懸體內(nèi)忽然?有黑氣涌出,將那雷痕架著,竟攔下了陸危這一擊。

    “危叔。”陸懸死死盯著陸危,他一把將暝暝拉至身后?,竟依靠那黑氣硬生生抵住了陸危的威壓。

    “你知?道脩蛇毒是什么嗎?”陸危一把將黑氣揮散,他下手不再留情面。

    一擊將陸懸擊倒在地,再一擊將脩蛇毒勉強(qiáng)匯聚的黑影擊碎,最?后?一擊直直落向他的心口。

    這樣被脩蛇毒支配的修士,放在仙界定然?是要被就?地誅殺的,就?算是問天城的少主也不例外。

    暝暝一驚,怕陸懸真死了,便反身攔下,那雷鞭即將落到她身上的時候,陸危竟硬生生止住了攻勢。

    力道反噬,他后?退半步,單手要將暝暝拉回來。

    但陸懸死死拽著她的腰,不讓她離開,二人?竟然?就?如此僵持著。

    暝暝:“……”蛇蛇我啊,是真的麻了。

    她的手腕被陸危拽得有些發(fā)燙,他的身體很熱,與之相反的是身后?的陸懸,他的體溫與自己相近,更?有一絲冰冷之意。

    暝暝有些無奈,她動了動陸危那邊的手腕。

    陸危:“松開。”

    陸懸哂道:“這里是荒夜原,你如此拽著一位女子的手,不怕她看到嗎?”

    這句話明顯激怒了陸危,他將暝暝松開,她又落回陸懸懷里。

    這回他是準(zhǔn)備兩個人?一起解決了。

    暝暝一急,又不便在他身前暴露形跡。

    于是她心念一動,腳下山洞忽然?傳來轟隆響聲,地面隆起些許,仿佛是巨蛇行動時鱗片翕張。

    情況危急,陸危一左一右將暝暝與陸懸拎起,徑直飛出這處山洞。

    暝暝動用?本?體,法力大量流失,直接睡了過去。

    陸危拎著兩人?,沒入無盡黑風(fēng)之中,縱然?是他也無法在無所?遮擋的情況下抵抗黑風(fēng),護(hù)住兩個修為不高?的修士。

    但就?在亂靈即將襲上他身體的時候,他的脖頸之上突然?出現(xiàn)一抹鮮亮的顏色。

    之前在夢境里暝暝胡亂纏在他身上的那條粉色圍巾再次出現(xiàn),有這圍巾護(hù)著,那黑風(fēng)竟然?不敢再靠近半步了。

    陸危的手指觸了觸這圍巾上陳舊的線頭,喉間?發(fā)出一道極沉的嘆息,到了這時候,她還在護(hù)著他。

    又尋到一處山洞,他領(lǐng)著陸懸與暝暝走了進(jìn)去,暫時躲避突如其來的亂靈洪流。

    但此時被陸危抓著的陸懸卻猛然?掙脫了他的禁錮。

    “危叔,我說了你攔不住我。”

    陸懸的身形沒入山洞外的黑風(fēng),竟選擇與暴走的亂靈一道,消失在原地。

    他選擇跟隨脩蛇毒的指引。

    陸危正待追上,另一只手抓著的暝暝卻還昏迷著,他只能暫時留在原地守著她。

    山洞里的陸危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他未曾想到此事如此麻煩。

    這荒夜原中,似乎處處都是她的痕跡,他卻不見她的絲毫蹤影。

    他不相信她是真的死了,或許她就?藏在荒夜原深處的那處麥田里。

    等待亂靈洪流消散的時間?太?久,他也忍不住閉上了眼,與暝暝來到了同一處夢境。

    第32章 第三十二口

    暝暝在夢境中睜眼, 她沒想到在荒夜原這樣險惡的環(huán)境中也能來到夢境之中。

    她只會夢見一個人。

    呼嘯的黑風(fēng)之后是一道純白?的身影,即便暝暝餓得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卻還是硬生生定?在了原地,沒有朝他走過去。

    最終, 還是陸危拂散黑風(fēng), 朝暝暝走來。

    他的身上還圍著暝暝之前隨手放在他身上的粉色圍巾。

    暝暝看到那?一點(diǎn)鮮亮的顏色, 有些?訝異地挑眉。

    “怎么還會在你身上。”她輕聲?道。

    “你想保護(hù)我, 所以我有了它。”陸危說。

    “我自然是一直想保護(hù)你的。”暝暝不想陸危被脩蛇毒吞噬, 這等美味的食物,落入脩蛇口中還不如留給她品嘗一下。

    “我想著睡著之后會見到你,我就閉上了眼睛。”陸危俯身, 將?暝暝耳邊垂下的碎發(fā)拈起。

    他低聲?問:“你還要躲我躲到什么時?候。”

    暝暝無奈攤手:“我不是死了嗎?”

    “你若死了,怎還會有你的東西在護(hù)著我, 那?荒夜原深處……怎還會有……”

    “你去了那?里?”暝暝驚訝,她不敢相信自己脫離夢境之后, 陸危竟然還能在那?夢中徘徊。

    對于陸危來說, 那?是她的意識最深處,那?片麥田上的許多細(xì)節(jié)她自己都懶得去探索。

    整理自己紛亂的思緒也要耗費(fèi)很多心神,暝暝已餓到不想浪費(fèi)自己的能量。

    “沒有經(jīng)過你的允許……很抱歉。”陸危對她說。

    暝暝的脾氣很好:“沒有關(guān)系,反正也沒有什么秘密。”

    她從來沒有什么秘密,這些?年做過最多的偽裝也只是隱藏著自己的妖類身份而已。

    人類太害怕厭惡妖族了。

    “你在何處,我去尋你。”

    “不用尋我。”暝暝看著他漂亮的側(cè)臉, 咽了咽口水。

    她很餓, 現(xiàn)在他又撞到自己面前。

    “吃嗎?”陸危從身后掏出一個烤紅薯,放到暝暝手里。

    紅薯還是熱的, 邊緣有些?烤焦的黑炭,蹭在手上就是一抹灰。

    暝暝沒嫌棄, 埋頭吃了起來,她不會抗拒送上門的、在她食譜之內(nèi)的食物。

    她的食譜不包含人類。

    陸危抓住了她纖細(xì)的手腕,喃喃自語道:“之前就發(fā)現(xiàn)了,怎么瘦了這么多?”

    離開他,她果?然在挨餓。

    對于暝暝來說,餓是常態(tài),她將?手指上的紅薯渣子舔干凈說:“我以前也是這樣。”

    陸危將?她一把拉進(jìn)懷里問:“你在荒夜原中心?”

    “我死了。”暝暝重?復(fù)這句話。

    她不希望陸危一直尋找她,這樣的執(zhí)念對他的修行沒有益處,而她也不可能選擇他。

    他只是自己認(rèn)錯人導(dǎo)致的后果?,她與他本?該毫無交集的。

    陸危將?她抱得更近,他低頭,將?腦袋埋進(jìn)她的脖頸間,低聲?問:“為什么?”

    為何一夜之間就那?樣離開?

    為何之前口口聲?聲?說喜歡他,要一輩子與在一起?

    為何到最后,這些?都成?了戲言?

    可他卻未曾怨過她的突然離開。

    “沒有為何。”暝暝在他的耳側(cè)嗅了嗅,她輕聲?笑,“陸危,你知?道自己有多好吃嗎?”

    “和我在一起,總有一天我會把你吃了。”

    她用力將?他推開,與自己朝思暮想的人間至味遠(yuǎn)離些?許。

    “有其他人來到了這里,你知?道他去往何處了嗎?”陸危問。

    他早已察覺暝暝還藏身在這荒夜原中,便問道。

    暝暝心道你終于想起正事了,她指了指當(dāng)初神妖大戰(zhàn)遺址,也就是長宵國的國境。

    “他去了青冥公主?與大妖脩大戰(zhàn)的遺址,也就是古長宵國。”暝暝回答。

    “青冥是你?”

    “她死了呀。”暝暝笑,“與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她又在陸危身上掏了掏,試圖摸出點(diǎn)食物,但陸危攤手:“我只帶了這些?。”

    暝暝失望離開,但只有這些?食物也夠她接下來的行動了。

    她睜開雙眼,看到一旁山洞里的陸危也在小憩。

    暝暝走上前去查看了一下保護(hù)山洞的陣法無虞。

    片刻之后,陸危醒來,他注意到暝暝站在山洞口附近窸窸窣窣的聲?音。

    莫非她又想著偷跑去找陸懸?她知?道外面有多危險嗎?

    “沈茗。”陸危厲聲?道。

    上一刻在夢境里他的語氣還是低沉柔和的,到了這沈家二小姐面前,他的語氣就這么冰冷生硬起來。

    暝暝撓頭:“我檢查陣法。”

    “現(xiàn)在送你離開已經(jīng)來不及了。”陸危知?曉了陸懸的去向就要快些去找他。

    “隨我來。”陸危說。

    暝暝心道果然只有陸危靠譜,她前腳在夢里給他指了方向,他后腳就能馬上朝那?里趕。

    暝暝跳上陸危的浮云法寶,他的修為不知?何時?已經(jīng)強(qiáng)大到這個地步,連荒夜原的亂靈都無法影響他的法術(shù)了。

    “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方向的嗎?”陸危問。

    暝暝:“……”就是我告訴你的,我好奇什么?

    她老實(shí)回答:“不好奇。”

    “有人告訴我方向了,她是我的故人,是我的戀人。”陸危說。

    到了這時?候他都不忘對旁人介紹一下暝暝。

    暝暝:“……”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她后退半步,抿唇不言。

    許久,陸危才以一位長輩的姿態(tài)對暝暝說:“希望你和她一樣果?斷,在適當(dāng)?shù)臅r?機(jī)和陸懸分開。”

    暝暝:“?”不是,這也要勸分嗎?

    “我和她應(yīng)該是不一樣的吧,無涯君你和陸懸也是不一樣的。”暝暝執(zhí)拗回答。

    “執(zhí)迷不悟。”陸危只說了最后一句話,便遁入古長宵國的地界了。

    在當(dāng)年那?場大戰(zhàn)之后,這長宵國竟然還能保持大體的原貌,遠(yuǎn)處,殘破的建筑被黑風(fēng)與黃沙掩埋。

    脩蛇毒與黑風(fēng)亂靈在此處布下陣法,隱隱閃著光,似乎在邀請著暝暝與陸危進(jìn)入。

    陸懸是吸引他們前來的誘餌嗎?

    在暝暝身體困住的囚籠之中,這脩蛇毒究竟想做什么?

    先于警惕的陸危一步,暝暝已邁步走入陣法之內(nèi),她不需要警惕什么脩蛇毒。

    什么陣法,什么目的,什么故弄玄虛,什么別有用心——在她面前都是無所謂的。

    即便暝暝懶得去回憶大妖脩這條蛇,但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自己根本?不會懼怕他。

    這天地間,沒有什么她懼怕的東西。

    “你——”陸危看到暝暝已經(jīng)走入古長宵國的地界,便也只能跟著她走入陣法之中。

    他也如暝暝一樣并不懼怕這陣法。

    所有的一切,不過都是幻境而已。

    幻境嗎?暝暝睜眼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萬家燈火之上,這是……曾經(jīng)的長宵國都。

    遠(yuǎn)處,燈火綿延千里,一派祥和景象。

    上古時?候的人類城市竟然能這樣繁盛,可以看出當(dāng)年的青冥國主?有著何等的治國手段。

    國都中央立著一處高塔,它遠(yuǎn)遠(yuǎn)高于周圍的所有建筑,平地起千丈高樓,每一層的飛檐之下都掛著明?亮的燈火。

    此時?此刻的暝暝站在高塔頂端,手里拿著最后一盞燈,她的手一落下,這燈籠便落在檐下。

    燈落便象征這座高塔終于建成?,千丈高塔之下,無數(shù)筑塔的工人相互慶賀,汗水從他們的面頰上流下。

    好一派歡慶景象。

    暝暝正愣神間,塔頂屋檐下響起一人低沉的聲?音:“公主?,小心。”

    她回身望去,寬大的袖袍被暗夜的風(fēng)吹起,萬千燈火將?他的臉頰照得明?亮。

    他有一張很熟悉的臉,鼻尖上有一點(diǎn)痣,薄唇抿著,清冷如仙如月。

    是陸懸。

    暝暝縱身跳了下來,落入他的懷里,仿佛天上的一只蝶翩然落下。

    “燕月塔已建成?。”陸懸對她說,“公主?不必自己去點(diǎn)最后一盞燈。”

    “塔太高,太危險。”他牽著她的手說。

    “燕月塔是為了迎接天界戰(zhàn)神燕山月所建,明?日,戰(zhàn)神就會降臨長宵國,助人族戰(zhàn)勝大妖脩。”陸懸如此說道。

    暝暝胡亂點(diǎn)頭,她想,這脩蛇毒創(chuàng)造這么一個上古時?期的幻境,讓他們回到過去,是想做什么?

    她懶得去回憶當(dāng)年的細(xì)節(jié),就這么跟著陸懸走下高塔。

    塔下還有許多平民?,他們皆是來賦徭役的,就為了建下這座迎神的高塔。

    可現(xiàn)在人族與妖族的戰(zhàn)爭正盛,平白?多了這么一項(xiàng)勞民?傷財?shù)捻?xiàng)目,難免有些?匪夷所思。

    暝暝輕聲?笑,她的笑聲?引起身后陸懸的注意。

    “公主?見民?生艱苦,為何要笑?”陸懸問。

    “回去吧。”暝暝搭上他的手,沒再言語。

    暝暝在這幻境之中過了幾日,她沒有當(dāng)年的記憶,但肢體的習(xí)慣還在。

    迎神的祭典她也有條不紊完成?了,一桿烈炎長劍刺破云霄,燕山月出現(xiàn)在暝暝面前。

    果?不其然,他生著一張與陸懸極為相似的臉,陸危成?了當(dāng)年的戰(zhàn)神燕山月?

    祭壇之下,暝暝托腮看著他,他身上的味道還是那?般誘人美味。

    開玩笑,哪一位神身上能有這般濃烈的感情味道?

    這幻境之中,處處是漏洞。

    暝暝無奈地打了個哈欠,罷了罷了,就隨著這脩蛇的意愿演下去,看最后他能擺出什么令人驚訝的東西來。

    作為青冥公主?,她上前給天界戰(zhàn)神燕山月奉上一杯酒,同時?,她也看到了陸危還蒙著眼。

    天界戰(zhàn)神眼上還覆著白?綾,何其詭異,陸危到了這樣的幻境里也不忘他當(dāng)年和暝暝的約定?,這白?綾死活扯不下來。

    他也注意到了成?為青冥公主?的暝暝,兩個在幻境中還能保持意識清醒的人在碰杯的那?一瞬間交換了默契。

    “公主?。”陸懸護(hù)著暝暝走下祭壇,他寸步不離她的身邊。

    看來,唯一沉入幻境的只有他。

    傻小子。

    暝暝沒牽住他伸過來的手,獨(dú)自走入宮殿之中,既然演,就要演得像一些?。

    她沒記得青冥公主?有什么出入都要人扶著手的習(xí)慣。

    脩,好像你的想象力也不怎么豐富。

    暝暝的實(shí)現(xiàn)看向虛空,纖密的長睫眨動,到目前為止,她竟然還沒看出脩蛇毒的目的。

    第33章 第三十三口

    暝暝靠在寢殿的?榻上, 隨意取了本書過來看著。

    書籍內(nèi)的?文字熟悉,看得她發(fā)困,所?以暝暝瞇起眼睡了過去。

    深夜,她被沉在自己身上的?某個身影驚醒。

    一睜眼, 她看到?陸懸正傾身靠?*在她的?身側(cè), 伸臂虛虛攏著她。

    “怎么?”暝暝也不驚訝, 她只是懶懶掀起眼睫, 瞧了他一眼。

    隨手將他推開, 暝暝困得很,還想繼續(xù)睡覺,卻猝不及防再次被他拉進(jìn)懷中。

    “公主不是每晚都要見我嗎?”陸懸在她耳側(cè)低聲道。

    “沒有。”暝暝否認(rèn)。

    這里是大妖脩創(chuàng)造的?幻境, 陣中人皆憑借脩的?記憶行事?,長宵國?都戒備森嚴(yán), 脩潛不進(jìn)來。

    當(dāng)年除了在戰(zhàn)場之上,青冥公主與脩并無其他接觸。

    所?以, 現(xiàn)在的?場景大多來自于脩的?合理想象。

    不是, 想象長宵國?大將軍和青冥公主暗通款曲什么的?也太?過離譜了吧?

    那條蛇腦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暝暝單手推開陸懸:“我困了。”

    陸懸卻沒松手:“我自然要貼身保護(hù)著公主。”

    他黏黏糊糊的?,讓暝暝有些煩了,主要是這樣她睡不好覺。

    她可不想枕著一個如此?寡淡的?人類入睡。

    “陸懸,莫要鬧了。”暝暝定睛認(rèn)真看著他,眸中有不容置喙的?意味。

    “我鬧,公主不是一向如此?嗎?”陸懸問?。

    暝暝沖他挑了挑眉, 還是讓他離開了, 她不會對沒有味道的?東西感興趣。

    若他身上還有一絲食物的?香氣?,她自然會愿意靠近她。

    走出?門外的?陸懸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這顆心還在跳著,但遠(yuǎn)離了暝暝, 這心跳聲就逐漸微弱。

    他靠在暝暝寢殿外的?門邊坐了下來,看著天邊一輪虛幻的?月亮,沉凝的?眸底也不知藏著怎樣的?情?緒。

    ——

    “公主可曾了解大妖脩?”幾日后,天界來客戰(zhàn)神燕山月與暝暝商議討伐脩蛇一事?。

    這條蛇太?強(qiáng)大太?狡猾太?無情?冷漠,仿佛一個只會為了達(dá)成目的?不斷的?機(jī)器,根本找不到?他的?破綻。

    暝暝的?細(xì)眉挑了挑,她來到?這個幻境,根本懶得去回想自己的?記憶。

    大妖脩,她需要了解他嗎?

    一個徹底埋葬在荒夜原的?死蛇,她又有什么想起他的?必要。

    于是暝暝搖頭。

    “說起來,他與你還算有幾分淵源。”陸危進(jìn)入這個幻境后自動接收了一些來自脩蛇毒的?記憶。

    他沒當(dāng)真,但他們身處幻境之內(nèi),在沒有找到?破陣之法前,他還是選擇配合這幻境的?選擇。

    陸危自己也詫異于這段來自上古的?記憶,它簡直——匪夷所?思。

    “什么淵源?”暝暝問?。

    “白衣尚在人間時,他曾追隨過白衣一段時間,是她無數(shù)弟子中的?其中一位。”

    不愧是天界,連這等?幾千年之前發(fā)生的?事?情?都知道。

    “當(dāng)年白衣曾教?導(dǎo)過的?弟子,或許只有他是最優(yōu)秀的?那一位。”

    “白衣救人,從不過問?種族善惡,這也是現(xiàn)在有些人對她有所?詬病的?唯一一點(diǎn)瑕疵。”

    暝暝說出?的?話根本不需要經(jīng)?過思考。

    白衣的?記憶一直留在她的?思緒深處,藏在盤踞荒夜原的?大蛇身體里。

    只要她想,可以隨時操控自己的?本體,取回自己的?記憶。

    但是,回到?那樣龐大的?身軀里所?需要耗費(fèi)的?能量可怕得嚇人,如今這太?平盛世是沒有那么多生命供她消遣了。

    “幾千年前?他應(yīng)當(dāng)不過是一條再弱小不過的?小蛇罷了,白衣救他,沒什么奇怪。”

    “大妖脩已成長到?無法控制的?地步了,就算我是天界戰(zhàn)神也奈何他不得,世人皆有弱點(diǎn),但他幾乎沒有。”

    “他追求的?無邊的?力量與巔峰的?權(quán)勢,為了達(dá)成這個目的?,他是冰冷無情?的?、不達(dá)目的?誓不罷休的?機(jī)器。”

    “他與我們天界神明類似,若說他遵循的?規(guī)則是什么,那一定是‘毀滅’的?規(guī)則。”

    “世界并未沒有盡頭,在它們即將面臨終結(jié)時,自會有災(zāi)禍降臨,這就是魔種,被魔種吞噬的?世界會徹底成為虛空。”

    “也有其他世界的?人類有大智慧,同?心協(xié)力扛過這劫難,于是那個世界就來到?一個更高層次的?發(fā)展階段,完成徹底的?進(jìn)化。”

    “正如鯉躍龍門,死在那激流下的?魚兒有不知多少,我們也不過在毀滅魔種降臨的?災(zāi)難之下去掙去一線生機(jī)罷了。”

    陸危所?扮演的燕山月對暝暝說:“現(xiàn)在,大妖脩的?魔種身份幾乎可以確定,我們的?一線生機(jī)就是白衣。”

    “因當(dāng)年救他的?恩情?,脩或許對白衣還有一線情?感。”

    暝暝托腮點(diǎn)頭,她聽得有些犯困:“所?以戰(zhàn)神閣下打算如何?”

