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相知
洛芙有些茫然, 他?喜歡誰?她怎知道?
又?想?到他?問這句話,莫非是在外頭有人了?洛芙心?中一緊,面色忽而一白, 抬首看去,卻發現他?臉色愈發難看。
見她一臉迷茫,陸云起眸間凄涼,忽的提高?聲量, 質問道:“說啊,你?認為我喜歡誰!”
洛芙自嫁給他?以來, 陸云起從未對她生氣紅臉過,更別?說像現在這樣大聲跟她說話,一時間她心?頭酸澀,委屈道:“我怎知道你?喜歡誰!”
陸云起鼻間哼出一個?冷笑,上前幾步,攥住洛芙的手腕,將她從圈椅上拽起來。
洛芙被她拽得生疼, 蹙眉望向自己的手腕,就見他?的指骨骨節發白。
陸云起狠心?一捏她柔細的手腕, 迫使她看向自己, 他?幽深的眸子里暗流涌動,盯著洛芙冷聲問道:“你?覺得我喜歡一個?女子會如何待她?你?覺得我若娶了旁人, 也會為她日夜牽念,為她辭官, 為她不遠千里托人送一壺酒來?”
在他?一字一句下, 洛芙的臉色逐漸蒼白, 她無?法回?答他?一個?字,那個?呼之欲出的答案, 她不敢相信。
婢女們聽見兩人爭吵,早已?退避到廊下去,一個?個?屏息靜氣垂著頭,這么些日子,公子對少夫人的寵愛是有目共睹的,現在怎么又?對少夫人發了脾氣?
陸云起再次執起洛芙的手,緊緊捏著,“我如此待你?,你?卻還以為我會納妾。”
手上傳來鉆心?的疼,洛芙的眸子里瞬間盈滿淚水,她眼尾濕紅,努力忍著不使淚珠墜落,亦大聲反問:“那你?要我怎樣?將一顆心?撲在你?身上?若他?日你?與人花前月下,你?猜我會怎樣?我會死的、心?痛而死!”
洛芙身子顫了顫,聲音凄冷道:“紅顏易老,君恩難留。世間男子,哪有不貪紅愛綠的!”
陸云起沉痛闔眸,原來她從未想?過與他?相愛,那些纏綿,也只是她想?要個?孩子,讓孩子成為她日后的依靠。
他?想?問她,是否有那么一刻、僅僅一刻心?悅過他?,但他?終究沒有問,她已?經如此說了,他?再問,就太卑微了。
陸云起再睜開眼時,眼底只余一片清冷,他?放開洛芙的手,自嘲一笑,冷寂道:“世間男子皆如此,你?便認為我也是這樣的?”
陸云起說著,停頓良久,爾后幾乎從心?腔里掏出一句話,“芙兒,你?太輕看我了。”
話落,他?淡漠轉身,緩緩步出內室。
洛芙站在原地,雙眸一眨,眼中淚水串串落下,于淚水朦朧中,她望著他?的背影漸漸遠離自己的視線,直至消失不見。
洛芙的身體晃了晃,腳步不穩地后退,腿上拌到身后圈椅,她跌坐下來。
婢女們見公子出來了,看他?面色一如往常般清冷雅致,目送他?獨自走?進風雪,穿過月亮門出了聽竹院。
晴天幾人擁進內室,就見洛芙怏怏坐在椅子上,目光怔怔,臉上淚痕斑駁。
晴天蹲下身子,小?聲喚道:“小?姐……”
洛芙眼眸微動,愣愣道:“他?走?了?”
“公子走?了。”小?雨的聲音有些哽咽。
洛芙一眨眼,又?落下一串淚珠,晴天捏帕為她拭淚,洛芙揮手擋開,她撐著椅子扶手起身,鎮定道:“擺膳。”
晴天幾人面面相覷,杏子終究紅著眼扭頭出去傳膳了。
第一次,洛芙沒有管他?,獨自用膳,她手捧小?碗,執箸夾菜,放進嘴里咀嚼,也不管什么味道,囫圇咽下。
她逼迫自己吃下去,警告自己這不算什么,只是吵架而已?,她依舊能將日子過下去。
婢女們不敢打擾,全都靜靜看著洛芙只夾身前的一碟菜吃,目光也不知定在哪里,手上動作僵硬地往嘴里送吃食。
一小?碗飯被洛芙吃完,她將碗遞給晴天,想?說再來一碗,可一張口,“哇”地一聲,剛剛吃進去的食物全部嘔了出來.
書?房里,漆黑冷寂,就像他?過生辰的那晚一樣,只是這一次,他?知道,她不會來。
陸云起獨坐太師椅上,任寒冷層層侵襲,仿佛愈冷,便會麻木得他?不會痛。
自今年六月里偶遇她后,一切都變了,他?不再是從前的陸云起,就像原本?走?在一條筆直的路上,他?卻突然折轉了方向。
那時,僅一日夜,便將她的身世查了個?一清二楚,原來她定親了?沒關系,只是定親而已?。
設計游湖落水,他?躍入水中救她,將她抱到小舟上時,她嗆水昏迷,他?又?慌又?悔,忙俯身給她渡氣,她悠悠醒來,顫顫落淚,嗚嗚哭泣,他?的心便揪緊了再揪緊。
那時他?想?,往后余生,他?必定寵她愛她,不教她掉一滴眼淚。
可現在,她是否在聽竹院獨自落淚?
黑暗中,陸云起自嘲一笑,她怎會為他?落淚!
他?以為,婚后對她體貼備至,為她擺脫母親苛責,她必定心悅自己。卻不料,她只想?生下孩子,以孩子為根基在陸家立足,竟從未想?過依靠他?。
叩叩……陸延叩響書?房的門,“公子,太子殿下請您去東宮赴宴。”
陸云起從太師椅上起身,也好,有點事情?做也好,這樣他?就不用時刻惦念著她了。
陸云起出了書?房,在廊下走?了幾步,又?折回?身,想?叫書?童淮序去聽竹院告訴她,自己去東宮赴宴,叫她先睡,不必等他?。
可轉念一想?,或許她根本?就沒有等自己,便不再言語,轉身,大步走?了.
聽竹院里,洛芙吐過之后,卻再次吩咐:“擺膳!”
晴天扶著她,用巾帕給洛芙擦拭身上的贓污,聽聞她又?叫擺膳,便一下子哭了出來,“小?姐,沐浴吧,我們睡一覺,睡醒后就好了。”
婢女們聽晴天指揮備水,洛芙作罷,隨她們擺弄,沐浴后躺到床上,洛芙雙目睜睜望著頭頂床幔。
這是她嫁來陸家,第一次獨自入睡,她知道,今晚他?不會回?來了。
寢被上、枕頭上,處處都是他?身上的冷竹氣息,她側身,望著他?那邊空空如也的床榻,淚水不爭氣地涌了出來。
心?上,為何如此之痛?這痛楚,仿佛要將整個?心?腔脹裂開來。
明明已?告誡過自己,明明已?構思好未來生活,卻在此時,因他?心?碎不已?。
洛芙將手置放到他?那側的枕上,想?起他?離去時清冷疏離的目光,想?到他?說,她太輕看他?了。便愈發難過,他?確實不是尋常男子,或許,她該信他?的,但現在說什么都晚了。
雪夜風寒,洛芙擁著被子蜷在床榻上,屋外竹枝被冷風刮得沙沙作響,她靜靜聽著,在無?法抑制的淚水中,她知道,他?走?了,便不會再回?頭了。
可卻又?在心?底隱約期盼,或許下一刻……他?就回?來了。
翌日早晨,說是早晨,其實洛芙一夜未眠,她躺在床榻上,望著天光一點點變亮,聽著婢女們輕手輕腳地來回?走?動,她眼眸生疼,腦袋也脹痛,極度困乏,卻又?了無?睡意。
晴天和小?雨躡手躡腳走?進內室,在床幔外輕聲問:“小?姐,您醒了么?”
洛芙應了一聲,晴天和小?雨便一人一邊將床幔撩開,她們望見洛芙紅腫的眼,也驀地紅了眼圈,晴天上前扶起洛芙,小?聲道:“昨夜公子被太子殿下請去東宮赴宴了。”
洛芙眸光微動,也不說話,任由她們兩人給她穿衣.
上午時分,三娘陸明希來了。
她一進屋,就見洛芙眼圈紅腫,心?中一怔,轉身環顧,四下里不見她七哥人影。
“七嫂。”陸明希曲膝行禮。
洛芙唇角微微扯出一抹笑,快步上前握住陸明希的手,勉強笑道:“你?來了,正好我這邊從趙少夫人那里得了些北境的茶,你?來嘗嘗看。”
“北境來的!那我可得多喝幾盞。”陸明希歡快道。她隨著洛芙的牽引,在軟炕上坐下,笑道:“我今日回?來,想?請薛先生幫我拿拿脈。”
洛芙頷首,“薛先生醫術高?明,定能幫你?藥到病除。”
這時候婢女來上茶,陸明希端盞品了一口,道:“此茶香醇濃釅,果真?與咱們往日喝的不同。”
如此兩人喝過一盞茶,說了些閑話,陸明希猶豫道:“七嫂可是和七哥吵架了?”
洛芙面上笑意一僵,垂下眸子,輕輕“嗯”了一聲。
陸明希起身,繞到洛芙身邊坐下,挽住洛芙手臂,柔聲道:“男人就是這樣,在外頭遇見難辦的事了,難免將脾氣帶回?家里,嫂子順著他?些,哄著些,也就好了。”
洛芙不可能對小?姑子講她和陸云起的事,只是聽著點下頭。
他?從未將外頭的事拿到家里來發脾氣,應該說他?從未對自己發過脾氣,她知道他?要什么,若她假意哄他?,才是真?的羞辱他?了。
在陸明希這里,她是把洛芙當妹妹看的,雖叫她嫂子,但那都是因著輩份。此時她見洛芙不說話,便也點到即止,笑道:“我該走?了,得請薛先生把脈了。”
洛芙從怔神中醒來,溫聲道:“走?去哪里?將薛先生請到這里來給你?把脈就是。”
陸明希對生子之事極為看中,也很避諱,她不可能在七哥的院子里看這種病,便抿唇笑道:“我回?去四房的院子里看看,父親和母親常年在昆彌,我去看看守院子的婆子們可有憊懶。”
洛芙起身送她,在長廊下望著她慢慢走?遠。
今日天色灰沉,竹枝隱藏在灰蒙的細雪中若影若現,洛芙怔怔望了半晌,才轉身回?屋。
洛芙進屋后,窩到貴妃塌上躺著,她想?起來做些事,或寫字作畫、或刺繡刻章,無?論做什么,都比躺在這里要好。
可她卻提不起心?神去做任何一件事,從昨夜到現在,她的腦海中不斷閃現與他?相處的畫面,驚覺僅僅一個?月,她就沉于、耽于他?的溫柔。
小?雨和晴天見自家小?姐如此萎靡,心?中焦急,昨夜小?姐吐了之后,便沒有吃東西,早膳也沒用,如此下去,人會生病的。
小?雨咬牙,奔了出去,她要去書?房問一下公子回?來沒有,若見著公子,她要求公子回?聽竹院來。
晴天知道攔不住小?雨,也就隨她去了。她心?中一嘆,來到洛芙身邊,小?聲道:“小?姐,多少吃點東西吧,你?這樣不吃不喝,會病的,等公子回?來了,你?又?病著,該如何是好?”
洛芙的目光虛虛落在如意紋織錦地毯上,聽著晴天的話,微微點了點頭,她是不該如此沉溺,她一個?人,也該將日子好好過下去。就像過去的十五年,她在深宅內院,不也一樣過得很好。
晴天見洛芙點頭,臉上綻出一個?笑,忙出去傳膳。
小?雨去書?房跑了一圈,從淮序口中得知公子丑時回?來書?房歇下,清早就去翰林院了。
小?雨悶悶往回?走?,在路上見小?丫頭們交頭接耳說閑話,以為她們在嘮自家小?姐和公子吵架的事,便眼一瞪眉一擰,叉著腰走?過去,揪住小?丫頭的耳朵要她從實交代。
小?雨聽完小?丫頭的回?話,一臉古怪地跑回?聽竹院。
里間,洛芙正在慢慢吃一碗稀粥,桌上的菜肴一點也沒動。小?雨回?來,見洛芙在吃東西,懸著的心?放下稍許。
晴天暗中給小?雨使眼色,意思是問她公子可在書?房,小?雨微微搖頭。
洛芙只用了半碗稀粥,就擱碗起身,小?雨忙上前去托住洛芙手臂,強顏嬉笑道:“小?姐,你?可知我剛聽到一個?什么消息。”
洛芙將目光移到小?雨臉上,小?雨嘿嘿一笑,就道:“昨日公子不是在小?徑上跟語舒說話,沒想?到竟然還有個?小?丫頭躲在另一側的圍籬后,嚯!比我都離得近,她聽著了公子說的話,偏偏多嘴講了出去。這時候,整個?陸家恐怕傳遍了。”
洛芙聽著小?雨嘰嘰喳喳,也不搭腔,只管往內室去。
跟在后頭進來的晴天見洛芙不答話,便趕緊問道:“公子到底說了什么?”
小?雨知道洛芙這時候心?里不舒服,不會理她,便也從實招來,“語舒給公子看字帖,公子沒接,還說她若將心?思用在習字上,就能分得清真?假了,后來還說語舒東施效顰反類犬,我們陸家只養人,不養犬。”
洛芙聽了一愣,他?對別?的女子,向來這樣不留情?面的么?前一句已?經將人損得夠慘了。
小?雨扶洛芙坐到軟炕上,鼻子里哼了一聲,道:“我早就瞧這語舒不是個?好的,我是說昨日她穿的衣裙、畫的妝容,看著怎么有些熟悉呢。現在好了吧,被咱們公子一頓損,我瞧她還有沒有臉出來見人。”
洛芙聽了這么久,終于說話了,“她也是被逼無?奈,她一個?庶女怎么能不聽嫡母的。”
“可她不該學小?姐你?的打扮,她來聽竹院,小?姐待她那樣好。”晴天道。
“對!就是她連累你?和公子吵架了!”小?雨嘴快,把話說出口了才知道自己說錯了,這時候怎么能提吵架的事。好了,小?姐又?不說話了。
小?雨得到晴天一個?瞪眼,忙抬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
洛芙卻知道,她和他?吵架,不是語舒的原因,他?心?中所想?,和她心?中所想?,完全背道而馳,總有一天,會鬧出來的。
午膳時,洛芙還是只吃了些稀粥,看得晴天和小?雨干著急。
好在洛芙吃了東西后,沒有郁郁躺下,而是說:“晴天,擺硯。”
晴天忙“誒”了一聲,動作歡快的去擺紙筆,小?雨也去磨墨。
洛芙坐在桌前,腰肢挺直,提筆在紙上默寫《般若心?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菠蘿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當洛芙寫到: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她筆尖微顫,那字,便亂了。
心?無?掛礙、心?無?掛礙……洛芙闔目停筆,心?中默念,終究嘆息一聲,她、心?有掛礙了.
