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既然老錢來了, 難得大家都在,虞昉讓人將向和也叫了來,難得聚在一起用?了晚膳。
老錢不喜歡皇宮, 對皇宮的飯菜卻吃得很是滿意?,吃得多了些,便有些撐, 靠在椅子里偷偷揉肚子。
虞昉假裝沒看到,招呼他們道:“出去散步消消食。”
老錢很是高興,偷偷朝向和呲牙, 小聲笑道:“以前我們都吃不飽,現在能吃多了,像是余老太爺那樣飯后要走一走, 不然會?積食了。”
向和很是掀起,瞥了他一眼, 道:“你何時?沒吃飽了, 雖是粗糧,卻沒挨過餓。”
“那倒是,比起真正的窮人,至少不會?餓肚子了。不過, 你看我,長胖了不少。趕路打仗,也沒瘦,俊美非凡。”
老錢在向和面前?搖頭晃腦, 被一巴掌推開?了,向和罵他:“以?前?你是瘦猴, 現在是猴屁股,黑變紅, 肉多了些。”
“滾你的!”老錢很不悅罵,堅持認為向和是在嫉妒他。
“誰曾想得到,本就是死局,能有今日的地步。”向和望著前?面與桃娘子說?著話的虞昉,毫不掩飾自己的敬佩。
“我們都這般想。”老錢很快附和了向和的說?法,想起當時?雍州軍面臨的困境,他們都陷入了絕望。
缺錢,缺糧,卻箭矢兵器,兵丁損傷過重。前?有朝廷步步緊逼,后有西梁虎視眈眈。
不僅僅是雍州軍保不住,他們也性命難保。底下的兵將還好,頂多被排擠,他們這群舊部,肯定逃脫不了被秋后算賬的命運。
自稱神仙在世的虞昉,死而復生,領著他們,一步步從絕境中艱難翻身。
先是從糧食入手,再是錢財,用?錢財,再去套糧食,順道還取了礦山,馬。
底下的兵丁,對虞昉的死心塌地,不輸給他們任何一人。
虞氏以?前?愛護他們,但始終礙于多年征戰,太過窮困,要沖鋒陷陣的兵丁,才能勉強吃上油腥多點的飯食。
虞昉不計代價,讓他們先能吃飽,吃好,如果沒肉,盡力保證有蛋吃。且全員披甲,翻遍史書,都是絕無僅有之事。
“排兵布陣再精妙,在絕對的力量優勢面前?,都不堪一擊。”虞昉曾說?過。
虞馮他們這些上過戰場廝殺的老將,深以?為然。
大楚征召兵丁入軍營,按照身高,身形劃分等級,身形高大魁梧者?,比尋常的兵丁待遇優厚。
身高已經基本定了,只能在身形上想辦法。在吃食上做了改善,再加上勤練兵,本來該長的肉,都變成了硬邦邦的腱子肉。
力氣上占據優勢,再加上披甲,良馬,白起在世親自領兵,也難抵擋他們的鐵騎兵。
老錢忍不住去捏向和的胳膊,羨慕極了,“你著胳膊,真是粗壯結實啊!”
“滾,羨慕也不能動手動腳!”向和抽回手臂,罵道。
老錢不以?為意?,見虞昉轉頭看了來,忙幾步上前?。
“后宮還要很多人,我想聽聽你們的想法。”虞昉朝后宮方向指了指,簡單提了見到景元帝的情形。
老錢擰起眉,道:“自私涼薄,只顧著自己,這樣的人多得很,他倒不足為奇。只苦了”
興許想到了自己,老錢道:“也不算苦,他們至少活了下來,窮人家的孩子,活下來的更少。”
虞昉不置可否,看向了向和,“你覺著呢?”
向和認真沉吟,道:“現在不同一路打過來時?,將軍要顧慮的更多。這件事的確為難,后宮嬪妃太妃們還好安排,只那幾個皇子皇女?要是留著他們,要是蠢了些,被人利用?生事,后患無窮。真要斬草除根,都是些孩童,太過殘忍,雍州軍從不殺婦孺孩童。”
老錢想了下,道:“留著吧,或送進?廟里,或讓他們學一份手藝,做個普通尋常人。不過,皇女?無妨,皇子不能讓他們留在自己的母親身邊。”
桃娘子道:“我也認為,留他們一條命。如老錢說?的那般,他們現在的年歲,可能有些記事了。要是以?后長大后想鬧事,殺了就是,那是他們自己的造化。”
虞昉聽他們說?完,唔了聲,沒有當場做決斷。
翌日,江大學士他們進?了皇城,久閉的政事堂大門,終于打開?了。
下過了雨,政事堂里已經一股霉味,江大學士掏出塊抹布,挽起衣袖擦拭起來。
小廝忙上前?幫忙,江大學士擺手,讓他去打水:“我要親自動手,洗凈塵埃。”
小廝跟在江大學士身邊久了,知道他這句話有深意?,只聽不懂,便去茶水房打水。
茶水房里換了宮女?內侍當差,小廝一個都不認識,不過宮女?內侍很是客氣,問過了名字,讓他在名冊上畫押,給了他要的熱水。
小廝提著熱水回到值房,回了在茶水房的事,江大學士笑瞇瞇聽著,道:“如此甚好,宮中的主子少了,無需那般多的人伺候,他們總要有個去處。他們取代那些刁奴小吏,以?后可會?變成同以?前?那般捧高踩低且不提,至少如今井井有條。你且去看著,看一圈再回來。”
小廝領命出去了,政事堂無人敢隨便進?來,只有在御書房拜見過虞昉,得了她許可的八人前?后腳到了。
其他的六部并翰林院等,消息靈通的朝臣官員,無事人一般,跟著回了官廨。雖無人阻攔,卻也沒人派遣差使?。一應的文書,公函,都不知到了何處,官廨里只剩下空蕩蕩的案幾桌椅。
各部的茶水房一樣換成了宮女?內侍,有官員前?去要熱茶熱水,或者?小爐炭,有人空著手出來,有人領到了。
小廝看了一陣,回到政事堂,仔細回給了江大學士。
江大學士坐在案桌背后,捧著茶盞啜飲了口,呵呵笑了。這時?,王御史來了,他摟著個紫砂壺,提著一包茶,將茶遞給了小廝,“拿去,茶水房的茶葉,比樹葉都苦,還不如吃白水。”
“嫌棄差了?”江大學士問道。
“是差,不過無關緊要,我知道朝廷缺錢,恰好有一些茶,喝自己的就是。你這個人,我請你喝,你還故意?說?酸話。”王御史瞪著他道。
“好好好,多謝多謝,是我小人之心了。”江大學士隨口賠了不是,說?了小廝在茶水房的見聞。
王御史神色凝重,道:“這次陛下真是下了決心,要精簡朝廷各部。”
江大學士壓低聲音,道:“倒也不全是精簡,這些沒領到茶水之人,他們的品行,所作所為,實屬令人不齒。老王,陛下稱對建安城不熟悉,你覺著,這叫不熟悉?”
王御史愣住,江大學士哈哈笑起來,甚是高興道:“還有好些人裝腔作勢,拿捏著等陛下向他們服軟。以?為武夫,打得了天下,治不了天下。真真是可笑至極,打得了天下的人,豈是尋常武夫。以?前?是先打再治理?,陛下這一路打過來,各州府都被她順手理?得干干凈凈,一刻都沒耽擱,百姓馬上可以?春耕。這是真正的明君,明君吶!”
邊笑,江大學士站起了身,朝外?走去。王御史忙起身跟上,追問道:“你去何處?”
“去替陛下分憂!”江大學士負手在后,頭也不回道。
王御史將心愛的紫砂壺隨手朝案桌上一扔,小跑著追了上去,“我也去。”
江大學士側頭看向王御史,問道:“你打算如何替陛下分憂?”
“就只你聰明!”王御史白了一眼江大學士,道:“百廢待興,事情多得很。陛下看中民,郊外?田地之事,蘇尚書張府尹他們已經辦得七七八八。還有些不肯動,尚在死守的,估計會?借機鬧事。他們能借何時?機,姚太后死在眾目睽睽之前?,好些人都看得落了淚,他們要借的,便是那些左搖右擺,記吃不記打之人的善心!”
“你聰明,想得也遠。呵呵。”江大學士夸贊了句,笑了聲,“不止這一件,這宮中烏泱泱住著那么?多人,陛下也頭疼。”
王御史恍然大悟,撫掌道:“哎,我真是老糊涂了,昨晚我還在琢磨,前?朝的娘娘們,皇子皇女?們,楚氏的宗親,是該做出安排處置了。”
“廢帝仍在。”江大學士垂眸,補充了句。
“這才是麻煩。”王御史也皺起了眉,“生得美貌若仙,詩畫雙絕,還不顧危險,御駕親征。還凄慘無比,親眼目睹母親慘死,失了家國。非但能收攏一眾士子的心,哪怕是殺父仇敵,也能原諒他。我聽老伴說?,好些小娘子偷偷替他哭,那些不知好歹,險惡的少年讀書人,都在替他寫詩,寫撰。”
江大學士也聽聞過,他冷笑了聲,道:“雍州軍駐守在京城,張仲滕又拼命表現,還有張邸先投誠。張邸張放是本家,雖不對付,同樣是削尖腦袋鉆營之人,建安城何處有個風吹草動,豈能瞞得過兩人去。只怕陛下早已得知了,沒去管此事,就是要由著他們鬧。”
王御史一琢磨,“倒是這樣,他們自管鬧,正好趁機一并收拾了。”
兩人說?著話,來到了中殿,鈴蘭將他們領了進?去。
殿內,除了虞昉,嚴瓊兒嚴淑妃,辛賢妃等幾個高位嬪妃,都一并在了。
虞昉抬了抬手,道:“我正要讓人來找你們,你們坐吧。鈴蘭,你讓人去把政事堂,蘇尚書他們都叫來。”
江大學士王御史對視了眼,在空著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鈴蘭出去后,虞昉又對黑塔道:“你去帶楚定安來。”
聽到久未露面的景元帝名字,殿內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第52章
嚴瓊兒從走進大殿后, 便如石像一般坐著,盯著眼前的金磚地面,一動不動。
這?段時日發生的事情太多, 在以前,嚴瓊兒?有所預料,真正面臨時, 以為自己會不在乎。
她厭倦了深宮,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早就快瘋了。誰曾想, 她卻感到天崩地裂。
宮闈深深,嚴瓊兒在夜里總是睡不著,她經常能聽到哭聲, 壓抑,凄涼。她拼命堵著耳朵, 還是絲絲縷縷往腦子里鉆。
伺候的宮女內侍少了大半, 吃穿用度自然遠不能與從前比,連憐兒?都吃不下。
畢竟嚴府富貴,憐兒?的一應花銷用度,尋常官宦人?家的主子都遠不能比。憐兒?成?日也魂不守舍。
已經改朝換代, 嚴宗這?個?宰相做到了頭,嚴府再也不復以前的榮光。樹倒猢猻散,憐兒?擔心自己,也擔心嚴府的父母兄弟。
憐兒?有時候也偷偷哭, 急得嘴角起了泡,從不在嚴瓊兒?面前提, 也不問?她該如何辦。
因為覺著她不僅無用,還有可能被?牽連, 嚴瓊兒?清楚得很。
畢竟嚴宗惡名在外,她又是景元帝的寵妃,憐兒?還看不上她,認為她除去嚴府主子的身份,心氣高,卻沒本事?。
嚴瓊兒?起初很生氣,她想?懲處憐兒?,只她這?個?主子的身份變得很尷尬,后宮也到處充滿著焦慮不安,她已經沒辦法懲處憐兒?,只能做了罷。
后來在漫長的深夜里?,嚴瓊兒?回想?了自己的這?一生。
不過片刻就?想?完了,主要是沒甚可想?,她也沒做出什么值得回憶之事?。
反倒是進宮為妃,虞景元帝相處,她才認為自己活了,費盡心思博取他的寵愛,無論情不情愿,這?段時日,她都在努力活著。
當?然,她的努力,與憐兒?都不能比,在虞昉面前,更不值得一提。
聽到虞昉傳楚定安前來,嚴瓊兒?終于?抬起了頭,不過她愣了一下,方反應過來,楚定安便是景元帝。
平時無人?敢叫景元帝的大名,他是陛下,高高在上,其實與她一樣,就?是個?出身高貴,好?看的廢物。
嚴瓊兒?很是不解,虞昉傳召景元帝前來的意思,將她們?都叫來,又所為何事?。
江大學士與王御史?也是一頭霧水,不過他們?沉得住氣,只管靜坐著等。
其他如辛賢妃等就?坐不住了,辛賢妃有兒?子,短短時日,豐腴的她已經瘦了一大圈,在宮中守著兒?子,一步都沒出過門。
不多時,政事?堂幾人?都來到了大殿,景元帝很快也來了。他身上依舊穿著那身白?袍,站在殿門前,抬頭不知看著什么。
“進去!”黑塔在旁邊等了片刻,不耐煩地道。
景元帝恍惚回過神,抬腿進了大殿。
曾經再也熟悉不過之地,他慣常坐的上首,如今虞昉慵懶坐在上面。
景元帝的心情很是怪異,難過悲傷已經過去,他本來已經麻木,偶爾會冒出憎恨。
此時他悲憤中夾雜著失落,恥辱,他一時也分辨不清楚。
像是以前朝臣覲見那般,景元帝緩緩走到大殿中央站定。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看了來,大皇子眨著眼睛,笨拙地抱拳下去,叫了聲爹爹。
景元帝轉動僵硬的頭,朝大皇子看去,他的眼睛有些干澀,抬了抬手,話堵在嗓子中,含糊嘟囔了聲。
大皇子見完禮,便自己站好?了,被?緊張得快哭出來的辛賢妃拉進了懷里?。
虞昉看著眼前的這?一幕,笑了下,道:“你的后妃多,大殿站著擁擠,就?沒全部叫來,你的兒?女們?都在這?里?了,你且說說看,打算如何處置他們?。”
景元帝怔住,一時沒反應過來,“什么?”