    “若脩蛇無情?,便無破綻,我們天界也奈何他不得,此?陣名為七情?滅殺陣,只要誘那脩蛇入陣中,以白衣幻影破開脩蛇的一線心防,我自然可以將他誅滅。”

    “只是要勞煩陛下與長宵國?為我護(hù)住七情?滅殺陣中最關(guān)?鍵的?陣眼,屆時會有無數(shù)魔兵來襲,脩蛇會想盡辦法破陣,請陛下千萬不要出?現(xiàn)閃失。”

    “我知。”暝暝起身,她忍不住提醒燕山月一句,“你們就如此?篤定脩蛇對白衣有情??”

    “親情?友情?愛情?恩情?……只要有一絲的念頭就夠。”

    “我與他在戰(zhàn)場交鋒那么多年,隔著沙場云端萬重山,雖未曾相見,我卻了解他。”

    “他早已是與天界神明一般無情?的?存在,七情?滅殺陣——慎用。”

    “若不用又能如何,等?著他將天地傾覆嗎?”

    暝暝的?眼睫抬起,她默許了燕山月的?決定。

    走出?議事?殿,暝暝看見守在殿外的?陸懸。

    “陸將軍,過來吧,隨我去調(diào)兵遣將。”暝暝朝他伸出?手。

    她邀請他共赴上古時期那場大戰(zhàn)的?終點(diǎn)。

    陸危在暝暝之后走出?大殿,他注意到?暝暝朝陸懸伸出?了手。

    下意識,他還想讓暝暝住手,但察覺自己的?身份,卻還是沒開口。

    暝暝回身,朝陸危笑了笑,她早就知道他藏在袖中的?手攥了攥。

    若是真的?戰(zhàn)神燕山月,怎會有這樣可愛的?小動作。

    ——

    七情?滅殺陣對于大蛇脩來說,是一場陽謀。

    這不僅是天界要將他誅殺的?唯一契機(jī),也是他借此?機(jī)會將人族徹底一網(wǎng)打盡的?機(jī)會。

    陣法遍布整個蒼梧,若是他能奪取這陣法的?控制權(quán),那恐怖的?脩蛇毒就會滲透到?這片土地的?每一個角落,征服長宵國?守護(hù)的?最后一片凈土。

    “青冥。”虛空之中,脩蛇念著這兩個字。

    長宵國?的?國?主青冥,是他此?生遇到?的?唯一宿敵。

    自掌控妖族以來他征戰(zhàn)四野,將無數(shù)人族大能踩在腳下,無往不利,唯獨(dú)在戰(zhàn)場上敵不過這位長宵國?的?國?主。

    他唯一的?幾場敗績都拜青冥所?賜,若非人族內(nèi)部互相猜忌,各自為營,其他人族國?家忌憚長宵國?,不愿與之合作,恐怕在青冥的?壓制下,他也達(dá)不到?目前的?實(shí)力。

    恨嗎?脩蛇不會有這樣的?情?緒,他早已斷絕人間情?感。

    但他知道,青冥是絕對的?敵人,是必須要鏟除的?對手,殺死她是他的?目的?。

    為了達(dá)成這個目的?,脩蛇的?行動完美得如同?機(jī)器的?運(yùn)轉(zhuǎn)。

    機(jī)器、石頭、毀滅規(guī)則的?化身——脩蛇是類似這樣的?存在,這樣的?他又怎會被七情?滅殺陣中的?虛幻白衣影響。

    于七情?滅殺陣中心一戰(zhàn),陸危與脩蛇的?原身纏斗起來。

    脩蛇的?原形是黑底帶青的?巨蛇,與陸危曾誤解的?暝暝原形有些類似。

    面對脩蛇毒所?化的?脩蛇幻影,陸危自然不懼。

    即便陣中的?規(guī)則一直在壓制著他的?力量,他還是一擊將面前的?脩蛇幻影擊潰。

    但陸危的?勝利改變不了什么,當(dāng)年發(fā)生的?事?情?一定會再次在這里重演。

    脩蛇幻影消散,但在這一剎那,蛇毒順著七情?滅殺陣蔓延到?蒼梧的?每一個角落。

    陸危立在這片荒蕪的?廢墟之上,知道了當(dāng)年那場大戰(zhàn)的?結(jié)局,七情?滅殺陣并未對脩蛇起效果。

    那樣冰冷的?一條蛇,怎還會對當(dāng)年救過他的?白衣有什么感念的?恩情?呢?

    天界戰(zhàn)神燕山月不敵脩蛇,被他奪取七情?滅殺陣的?控制權(quán)。

    脩蛇反過來掌控這陣法傳播自己的?蛇毒,最后還有抵抗能力的?一隅是青冥所?守護(hù)的?陣眼。

    若是陣眼陷落,這一戰(zhàn)就徹底失去了希望,但連戰(zhàn)神都奈何不了的?脩蛇,青冥又該如何抵擋?

    陸危朝暝暝與陸懸所?在的?暮夜谷而去,那里是七情?滅殺陣的?陣眼所?在。

    暮夜谷內(nèi),脩蛇毒已經(jīng)?蔓延開,這里是陣眼,那毒自然無比濃烈。

    暝暝看著院中井水里不斷冒出?的?黑氣?,心道那當(dāng)年的?燕山月果然不靠譜。

    但陸危在那里,應(yīng)當(dāng)不會放過陣法里脩蛇幻影。

    即便他戰(zhàn)勝脩蛇幻影,但這毒還是按當(dāng)年的?時間線蔓延開。

    脩蛇用盡自己所?有的?想象力來創(chuàng)造這個幻境,就是為了重演一遍他是怎么死的?嗎?

    暝暝不會讓守護(hù)在此?的?長宵國?將士受傷,她將他們身上的?脩蛇毒盡數(shù)收了過來,這應(yīng)當(dāng)也是當(dāng)年曾經(jīng)?發(fā)生的?事?。

    但要壓制體內(nèi)的?脩蛇毒同?樣要耗費(fèi)大量能量,暝暝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饑餓,她靠在榻上,幾乎沒力氣?睜開眼。

    駐地內(nèi)的?物資經(jīng)?過這段時日,都已經(jīng)?消耗殆盡,陸懸外出?只為她尋了些勉強(qiáng)能果腹的?野果。

    “沒吃過這么素的?東西。”暝暝拈著手里的?紅色果子問?,“會酸嗎,我還沒嘗過味道。”

    “應(yīng)當(dāng)不會。”陸懸守在她床前,隔著一層防止外溢蛇毒蔓延的?簾幕,他能感受到?她的?生命力微弱。

    暝暝是實(shí)打?qū)嵨樟四敲炊嗝懮叨荆?法力已快維持不住自己的?人形,一段蛇尾從裙底探了出?來。

    要這脩蛇毒,她現(xiàn)在是能逼出?去的?,但吐在這陣眼中央顯然是不太?好。

    暝暝在想這個幻境什么時候能破去,她好將這惱人的?蛇毒給解決了。

    她虛弱得沒什么力氣?,但周圍又沒什么可以吃的?食物。

    周圍的?長宵國?將士都是幻影,沒有實(shí)體,就算有實(shí)體她也不會打他們的?主意。

    目前活生生的?人,只有面前的?陸懸——曾經(jīng)?守護(hù)青冥公主的?大將軍。

    結(jié)局如何,呼之欲出?。

    簾幕外,陸懸跪地,朝暝暝伸出?一手:“公主,你——”

    “我?”暝暝掀開紗簾,垂眸注視著陸懸,她的?眸底已盡是冰冷的?食欲。

    她有些厭煩了,這幻境何時是個盡頭?

    她現(xiàn)在確實(shí)是餓,但她絕不可能吃一個沒有味道的?人類。

    她很少會去直接食用有感情?的?生物,人類是,其他有靈智的?妖類也是。

    這是她的?底線,是她給自己定下永不可能打破的?規(guī)則,少了這道規(guī)則的?束縛,她就是有著無底貪欲的?野獸。

    暝暝不愿如此?,但——難抵天性。

    她垂眸看著陸懸,對他搖了搖頭:“將軍,你先離開吧。”

    聽到?他拒絕的?聲音,陸懸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問?。

    “公主為何不……不將我吃了?吃了我你才有活下去的?能量……到?了最后時刻,公主還能保持理智嗎?”

    拋去理智的?束縛,最后余下的?可就只有冰冷的?求生欲望了。

    暝暝遲早會走到?這一步的?。

    她別開頭,輕聲道:“人類對我而言,是很美味,但我從不吃人。”

    “公主——”陸懸已傾身靠了上來,面對暝暝的?拒絕,他已經(jīng)?有些瘋狂了。

    為何,為何到?現(xiàn)在她還是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

    她不餓嗎?她還沒有被求生的?本能剝奪控制自己欲望的?能力嗎?

    她為什么就不能把他吃了?

    他想要就此?與她融為一體——

    陸懸低下頭,在暝暝低聲說了一句話。

    驟然間,暝暝瞪大雙眼,她用力把陸懸推開,直接將他砸進(jìn)虛空之中,遠(yuǎn)離此?處。

    仿佛他離得遠(yuǎn)一些,她就能忘記方才聽到?的?那句話。

    陸懸在他耳邊說的?是:“公主,若未曾嘗過人類的?滋味,又如何知道人類美味?”

    第34章 第三十四口

    陸懸的聲音一直回響在暝暝耳側(cè), 仿佛沒有消失。

    即便已經(jīng)將他送到遠(yuǎn)處,暝暝卻還是感覺到自己周身還有他那低沉如?囈語的的話語。

    它們不?斷鉆進(jìn)?暝暝的思緒里?,似乎要穿越萬年的時?間塵埃,打開那塵封多?年的記憶。

    若一開始沒有吃過人類, 是, 那她又如?何識得人類的滋味?

    暝暝倒在病榻上, 她單手按著自己的心口,

    這里?蛇毒洶涌, 若再不?補(bǔ)充能量——她或許不?會死,但也會被求生的本能支配。

    她抵不?過求生欲望的,就算再理?智, 但她也要活下?去,到了緊要關(guān)?頭, 她的身體就不?會被理?智控制了。

    暝暝掙扎著起身,卻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力氣從榻上挪開, 體內(nèi)的蛇毒也沒法力逼出了。

    就這樣吧, 這就是這個幻境的目的嗎?要她再次身中蛇毒,重現(xiàn)當(dāng)年的丑態(tài)嗎?

    暝暝低著頭,她的呼吸微弱,只緊緊咬住自己蒼白的下?唇。

    她不?想如?此,她從來就沒什么要將自己力量修煉到極致的愿望,所?謂想要成神也不?過是想要給自己上一道枷鎖。

    用斷情滅欲的外殼來幫助她壓制與生俱來的食欲。

    自不?知多?少年前的大?雪夜中初生靈識, 她就不?想成為那種冰冷殘暴的野獸。

    暝暝低下?的視線看到了自己被汗水沾濕的長發(fā), 她輕輕嘆息,有些無奈。

    脩, 這就是你的目的嗎?

    她纖密的長睫顫了顫。

    直到遠(yuǎn)處有人飛行的颯颯聲逼近,有人破空而來, 陸危的白衣出現(xiàn)在漆黑的天際之?上。

    他看到了在這幻境煉獄里?唯一的凈土,正是青冥公主守護(hù)的陣眼?,想來陸懸與暝暝也在此處。

    陸危擔(dān)心他們的安危,將周遭的脩蛇毒拂開,直直逼入駐地之?內(nèi)。

    這里?只有一人的氣息,而陸懸不?知所?蹤。

    陸危尋了許久,終于在最深處的房間里?找到了暝暝。

    在重重隔絕蛇毒的簾幕之?后,她的身形模糊,陸懸看不?見她的模樣,只是撩開那一層層柔軟的輕紗去尋她。

    他的身影穿過那一層層半透明的障礙,仿佛在一點(diǎn)?點(diǎn)?撥開障目的迷霧,去追尋她心底最真實(shí)的形象。

    靠在榻上的暝暝早已嗅到他的氣息。

    她睜大?眼?眸,原本彌漫著水霧的杏眼?已變?yōu)樨Q瞳,這讓她看起來更加冰冷無情,與一頭野獸無異。

    她身后長長的蛇尾從床榻上垂下?,無力地蜷縮在地面。

    暝暝餓極了,正巧又有一個這般美味的食物出現(xiàn)在她眼?前。

    離開,走——

    不?要出現(xiàn)在她面前。

    暝暝在心中默念,卻沒力氣開口,她低垂著頭,手指攥緊床面。

    可他的腳步還在逼近。

    “沈茗——”屋內(nèi)寂靜極了,沒有風(fēng)沒有氣息的流淌,這讓他很難洞察屋內(nèi)的情況。

    尤其是倒在榻上的沈茗周身似乎裹著一團(tuán)迷霧,他竟然無法通過其他感官的感知來描摹出她具體的輪廓。

    她太安靜了,一動不?動,似乎在逃避著他的觀察。

    暝暝壓制住自己愈發(fā)急促的呼吸,她已經(jīng)沒有力氣將陸危趕走了,她只希望陸危當(dāng)做自己死了,然后快些離開。

    她斂息屏氣,卻還是聽到他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陸危的腳停在暝暝蛇尾的側(cè)邊,他伸出的手停在她床榻的簾幕前。

    嗅著他的味道,暝暝無法再控制自己,她的喉間發(fā)出一聲類似野獸的嗚咽,垂在床榻前的蛇尾驟然卷起。

    在她有所?動作的一瞬間,她周圍的迷霧在陸危的洞察之?境里?瞬間彌散。

    陸危感受到了她身體的輪廓,也注意到了那條長長的蛇尾。

    他不?會忘記她原身的模樣——

    屋內(nèi)泛濫起微風(fēng),將他蒙眼?的白綾吹開,陸危看到了暝暝那條熟悉至極的蛇尾,幽黑的色澤泛著光。

    此時?這蛇尾卷著他的腳踝,而床榻上的那個人呼吸逐漸急促。

    “暝。”他不?可能認(rèn)錯她,也只有他知曉她真正的名字。

    陸危一把掀開了暝暝床前的薄紗。

    暝暝抬眸注視著他,她體內(nèi)蛇毒繚繞,胸口已經(jīng)隱隱泛出了黑氣。

    她的眼?瞳里?涌起的是沒有絲毫掩飾的食欲,它冰冷瘋狂,似乎即將壓制不?住。

    無論如?何,陸危也想不?到自己會這樣與她見面,而在此之?前,她就在他身邊隱藏了許久。

    即便內(nèi)心有無數(shù)疑問與復(fù)雜的情緒,陸危做的第一件事還是傾身想要將暝暝抱起來。

    但暝暝的動作比他更快,身下?的蛇尾狂暴地將他的窄腰卷起,將他拽到了自己身前。

    為什么是他來了,在這樣緊要的關(guān)?頭他出現(xiàn)了,這不?就是逼著她——

    暝暝細(xì)若游絲的聲音在陸危耳畔響起:“我餓了。”

    她側(cè)過頭,吻上了他唇,在這一瞬間,美味芬芳的氣息填滿她的所有呼吸。

    陸危身上有無盡澎湃的生命力與強(qiáng)大?的修為,即便供她索取,在這一時?片刻也死不?了。

    陸危反手抱著她細(xì)瘦的身子,不?知何時?,這條蛇竟都如?此瘦弱了。

    她確實(shí)是餓的。

    他的大?掌摩挲著她顫抖的脊背,緩緩上移,按住了她的后腦,低頭加深了這個吻。

    在這一瞬間,所?有的疑惑都不?重要,所?有追尋后重逢的驚喜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現(xiàn)在就在他的懷里?。

    她的模樣,與他所?想象的形象一模一樣,這就是她,這就是他恢復(fù)光明的第一眼?想要看到的她。

    所?幸他,從未失約。

    暝暝感受到陸危的舌尖探入了她的口腔,他太香了,她的唇齒顫抖著才?沒有將他微涼的唇瓣咬下?。

    她仿佛一根緊繃的弦,如?此小心翼翼,而他的手卻仿佛在撫弦,一點(diǎn)?點(diǎn)?挑逗這根下?一瞬就要斷裂的琴弦。

    “不?……”在親吻的間隙里?,暝暝輕聲說。

    陸危將她身體里?的大?多?數(shù)蛇毒逼了出來,一揮手這黑氣就消散。

    被暝暝用法術(shù)加持的重重簾幕將這里?隔絕出一個絕對?安全的空間,蛇毒無法侵?jǐn)_。

    “不?什么?”陸危的手指拂過她面上的汗水。

    他確實(shí)是心疼她,顫抖的唇吻去她那些因?yàn)閴褐剖秤a(chǎn)生的冷汗。

    暝暝連話都要說不?清楚了,她的意識混沌,即將失去自己為人的意識。

    “我不?想吃。”在這一瞬間,暝暝的語氣變得無比委屈,她的下?巴搭在陸危的肩頭,輕輕地說。

    她不?想就是不?想,誰也改變不?了她的意愿。

    “好。”陸危應(yīng)著她,單手理?順著她的長發(fā),而她身下?的蛇尾還卷在他的身上。

    她是無毒的蛇,攻擊手段原始又殘暴,是將獵物用自己的身體絞死。

    而現(xiàn)在她下?意識還是對?他擺出了攻擊的姿態(tài)。

    陸危沒懼怕她,他的唇落在她蒼白的唇上,在方才?的輾轉(zhuǎn)摩挲中,她的唇上有了一絲血色。

    蛇尾絞得越來越近,卻無法碾碎他的骨骼身體,暝暝說不?要,那就不?要,他會保護(hù)著他自己。

    暝暝驚訝于在方才?的親吻中她竟然恢復(fù)了些許能量,她不?需要食用他就能汲取他身上那豐沛的情感能量。

    是他的愛太濃烈,還是他本就特殊?暝暝找不?到答案。

    她靠在陸危的懷里?,重新找回自己身體的控制權(quán),絞緊在陸危身上的蛇尾終于垂落,重新化作人形。

    暝暝的腳尖點(diǎn)?在了陸危腰側(cè),她未著鞋襪,足尖瑩白。

    陸危的手掌攏住她的足尖,想要將她抱回榻上,而暝暝還是纏了上來。

    她是貪婪的,在這樣的情況下?,她根本沒辦法控制自己。

    陸危的手指隨著她的動作緩緩上移,越過那肌肉繃緊的腿部,再往上落,停在她的腰側(cè),劃出一道浮動的光影。

    “暝。”他再次喚她的名,嗓音沙啞至極。

    “嗯……”暝暝慢悠悠應(yīng)。

    她忍不?住咬了一下?他紅得快要滴血的耳垂,真好,她又汲取了一點(diǎn)?能量。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可以吃多?一點(diǎn)?點(diǎn)?,暝暝果然不?知滿足。