華陽居里,孫嬤嬤正將這些消息講給李氏聽。
“一個?沒影子的侍妾就讓他?們吵起來了?我還以為他?們情?比金堅呢。”李氏撇撇嘴,翹著手指,閑閑掀蓋喝茶,又?問:“他?們吵架說了什么?”
聽竹院里有李氏安插的小?丫鬟,故而洛芙這邊一有風吹草動,李氏立馬就知道了。只是小?丫鬟不能進內室伺候,報告給李氏的消息也僅僅是大概的幾句簡述。
孫嬤嬤道:“主子們吵架,丫鬟哪里敢偷聽,都遠遠避到廊外去了。只聽說公子似乎很生氣,甩手去了書?房,一整夜都沒回?聽竹院。”
李氏臉上憋著笑,嘖嘖嘆息:“我那漂亮的兒媳婦,又?該哭了。”
孫嬤嬤一時無?語,她們夫人哪里都好,就是看熱鬧不閑事大,要她說,當初就該一句話打發了那什么語舒,這會子就沒有這些爭吵了。
“你?說,我要不要去聽竹院探望一下我那嬌嬌兒媳?看她有沒有哭?”李氏笑道。
孫嬤嬤嘴角一抽,心?道您就別?添亂了。
為了轉移李氏注意力,孫嬤嬤忙將昨日陸云起對語舒講的話娓娓道來。
當李氏聽到那句:“我們陸家,只養人不養犬。”差點沒把口中的茶水噴出來。
“咳咳……”李氏嗆住了,緩了好一會兒才笑道:“咱們公子可真?會講話。”
·
午后,洛芙蜷在貴妃榻上淺眠,恍惚以為他?回?來了,如以往那般,傾身來探看她,或者伸手觸碰她額上,自從上回?她病過后,他?就總是探她額溫。
隱約聽到一聲“芙兒”,洛芙一怔,人就醒了。
她睜眼四顧,不見他?人,再看窗外天色,霧靄沉沉,只余一絲淡薄的亮色。
又?是一日將盡,他?還是沒有回?來,并且不知哪日回?來。
洛芙揪著身上繡著并蒂蓮的雙絲被,目光落在竹枝搖曳的支摘窗上發呆。一時間思緒飄渺,想?到自己身邊認識的女子,為情?所困者,皆沒有好下場。
她父親雖然為官清正,卻也在外面養過妾室,那時她娘親才生下弟弟沒多久,外室找上門來,差點氣得她娘親一命嗚呼,至今仍留有當時月子里的病根。
她娘親便總說,倘若她之前不愛她父親,便是有再多的外室找上門來,她都不會氣壞自己的身子。
還有一個?就是教她跳舞的女師傅,這位女師傅出自慕山舞亭,在當時是紅極一時的舞者,每場舞宴,幾多王公貴族、權勢子弟不要命般砸下巨款,只為搶得頭籌點她跳舞。
后來女師傅被一個?窮書?生打動,花費大半積蓄贖身出了舞亭,與書?生歸鄉,做起了小?買賣。
沒過三年,女師傅又?回?了京,身上積蓄盡數花光,那跳舞的手腳變得粗糙,腰肢也不再纖柔。原來書?生與她不到一年就膩了,拿著她的銀子在外眠花宿柳,后來她的孩兒生了場大病,因無?錢救治,一命歸西,這位女師傅便輾轉回?京謀生。
有次女師傅說:就算當初她進了哪家王府做妾,也比如今要好,她知王孫公子無?情?,那她也無?情?,無?情?便不會心?傷。
洛芙想?到這些,心?上嘆息,道理她都明曉,卻依舊心?傷了。自從嫁給他?后,她便不是從前的洛芙了,也過不回?一個?人的日子了。
“晴天,取我大氅來。”洛芙起身說道。
她不是坐以待斃的人,不論往后如何,她要去跟他?說清楚,她對他?并非全然無?情?,只是這情?份不如他?多,但也是有的。
晴天取了木槿色狐毛大氅來,知道她或許要去書?房尋公子,有心?想?說她去尋公子來,但一來不知公子在不在,二來公子大概不會聽她的,便也作罷。
洛芙以為外頭沒下雪,但一出來,才發現深灰的天空下,細雪紛揚。
小?雨說:“我去撐傘來。”
洛芙抬手,道:“不必。”
婢女們在前面提著風燈,幽藍暗淡的夜幕下,風燈澄明的亮光被風吹得搖擺不定。
洛芙頂著風雪往前走?,她甚少去他?的書?房,上次去還是在他?生辰的時候,想?到昨夜他?一人在寒冷的書?房入睡,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是否自此情?斷,不再要她了。
想?到此,洛芙心?間揪緊。
書?房正屋里沒有燃燈,只有耳房燃著幾盞燭光,小?廝和書?童們見主母來了,忙從耳房出來向洛芙見禮。
晴天扶著洛芙站在廊下,問:“公子呢?”
淮序是最小?的一個?書?童,愛搶話,這時便快嘴答道:“公子還沒回?來呢。”
洛芙抿了抿唇,轉身面對書?房正門,便有婢女推開隔扇門,洛芙走?進去,眾人忙點燈。
不一會兒,書?房里燈火驟亮,洛芙跨進里間他?辦公的地方,但見桌案上書?墨齊整,再往里走?,黃花梨鏤雕竹枝屏風后,是一張懸著青色帳幔的架子床,但見床上被褥平整,仿佛他?昨夜根本?就沒有睡過。
屋內沒有燒地龍,清冷的寒氣沁人脾肺,晴天小?聲道:“小?姐,您先回?去院子里吧,這里冷,我在這邊等著公子。”
洛芙不說話,在床上坐下,片刻后又?起身到外面,坐到桌案前的太師椅上,她的目光流連在桌案上的筆器用具上,一想?到這些東西是他?在用著的,忽覺這些死物也生動起來。
晴天和小?雨見洛芙不走?,便出去喚小?廝們燒炭盆來,一時間屋外婢女小?廝忙碌不已?,屋內洛芙卻清冷自如。
她已?邁出這一步,心?中便無?困頓,即使他?心?傷不再理會她,那也是她自作自受。
已?經過了晚膳時間許久,陸云起還沒回?來,晴天和小?雨輪番來勸洛芙回?院子里用膳休息,洛芙就是不回?去。
屋內燒著炭盆,空氣渾濁,洛芙干脆讓人搬了椅子坐到廊下去,可一到廊下坐著,四周的冷空氣便層層侵襲而來,洛芙心?間那簇為他?燃燒的火苗被冷風澆得愈發黯淡。
心?思百轉千回?,他?,不會再回?來了。
又?過了良久,久到洛芙身上都冷透了,才聽到遠處傳來隱約的腳步聲和說話聲。
洛芙忙站起身,就見明滅跳躍的燭光里,陸云起頎長挺拔的身形被幕僚們簇擁著,慢步朝書?房走?來。
洛芙往前邁的腳瞬間停住,這么多的人,她有些怕。
陸云起沒注意前方,只顧微垂著腦袋想?事情?,聽到身后腳步聲停了,他?才抬首望去,就見洛芙盈盈站在廊下,陸云起腳步頓住,心?跳驟縮,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眨了眨眼,她還在,并不是夢。
幕僚們喊了兩聲:“公子……”見陸云起不答話,識趣的在他?身后一拱手,轉身各自走?了。
兩人隔著長廊對望,一時間時空凝固,風雪驟停,她望著他?,他?望著她,兩人都沒有動,只是靜靜對望,便似說了千言萬語。
永恒化為此刻一瞬。
片刻后,洛芙提裙,在幽深的暗夜里,在明滅搖曳的燭火中,奔向他?。
她的裙裾被風揚起,發間珠釵顫顫脆響,她用盡平生積蓄的所有勇氣,在這一刻、僅在這一刻向他?飛奔而去。
陸云起身著墨色大氅,在長廊盡頭展開雙臂,接住飛奔而來的她,她沖擊到他?懷中的重?量,使他?的身體微微后仰,陸云起緊緊擁住洛芙,像是擁住了萬物,他?的宇宙萬物,因她而生。
“我有話對你?說。”
“我有話對你?說。”
兩人同時開口,對望之下,又?相視而笑。
洛芙害羞起來,將臉重?又?埋進他?的胸膛,呼吸間盡是他?身上的冷竹氣息,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想?他?。
陸云起抬手,雙手捧起洛芙的臉頰,才驚覺她臉上這樣冰,又?去握她的手,手也是冰冷的,再看廊下放著的太師椅,眸光望向婢女和小?廝們,冷聲道:“胡鬧,這樣冷的天氣,怎可讓少夫人坐到屋外。”
洛芙輕輕扯住他?的手,小?聲說:“是我自己要坐到外頭來的,屋里悶。”
陸云起垂眸看向洛芙,同樣開口訓她:“你?也胡鬧,在外頭凍病了怎么辦?”
洛芙在他?身前垂著腦袋,一副乖乖挨訓的模樣,陸云起拿她沒辦法,牽過她的手,道:“我們回?去。”
來時心?中彷徨,回?去時……洛芙仰頭望向身側的他?,但覺風雪都不冷了。
待兩人回?了聽竹院,攜手走?進內室里,再看到內室里的物件陳設時,皆生出一股恍如隔世的微渺心?緒。
婢女們伺候兩人脫下大氅,而后悉數退了出去。
兩人雙手牽握,面對面而立,一個?仰頭,一個?垂眸,皆在各自的眼眸中望見彼此。
陸云起靠近洛芙,俯身,吻上她的紅唇,洛芙顫顫張口,迎接他?的親吻。
他?的吻,盛滿了繾綣的思戀,不帶任何情?/ 欲,只是單純的吻她,專注而深情?。洛芙闔眸,放開心?神,溫柔回?應,直到感覺唇上酥麻,呼吸困難,兩人才松開彼此。
陸云起雙手捧著她的臉頰,額頭抵著她的額頭,鼻尖也輕點著她的鼻尖,兩人沉沉喘息,溫熱的呼吸縈繞在兩人之間,緩了片刻,陸云起再次低頭,又?吻了上來。
如此反復糾纏,反復確認,才堪堪將這兩日的彷徨和心?傷撫慰。
陸云起橫抱過洛芙坐到貴妃榻上,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相擁著,感受著彼此的存在。
良久,兩人又?同時開口,“你?方才想?跟我說什么。”
這樣心?有靈犀,使得兩人忽而又?笑了。
洛芙面頰生紅,將臉貼在他?胸膛,小?聲道:“你?先說。”
陸云起的大掌撫在洛芙發上,頓了片刻,緩緩開口:“對不起,是我一葉障目了,你?已?在我身邊,我卻所求甚多。”
在他?如此的深情?中,洛芙卻心?酸得想?哭,不知他?一個?人在怎樣的黑暗中,才悟出這樣卑微的一句話。
“不,你?該求的。”洛芙哽咽,跨坐到他?腿上,雙手攬著他?脖頸,苦澀道:“給我些時間,好不好?”
陸云起心?中一震,她這是表示愿意去愛他??可是,這些都不重?要了,或者說,不那么重?要了。
陸云起唇角微微勾出一抹笑意,雙眸凝著洛芙的眼睛,溫聲道:“芙兒,你?什么都不用付出。”
他?說著,將手覆在她心?腔上,柔聲:“將心?放在你?自己身上,你?只要在我身邊,我便別?無?所求。”
洛芙的淚水簌簌落下,陸云起伸手去拭,卻越拭越多,他?嘆息的吻她的眸,低聲道:“別?哭,以后我不會讓你?哭了。”
洛芙心?中情?緒洶涌,她撲進他?懷中,啜泣道:“你?不要我了是不是,你?不要我了。”
陸云起有些慌,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話沒說清楚,讓她得出這么個?結論,俯身,扶起伏在他?胸前的身子,凝望她的鳳目中,是深情?與眷念,“傻瓜,我怎么會不要你?。芙兒,你?聽好了,此生我只你?一人,從前是,以后也是,不管你?信或不信。”
洛芙卻哭得更兇了,任陸云起如何哄,還是哭,直到洛芙情?緒平穩,抽抽嗒嗒的哭泣聲才緩緩停了,她一邊抽泣,一邊說:“行之,給我時間,好不好?我不要聽你?那些別?無?所求的話,兩情?相悅,兩心?相依,給我些時間,行之,你?這樣好,我會愛你?的。”
陸云起聽到她叫自己的字,心?中震蕩出圈圈漣漪,他?垂首吻她,啞聲:“好,給你?時間。”
他?的大掌扣著她腦袋,迫使她更深地回?吻他?,陸云起呼吸急促,抱著她起身,往床榻走?去。
他?將洛芙放在床上,抬手取下她發間珠釵,三千青絲,瞬息滑落,他?輕輕捧起一束,放到鼻尖嗅聞,是她身上淡雅的花香,他?又?傾身去吻她,手上緩解衣帶。
衣衫墜落,陸云起俯身。良久良久,錦被中滑出一截瑩白藕臂,片刻后又?被一只大手撈進被中。
又?過了許久,床幔終于不再晃動,被子里,洛芙輕輕推他?,嬌聲:“快起來。”
陸云起輕笑一聲,翻身下來,卻還是緊緊擁著她,洛芙又?推他?,“別?抱了,身上都是汗。”
陸云起不動,就是要抱著貼著,他?朝床外喊了聲:“備水。”但聽婢女們在浴室放水,陸云起親親洛芙,啞聲道:“等會抱你?去沐浴。”
洛芙哼聲,“我自己去,不要你?抱。”
陸云起動了動,俯身又?來吻她,低聲在她耳邊說:“你?確定你?走?得了路?”