虞昉竟然問?他的意見,她難道心中還有他?
江大學士眼神一亮,轉頭朝王御史?看去,正巧王御史?也朝他看來,兩人?交換了個?眼神,便很快端坐著了。
妙,真是妙!
虞昉不厭其煩,重復了一遍先前的話。景元帝總算聽清楚了,他剛要說話,嚴瓊兒?猛然尖聲喊道:“不!”
聲音凌厲,尖銳,嚇了大家一跳,景元帝皺起了眉。
嚴瓊兒?蹭地站起了身,看到景元帝的模樣,她就?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神色猙獰大喊:“不,他憑什么來處置我們?,憑什么!”
“大膽!”景元帝頓時惱了,沉聲訓斥。
他就?算是虎落平陽,始終是楚氏,就?是虞昉也要征詢他的意見,哪輪得到仰仗著他鼻息而活的婦人?來指手畫腳!
也是,以前嚴瓊兒?就?處處學著姚太后,野心勃勃,可惜畫虎不成?反類犬。他曾經警告過她,她竟然死性不改!
景元帝毫不留情,陰森森道:“嚴氏一族作惡多端,嚴宗把持朝政,結黨營私,貪贓枉法,嚴氏恃寵而驕,囂張跋扈,不守規矩孝道,此時身上還穿著綾羅,當?絞!”
“不!”嚴瓊兒?此時腦子里?只余下憤怒憎恨,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只顧著尖聲大喊。
辛賢妃也被?嚇住了,以前景元帝對嚴瓊兒?的寵愛,無人?不知。在景元帝御駕親征前,兩人?一直好?得如蜜里?調油,成?日都廝混在一起,也沒聽過有什么不和。
誰知嚴瓊兒?突然發瘋,景元帝更是絲毫不顧念往日的情分,要直接處死她!
她們?雖然給景元帝生兒?育女過,前朝的皇子皇女,這?點情分,就?更不值得提了。
辛賢妃也忍不住嗚嗚哭起來,“陛”她想?叫陛下,覺著不妥,又想?叫夫君。
夫君也不妥,若景元帝不再是皇帝,她們?就?是妾室,妾室稱不了夫君。
一時半會也想?不到更好?的稱呼,辛賢妃急得大哭。她一哭,大皇子跟著哭,其他嬪妃害怕得跟著哭起來。
大殿瞬間鬧哄哄一團,景元帝臉色難看至極,拔高聲音訓斥:“閉嘴,都給我閉嘴!”
都生死難料了,誰還顧得上理會他,景元帝喊得嗓子都啞了,他們?還是只顧著哭。
江大學士看向虞昉,她面色尋常,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黑塔手搭在了刀柄上,虞昉未曾有指示,他便使?眼色,讓親衛退了下去。
嚴瓊兒?胸口那團火,熊熊燃燒起來,沖到景元帝面前,眼眶赤紅望著他,朝他啐了口。
“呸!我祖父是奸臣,你就?是昏君!你丟了江山社稷”
“啪!”景元帝盛怒,抬手揮了嚴瓊兒?一巴掌,打得她慘叫一聲,踉蹌后退,摔倒在了地上。
景元帝神色兇狠,上前幾步,抬腳就?踹,咒罵著:“潑婦,惡婦”
江大學士他們?看得呆住了,景元帝的風度風儀盡失,竟然變得跟坊市的混混地痞一般了。
虞昉皺起了眉,抬了抬手,黑塔立即大步上前,擋住了景元帝,提著他的衣襟,拖到了一邊。
嚴瓊兒?趴在地上哭得傷心欲絕,其他人?見景元帝發狂,也流淚不止。
鈴蘭踏步上前,氣沉丹田喊道:“肅靜,都肅靜!”
渾厚的聲音,壓過了她們?的哭聲,辛賢妃等人?朝虞昉看了眼,她雖依舊神色平淡,殿內的哭聲,很快就?停了。
景元帝沉默站著,連嚴瓊兒?都自己爬起來坐了回去,重新變得安靜。
虞昉道:“你們?本來是一家,楚定安如何處理自己的家事?,我一個?外人?,自不該插手。不過,我念著稚子婦人?何其無辜,還是得多管一管。我給你們?幾個?選擇,回娘家去,以后嫁娶由你們?自己定。若沒娘家的,可以去皇寺,或立女戶,找一份活計養活自己。”
枕邊人?要他們?的命,仇家卻放了他們?一條生路。
辛賢妃等人?死里?逃生,大舒口氣,趕忙起身,感激涕零連連謝恩。
江大學士立刻站起來,憂心忡忡道:“陛下,此事?萬萬不妥啊!”
虞昉哦了聲,“有何不妥?”
江大學士道:“她們?可自行離去,只兒?女不能帶走!”
辛賢妃等有兒?女的后妃臉色一下白?了,想?要求情,王御史?他們?接連起身,道:“陛下,江大學士說得及是,陛下心善,不忍母子分離。只陛下一時心軟,讓有心人?從中作亂,禍害天下黎民蒼生。”
虞昉擰著眉,似乎在沉思,片刻后道:“唉,你們?所言極是。小郎們?皮實也就?罷了,只小娘子最離不得母親,此事?已定,你們?無需再多言。”
江大學士等朝臣齊聲應旨,辛賢妃緊緊拽住大皇子的手,心痛如絞,熱淚滾滾而下。知道此事?已定,也不敢多說。
畢竟生為前朝的皇子,虞昉已經饒了他們?一命,能活下去,已經是大幸。
鈴蘭道:“愿意去何處,明朝報到我這?里?來。”
辛賢妃等人?應是退下,嚴瓊兒?恍惚跟著她們?走出大殿,春日太陽明亮照著,照得她眼睛更干澀難受,腳步似有千斤重。
她該何去何從?
景元帝望著虞昉,想?要說話,親衛已經上前攔住了他:“下去。”
虞昉坐在上首,對江大學士他們?道:“今日初次進宮當?差,感覺如何啊?”
感覺如何?
江大學士王御史?都尤在激蕩中,他們?曾經擔憂過,虞昉無論如何處置景元帝的后妃皇子皇女,勢必引來非議。
只他們?還是想?得太粗淺,萬萬沒想?到的是,虞昉竟然讓景元帝自己出面來處置。
這?一手隔岸觀火,實在是絕妙之極!
第53章
嚴瓊兒回到宮中, 在榻上一直枯坐到黃昏。
憐兒送了吃食進去,過了一會進去收,見?原封不動擺在那里, 憐兒問都不問,直接收起拿了出去。
暖閣昏暗,憐兒隨手點亮了燈盞, 嚴瓊兒眼睛不適應,抬起衣袖擋了擋。
憐兒看了她一眼,將燈芯撥得更亮了些, 拿出張包袱皮,開始收拾放在榻幾下的舊衫舊物。
先前出去拿吃食時,憐兒知道了即將放后妃出宮之?事?。她們這些伺候后妃的宮女, 也應當會一道放出去。
一般來?說,高門大戶被抄家?, 管家?管事?等首要仆從也逃不脫。嚴府肯定要倒大霉, 她的家?人?算是?嚴府比較得力的管事?,這一次兇多吉少。她是?嚴府來?的婢女,嚴瓊兒都能放出去,她也沒事?。
畢竟她們不比雍州府, 婦人?娘子也能身居高位,像是?虞昉那樣當上將軍。在建安城,出身再高貴,也不過在后宅威風威風, 就是?一件華貴的珠寶頭面罷了。
出宮后過日子就難了,破家?值萬貫, 憐兒一件都舍不得丟。
嚴瓊兒怔怔看著憐兒系著包袱皮,心緊緊揪成了一團。
她該何去何從?
嚴氏她不想回去, 也回不去。
自?立女戶,靠著自?己的本事?活下去,她要靠著何種本事?為?生?
以前她聽過有人?在私底下議論,她的琴棋詩畫不過爾爾,不過因為?是?嚴宗的孫女而?被吹捧。
那時嚴瓊兒很是?不屑,認為?他人?都是?嫉妒。如今仔細回想,那人?說得是?,后宮嬪妃女官宮女,誰不是?才高八斗,再宮中后,她的琴棋詩畫就不出挑了,除非在擁有名貴的畫上勝過她們一籌。
名貴的畫!