    因她這一咬,陸危耳上的緋色蔓延到了臉頰上,他自然不?會在她面前掩飾自己。

    暝暝只感覺到自己身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眼?前的簾幕軟紗拂過她的面頰,讓她的視線朦朧。

    一切都是模糊的,如?霧如?夢,恍惚看不?清,如?墜云端,唯一真切的感受就是眼?前的陸危。

    他的身子落在她的身上,雙臂困著她沒有讓她亂動,但他自己卻在亂動。

    是,就是這樣,這就是暝暝在夢境中所?見過的模樣,他變得愈發(fā)美味,直到讓她控制不?住。

    暝暝的食欲高漲,她想,到這里?就算了,他若再美味一點(diǎn)?,她可就又要壓制不?住自己了。

    她一口咬在陸危的肩頭,想告訴他這樣就足夠了,但下?一瞬,陸危的手往下?落,觸到了某一處。

    霎時?間,暝暝積累起的食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特殊的感受。

    她的腦袋搭在陸危手臂上,發(fā)出如?野獸般的嘆息聲,怎么會如?此?可這樣竟讓她感受到了更深切的滿足。

    普天之?下?,或許只有他可以。

    “不?是夢。”陸危俯身吻上她,低低呢喃著,“你沒有消失,還在此處。”

    暝暝低下?的腦袋在他的頸窩里?蹭了蹭,這一刻得到饜足的她卻在想著索取更多?了。

    他擁著她,身子沉了下?去,他自然是知道她想要什么的。

    暮夜谷是最后一塊沒有被蛇毒侵蝕的地方,萬年之?前是這樣,萬年之?后的幻境里?也是這樣。

    山谷之?外,脩蛇毒狂暴地卷起狂風(fēng),黑風(fēng)四起,這毒已暴怒到極致,卻無可奈何。

    若不?是之?前暝暝主動為他人吸收蛇毒,不?然它沒有一絲機(jī)會破開暝暝的防御。

    就像現(xiàn)在,它分明知道暮夜谷內(nèi)發(fā)生了什么,卻無可奈何。

    幻境之?內(nèi),黑云四起,數(shù)重簾幕之?后,云雨正盛。

    第35章 第三十五口

    暝暝的腦袋抵在陸危的肩頭, 她的意識有些模糊,唯一真?切的感受是完全將她抱在懷里的陸危。

    很奇妙,也很奇怪,暝暝迷迷糊糊地想。

    無論如何?她也想不出來竟然還能這般把他“吃”下去。

    他確實(shí)是在她的身體里了, 甚至也如之前?的獵物一般亂動掙扎著。

    但是, 那處并沒有蛇腹那樣強(qiáng)韌的肌肉, 能將獵物絞得喘不過氣來, 然后將它?們的骨骼碾碎, 徹底了結(jié)生?命,反而?是她自?己……

    怎么會這樣呢,她軟倒在他懷里, 那些不斷升起的奇妙感受讓她忍不住發(fā)出聲音。

    這音調(diào)傳入她自?己的耳朵,似乎能激得她冰冷的臉頰也發(fā)燙起來。

    陸危將她攏在懷里, 他倒是不得章法,聽見暝暝的聲音, 也引得他喉間發(fā)出悶悶的響聲。

    他怕傷了她, 便?停了動作,暝暝卻微微皺眉。

    他不動了,那種感受似乎就開始消退,蔓延的食欲讓她抬起了臉頰。

    “陸危……”暝暝啞著聲喚他,她不知該如何?形容現(xiàn)在的體驗(yàn)與?感受,她只能用自?己的理解去描述它?。

    “你繼續(xù)掙扎呀……”她的聲音輕輕, 倒也不羞赧, 只是因?yàn)樯眢w的變化讓她的臉頰發(fā)紅。

    分明是這樣冰冷的一條蛇,身體的每一處卻被?陸危捂得發(fā)燙。

    陸危的大掌落下, 蓋住了暝暝的眼?睛,她這般說, 倒令他有些控制不住了。

    瞬息間,暝暝被?他翻了個身,他又靠了上來,手掌攏在她的腰際,卻又緩緩上移。

    這樣的位置對于暝暝來說是危險的,但她沒有反對,她這一生?中幾?乎都未曾遇過什么真?正令她感到無依無措的險境。

    所謂絕境,也不過是她自?己不愿意踐踏自?己的原則而?已。

    所以,這樣的感受對于暝暝來說是新奇的,她甚至有些喜歡這種沒什么安全感的位置,這或許是唯一能讓她感到緊張的方式。

    陸危從后摟著她的身子,注意到她的顫抖,低聲在她耳邊問:“不喜歡這樣嗎?”

    暝暝搖頭,倒是令他“掙扎”得更?厲害。

    許久,暝暝的長睫之上盈了水光,不知經(jīng)歷過幾?次那種突如其來的愉悅,讓她感受到了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與?進(jìn)食一般快樂的事情。

    或許,這也是一種食用?暝暝知道很多?人類熱衷此道,她未曾想過自?己也會感受到其中的妙處。

    在那一瞬間,他身上的美味氣息仿佛融進(jìn)了她的身體里,滿足了她不斷膨脹的食欲。

    暝暝靠在陸危懷里,舌尖舔了一下他的脖頸,很香,很好吃,若是能多?吃幾?口就好了。

    他好吃到——她都有的舍不得將他完全吃了。

    就要如此豢養(yǎng)著他,日日汲取,若是他消失,暝暝都不知道該去何?處再去尋找這樣的美味了。

    但陸危攏住了她亂動的手:“你沒力氣了。”

    “蛇毒。”暝暝的聲音很輕,把過錯推到中毒上。

    “蛇毒早已清了。”陸危將她抱了起來,低聲問,“暝,可還飽了?”

    暝暝倒是沒什么饑餓的感受,她一向克制自?己的食欲,方才那樣就可以讓她緩上一段時?日了。

    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陸危就如此靜默地抱著她,甚至沒有離開她的身體。

    黏糊糊的,倒也不膩人,暝暝不會討厭美味的食物。

    她蹭了蹭陸危的脖頸,輕聲道:“就當(dāng)是夢。”

    “夢?”陸危眸底出現(xiàn)一抹黯色,意識回籠,他想起暝暝之前?做過的事情與?說過的話。

    如今回憶起來,他才反應(yīng)過來暝暝曾經(jīng)對他說過的話都對陸懸說了一遭。

    “你——”他竟也沒有質(zhì)問她,也沒責(zé)怪她,只是低頭望著她。

    暝暝老老實(shí)實(shí)地碰了一下他鼻尖的痣:“認(rèn)錯人了,很像。”

    “暝。”他又喚了她一聲。

    “嗯?”暝暝懶懶回應(yīng)。

    陸危咬牙切齒吻上了她的唇,將她親得喘不過氣來。

    片刻之后。

    暝暝疑惑:“不是說我沒力氣所以就不……唔……”

    陸危沒應(yīng)她,只是悶頭繼續(xù)下去,只將她撞出好幾?道聲響。

    屋內(nèi),簾幕微動,暮夜里的光影一直閃動到了白日。

    暝暝徹底是沒力氣了,她歇了足足一日,當(dāng)真?是匪夷所思,她睡過去之后在夢里還是看到了陸危。

    果?然,之前?她在夢境里所見的陸危都是真?正的他,只是有的時?候他們正巧一道入睡。

    自?百年之后再見陸危之后,由于他的精神力太過強(qiáng)大,所以便?將她也拉入了夢境之中相見。

    暝暝苦惱,這要她如何?敢睡覺,夢外她還有些筋疲力竭呢。

    ——也不知她說錯了什么話,她說的不是實(shí)話嗎?

    夢境里,陸危定睛看著她,見她露出罕見的委屈模樣,有些心疼了。

    他替她緩著身子:“怨我。”

    “睡一會兒就好了。”暝暝垂著眼?回答。

    陸危沒松開她,他知道,從這個幻境離開之后暝暝會翻臉不認(rèn)賬。

    不,她是認(rèn)賬的,她一向不會逃避事情。

    但她根本沒有將他當(dāng)回事。

    陸危死死抱著她,直將她擁得有些喘不過氣。

    “一開始要找的就是他?”

    “是。”

    “為何??”

    “想成?神。”

    “你又不是沒見過月女,或者更?早之前?的天界戰(zhàn)神你也見過,要變成?那種模樣?”

    “是。”

    暝暝的實(shí)現(xiàn)看向悠遠(yuǎn)的荒夜原,在那黑風(fēng)與?黃沙的盡頭,有巨大的蛇身輪廓隱現(xiàn)。

    “就要變成?那樣無情無欲的模樣,不然,這食欲壓制不住,我可要把你們都吃了。”

    不久之前?陸懸所述說的就是她最不想看到的場面,她當(dāng)真?在無意識的時?候——吃了人嗎?

    “好了,我要出去處理蛇毒了。”暝暝站起了身。

    如百年前?一樣,她在他面前?投入亂靈洪流之中,如此抽身離開,沒有一絲猶豫。

    陸危低眸看著她消失的身影,他靜默地站在原地,猛然意識到他不過是被?她認(rèn)錯的一個人。

    他或許在她眼?中并不算什么。

    若無誤會,她不會出現(xiàn)在他生?命中,那么他當(dāng)年又該如何?走出這茫茫的荒夜原呢?

    他抬手撫上自?己的眼?睛,最初是暝暝替他治好了天生?的眼?疾,似乎有一種藥方天生?就是用來治這個先天之疾的。

    但遍尋天地,世上也只有他一人如此,無由無端,并無病癥,只是目盲,仿佛他天命就該如此。

    那藥方破開了天命,也不知當(dāng)初寫下這方子的人耗費(fèi)了怎樣的心力,只為治好一人的病癥。

    但藥方是早就有的,最開始也并不是為了他寫下的吧……陸危想。

    他驟然從夢境中驚醒,暝暝還靠在他懷里熟睡著,如此親密無間。

    陸危真?切地知道,這世上只有他與?她有了這樣近的距離,他低頭將她更?緊地抱進(jìn)了懷中。

    ——

    暮夜谷外,蛇毒暴怒地肆虐,卻始終無法破開暝暝的防御。

    歸根結(jié)底,他是她的手下敗將,在她用身體控制的荒夜原之內(nèi),所謂蛇毒不過是個笑話。

    暝暝的本體留在這里不過是為了禁錮蛇毒,荒夜原中心的蛇口不斷吸收蛇毒,已達(dá)萬年。

    終有一日,那潰散的蛇毒會被?暝暝完全吸收,曾經(jīng)令天地都恐懼的脩蛇再也不會存在。

    她對他,竟無情至此。

    蛇毒攜著陸懸來到暮夜谷外,陸懸還按著自?己的眉心,在輾轉(zhuǎn)之后他也從幻境回過神來,恢復(fù)了自?己?*的神志。

    “我不好吃。”陸懸看著眼?前?的蛇毒苦笑,“她如何?會對我開口呢?”

    他身上的將軍盔甲已顯出輪廓,這是他身體里唯一令暝暝在意的東西。

    數(shù)次他受傷,暝暝第一反應(yīng)都是將手按在他的胸口,確認(rèn)這盔甲沒有損毀。

    脩蛇毒沖了過來,不斷撞擊這副盔甲,似乎極為怨恨,陸懸回身護(hù)住它?,沒有讓脩蛇毒將之摧毀。

    這個幻境在緩緩崩塌,脩蛇毒想要達(dá)成?的結(jié)局毀了,毀在突然出現(xiàn)的陸危身上,可它?竟也對他無可奈何?。

    在崩塌的幻境盡頭,暝暝匆忙披上外衫,看到了站在黑風(fēng)盡頭的陸懸。

    無視靜默在身后卻朝她伸出手想要叫住她的陸危,她朝他走了過去。

    果?然,見面第一件事——

    暝暝的纖指按在陸懸的胸口,柔聲問:“沒事吧。”

    陸懸發(fā)誓,她一定問的是盔甲有沒有事,而?不是問他有沒有事。

    他死死盯著暝暝,從暝暝出現(xiàn)的那一瞬間他就發(fā)現(xiàn)這個巨大的異樣,這令他妒火中燒,更?怨起陸危來。

    他們究竟在暮夜谷里做了什么?!

    “你——”陸懸一把抓住了暝暝的手腕,將她拽到身側(cè)。

    暝暝疑惑:“嗯?”

    她這不是和陸危保持著距離嗎?陸懸能看出什么來?

    她知道陸危臉皮薄陸懸脾氣暴,這等事自?然是要遮掩一下。

    “你為何?——”陸懸說話時?咬著牙,幾?乎要咬出血了。

    他的視線移到身著白色單衣緩步走過來的陸危身上,目光帶著怒意。

    “想叫你卻來不及,跑這么快做什么?”陸危慢條斯理地將暝暝身上披著的那件白色袍子摘了下來。

    轉(zhuǎn)而?,他將自?己臂彎上搭著的暝暝外袍給她穿了上去,最后順理成?章地將暝暝穿過的他自?己的衣服又披到了自?己身上。

    一套動作行云流水,熨貼閑適,仿佛他才是她這段時?日來一直相伴之人。

    暝暝一愣,這才反應(yīng)過來她情急之下胡亂把陸危的衣服給穿了。

    就算她是一條沒什么感情的蛇,此時?也不好意思別開目光去。

    “沈茗。”陸懸連名帶姓喚她。

    “嗯。”暝暝應(yīng),她在絞盡腦汁想些理由解釋。

    陸危走上前?來,不動聲色橫在了陸懸與?暝暝中間。

    他已摘了白綾,又是桃花眸,沒了白綾的掩蓋,他的眼?眸深邃專注,定睛看暝暝時?。

    仿佛能勾著人,轉(zhuǎn)頭看向其他人時?,卻又變得凜然不可侵犯。

    “不過是不小?心穿錯了衣服,你不用在意。”陸危平靜說道。

    第36章 第三十六口

    暝暝正?愣著神思考該如何將此事?給搪塞過去?, 也?沒?注意聽陸危說了什么?。

    但?就在她一不注意的時?候,陸懸已對陸危出了手,龍骨長鞭落下,驚起一道沙痕。

    陸危側(cè)身躲開, 他?不蒙著眼, 見陸懸如此, 心情?倒也?好了幾分。

    “你總是這般不冷靜, 若沒?有你, 哪里會有這幻境?”陸危單手將陸懸的龍骨長鞭按了回去?。

    他?這話說得尖銳,從頭至尾,都是陸懸被?脩蛇毒侵染, 與它達(dá)成了某種共識,才有了后?面這些意外。

    若沒?有這幻境, 陸危也?不知自己何時?才能再認(rèn)出暝暝。

    她若想有意躲著他?,能藏上幾百年。

    “可分明是我。”陸懸死死盯著陸危, 分明是他?一直留在暝暝身邊, 最?后?守護(hù)在暮夜谷的也?是他?。

    為何偏偏最?后?是陸危過來了呢,他?這個脩蛇的手下敗將,不應(yīng)該被?脩蛇擊敗重傷嗎?

    可為何是他?追了過來?

    “我又不是燕山月。”陸危垂眸看?著不遠(yuǎn)處的陸懸,他?的聲音淡淡,“當(dāng)年是他?輸了,但?我不會輸。”

    脩蛇早已身死, 現(xiàn)在留下的脩蛇毒能量不足, 又被?暝暝壓制了上萬年,早沒?了當(dāng)年那通天徹地?的實(shí)力?。

    就算在幻境中, 他?也?不可能佯裝被?脩蛇擊敗。

    陸懸抿了抿唇,沉默了片刻, 卻還?是轉(zhuǎn)身往那黃沙與黑風(fēng)深處走去?。

    他?還?未和脩蛇毒分開。

    陸危自然不愿再理會他?,從頭至尾都是他?一人一廂情?愿的選擇,他?要如何勸告他??

    他?靜默站在原地?,暝暝卻追了上去?。

    見到暝暝身影,他?才挪了挪步子,也?沒?入那黑風(fēng)之中。

    “陸懸?”暝暝看?到陸懸的身體被?脩蛇毒所化的黑風(fēng)包裹著,成了一團(tuán)漩渦。

    她靠了過去?,慢悠悠將那黑風(fēng)拂開,總算看?到了陸懸的臉。

    他?遁在黑風(fēng)深處,抬起眼看?她的時?候,眼尾微紅,下抿的唇角顯出些倔強(qiáng)神色。

    陸懸一把握住了暝暝的手腕,啞著聲問她:“為何不是我?”

    在他?肩頭,那盔甲輪廓隱隱出現(xiàn),暝暝感覺自己的心底軟了半分,終究是對陸懸說了真相。

    一個簡單又殘酷的真相:“你不好吃。”

    若當(dāng)時?陸懸身上有一絲的美味氣息,恐怕暝暝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但?他?一點(diǎn)味道也?沒?有呀,這要她怎么?辦?

    陸懸定睛看?著暝暝,他?早就有所察覺。

    但?當(dāng)真相從暝暝口中說出的時?候,他?卻還?是覺得自己空蕩蕩的心底疼了起來。

    為何會如此?

    “好了,快些出來吧,都怨這蛇毒。”暝暝好脾氣地?對他?說話。

    她俯身,要把陸懸拉出來,但?就在這一瞬間,陸懸身后?的黑風(fēng)化為利刃,瞬間穿透了他?的胸膛。

    而后?,那利刃化為人手,有一黑影從陸懸的身體里穿胸而過。

    “暝。”陸危已追了上來,在后?方喚了她一聲。

    陸危正?待出手壓制這脩蛇毒,但?暝暝眸底已經(jīng)出現(xiàn)一抹戾氣,她分明看?到脩蛇毒將陸懸身體里的那副盔甲擊碎。

    之前是她餓了許久,能量不夠,幻境一遭之后?,她倒是不介意回到自己的本體了,

    都死了還?不安分。

    暝暝拎著胸口有一個血淋淋大洞的陸懸往后?疾退,將他?丟到了陸危的懷里。

    在逐漸化作脩蛇人形的脩蛇面前,她轉(zhuǎn)身在陸危的唇上吻了一下,真是好聞,再親一口算了。

    陸危倒是紅了臉,在他?愣神間,腳下的大地?已開始顫動。

    沒?有人可以想象一條活了幾萬年的蛇有多龐大,如今暝暝的本體可以告訴他?們答案。

    荒夜原中央的深淵就是她的蛇口,而她的身體盤踞這黑暗的荒原千萬里,沒?入群山之中,起伏的脊背是連綿的山脈。

    在她即將回到本體的那一瞬間,之前指引她走向飛升之道的那枚玉佩終于亮起了紅光,似乎在提醒暝暝不能如此做。

    暝暝將那玉佩拎了起來,自言自語道:

    “要我入沈家磨我的性子,好,我就當(dāng)你們不知我是什么?脾氣。我會與陸懸一道,此事?是我的目的,不需要你們的算計。”

    “若還?攔著,且叫你們那等了不知有多少年的神尊閣下來與我見一面。”

    暝暝受不了這脩蛇毒了。

    她將它壓制在此處,上萬年間竟還?有貪婪的人類不間斷前來盜取它以謀私利,年年生生不息,總不見消亡。

    想來這東西邪惡,生于人心最?丑陋之處,只要心有惡念,便攔不住脩蛇毒的泛濫。

    暝暝腳下的蛇身還?在不斷隆起,陸危站在巨大的蛇軀之上,也?沒?準(zhǔn)備自己出手了。

    他?看?出暝暝帶著氣,還?要她自己出才是。

    陸危轉(zhuǎn)而去查看陸懸的情況了,脩蛇毒將他?穿胸而過,所幸這小子自小便沒?有心,這也算不上什么實(shí)質(zhì)性的傷害。

    但?是,他?分明感覺到自己身下的巨蛇心脈跳動,這鼓動的頻率在為陸懸恢復(fù)著生命里。

    確實(shí),她身上有他?的心跳聲,這是無法割舍的聯(lián)系。

    陸危的神色冷了下來,卻還?是耐心給陸懸療傷,歸根結(jié)底,他?還?是問天城的人。

    暝暝的身影已在脩蛇毒面前消失,她的人身已徹底融入蛇軀之中。

    陸危給她帶來了許多能量,讓她有能力?讓本體脫離這沉睡的狀態(tài)。

    本來她該好好利用這能量,再睡上幾萬年,但?今日脩蛇毒如此,她實(shí)在無法忍受。

    蒼梧是她的地?界,他?敢在此造出幻境,欺她騙她在她眼前對她的人動手?