“你?!”洛芙雙眼瞬間放大,嬌斥:“你?出去!”
直到進了浴桶里,洛芙還是不想?理他?,陸云起攬著她,一邊吻她的唇,一邊賠笑道歉,“下次真?不這樣了。”
洛芙扭過腦袋,嘟起被吻得紅腫的唇,“上次、上次、再上次你?就是這樣說的。”
陸云起瞬間頭疼,“唔”了一聲,這、他?還真?的忍不住。
洛芙身上的凝脂雪膚,又?是紅梅遍染,陸云起擁了擁她,一時間水波蕩漾,湊在她耳邊,不知說了什么,惹來洛芙一陣嬌呼,手上也捏了拳捶他?。
這些日子,洛芙知道,他?在這種事情?上,總愛戲弄她,時常將她惹惱,又?來千哄萬哄,總是樂此不疲,就好像現在一樣。
洛芙懶得理他?,可是肚子里忽然傳來一陣“咕隆”聲,洛芙一愣,臉上瞬間漲紅。
陸云起輕笑出聲,在洛芙的瞪眼下,沖外頭喊了句:“擺膳。”
兩人從浴室出來,里間已?經擺好了飯菜,陸云起攜洛芙坐下,溫聲問她:“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
洛芙紅了眼,輕輕點頭。陸云起心?間澀疼,長指執碗,溫聲道:“我喂你?。”
“我自己吃,你?也沒用晚膳。”洛芙輕聲道。
屋內婢女們見公子和少夫人又?和好如初,心?中大安,昨夜加今日,她們大氣不敢出,心?里也跟著難受。
夜已?深,內室里燭光微微曳動,照得床幔的影子也跟著微晃。床榻上,洛芙窩在陸云起懷中,細指繞著他?的墨發纏卷。
“夫君。“洛芙輕輕喚他?。
陸云起“唔”了一聲,垂首吻了吻她的發頂,“怎么了?”
洛芙吸了吸鼻子,聲音有些發哽:“以后我們吵架了,你?別?走?了好不好?”
陸云起心?間一痛,抬手捧起洛芙的臉,垂眸凝著她,懊悔道:“以后我們不會再吵架了,芙兒,對不起,我不該惹你?生氣。”
洛芙搖頭,略帶凄然道:“你?不懂,你?生氣了可以一走?了之,外頭有廣闊天地,任你?排解煩悶,可我,我只能在家里,在這個?屋子里,哪里也不能去。”
其實洛芙想?錯了,陸云起即使去了外面廣闊天地,心?還是被她牽在手上,那些煩悶也并不能排解。
陸云起知她不懂,也不說透,這些都是小?事,她現在在他?懷中,便已?足夠。
“就因如此,所以我才死死藏著一顆心?,不敢交與任何人。你?懂么?我哪里也去不了,心?傷了,也只能在傷心?地自己愈合。”
陸云起暗罵自己真?該死,他?又?讓她難過了。
洛芙眸中又?漫上水霧,她抓起他?的手,放在心?口位置,“昨夜到今日,我很難受,夫君,我一直在想?你?。”
陸云起深眸里閃過一絲傷痛,他?俯身吻她,溫聲:“對不起,我昨夜該回?來跟你?說清楚的,但又?怕你?根本?不想?見我。”
洛芙眸子一眨,落下淚來,“在你?心?中,我就是那么鐵石心?腸么?”
“這么說,成婚這么久,你?對我也是有過心?動的,是不是?”陸云起眸色認真?的望著洛芙。
洛芙傾身去吻他?,柔聲道:“傻瓜,你?這么好,我怎么會不心?動。只是每次心?動時,我便告誡自己,未來你?會有侍妾,對我的這些好,也會對別?人。我便忍住,不能心?動太多。”
陸云起聽著,心?中又?甜又?酸,原來,她也對自己心?動過,“我不會有侍妾,自從娶了你?,我就沒想?過自己會納妾。”
洛芙心?間悸動,傾身擁住他?,甜甜道:“真?好,你?是我一個?人的,真?好……”
陸云起攬住洛芙,唇邊亦漾出甜蜜微笑。
翌日,兩人醒來,心?中同時升起一股全新的感覺,不同于新婚第一天早晨醒來時,這次,他?們彼此相知,對方一個?表情?,一個?動作,便知他?/她心?中所想?。
都在他?懷中醒來這么多次,這時,洛芙竟有些不好意思,躲在被子里不敢看他?。陸云起撇了一眼被子里隆起的人形,知他?害羞了,輕笑一聲,自己先起了床。
洛芙在梳妝,陸云起先換好了衣裳,他?見靠窗的桌案上有張紙,便踱步過去,就見紙上默寫的心?經,當看到心?有掛礙幾個?字時,唇邊溢出一抹淺笑,她心?有掛礙,所以字就亂了。
他?是她的心?之掛礙,真?好……
待用過早膳,陸云起出門時,喊了聲:“杏子,隨我到書?房去給少夫人拿冊書?來。”
書?房里,陸云起坐在正屋上首,目光看向站在下首位置的杏子,問道:“周姨媽、還有那個?語舒,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22章 賬目
還是清晨, 書房的?院子里,小廝們在掃雪,發出沙沙的?聲音。
杏子的?說話聲, 在正?屋里沉穩響起,“臘月初七,周姨媽在三房設宴請府里的?主子們去玩,姑娘們都在行酒令, 三夫人借口看衣樣,將少夫人請進內室, 爾后三夫人說語舒姑娘與少夫人氣性?相投,讓語舒姑娘留下來陪少夫人。”
“語舒姑娘給?少夫人敬茶,少夫人沒?接茶,哭了起來……”
陸云起聽得蹙眉,她又哭了。
杏子頓了一頓,心中?默想一下洛芙說的?話,又道:“少夫人說, 她嫁給?您,本就是一場意外?, 您君子端方, 才娶她為妻,她不能替你做主, 還說聽竹院的?賬目開銷,她都沒?有管在手上, 她在您面前說不上話……”
陸云起放在身側的?手捏緊, 眸中?凝聚怒意, 這些人是在逼她自?辱!他?千方百計娶回來的?人,是能讓她們羞辱的?!
好!很好!
“后來, 少夫人又說,反正?語舒姑娘住在府中?,多來聽竹院走動,或許您自?己瞧上眼了,也就皆大歡喜了。”
杏子說完后,便垂首立著,上次銀燭的?事,就是公子問過以后,銀燭一家才被攆了出去。現在,不知道三夫人和周姨媽會怎樣。
屋子里一片沉寂,陸云起沒?有發話,杏子垂頭站著,低沉的?氣氛中?,杏子小小打了個寒噤。
又過了許久,杏子看到陸云起的?緙絲墨靴往里間走去,片刻后,墨靴又回來了,身前出現一本書冊。
“將這本書拿回去給?少夫人,以后少夫人的?事,都要來向我匯報。”陸云起道。
杏子恭敬接過書冊,曲膝行禮,“是,奴婢知道了。”.
洛芙從杏子手中?接過一本稍薄的?書冊,見墨色的?書封上寫著春山二字。
這本書洛芙看過,是魏朝趙時明記述自?己于春日交游名山大川時的?游志。
白玉柔荑翻動書頁,并?未見書中?有何?字跡,洛芙莫名,他?一大早特特叫杏子去書房,只為拿這么一本游志給?她消磨時間?
洛芙目光放在書頁上,開口問杏子,“公子將書給?你時,跟你說了什么?”
杏子聽著洛芙這樣問,心中?轉了無數個念頭,但到嘴邊,卻只道:“公子什么也沒?說,只讓我將這本書給?您送來。”畢竟,她算是公子的?婢女?。
洛芙繼續翻書,到底也沒?在書中?尋出個蹊蹺來,想著等他?下值回來后,再?問他?。
近幾?日因著語舒的?事,洛芙沒?有去華陽居給?李氏請過安,這日半上午,便帶著婢女?們,往華陽居而去。
在華陽居外?,洛芙迎面遇見九娘從華陽居院子里出來。
九娘也看到了洛芙,她眼眸驟亮,提裙小跑到洛芙身前,脆生生喊道:“七嫂。”
洛芙“誒”了一聲,笑著去摸她發髻上系著的?紅錦緞,又問她:“你出來時,母親正?在做什么?”
九娘從洛芙手中?抽出發緞,笑道:“母親在對賬本,年末了,她總有很多賬冊要對,可惜我幫不上忙。”
九娘是陸政與宋姨娘生的?庶女?,才剛滿十一歲,眼睛烏黑明亮,臉上肉嘟嘟的?,甚為可愛。
洛芙沒?忍住,伸手去捏她柔嫩嫩的?臉頰,道:“行,你去吧,有空了到聽竹院尋我說話。”
九娘揉著自?己的?臉,與洛芙行禮告辭,走出好遠了,又飛跑回來,惹得洛芙忙喊她:“慢點、慢點,別摔著了。”
九娘跑回洛芙身前,嘿嘿地笑,而后掂起腳,想湊到洛芙耳邊說話。
洛芙到底比她高得多,即使她掂了腳,也湊不上來,洛芙便笑著俯身,但聽九娘道:“七嫂,語舒姐姐在三房哭了兩日了,被周姨媽罵得不行。”
洛芙彎著腰,亦小聲問道:“誰告訴你的??”
“五姐姐說的?,她叫我不要告訴別人,但我想告訴你,你不是別人,你是我嫂子。”九娘糯糯道。
洛芙心上一軟,拍拍九娘的?發頂,笑道:“乖孩子,跟嫂子說不打緊,但不許往外?頭說了。”
九娘嬉笑著后退,一揚腦袋又跑走了,口中?歡快道:“我知道,我不說的?。”
洛芙望著九娘跑遠了的?身影,笑著搖頭,豆蔻少女?不知愁,真好。
洛芙進了華陽居,就見明堂里管事們站了一地,李氏坐在上首太?師椅上,正?聽孫嬤嬤稟報賬目。
洛芙從旁邊繞到李氏身前,曲膝行禮,“給?母親請安。”
李氏抬眸向洛芙看去,但見她容光瀲滟,氣韻恬適,心中?一怔,這就和好了?
洛芙眸光掠向桌上的?賬本,柔聲道:“母親在對賬冊么?不知兒媳可否幫得上忙?”
李氏沖洛芙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邊來,待洛芙站定,便對下面的?管事們說:“這是少夫人,還不快過來見禮。”
管事們聽著話,一抬頭,就見夫人身旁立著個身穿錦裙的?仙女?,這、這是少夫人?也太美、太年輕了。
孫嬤嬤見他們都看愣了,忙咳了一聲,眾人回神,身上驀地激出一層冷汗,趕緊低頭行禮,“見過少夫人。”
洛芙身子站得筆直,面上微微一笑,朗聲道:“眾位主管不必多禮。”
李氏的?目光覷著洛芙,見她還算鎮定,暗自?點頭,雖是小戶女?,到還算大方得體。
“行了,你們回去罷,明兒個來領賬本,家里不在京的?,到前院去住一晚。”
管事們紛紛躬身應是,這時便有年長的?姑姑引他?們出去安排食宿。
李氏有心考教洛芙,便領她去里間坐下,隨意拿了本賬冊給?洛芙,“你自?己先看著,有何?不懂的?,再?來問我。”
洛芙頷首,拿過賬本一看,是一處京郊莊子的?賬冊,其上記錄各項果苗農物畜類收支,洛芙耐心地一頁頁翻看,心中?默默勾算數額,見其大概不差,便又去看明細開支項目,也沒?瞧出個什么。
洛芙從賬冊上抬首問李氏,“母親,我能看看這處莊子往年的?賬冊嗎?”
李氏斜靠在軟炕上,手中?也拿著本賬冊在看,聽洛芙如此說,眉梢微挑,爾后喚孫嬤嬤去尋往年賬冊來。
很快,孫嬤嬤將去年和前年的?賬冊拿來給?洛芙,洛芙將三本賬冊比對著看,便發現其中?大有問題。
遂起身,將三本賬冊拿到軟炕上的?小方桌上指給?李氏看,“母親,你看這一處佃戶收成?,今年大旱,收成?銳減是理?所當?然,可去年風調雨順,收成?也只不過比今年增加兩層。還有這邊前年的?,前年是雨水過豐,佃戶收成?又是銳減,幾?乎與今年差不多。大旱和雨多,收成?都一樣。況且這里、每年都有一項購買牛羊草料的?支出,莊戶上為何?不提前將草料曬好以備冬日之需,還要從別處購買?”
原本李氏是漫不經心聽洛芙講的?,到最后洛芙一項項列出來,她也認真了起來,身子也坐直了。
“還有這里,果樹這一項幾?乎沒?有收入,還要支出銀錢請人管理?,到不如伐了果樹,改種草料飼養牛羊。”洛芙娓娓道來。
李氏早查過洛芙身世,她外?祖家是川南富商,這會子一瞧,倒還真像那么回事。
世家大族,第一在乎的?是官身,這些莊子鋪面,只算個連帶供養家族開銷的?產業,便也就沒?有特別上心打理?。
李氏平日里要與京中?各類夫人們交際,后宅亦牽動前朝,她最主要的?精力還是放在這一方面。這會子見洛芙善于理?賬,便道:“你今日若沒?別的?事,便留下來給?我看看賬。”
洛芙松快道:“媳婦無事。”
李氏看她答應得痛快,抿嘴扯出微微的?笑意。
一整天?,洛芙都在華陽居里看賬本,連午膳也在華陽居用的?。
傍晚,陸云起下值回來沒?見著洛芙,臉色就有些發沉,他?站在內室里問福橘,“少夫人呢?”