嚴瓊兒想了起來?,起身下榻,取了燈盞進去臥房,拿鑰匙開了箱籠。
箱籠里裝著一卷卷的字畫,每一幅都價值不菲。她足足有三箱,還?有好些更為?名貴的,都給了景元帝。
嚴瓊兒想起來?后悔不已,倒不是?心疼。只是?覺著不值得,還?不如拿去一把火燒掉!
燈盞被嚴瓊兒端走,暖閣內昏暗下來?。憐兒只能放下包袱皮,疑惑地跟到了門口。嚴瓊兒的字畫平時都是?憐兒管著,她知道這些很是?貴重。
看了一會,憐兒終于忍不住出聲問道:“你該不會想著,要把這些都帶出去吧?”
嚴瓊兒看了一眼憐兒,道:“我沒你想得那么傻。”
憐兒訕笑了下。道:“收拾些不值錢的隨身衣衫,一些零碎銀錢。帶多了,出不去。出去也遭人?惦記眼紅。”
雖然?憐兒說話的語氣不好,嚴瓊兒倒知道她在善意提醒,嗯了聲,“你幫我個忙。”
憐兒頓了下,道:“你想作甚?眼下的節骨眼上,你我的身份都不適宜出頭,我勸你還?是?謹慎行事?。”
嚴瓊兒只當沒聽到,自?顧自?道:“你幫我去福元殿傳個話,我要把這些都交出來?。你去走一趟,也算是?露了個臉,一樣有功。”
憐兒愣了下,仔細一斟酌,道了聲好,“我去走一趟,能不能把話傳出去,我就不清楚了。”
嚴瓊兒只點點頭,“你去吧。”
憐兒沒再多問,很快便轉身出去了,出了殿門,值守的內侍攔著了她:“這般晚了,你要去何處?”
“娘娘有事?找陛下身前的鈴蘭姑姑。”憐兒曲了曲膝,客氣地道。
內侍上下打量了憐兒幾眼,放她出去了。
憐兒微微松了口氣,經過了最后一道前后殿的門,被攔著問了許多次,到底一路通暢無阻,到了福元殿大門前。
進了殿門,憐兒被指著在值房里等著,鈴蘭過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來?了,她大步流星進了屋,憐兒還?來?不及見?禮,她就徑直問道:“何事??”
憐兒忙將嚴瓊兒的字畫之?事?說了,“明朝要出宮,娘娘恐姑姑忙,先將這些交給姑姑。”
鈴蘭哦了聲,干脆地道:“行,你先去拿來?吧。”
憐兒怔主,鈴蘭皺眉,道:“可是?拿不動,要我派人?去搬?”
“不不不,拿得動,我這就去。”憐兒見?鈴蘭皺眉,哪敢多說,忙不跌屈膝見?禮告退。
鈴蘭回頭看著走得飛快的憐兒,撓了撓頭,嘀咕道:“不需要人?幫忙,難道這么點寶貝?”
回到寢殿,虞昉手拿著以前的奏折在看,鈴蘭上前回稟了見?到憐兒之?事?,“寶貝很少,瘦瘦弱弱的她們就能搬來?了。”
虞昉聽得失笑,放下奏折,耐心地道:“她們搬不動,也不敢勞煩你。憐兒習慣了委婉說話,想不到你那么直接,她準備的與你幾個來?回,就派不上用場了,宮中還?有建安城的人?說話辦事?,都喜歡先繞幾百個彎,你以后多想兩層。”
鈴蘭睜大了眼,道:“這么麻煩?真是?討厭啊,將軍放心,以后我會學著繞一繞。”
“你不用繞,但?你要聽得出他們在繞,言行舉止背后的真正意思。”虞昉道。
“嚴瓊兒讓憐兒這個時候來?找你,給字畫寶貝是?一重意思,另外一重意思,嚴瓊兒估計有所求。她是?嚴宗的孫女,擔心出去之?后的出路。只要不過分,她的條件,你都答應她。”
“唉,我知道了。嚴瓊兒憐兒都是?女人?,只要不過分,我都不會出手打她們。發財了,嘿嘿。將軍,我去瞧一瞧,看她們來?了沒有。”鈴蘭很快轉憂為?喜,笑瞇瞇道。
他們真是?窮怕了,連她已經實際坐在了龍椅上,還?是?一聽到錢財寶貝,立刻就喜笑顏開。
其實不止鈴蘭,虞昉看到鈴蘭搬進來?幾大箱籠的字畫典籍古書等,她同樣也抑制不住的高興。
戶部實在太窮了,一大堆窟窿要填。最缺的便是?糧食。畢竟畝產低,干旱,洪澇災害,洪澇災害后的蟲災,接連不斷。
虞昉要糧食,要充盈國庫,要給百姓減輕負擔,每一樣都不容易,且每一樣都相悖。
鈴蘭認真登記著每幅字畫,罵道:“嚴宗真不是?東西?,這是?貪腐了多少錢財啊!景元帝姚九儀也不是?東西?,他們不可能不清楚,竟然?縱容嚴宗貪腐!”
虞昉大致說了些以前是?官制規矩,律法?,“貪腐再多,不殺士大夫的規矩在那里,也頂多抄家?流放。沒背景的小官員貪不了那么多,有背景的上面有人?。不過真正因為?貪腐抄家?流放的朝臣官員,是?他所在的派系輸了。”
鈴蘭聽得極為?認真,她與以前不同了,除非吃食等東西?,其余瑣碎的事?情,虞昉讓她交給了別人?,她開始做文書一類的事?情。
“以后你就是?我身邊的中書舍人?。”虞昉對鈴蘭這般說。
中書舍人?!
鈴蘭聽過中書舍人?,看似官職不高,因為?是?天?子近身之?臣,涉及到機密之?事?,世人?皆稱“使相”。
“將軍,嚴瓊兒請求留在宮中,她說出宮沒有去處,她讀過書,琴棋詩畫都通一些,她可以留在宮中做女官,教授進宮的小宮女讀書識字。”
虞昉以后不打算再用內侍,畢竟閹人?這種事?,喪盡天?良。到處去民間選小宮女進宮,同樣也喪盡天?良。
窮人?家?吃不飽飯賣兒賣女,這是?朝廷的無能。虞昉不能完全杜絕,但?她會盡力改善,增強朝廷的救助。
“我拒絕了,告訴她以后宮中不會進小宮女小內侍,進宮來?做事?的宮女,必須年滿十五,必須識字。且是?雇傭,三年一期,到時就可以出宮。”
鈴蘭回想著嚴瓊兒的失魂落魄,心中很是?感慨萬千,同時也開心得笑彎了眼。
要是?虞昉進了宮,說不定早已沒命,嚴瓊兒被晉封為?繼后了。
如今,嚴瓊兒連生計都沒著落。而?她這個侍女,竟然?成了天?子身邊的重臣,九成九的男兒,都不如她!
可惜,人?生沒有若是?,自?己的路,都是?自?己走了出來?。
包括桃娘子,雖然?是?女人?,在虞昉身邊,本事?都盡情得到了施展。
“我看她快急得哭了,便給她指了條路。以后平民家?讀書識字的小娘子肯定多了,她可以當先生,教人?讀書識字。嚴瓊兒竟然?哭了,要給我見?禮。我受了她的禮,我覺著嚴瓊兒不算最可憐,比她可憐的多了去。”鈴蘭說道。
虞昉夸贊道:“你建議得很好,出去的后宮嬪妃,宮女,都識文斷字,她們要是?自?己爭氣,不會愁出路。你倒提醒了我,明天?你跟她們提個建議,可以合伙起來?辦個女學,書院,收取女學生,教授她們讀書識字,繡花等各種技藝。”
鈴蘭雙眼亮晶晶,興奮地道:“我明天?肯定記得!她們中雖有些人?很討厭,九成九都無可奈何。都是?他們父兄親長的安排,她們哪有別的路可走。既然?不殺她們,讓她們能好好活著,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呢!”
虞昉被鈴蘭的喜悅也逗得笑起來?,道;“時辰不早,你快些登記,明天?我要用。”
鈴蘭不再說話,低頭認真登記造冊。
這些字畫,虞昉肯定不會留在宮中,她準備讓江大學士他們牽頭,建造一座書院。
皇宮中藏著的字畫,輪流拿去展覽,前來?欣賞之?人?,每人?收取錢財。
書畫院得到的收益,所得的收益,出去開支維護之?外,其余部分歸到戶部。
所有的古籍,經史?,算學等書籍,全部放開抄寫,同時交予印刷鋪子免費印刷。
印刷鋪子只必須遵守的一個條件便是?,印一本名家?釋義經史?,必須印五百本《千字文》,交由朝廷,免費發放給平民之?家?。
虞昉這一舉措,是?要打斷世家?文化壟斷。王謝堂前燕都飛入了尋常百姓家?,名家?大儒也該走入平民百姓之?家?。
在讀書教育上,不敢說百分之?百的公?平,至少不再是?天?差地別。
“嚴宗。”虞昉手指敲打著案幾,臉上浮起了笑。
嚴相府的寶貝,只會更多!
春天?已真正來?臨,該跟嚴宗算賬了!
第54章
天氣?晴好, 真正開了春,嚴宗似乎很怕冷,薰籠里點著炭, 屋內眾人都熱得冒汗,他?還裹著厚皮裘。
“咳咳咳。”嚴宗剛開口,就?咳了一陣。
原本白面饅頭一樣的胖臉, 好像里面?的水被曬干了,變得?蠟黃,皮耷拉下來, 隨著他?的咳嗽不斷顫動。
咳完之后,嚴宗吃了口水,呼哧喘著氣?, 將茶盞哐當扔回高幾上,惡狠狠道:“她虞氏想要我死, 想要我們死。我已經老了, 一只腳踏進了棺材,我不怕死。我嚴氏還有?兒孫,你們都有?兒孫,他要我們斷子絕孫, 你們可甘心!”
曾經高朋滿座的嚴府,門前早已門可羅雀。書房里坐著的幾人,都是以前嚴宗的親信。
親信也?沒全來,有?人生病, 有?人閉門不出。
局勢不明,親信也?靠不住, 大難臨頭各自飛。
黃宗尙縮在角落,茫然而無助。他?以前高攀不上嚴宗, 嚴府辦酒宴喜事,他?只能坐在最遠的角落。
嚴宗身邊的小廝來請,黃宗尙驚駭莫名,只是他?混進禮部當差,禮部值房空蕩蕩,茶水房連水都吃不到一口。
只茶水房并非如此,有?人得?了茶水,有?人如他?一樣?沒有?得?到。聽他?們私底下議論,沒得?茶水的官員,差使肯定保不住,說不定還會被抄家流放。
以前黃宗尙領了景元帝的旨意,幾次前去雍州府傳旨意。當時自以為虞昉是難得?的知?己,在她面?前頗為張狂。
如今回想起來,黃宗尙嚇破了膽。
他?竟然得?罪了新帝!