    隨著她逐漸與本體融合,埋藏在這巨大蛇軀里的記憶也?開始逐漸回籠。

    暝暝閉著眼,那些畫面卻還?是強(qiáng)硬地?撞入她的腦海。

    她晃了晃腦袋,在這瞬間回到自己的本體。

    荒夜原遠(yuǎn)處的高山之上,長宵宮來人在外圍等候著接應(yīng)陸危一行人。

    他?們接到暝暝的消息便往這里趕來,沒?想到看?到了這樣的畫面。

    黑暗的荒原里,一頭不知有多龐大的黑蛇頂開群山,蛇頭仰起,朝虛空猛刺而出。

    她仰頭的時?候,腦袋幾乎與遠(yuǎn)處的落日平齊,與天地?同高,這才是真正?的洪荒巨獸。

    暝暝本體攻擊的方式簡單得不可思議,那蛇身絞著荒夜原中的無數(shù)黑風(fēng)。

    曾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亂靈與蛇毒盡數(shù)被?她的身體絞碎成虛無的存在。

    從這激烈的戰(zhàn)斗可以一窺當(dāng)年神妖之戰(zhàn)時?的浩大景象,也?難怪當(dāng)年青冥與脩蛇一戰(zhàn)能整個蒼梧都?xì)?。

    光那巨蛇的尾巴一拍,就能讓山巒傾塌,她的隨手一擊便將荒夜原里的黑風(fēng)拂散,如此景象,令人驚懼。

    不對……在震撼之后?,守在荒夜原外的諸位修士忽然緊張起來。

    這巨蛇不知從何而來,或許與脩蛇有些關(guān)系,但?與它戰(zhàn)斗的人又是誰呢?

    “無涯君!”溫韶終于回過神來誰還?在荒夜原中,“快,快在荒夜原外布好陣法準(zhǔn)備接應(yīng)無涯君。”

    此時?的無涯君正?負(fù)手站立在暝暝的深青色蛇頭之上,只花了些許心神在顛簸中穩(wěn)住身形,姿態(tài)倒是悠然。

    他?知暝暝生氣了,便沒?替她出手。

    但?若論他?自己也?絕無可能有這樣的實(shí)力?,要知道這里的脩蛇毒若散逸出去?,可以將整個仙界毀了。

    而她現(xiàn)在卻能以一己之力?將脩蛇毒壓制得喘不過氣來。

    “毒?”暝暝的腦袋狠狠將無數(shù)黑風(fēng)撞進(jìn)大地?深處。

    她咬牙切齒、惡狠狠地?說:“你知道當(dāng)年你那主人是如何在彌留之際對我落淚的嗎。”

    “可惡。”暝暝將蛇毒吞了下去?,大量脩蛇毒瞬間被?消化,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在暝暝說話時?,靠在陸危身側(cè)的陸懸身子動了動,但?在這混亂之中,誰也?沒?有察覺他?的異樣。

    這場單方面對脩蛇毒的剿滅持續(xù)了數(shù)月,長宵宮的眾修士眼睜睜看?著那片黑暗的土地?逐漸被?光明代替。

    脩蛇毒……就這么?被?清理干凈了?

    那片被?毀去?的土地?卻是再也?回不來了,這里形成一處虛空。

    原本看?上去?還?有實(shí)體的荒蕪原野實(shí)際上是暝暝蜷縮著的身體,還?有落在她身上幾萬年的風(fēng)沙。

    現(xiàn)在,暝暝本體恢復(fù),荒夜原便完全空了一塊。

    忽然,陸危感覺到暝暝的身形正?在快速變小,他?的身體也?在不斷往下墜落。

    暝暝重新化作人形,而陸危也?在虛空中穩(wěn)住身形,飛了起來,單手將暝暝給接住了。

    暝暝落到他?懷里,打了哈欠,大戰(zhàn)完一場,她果然繼續(xù)困了。

    于是,陸危就這么?一手抱著她,一手拎著陸懸走出了荒夜原。

    荒蕪的盡頭是長宵宮修士接應(yīng)陣法的光芒,他?緩步走出,溫韶已迎了上來。

    “無涯君,那脩蛇毒是你消滅的嗎,那巨蛇的身影可是脩蛇的幻影?”

    “并——”非。

    陸危這句話沒?能說出口,因?yàn)殛躁蕴炙浪牢孀×怂?的嘴巴,怕他?亂說,她還?下了個禁言法術(shù)。

    陸危對她沒?防備,再加上她這法術(shù)實(shí)在是霸道,他?竟然只能噤聲。

    溫韶將受傷的陸懸接了過來,他?還?問:“沈二小姐可受傷了?”

    “她無礙,只是被?嚇得暈過去?了,我領(lǐng)她回飛舟上休息。”陸危只能依著暝暝的意思說。

    待溫韶離開,陸危也?沒?有將抱在懷里的暝暝放下來。

    “我沒?有替你扛下功勞的打算。”陸危說。

    暝暝那禁言法術(shù),他?竟真的抵抗不了。

    “你這要他?們?nèi)绾慰?青冥公主?”暝暝輕聲說。

    “更何況,這是我與他?的恩怨。”她懶洋洋回道。

    恩怨?和脩蛇?

    又恩又怨,除了怨還?有恩?

    陸危反復(fù)咀著這兩個字,竟給他?品出一絲泛酸的滋味。

    所以,就在暝暝走神的時?候,他?的手突然輕輕拍了兩下她的屁股以示懲罰。

    暝暝被?他?拍得翹起腳問:“你做什么??”

    “何來恩?”陸危側(cè)過頭盯著她,幽幽問道。

    第37章 第三十七口

    暝暝低眸看他, 這回,她沒?有說話了。

    她說:“恩情已償。”

    那些埋藏在久遠(yuǎn)記憶里的畫面細(xì)細(xì)想來也模糊,她總是會想些不該想的畫面。

    譬如幾萬年前的雪天,還有暮夜谷那場大戰(zhàn)前的暗夜。

    果然記憶被封存總有它的道理。

    陸危將暝暝放了下來, 他沒?再詢問她, 只是守在她身?邊。

    暝暝靠在榻上, 睡意?襲來, 她半瞇著眼朝陸危伸出手, 拽了拽他的袖子。

    陸危靠了過去,暝暝的指尖冰涼,觸上了他的手背。

    而后, 這指尖順著他的手臂慢慢往上攀,從肩頭到耳側(cè), 最后落在他的一雙眼上。

    在百年之前,這雙眼本該什么都看不到, 卻?被她治好了。

    這醫(yī)治天生目盲的方子, 確實(shí)耗費(fèi)了她很多心血,并且在他之后沒?有別的人?有這樣的眼疾。

    就仿佛她從他的天命中為他掙得了一線光明。

    萬年之后,陸危也是如此。

    暝暝的手垂落,將靠過來的陸危推開?些許。

    “我要睡覺了。”她宣布。

    陸危握住她冰冷的手腕:“拉我過來又?推我走,我有這么好打發(fā)?”

    暝暝的長睫顫了顫,心里想, 陸危倒不像他的沉默性子。

    他們的語氣情態(tài)分明不同, 可在她眼中,為何會如此相?似?

    正思考間, 陸危已俯身?靠了過來,手指鉆入她的指縫間, 與她十指相?扣。

    暝暝微涼的呼吸落在他的脖頸上,在這一瞬間陸危才清晰地感知到,他確實(shí)是將她找到了。

    若不是餓極了,暝暝倒是很能忍,她知曉陸危的味道有多美?味,但她偏偏能忍住一口都不碰他。

    “要回問天城嗎?”暝暝問。

    “是。”陸危專注看著她回答。

    “記得給沈家遞婚書。”暝暝并沒?什么耐心等下去了。

    她還是想成神,成為那天界之上沒?有感情沒?有欲望的生物,那對于她來說是永生永世的囚籠。

    可那又?如何呢?她這一生都在囚著自?己,壓制著自?己與生俱來的欲望。

    人?類多可愛,存在世間的感情多珍貴,那些食物多么美?味,這要她如何舍得去破壞它們呢?

    說完這句話,暝暝就又?陷入自?己的思考中了,她總是走神。

    陸危卻?一用?力將她抱在懷中,他的手落在她的脊背上,按得很緊,指關(guān)節(jié)都泛白。

    “遞什么婚書,遞我的嗎?”陸危裝傻。

    “陸懸的。”暝暝耐心糾正他。

    她猜測陸懸可能是天界派來的什么神明,所?以身?上才有那么寡淡的滋味。

    至于那莫名其?妙的心跳么,可能是天界布置的什么機(jī)竅吧。

    但那都是陸懸單方面的感受,她自?己一絲察覺都沒?有。

    說到底,她并不覺得陸懸有什么特殊,自?己在他眼中倒是很特別。

    “暝。”陸危又?冷聲喚她。

    “嗯?”暝暝懶懶應(yīng)答。

    “你當(dāng)真不知我的心意??”陸危問。

    “心意??”暝暝靠在他懷里回答,她的手指按在他的心口,語氣依舊是那種溫柔與漠然夾雜的天真,“我知。”

    “我知道你有多好吃,想來你的愛也濃烈。”暝暝從一開?始就知道陸危的感情。

    那又?如何?她只是需要食物,又?不是需要感情。愛得多深又?與她有什么關(guān)系?

    陸危低頭,抱緊了她:“所?以你還要——”

    “要,我要他,若不是他我不會去荒夜原救你。”在她沉睡的萬年之中有無數(shù)人?類帶著目的接近荒夜原,她又?不是在世菩薩,總不可能把每個身?陷荒夜原的人?類都救出去。

    從始至終,陸危在她這里只是順帶。

    許久,陸危沉沉的聲音傳來:“暝暝。”

    “我在。”暝暝拍了拍他的腰,“我希望你好好活著,不要執(zhí)著于尋找我,所?以才假裝我在荒夜原里死了。”

    “你現(xiàn)在多好,是名震仙界的無涯君。”暝暝說。

    驀地,她輕輕笑出聲,顯然對現(xiàn)在的陸危很滿意?。

    “你會有漫長的仙途和永生的壽命,此去經(jīng)年,愿歲歲平安。”暝暝將他推開?去。

    她的唇角帶著淡淡的笑意?,眉眼間的出離塵世的漠然倒真的像那位青冥公主了。

    陸危低眸,看了她許久,他這一雙眼,本就是用?來看她的。

    這世上,只有她能將他的眼睛醫(yī)好,這光明都是她帶來的。

    但現(xiàn)在,她卻要將他推開,各自?踏上殊途。

    “好。”他還是應(yīng)了她的要求。

    暝暝托腮,定睛看著他離開?,她的無名指按在唇下的齒尖上。

    忽地一用?力,齒端劃破指尖,她自?己的鮮血落入口中。

    這也被她品出了一點(diǎn)美?妙的滋味。

    ——

    陸懸果然沒?什么大礙,脩蛇毒對他穿心而過,但他分明沒?有心。

    暝暝去照顧他,他依舊是那副倔強(qiáng)不羈的模樣。

    “你——”陸懸握緊暝暝的手腕,他還有在幻境里的記憶,“你與青冥……”

    “我不知你為何會戀慕我,我在世人?眼中早該死了幾萬年。”暝暝將藥湯遞到他面前。

    “你不必逼著我成為她,當(dāng)年的蒼梧、長宵國?還有她身?邊的所?有人?都死了,那青冥還是青冥嗎?”

    “史?書文獻(xiàn)記載里的她,雕刻畫像上供奉的她,是真正的青冥嗎?”

    “你所?戀慕的,又?是怎樣的青冥呢?”

    暝暝的三句話問得陸懸回答不上來,他對青冥的感情出現(xiàn)得毫無緣由,似乎這只是一種本能。

    他甚至……從未了解過真正的青冥,而這又?談何戀慕呢?

    “無涯君過幾日就要將婚書送到沈家去,我說要與你成婚,那就一定要。”暝暝說。

    “你與危叔……”陸懸盯著她問。

    “我與他如何呢?”暝暝望著他,托腮輕聲笑了出來。

    “我與他如何,與你有什么關(guān)系,你要怨我嗎,又?或者是怨他?”

    “那幻境,不是依你的性子創(chuàng)造的嗎,沒?能力用?幻境控制陣中人?,就要接受后果。”

    她這話說得冷硬,但有理有據(jù),更像是老師的說教,柔聲細(xì)語,諄諄教導(dǎo),卻?不含一絲感情。

    “沈茗,青冥……”

    “我有自?己的名,夜晚的那個暝。”暝暝糾正他。

    “誰給你起的名字?”陸懸問。

    “我的兄長。”暝暝對他眨了眨眼。

    她是一本寫了數(shù)萬年的書,每一段記憶拿出來都有波瀾壯闊的故事了。

    若每一段都要細(xì)細(xì)去探尋,便會迷失在這漫長的記憶中。

    陸懸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到了懷中,俯身?想要吻上她的唇。

    暝暝的手指按在他的唇上,她說:“你有些不好吃。”

    陸懸低下頭,額頭抵在她的肩膀上,有些無奈:“為何?”

    “我如何知道呢?”暝暝的手指繞在他頭頂?shù)挠窆谏稀?br />
    她對周遭的許多事情都不在意?,如何會記得他為什么會不好吃呢?

    陸懸沒?再說話,只是如此靜默地抱著她,仿佛在留念這片刻的親密。

    ——

    數(shù)月后,一紙婚書如約從問天城遞到了沈家。

    這對于沈付來說是莫大的驚喜,上次的脩蛇毒之亂令沈家元?dú)獯髠赡菃柼斐巧僦鳟?dāng)真不長眼地看上了沈茗。

    能與問天城搭上關(guān)系,沈家今后在仙界的地位可就扶搖直上了。

    對于沈付來說,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沈茗與陸懸的訂婚儀式上,蘭夫人?作為她的母親,必須出席。

    罷了,只能見上她一面了,沈付只能妥協(xié),畢竟這是沈茗那邊自?己的意?思。

    殿前,暝暝試了好幾套訂婚儀式上的婚服,工匠詢問意?見時,她說都可以。

    她對這些世俗之物沒?什么興趣。

    工匠說:“這每一件都是無涯君挑的,他對少主果然上心。”

    暝暝:“……”

    她點(diǎn)頭,將火紅色的外袍脫了下來。

    身?邊的陸懸自?然聽出了工匠話語里藏著的端倪,陸危給暝暝挑了那么多件婚服,這么沒?見給他也挑一挑?

    陸危的心思陸懸都知道,可偏偏他一句異議都提不出。

    正思忖間,外邊陸危已經(jīng)走了進(jìn)來。

    陸懸上前,將暝暝拉到他身?后,讓陸危只能看到她的衣角。

    陸危好整以暇道:“且都穿上,看看是否合襯。”

    合襯,自?然是合襯的,尤其?是陸懸那張臉與陸危有七分相?似。

    當(dāng)他穿上喜服與暝暝站在一起時,陸危恍惚間以為是自?己站在暝暝身?側(cè)。

    哪有他長得像陸懸的道理?陸危想,分明是他這位侄子長得像他。

    他坐在主位上,儼然一副大家長的姿態(tài):“下一套。”

    暝暝瞥了他一眼,正好與他的視線相?撞,她猜出了他的小心思,卻?也不說破。

    陸懸么,自?然也能猜出來陸危的意?思,但現(xiàn)在名正言順站在暝暝身?邊的是他。

    所?以,他牽著暝暝的手也帶上了一絲炫耀的意?思。

    陸危側(cè)過頭去,眸色微黯。

    暝暝能敏銳感知到這大殿內(nèi)的氣氛越來越古怪,好在最后一對喜服已經(jīng)試完了。

    “賓客都已請好。”陸危起身?說道,“訂婚儀式后,你就是我問天城的人?了。”

    這字里話外,又?將陸懸給摘出去了。

    陸懸輕嗤一聲道:“危叔,等你飛升之后,這問天城也該由我來掌管,她自?然是問天城的人?。”

    暝暝繼續(xù)發(fā)呆,她又?不是人?,這段對話與她又?有什么關(guān)系?

    訂婚儀式問天城的修士自?然會打理得毫無紕漏。

    是夜天青月白,暝暝思忖著沒?什么事做,便去看一看陸危。

    她要看他,他不會察覺。

    暝暝的身?形隱遁入虛空,來到陸危屋外,她隱匿了身?形站在院子里,從窗戶往他的屋內(nèi)看去。

    果然沒?錯,他夜晚無人?時穿上了給陸懸準(zhǔn)備的喜服,也可能不是同一套,他命工匠做了兩套一模一樣的。

    他站在鏡前,看了一眼夜色里的一抹鮮艷顏色,隨后朝虛空里伸出手去,想要抓住身?邊人?。

    可他一無所?獲,只是摸到了一片空蕩蕩。

    暝暝要與他人?成婚,他卻?還要給她精心挑選婚服,無論如何,她都應(yīng)該穿得好看。

    暝暝看著他,不由自?主走上前去,她還藏匿著自?己的身?形,但一只手卻?搭上了他的手背。

    她刻意?沒?現(xiàn)身?——這樣應(yīng)當(dāng)就不算見面了。

    陸危反手抓緊了她,他低低喚了聲:“暝。”

    “就這一次。”暝暝說。

    她牽著他的手,將腦袋歪在了他的肩頭:“成神應(yīng)斷情滅欲,陸危,我對你有太?多欲望,而陸懸才是我選擇的路。”

    陸危問:“為何不選我?”

    “我怕。”暝暝的聲音很輕,她鮮少出現(xiàn)情緒的波動?。

    “我是會吃人?的。”她的長睫落下,顫抖的眼睫下是罕見的情感流淌。

    “幻境里說得沒?錯,我確實(shí)吃了一個人?。”她驟然將自?己的手從陸危掌心中抽了出來。

    她還是離開?了,順帶還將他身?上的喜服扒了下來,將最后一點(diǎn)念想也斷了。

    ——

    數(shù)日后,訂婚儀式如期而至。

    暝暝將在天地間與陸懸締結(jié)婚約,修仙界真正的道侶很少,因?yàn)檫@婚約是一種牢不可破的誓約。

    一旦連結(jié)就代表雙方此生此世都要相?伴,幾乎沒?有人?能保證漫長的一生中就只鐘情于一人?。

    所?以,許多修士的婚禮也只是形式,并未是這樣隆重的訂婚儀式,訂婚之后才是凡俗常說的成親。

    在天地之下,暝暝牽著陸懸的手走到了陸危、沈付、蘭夫人?三人?面前。

    他們腳底下,召神陣法?亮起,隱隱有兩道光芒從兩人?身?上飛出,相?互糾纏著向天而行。

    陸懸與暝暝的掌心貼在一起,在這一瞬間,某種契約達(dá)成,來自?天地間的規(guī)則之力形成獨(dú)特的束縛,將兩人?纏緊。

    枷鎖,這就是暝暝想要的枷鎖。

    暝暝感應(yīng)到陸懸身?體里的那副盔甲正朝她慢悠悠飛了過來,闊別萬年,到暮夜谷的最后一夜,陪伴她的是這副盔甲。

    在盔甲即將落到她身?上的那一剎那,暝暝朝盔甲之上描摹出的虛影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的臉頰。

    “我的將軍啊,如今怎么這樣了呢?”她擁緊這副盔甲,將它融入自?己的身?體去。

    就在這一瞬間,暝暝的眉頭緊鎖,盔甲進(jìn)入她的身?體,仿佛鱗片般在她的身?體表面生長開?去。

    暝暝低下眼去,感受著自?己的身?體各處被印刻下牢不可破的束縛。

    世人?皆言,鯉躍龍門,化?龍成神,她這條蛇若也想為神化?龍,也要披上那金燦燦的黃金鱗。

    那象征神圣的龍鱗,對于蛇身?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束縛呢?