“少夫人上午去給?夫人請安,一整日都沒?有回來。”福橘答道。
陸云起聽了,轉身便向華陽居走去。
華陽居里,洛芙瞧著外?頭天?色,估摸著這時候夫君該回來了,可婆母還沒?讓自?己走,猶豫著又翻了兩頁冊子,便聽外?頭小丫鬟報:“公子來了。”
洛芙扭身向門簾處望去,就見陸云起跨步走了進來。
陸云起進屋一看,滿桌的?賬冊,還有若干管事姑姑在對賬,洛芙手上也拿著本賬冊在看著,一時間目光便有些發懵,她今日一天?都在華陽居看賬么?
“母親。”陸云起朝李氏行禮。
李氏淡淡抬眸,閑閑道:“怎么?一刻不見你媳婦兒就來尋了。”說著,朝洛芙的?方向一努嘴,“自?己好生瞧瞧,她在你母親這邊有沒?有缺胳膊少腿的?。”
一句話,將陸云起說得尷尬不已,洛芙也在這句話下紅了臉。
陸云起屈指在唇邊咳了一下,走到洛芙身邊,伸手奪開她手中?賬冊,問道:“累了沒?有。”
洛芙不好意思在婆母面前與他?多說,便只搖頭,小聲說:“不累。”
這時候孫嬤嬤來問李氏,“夫人,要不要擺膳了?”
李氏頷首,視線落在陸云起身上,“可要在這邊用晚膳?”
陸云起到底不好意思走,便道:“好。”
李氏心中?有些高興,自?上次他?鬧著辭官,一個月過去,也就臘八那日,他?在華陽居用過膳。這時便忙叫小廚房加菜,“將公子愛吃的?菜撿幾?樣做上來。”
洛芙與陸云起相視而笑,婆母、還是很好的?。
在華陽居用過晚膳,陸云起和洛芙慢慢走回聽竹院,一輪明月從遠處高高的?院墻外?升起,清暉潑在瑩白的?雪色上,將房屋院落映照得發出一種溫柔的?光芒。
看到這美景,洛芙心中?悸動,不由得仰頭喚他?:“夫君……”
陸云起垂眸,就望見洛芙眼中?的?自?己,他?唇角微揚,低聲道:“怎么了?”
洛芙搖頭,眉眼里漾出笑意,“沒?什么,就是想叫你一聲。”
陸云起展唇而笑,俊逸的?面容在月光下益發清潤朗艷,“方才母親夸你會看賬,明日將聽竹院的?賬目也拿過來,讓你管著好不好?”
陸云起心里記著杏子早晨稟報的?話,她跟周姨媽說自?己沒?管聽竹院的?賬,現在正?好找這個時機讓她來管。
經過昨日與他?交心,洛芙對管不管聽竹院的?賬已經沒?那么看重了,便道:“一直都是母親管著的?,我怕我管不好。”
陸云起將她挽住自?己手臂的?手握到手心里,微微一笑道:“無礙,聽竹院的?賬冊不過幾?個鋪面而已,很簡單的?。”
等到第二日,陸延將一摞賬冊抱進來時,洛芙才知他?口中?的?幾?個鋪面到底有多少。
陸延望著有些傻眼了的?少夫人,摸摸鼻子道:“這些是公子的?私產,一部分夫人在管,一部分是我和陸庭在照看,現在全都交給?少夫人了。”
洛芙:“……”
第23章 戲弄
洛芙:“這、這么?多……”
陸延訕訕一笑, 沖洛芙抱拳行禮,道:“少夫人您慢慢看。”說著,便?逃也似的走了。
洛芙望著一堆賬冊, 抬手按按額角,任命地?上前去翻看賬冊,但見冊子?封面寫?著——羞花閣。洛芙一愣,這是、什么?鋪面?再看下一本?賬冊封面——麗春院, 下一本?——綺香樓……
洛芙的面頰上緩緩升起紅暈,她那光風霽月的好夫君, 到底在做什么?啊!
忍著羞,洛芙翻開賬冊略看詳情,只見六本?花啊香啊的賬冊里?,五本?是虧損的,而且還從?別處貼進去大量銀子?做補給,洛芙胸脯起伏,丟下賬冊, 深吸一口,她不?管了!
洛芙叫上杏子?、晴天往華陽居而去, 昨日那邊的賬冊還沒看完呢, 她還是先去幫婆母吧!可?那急切的步伐,像是特意找借口離開這一堆賬冊。
“昨夜姑姑們已將賬本?全部看完了, 我這邊無事,你回去罷。”李氏昨日看賬冊也累了, 正歪在軟炕上休憩。
洛芙:“……”那么?多賬冊, 一晚上就看完了!
李氏見洛芙愣著沒走, 便?道:“早上陸延將聽竹院的私產賬冊拿過去了,你回去好好看看。”
對于?兒子?將自己的私產拿回去給兒媳管, 李氏一點也沒在意,她有太多事要?忙了,況且這個兒媳是會算賬理事的,她還挺放心。
洛芙一想到自己院子?里?那些?賬冊,沒來由又是臉上一紅,心中憋了憋,試探開口:“早晨陸延將賬面拿去時,媳婦想著到您這邊來幫忙,都沒來得及看呢,母親,夫君的私產都是些?什么?鋪面啊?”
李氏見洛芙面色有些?古怪,心思一轉,便?問:“陸延將他們管著的鋪面也拿到你那邊去了?”
洛芙硬著頭皮道:“應、應該是吧。”
李氏嘴角微抽,將臉撇向一邊,淡淡道:“讓你管你就管著,去吧,我累了,要?歇會兒。”
洛芙依舊云里?霧里?,但看婆母已然閉目養神,只得曲膝一禮,“那兒媳告辭,母親保重身?體。”
回了聽竹院,洛芙坐在一把交椅上,遠遠望著那摞賬冊,默了良久,到底嘆息起身?,將賬本?一本?本?拿起過目,趙氏鐵匠爐、香飄餛燉鋪、錦繡坊、顏如玉、觀月舞亭……洛芙頭痛,這都是些?什么?啊!
她翻開里?面去看,發?現里?頭唯一相同的就是賬面混亂、收支駁雜,有時候記著記著,干脆一筆劃死,重啟一頁,重算收支。
簡直、爛賬一本?!
洛芙“啪”地?丟開賬本?,也不?管了,她還是縫衣去吧,給夫君做的里?衣還有幾針就收尾了。
上午制衣,用過午膳,洛芙窩在軟炕上小憩了會兒,起來后到底無事,便?又將那些?賬本?拿來看,翻到后面,才看出些?眉目。
她按字跡仔細分類,才恍然發?現,字跡娟秀的,或許是婆母管著的,字跡粗曠的,便?是陸延和?陸庭在管的了。
于?是洛芙只拿李氏管著的鋪面來看,這才看得順眼起來。
至傍晚時分,陸云起回來,洛芙已將李氏管著的二十?來本?賬冊粗略看完,至于?陸延他們的那一大摞,她是沒功夫管了。
陸云起跨進內室,就見洛芙在看賬本?,他微微一笑,邁步到洛芙身?前,將賬冊奪走,“別看了,小心看久了傷著眼睛。”
洛芙抬首,見他面色清潤,與往常無異,眉梢一挑,便?從?陸延那一堆賬冊里?抽出幾本?遞給他。
洛芙眨著大眼睛,望著陸云起,天真問道:“夫君,這幾個鋪面是做什么?的呀?”
陸云起接過她遞來的賬本?一看封面,瞬間整個人都不?好了,這個陸延!叫他將鋪面交給少夫人,沒叫他全部交啊!
書房院子?的耳房里?,陸延身?子?一激靈,沒來由打了三個噴嚏,心中剎時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說啊,夫君……”洛芙尾音拖長,站起身?,將臉探到陸云起眼前。
陸云起望著封頁上的羞花閣、麗春院、綺香樓……移目再看洛芙微瞇著的眼眸,嘴角一抽,將賬冊丟開,伸手就要?去攬洛芙,“芙兒,這個、這個我可?以?解釋。”
洛芙躲開他的擁抱,站到一邊,笑吟吟道:“好啊,你解釋啊。”
洛芙越笑,陸云起心中越是打鼓一般,他急急道:“這些?都是陸家為了收集情報開的鋪子?,祖父將京中情報網交給了我,各色各樣的鋪面都有。”
陸云起覷著洛芙的面色,見她明顯舒了一口氣,他心中也跟著放松下來,卻不?料洛芙忽然眼一瞪,嬌怒道:“那你平日里,也出入這些?地?方了?”
陸云起忙說:“這些都是陸延和陸庭在管,我真沒去,我哪有那個功夫!”
洛芙明眸里寫滿懷疑,“真沒去?”
陸云起抬腳往洛芙走去,滿臉認真道:“真沒去!”
其實在外交際應酬,這些?聲色之地?,陸云起怎么?可?能沒去過,只不?過現在,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承認自己去過。
洛芙看他就差賭咒發?誓了,“撲哧”一聲破顏而笑,陸云起一愣,他這是、被她戲耍了?
陸云起惱羞成怒,將洛芙拽進懷中緊緊擁著,“好啊,你竟敢耍我。”
洛芙伏在他胸前笑容得意,“怎么?,只準你戲弄我?不?能讓我玩笑你一回?”
陸云起看她巧笑倩兮,心中軟軟甜甜,便?屈指一刮她挺俏的鼻尖,笑嘆:“行,只要?你高興,如何都行。”
洛芙仰頭,盈盈鹿眸中嬌波流慧,她笑道:“其實,我倒是很想去。”
陸云起一愣,“你去做什么??”
“去看花魁啊,書上寫?的那些?個花魁美得跟什么?似的,我去看看究竟有多美。”
陸云起俯身?去吻洛芙額發?,脫口道:“花魁哪有你美。”
洛芙面色一變,慍怒:“你才說沒有去過的!”
陸云起一怔,撫額哀求:“夫人,饒了我吧!”
聽竹院里?一片溫馨笑語,而三房這邊就愁云慘霧了。
周姨媽坐在軟炕上哭得泣不?成聲,三夫人在旁輕拍她的背,安撫道:“別急、別急,等老爺回來了,我問問他怎么?回事,叫他去吏部尋人改了就是。”
周姨媽抽噎良久,才尋到聲音,她哭著道:“版檄已下發?,這還如何更改?”
話落,周姨媽又是一陣悲哭,想到她兒子?的官位,原本?疏通好關系去做一府推官,雖是七品,但她兒子?身?為舉人,起點便?在州府上,那是極為難得的。
這幾日她一直在等任命版檄下達,可?今天版檄是來了,可?她展開一看,上頭卻寫?著瓊州府陵水縣主簿。
周姨媽當場噴出一口老血,人就暈了過去。嚇得三夫人趕緊喚人去請薛先生。
周姨媽被薛先生扎了兩針,悠悠轉醒,又去看版檄,發?現上頭依舊寫?著縣主簿幾個大字,頓時放聲大哭。
一府推官,一縣主簿,這可?是天差地?別啊!況且瓊州是個什么?地?方?她聽都沒聽過。
一時間三房院子?里?亂成一團,三夫人著急上火,還沒到下值時辰,就打發?人去國子?監尋三老爺陸誠。
陸誠在國子?監當六品司業,今日午間與同僚們在外喝了些?酒,正在值房里?睡得迷糊,猛然聽到家丁來報:“不?好了,昏過去了……”
陸誠以?為是他夫人怎么?昏過去了,急忙穿靴往家里?趕。
回府后聽清緣由,安慰道:“姨妹別急。”便?去尋他大哥陸政,這事他是求大哥去辦的,他平日里?只當一個清閑的國子?監司業,是萬事不?管的。
書房里?,陸政聽自己胞弟陸誠說了一通。瞬間想到李氏前幾日跟他玩笑一般說起兒子?、兒媳吵架的事,當然三夫人和?周姨媽往他兒子?房中塞侍妾的事,也順道聽了一嘴。
如今這么?一聯想,陸政心中憋笑,他那兒子?,表面上清風明月的,但誰要?給他找不?痛快,他定能千方百計讓那人更不?痛快。
陸政當然不?能直言,只望著焦急不?已的胞弟嘆道:“我這邊可?是都打點過了的,板上釘釘的事都能變了去,我也沒法子?。”
陸誠垂頭喪氣回了三房,跟三夫人和?周姨媽說沒法子?,頓時,周姨媽又哭起來。
陸誠在三房聽著哭聲煩,干脆出府尋友喝酒去。
三夫人想著法子?如何安哄自己這妹妹,待周姨媽哭夠了,兩人才湊在一起慢慢合計這事,三夫人掰著手指頭數她們三房得罪了什么?人,又數周姨媽得罪了什么?人。
周姨媽捏著帕子?擦眼淚,抽噎道:“自從?入京,我就到你這里?了,門都沒出過,我上哪里?得罪人去。”
三夫人一窒,確實是這個道理啊,若說是她得罪了人,連累了外甥,但也不?至于?啊,她平日里?得罪得最?多的就是大夫人李氏,可?李氏哪里?管得到官場上的事。
這時,三夫人打眼一瞧廊下走來的語舒,心中一咯噔,莫非是……聽竹院那位?
翌日早晨,陸云起前腳才去上值,后腳三夫人、周姨媽挾語舒就來了聽竹院。
但見三人眼眶紅腫,周姨媽一來就讓語舒給洛芙跪下。
洛芙微微張著嘴,一時怔住了,這是、怎么?回事?
第24章 飄絮
語舒這一跪, 嚇得洛芙連退兩?步,“三嬸、姨媽,你們這是做什么?”