黃宗尙怕死,更怕被抄家滅族,瑟縮著,止不住渾身發寒,如嚴宗那樣?裹緊了外袍。
“相爺。”有?人遲疑著開口,嚴宗眼?神冰冷看了過去,呵呵打斷他?道:“我如今算是什么?相爺,相爺在政事堂里坐著,我們,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那你我如今,能如何呢?”那人沒有?爭辯,憂心忡忡道。
“你怕不怕死?”嚴宗盯著他?問?道。
那人一愣,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姚太?后,你可還記得??”嚴宗問?道。
姚太?后在御街上的慘烈,大家都歷歷在目。
黃宗尙聽得?一頭霧水,不知?為何突然提到了姚太?后。
嚴宗神色陰狠,朝黃宗尙看了過來,他?渾身一震,只聽到嚴宗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黃宗尙從嚴府角門出來,整個人精神恍惚,搖搖晃晃朝巷子外走去。
小巷幽靜,午后太?陽高懸,從嫩綠的樹蔭中灑下,地上洛滿了辛夷花杏花花瓣,春和景明。
黃宗尙眼?里看不到春光,嚴宗的話?在耳邊不斷回蕩,雙腿酸軟無力,每走一步都重若千斤。
守在小巷外的車夫見到黃宗尙過來,連忙上前喚他?,他?恍惚上了馬車,道:“去桑家瓦子。”
他?現在不想回府,只想大醉一場。
車夫調轉馬頭,朝桑家瓦子駛去。朝堂大變天,正值一年天氣?最好時,又經過了一整個氣?氛緊張的寒冬,京城百姓爭先?恐后走出家門,比往年還要熱鬧。
馬車到瓦子前就?停住了,鱗次櫛比的鋪子前,小販來回叫賣,還有?好些人蹲在地上,吆喝著賣傳家寶,藥到病除起死回生的方癥良藥。
老錢蹲在一個攤子前,拿著銀針盒很是糾結。
“扁鵲留下來的銀針,扁鵲,扁鵲!一針下去,起死人肉白骨!這位貴爺,你是識貨有?緣人,這扁鵲祖師爺留下來的銀針,竟然被你給碰上了!”
老錢覺著攤主是騙子,扁鵲使用過的銀針,哪能留到現在。就?算留到現在,也?不會到攤販手中。
他?瞥了眼?攤主,尖嘴猴腮,油嘴滑舌,一看就?不是好人。
只是,老錢又遲疑了。
只要一兩?銀子,哪怕只有?頭發絲那么?丁點的可能,他?也?不想錯過。
桃娘子生辰快到了,老錢絞盡腦汁,想買份得?她心意的生辰禮。桃娘子醉心醫術,銀針普通,沾上扁鵲就?不普通了。
老錢想到桃娘子,心一橫下了決定,道:“二十個大錢!你賣不賣?”
攤主差點沒跳起來,生氣?道:“二十個大錢,這位貴爺,你并非在討價還價,你是祖師爺扁鵲不敬!”
老錢放下了銀針盒,起身就?要離開,“不賣就?算了。”
他?有?自己的堅持,絕不會用扁鵲用過的銀針是假來壓價,要是說了,頭發絲大笑的可能就?沒了,褻瀆了他?對桃娘子的深情。
攤主又跳起來,愈發生氣?了,“拿去拿去,二十個大錢就?二十個大錢,反正祖師爺扁鵲怪罪下來,也?怪罪不到我頭上!”
老錢哼了聲?,仔細數了二十個大錢給了攤主,將銀針盒寶貝地塞到了懷里,走兩?步偷笑一聲?,想著桃娘子收到扁鵲用過銀針的笑臉。
光顧著樂,老錢一時走了神,與一人迎面?相撞。他?哎喲一聲?,退后一步,使出眼?色讓跟著他?的護衛退下,拉出架勢就?要吵架。
“你”老錢看清楚對面?的人,瞎了眼?幾個字還沒罵出口,便咦了聲?,“原來是老熟人。”
黃宗尙也?看認出了老錢,他?像是傻了般,心中百感交集,愣愣站在了那里。
老錢眼?珠子翻動著,嘿了聲?,手在黃宗尙面?前揮了揮,“你怎地了?喲,以前你可是白白胖胖,怎地變成了腌苦瓜?”
黃宗尙嘴唇哆嗦了下,差點沒哭出來。他?不顧一切抓住了老錢的手臂,嚎嗓道:“老熟人,你”
“閉嘴!”老錢見勢不對,抬手捂住了黃宗尙的嘴,飛快四望,將黃宗尙拖到了一條僻靜的小巷。
護衛跟了過來,黃宗尙嚇得?面?無人色,嘰嘰歪歪道:“老熟人,你要作甚?”
老錢哭笑不得?,想到黃宗尙初次來雍州府的趾高氣?揚,再對比他?如今的失魂落魄,沒出息的樣?子,很是懷疑他?的進士,也?是路邊攤上買了來。
“你爹死了?”老錢挑眉問?道。
“我爹沒死,好著呢。要死人了,是我要死了啊!”黃宗尙哭著道。
老錢眉頭皺起,低聲?訓斥道:“你不是還好生生活著,小聲?些,不許哭,出了何事,你一五一十道來。”
黃宗尙哦了聲?,將到嚴府之事,顛三倒四說了,“老熟人,你要救我啊,我不想死,我兒孫也?不想死啊!”
“你有?孫子了?”老錢驚訝問?道。
“沒有?孫子,我有?兒子,以后會有?。”黃宗上答道。
老錢白了黃宗尙一眼?,這件事重要,他?馬上得?進宮去向虞昉回稟。不過,他?肯定不會在黃宗尙面?前表露出來,道:“我還以為是什么?大事呢,你還沒死,先?回府去,大白天的,你吃什么?酒,真是腐朽,墮落!”
黃宗尙哦了聲?,“好,我不吃酒了。這就?回府去。”
老錢哼了聲?,揮揮手道:“別人讓你去死,你就?去死,真是!回去吧回去吧,別說遇到了我。”
黃宗尙暈暈乎乎走出了小巷,只看到老錢鉆進人群,幾步就?不見了,他?站在那里片刻,腦子恢復了幾分清明,忙朝車夫等候的地方走去,上了馬車,催促道:“回府去,快,誰來都說我不在,府里別開門!”
老錢進了宮,刑部于侍郎,吏部左侍郎,府尹張仲滕幾人正在見虞昉,他?便坐在廊檐下,邊曬太?陽邊等。
虞昉面?前的御案上,擺著大堆的卷宗,她隨便翻了幾本,拿出吏部的官員名錄,道:“你們按照上面?圈出來的名字,將各府涉及到的案子分門別類。”
三人應是上前,虞昉嫌棄御案太?窄,干脆讓他?們將卷宗搬到了地上,鈴蘭取來了軟墊,幾人坐在軟墊上挑選,鈴蘭則在一旁記錄。
虞昉累了許久,活動著身子走出御書房,老錢馬上迎了過來,跟在她身后,沿著廊檐踱步,低聲?回稟了出去買生辰禮,見到黃宗尙之事。
“讓他?們去吧,隨便來,正好一并處置了。”虞昉道。
老錢見虞昉早就?打算,便放下了心,道:“黃宗尙真是沒出息,我看他?嚇得?都快尿褲子了。”
想到黃宗尙在雍州府的所作所為,虞昉不由得?笑了下,道:“黃宗尙能考中進士,絕對不算笨。他?做事做官都差強人意,你我都看不上眼?,照著我的意思,他?早該被罷官處置了。只是,大楚如黃宗尙這樣?的官員都少見,他?膽子小,在油水不豐厚的衙門,算得?上清官了。”
黃宗尙在雍州府沒撈到什么?油水,行經各州府時,卻?收了不少孝敬。
虞昉卻?稱黃宗尙算得?上是清官,老錢可以想象,原來大楚朝堂上下,腐朽到了何種地步。
老錢清楚虞昉最近很是頭疼,只他?不喜歡朝政,也?不擅長朝政。他?自由散漫慣了,也?幫不上什么?忙,撓撓頭道:“還是虞老摳厲害,摳歸摳,能幫將軍分憂解難。算著時日,虞老摳再過兩?三個月,等春耕完,便能來京城,將軍那時也?能歇口氣?。”
“他?也?不行,積重難返,這不是一天兩?天能改變的事情。一是律法?不完善,二是律法?只停留在表面?,只約束平民百姓,對官紳卻?無約束。四是官民之間的鴻溝,百姓在官紳面?前低人一等,官紳作威作福,地方州府的官紳,只手遮天。”
虞昉神色冰冷,“他?們求神拜佛,卻?毫無信仰約束。讀了一肚皮書,卻?行著雞鳴狗盜之事,將禮義廉恥,道德規矩孝道規矩時刻掛在嘴邊,自稱自己為父母官。真是禮樂崩壞,養著他?們的衣食父母,繳納賦稅糧食之人,是要對他?們下跪,他?們眼?里看不上的賤民窮人。”
老錢去京城幾座有?名的寺廟游玩過,功德箱每天收到世家大族供奉的香火銀,他?眼?紅得?都快出血了。
“殺了他?們這些狗東西!”老錢憤憤道。
虞昉瞥了眼?老錢,道;“不殺人了,我又不是殺神,怎么?能隨便殺人。我向來以德服人,以理,以律法?服人。”
老錢聽得?目瞪口呆,訕笑著說是是是,“將軍向來就?是以德以理以律法?服人不過將軍,何為以律法?服人?”
“按照律法?,讓人死得?心服口服。”虞昉簡單明白解釋道。
老錢又樂呵呵了,虞昉始終是大仁之君,而非小慈。
那還不是要殺人嘛!
虞昉瞥了眼?老錢,問?道:“你給桃娘子買生辰禮了?”
老錢笑嘻嘻掏出銀針盒,顯擺道:“扁鵲用過的銀針,千古難求,只要一兩?銀子,攤主見我是有?緣人,二十個大錢就?賣給我了。將軍覺著,桃娘子可會喜歡?”
虞昉笑吟吟道:“嗯,扁鵲用過的銀針,很好。等下晚上桃娘子要來與我一道用飯,你也?來吧,你到時候送給她,我也?正好瞧瞧,桃娘子如何歡喜。”
老錢響亮地應了,美滋滋盼著晚飯時,到時候送生辰禮給桃娘子,她比桃花還要艷麗的笑容。
第55章
晚上用膳, 虞昉讓人把向和也叫來了,吩咐膳房準備了長壽面。像是在雍州府一般,熱熱鬧鬧聚在了一起。
飯用到一半, 熱騰騰的長壽面送來了,放在桃娘子面前,她?一臉不解, “怎地就我有面吃?”
虞昉沒說話,微笑著看向了老錢。
老錢忙吞下嘴里的羊肉,從?懷里掏出銀針匣, 清了清嗓子,鄭重?其事道:“桃娘,送你。”
桃娘子莫名其妙接過銀針匣打開, 老錢在一旁振振有詞道:“過兩日就是你的?生辰了,我一直在絞盡腦汁, 琢磨著送你何種生辰禮。這套銀針, 是我走遍了建安城方尋了來,是祖師爺扁鵲用過的?銀針,針到病除!”
桃娘子合上匣子,道:“很好, 等下我拿來給你扎針。”
老錢啊了聲,“我好生生的?,為何要給我扎針?”
“給你治腦疾。”桃娘子似笑非笑道。
虞昉面色尋常,鈴蘭眨巴著眼睛, 嘴角撇到了地下,黑塔白了老錢一眼, 向和則不客氣,哈哈大笑。
“老錢, 你真是厲害,連扁鵲的?銀針都能遇得到。老錢,扁鵲的?銀針,你花了多少銀子,半錢還是一兩?”