    天幕破開?,有一道光柱從暝暝身?體出發(fā),直沖云霄,萬千修士抬頭震驚。

    “這是飛升化?神——她……她在婚禮上飛升了?”

    暝暝看到連接天界的光柱出現(xiàn),正待踏上那片遙不可及的云端,卻?見光柱盡頭出現(xiàn)無數(shù)雷劫。

    它猶如天罰,直直朝著她的眉心落下。

    第38章 第三十八口

    雷劫。

    這雷劫并非來引渡她入天?界, 而是致死的殺招。

    暝暝抬眸注視著通天?光柱盡頭隱現(xiàn)的電光,輕輕嘆了口氣。

    化神象征的黃金鱗逐漸覆蓋她的全?身,這束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這盔甲上似乎加了什壓制力量的咒術(shù)。

    逐漸地, 她感覺自己的力量正在被剝奪, 遍身的鎖鏈似在囚著她無法逃離此地。

    雷火電光之上, 隱隱閃現(xiàn)幾個?人影, 是天?界神明。

    他們低眸注視著暝暝, 卻連在一起?合力施展了陣法。

    天?界從來沒有放棄誅殺魔種。

    萬年之前,他們等待的神尊最后一具幻身歷劫失敗。

    萬年之后他們還?沒等到神尊歸位就?先設(shè)計將暝暝囚起?。

    哪有什么化神的傳說?神是和天?地共生的規(guī)則,若要成為這樣的存在, 覆上一層黃金鱗可不夠。

    挖心斷情,戮身滅欲, 古往今來又有何人能渡過這致死的考驗(yàn)?

    若連行走在這世?間的心與身都消失,生命早已消散, 又談何飛升呢。

    從一開始, 這就?是針對暝暝的計謀。

    萬年之前,天?界以為所謂魔種就?是脩蛇,派出?燕山月誅殺脩。

    奈何燕山月的計劃出?現(xiàn)意外,負(fù)傷遁回天?界。

    萬年之后,荒夜原之上巨蛇的氣息蘇醒,天?界才知魔種未除。

    他們觀察到暝暝正在尋找飛升之法, 推測她可能正在追求無上的力量。

    ——畢竟成神對于所有凡俗中人來說, 便是那遙不可攀的大道彼岸。

    從沒有人能認(rèn)識到所謂神明,不過是禁錮在枷鎖中的——空有生命而無感情的可憐生物。

    又或者, 他們根本算不上什么活著的存在。

    但暝暝知道,她只想走進(jìn)?這孤寂的囚籠。

    可天?界萬千神明, 無一人知曉她內(nèi)心的想法。

    所以,面?對野心膨脹的魔種,天?界選擇——?dú)ⅰ?br />
    在她被黃金鱗束縛的那瞬間,她的力量最為薄弱,此時出?手才十拿九穩(wěn),他們在脩蛇身上吃夠了苦頭。

    暝暝從未想過等待自己的會是這樣的答案,她仰頭看?著逐漸落下的雷劫,長長的嘆息終于落了下來。

    天?界為了誘她上鉤,還?不惜用了當(dāng)初燕山月從古戰(zhàn)場上帶回的將軍盔甲。

    從一開始這攻略計劃就?是要她與陸懸締結(jié)契約,穿上這下了咒的盔甲,將她的力量束縛。

    暝暝有些無奈,從一開始他們就?不應(yīng)該想著殺她。

    她一個?人靜靜地在荒夜原也挺好的,餓了就?睡覺,睡上千年萬年不知日月輪轉(zhuǎn)不知世?事變遷。

    她愿意為了壓制自己的欲望背負(fù)鎖鏈,也愿意一個?人永生永世?沉淪在孤寂中。

    畢竟她只是一條蛇,并不害怕寂寞。

    那些閃現(xiàn)在漫長年歲里的、宛如虛幻煙火般的感情,也會沉沒在漫長的沉睡中,被歲月的浮塵覆蓋,直至不見蹤影。

    但她也該活下去?吧。

    暝暝在光柱中央屈著身子,她的身體已經(jīng)被束縛到極致,卻還?是不愿意打破這副盔甲。

    這是他留下最后的東西了。

    暮夜谷的最后一夜,就?是這副盔甲陪她見到天?光的。

    暝暝艱難地伸出?手,想要將這雷劫擋下,但她積蓄起?的法力瞬間被身上的金色鱗片擊碎。

    光柱之中隔絕所有視線,無人可以看?清其間發(fā)生的事情,所有人只驚嘆于問天?城少主的道侶竟在結(jié)契當(dāng)日飛升。

    那漫天?的雷劫,可是來迎接她飛升的?

    站在暝暝身側(cè)的陸懸在光柱出?現(xiàn)的那一瞬間恢復(fù)了所有的記憶。

    他仰起?頭看?著光柱中央的暝暝,感受著自己落在她身上的心跳還?在不斷搏動。

    下一瞬間,自長宵宮的方向飛來一道流光,一柄長劍出?現(xiàn)在他掌心,真是當(dāng)年天?界戰(zhàn)神燕山月所用之劍。

    他是燕山月,承了天?界的任務(wù),來人間上演這一場誘她上鉤的戲。

    現(xiàn)在,他應(yīng)該抽出?這長劍,從后將它送入暝暝的胸膛,與天?界合力誅殺這魔種。

    心跳聲愈烈,陸?*懸舉劍。

    但此時,有一人從主位上飛了下來。

    看?不見,并不代表聽不見,天?生失去?視覺的人其他感官有多敏銳?

    陸危的感知敏銳到能聽清楚光柱之中的暝暝身體是如何被黃金鱗碾壓的,他也能聽見天?界之上結(jié)陣的聲音。

    這是針對她的一場徹底的陰謀暗算。

    若當(dāng)年暝暝沒有救下他,站在這里的是他死在荒夜原的幽魂,又或者是在主位之上什么也看不見的長輩?

    可他都不是。

    不是幽魂,也不是盲人,更不是無關(guān)的路人。

    他愛著她啊。

    陸懸猶豫著愣在原地,自他身后,一道疾風(fēng)掠過。

    陸危劈手奪下他的劍,自己執(zhí)劍沖了上去?,戰(zhàn)神之劍威力非凡,非常人可以掌握,他卻能輕松駕馭它。

    一劍破開光柱,他的身形也遁入這片由天界諸神創(chuàng)造出的虛空之中。

    此時的暝暝已經(jīng)完全?被盔甲束縛住了,她的全?身上下都覆滿了黃金鱗,就?連因?yàn)閽暝兓氐纳呶惨步馉N燦。

    陸危能感受到那黃金鱗下暝暝強(qiáng)橫的力量依舊在搏動。

    她分明有能力掙脫這束縛,卻還?甘愿被這副有毒的盔甲牢牢緊鎖。

    還?這樣等著,是在等死嗎?

    陸危朝暝暝的方向靠了過去?。

    天?界之上,合力誅殺暝暝的天?界眾神感應(yīng)到了陸危的氣息。

    “有人闖進(jìn)?來了。”他們驚聲說,“不是燕山月。”

    “是神尊歷劫的最后一具幻身。”伏紗雪的聲音響起?,她往后慢悠悠飛去?,姿態(tài)悠閑。

    “我去?人間時,他還?目盲著,這一遭……應(yīng)該不會出?現(xiàn)意外了。”

    眾神心下稍安,繼續(xù)認(rèn)真對付暝暝。

    為神者,無心無情無欲,那最強(qiáng)大的神明需要三具幻身分別?歷劫遭難才可誕生。

    不看?不聽不聞——斷絕一切情感的來源,神尊的最后一具幻身是“不看?”,作為主身,他的這具幻身歷劫卻多舛。

    上一次,他的目盲竟被治好,最后不得善終,無法回歸神位。

    這一次……應(yīng)該不會出?現(xiàn)意外了吧?

    意外若多了,說是命運(yùn)也不為過。

    陸危執(zhí)劍飛身上前,他沒有絲毫猶豫,將束縛暝暝身體的——長宵國大將軍的最后一副盔甲擊碎。

    驟然間,暝暝睜開迷茫的眼,她感覺束縛自己的鎖鏈盡數(shù)消散,原本被剝奪的感知也逐漸清晰。

    她最先聞到的是陸危的味道。

    她迷茫著扭過頭去?,一雙溫柔與殘暴交加的眸子出?現(xiàn)在陸危眼前。

    他是如此清晰地看?著她,身體的每一道輪廓、每一處細(xì)節(jié)都收入眼中。

    暝暝站立在四散的盔甲中央,她靜靜看?著陸危,睜大著自己的眼睛,似乎要落下淚來。

    在她漫長的年歲里,有很多人愛她戀她信仰她,但他們所愛——只是那副人類軀殼。

    善良的、神圣的、無私的“人”,而不是這冰冷殘暴欲望無度的蛇身。

    零星有幾人愛過她,親情友情愛情……但他們是人,所以都死了。

    許久,暝暝很輕的聲音傳來:“對不起?,連你?最后一件東西都?xì)Я恕!?br />
    陸危一把將她拉進(jìn)?懷中,執(zhí)劍仰頭看?向那天?道。

    面?對脩蛇,她下手不留情面?,但到了諸神面?前,怎么一點(diǎn)反抗的心思都生不出?了?

    真是矛盾,分明是毀滅世?界的魔種卻數(shù)次挽救人類于危難之中,而生來就?要護(hù)佑此界安寧的神尊卻將這魔種護(hù)在身后。

    天?界之上,諸神震驚,神尊的歷劫再一次被打破,而且都是同一人將之破壞。

    也只有她有這樣的能力能打破這既定的命運(yùn),在永生永世?的黑暗中為他掙得一線光明。

    “為何?”面?對即將落下的狂風(fēng)驟雷與無數(shù)毀滅性的法術(shù),陸危扭頭問暝暝。

    究竟是什么樣的經(jīng)歷,能將一條蛇變成這樣呢?從始至終,她都是在保護(hù)著人類。

    “有什么為何?”暝暝動了動身子,她從許久的愣神中恢復(fù)過來。

    她不想打破盔甲只是她自己不想,若陸危打破了,她也不會覺得有什么遺憾。

    這本來就?是他的東西。

    這目盲之疾天?下無二,她拿回了之前的記憶,又如何不記得他就?是他?

    她不可能就?這么被天?界殺了,再悲憫人世?,她也不可能放棄自己的生命。

    當(dāng)自己性命受到威脅時,她會做什么,可就?全?憑她的本能了。

    她斷不可能讓自己再次落到那境地去?。

    于是,那道連接天?界的光柱開始鼓動,似乎在孕育著什么巨獸。

    暝暝現(xiàn)出?原形,長大的蛇口將天?界諸神合力布下的陣法撞破,無數(shù)致命的法術(shù)都被她吞入口中。

    究竟是誰給他們的錯覺,讓他們覺得她會被那些神明殺了?

    天?界戰(zhàn)神燕山月借陣法之力都不敵的脩蛇最后可是在身中蛇毒的青冥公主手下伏誅。

    若說比肩神明的力量,她早就?有了。

    從始至終,她不求力量,不求生死,只求束縛而已。

    為何還?要這樣攔著她?

    蛇尾不留情面?地將光柱拍碎,暝暝卷起?陸危,直接飛上天?際。

    她這一瞬間的氣勢,比真正的天?界神龍更?加浩然龐大。

    現(xiàn)在天?界那些神明未曾參與當(dāng)初那場與脩蛇的大戰(zhàn),他們不知那生死相搏的雙方究竟有著怎樣可怕的力量。

    諸神無阻,萬物盡滅——

    暝暝卷著陸危在所有人驚懼的目光下,朝荒夜原遁去?。

    在離開問天?城的前一刻,暝暝看?向坐在主位的沈付與蘭夫人,回答了陸危最后一個?問題。

    “你?都去?過我心里頭了,怎么還?問這樣的問題。”

    她想為人,自然是因?yàn)椤?br />
    “我有母親的呀。”

    暝暝話音剛落,蘭夫人就?趁著這一片混亂,將暝暝贈給她的那柄匕首送入了沈付胸膛。

    第39章 第三十九口

    暝暝卷著陸危往遠(yuǎn)處飛, 她看著逐漸顯出輪廓的荒夜原,朝那里墜了下去。

    力抗諸神,她消耗了大量能量,她本不想起這?樣無謂的沖突。

    在荒夜原里尋了處山洞, 暝暝帶著陸危降落, 而后重新化作人形, 靠在了他的身上。

    待混亂結(jié)束, 她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竟然順帶將?陸危也帶了過來。

    為什?么要帶他, 是下意識將?他當(dāng)成?自己的食物了嗎?

    暝暝有些昏昏欲睡,她抬眸看著陸危,耗費(fèi)了些法力為他擺了一個傳送陣法。

    “他們應(yīng)當(dāng)覺得你?是被我擄走?的。”暝暝讓陸危先離開, “你?先回去。”

    陸危一手按著躁動的戰(zhàn)神劍,一面?zhèn)冗^頭看她:“你?到現(xiàn)?在還趕我走??”

    “人類皆痛恨妖族, 尤其是蛇,天界要?dú)⑽? 定是不死不休, 你?要與我一道被天界追殺?”暝暝歪頭問他。

    她不理解,自己分?明是擔(dān)憂他的性命,怎么就成?了她趕走?他?

    “去吧,他們暫時進(jìn)不來荒夜原,我先歇著睡會兒。”暝暝將?腦袋埋在自己屈起的雙膝之間,她困極了。

    陸危反手將?她擁進(jìn)自己懷里, 他將?暝暝造出的傳送陣法擊碎了。

    “我不會離開。”他說。

    暝暝的肩膀顫了顫, 她有些無奈,悶悶的聲音傳來:“你?在等我把你?吃了嗎?”

    陸危死死拽著她的手。

    暝暝靠在他懷里睡了過去, 她困極了,之前好不容易積蓄起的力量早已?耗盡。

    陸危見她沉沉睡去, 也有些無奈了,他知曉自己能在夢中見到她,于是也閉上了眼。

    他們在夢中的那片麥田旁相遇。

    暝暝站立在白梅樹下的三塊墓碑旁。

    她穿著寬大的袖袍,攏著袖子,定睛看著陸危。

    “他沒留下來什?么東西,最后的那副盔甲也被天界的人收走?了,我沒辦法給他立碑。”暝暝說。

    “回到原身之后,我就知道你?是他,生著一樣的眉眼,還有一樣的先天之疾。”

    “有些抱歉,我又治好了你?的眼睛,但?跟著我,總歸是沒有什?么好下場的。”

    暝暝冷靜地對陸危說,卻還是在拒絕著他。

    陸危并?未離開,只是大步走?向她,傾身將?她拉進(jìn)懷中。

    他低眸,狠狠咬了一下她的唇,岔開了話題:“你?從未對我說過你?的事情?。”

    “你?若不問,我可都要忘了。”暝暝走?到第一塊墓碑前。

    這?是玄凰的墓碑。

    “這?段故事里有我嗎?”

    “沒有。”暝暝回答。

    在她漫長的年歲里,就算是陸危的兩世也不過占據(jù)了她生命的很短一段時間。

    她的靈智生在人類剛有文?明的蠻荒時期。

    ——

    蛇是會冬眠的,暝暝在冬季也會睡去。

    她在一株干枯的老樹上尋了處溫暖的洞穴,盤了進(jìn)去。

    這?一年人類采伐山上的樹木去建造他們的房屋,暝暝所棲身的老樹沒有人要,但?也被推倒下來。

    老樹骨碌碌從山上滾了下來,僵硬著盤成?一團(tuán)的暝暝也滾進(jìn)了雪地里。

    她還沉睡著,直到雪地的盡頭出現(xiàn)?一串腳印,一位穿著厚厚棉衣的小男孩跑了過來,被硬邦邦的暝暝絆倒。

    “哎喲——”他叫喚了一聲。

    他發(fā)紅的手把暝暝抱了起來。

    這?是一條蛇。

    善良的男孩把暝暝揣進(jìn)懷里,很快跑回了家。

    暝暝在他的懷里蘇醒,喚醒她的是食物的味道。

    揣著她的這?個小男孩,很香很香,她在山里時會捕獵比自己大上很多倍的食物,先用身體纏繞上它?們的脖頸,而后死死絞緊,剝奪它?們的呼吸。

    那些龐大的獵物在她身體下逐漸失去生命,她會挑剔地撕咬下它?們身上最好吃的那一部分?,然后繼續(xù)去尋覓下一個獵物。

    這?個小男孩也一樣,這?還是暝暝第一次見人類,她長居人跡罕至的深山之中,若不是這?次意外?,她不會與人類相遇。

    但?是,暝暝從不在冬季進(jìn)食,從冬季到早春是很多獵物繁殖的時候,她若是冬季時巡獵,來年就沒那么多食物了。

    為了壓制自己在冬季萌發(fā)的食欲,她選擇在冬季入睡,而并?非是渡不過這?隆冬。

    暝暝收回了自己的利齒,繼續(xù)窩在男孩的懷里,好奇地朝外?探頭。

    她看到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冬季,那刺目的白有些晃眼,她又睡了過去。

    再次蘇醒,她是被暖融融的爐火烘醒的,屋內(nèi)的爐炕燃著火,男孩將?她放在桌上的小竹籃里,托腮認(rèn)真看著她。

    竹籃里鋪著小碎花的布,溫暖柔和,和暝暝自己常居住的冰冷洞穴不一樣。

    周遭溫暖起來,暝暝身體靈便許多,支起身子,發(fā)出“嘶嘶”的聲音,她的姿態(tài)警惕,很難想象在山里的時候,她就是靠著這樣一副細(xì)瘦的身子,捕獵了那么多猛獸。

    男孩見她醒來,驚喜得直喊娘,屋外?,一個女人走了進(jìn)來。

    她是一位很普通的中年女人,身材不算高大,但?肩臂處都有堅實(shí)的肌肉,小腿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腰間圍著一塊防水的獸皮。

    “玄商,你?又撿了點(diǎn)什么東西回來?”玄凰將?手上沾著的血水胡亂在圍裙上擦了擦,就走?了過來。

    她提起“嘶嘶”叫著的暝暝,一面訓(xùn)斥玄商:“這?是蛇。”

    暝暝有豐富的好奇心,她觀察著這?個成?年雌性與幼年雄性的對話,母子倆嗚嗚渣渣說了許多,暝暝一句也沒聽懂。

    但?她天資聰穎,能看出這?高大的雌性生物對自己抱有忌憚,但?很奇怪,她對自己沒有要置之死地的敵意。

    那個小一點(diǎn)的雄性幼崽更是天真,竟然想要幫助她。

    暝暝在山里游蕩這?么多年,第一次見到這?樣神奇的生物,她所遇見的所有同類妖獸都不會像他們這?樣交流,他們有自己的溝通體系,也有一種?她難以理解的——像是空氣般毫無實(shí)體卻又分?明流淌在兩個生物之間的東西,這?種?看不見的系帶將?這?兩個生物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就像是她曾經(jīng)嗅到過獸類交流的聲音、氣味、信息素。

    暝暝在捕獵的時候也會學(xué)習(xí)其他種?族交流的媒介來接近自己的獵物。

    于是她也學(xué)起玄商的聲音,她發(fā)聲標(biāo)準(zhǔn),一聲幾乎一模一樣的“阿娘”從她口中吐出。

    她是雌性,聲音細(xì)細(xì)軟軟的,聽來也有些可愛。

    這?兩個字說出,玄商和母親齊齊愣住。

    玄商撓撓頭驚訝道:“這?蛇妖還會學(xué)人說話哩!”

    上古時期,人類與妖族之間的界限還沒那么分?明,偶爾也有剛生靈智的妖族混入人類的村莊,所以這?兩母子并?不驚訝。

    暝暝歪頭:“這?蛇妖還會學(xué)人說話哩!”