“這蹄子沖撞了公子, 姨媽讓她來給你道歉。”周姨媽站在語舒身旁,恨恨道。
只?見語舒跪在地上,腦袋低垂著,她肩膀松動, 手拿帕子捂著嘴,小?聲啜泣著。
洛芙瞧語舒這樣, 心中不忍,忙上前扶她,“妹妹這是作何,快起來、快起來。”奈何這人似長在地上一般,任洛芙使了力氣拽她,她也不起身。
“讓她跪著!她做錯了事,就該受罰。”周姨媽厲聲道。
洛芙扶不起語舒, 也就不扶了,她站起身子, 轉身向正屋上首的太師椅走去, 一面想她們今天鬧這一出?是為何?若說賠禮道歉,第二日就來了, 可偏偏又等了這么幾?日。
洛芙心中想不通,但三夫人和周姨媽如此作踐語舒, 不僅讓語舒難堪, 也是給她難堪。
“有什么話, 三嬸和姨媽坐下說吧,別要?打要?殺的, 嚇人。”洛芙輕飄飄丟下一句,自顧坐到太師椅上,端起蓋碗,悠悠掀蓋喝茶。
周姨媽和三夫人瞧洛芙這樣,兩?人對視一眼,暗道:平日里倒是小?瞧她了。
周姨媽用腳踢了踢語舒,沉聲道:“你好好跟你表嫂說,若求不得表嫂原諒,我?饒不了你。”話落,又深深瞧了一眼地上的語舒,才轉身到下首椅子邊坐下。
洛芙看?得直蹙眉,便聽語舒伏在地上,哭道:“表、表嫂,求您原諒我?不知天高地厚,勾……勾引……”
“大?點聲!”周姨媽喝道。
語舒身子一哆嗦,提高了些音量,磕頭?道:“表嫂,求您原諒我?……”
“夠了!”洛芙將茶碗用力放到桌上,一向柔美?的臉在此刻冷肅起來,她站起身,沉聲道:“既然語舒妹妹沖撞的是公子,那跟我?道歉也沒用,杏子,喚人去翰林院請公子回來。”
一旁垂首而立的杏子忙應聲道:“是。”
三夫人和周姨媽臉色一變,忙不迭從椅子上站起來,周姨媽一個箭步攔住杏子,伸手握住杏子的手,笑道:“好姑娘,你們少夫人說氣話呢,不當真。”
從進門就沒有說話的三夫人,此時開口道:“芙兒,你和公子夫妻一體,語舒向你道歉也是一樣的。”
她說這話,便又使洛芙想起她們當日你一言我?一語,在三房強壓著她喝語舒的敬茶。洛芙心中生寒,世上怎有三夫人和周姨媽這等不知廉恥的人,當初是她們要?語舒給夫君做妾,而今被損了一頓,覺得丟了面子,她們又將錯怪到語舒頭?上。
洛芙望著地上的語舒被折磨得不成樣子,心中一嘆,轉眸看?向三夫人和周姨媽,平靜道:“當初我?就說做不得公子的主,這回也是一樣,我?更做不了他的主,杏子,還不快去請公子回來。”
杏子又應聲要?走,周姨媽死死拽著杏子不讓她走,強笑道:“公子正上值呢,哪能為這么點小?事勞煩他跑一趟。”
“是啊、是啊。”三夫人也應和道,“我?忽然想起院子里還有事沒做完,我?和你姨媽就先回去了,讓語舒留下來陪你說說話。”
周姨媽一愣,回過神訕訕道:“對、對,我?們還有事要?忙。”
兩?人說著,便轉身走向門邊,周姨媽一面走,一面回頭?沖語舒道:“語舒,好好跟你表嫂道歉,不然……”
那沒開口的威脅,終究被三夫人一扯她衣袖,咽回了肚子里。
洛芙望著兩?人潰逃的背影,心中微微有些舒爽,但轉眸一看?地上的語舒,洛芙又皺起眉來。
“將語舒姑娘扶起來。”洛芙吩咐道。
晴天和小?雨便上前,一人一邊攙扶起語舒,語舒跪久了腿麻,雙腳在地上顛了幾?步,才勉強站穩。
兩?人將語舒攙到椅子上坐下,先時她跪伏在地上,看?不見面容。此時洛芙打眼一瞧,心中震驚,僅僅過了三日,她就像老了好幾?歲一般。原本柔嫩細白的肌膚變得干枯,面上糊滿淚水,雙眸也紅腫無神。
洛芙忙道:“打水來給表姑娘凈面。”
語舒聽到這句話,細碎的啜泣變成慟哭,她哀呼:“表嫂,救我?……”
洛芙雖被她叫一聲表嫂,但到底與她無甚關系,又如何救得了她。只?得嘆息步到語舒身旁,輕輕拍了拍她的肩,終究沒說什么。
待婢女們給語舒凈了面,又重?新挽了發,語舒才慢慢止住了哭泣,她起身向洛芙曲膝行禮,聲音嘶啞道:“語舒謝過表嫂。”
“你又何必不必多禮。”洛芙說著,托起她的手臂,扶她坐下,推了推她身邊的茶碗,道:“先喝口茶潤潤嗓子。”
語舒依言喝了幾?口茶,抬起一張萎靡的面容,對著洛芙挪了挪嘴唇,難言道:“表嫂,我?、我?……”
洛芙坐到她身側的椅子上,開口打斷她的話,疑惑問道:“今日這一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語舒便將昨日周姨媽收到任命版檄的事說來,“母親和姨媽以?為是公、公子做的,便把這筆賬算在我頭上,說是我?惹惱了公子。”
一府推官是七品,一縣主簿是九品,確實天壤之別。
洛芙雖心中有了大?致猜想,嘴上卻道:“今年朝覲考察,多少人盯著那些位子,怎就怪在公子頭?上?京城多少權貴,陸家?又不是只?手遮天,看?中的位子被人搶去也很正常。”
語舒又哭起來,“可母親現在心中有氣,總要?尋個人出?氣,表嫂,救救我?,我?活不下去了。”
她說著,起身作勢要?拜倒在洛芙身前,洛芙忙伸手扶她,一旁的晴天小?雨也趕過來相扶,這才把語舒重?新扶到椅子上坐下。
洛芙耳邊聽著她嗚嗚的哭聲,心情也跟著煩悶起來,悵然道:“語舒妹妹,你回去罷,在我?這里也無濟于?事。”
語舒搖頭?,嗚咽道:“不……我?不回去。”
洛芙嘆道:“難道你還要?留在聽竹院給公子做妾?”
語舒一想到那位表面溫潤,實則不講一絲情面的公子,心中便一陣懼怕,她猛然搖頭?,哭道:“表嫂,我?沒地方去,有時候,我?真想一根繩子吊死算了,也就不受這些磋磨了。”
當初周姨媽帶青翎上京時,語舒是不來的,奈何周姨媽說要?給青翎在京中尋一門親事,讓語舒隨來,也將她嫁到京城,兩?姐妹互相幫襯也有個伴。
她一個庶女,哪敢抗衡嫡母。然而等到了京城,周姨媽和三夫人就專門尋那權貴人家?,讓她去給人做妾,語舒不肯。后來周姨媽又讓她給陸云起做妾,她見陸云起清潤端方,身為主母的洛芙又為人和善,這才點頭?應允了,于?是便有了后來這么多的事。
“說什么傻話,總會過去的。”洛芙嘆息,周姨媽不把庶女當人看?,可她也幫不了她,嫡母對庶女,天然就有掌控權。
語舒心中悲涼,她不知自己以?后會如何,但不管以?后如何,現在她就熬不過去了。
“你現在不想回去,便在我?這邊歇一歇,等公子快下值時,再回去吧。”洛芙能為她做的,便也只?有這些了,又問:“可用過早膳?”
語舒搖頭?,哽咽道:“我?吃不下。”
洛芙只?好道:“行,那你先去休息一下,晴天,帶表姑娘到廂房去。”
晴天應聲,和小?雨一人一邊攙著語舒出?去了。
大?早上鬧了這么一出?,弄得洛芙也抑郁起來,這世道禮法,壓迫得女子根本無法按照自己的意愿生存。
半下午時,杏子見洛芙在午憩,便尋了個空檔去書房。
杏子站在書房廊下,跟淮序交代,“你記著,公子回來時,跟他這樣說……”
杏子絮絮交代良久,最后問:“可記清楚了?”
淮序點頭?,復述道:“早上三夫人和周姨媽、領著語舒姑娘去給少夫人道歉,鬧得少夫人煩,少夫人不高興了。”
杏子兩?眼一翻,她得得得說了那么半晌,他就記住這么幾?句話。“我?要?在少夫人房中做事,沒功夫時刻等著公子回府,不然還用得著你!”
淮序摸著腦袋,嘿嘿地笑。杏子無奈,好在最重?點的一句,他記住了,便從腰包里掏出?一把糖給他,再次提醒道:“少夫人不高興了,就這一句,一定記著跟公子說。”
淮序看?到糖果,一舔唇,歡快道:“杏子姐姐,你放心,我?記得牢牢的。”
至陸云起下值時分,淮序早早等在他們公子回聽竹院必經的路上,他抻長了脖子,待終于?看?到陸云起的身影從道路盡頭?走來,淮序忙撒丫子跑上去。
等到了陸云起跟前,淮序放慢腳步,穩穩當當垂首立在路邊,躬身喚道:“公子。”
陸云起頓住腳,撇一眼這個最小?的書童,道:“何事?”
“下午時,杏子姐姐來書房讓我?告訴您,三夫人和周姨媽……”淮序說著,最后提高音量道:“少夫人很不高興!”
陸云起一聽,眉梢便緊攏了起來,腳下急急往聽竹院而去。
陸云起進屋后,就見洛芙懨懨蜷在貴妃榻上,他眉頭?微皺,快步向洛芙走去。
洛芙聽到腳步聲,知道是他回來了,微垂的眸子沒有動,依舊望著虛空某處。
“怎么了?”陸云起俯身,用手指輕撫她的側頰。
洛芙不答話,伸手牽過他的手,翻開他的手掌,將臉頰貼到他掌心。
陸云起瞧她郁郁不樂的模樣,仿佛又回到了她與自己剛成婚時,滿腹心事的樣子。
陸云起心中也跟著憂郁起來,“我?去將她們打發走。”他說著,就要?起身。
洛芙卻雙手抱緊他的手臂,臉頰在他掌心貼了貼,小?聲道:“別去,別管她們,什么都不要?做。”
掌心里,是她溫如羊脂的臉頰,陸云起俯身,將洛芙抱起,而后抱著她躺到貴妃榻上,他的腦袋抵在她發頂,憂心道:“我?該怎樣做,才能使你高興起來?”
洛芙背靠在他懷中,挪了挪身子,聲音低低的,“你什么也不用做。”她說著,柔白細指穿進他指縫中,輕輕握著。
“語舒不想給人做妾,可是沒有辦法,她的婚姻是不受她自己控制的。”
陸云起靜靜聽著,筆挺的鼻尖壓在她的墨發上。
“我?只?是有些難受,身為女子總是不由自主。” 洛芙嘆了一口氣。
陸云起撐起身子去吻她側臉,柔聲道:“不怕,你有我?,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洛芙知他不懂,便只?輕輕“嗯”了一聲。她是有他,但也只?有依靠他,她才能做一些事,而不是僅僅靠自己。
這個世道,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不能單獨擁有戶籍,總得歸屬在某個男子名?下,是沒有自由之身的。
所以?她才那樣迫切地想生下孩子,因為身如飄絮,便總想找個依靠。
洛芙在狹窄的貴妃榻上轉身,將頭?臉埋進陸云起胸膛里,他身上氣息清冷沉靜,使她感覺心中安定。
兩?人衣衫交疊,青色與紫錦垂曳到地上。陸云起大?掌攏住她的后腦,將她輕輕按在自己懷中,清俊的臉上,一雙鳳目凝在虛空,不知想些什么。
小?雨輕手輕腳進來內室,請示是否用晚膳。
陸云起揮手讓她出?去,爾后拍拍洛芙的小?腦袋,輕聲道:“起來用晚膳了。”
洛芙攀在他腰間的手攬了攬,悶悶道:“不想吃。”
陸云起再拍她,依舊耐心哄道:“不行,不吃飯怎么成?”
他說著,將洛芙抱起來,眼看?就要?這么抱著她去里間用膳,洛芙忙道:“快放我?下來,要?被她們看?到了。”
陸云起唇角揚起一抹淡淡笑容,依言將洛芙放下,眸光聚在她臉上。
洛芙被他看?得臉熱,此時感覺方才那樣子,似乎有些矯情了,慌慌推開身前的他,垂眸嬌嬌說一句:“不準看?!”便一扭身往外走去。
陸云起低頭?微微一笑,隨在洛芙身后走出?內室。
夜里,陸云起沒有鬧她,等洛芙睡著后,起身喚杏子,“去書房將我?桌案上的文書拿過來。”
杏子應聲去了,沒多久抱回來一疊文書。
陸云起坐到桌邊,翻開一本《建興年考》,仔細翻閱兩?頁,然后執筆在紙上寫起來。
內室里,只?有桌案這邊燃著澄明的燭光,陸云起端坐光中,眉宇清揚,如圭如璋。他時不時側首去看?床榻上安睡著的洛芙,俊逸出?塵的面上,盡是溫柔。
也不知過了多久,洛芙睡夢中翻身,迷糊感覺不是被人抱在懷中,手腳都行動自如了,人一怔,就醒了。
她朝外側臥著,迷蒙睜眼,就見燈下的陸云起。
內室靜謐,洛芙一動,發出?細微的響聲,陸云起心有所覺,偏頭?朝床榻望去,見洛芙醒了,便擱筆起身,幾?步走到榻前,溫聲:“怎么醒了。”
洛芙撐著身子坐起來,仰頭?望他,“你在做什么?怎么不睡?”
朦朧燭光中,洛芙的墨發盡數散開,柔柔垂落在錦被上,她仰起一張巴掌大?的鵝蛋臉望著他,瑩瓷般細膩的玉面,即使在昏暗的燭光中,亦凈透發光。
陸云起忍不住俯身吻她俏麗的瓊鼻,又吻她柔潤飽滿的櫻唇,柔聲道:“你先睡,我?還有一會兒就好了。”
洛芙輕輕應聲,重?又側躺下來,卻也不睡,睜眼望著陸云起在桌邊寫字。
陸云起執筆側目,微笑道:“你快睡,我?馬上就好了。”
洛芙搖頭?,依舊望著他。陸云起無法,只?得繼續寫著,好在就要?收尾了。
翌日陸云起照常去上值,卻在半上午回來了。
他一進屋,便道:“晴天,給少夫人尋件厚些的氅衣來。”
洛芙坐在桌案前,正手持刻刀雕一塊梅花做的胰子,見陸云起突然回來,又這樣吩咐,忙放下刻刀,問道:“尋氅衣做什么?”