“呸!”老錢一邊惡狠狠去威脅向和,一邊又委屈去看桃娘子,很是忙碌。
“我好心?好意給你尋生辰禮,你還嫌棄。”老錢嘟囔著道。
桃娘子不理會他,低頭吃起了長壽面。
向和道:“我今日進宮得急,沒來得及給你備禮,一定會補上。”
桃娘子笑著道好說好說,“我要些藥材,具體要何種,到時?候寫給你。”
向和一口應了,黑塔與鈴蘭各自拿了個荷包給桃娘子,荷包中都各自裝著五兩銀。
桃娘子打開荷包看了下,道謝后,笑嘻嘻地收了起來,對鈴蘭道:“你如今是中書?舍人了,俸祿高,我就不與你客氣了。等你生辰的?時?候,我再?給你好的?。”
鈴蘭回了知道了的?眼神,相視而笑。
虞昉拿出一支鑲嵌紅寶石的?桃花簪,道:“要開始忙了,到時?候恐沒功夫,先提前給你慶賀。”
桃娘子拿著桃花簪愛不釋手,當即就插在了發?髻上,笑得比蜜都甜。
歡笑都是他們的?,老錢插不進去,失落得很,想大哭一場。
晚膳后,大家略微坐了一陣便告退,老錢扭扭捏捏留在了最后。虞昉心?知肚明,道:“說吧。”
老錢不客氣了,不解道:“為何桃娘看不上我的?禮,是嫌棄太便宜了?”
虞昉道:“是,也不是。我沒空與你解釋,這樣吧,楚定安閑得很,他又曾是全天下擁有最多女人的?人,你去與他閑聊說話,看能不能有所領悟。”
老錢本想嫌棄一下,念在連桃娘子都夸贊其生得漂亮的?份上,便打算紆尊降貴一下,去與他閑聊幾?句。
于侍郎幾?人,從?早到晚在御書?房忙碌,將舊卷宗按照吏部?的?官員名錄分了大半,京城最熱鬧的?桑家瓦子出事了。
天氣越來越暖和,繁花似錦。勾欄瓦舍向來是十二時?辰都人流不息,若是有新戲新人出現,各家棚子更是一座難求。
最近牡丹棚在上演小唱,小唱不稀奇,稀奇的?是新人新面孔,黃鸝一般婉轉的?腔調,繞梁三日而不絕,在能容納千人的?棚子里回蕩。
向來愛新奇的?京城閑人百姓,花上幾?個大錢,爭搶著去聽一場,回去之后好向友人陌生人吹噓。
牡丹棚的?小唱紅火,帶得買吃食藥湯算卦等一并熱鬧起來,棚前的?空處,擺滿了各式的?攤子。
只要不擋住門,掌柜也不驅趕,人氣旺,買賣才旺。
牡丹棚分為上下兩層,樓上設置雅間,有錢的?世家子弟富紳,多花些大錢要一間雅間,棚子還送茶酒果子蜜餞等吃食。
悠揚的?小唱回蕩在棚子里,不斷有人叫好。樓上雅間的?貴人舒適地靠在圈椅里聽,也有人覺著沒勁。走出雅間站在回廊上欣賞。
臺上之人唱得正酣,臺下眾人聽得正入迷,突然,砰地一聲巨響,一道白影,墜落在了臺子上。
眾人還沒回過神,臺上唱小曲的?人先驚聲尖叫起來:“有人跳樓了!”
臺上漸漸有鮮血溢出,那人還在不斷抽搐。底下眾人有人害怕,有人伸長脖子去看究竟,一下就亂了。
“不要吵,不許亂跑,謹防混亂!”
各家棚子都有壯漢巡邏守衛,防止有人生事作亂。領頭的?倒也鎮定,立刻沖到臺前,大聲吆喝,吩咐護衛攔住他們。
以前瓦舍因為人多出過事,身在天子腳下,府衙尤其重?視,三天兩頭來找瓦舍敲打。
久而久之,各家棚子就練出了一身本事,尤其是像牡丹棚這種大棚,底下普通的?座位上,隔著幾?步就有壯漢守著。
護衛很快就平穩了亂子,領頭的?將臺上之人翻過身,手攤在他的?鼻下,氣息全無,不禁搖了搖頭。
待認清他的?臉,頓時?驚叫出聲:“黃樞密使!”
樞密使的?地位,曾經等同?于宰相。雖私底下有傳聞,新朝將會取消樞密院,但黃樞密使的?大名,休說是京城,估計天下都無人不知。
“黃樞密使?”底下有人聽到了,也一樣驚訝問道。
“宰相跳樓自盡?哎喲,真是熱鬧!”有人哄笑道。
人多,牡丹棚又明亮,死?人就不那么?令人害怕了。
何況,死?的?是黃樞密使,簡直比聽小唱還讓人興奮。
“他身上還寫了字,快念一念,他身上寫的?什?么??”有人眼尖,看到了他本白布衫上的?字。
“老夫已老,愿以命相抵,懇求虞氏放過老夫的?家人親族。”領頭的?辨別?著已經染上血的?字,念了出來。
“新帝要誅黃氏九族了?”有人問道。
“你沒聽說,新帝一路打過來,殺了許多世家大族,那是血流成?河,連襁褓中的?嬰兒都沒放過。”
“京城好些世家大族,都閉門不出,有人聽到里面哭聲不斷,好些人都病倒了。”
“這刀懸在頭上,不知何時?落下來,活人也會被嚇死?。”
“唉,說起來,可憐嘍。以前也是頂多抄家流放,至少婦孺幼童能留下一條命。”
“這新君的?手腕,未免太殘忍了些。這殺人上了癮,世家大族殺光了,就該輪到你我這些平民百姓了,誰也跑不掉。”
牡丹棚掌柜聽到出了事,感?到晦氣不已,聽說是黃樞密使時?,頓時?大吃已經,直覺大事不妙。
“去,趕緊去報官,告訴黃樞密使的?家人。退還他們一半的?錢,將人都請出去!”掌柜當機立斷,吩咐道。
“各位貴客,實在對不住,等事情處置了,下次再?來,保管給你們便宜些!”伙計守在門口,不斷點頭哈腰賠笑道。
客人陸陸續續走出牡丹棚,不斷議論。很快,黃樞密使自盡的?消息,傳遍了京城。
張仲滕在宮中,衙門的?鄧推官當值,他本來不管事,無奈之下,只能先讓人進宮稟報,自己帶著差役,硬著頭皮前來牡丹棚。
鄧推官一行,到了瓦子口,便被堵住了。
黃樞密使府上的?婦孺老小,披麻戴孝,互相攙扶著,流淚嗚嗚哭泣。
在他們身后,嚴宗也穿著本白麻服,府上的?幼童婦人都低頭跟在他身后,流淚不止。
除了嚴宗,還有曾經位高權重?的?三品四品朝臣,楚氏宗親,京城有頭有臉的?世家大族。
嚴宗杵著拐杖,老淚縱橫,嘶聲力竭道:“老黃啊,老嚴來送你一程了。你先走一步,老夫隨后就來。你與老夫一樣,辛勞一輩子,到頭來,上護不住君,下護不住家人親族,除去一死?,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啊!”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有幼童哭喊起來,稚嫩驚慌失措的?聲音,令人聽得格外難受。
“噓,別?哭,阿娘陪著你,阿娘陪著你去死?。”婦人哭著勸,勸著勸著,便痛哭失聲。
漸漸地,哭聲越來越大,瓦子上空,都被哭聲籠罩,聞者傷心?。
“唉,可憐嘍。這么?多條人命。”有人于心?不忍,抹著淚道。
“是啊,一家一族,任誰也承受不住,這也太殘忍了。”
“他們都不是好東西,以前欺壓你我的?時?候,你們都忘了?”有人不同?意,反駁道。
“殺人不過頭點地,這可是滅族之災!”
圍觀的?人爭論不休,有好些讀書?人士子也在其中,爭得面紅耳赤。
“衙門來人了!”有人看到了鄧推官他們,主?動讓開一條道。
“鄧推官,你們不是來緝拿他們進大牢,要砍頭吧?”
鄧推官滿腦門的?汗,哪答得出來,只能一言不發?往前走。
“鄧推官不回答,肯定是要抓人了。”有人說道。
嚴宗臉色灰敗,朝著鄧推官咚咚磕了幾?個頭,努力撐著直起身,腦門上一團血污。
鄧推官看著嚴宗,他白發?披散,血流在身上,不斷呼哧急喘,一時?都傻了。
嚴宗仰起頭,手朝鄧推官伸出,喘著氣道:“鄧推官,老夫甘愿赴死?,懇請鄧推官,告訴老夫景元帝的?下落,他可是也被殺了?”
景元帝?
許久沒人聽到景元帝的?消息,大家不禁又小聲說起來。
“景元帝肯定被殺了。”
“景元帝那般的?神仙,與世無爭,真是可惜了。”
京城的?百姓,雖然恨朝廷,恨姚太后朝臣貪官,景元帝卻美名在外,對他頗多贊賞。
尤其是讀書?人,很是推崇景元帝的?文采。
聽到景元帝可能慘死?,他們起初還能保持鎮定,這時?都忍不住了,紛紛振臂高呼。
“景元帝乃仁慈之君,實在不應落得如此下場!”
“先太后已經以命相抵,恩怨已了,趕盡殺絕,非明君之舉!”
“殺戮何時?休?”
鄧推官哪答得出來,他豈能看不出來,眼下的?陣仗,是他們故意為之。
前來的?官員豪紳,都是對新君虞昉不滿,他們要借機鬧出大事。
鄧推官不能亂說話,只能支支吾吾,道:“你們讓開,有人報官出了命案,本官要去處置。”
嚴宗眼神已經泛散,他拼盡全力,嘶聲力竭道:“陛下啊,老夫來也,求放過老夫家人”
哭喊嘎然而止,嚴宗倒在地上,白衣染血,雙眼圓瞪,死?不瞑目。
眾人嘩然,將鄧推官他們團團圍住了。
“得繞人處且饒人,莫要欺人太甚!”
“莫要欺人太甚!”
鄧推官臉都白了,手搭在腰間的?刀柄上,警惕地喊道:“退下退下,官府辦案,你們休得生事。”
差役也緊張不已,幾?人背靠在一起,防備著圍上來的?眾人。
眼見暴亂一觸即發?,外面傳來了馬蹄聲,有人騎在馬上,高聲吼道:““讓開,刑部?大理寺府衙,聯合一起查案!”
第56章
圍著的人群卻沒有退, 反而激起百姓更大的反感。
“審案,真是可笑啊,朝廷什么時候有律法了?”
“律法就是兒?戲, 達官貴人殺人放火,照樣逍遙法外?,律法只能欺負平民百姓!”
群情?激奮, 朝著騎馬而來的張仲滕等人圍了過?去,憤憤不平怒吼。
“你們要殺人,何須擺出冠冕堂皇的理由!”
“人都被你們逼死了, 你們還不滿意,不如,將我們都殺了!”