    她學(xué)得一字不差,玄商來了興致,開始教起暝暝說話:“你?好。”

    暝暝學(xué):“你?好。”

    如此教了好幾句,最后玄凰看不下去,一巴掌拍在玄商頭頂:“蛇都要餓死了還教她說話。”

    玄凰從屋外?扛回了一頭沉甸甸的鹿,啪地一下丟在案板上,就這?么在暝暝與玄商面前用一把庖丁小刀開始拆分?鹿肉,

    玄商嚇得往后躲,母親單手把他的胳膊拎了起來埋怨道:“就這?么小的個子,以后怎么打獵養(yǎng)活自己?”

    血糊到玄商身上,這?小子嚇得哭了起來。

    暝暝不知道他為什?么發(fā)出怪叫,她對玄凰扛回來的鹿很感興趣,這?動物在林子里跑得飛快,她以前想嘗嘗,沒能追上。

    她爬到玄商身上,讓自己更高些能靠近這?自己沒嘗過的肉類。

    玄商會錯了意,驚喜道:“阿娘,這?蛇安慰我!”

    玄凰看了眼暝暝,從鹿身上割下一塊肉條伸到暝暝面前,暝暝張大口要去接,猛然間回過神來。

    她發(fā)現(xiàn)?不僅眼前的這?塊鹿肉是自己沒有嘗過的食物,這?個雌性生物也是她沒有嘗過的新物種?,為什?么不吃了它??

    暝暝張大嘴,嘴巴張開的弧度不像是要接下一塊肉。

    玄凰與山里野獸打交道許久,暝暝一張嘴她就知道這?妖獸想要做什?么,她將?鹿肉收了回來,騙了暝暝一遭。

    她笑道:“在我家里只能吃熟的東西。”

    暝暝學(xué)習(xí)她的最后四個字:“熟的東西。”

    “烹調(diào)。”母親將?大塊鹿肉碼放整齊,一起搬到了屋外?。

    正?值隆冬,外?面冰天雪地,正?好用來保存肉類。

    以前的每一個冬季,暝暝都在沉睡中度過,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天上飄雪,也是第一次感受寒冷。

    暝暝好奇跟了出去,玄商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后,倒像是把她當(dāng)成?了自己的盾牌。

    玄商小聲對暝暝說:“山里的動物都很可憐,但?……但?我們也要過冬,我們捕獵它?們是應(yīng)該的,對嗎?”

    “廢話,人不吃東西就死了。”玄凰一手牽著玄商,提著暝暝回了屋子。

    暝暝抓住母親語句里的關(guān)鍵詞:“人?”

    “人,就是人,我們是人,你?是蛇。”母親回答。

    暝暝聰明,大略也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了,對方?正?在介紹自己的物種?。

    她稱自己為人,而她在他們口中是“蛇”。

    這?是一種?很神奇的分?類體系,比暝暝自己識別生物的方?式來得更加高效。

    比如方?才玄凰肢解的鹿,在暝暝眼中就是某種?長著角的玩意兒,“角”在暝暝的認(rèn)知里自然也是沒有名?詞的,它?是一種?具象的、可視的東西,暝暝發(fā)現(xiàn)?這?種?給某種?東西賦予音節(jié)的體系很是好用。

    她開始嘗試學(xué)習(xí),腦袋往屋門的方?向探了探,玄凰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倒是玄商開了口:“這?是門。”

    玄商從門檻上邁過,似乎是在教暝暝如何像一個人類一樣跨過門檻。

    暝暝軟著骨頭像一道水流淌過門檻,她理解了玄商的意思。

    接下來,玄商指著屋子里周遭的所有物件一一告訴暝暝他們的名?字,就像在教一位剛剛通曉人事的孩童。

    一旁的玄凰提著一塊切割好的鹿肉拋到案板上,手里拿著鋒利尖刃。

    她的動作大開大合,刀刃落下時卻輕盈萬分?,將?那鹿肉薄薄地切開。

    學(xué)完知識的玄商與暝暝并?排坐著,看玄凰在一旁準(zhǔn)備午餐。

    暝暝見到爐灶里燃起的火,她以前在山里見過這?些亮著的玩意。

    夜間有雷時,閃電劈在樹上就會亮起火光,夏季干燥炎熱時,一些干枯的落葉被風(fēng)吹起,也會燃燒。

    火很危險,她從沒想過去利用這?閃著光、摸不著的小玩意。

    只見那鍋里的水咕嚕咕嚕開了,玄凰將?腌制好的肉片拋入鍋中,暝暝嗅到了肉食的香氣。

    這?與她平時用牙齒撕扯開獵物皮肉產(chǎn)生的血腥氣并?不一樣,它?的香味更加馥郁濃厚。

    似乎經(jīng)過了更多加工工序與傾注了某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的食物更加美味,更能滿足暝暝那無底的食欲,

    鹿肉羹烹制完畢,暝暝也被分?到了一碗。

    她小心翼翼地嘗試了一塊鹿肉,是清湯寡水的味道。

    玄凰并?不擅長烹飪,但?她取下鹿身上最肥美的一部分?給玄商吃,這?蘊(yùn)含了她對后代溫暖的親情?。

    這?種?感情?包裹在食物里,雖然看不見摸不著,但?暝暝能真切地感受到有某種?溫暖的東西藏在食物里,這?極大滿足了她的食欲。

    暝暝對于人類能夠烹制食物感到很意外?,不同于直接撕扯咀嚼鮮活食物所帶來的飽腹感,食材經(jīng)過人類的加工了,注入了勞動與情?感,這?讓食材能夠發(fā)揮出更充足的營養(yǎng),暝暝吃了人類的食物也更能帶來飽腹的感覺。

    就這?樣,在暝暝有了靈識學(xué)會思考的那天,玄商將?她撿了回去。

    她睜眼之后看到雪花落在人類的屋檐上,伴隨著裊裊炊煙,絲絲暖意將?些許落雪融化,氤氳出迷離的霧氣。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人類光景,如此美好安謐,仿佛能將?她心底涌動的欲望平息。

    暝暝在玄凰家里住了下來,玄商教會了她許多。

    這?個小男孩雖然懦弱但?善良,他不像他的母親是勇猛的獵人。

    相反,他的夢想是讀更多的書籍,像鎮(zhèn)上教自己識字的先生一樣成?為一位老師。

    他的第一個學(xué)生就是暝暝。

    在正?式認(rèn)識暝暝的時候,玄商詢問暝暝的名?字,他說他自己叫玄商,玄是他隨著玄凰的姓氏,商是他的名?。

    他問暝暝的名?字是什?么,暝暝盤著一塊饅頭品嘗它?的味道,她瞇起懶洋洋的眼睛回答玄商。

    “我沒有生養(yǎng)我的父母,我是在山的深處誕生的,天地能算是父母嗎?”

    “不算,父母應(yīng)當(dāng)是與自己種?族一樣的生物。”玄商若有所思地回答。

    “那我沒有名?字。”暝暝打了個哈欠說,“我知道,我是蛇,是與你?們完全不一樣的生物。”

    “你?應(yīng)該有個名?字。”玄商兩手托腮看著暝暝說道,他的臉頰方?才被屋外?的寒風(fēng)吹得紅撲撲的,專注的眼眸盯著暝暝。

    而暝暝明顯沒有他如此高的專注力,她瞇著眼,盤著自己的食物昏昏欲睡。

    她沒再與玄商搭話,但?玄商不依不饒:“蛇,你?應(yīng)該給自己取一個名?字。”

    “睡覺。”暝暝閉上雙眼,她又困了。

    “睡覺不好聽,女孩子的名?字應(yīng)當(dāng)更……更美好一些。”玄商又把暝暝搖醒了。

    他愣了一下又自言自語道:“我們都在夜晚睡覺,黑夜,不就是暝的意思嗎?”

    暝暝勉強(qiáng)抬起自己的眼皮,瞧了一眼玄商:“那就暝,與我的天性正?好相配。”

    她將?腦袋縮回自己蜷縮的身體時,又想起了自己的真正?的天性。

    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根本不是她的本性,從與人類相處的最初,她就擁有了一個掩蓋真實(shí)自我的軀殼,像是鎧甲,也像是枷鎖。

    “暝,就是他給你?取的名?字?”玄凰在院子里支起了烤爐,一邊拆分?著兔肉,一邊問暝暝。

    暝暝身上裹著玄商給她的粉色圍巾,這?是玄商自己織的,玄凰也有一條,但?強(qiáng)壯的她不需要這?些東西御寒。

    其實(shí)暝暝也不需要,但?她不在意自己身上纏了多少花里胡哨的東西,也就任憑玄商擺弄了。

    她對著玄凰點(diǎn)了點(diǎn)頭,視線卻一直落在火焰上方?被烤得滋滋冒油的兔肉上。

    “與其說你?成?天睡覺,倒不如說你?整日都想著吃。”玄凰將?一塊烤好的兔肉叉到暝暝面前。

    “暝,聽起來倒也不錯,只不過這?不是你?。”玄凰對暝暝說。

    “我能看見你?的欲望,你?是一只可怕的野獸,像隨時會有可怕的欲望從你?的身體里傾巢而出,暝,潛入人類的村莊是為了捕獵嗎?”

    玄凰盯著暝暝自言自語,若有所思,很快她否認(rèn)了自己之前的斷言。

    “不對,你?睡覺并?不是為了蟄伏偽裝,而是為了用它?壓制住你?內(nèi)心的欲望。”

    暝暝將?腦袋埋在粉色圍巾里,漫不經(jīng)心地朝玄凰看了一眼,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并?不是什?么羞恥得不能承認(rèn)的事情?。

    “為什?么呢?”玄凰問,“只有人類才會做這?樣的事情?,用道德與法律約束自身,但?你?是野獸……”

    “野獸嗎?野獸是人類對我們的定義嗎?”暝暝用尾巴尖把玩著自己身體上纏著的圍巾。

    暝暝輕聲說,“人很不一樣,我能感覺到某種?看不見的東西流淌在你?們之間,像是動物交流的信息素和氣味,這?是你?們的紐帶,它?……”

    暝暝努力學(xué)習(xí)著從玄商那里得知的詞匯:“它?曼妙……美味,我吃下它?們會感到滿足,已?經(jīng)很久沒有東西能讓我滿足了。”

    “這?是感情?。”玄凰定定看著暝暝說道,“真是奇怪的妖,竟然能感知到它?。”

    “我對食物一向很敏銳。”暝暝張嘴,利齒將?玄凰送過來的兔肉撕扯下來。

    她感受到這?食物里蘊(yùn)含的感情?,滿足地瞇起了眼睛。

    那邊玄凰已?經(jīng)招呼玄商過來吃飯了,她低頭從口袋里把玄商給她的圍巾扯了出來,這?圍巾皺巴巴的,她努力把它?展平整。

    暝暝歪頭看向這?位高大的母親問:“熱?”

    她并?不含著任何開玩笑或者調(diào)侃的意味,但?玄凰不好意思地把她捧了起來,按在臉上,把她冰冰涼的身子貼在臉頰上用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這?個冬季的落雪似乎也顯得沒有那么冷了。

    玄凰是這?個人類村莊的村長,她是一位智慧、充滿力量的女性,雖然她沒有讀那么多書,卻能理解人間最質(zhì)樸的道理。

    暝暝與她在一起,逐漸了解了人類。

    她以為玄凰與玄商是世界上最和諧的一對母子,但?某一日,她目睹兩人發(fā)生了爭吵。

    那天她一樣盤腿坐在窗臺上嗑玄凰炒好的瓜子,院子里玄凰在教玄商射箭。

    但?玄商只喜歡看書,沒有過多運(yùn)動,孱弱的手臂拉不開弓箭,射不中靶心。

    玄凰坐在院子的木樁上第一次提高了聲音對玄商說話:“你?這?樣射箭,就這?一次失誤,山里的野獸就能撲過來把你?咬死!”

    玄商一聽,眼淚汪汪,很快就要哭了。玄凰嚴(yán)厲地給玄商加課。

    “從明天早上開始,你?每天跟我去山里跑一圈,再挑三擔(dān)水,這?點(diǎn)小身板以后怎么保護(hù)自己、保護(hù)家人?”

    玄商抹了抹眼淚說道:“明日……明日要去鎮(zhèn)上讀書。”

    “讀書能養(yǎng)活自己嗎?”玄凰厲聲對玄商說,“教你?的先生每年都要靠村里的獵戶和農(nóng)戶接濟(jì)!”

    “可是……可是先生設(shè)計了一張圖紙改進(jìn)了你?的弓箭,還給村里的農(nóng)戶設(shè)計了水車,大家干活兒更方?便了,他用這?些字符記錄了我們村子里發(fā)生的事情?,刻在石板上,幾百年、幾千年、幾萬年都不會消失,以后所有人都會記得我們,記得我們的文?化,如果我不念書識字,以后誰來記錄、傳遞這?些東西呢?”玄商沒撿起地上的弓箭,一邊哭一邊對玄凰如此說。

    “我的孩子以后也要靠別人接濟(jì)才能活下去嗎?如果村里沒有這?么多獵戶,在圍欄之外?的野獸早就沖進(jìn)來,把這?片村子洗劫干凈了,你?喜歡的鄰居家姑娘也會被野獸叼走?。”

    玄凰皺眉說,她知道村里先生的重要性,但?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去成?為孱弱的文?人賢者。

    暝暝看著這?對母子爭吵,她還是懶洋洋的,她沒有去插手他們的爭吵,人類復(fù)雜的矛盾展現(xiàn)?在她眼前。

    這?令她更是迷惑,他們爭吵時也蘊(yùn)含著豐沛的情?感能量,她吸了吸鼻子試圖去抓住這?情?感,卻一無所獲。

    最后,玄凰還是妥協(xié)了,她拾起地上的弓箭,把玄商趕回房間里看書。

    暝暝還是盤在窗臺上,她看到這?位母親坐在砍柴的木樁子上,將?自己常備的木箭削得更鋒利,她打定主意要繼續(xù)保護(hù)玄商。

    這?個時候暝暝開口了:“我看到村子里的其他人長大了就會與另一位異性結(jié)合,組建新的家庭,玄凰,你?要保護(hù)他一輩子嗎?”

    “是。”玄凰一下一下削著手里的木箭,她是村子里的例外?,在這?樣危險的原始村落里,男性始終保護(hù)著女性,但?她不一樣。

    暝暝歪頭,似乎有些不理解。

    “山里的野獸到了一定年齡,就會發(fā)情?,它?們會用各種?方?式來吸引雌性,與之□□,然后繁衍下一代,孕育生命之后,它?們通常會死去,這?就是生命的輪回,暝,你?呢?”

    暝暝繼續(xù)啃瓜子:“阿娘,我沒有同族。”她是蛇,但?整個山林里沒有任何一條與她種?族完全一樣的蛇。

    “如果有?”玄凰問。

    “我只想吃。”暝暝思考片刻后回答。

    玄凰在院子里削木箭削到了夜晚。

    在回房時,她脖子上的掛著一串項(xiàng)鏈掉了下來,暝暝看見落在剛?cè)诒孛嫔系氖泼黠@屬于一位人類男性。

    哦,她恍然大悟,既然玄商是玄凰的孩子,那么玄商該有一位父親,玄凰也該有一位丈夫。

    暝暝用尾巴勾著,將?這?塊石牌拖到了玄凰面前。

    她再次感受到一種?全新的情?感,這?是人類的愛情?,與親情?不同,它?更強(qiáng)烈,卻短暫,僅有熱烈的一瞬。

    在短暫馥郁過后,這?感情?被醞釀成?綿長的芬芳,像是她在玄凰地窖里偷喝的酒。

    “不同的味道。”暝暝開口評價,玄凰敲了一下她的腦袋,“小蛇妖,你?還沒長大呢。”

    玄凰沒等來暝暝長大,玄商卻漸漸大了,他被城里的先生看中要去更高的學(xué)堂,學(xué)習(xí)更多的知識。

    這?時候即將?迎來冬日,玄商離開后,暝暝在食物里攝取的情?感似乎少了些什?么,她逐漸感到饑餓。

    在冬日來臨前的最后一個晚上,她靠在玄凰頭邊睡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饑餓。

    很可怕,一旦品嘗了更加美味的食物,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她的食欲會愈發(fā)強(qiáng)烈,似乎需要更加美味、更多的食物來滿足她。

    她的欲望果然是沒有底線的。

    暝暝幾乎被食欲支配,意識朦朧中竟然朝玄凰長大了嘴巴。

    但?在即將?把玄凰脖頸咬斷之前,她再次驚醒過來,利齒懸在玄凰脆弱的脖頸上。

    玄凰醒了,暝暝與她對視,繃直了自己的尾巴尖才將?自己牙齒收了回去。

    醒來的玄凰靜靜地看著暝暝,她似乎感覺到了即將?來臨的死亡,所以自言自語說這?些話懷念她的亡夫。

    “他死在山里的老虎口中——為了保護(hù)我,他死了,我拼著命把那頭老虎殺死,拖著老虎尸體回了村子,他們說我一個女子沒有能力把一頭老虎殺了,是我覬覦丈夫的財產(chǎn),所以在他與老虎搏命之后把受傷的他殺了,帶著死虎回去掩蓋我的罪行?。”

    “我?guī)е阑㈦x開了,他們打著火把在山林里追我,我為了躲避追捕,鉆進(jìn)老虎暖烘烘血淋淋的肚子里,鉆進(jìn)殺死他的野獸身體里——那一刻,我好像也成?為殺了他的野獸。”

    “我徹底離開原來的村子,來到了這?里,生下玄商,原來那個村子里的人最后被幾乎要成?妖的一群惡虎圍攻,他們都死了。”

    暝暝在這?一瞬間感覺到玄凰身上涌出的復(fù)雜情?感,她張口朝虛空咬去,短暫的滿足讓她的食欲暫時平息。

    她嘶嘶伸舌,平靜地看著玄凰,沒有再動口,但?眼中彌漫著揮之不去的強(qiáng)烈食欲,這?是一種?原始純粹的看獵物的眼神。

    “我可以殺了惡虎,但?殺不了你?,只要你?想,你?可以把整個村子毀了。”

    從見到暝暝的第一刻起,玄凰就知道這?蛇妖是他們?nèi)祟悷o可匹敵的存在。

    但?她不懼怕她,在玄凰眼中,暝暝更像一位小姑娘,如果她的愛人還在,他們應(yīng)當(dāng)也會有這?么一位女兒。

    “為什?么不吃我呢?”玄凰問暝暝為什?么還沒動口。

    暝暝困惑地低下腦袋:“秋收的時候,農(nóng)戶會把收來的糧食留下一部分?,來年留下的種?子可以繼續(xù)生根發(fā)芽……”

    “你?在豢養(yǎng)我們?”玄凰問。

    “不是豢養(yǎng),人類身上有一種?……似乎沒有盡頭、源源不絕的東西,是感情?嗎?”暝暝的舌頭探了探。

    “我放任我的食欲膨脹,天地都會被我吃了,若是我身邊就剩下一片虛空,我又該吃什?么呢?”