“我?帶你出?去走走。”陸云起道。
第25章 撩她
“去哪兒?”洛芙雙眸驟亮, 拍拍手上的香胰碎屑,起?身繞過桌案,走?到陸云起?身前。
陸云起?牽過洛芙的手, 一邊帶她去凈室洗手,一邊問:“去大覺寺上香如何?”
洛芙點頭,答應得輕快,“好!”
陸云起?勾了勾唇, 將洛芙的雙手放進架子上的水盆里?,水溫有些冷, 他的長指輕輕揉搓她粉嫩柔荑,眉眼間溫柔繾綣。
一股馥郁的梅香從指間漫開,陸云起?溫聲:“好香。”
洛芙莞爾,望著兩人在水中交纏的手指,輕輕絮語:“我今年才做的。等春日竹子抽出新芽,我給你做一個青竹味道的胰子好不好?可是我沒有用竹子做過,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陸云起?扯過架子上懸著的棉帕, 仔細將洛芙的手擦干,柔聲:“只要你做的, 我都喜歡。”
晴天?尋了件帶兜帽的銀白丹色對襟氅衣, 那兜帽上還滾著一圈白狐毛,洛芙將兜帽一戴, 白狐毛柔柔將她的小臉裹住,一時間可愛又貴氣?。
陸云起?心中暗嘆, 她這?張臉, 也生得太?小了, 還沒有他一個巴掌大。
兩人收拾妥當,已經出了屋子了, 洛芙忽而喊晴天?回去拿帷帽。
陸云起?有些頭疼,為何她每次出門都想著戴帷帽,便抬手制止晴天?。
“人很多的。”洛芙仰頭看陸云起?,輕聲說。
陸云起?攬過洛芙的肩,帶著她往前走?,“不怕,有我在。”
內儀門處,馬車早已等候多時,陸庭見公子來了,忙從車前駕位上跳下?來,爾后放好馬凳,垂首立在一旁。
等陸云起?帶著洛芙走?近了,陸庭躬身行禮,“陸庭見過公子、見過少夫人。”
陸庭這?么些日子一直出京辦事,洛芙今日第一次見著他,便頓住腳,望著他道:“你回來了?”
陸庭再一躬身,道:“是,昨日才回來。”
洛芙頷首,微微笑道:“你來晚了,賞錢都發下?去了。”
陸庭知道少夫人指的是她與公子成婚后,賞給院子里?婢女與侍從們?的封紅。
陸庭道:“小的不要封紅,只愿公子與少夫人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洛芙掩唇而笑,陸云起?面上也現出微微笑意,他道:“會說話,有賞。”
“一會兒回來后,我讓杏子拿封紅給你。”洛芙笑道。
陸庭再次行禮,“謝少夫人賞。”
陸云起?先登上馬車,而后回身,去牽洛芙,等她上車后,修長如玉的手在身后替她輕輕攏起?裙擺。
陸庭瞧著,心中嘖嘖稱奇,他就出去了兩個月,這?還是他們?那個清貴自矜的公子么?昨日他回來,小廝和書童們?就對他說了一通公子如何如何寵愛少夫人,他還不怎么信,現在看來,這?寵愛是有過之無不及了。
臨近年關,京城里?極為熱鬧,馬車晃悠許久才出了城,等聽不到外面的聲響了,洛芙才挑開一點車簾往外看,就見外頭山上田野上,全?都覆著一層晶瑩白雪。
今日還是飄著細細揚揚的雪花,洛芙往后看,后面兩輛馬車里?是小廝和婢女們?。
“別看了,小心被冷風吹著。”陸云起?說著,側身過來,將洛芙這?邊的車簾放下?。
洛芙口中說:“不冷。”到也聽話地坐好了。她轉眸凝視陸云起?,唇角含著笑,眼睛里?亮晶晶的。
陸云起?被她看得莫名,伸手觸摸自己臉頰,“怎么?我臉上有東西?”
洛芙搖頭,揚唇道:“原來你昨晚熬夜寫文書,就是為了今日帶我出來玩。”
陸云起?抬手,將洛芙頭上的兜帽取下?來,聲如溫玉道:“你昨日不高興了,我便想帶你出來走?走?。”
“我好了,沒事的。”洛芙淺笑道。
昨日那種情緒,她也偶爾有之,畢竟常年悶在深宅內院里?,有時候總有一些關于女子無法自主的感?嘆,一般她憋一憋,或者尋些別的事做,也就好了。
陸云起?牽過洛芙的手,攏在掌中輕輕摩挲,幽深的目光探究地望著洛芙,似乎想從她面色上判斷她是否真的無礙,“你以?前說你哪里?也不能去,心傷了也只能在傷心之地慢慢愈合。昨日見你悶悶不樂,便想帶你出來透透氣?兒。”
洛芙沒想到自己說的每句話,他都清楚記著,并且為之付諸行動。她心中忽地一暖,又想到自己之前說了那等使?他傷心的話,便很是內疚。
洛芙將手從他掌中掙開,反握住他的手,她動了動嘴唇,垂眸欲言又止,“那、那我之前說的那些使?你傷心的話,你也記著?”
陸云起?唇角揚起?一抹清淺的笑,俯身將洛芙抱到自己腿上坐著,擁著她柔聲道:“那些我沒記。”
“對不起。”洛芙將側臉靠在他胸膛,低聲道歉。
陸云起?輕輕吻她額發,溫柔的聲音似漣漪般在她耳邊漾開,“傻瓜,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已足夠。”
洛芙心間酸酸澀澀,他真的太?好了……
待到了大覺寺下?車,洛芙一看寺廟門前人頭攢動,心中便有些膽怯,攀著陸云起?胳膊的手也不自覺收緊了。
陸云起拍拍洛芙的手,溫聲道:“不怕,隨我來。”
大覺寺里?的首座和尚親自在寺門口等著,這?時候見了陸家馬車,便迎了上來,他雙手合十,對陸云起?和洛芙打佛語,爾后一展手道:“公子里?面請。”
陸云起?與洛芙亦向大師傅行佛禮,便隨著他進了寺內。
外頭雖然看著人多,但越往里?進,到也沒有那樣多的人。陸家在大覺寺常年包有院子,這?時首座和尚便引著他們?往佛殿后陸家的院落去。
路上,陸云起?問:“大師傅,方丈近來可好?”
首座和尚在前頭微微回身,道:“年關將至,方丈近來甚為忙碌,他知公子今日來,本想與我一同去迎你,卻是脫不開身。”
“我就是陪夫人隨意逛逛,哪里?當得起?方丈親迎。”陸云起?笑道。
說著話,不多時就到了院子外,卻見院門大開,里?面仆從來去,似有人進去了。
陸云起?蹙眉,這?座院子一向是陸家包下?的,一抬眸,就見三娘從里?頭走?出來。
洛芙也瞧見了三娘陸明?希,笑著朝她揮手,喚道:“三娘。”
首座和尚見都兩方是陸家的人,便合手一禮,飄然走?了。
陸明?希原本沉郁的面色,因見著自己親人而換成驚喜的笑容,她朝洛芙走?來,幾人見過禮后,便往院子里?進,洛芙笑道:“好巧,你今日也來上香,就你一個人來么?”
陸明?希臉上的笑意斂了斂,道:“夫君他們?也來了。”說著,又向陸云起?行禮道歉,“七哥,小妹不知你今日和嫂子來進香,不然我就不來院子里?了。”
這?座院子不大,只有一排三間正屋和兩側廂房,中間夾個小院子,但在這?香客如云的大覺寺,留有這?么一座院子的人家,屈指可數。
陸明?希雖姓陸,但她終究嫁了人,便算別家人了,平日里?陸家無人來上香,她使?用大覺寺里?的院子到還好說,現在兩方人馬一沖突,便顯得她不懂規矩了。
陸云起?抬眸看正屋房門還關著,三娘只用了一側的廂房,便道:“無妨,我與你嫂子午后便回去的。”
聽竹院的婢女和小廝們?正從外頭搬東西進來。這?邊人來人往的,洛芙就想進屋里?說話,這?時卻聽廂房里?有老太?太?的聲音在里?頭喊:“誰呀,是誰來了?”
面對洛芙與陸云起?疑惑的目光,陸明?希面上有些難堪,頓了一頓,才道:“我婆母也來了。”
老太?太?沒聽見人答她,聲量陡然提高,“兒媳,是誰在外頭?”
陸明?希無奈,只好沖屋里?道:“是我哥哥和嫂子來了。”
洛芙道:“三娘,我們?該進去拜會老太?太?才是。”
陸明?希只好引自己哥嫂往廂房里?去,洛芙進去后,打眼一瞧,就見太?師椅上坐著位身著錦衣,頭戴抹額金釵,頭發斑白,形容枯槁的老太?太?。
陸明?希引薦了洛芙與陸云起?,兩人執小輩禮給老太?太?請安,那老太?太?卻慢悠悠一放茶碗,桀驁道:“起?來罷。”
陸明?希咬住唇,偏過頭去,不想再看。
洛芙無語,三娘這?婆母、有些拎不清啊,她坐在陸家院子里?,到真以?為自己是陸家老太?君了。
但到底洛芙的涵養還在,耐著性子陪這?位高傲的老太?太?說了幾句話,才牽著陸云起?退了出來。到了外頭,洛芙偏頭一瞧他臉色冷冷,便忍不住抿唇笑,被陸云起?瞪了回去。
正屋里?,婢女們?已經打掃布置好了,椅子上也擺了從家里?帶來的錦墊,洛芙知她們?甚少出來,便道:“你們?且輪著去寺里?逛逛,切記莫要貪玩,當心沖撞了別人。”
婢女小廝們?面上皆是一喜,齊聲道:“謝過少夫人。”
陸云起?自顧坐下?喝茶,見洛芙來來回回在屋子里?走?動,她先去看了里?間,又去瞧內室寢屋,好不容易等她出來了,陸云起?道:“快過來喝茶,走?來走?去,也不嫌累。”
洛芙一點兒也不累,她走?到陸云起?身前,興奮道:“原來你們?來上香就住這?里?,可真好,又干凈又敞亮。”
洛芙說這?話是無心的,只是見著院子好,有感?而發而已,心中也并沒有艷羨權貴子弟。但陸云起?聽著,心中卻不是滋味,想到她之前來過大覺寺兩次,不知又是在哪里?休憩的。
“若炎炎夏日來山里?住幾天?,肯定?解暑又愜意。”洛芙又在屋子里?轉來看去了。
陸云起?起?身,走?到洛芙身邊,執起?她的手道:“好,夏天?我陪你到山上來住。”
洛芙甜甜一笑,歡快道:“多謝夫君。”
這?時陸明?希又來了,她是過來致歉的,為著她婆母的無禮。
洛芙步到她身前,牽過她的手,笑道:“無妨,老人家么,總有些小氣?性兒。”說著,見陸云起?背著手看屋子里?的古畫,沒注意她們?這?方,便小聲問三娘:“上回你請薛先生把脈,他如何說?”
陸明?希搖頭,神色黯淡,只道:“薛先生也沒怎么說,只道我身子寒,開了藥方,叫我好生調養。”
洛芙有些后悔自己這?個問題使?她難過了,強笑著安慰她:“別急,按先生的方子好好調養一陣子,會有的。”
等三娘走?后,洛芙喝著茶,對陸云起?嘆氣?,“薛先生似乎也拿三娘沒辦法,這?可如何是好?”
對于她們?這?些生不生孩子的事,陸云起?一點興趣也沒有,見洛芙喝了半盅茶,便牽過她的手道:“我帶你出去逛逛。”
洛芙甩開他的手,撅唇,“不去!佛殿里?那么多人,我說了戴帷帽,你偏不讓我戴。”
陸云起?摸摸鼻子,得,這?是怪上他了。“前殿人多,我們?可以?去后山走?走?。”
咦,還有后山!洛芙眼中充滿驚奇。
陸云起?撐著油傘,牽著洛芙穿過一條長長的杏黃甬道,走?到盡頭,推開一扇古樸的木門,抬腳跨出門檻,便是出了寺廟,來到外頭一塊山間坪地上。
洛芙展目四望,但見四下?里?白茫茫一片,坪地前是一道峽谷,而后是連綿的山脈,此刻山上白雪皚皚,一片潔凈,此地鮮無人煙,寂靜空渺。
洛芙耳邊是簌簌的落雪聲,偶爾傳來前殿悠遠縹緲的鐘聲,她深吸一口清新冰涼的空氣?,頓覺頭腦都清醒許多。
“現在冬日里?,山上沒什么好玩的,只前頭有處摩崖石刻,還可一觀。”陸云起?說著,牽住洛芙往前走?去。
一面又道:“小心著些,這?里?路不平,別崴著了。”
洛芙輕聲應他,一只手攀住他胳膊,一只手提裙小心往前走?。
穿過坪地,兩人走?到右側林間小道上,陸云起?換手撐傘,一只手穩穩牽住洛芙,那傘幾乎全?部撐到洛芙這?邊來了,他的頭上、墨色大氅上落滿白雪。
洛芙將傘扶正,嗔道:“我戴著兜帽呢,你自己好好撐著。”
陸云起?但笑不語,但那撐傘的手,還是微微傾向洛芙這?邊。
轉過一個拐角,不期然迎面遇見一對男女抱著個孩子,洛芙頓住腳,扯扯陸云起?的衣袖,示意他站到一邊讓別人過去。
卻見陸云起?腳下?不動,眸光沉沉望著前面走?來的人,似笑非笑道:“三妹夫。”
洛芙一驚,打眼瞧去,見那男子身穿一襲暗紫錦袍,身披鶴氅,手中也撐著傘,胳膊上卻攀著個小娘子,小娘子懷中抱著個兩三歲的男童。
這?是三娘的夫君?那身旁的小娘子是他的妾室?這?兩人舉止親密,瞧著分明?是正牌夫妻的模樣。
那男子聽到有人喚他,走?得近了,才認出人來,他面上現出笑意,喊道:“七哥,你今日也來上香?”