張仲滕在馬上看到欲哭無淚的鄧推官與差役, 也頭疼得很。
新朝還未正式成立,百姓對大楚官府的不信任, 被人一煽動?, 便對準了新朝。
丁侍郎毫不猶豫打馬上前幾步,擋在了最前面。他長著國字臉,濃眉,高鼻, 不茍言笑的臉,看上去很是威嚴端方?。
“我是刑部丁侍郎,奉陛下旨意,官府按律審查舊案, 并非殺人。”丁侍郎肅然道,聲音渾厚, 堅定有力,開口便表明了來意。
“審查舊案?審查何年何月的舊案?”人群中有人不解, 問了出聲。
“刑部大理寺,并府衙一起?,審查近年來的命案,涉及到財產爭奪,搶奪民女,逼良為娼等等案件。涉案的有關人員,無論?官民,皆要帶走審問。”
他手朝披麻戴孝的人群中一指,“他們都涉及到了各種案子?,當年因為各種緣由,最后囫圇結案,造成律法不公,苦主蒙冤。現在陛下要重新審理,還所?有人一個公道。”
丁侍郎神色坦然,逐一回答。左侍郎手上拿出布告展示:“布告會張貼在京城城門,貢院,衙門,各大瓦市前,大家可自行前往查看。此次審理舊案,涉案人員眾多,時日長,審理起?來可能非常困難。但是,陛下堅持嚴審,律法公平公道,官民犯法,一律同罪!”
“官民犯法,一律同罪?”有人難以置信,懷疑地道。
“以前還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呢,不過?是嘴上說得好?聽而已。”有人撇嘴,明顯不相信。
江大學士等人也來了,他們遠比張仲滕等人要得百姓信任,大家紛紛問道:“江大學士,真要審舊案,替民伸冤了?”
“我先問你們一件事?,城郊的田地,都開始在分了,拿到地的人,已經開始在春耕了吧?”江大學士笑呵呵問道。
城郊的田地,已經分發了大半,莊稼人已經開始在忙著春耕。城內的百姓合計了下,雖然前去領的少,但這件事?無人不知。
圍觀的百姓中,分到地的人雖寥寥無幾,但朝廷做出的這個舉措,無人不拍手稱贊。
與自己的利益雖沒有關系,但分世家大族,富紳豪強的家產,無人不拍手稱快。
江大學士繼續道:“新朝的革新,你們都是受益者。你們的善意,我很敬佩。但無辜慘死的人,如今已經不能開口伸冤,無人替他們喊冤了。你們這是在欺負死人啊!”
眾人不說話了,好?些人回過?神來,羞愧不已。
世家大族位高權重,慘死冤死,受他們欺壓的人,誰敢替他們說句公道話?
而這些欺壓他們的人,跪在這里哭泣,喊幾就可憐,他們就忘了曾經受到的欺負,不公。
“律法是替他們伸冤之口,陛下極力促進律法的修繕,補充,爭取盡可能做到公平,有理有據,按照律法判案。刑律,戶婚律,民律等,都會有大的變革。律法的書,與千字文一樣,會免費張貼,發放,你們讀不懂,會有人來教你們懂。以后,律法就是你們的依仗。若官員犯法,你們可以上告。地方?州府的百姓,撤銷路引,通關文書等,不再設置關隘,可以憑著戶貼,暢行天下。更可以進京告狀,登聞鼓院會挪到京城的城門口,方?便各州府前來投遞御狀的百姓!”
眾人嘩然,因為路引,村里的人,好?些人一輩子?都沒走出過?村子?,走出縣城,所?在的州府就更難了。
起?初虞昉提出這點時,江大學士他們也有疑慮,怕有利于犯罪之人逃匿。
“首先,犯罪之人畢竟少,安分守己過?日子?的人還是多。從?偏僻的小道走,不進城不過?官道,罪犯同樣可以潛逃。我這樣做,是為了貨物的流通,減少商人的成本,各地的物產能賣出去,百姓在種地的同時,能賣些土產填補家用,讓商貿繁榮起?來。商貿繁榮增加了商稅稅收,增加的賦稅,一部分用于道路的修繕,維護,百姓服徭役,就不再只是做苦力,官府可以補貼給他們糧食,工錢。一部分用于農桑,兵營。要降低犯罪,首先的是百姓能安居樂業,他們犯罪之前要考慮一下值不值當。二是增加震懾力,教化?。”
江大學士想起?虞昉的這番話,心頭還猶然激蕩著。
雍州軍破城已經兩?月有余,虞昉從?未提過?登基,封王封侯之事?。
以前改朝換代,新帝登基,便忙著各種宴席,各種封賞。追封自己的祖宗,給自己封帝,封后,封后宮。封自己的子?孫,封自己的親信。
天下瓜分殆盡,龍椅輪流坐,皇家天子?換個姓氏,權貴新人換舊人,你方?唱罷我登場罷了。
江大學士拔高了聲音,激動?起?來:“你們都要相信陛下的決心,同時,若有涉及到舊案之人,官府會隨時召喚你們前來衙門問話,你們無需害怕,衙門并非吃人之地。你們若有冤屈,要提出狀告,準備好?證詞證人證據,到官府投遞訴狀。朝廷招攬一批會書寫的之人,幫助你們寫訴狀。到時候,衙門會公開審理案件,朗朗乾坤,青天可鑒,讓鬼魅魍魎,無所?遁形!”
春日和暖,太陽高懸,天地一片明媚。
圍著的人群激動?不已,與以前不同的是,他們變得高興起?來,以后的日子?,真正有了盼頭。
嚴宗的尸首躺在那?里,除了他的家人兒?女,無人問津。
“我來,我讀過?書,我能幫著寫訴狀!”神色激動?的年輕讀書人,當即高聲喊道。
其他人不甘落后,馬上跟著報名。
“我也會呢。”有個貌美的婦人走了出來,她說完便繃著臉,看得出很是緊張。
“咦,她是趙婉兒?,是趙甫生的姐姐,我以前見過?。趙婉兒?進了宮,聽說封了貴人,怎地出來了?”有人疑惑地道。
“后宮的嬪妃都放了出來,有些帶著孩子?回了娘家,有些出來自立女戶了。”有消息靈通的解釋道。
“那?他們所?言的迫害,誅九族,豈不是污蔑?”
“當然是污蔑了,你看跪著的那?個小崽子?,他粗布衣衫里面露出了細絹,你我從?小到大,可穿得起?細絹的衣衫?”
“陛下咦,哪個陛下?”年輕的讀書人,還是不放心,遲疑著問了句。
江大學士答道:"至于陛下,當是虞氏新君。”
“以前的陛楚氏呢?”年輕人不敢再稱景元帝,改口問道。
江大學士笑瞇瞇道:“以楚氏的才情?,本事?,本該沒入掖庭。只看在他曾是前朝廢帝的情?分上,陛下會封他為皇妃。”
“封為皇妃啊?”年輕人念叨了句,沒有再多問。
能被封為皇妃,在宮中過?錦衣玉食的生活,對楚氏來說,的確不算辱沒,而是善待了。
畢竟,虞昉執掌一州軍政,比楚定安能干百倍千倍,才被封為皇后而已。
“主事?的,跟著前去衙門問話。其余人,都回府去,沒人殺你們!”
混亂已經解決,有張仲騰在,鄧推官的底氣十足,領著差役吆喝,抓捕,驅趕。
躲在角落的黃宗尙,又哭又笑,看得小廝莫名其妙。
“你不懂,你不懂啊。我不用死了,我兒?他們都不用死了!”
黃宗尙抹去眼淚。急匆匆朝府里走去,小廝忙不迭跟上前,“老爺,你慢一些,仔細被人沖撞了。”
“快快快,回去收拾,我要都交出去,都交出去。”
黃宗尙飛快說著,小廝聽得一頭霧水,不知他要交什么。
“交貪腐得來的錢財!”黃宗尙沒好?氣道。
小廝嚇了一大跳,旁人聽到了,也跟著嚇了一跳。
黃宗尙懊惱不已,縮起?脖子?趕緊溜了。
虞昉說到做到,黃宗尙早已領教過?,這次大張旗鼓審案,她絕不會是虛張聲勢,而是要真正肅清律法吏治。
要是被人抓住他,去告他的狀。與他自己坦白,交出貪腐的錢財,那?就不一樣了。
黃宗尙跑了一陣,見沒人追來,方?氣喘吁吁放慢了腳步,擦拭著額頭上的細汗。
“你先前可聽到了,楚氏要被封為皇妃了?”黃宗尙問跟上來的小廝。
小廝喘著氣道是,他當時跟著黃宗尙一道前去雍州府傳旨,不由得唏噓咦了聲,“皇妃,這個世道,真是讓人摸不透。”
“皇妃啊!”黃宗尙也很感慨,心中說不出的滋味。
當年,他來回替兩?人傳信件,信物。帝后之間的你儂我儂,龍鳳比翼,他還以為會成為一段凄美的情?話。
誰知最后,天地旋轉,傾倒了過?來。
龍變成了籠中金絲雀,鳳飛升成龍!
福元殿。
鈴蘭從?外?面衙門抱著一卷文書進御書房,想到外?面的傳聞,糾結了會,問道:“將軍,江大學士說,你要封楚氏為皇妃。”
虞昉哦了聲,頭也不抬道:“是。他長得還不錯。”
鈴蘭跟著點頭,“倒也是,很好?看。我沒聽到將軍提起?,以為江大學士在胡說八道。”
虞昉道:“我當時就隨口交代了句…你不說,我倒忘記了。到時候別?忘記寫份封妃的詔書,順道告訴他一聲,他被封為皇妃了,以后要恪守本分規矩!”
第57章
老錢晃悠到了滄浪閣, 值守的護衛認識他?,問了句來由,便放他?進去了。
正值最美的春日, 太陽從寶塔頂上灑在天井里,花木扶疏,安寧而靜謐。
老錢很是不滿, 一個廢帝,哪配住在這里!
不過虞昉順順利利接過了建安城,整座皇宮如以前一樣, 毫發?無傷,除了小一些?。到處都金碧輝煌,花團錦簇。
老錢只撇了撇嘴, 再次嫌棄了一遍皇宮的精致。在他?看來,精致就?是小家子氣, 他?還是喜歡雍州府的疏朗開闊。
景元帝極少出門, 偶爾在夜里會在天井里走動,白日時,大多在屋內打?坐。
外?面有動靜,景元帝也不大關注, 盤腿坐在蒲團上,雙手搭著膝蓋,像是老僧入定般一動不動。寬敞的衣袍,在地上鋪開, 老錢差點一腳踩上去。
“怎地在這裝神弄鬼!”老錢懊惱抱怨。
景元帝終于?回頭看來,只拿余光斜了下老錢, 便很快收回了,眉頭蹙氣, 拉了下自己的衣袍。
老錢愣住,以他?的聰明,可以確定景元帝對他?的鄙夷。
“你看不起我?”
猜歸猜,老錢還是指著自己的鼻子,親自確定一下。
景元帝并?沒問老錢是誰,很是平靜地道:“我沒有。”
老錢松了口氣,心道這就?好。
只聽景元帝又道:“我沒看你。”
老錢又一下愣住,問道:“為何?”