    “我追求的應(yīng)該是一種?終極的食物,它?可以滿足我無限膨脹的食欲,又或者是一把鎖……鎖著我的身體,抑制這?種?欲望。”

    “你?想為人?”玄凰驚訝。

    “當(dāng)蛇就很好。”暝暝的尾巴纏繞在玄凰手臂上,她低頭,用?*睡意掩飾食欲,“冬天來了,玄凰,我該回去山里睡覺了。”

    暝暝回到山上自己的巢穴里,她將?身子蜷縮起來,腦袋埋進(jìn)纏繞的身體之間。

    她困了,這?一覺很長,但?對于她來說,又仿佛眨眼一瞬。

    醒過來的她想要回去找玄凰,爬出山洞,只看到白雪覆蓋遠(yuǎn)山,原來的村子還在。

    那里會有農(nóng)田、房屋,傍晚時分?會有炊煙升起。

    但?這?一次,暝暝望向那里,看到了圍欄上纏繞著的白綾,還有火焰灼燒的聲音。

    一覺醒來,她的身形變大許多,她的修煉在睡夢中就已?經(jīng)完成?,之前吃下去的食物化作修為與力量,她得到暫時的飽腹,也恢復(fù)了正?常行?動。

    暝暝朝村子爬去,在靠近的時候,村莊炮塔上守著村民朝她投來了利箭,它?們落在暝暝堅不可摧的蛇鱗上。

    暝暝若無其事地甩了甩腦袋朝村子里走?去,她希望看到原來的那位小男孩與強(qiáng)壯的母親。

    但?這?個時候,有一位佝僂著背的白發(fā)老人拄著拐杖來了村口,他看向暝暝。

    ——她還戴著玄商之前送給她的、小小的粉紅色圍巾。

    以前的圍巾能把她整個人包起來,但?現(xiàn)?在只堪堪裹住了她身子一圈。

    玄商拄著拐杖的手不住顫抖,他用熟悉的語氣與蒼老的聲音喚出暝暝的名?字:“暝暝。”

    暝暝,暝暝?暝暝支起身子,看向村子里的老人。

    他身后便是村子里平時用來議事的廣場,它?經(jīng)過多年的修繕已?經(jīng)十分?寬闊規(guī)整。

    廣場中央是熊熊燃燒的火堆,村子里的風(fēng)俗是要將?死人火化不留痕跡,以免山中野獸啃食葬入土地的逝者。

    暝暝看著火堆里隱約的人類輪廓,也看到了滿村子里飄蕩的白綾,還有面前老人穿著的素白麻衣,仿佛明白了什?么。

    老人呼喚著暝暝的名?字,朝她走?了過來,他竟然讀懂了暝暝困惑的眼神,指了指自己說道:“玄商,我是玄商。”

    玄商怎么會是這?個模樣,他分?明那么小,說話也奶聲奶氣的,他怎么會是這?么一副皺巴巴的樣子呢?

    暝暝朝玄商靠了過去,余光里的火堆還在燃燒著,玄商指著自己說:“暝暝,我……我老了。”

    老了?暝暝想起自己之前在村子里看到的老人,仿佛明白了什?么。

    人類與其他的普通生物,是會死的,他們老了,也就快死了。

    那玄凰呢?

    玄商走?到暝暝面前,將?她身體上纏繞著的圍巾理好。

    這?個時候暝暝注意到火堆里還有一截尚未燃燒完的圍巾一角,死了的人是玄凰。

    玄商都老成?這?樣了,她死了似乎也算正?常,在人類里,她應(yīng)當(dāng)也算長壽……

    這?就是人類的一生,而她……只是睡了一覺而已?。

    “玄商?”暝暝低頭看面前這?個干瘦的老人,她困惑不解。

    暝暝朝廣場的火堆爬了過去,她想要把火堆里的玄凰叼出來。

    這?個時候玄商的聲音響起來:“阿娘死了,死了……就要燒干凈,讓身體、靈魂重歸天地間。”

    玄凰化作的飛灰撲在暝暝臉上,一如天上的雪落下,她似乎從未在那場大雪中醒來。

    暝暝看到玄商顫抖的手為玄凰立下墓碑,他的字跡優(yōu)美卻也帶著老者的顫抖。

    幾日后,在村外?的田野上,暝暝與玄商并?肩坐著。

    玄商指著不遠(yuǎn)處的一個墓碑說這?是他的妻子的墳?zāi)梗缍晁退懒耍o她立了碑。

    玄商對暝暝說,等他死了,他死后燒成?的灰燼也會被放進(jìn)這?墓穴里。

    他還看了眼村外?奔跑的孩童,慢悠悠說。

    “這?些都是我的學(xué)生,現(xiàn)?在村子里已?經(jīng)不需要出去打獵了,大家馴養(yǎng)的動物與種?植的食物已?經(jīng)夠我們生存,我們開始追求更多的東西……詩歌、文?學(xué)、音樂,識字的學(xué)者也成?了更受尊敬的人,暝暝,這?就是我們。”

    “太快了……”暝暝現(xiàn)?在甚至不敢把自己的身子像以前那樣靠在玄商的身上。

    這?樣脆弱、生命短暫的人類怎么能生出那樣美味的情?感呢?

    就在暝暝思考的時候,身后傳來一道中年女人的吆喝聲,這?是玄商的女兒。

    她朝玄商與暝暝使勁揮手:“阿爹,吃飯了。”

    此時,暝暝感覺自己的身側(cè)一沉。

    一個極輕又極沉的人類身體靠到了她的身上。

    “這?個是……我的女兒……”玄商低沉的喃喃聲傳入暝暝耳朵,但?它?低得幾乎要聽不見,老人的口齒也不清晰……

    “阿爹,阿爹!”在女兒的一聲聲呼喚中,這?位漂亮的中年女人越過田野奔跑過來,玄商就這?么死在暝暝的身邊。

    大雪依舊紛紛,暝暝用自己的蛇尾卷著一支筆,學(xué)著人類的文?字,給玄商寫下碑銘。

    玄凰的后半生與玄商的一生,似乎并?無遺憾,但?暝暝不知自己的去向。

    自己該做什?么呢?去覓食滿足自己沒有止境的食欲,又或者是繼續(xù)睡覺?

    暝暝行?走?在田野上,又開始了自己的思考。

    直到鬢邊戴著白花的幾位年輕人經(jīng)過暝暝身邊的時候,他們朝暝暝行?禮,恭敬地喚了一聲老師。

    老師?這?不是他們呼喚玄商的稱呼嗎?為什?么要這?么呼喚自己?

    暝暝歪頭看著這?幾位年輕人,有些不解。

    “老師曾經(jīng)給我解過惑。”一位學(xué)生回答。

    暝暝恍然大悟,自己前些日子跟著玄商進(jìn)進(jìn)出出,認(rèn)識了這?些人類孩子,他們有問題問自己,她也就隨口解答了。

    這?對于人類來說也能算是老師嗎?

    暝暝知道玄商的夢想就是當(dāng)一位教書育人的先生,他希望把自己的知識傳播給無數(shù)無知蒙昧的人們,她知曉老師的含義。

    罷了,她以前就這?么跟在玄商與玄凰身后,他們做什?么,她就做什?么,現(xiàn)?在玄商也死了,她也做他做過的事情?好了。

    暝暝有了自己的決定。

    就這?樣,暝暝成?了一位老師。

    人類還是懼怕妖類,所以她披上了白袍。

    與其他生出靈智法力高強(qiáng)的妖族不一樣,暝暝至今還未化形。

    她無法想象自己人類的模樣,勉強(qiáng)變出也十分?怪異,所以她干脆放棄了化形。

    一條蛇披著白袍,就變成?了白衣。

    第40章 第四十口

    “后來呢?”

    如當(dāng)?年的玄商與暝暝一樣, 陸危與暝暝并肩靠在這片麥田的盡頭。

    聽完了這個美好得仿佛誕生于上古時童話的故事?后,陸危如此?問暝暝。

    后來,就是沒有后來了。

    暝暝的脊背靠在他的手臂上,雙膝屈起, 她環(huán)抱著自己的膝蓋, 輕聲回答他的疑問。

    “經(jīng)歷這些事?情時, 我還不理解何為人類的生老病死與七情六欲, 也不知我當(dāng)?年卷著尾巴寫下的墓志銘有什么特?殊的意義。”

    “我在認(rèn)知尚且混沌愚昧?xí)r遇見了他們?, 那段記憶模糊得好像蒙上了一層霧。”

    “那段時光模糊、蒙昧、混沌,還品不出其中蘊(yùn)藏的強(qiáng)烈情感。”

    “直到我更?加了解人類,知道了這世上的愛恨離別、生老病死、萬般遺憾, 當(dāng)?初那段時光才逐漸明晰,那雜陳的五味被雕琢得更?加清晰刻骨。”

    “可當(dāng)?我真正意識到那有多珍貴的時候, 它已經(jīng)離我很遠(yuǎn)很遠(yuǎn)了。”

    暝暝說這句話的時候,長?睫輕輕顫著, 有一種很沉重的悲傷從?她的身體里流淌出來。

    沒有什么人能感應(yīng)到與她類似的悲傷, 因?yàn)橹挥兴龘碛腥绱?漫長?的年歲。

    暝暝把玩著從?陸危身上落下的粉色圍巾:“我沒想到它居然真的愿意跟著你,保護(hù)你,這是玄商送我的東西。”

    這段故事?里沒有陸危,他依舊聽得很認(rèn)真,很難想象在他身邊的這位姑娘在那樣古老的上古時期就出現(xiàn)了。

    他沒走過她的一生,卻有幸聆聽了她的一生。

    “白衣是你, ”陸危問, “你那時候還是一條蛇?”

    原來,無數(shù)人類供奉的圣人白袍之下竟是一條蛇。

    “是, 我化?形總是不得其法?,可能是因?yàn)槲业纳眢w太過龐大。”

    “別的妖族要化?為人形是因?yàn)槿祟惿眢w的經(jīng)脈更?適合修煉, 但我不一樣,我不需要吸收天地靈氣,我只需要吃就好了。”

    “化?形并不影響我的行動,那時候的人類法?術(shù)修為都很低微。”

    “我也是在那時候遇到脩的,他其實(shí)有名字,叫許脩,他應(yīng)當(dāng)?算作?我的學(xué)生吧?我沒什么印象了。”

    “他的行為有些古怪,很多我都不理解。”

    暝暝有講起了一段并沒有陸危的故事?。

    她恍然間想起,自己的這位學(xué)生脩竟跟了自己有上千年,比當(dāng)?初那位長?宵國大將軍陪伴的時間還要更?久。

    ——

    白衣之名逐漸聞名四方,披上白袍的暝暝認(rèn)真在當(dāng)?一位老師。

    暝暝不僅將自己知識教給?人類的孩子們?,也與其他人類的學(xué)者交流。

    她性情孤僻,除了學(xué)術(shù)之外幾乎不與其他人類溝通。

    所以這位在人類中名聲大噪的白袍人在其他人類看來十分神秘。

    她寫下的三本著作?對后世影響深遠(yuǎn),畫像被虔誠擺放在人類廟堂之中,世人皆知“白衣”之名。

    暝暝除了教導(dǎo)人類,對于小小妖類她也來者不拒。

    在她這里,只有學(xué)生與老師,并沒有人妖之分。

    她會救助山里的小妖怪,他們?受了暝暝的恩惠,暝暝索要的報酬也只是一份食物。

    ——一份蘊(yùn)含著他們?感情的食物。

    吃下這類含著豐沛感情的食物,暝暝能滿足自己的食欲。

    那些妖未來可能會成長?為殘暴無情的妖王,又或者是一心求道的妖仙。

    但在他們?幼時,多少存著一分溫情與善念,所以也能供奉給?暝暝美味的食物。

    暝暝不管他們?未來會是多么邪惡的妖怪,她只想完成這些事?,用以填滿自己空虛的漫長?一生。

    食物、供奉、成長?,暝暝的法?力愈發(fā)高強(qiáng),她的身軀龐大到?jīng)]入群山之中。

    此?地為巴山,因偶爾有人類見到她的本體,便將她的本體稱作?巴蛇。

    暝暝救過許多妖族,其中有一位名為“許脩”,其原形與暝暝的本體很是相似,都是青黑色的蛇軀。

    暝暝救起他的時候,他正被人類的孩童抓來取樂,將他的身體兩?端綁在竹竿上,兩?位小孩抓著竹竿相擊嬉戲。

    暝暝認(rèn)出這兩?位衣著華貴的小孩是當(dāng)?地官家的孩子,上前?去將許脩救下。

    這兩?位小孩知道暝暝是個大人物,嚇得不敢說話。

    待兩?位小孩離開之后,暝暝的法?力幻化?出實(shí)體撐起白袍的袖子,把五臟六腑快要被扯裂的許脩捧了起來。

    早些年她也略學(xué)了些治療法?術(shù),抬手便治好了許脩的病。

    她以為這蛇沒有靈智,本想把他救治之后便放生。

    但許脩纏著她的袖子爬上了她白袍的蒙面處,口吐人言,是小孩的聲音。

    “你為什么救我,我陪他們?玩耍,他們?說好玩到盡興就贈給我金銀珠寶。”

    暝暝歪頭,有些疑惑:“但這樣,你很疼,還會死去。”

    “那又如何?沒有錢財我就不能獲得更?強(qiáng)大的力量,鎮(zhèn)子上賣的那些人類仙丹,我們?妖族吃了大有益處,你說妖族怎么就研究不出這樣的玩意呢?”

    暝暝掏了掏口袋,掏出些金燦燦的錢財,問許脩:“這些錢財,夠嗎?你還是個小孩兒。”

    這位幼年妖族的聲音讓她想起了當(dāng)?年的玄商,一樣的清脆悅耳。

    這就是脩蛇的能力,它狡詐、變幻多端,只一照面就能憑借下意識看出對方內(nèi)心最在意的東西,從?而以最吸引人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他人面前?。

    “不夠,我們?蛇的欲望可是無窮的。”許脩繞著暝暝掌上黃金繞了一圈,他收下了這些寶貝,卻還是不知饜足。

    暝暝覺得許脩說得對,她是食欲不也是日?漸膨脹嗎?

    她耐心地問:“小蛇要多少才夠呢?”

    “你滿足不了我!”許脩驚訝于自己竟然在暝暝面前?展露了貪婪的一面。

    很多人與妖不會喜歡貪婪的朋友,所以他通常以溫良無害的形象出現(xiàn),以最能接近對方接近的姿態(tài)示人是他的本能。

    這個時候的許脩還不能有意識、主動地去使用這個能力,他所說的實(shí)話代表著暝暝最希望看到他的姿態(tài)就是原始本真的形象。

    但是暝暝沒有害怕他,為什么?許脩疑惑地看向?暝暝。

    暝暝不解他的能力,自然無法?理解他的疑惑,所以兩?道疑惑的視線相互碰撞。

    最后還是許脩先開了口:“你不怕我說的話,沒有盡頭的欲望多么可怕!”

    暝暝淡淡地應(yīng)了聲:“是。”

    “是——你知道可怕,為何不怕?”許脩還是不解。

    暝暝想,因?yàn)樗彩沁@樣可怕的蛇。

    她知道放縱自己食欲會帶來糟糕的后果,但這就是她的天性,她為什么要害怕自己的天性?

    貪婪與成長?是所有生物的天性,就像藤蔓會無止境地向?上攀爬追逐陽光。

    植物寧愿死在熾烈的陽光下也不愿生存在暗無天日?的地底。

    生物也會繁衍,他們?整個種群會篩選出更?強(qiáng)大、更?適應(yīng)環(huán)境的后代,他們?也在追求著無窮無盡的力量。

    人類么,人類最復(fù)雜,他們?的感情有些與欲望無關(guān),有的時候那種感情卻龐大得沒有邊際,這是脫胎于天性之上的、更?令人驚嘆的奇跡。

    這個世間沒什么可怕的,就算是玄凰被焚燒成飛灰、玄商靠在她身上死去的那一日?,她感受到的也只有無盡的悵然。

    ——就像是陷入一場終不會醒來的夢境,她無法?撥開迷霧看清自己的目標(biāo)。

    可怕的——或許只有未知與迷茫。

    暝暝對著許脩搖頭。

    她捧著這條小蛇往前?走,慢悠悠地、一字一頓地說道:“因?yàn)槲乙策@樣。”

    向?人類學(xué)者交流學(xué)習(xí),是要探索知識的邊界,那邊界沒有彼岸,便更?加強(qiáng)烈地吸引著他們?去探索。

    而她作?為一條蛇,那與日?俱增的食欲也讓她貪婪地去探索更?多食物。

    許脩朝她張大嘴,嘲諷道:“果然是虛偽的人類。”

    暝暝不介意對方把自己看為人類,自己在別人眼中是什么形象并不重要。

    人也好妖也罷,一切都不重要,白衣只是一具無關(guān)緊要的軀殼。

    人類與妖族找她學(xué)習(xí),全憑對方是否自愿。

    給?了許脩黃金,她也打算送走它了。

    于是在人類的府邸之外,她將許脩輕輕放在地上。

    許脩直起身子問她:“剛剛那兩?個小孩子叫你老師,你教人類,教妖族嗎?”

    “教。”暝暝問,“你要學(xué)嗎?”

    “我不喜歡人類的繁文?縟節(jié)和說教。”許脩齜牙。

    “我從?不教那些。”暝暝教給?那些年輕的人類孩子與小妖族都是純粹的知識,與道德規(guī)則無關(guān)。

    “可以教我嗎?”許脩問。

    “可以。”暝暝又伸出白袍的袖子,把他渡了上來。

    許脩問:“你不怕我學(xué)了知識就去做更?多的惡事?嗎?”

    “你不學(xué)知識也會做惡事?。”

    “學(xué)了知識會更?有能力做惡事?。”

    暝暝的腳步頓了下來,她幽幽的聲音傳來:“那又如何?我只是想找些事?情做。”

    她沒什么大義,只是想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僅此?而已。

    不轉(zhuǎn)移些注意力,她會被那食欲支配的。

    她并不想吃那些富有感情的人類與生物,那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意外地美好。

    這是她定給?自己不能打破的底線,是她在漫無邊際的生命原野上前?行的唯一錨點(diǎn)。

    沒有這道參照的紅線,她會徹底迷失,沉淪在無盡混沌之中。

    暝暝還是教了那兩?個官家的小孩知識,他們?與城里的貧民孩子一起上課。

    暝暝肩頭盤著許脩走進(jìn)課堂,那兩?個小孩嚇得不輕。

    他們?指著許脩說:“老……老師,那天的蛇是妖怪。”

    許脩從?暝暝身上爬下來,坐在學(xué)堂正中空出的位置上,搖頭晃腦說。

    “妖又如何?現(xiàn)在我只是老師的學(xué)生。”

    暝暝沒把許脩當(dāng)?成什么特?殊的存在,她繼續(xù)自己的教學(xué),就這樣,許脩成了她第一位朝夕相伴的學(xué)生。

    課后,原先把許脩綁起來的兩?位小孩跑過來找暝暝道歉。

    他們?不知道暝暝已經(jīng)知道他們?與許脩的交易,只是擔(dān)心尊貴老師的寵物被他們?抓來玩鬧,會引得暝暝不悅。

    “老師,對不起。”他們?對暝暝深深行禮,“我們?不知道它是你養(yǎng)的蛇妖。”

    “哦……”暝暝淡淡應(yīng)道,她急著回去吃飯,就隨意點(diǎn)頭。

    這樣漫不經(jīng)心的態(tài)度讓兩?個孩子很是惶恐,一緊張險些要哭出來。

    “老師,您不生氣嗎?若是生氣就盡管責(zé)罰我們?……”

    “為何要生氣?你們?想如何就如何。”暝暝的情緒還是沒有起伏,她懶得去干擾人類的事?情。

    人類有的時候與野獸無異,她又不負(fù)責(zé)教他們?做人。

    “老師——”那兩?個小孩還是想呼喚暝暝,她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

    暝暝這樣的態(tài)度始終懸在他們?的心頭,后來他們?行事?的時候再沒有做過類似的惡事?,他們?也將屬于自己的人類城池治理得很好。

    盡管暝暝自己對人間事?漠不關(guān)心,但總有人想要追逐她,這兩?個孩子是這樣,許脩也一樣。

    “他們?說我的顏色與藏在巴山里大蛇很像,但我不是巴蛇,我的種族是脩。”

    某一日?吃晚飯的時候,許脩對暝暝說出自己的原形。

    暝暝面前?擺放著自己制作?的美食,她細(xì)細(xì)品味,漫不經(jīng)心點(diǎn)頭。

    她不在意許脩的原形,這世上所有東西她都不在意。

    許脩知道她沒在關(guān)注自己,有些惱恨。

    這段相處的日?子已經(jīng)讓他將暝暝納入自己的所有物范疇,她也是他追求的物件之一,是他欲望的具象化?體現(xiàn)。

    許脩鉆進(jìn)暝暝的飯碗企圖引起她的注意力,但暝暝還是一副困倦、集中不了注意力的樣子。

    她的筷子夾起許脩,將他送入口中。

    就在許脩的腦袋即將探進(jìn)她白袍的時候,她的筷子停下來,這才反應(yīng)過來。

    “啊,是你啊,許脩你怎么跑到盤子里了?”暝暝很快閉上嘴巴,把許脩放了下來。

    “老師,我說我的種族是脩。”許脩盯著暝暝白袍下的陰影,一字一頓強(qiáng)調(diào)。

    他希望她記住他。暝暝勉強(qiáng)抬眼看了他一眼,暫且記住了。

    她繼續(xù)吃飯,許脩的聲音冷不丁地再次響起:“老師,我的種族是什么?”