陸云起?淡淡“嗯”了一聲,移步現出身后的洛芙,介紹道:“這?是你嫂子。”
男子忙將傘遞給身旁的女子,躬身一禮道:“陳子良見過七嫂。”
洛芙笑道:“妹夫多禮了。”說著,眸光向那女子探去,但見她身材適中,肌膚微黑,長相還算秀美。
陳子良見洛芙的目光看向身旁妾室,忙喚她行禮,“還不見過公子和少夫人。”
女子眼神些微閃爍,懷抱睡著了的孩童微微曲膝,小聲道:“奴、奴家見過公子,見過少夫人。”
洛芙淡淡點頭,這?女子就是三娘家里?頭的妾室了,而她懷中的孩子,是三娘的庶子。
“三妹夫可是去看了崖刻?”陸云起?問道。
“方才去看了,可惜我眼力不好,只能看到近處的一些。”陳子良道。
陸云起?又問:“下?面還有沒有別的人?”
“沒有了。”
陸云起?點頭,幾人別過,待走?遠了,洛芙憤憤道:“我看他們?才更像一家人,這?個什么陳、陳子良,竟然把三妹妹丟在寺里?,自己帶著小妾和孩子出來游玩。”
陸云起?不作聲,外頭不講究的人家,寵妾滅妻是很常見的。
“庶子這?樣大了,三妹妹還沒懷上孩子,這?將來嫡子可要被庶子壓一頭了。”洛芙嘆道。
陸云起?不想她深究這?些烏七八糟的事,便道:“你想什么時候生孩子?”
洛芙瞪眼,“生孩子還能選時候的!”
陸云起?一本正經道:“當然了,你想早些生的話,那我就辛苦些,多努力努力。”
洛芙嘴唇微張,臉上浮現一層緋色,這?人瞅著空檔就使?壞!
陸云起?見他雪靨剎染薄紅,唇邊露出個得逞的笑,俯身湊到洛芙耳邊,繼續撩她,“夫人今晚想要幾次?為夫定?當奉陪!”
洛芙瞳孔劇震,忙伸手去捂他的嘴。他怎么能在佛門清凈之地,說這?等污言穢語!
第26章 懷疑
洛芙伸手捂他的嘴, 他卻在她掌心輕輕舔了一下。
手心里傳來濕潤酥麻的觸感,洛芙的臉孔一下子紅到?耳朵根,瞪著眼, 不敢置信他怎么這樣沒臉沒皮!
陸云起見將?她惹急了,單手攬住洛芙往自己懷中靠,嘴上又是那一句:“我錯了,夫人我錯了。”
洛芙推開他, 嬌斥:“錯了錯了,你哪回不是這也錯那也錯。”
陸云起對答如流, “是是是,哪里都是錯。”他說著,攥住她手腕,一使勁兒,將?她強硬拽進懷中,俯身,迅速吻住她嬌翹的紅唇。
洛芙小手捶他, 口中嗚嗚,待他移開一點唇角, 她嬌喘:“別……”
陸云起一手撐傘, 一手扣住她后腦,在寂寂山野, 紛揚雪花中,盡情吻她。從早晨到?現在, 這張紅唇, 他早就想嘗了。
呼吸交纏, 唇上滾燙,洛芙心跳劇烈, 唇齒之間,忽而飄落一片冰涼的雪,洛芙陡然驚醒,她在做什么?她還生?氣呢!
一時間心中異常惱怒,便將?手抵在他胸膛推他,無奈她越推,他愈發吻得急,洛芙暗恨,貝齒咬住他舌尖。
陸云起嘶聲抽氣,退開些距離,吃痛放開她。
洛芙水潤的眸子染上慍怒,雪靨上也因怒氣變得緋紅,她趁著這個機會?,狠狠推開他,自顧向前跑去。
陸云起怕她摔著,忙追上去,口中喊道:“芙兒、慢些,會?摔的……”
陸云起話音才落,就見前面洛芙一個趔趄,眼看就要跌倒,他心跳驟停,忙將?傘拋開,快步向前奔去。
哪知洛芙只是腳滑,身子歪了一下又站好了。她站定,扭頭,目光看傻子似的望向陸云起,抬起小下巴,沖他傲嬌地“哼”了一聲,又往前走去。
陸云起尷尬又狼狽,望著洛芙的背影深吸一口氣,無奈回身去撿傘。
“別生?氣了。”陸云起追上去,將?傘撐到?洛芙頭頂,瞧她板著一張小臉不做聲,便小聲求饒:“看在我今日帶你出來的份上,饒了我罷……”
洛芙面色冷俏,目視前方,又哼了一聲,到?底放慢了步伐。
陸云起心中一喜,伸手去攬她的肩,洛芙別了別肩膀,拗不過他的手勁兒,也就由他去了。
小徑兩旁植被茂密,枝葉上覆著一層瑩白,冰棱垂在枝條下,偶爾“啪”一下掉到?地上,于寂靜中發出清透的脆響。
此刻天地渺茫,細雪紛揚,一抹墨色身影英姿挺拔,手中油傘杏黃澄明,護著嬌小的銀白色人影,于蒼茫天地間相依前行。
一路沿著山勢往下,洛芙望著前頭蜿蜒的小徑,問道:“還有?多遠?”
陸云起緊了緊攬住她肩頭的手,溫聲:“就快了。”
果然轉過一個彎,便看到?前方一個中空的崖洞,洞前石壁平坦,兩側崖壁上刻滿字跡。
洛芙快步來到?崖洞前,舉目四望,凡是看得到?的山壁上,皆有?刻字。
這處地方,陸云起已來過許多回,差不多每次來大覺寺,便來這里看看。他收起傘,來到?洛芙身邊,指給她看哪處是誰的刻字。
“這是建武年間徐太師的刻字、這邊是前朝皇帝魏琰的、這是大詩人王淳逸的……”陸云起在旁解說,一一指給洛芙看。
“對了,這里李暉來過,在這邊。”陸云起牽著洛芙的手,轉向身后崖壁,指給她看。
洛芙踮足看去,但見其上篆刻——青山有?思,白鶴忘機。八個大字下,是小小的李暉兩個字。
一時間,洛芙在崖洞前游回觀望,看得極為專注,而陸云起學?識淵博,總能就某處崖刻引經據典給她講解。
兩人一個認真觀看,一個口若懸河,于蒼茫雪色中,談古論今。
陸云起說了良久,忽而想起洛芙寫的小楷字體?,臨摹的是趙筆圣的帖子,便道:“你看上頭,有?趙孟之的刻字。”
洛芙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仰頭看去,只見上面崖壁密密麻麻,哪里分得清。
陸云起見洛芙腳尖踮起,雪頸都抻長了,他輕笑一聲,便道:“我抱著你看。”
洛芙才想說不用,整個人就被他騰空抱起。
洛芙驚呼,雙手連忙抱住他的腦袋。陸云起豎抱著洛芙,手上顛了顛,抱得更穩一些,柔聲道:“別怕,不會?摔的。”
緩過一陣心慌,洛芙定下心神,這才仰頭去看崖壁上的刻字,她看到?熟悉的字跡,又看到?趙孟之三個字,心中頓感時光之易逝。
“看到?了么?”陸云起在下面問。
洛芙手指觸到?石壁,仰頭一個字一個字念著,奈何上面高處的字字跡模糊,她一時辨認不清,便道:“再高一些,我看不清了。”
于是陸云起便將?手抬高,洛芙就升高一些,可還是看不清,她又道:“再高一點兒。”
陸云起踮起腳來,問:“可以了沒?”
“再高些。”洛芙又道,想著上面那是個清字還是個晴字?
“不行了,小祖宗,不能再高了。”陸云起朗聲道。
洛芙手指攀著崖壁,垂眸瞥向下面的人,盈盈笑道:“你也有不行的時候?”
陸云起一時啞然,他將?洛芙放下來一些,與自己持平,一雙鳳目幽幽攥著她,唇邊噙著玩味的笑意,低語道:“我行不行,你還不知道么?”
洛芙心尖一顫,面頰瞬間紅透到耳根.
兩人回來后,都換了一身衣裳,走了那許久,衣擺都濕了。
屋里燃著炭火,陸云起將?洛芙微微凍紅的手牽到?火上烤著,“冷到?沒有??”
洛芙搖頭,陸云起端來姜茶喂她,溫聲道:“多喝一點,暖暖身子。”
洛芙就著他的手喝了兩口,直說:“辣,不甜。”
陸云起輕笑一聲:“嬌氣。”便仰頭一碗飲盡。
晴天和杏子將?外頭小沙彌送來的齋食提進來,打開食盒,將?一碟碟齋菜擺到?桌上,收拾妥當?后,來請兩人用膳。
洛芙坐在桌前,好奇的望著桌上十幾個小碟子,她指著其中一碟樣式像紅燒肉的食物,問:“這是什么?”
陸云起除了不吃甜食,基本上不挑食,當?然也沒興趣去研究食物,此時自然不知,便道:“你嘗嘗看。”
洛芙執筷夾起吃了一口,驚奇道:“是豆腐。”爾后夾一塊到?陸云起碗中,“你吃吃看,這里豆腐的味道跟家里的不同。”
陸云起依言吃了,是有?些不同,便道:“山上的泉水豆腐,當?然要比家里的好。”
兩人用過膳,便趁著午間人少?,去佛殿上香。出來院子里,就見三娘她們那邊的廂房亂糟糟的,小孩子的哭聲,和大人的哄聲交織。
洛芙沒聽?見三娘的聲音,光聽?著老太太心疼地哄:“乖孫,莫哭了,你要什么,奶奶給你拿……”洛芙蹙眉,這一家子,竟都圍著個庶子在轉!
陸云起眸光只往廂房瞥了一眼,便牽著洛芙往外走。
佛殿洛芙還算熟悉,畢竟今年六月里才來過,她轉到?大雄寶殿,在滿殿輝煌的燭火下,對三世佛虔誠叩拜。
陸云起在洛芙身后負手而立,對于鬼神之說,他不似婦人那般信仰,他身為男子,更信手中權利。
可他瞧著洛芙虔誠叩拜的身影,忽然想知道她在求什么?
其實洛芙心中什么也沒求,是一種無念的狀態,對于大覺寺,她懼怕又敬畏。
七歲時無意撞到?老方丈,他嘆息著給自己的批語言猶在耳:或紅顏薄命,或淪為權貴玩物。僅僅因為這一句話,她便從七歲到?十五歲,從未踏出過家門一步。
即使如今嫁給陸云起,即使他出身世家豪門,有?宰輔之才,可每當?想起這句批語,洛芙心中依舊不安。
大覺寺逝去的老方丈是真正的得道高僧,他平生?不輕易給人批命,但從他口中道出的天機,卻能一一應驗。她很害怕,也很怕自己給陸云起帶來禍事。
拜佛上香后,洛芙便要和陸云起啟程回陸家了。回到?院子里后,她喚晴天去尋三娘來。
三娘很快來了,洛芙觀她眼角微紅,心中嘆氣,那樣的婆母,還有?妾室和庶子,三娘這日子過得很辛苦啊。
“我和你哥哥一會?兒就要回去了,你什么時候下山?要不要一起同行?”洛芙握住陸明希的手,問道。
陸明希搖頭,這會?子庶子又鬧著去前殿看佛祖了,她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呢,便道:“嫂嫂和哥哥先回去吧,我待會?兒再走。”
洛芙也不好多言,便拍拍她的手,柔聲道:“有?空了便回陸家尋我說話,平日你哥哥上值去了,我一個人在家也閑著沒事。”
陸明希“哎”了一聲,喉間有?些發哽,她雖是四房的庶女,可大夫人治家嚴明,不屑搞那些虐待庶子庶女的手段,她的嫡母便也處處學?大夫人,對庶女還算過得去,她在陸家長到?十六歲,是沒吃過苦的。
而今嫁了人,才知外頭的世界,是能暗戳戳吃人的。
等陸明希走了,洛芙在屋子里轉了一圈,卻不見陸云起的人,正要叫人去尋他,卻見他從院子外頭進來了,身邊還跟著三娘的夫君陳子良。
陸云起邊走邊問陳子良,“三妹夫對接下來的任職如何?打算的?”
陳子良面上含著謙虛的笑,朝皇宮的方向一拱手,虔敬道:“但聽?陛下差遣。”說完,頓了一頓,又道:“我想著或是留京,或是去江浙一帶任職,都是好的。”
陸云起唇角微撇,淡聲道:“那便看陛下如何?吩咐了。”說著,也不理?他,徑直往正屋走去。
陳子良愣在原地,他那句聽?陛下差遣,完全?是場面話。他雖在任期做出些成績,但最終任職何?處,還是要靠朝廷里人脈關系的運作,他出身微薄,只能靠陸家為他籌謀,卻不想陸云起根本不接他的話.
回程時,馬車經過山腰的半山亭,洛芙叫停車子。
陸云起正想著事情,聽?到?叫停,眸光疑惑望向洛芙,“怎么了?”
車廂里,洛芙道:“我想去半山亭看看。”
陸云起挑眉,先起身下車,再牽洛芙下來。
今日天色昏蒙,路邊建在懸崖邊上的半山亭空無一人,洛芙進入亭內,憑欄遠眺,但見山色涳濛,與天色相融,在細細飄雪中,只模糊看到?山脈起伏的淡影。
洛芙望著這景象,想起六月時,在半山亭與李姐姐初遇的畫面。彼時她定親在揚州,不日即將?啟程遠嫁,卻不料后來發生?那樣多的變故。
“六月里時,我在這里與李姐姐初次相遇仿佛還在眼前,如今卻已是臘月了。”洛芙感嘆道。
陸云起站在洛芙身旁,聽?著她的話眉梢攏起,問道:“你與那位李小姐,今年六月才是第一次見面?”
洛芙點頭道:“彼時娘親帶我來大覺寺祈福,回程時我見亭子里無人,便下車來觀賞夕陽,沒想到?李姐姐也從寺里進香回城,恰見夕陽甚美,也下車到?亭子里來了。你說巧不巧?”