景元帝擰眉,簡明扼要?道:“丑陋,粗鄙,有礙觀瞻。”
老錢氣得七竅生煙,跳腳罵道:“你才丑!裝腔作勢扭扭捏捏,小白臉,空有一張皮囊,草包廢物!你敢嫌棄老子,你可知道老子是誰?”
景元帝全然不理老錢,繼續閉目打?坐。
老錢圍著景元帝罵了一通,叉腰喘著粗氣走出去了,邊走邊還罵罵咧咧。
遭受的冷艷嘲諷多了,老錢從不放在心上。景元帝卻是令他?最厭惡的那?種,他?看來的那?一眼,好像他?是螻蟻,是蛆蟲,是浮塵。
哪怕他?丟了江山,骨子里依舊高?高?在上,所?有人都要?匍匐跪拜在他?的腳底下,該尊著他?,為他?賣命,讓他?養尊處優,時時刻刻保持雅致高?貴。
老錢本是來與景元帝說話,想知道為何桃娘子會不領自己的情,結果落了一肚子的火。
“不拿人當人看,就?是長得好看的畜生!”老錢一路走一路罵,突然,他?停住了。
桃娘子為何對他?始終沒有好臉?
肯定不因為他?長得丑,他?也不是畜生。
但是,他?在某一方面,與景元帝有異曲同工之妙。
當時朝廷直接下旨意封虞昉為后,送來了婚書,圣旨。
景元帝送給?虞昉頭面,給?她寫信。
從未管過虞昉是否同意,是否喜歡。一國之后,在尋常人,甚至世家閨秀看來,都是無上榮耀。
只虞昉不同,她是雍州虞氏,是一州軍政。她從不佩戴頭面,因為她佩戴的是盔甲。
而他?的這份真心,對桃娘子來說,便宜又多余,自以為好,實則高?高?在上告訴她,我歡喜你,你就?該接受。
桃娘子不接受,他?不敢反對,卻也因此心生怨懟。
他?跟景元帝一般令人生厭!
老錢如遭雷擊,肩膀塌下去,失魂落魄走著,向和喊了他?好幾聲?都沒有聽見。
“老錢!”向和看得莫名其?妙,以為出了事,上前重重拍在老錢的肩膀上,將他?拍得趔趄了下。
“你撞邪了?”向和上下打?量著他?,問道。
老錢回過神,神色懨懨道:“何事?”
居然沒跳起來罵他?!
向和緊張了起來,抓住老錢往值房里走,“走走走,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好生與我說說!”
老錢本沒心情,只他?實在難受,便跟著向和去了值房。
“我剛從將軍那?里來,沒聽到有什么大事啊?”向和將老錢按坐在椅子里,倒了盞茶遞給?他?,自言自語道。
朝廷衙門正在如火如荼審案,雖說查舊案不易,立新法亦不易,到底稱得上順當。
茶盞的水涼了,老錢吃了半盞,人清醒不少,哭喪著臉道:“老向,我跟楚氏廢帝一模一樣啊!”
向和聽得莫名其?妙,斜了他?一眼,呵呵道:“雖說楚定安已是廢帝,你也別這般侮辱人家的相貌。”
“呸!”老錢來了精神,怒罵了句。
向和見老錢恢復了幾分往常的風采,松了口氣,道:“這五通神,總算從你身上下去了。不過,你又因何在發?癲,不若你去找桃娘子,讓她再用你送給?她,祖師爺扁鵲的銀針扎上幾針,你馬上就?好了。”
老錢聽到銀針,又想哭了。
“老向,你不知,唉,就?是那?個銀針。將軍讓我去找廢帝,唉”老錢唉聲?嘆氣,將前后的經?過,他?的頓悟,仔仔細細說了。
向和聽得既無語,又感慨,斜瞥著老錢,道:“我看你就?是太閑了,桃娘子每天不是撲在藥堆中,就?是扎在病人堆里。人家過得充實自在,越來越厲害,提到她,就?是愁仇人都要?敬她三分,哪有功夫想這些?破事。”
“破事?怎地就?是破事了?我聰明,差使做得好,閑暇的時候多,你這是嫉妒!”
老錢不滿了,拍著椅子扶手,漲紅臉爭執道:“這是我一輩子的念想,我就?想有個知心人,想著回到家中,有人等著,能一起說說話,相伴到老。”
“呵呵,你去買個仆從伺候,不就?得了?”向和嘲諷道。
老錢怒道:“呸,我跟你說不到一處去,哼,老向,我勸你一句,你別只顧著笑話我,要?是你一直這般下去,不懂得疼愛人,我看弟妹遲早得與你生分了。”
“我們夫妻的事,就?不勞你關心了。”向和不以為意道。
他?與妻子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像老錢這樣要?死要?活,就?是尋常普通的夫妻,彼此相敬如賓。她撫育兒女伺候父母,他?則賺俸祿養家。出來征戰后,妻兒父母都在雍州府。
現在他?們沒來京城,一是父母上了年歲,兒女還小,舟車勞頓著實辛苦。二是因為他?還未決定自己的去留。
他?打?算回到雍州府,或者去地方州府,先踏實做好地方官再提以后。等確定了去向,家人再隨他?前去赴任。
向和見老錢神思?恍惚,受到的打?擊太大,便勸道:“既然你已醒悟,那?便改了自己的毛病,爭取桃娘子多看你幾眼。”
“多看幾眼哪夠,我向娶桃娘子”老錢說著說著,聲?音就?低了下去。
“我這是在癡人說夢,桃娘子看不上我,她不會嫁給?我。我就?是以前的景元帝,癡心妄想。”
向和不想聽老錢的閨怨,笑嘻嘻道:“將軍封了廢帝做皇妃,以后也讓桃娘子納你當小妾!”
“什么?”老錢還不知此事,連向和嘲諷他?做小妾的事都顧不上了,“將軍何時封了廢帝做皇妃?先前我剛從廢帝那?里回來,沒聽說這件事啊。”
“又不是封你,為何要?告訴你?”向和白了老錢一眼。
“再說,將軍封廢帝做皇妃,是楚氏的榮光,到時候下一道詔書旨意就?行了,還用得特意告訴他??”
“也是!”老錢來了精神,撫掌大笑,“當年,廢帝封將軍做皇后,便是這般做的!嘿嘿,將軍封廢帝做皇妃,皇妃又不是正室,一頂小轎抬進門就?夠了。”
“不過老向,皇妃有了,正室呢,將軍要?封誰為正室,難道是黑塔?”老錢眨著眼睛,很是八卦地道。
“應該不是黑塔吧?”向和也猜不著,遲疑著道。
“我去打?探一下。”老錢蹭地站起了身,飛快往外?跑去。
向和無語盯著他?飛快消失的背影,本想說些?什么,最后只能作罷。
算了,讓黑塔收拾他?一頓也好,省得他?太閑成天胡思?亂想。
端起茶盞吃了口,向和又面露憂色,自從虞邵南陣亡之后,黑塔整個人就?變了,跟在虞昉身后,成了她的一道影子。
他?們兩人對虞昉的心思?,向和也知曉得七七八八。虞邵南這一去,黑塔只怕有部分也被他?一道帶了去,對虞昉的那?份情再深,也要?揮刀斬斷了。
福元殿禁衛林立,黑塔跟以前那?般,抱著刀靠在御書房外?的廊柱上守著。看到老錢走過來,黑塔朝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別靠近、
虞昉應當在御書房召見朝臣,老錢放輕了腳步,抬手比劃著找黑塔,還沖他?擠眼笑。
黑塔冷著臉,朝老錢翻了個白眼,將頭轉向了一邊。
“黑塔,你都知道了?”老錢沒看懂,干脆走近了,低聲?問道。
黑塔沒有搭理老錢,連眼皮都沒抬。
老錢圍著黑塔轉圈,也沒看出一絲的喜悅。
便墊著腳尖,伸手去拍黑塔的肩膀,試圖寬慰他?。
黑塔撥開了老錢的手,罵道:“滾!你沒讓桃娘子給?你腦子扎針?”
先被向和嘲諷,再被黑塔戳心窩子,老錢立刻變臉,要?狠狠回罵。不過身在御前,他?不敢造次。
無事時嬉笑怒罵,少回擊一個字都吃了大虧。真有事時,他?們就?是生死伙伴。
“黑塔,我是為了安慰你,你別多想。”老錢難得真誠關心,只他?也不知該如何寬慰,只能干巴巴說了句。
黑塔嗯了聲?,低下頭,腳尖一下沒一下踢著青石地面,低聲?道:“我知道了。”
老錢一時沒反應過來,黑塔是知道他?的關心,還是知道虞昉封皇妃之事,愣愣問道:“知道什么?”
黑塔看了他?一眼,解釋了句:“將軍親自找我說了。”
畢竟她曾親口告訴他?,他?們的關系,非同一般。
可惜,昨日種種,都埋葬在了冬日的大江畔。
她喜歡的人,從不是他?。
第58章
盛夏來?臨, 京城天天有大戲看,衙門前天天擠滿了百姓,歡天喜地看著曾經高高在上的朝臣, 官員被投入大牢,罷官,流放, 甚至砍頭。
除了衙門熱鬧,城門,各家瓦子前張貼布告之處, 每天同樣人頭攢動。
各種刑律修訂,增補,釋義陸續公布, 旁邊還有刑部大理寺的文書專門答疑。
“以后官紳犯案,再也?無法拿銀錢, 官職抵消了!”
“達官貴人也?要繳納賦稅, 服兵役徭役了!”
雖只是田產鋪子要繳納賦稅,兵役除打?仗時的必須征召入伍,其余時的徭役兵役,皆可拿銀錢抵消。
平民百姓聽到這項律法,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文書再三確定,他們方才歡欣鼓舞。
不知是誰開始,慶賀的爆竹聲, 足足響了三天三夜。
“只要犯案,最低刑法是罷官, 再無貶謫處罰。”
有人歡喜有人憂,關于釋義爭執不斷。
“人非圣賢孰能無過, 應當給改過自新?的機會。”
“是啊,讀了一輩子書,好不容易考中進士出仕為?官,竟直接被罷免,一輩子的前程都斷送了。”
駁斥的人道:“只是不能做官而已,又不是要坐牢,砍頭,這何嘗不是改過自新?的機會。”
“九品官的俸祿,各種補貼,尋常百姓一輩子也?賺不到!如此?多的俸祿,都養不好一個官,這官要來?何用!”
“貶謫去偏僻之地繼續做官,那是在繼續危害偏僻之地的百姓!”