    “可能是黑蛇?白蛇?”暝暝抓起許脩,端詳了一下他黑色的身子,恍然大悟,“黑蛇。”

    “老師——”許脩的利齒沒入暝暝的白袍,這一下應(yīng)該是咬到白袍下的血肉,但許脩分明感覺到白袍之下沒有實(shí)體。

    “嗯?”暝暝懵懂地歪頭看許脩。

    “您過目不忘的本領(lǐng)哪里去了?”

    “你的種族不是什么很重要的知識。”

    許脩發(fā)現(xiàn),暝暝對自己態(tài)度與當(dāng)?年她對待那兩?位小孩一樣,他們?都是暝暝世界里徹底的局外人。

    暝暝不想與這世間的一切有太多的交流了,他們?的壽命于她而言太短太短,她不想再經(jīng)歷那個茫茫的冬日?。

    “你這樣我會傷心。”許脩驚訝于自己再次對暝暝說出了實(shí)話。

    “嗯……”暝暝應(yīng),“那又能怎樣呢?”

    “老師,要怎樣你才會記住我?”許脩執(zhí)拗地問。

    暝暝撓頭:“不知道。”

    她夾起桌上的美味湊到許脩面前?,柔聲對他說:“許黑,吃吧。”

    她還是沒記住他的種族,也沒記住他的名字。

    但是,但是!

    許脩想,這并不公平,暝暝一身白衣已經(jīng)深深印刻在他的記憶中,她已經(jīng)在他心里扎根了。

    她是他的老師,她就要一輩子跟著他,

    一千年一萬年——直到滄海桑田變換,她都應(yīng)該在他身邊,誰讓她當(dāng)?初多管閑事?救了自己?

    他如此?在意她,她憑什么對他半分印象也無?

    他想要她滿心滿眼都是他,這種占有欲瘋狂滋長?,直到漲滿許脩的所有思緒。

    他是最貪婪的蛇,對他想要的一切都會不遺余力追逐,面前?這還未露出真正模樣的白衣姑娘也是他想要牢牢占有的目標(biāo)之一。

    他開始變得懂事?,會主動幫暝暝整理書籍,甚至學(xué)了一手高超的廚藝來給?暝暝做飯。

    幾百上千年的陪伴總算讓暝暝記住了他的名字。

    “許脩——對嗎?”暝暝從?身后許脩的尾巴上接過一本已經(jīng)謄抄整理好的書籍,渺遠(yuǎn)迷茫的聲音傳來。

    “你跟在我身邊這么多年了,怎么還在呢?”暝暝還盼著許脩離開的時候給?她一點(diǎn)小小的報酬滿足她的食欲呢。

    這些年來許脩也給?她做了不少食物,她都禮貌地品嘗干凈,但說實(shí)話,這家伙的廚藝不如自己。

    神奇的是他做的菜肴中幾乎沒有她喜歡的那種感情味道,他是一條冰冷到極致的蛇。

    許脩這個時候的聲音已經(jīng)接近成年,開口便是清朗的少年嗓音,悅耳低沉:“老師,您救了我,我自然要報答。”

    “我都說了,走的時候給?我留些吃食就行,好了,你該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了。”

    暝暝打了個哈欠,她很困,便徑直趴在了案幾上。

    “我想做的事?情自然是陪在老師身邊。”

    許脩在暝暝身邊盤了起來,他的身形舒展,尾部竟然延伸到門?口了。

    他的修為已經(jīng)足夠化?形,以他的能力自然能幻化?出世間最俊美的男子來。

    也不知道他化?形之后的樣子暝暝會不會喜歡,她是人類,應(yīng)當(dāng)?會對漂亮的人類皮囊心動吧?

    就算不是真正的心動,只要有一瞬間的觸動就好。

    許脩的蛇尾悄悄纏上暝暝曳地的白袍,他欺近睡眼朦朧的暝暝,朝她的脖頸處低下頭。

    “老師,我要化?形了。”

    “嗯?這么快,需要我給?你護(hù)法?嗎?”

    你看,暝暝分明連他的名字都記不住,她卻會第一時間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助,像是在意極了他。

    “不需要,只要老師在身邊我就能化?形了。”

    許脩的蛇尾已經(jīng)探入暝暝的白袍,這一瞬間,天生的欲望將許脩支配,他想要撕下這白袍,用身子纏緊她的身軀,用翕張的鱗片摩挲過她的每一寸肌膚。

    他會是世上第一個看到她真正模樣的人嗎?

    他抱緊她的時候她會掙扎嗎?

    她就這樣孤孤單單上千年難道就沒有半分欲望嗎?她會喜歡他嗎?她會愿意與他共赴這極樂之境嗎?

    她……是否對他有那么幾分的在意?

    無數(shù)骯臟無措的思緒涌上許脩心頭,直到他的蛇尾即將與暝暝身體相觸的前?一瞬間,暝暝終于開口了。

    她的嗓音還帶著困倦的迷茫:“許脩,你靠我太近了,離我遠(yuǎn)一些。”

    “老師,我想做什么你不明白嗎?”

    許脩上半身已經(jīng)化?作?人形,赤裸的男子上半身形堪稱完美,俊秀的下頜之上,薄唇長?合似蠱惑人心的鬼魅。

    暝暝勉強(qiáng)驅(qū)散睡意,她的身子撤離些許,像是在躲避。

    ——早些年她還未化?形的時候在山里覓食,像許脩這種蛇都是她的捕獵對象。

    她這次出來太久,許脩一直不離開,她也就沒回山里睡覺,現(xiàn)下許脩如此?靠近她,她想要進(jìn)食的欲望已按捺不住。

    “做什么?”暝暝總算舍得思考了,她恍然大悟道,“你如此?也情有可原。”

    獸類發(fā)情是很常見的現(xiàn)象,畢竟他們?勉強(qiáng)也算得上同族,許脩如此?可以理解。

    許脩覺得暝暝可能會躲避、厭惡他,又或者……有極低概率她可能也是在意他、愿意和他靠近的。

    但他沒想到,都到了這種時候暝暝竟然還是以學(xué)術(shù)的姿態(tài),包容地對他說“情有可原”。

    什么情有可原,她知道他要做什么嗎?

    她知道!為何她不躲不嫌惡他?

    若是不討厭,她似乎也沒展露出喜歡的樣子來。

    許脩在原地僵了一下,似乎有些困惑,這還是他第一次困惑。

    暝暝的袖子推了推他的身子,正好按在他赤裸的胸膛上:“許脩,我說了,離我遠(yuǎn)一些,我不會和你做這樣的事?。”

    若是許脩靠得太近,她可能就張口先把他吃了,她不想吃他,所有有感情的生物她都不想碰——即便他們?是世界上的極致美味。

    “老師,我是一條貪婪的蛇。”許脩按住了暝暝的袖子。

    經(jīng)過這些年的修煉,他自認(rèn)為自己可以壓制住暝暝。

    他的這位老師似乎并不擅長?修煉,身體孱弱得很,行動時總是展現(xiàn)出弱柳扶風(fēng)的姿態(tài),還總是一副困倦模樣。

    這只是因?yàn)殛躁圆卦诎着巯碌谋倔w是蛇,有的時候她在許脩面前?懶得維持人類的姿態(tài),就像蛇類一樣沒骨頭似的軟下身子。

    暝暝聽了許脩的的話,對他點(diǎn)頭,她自然知道蛇有多貪婪。

    她的袖子抬起強(qiáng)硬的攔開許脩的手,但他已經(jīng)靠了過來。

    在布帛的撕裂聲中,許脩扯開了暝暝的白袍,這是他的老師。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模樣,他不在意她的真容如何。

    她只是他強(qiáng)烈想要追求的目標(biāo)而已,不論她有著怎樣的一張面龐,他都會緊緊抱住她,用他的蛇尾纏住她的身軀。

    他會入侵她的身體,徹底地占有她,在之后的日?子里他會將她帶在身邊,形影不離……她只會是他唯一的所有物。

    在許脩靠過來的時候,暝暝的全身肌肉瞬間繃緊.

    她所有的心神都用來控制自己對他的食欲,但他還是不知好歹地更?加親密地欺近她。

    她金色的蛇瞳瞇成一條細(xì)縫,睡意朦朧的眼眸水光之下,如驚濤駭浪般掀起的食欲赤裸裸地呈現(xiàn)在許脩面前?。

    吃了他!吃了面前?的食物!

    他比自己弱小,他天生就是自己捕獵的對象。

    他甚至不是人,是一條邪惡的蛇,她為什么不能吃了他?

    從?他修長?的人類脖頸上咬下去,折斷他的脖頸,用蛇尾將他全身骨骼全部絞斷,趴在地上細(xì)細(xì)品嘗他流淌在地的冰冷血液。

    他的蛇頭掉下來的時候應(yīng)當(dāng)?還會一張一合,仿佛在控訴她的暴行,但那又如何?

    她只是——餓了啊。

    萬千想象的血腥畫面化?為暴虐的食欲漲滿眼瞳。

    在掀開白袍的那一瞬間,許脩看到的老師真容便是這般模樣。

    他以為自己的貪婪已經(jīng)足夠可怕,但與自己的這位老師比起,他似乎稚嫩得有些滑稽。

    她現(xiàn)在眼里危險的光芒皆是對他的捕獵欲望,她——她也是一條貪婪的蛇!

    許脩盯著身下的大蛇,愣了一瞬,他啞著聲開口:“老師這是……想吃了我?”

    他低頭,將自己美味的頭顱湊近她的嘴巴:“那么,請您食用。”

    暝暝的身子一抖,她拼盡自己全身的力氣將許脩掀開。

    即便是這樣的情況也沒能讓她生氣,她拖著自己的身子離開書房,這里不能再睡覺了。

    她好困好困,只想馬上睡過去,不然就要吃一些東西。

    “老師,這就是你嗎?”蛇尾人身的許脩靠在暝暝原先趴著的地方,開口詢問。

    “是我,好了許脩,不要過來,我要睡覺了。”

    暝暝打了個哈欠,她回到自己的房間,整條蛇爬上床榻,倒頭便陷入了沉睡。

    她睡覺的時候不會做夢,無思無想無念才能徹底壓制自己那可怕的欲望。

    許脩自然是跟了過來,他行動的時候,身后的蛇尾化?為人腿,低頭隨意將暝暝落下的白袍拾起,披在身上。

    看到暝暝真身與真實(shí)性情的他站在原地思考了許久才開始繼續(xù)行動。

    許脩意識到一個問題,他掌控不了她,他永遠(yuǎn)無法?像控制一個脆弱人類一樣把她日?日?夜夜拘束在身邊。

    她困倦、漫不經(jīng)心是因?yàn)樗娴臎]有將他放在眼里,他在她眼里不過是蟲豸而已。

    追不到抓不住——這種求而不得的感覺仿佛鉆心的蟲,時時刻刻折磨著許脩,促使著他不由自主地接近她。

    許脩來到暝暝的床邊——她果然沒把他當(dāng)?回事?,連這樣私密的地方也沒有布下任何禁制。

    許脩合衣躺在了暝暝身邊,陪著她一起睡了過去,在她醒來之前?準(zhǔn)備好了早餐。

    所以暝暝醒來時看到的就是許脩靠在床邊的椅子上,還是一副俊美的人類模樣,挑唇望著她笑?。

    “老師,醒了?”他低聲詢問她。

    暝暝慵懶地伸直自己的身子,她沒搭理許脩的話,只是湊上去嘗了嘗他做的早餐。

    很意外,這早餐美味萬分,它內(nèi)里藏了些許以前?沒有的東西——感情。

    暝暝把早餐都吃光了,許脩察言觀色的能力很強(qiáng),他看出暝暝對這次的食物很滿意。

    他問:“老師,是以前?的不好吃嗎?”

    “和以前?的不一樣。”暝暝的蛇尾將許脩身上的白袍扯了過來,這是她的衣服。

    她一扯,許脩便光裸著身子了——暝暝當(dāng)?然不在意一條蛇到底有沒有穿衣服。

    她徑直將自己又偽裝了起來,繼續(xù)詢問“你什么時候離開?”

    “有哪里不一樣?”兩?個人同時說出了不同的問題。

    暝暝好脾氣地回答了許脩的問題:“感情是一種很好吃的東西。”

    “感情?”許脩笑?,“食物里怎么會有這樣的東西?”

    “烹飪食物的時候寄托的感情會讓菜肴變?yōu)槿碎g至味,這不需要太復(fù)雜高超的烹飪手藝,只需要一點(diǎn)純粹美好的心思就好,許脩,你這是從?哪里弄來的食物,我很喜歡。”

    暝暝的蛇信子嘶嘶吐了吐,她根本沒去注意這食物到底是誰做的。

    “怎么可能?”許脩面上的笑??*容僵硬些許。

    “許脩,不要質(zhì)疑我的嘴。”這是暝暝最有自信的領(lǐng)域。

    她三言兩?語便將許脩內(nèi)心深藏的感情揭露得一干二?凈。

    這感情是對她的,而她自己毫無察覺,還用這般學(xué)術(shù)理性的語言去形容它.

    許脩死死盯著暝暝,似乎有些惱恨,他怎么可能會對她有感情?

    他分明是蛇啊,蛇的血液如此?冰冷,如何能生出感情這樣的東西?

    他對她明明就只是對某種稀罕物件的占有欲而已啊。

    許脩自己也看不清的內(nèi)心被暝暝看破,他不愿意承認(rèn),但也不想離開暝暝.

    世人皆知在那白袍學(xué)者身后多了一位形影不離的學(xué)生,替她處理所有繁雜的事?務(wù).

    暝暝沒管許脩是否跟隨著她,她在計劃著自己的下一次沉睡.

    許脩還會給?她做飯吃,那些菜肴對于暝暝來說十分美味.

    許脩知道暝暝展現(xiàn)出的興趣不似作?假,他是真的……真的愛上了她.

    與占有貪婪無關(guān),他就是愛她,這種軟弱的感情竟然也出現(xiàn)在他的身上了。

    許脩托腮,看著不住打哈欠的暝暝,只感到一陣可怕的涼意襲上自己的身體.

    感情對他來說是可怕的東西,他追求力量與地位,暝暝在他的計劃中不過是掠奪路上順帶摘下的成果而已.

    但他現(xiàn)在就這么看著她就覺得心臟在怦怦跳,視線一刻也不愿意離開她。

    若她是個普通人類姑娘,他不介意在她面前?偽裝一輩子.

    與她成親,當(dāng)?她善良優(yōu)秀的丈夫,與她度過一生,他們?兩?情相悅好不美滿。

    但——暝暝的眼中并無他,這條可愛的、該死的、善良的、他喜歡的蛇妖滿心滿眼只想著一件事?——吃。

    吃更?多更?美味的食物,把他吃了,把周遭的一切也吃了,最后天地也吃個干凈。

    若是可以,許脩也想把暝暝吞入腹中,讓她與自己徹底地合為一體,但他甚至沒有能力去勝過她。

    她是一條修煉不知多少年的大妖,她的法?力他一眼望不到盡頭,像是浩瀚的山海。

    暝暝像一把沉重的、無堅不摧的鎖牢牢把他鎖在身邊,而他無力反抗,因?yàn)樗麗鬯?br />
    “感情是很可怕的東西。”許脩在某一日?如此?對暝暝說。

    暝暝一邊吃著他烹制的食物一邊回答:“不,它是很好吃的東西,所以許脩這是你從?哪里找來的廚師?”

    “是我自己。”

    “怎么可能?”這回輪到暝暝不信了,她自己就是蛇,她還不了解蛇嗎?

    蛇怎么會有感情呢?

    許脩把暝暝面前?的盤子拖了過來,不讓她再碰自己的食物。

    他閉上眼偏過頭對暝暝說:“我明日?就要離開了。”

    他在一瞬間下定決心,做了某種決定。

    “好。”暝暝沒有問他為何要離開,也沒問他要去哪里,她只是應(yīng)了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許脩知道她就是這樣的蛇,相伴這么多年,她到最近才記住他的名字,如此?可惡。

    可他偏偏就是愛上了她,在他看到她真正眼睛那一瞬間,他就被她眼中藏著的貪婪欲望折服了。

    怎么會有這樣的妖呢?她比他還可怕,卻仿佛魔鬼般誘他沉淪,他眼中的欲望比他骯臟的內(nèi)心更?純粹,這對于他這樣的惡種來說是致命的吸引。

    許脩起身朝暝暝湊近些許,但暝暝躲開了。

    “許脩,你都看到了還靠近我嗎?”暝暝疑惑。

    “我自然是喜歡你才靠近的。”

    “又騙我。”暝暝只當(dāng)?是蛇類狡詐。

    實(shí)際上許脩沒有騙過她,由于天性,他在她面前?永遠(yuǎn)是本真的樣子——赤裸裸的邪惡。

    “離開之前?要給?我留一樣吃食。”暝暝對許脩說。

    “不給?會如何?”

    “不給?就不給?咯。”

    暝暝的回答還是這樣漫不經(jīng)心,這只是她的規(guī)矩而已,自然有人不遵守,她也不會計較許多,畢竟不是真心奉上的食物也不能滿足她。

    “我給?你的吃食自然能滿足你。”許脩起了身,與暝暝告別。

    暝暝輕輕的嘲笑?聲響起,許脩知道這是暝暝在笑?他不知道自己的食量。

    “能讓你飽腹——即便只有那么一瞬間,它也值得。”

    許脩轉(zhuǎn)身離開了房間,暝暝則打著哈欠回了房間,氣氛都渲染到這里了,她自然十分期待許脩給?她留下的食物。

    次日?,她的房間里多了一枚木匣子,許脩離開的時候沒留下什么話,只有一樣暝暝想要的食物藏在匣子里。

    暝暝用白袍袖子打開匣子,內(nèi)里躺著一枚淡粉色的糕點(diǎn),是精巧的花朵形狀,聞上去有一股奇妙的異香。

    是某種奇花的香氣嗎?暝暝沒有嘗出來。

    這枚糕點(diǎn)像是許脩親手烹制,一入口暝暝就瞪大了雙眼,睡意頓消。

    到目前?為止,這是她品嘗過最最最美味的食物,許脩沒有騙她。

    這是什么食材,由怎樣的工藝烹制而成?

    這念頭只在暝暝的內(nèi)心閃過一瞬,而后她便不再去關(guān)心它的來源。

    追求得愈多,她的欲望就膨脹得愈快,當(dāng)?下倒不如就這么享受這塊美味糕點(diǎn)。

    暝暝舔了舔手指.

    ——

    這段在脩蛇看來是漫長?又美好的記憶,他與暝暝相處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被他牢牢記住。

    它藏著千轉(zhuǎn)百回的感情與思念,皆來自于脩蛇。

    但這段記憶,在暝暝口中,只變成簡單的幾句話。

    “我救了他,他就留在我身邊陪了有幾百年吧,可能也有一千年,我不太記得了。”

    “他化?形前?做的東西不好吃,化?形之后做的東西有些好吃。”

    “走的時候他留給?我的報酬最好吃,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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