僧多粥少,朝廷不缺官,只缺差使。
有人倒下,就有人能補進去,這項舉措深得侯官之人的擁護。
鈴蘭桃娘子陪著虞昉,在瓦市前的茶樓里聽了一會,便起身離開。
親衛架著馬車上?前,三人一起上?了車,出了瓦市,沿著金河邊駛去。
“將軍,那里有賣花的,我?去買!”鈴蘭看到一個小娘子在脆生生叫賣,高興地道。
小娘子站在樹陰下,身邊擺著梔子,荷花,蜀葵,夜合花,萱草,茉莉等花,水靈靈,開得很?是燦爛。
“好,她的花很?新?鮮,都買了吧。”虞昉拿了錢袋給鈴蘭。
鈴蘭沒?接,拍拍腰間的錢袋:“我?這里有錢,等下回去我?會記在賬目上?。”
虞昉道:“拿著吧,這是我?自己買的花,不入公賬。”
鈴蘭頓了下,這才接了錢袋到手中,下車去買花。桃娘子也?下了車前去幫忙,沒?一會,親衛幫著將花搬到了后面的車駕上?。
桃娘子手腕帶著一串茉莉花串,鈴蘭身前別著一束黃桷蘭上?了馬車。
鈴蘭將余下的錢還給虞昉,手里還拿了一枝綴著米粒大小花瓣的銀桂,遞到她的面前,道:“賣花的小娘子見?我?們買得多,額外送了我?我?們一些花串。這枝銀桂,聽說從最南邊辛辛苦苦弄來?,養在暖房里,開得早,很?是金貴。”
虞昉收起錢袋,接過銀桂聞了聞,茉莉與黃桷蘭的花香都霸道,銀桂的花香還是沒?輸,濃郁的桂花香氣撲鼻。
這個時節的桂花難得,虞昉小心?放在了一旁。馬車駛入一條安靜的巷子,直接進了臨河的宅邸。
宅邸新?種著石榴桂花香樟樹,半個院子都被樹葉遮擋住,走近了,陰涼陣陣。
鈴蘭與桃娘子讓親衛將花送到后院,便走了出來?,留下虞昉獨自立在河岸邊。
河岸對面是錯落的人家,天氣熱,人都躲在屋中沒?有出來?。河面在太陽下,泛起陣陣波光,安寧靜謐。
他們將聞十三與鮮花一并?燒毀,骸骨在此?處撒入了河中。
虞昉讓人重新?修繕了燒毀的屋子,屋子剛修好,她帶著鮮花來?看他。
聞十三灑脫不羈,像水一樣自在,虞昉便將花,撒進河中,伴他一程。
虞昉拿起花朵撒向河中。漸漸地,河面上?鋪滿了鮮花,順流飄蕩而去。
“你可能到了另外的世界,成了另外的人,重新?活了下來?,這樣你就收不到了。不過,這是最好的事?。”
花撒完了,虞昉的手上?,沾滿了各種花香。她捻著指尖,望著河流中的話,面上?浮起了微笑。
“既然沒?能與你道聲別。我?們就不說別離了。以后你的路,生生世世都花團錦簇。”
風大了些,河面的花,隨著波浪翻滾。
虞昉靜靜立在河畔,感受著帶著熱浪與水意的風,里面仿若還含有淡淡的花香。
在心?中,虞昉還是道了再見?,他喜好游歷天下,行俠仗義,不該,也?不該陪她在宮城,一輩子不得離開。
虞昉最終道:“多謝你。”
前院,鈴蘭與桃娘子坐在樹蔭下,捧著薄荷水乘涼,湊在一起小聲說話。
“好多人都在向我?打?聽,將軍會選誰為?正室,真是煩得很?。”鈴蘭煩惱地道。
“將軍不會選,因為?已經有正室了,至于其他皇妃,應該會再選。”桃娘子道。
鈴蘭不解,桃娘子臉上?浮起傷感,輕聲道:“阿南陣亡的時候,你不在,我?在。我?讓阿南不要死?,等到將軍來?。阿南最后沒?撐過去,將軍來?了,我?從來?沒?見?到將軍那般失態過。阿南太好了,默默跟在將軍身邊,就像有針深深扎進去,拔出來?就余下一個血洞。”
“嗯,將軍那段時日?很?是悲傷,但將軍什么都沒?說,她是雍州軍的統帥,不能表露出來?。還有,黑塔也?難受。”鈴蘭難過地道。
虞邵南陣亡,一死?兩傷。
“我?知道。黑塔心?里過不去,其實吧,黑塔過得去,將軍也?不會選他。”桃娘子道。
鈴蘭沒?想明白,“因著黑塔太黑,不好看?”
桃娘子無語,道:“黑塔是伙伴,就像你我?跟黑塔一樣。情?易生變,以后反目了,連往日?舊情?都留不住,多可惜。帝王反目,那是要出人命的。”
“倒也?是。”鈴蘭禁不住打?了個冷顫,小聲道:“其實我?都有些后怕。說實話,最初的時候,我?不覺著將軍有多厲害,將軍府的人,連老錢多多少少都會打?仗,誰打?了幾場勝仗,殺敵多少,那才叫有本事?。”
“后來?領教到了?”桃娘子取笑她道。
“直到最近,看到將軍定下的種種策略,措施,我?才真正領悟。唉,我?還是太笨了。”鈴蘭很?是懊惱地道。
桃娘子深有感觸,道:“我?也?如你這般想,將軍對軍營里受傷兵丁的安排,說是在缺乏藥的情?況下,保證整潔干凈,就是最好的醫治。我?還不以為?意。心?道你又不是大夫,怎地管到如何治療傷兵了。我?也?想見?識一下,便按照將軍的說法去做了,誰知傷口化膿腐爛的傷兵,真的少了下去。將軍說是天上?來?的神仙,我?覺著她不全是在說笑。”
鈴蘭道:“我?也?覺著將軍應該不在說笑,她從開始就沒?騙過我?們。當時雍州府要真正完了,是將軍把雍州府救了過來?,還問鼎了天下。虞長史經常說,打?仗打?的是糧草,是謀略。將軍說她不會打?仗,她同意打?仗打?的是糧草,至于謀略,是如何得到更多的糧草,在戰場上?的排兵布陣,只能起到一定的作用。黑塔一拳可以打?飛五個小兵,五個小兵在他面前,排出再精妙的陣型都無用。”
桃娘子笑道:“這才叫真正的謀略,謀定天下。”
這時,虞昉走了出來?,兩人馬上?停止了說話,一起站起身見?禮。
預防擺擺手,道:“我?也?熱了,歇一陣再走吧。”
難得擠出些閑暇,虞昉還是第一次走出皇宮,去別處,親衛要辛苦布防,不如干脆就在這里做一陣,也?算是放松了。
院子里有水井,鈴蘭與桃娘子前去打?了水來?,虞昉清洗了下。
井水冰涼,洗完再吃口薄荷茶,坐在竹編的椅子里,輕輕搖晃,竹椅吱嘎作響,輕松舒服極了。
桃娘子瞇著眼睛,望著天上?的白云,道:“不知虞老摳走到哪里了。”
“明后天便會到了吧。”鈴蘭答道。
“老錢說是要去接他,不知為?何他又沒?去。”桃娘子說到老錢,不禁皺起了眉。
“當然是因著你。”鈴蘭朝桃娘子擠眼,“老錢請了御醫,說是胸口悶,病了。御醫說診不出來?,他應當是心?病。”
桃娘子哦了聲,“原來?如此?。那他繼續病著吧。”
最近桃娘子看上?了一個年輕俊美的大夫,準備收他為?徒。老錢知道后,便病了。
“真只是徒弟?”鈴蘭很?是八卦地問道。
桃娘子很?是干脆,道:“不一定,也?有其他的可能。”
鈴蘭瞪大了眼,道:“這你們是師徒啊!”
桃娘子很?是干脆地道:“要是有其他可能,我?將他逐出師門便是。”
鈴蘭聽得駭笑,虞昉也?好奇地道:“為?何你現在不能確定?”
桃娘子道:“我?看他第一眼時,驚為?天人。多看了幾次,便覺著稀疏尋常了。我?再多看上?幾個月,到時候若還有感覺,我?便與他同睡。”
“與他同睡?”鈴蘭這下徹底震驚了,失聲問道。
桃娘子白了鈴蘭一眼,嘖嘖道:“你看你,不睡他,難道我?要與他談論詩詞歌賦。誰要聽他啰嗦,我?這個年紀,聽了太多太多人的說話,病人訴苦,男人吹噓,只恨不得找個人是啞巴。鈴蘭,你也?不算年輕了,我?是過來?人,還是大夫,有些事?情?你不懂,等我?空了,我?再仔細與你說。”
鈴蘭哦了聲,見?虞昉神色尋常,張開的嘴巴終于合上?了。想了下,鈴蘭道:“老錢是要生病很?久了。”
“等虞老摳來?了,老錢也?就好了,他病不了那么久。他對我?,并?沒?有他以為?的那么癡情?。”桃娘子嘲諷地道。
果?然,虞馮帶著虞老鷲一行,兩日?后進了京。
虞昉給他們接風洗塵,老錢也?來?了,痛快吃了一場酒,在虞馮面前哭了一場,翌日?便恢復得七七八八。帶著虞老鷲去建安城見?世面了。
轉眼便入了秋,今年算得上?風調雨順,莊稼豐收。
朝廷各部大致定了下來?,虞馮入主政事?堂,江大學士也?正式成為?了江相。其他六部做了調整,朝廷官員基本穩定。
舊案的審理,將是一場持續的過程,最終審完,估計需要兩三年。
天氣日?漸轉寒,眼見?就到了年底,京城依舊熱鬧盈天,生機勃勃。
因為?新?朝正式來?臨,定國號為?“雍”,女帝虞昉登基。
曾經的景元帝,如今的皇妃楚定安,直到虞昉登基之后,才知曉自己被封為?了皇妃。
大家都忙著慶賀,將他遺忘了。
直到朝堂上?有官員上?折子提及元宵慶典,虞昉可要攜后宮之人一同前往,她才吩咐禮部,給楚定安寫了道封妃旨意。
滄浪閣。
楚定安望著手上?的詔書,恍惚問道:“誰被封為?了后?”
宣旨的禮部官員委婉答道:“此?事?乃陛下的私事?,任何人不得打?聽。”
官員的言下之意,這是天子之事?,以他的身份打?聽了,便是僭越。
官員離開了,門在身后關上?。
在四四方方的地方,楚定安已經住了整整一年,不得出去半步。
他再也?無法登樓看風景,只能在狹小的天井里,仰頭望著寶塔頂,從塔頂透進來?的一線天。
楚定安手上?拿著詔書,拖著沉重的步伐,來?到門外,仰頭望著那一線天,窺著那線天光。
今日?天氣陰沉,寶塔頂霧蒙蒙,什么都看不清楚。
楚定安捏緊手上?的詔書,蹲在地上?,撕心?裂肺的痛苦哀嚎,回蕩在四方天井中。
無人理會。
元宵節,楚定安終于出了滄浪閣。
過年時下了一場雪,天氣冰冷,京城卻熱鬧盈天。御街前早已人頭攢動,到處都是照著習俗穿著月白衣衫,三三兩兩前來?賞焰火,猜燈謎,賞月之人。
天子虞昉也?一同登城樓,與民同慶。
焰火升空,天空好似綻開了花,變幻著各種色彩,絢爛至極。
虞昉立在那里,含笑朝城樓下的百姓官員頷首致意。
立在虞昉身后的楚定安,望著她的笑容,心?頭刺痛。
他引以為?傲的東西,被她親手粉碎,打?破。他什么都沒?有了,什么都不是。
屈辱,絕望,在胸□□織。他感到自己一點點在破碎,像是眼前璀璨的焰火,轉瞬即逝。
楚定安仿佛笑了,蒼白的臉上?,布滿了冰冷的淚。
他奔向前,一躍,也?如一朵火樹銀花,朝城樓下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