陸云起眺望遠方的深眸微微收緊,又問:“這么說,我在尚味閣無意中遇見你那次,是你才認識李小姐沒多久?“
“準確的說,你遇見我那次,是我與李姐姐相識的第五日。那時、你知道的,我要去揚州……”
洛芙頓了頓,偏頭去觀他面色,見他依舊清風朗月一般,便又道:“我不日即將?啟程去揚州,李姐姐說為我踐行,在尚味樓定了席面。你說,你當?時怎么就突然闖入我們的包間?真是嚇了我一跳。”
陸云起溫聲解釋,“當?時李小姐兄長約我去尚味樓議事,我記錯時間了,這才莽撞推門,嚇著了你。”
陸云起面上不動聲色,可望著遠方的眸色卻愈發深沉,他不可能記錯時間。
芙兒一向不出門,她才與芙兒相識,便引著芙兒出去外頭酒樓吃飯,還叫她哥哥特意傳話給自己,引他在她們相聚的當?日去尚味樓。
陸云起心中冷哼,這個李小姐,到?底想做什么……
第27章 亂了
從?大覺寺回到陸家?已經是申中時分了, 陸云起?才換了身衣裳曲膝靠坐在貴妃榻上,淮序就來聽竹院相請。
“公?子,八公?子在書房等您。”淮序在門外?脆聲脆氣?道。
八公?子是三夫人的嫡子, 只比陸云起?小幾個月,此時來見?他?,陸云起?知他?要說什么,便不想起?身。
洛芙從?更衣室換了衣裙出來, 只聽到淮序在外?頭喚:“公?子……”
陸云起?躺著沒動,閉眸道:“讓他?寫箋子上來。”
門外?的淮序一愣, 連府中其他?公?子也要寫箋子了么?便躬身一禮,應:“是。”
洛芙聽了半句,以為是幕僚們見?他?,他?又讓人寫箋子呢,忙喊住外?頭要走的小書童,“淮序,慢著。”
陸云起?睜眼, 側目向洛芙看去,見?她換了身青楸色百褶裙, 上配山嵐色短襖, 腰系初荷紅墜白玉絲絳,云鬢珍珠簪, 耳墜珊瑚鐺。雪膚嬌靨,明眸紅唇, 一時間讓陸云起?眼前驟亮。
洛芙坐到他?身邊來, 輕聲道:“同在一府中, 成日讓人寫箋子算怎么回事??有什么事?當面說不好??”
陸云起?嗅到她身上的馨香,就更不想走了, 伸手拿過她的粉色絲絳,把玩上面墜著的兩塊白玉。
洛芙垂眸,望著他?皙白長指間交纏著的粉色,伸手按住他?的手,柔聲道:“去嘛,一會?兒回來后,就擺晚膳了。”
陸云起?反手將?洛芙的手給握住,手指摩挲她羊脂暖玉般的肌膚,偏頭對門外?道:“你回去告訴八弟,讓他?明日早晨到書房尋我。”
陸云起?話落,洛芙“誒”了一聲,原來是三房八弟尋他?。
陸云起?長臂擁住洛芙腰身,帶她躺到自己懷中,將?臉埋進洛芙頸窩,深嗅她身上的暖香。
溫溫熱熱的呼吸灑在洛芙脖頸上,激起?皮膚一小片顫栗,她轉身與他?面對而臥,扶起?身前他?又要俯下去的腦袋,道:“他?尋你是為著周姨媽的事??”
陸云起?亦將?手捧住她的小臉,傾身吻她鼻尖,漫不經心道:“或許是吧。”
洛芙推開?她一些,輕聲道:“上回你叫杏子去書房給我拿書,就是為著問她周姨媽和?語舒的事??”
陸云起?“嗯”了一聲,手指將?洛芙面頰上的一縷碎發挽到她耳后,“誰叫你什么事?也不跟我說,我只好?問別?人了。”
洛芙眉梢輕輕一挑,無語道:“害得我將?那本《春山》翻了半晌,以為你特意大早上拿這本書給我有什么深意呢?”
“那明年春日里,我帶你出去游玩好?不好??”陸云起?低聲絮語。
洛芙想到他?那么忙,只今日帶她去大覺寺一趟,夜里就在寫文書了,哪有空閑帶她出游,便道:“我也不想出去玩,今日去大覺寺就已經累了。”
可陸云起?似乎知她所想,“別?擔心,有時間的。年后我不在翰林院了,也不去給太子當講經學士了。”
洛芙一驚,忙問:“那你去哪里任職?”
陸云起?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緩聲道:“翰林院三年任期滿了,按理要到各部實踐,或者出京也行,你想不想去外?邊?你不是向往浙北生活,我調去浙北任職好?不好??到時陪你游山玩水。”
洛芙傻眼,他?怎么將?官身前途說得這樣輕易,外?頭的地方官擠破腦袋想到京中任職,他?偏偏要外?放。便道:“我不去,家?人都在京里,我跑去外?邊做什么,你不許去。”
陸云起?看她急了,勾唇輕笑,柔聲:“好?好?好?,你不去我也不去。”
洛芙見?他?答應得這樣快,又氣?他?或許是在戲耍自己,便傾身去撓他?的臉頰。陸云起?捉住她的手親她,兩人擠在貴妃榻上鬧了一陣,室內又燒著地龍,洛芙都有些熱了,便坐起?身解短襖。
陸云起?眸光微動,也極其自如地坐起?來給她解盤扣,“怎么?還沒到晚上你就……”
洛芙呼吸一窒,沒好?氣?道:“我熱。”
陸云起?唇角微勾,面上沒有一絲尷尬,解盤扣的手也沒有停頓。待洛芙脫下短襖,僅身著淺云白的里衣時,陸云起?手上不停,還去扯她里衣的衣帶,被洛芙“啪”一下拍在他?手背上。
“做什么呀!”洛芙嬌叱,站起?身來,準備離他?遠一些,卻被陸云起?一把撈進懷中。
洛芙在他?懷中掙扎,陸云起?將?手環在她身前困住她,“我不鬧你還不成么,陪我躺會?兒。”
洛芙“哼”了一聲,抬起他的手咬了一口。
陸云起?手上不痛,反而略爽,他?低語:“夫人,真會?咬。”
洛芙眸色一怔,趕緊移開?他?的手,一時頭痛,這哪里是外?頭傳言的如圭如璋的探花郎。
陸云起見她不做聲了,將?她轉過來,柔聲:“怎么了?”
洛芙雙手抵在他?胸前,回轉之前的話題,“是你將?周姨媽兒子的版檄置換了?”
陸云起?挑眉,“我可沒有。”
洛芙見?他?不承認,唇角漫上一抹淺笑,仰起?身子趴到他?胸前與他?對視,“一上任就是三年,其實你也不必這樣,畢竟是陸家?的姻親,鬧僵了不好?看,我昨天看周姨媽眼睛都哭腫了。”
陸云起?望著洛芙冰晶般純透的眸子,心念一動,仰頭去親她紅唇,一觸即離,快得洛芙沒有反應過來,只感?覺唇上忽地一軟。
“她活該!我捧在手心里的人,豈是她能欺辱的。”
洛芙甜蜜笑道:“方才是誰說沒有的?”
陸云起?掌住洛芙軟腰,將?她壓到身下,訓道:“小沒良心的,我這都是為了誰!”
說著,俯身親在洛芙唇上,內室里,響起?一片曖昧廝磨.
翌日早晨,八公?子陸云帆早早便等在書房外?,陸云起?身著青色圓領常服,走到書房長廊下。
陸云帆趕緊迎上去,憨憨一笑,沖陸云起?行禮,“七哥。”
陸云起?負手而立,淡淡瞥他?一眼,并不說話。
陸云帆湊過來,小心問道:“七哥,我表弟那事?還有回旋余地嗎?”
“官員任免的事?,你問我,我怎知道?我又不在吏部。”陸云起?音色淡漠,打起?了太極拳。
陸云帆呵呵干笑兩聲,再?次小心問:“那現在怎么辦?求七哥指個明路。”
陸云起?目光落在遠處,又不言語了。
陸云帆額上冒汗,他?這個七哥,明明只比他?大幾個月,小時候也湊在一起?玩鬧的,自從?十歲那年大哥離世,他?就完全變了一個人。后來他?高中探花,任職翰林院,陸云帆見?著他?便總感?到一股沒來由的威壓。
就在陸云帆又要開?口詢問時,陸云起?幽幽道:“既然任職版檄已下,除了上任還能做什么?讓他?好?好?干,三年后再?挪位置。”
陸云帆如蒙大赦,“哎”了一聲,再?行禮道:“那便不打擾七哥上值了。”說完便大步向三房院子里去。
三房正屋里,三夫人和?周姨媽正等著聽信兒,見?陸云帆好?不容易回來了,忙站起?身來問他?:“如何了?”
“七哥說,讓表弟在任上好?好?做三年,等三年后再?挪位置。”陸云帆回道。
周姨媽一聽,又是哭天搶地起?來,前些日子她已查出瓊州在哪里,那么一個窮鄉僻壤,如何能讓她兒活三年啊!
三夫人咬牙,望著陸云帆恨恨道:“你看看陸云起?干的好?事?,你自己還不發奮些,我們三房被他?們大房壓得哪里還有活路。”
陸云帆忌憚陸云起?,可不怕自己的娘,此事?來龍去脈,他?早從?自己夫人那里打聽得一清二楚了,此刻見?母親拿他?出氣?,他?就沒法忍了,嚷道:“誰叫你手伸得長,他?的事?,也是你能管的。”
一句話說出口,將?三夫人和?周姨媽氣?得仰倒,三夫人罵道:“孽障!孽障!”說著將?身旁的茶碗向陸云帆擲去。
陸云帆跳身躲過,一甩袖袍,轉身直接走了,留下三夫人和?周姨媽在屋里哭喊.
上回陸延拿過來的那一堆烏七八糟的賬本,被陸云起?叫他?們搬回去重新整理了以后,今日又送了過來。
“這些據點都是無用的,有的鋪面關著門,有的放在牙行租賃了出去,少夫人你慢慢看。”明堂里,陸延恭敬道。
洛芙的視線瞥向桌上高高的一堆賬冊,再?看上面一沓厚厚的房契地契,心中驚嘆,整理了還有這么多!
陸延尷尬一笑,拱手道:“陸家?六百余年,曾經有位家?主愛財,大力經商,直將?陸家?發展得富可敵國。后來又有一位家?主酷愛江湖暗殺那一套,便用那些錢財,建立情報暗殺組織,購買無數房產用來做情報據點。”
洛芙嘴角微抽,這到底是怎樣一個神奇的家?族。
陸延走后,洛芙上前去看地契,芷泉路、云山街、烏衣巷、仰圣街……這都是哪跟哪兒啊,洛芙從?未在京城逛過,根本就分不清。
認命放下手中契據,單看這泛黃的紙頁,洛芙料到陸延他?們也沒去管。
果然,陸云起?下值回來,洛芙問起?,他?無所謂道:“你想管就管,不想管就放著,陸延他?們也沒管。”
洛芙無語,他?還真是家?大業大,一點不著急啊。
陸云起?去更衣室換了身衣裳,而后凈面洗手出來,見?洛芙還在翻賬冊,便伸手奪過,從?身后擁住她,軟聲在她耳邊道:“別?看了,都是一筆爛賬。”
洛芙一時語塞,“你也知道是爛賬,那還叫我管?”
陸云起?偏頭親親她的雪靨,“你是主母,你不管誰管。”
洛芙忍不住紅了臉,聞到他?身上微醺的酒氣?,轉過身子面對他?,“怎么?中午到外?頭酒樓去了?”
陸云起?喉嚨里發出“唔”聲,高大的身軀整個將?洛芙嵌進懷中,不止中午,而是一整個下午,他?都在外?應酬,“還有十日就要到年節了。”陸云起?啞聲。
洛芙被他?擁得有些發疼,悶頭推他?。
陸云起?將?她抱起?坐到椅子上,腦袋擱在她肩上,“年節后,等我放了年假,再?好?好?陪你。”
洛芙“嗯”了一聲,掙開?他?的懷抱,起?身繞道他?身后,心疼地給他?按摩額角,他?在外?頭辦什么事?,她不知道,也幫不上忙,一股無力感?涌上心間。
又過了兩日,洛芙在聽竹院剪窗花,想著剪一些花樣新奇的,送去給李姐姐。
陸云起?卻在書房里,聽陸延報告探查結果。
“這個、公?子……那個李小姐……”陸延欲言又止。
陸云起?端坐首位喝茶,抬眸淡淡掃一眼陸延。
陸延瞬間皮緊,捋了捋情報,低聲道:“公?子,探子們來報,說李小姐在成婚之前,曾心悅于您……”
第28章 心思
陸云起喝茶的?手頓住, 饒是?以他的?腦子,這會兒也無法思考了。
陸延垂首,等著聽吩咐, 他記得少夫人與?這位李小姐可是?閨中密友啊。
屋子里一時沉默下來,又?過?了片刻,陸云起將茶碗放到桌上,淡聲道:“她喜歡我什么?”
陸延微一抿唇, 而后道:“據說?是?喜歡您的?詩詞。”
陸云起聽著,眸色一閃, 唇邊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
華陽居里,陸云起向李氏行禮,“請母親安。”
李氏這邊已經開始擺晚膳了,見他一個人來的?,便問:“怎么來了?沒帶你媳婦來?”
一句話將陸云起說?得無語,李氏微微一笑,還別說?, 他這兒子自從娶妻后,算是?有點人氣了。
“說?吧, 什么事?”李氏收斂唇角的?笑意, 問道。
陸云起揮退屋內婢婦,抬腳走到李氏身?前, 小聲問:“記得我與?芙兒定親前,您好?像在替我相看親事, 當時您看中的?是?哪家?女子?”
李氏不妨他問這個, 眸光瞥向陸云起, 狐疑道:“你問這個作甚?”
陸云起淡定道:“外?頭遇著一些事,就來問問。”
李氏以為別人要尋自己兒子錯處, 就說?:“兩家?只是?相看,并沒有什么實質進展,我這頭還沒有談妥,你便游湖救了人,后面?就沒談了。”
陸云起蹙眉,問:“是?誰家?小姐?”
“還有誰,就是?李祭酒的?孫女兒,如今嫁到震威將軍府那位。”李氏道。
陸云起胸膛起伏,顯然深吸了一口?氣,爾后退開幾?步,再向李氏行禮,“兒子告退。”
李氏在陸云起身?后“哎”了兩聲,看他回身?徑直走了,頗為無語。被他沒頭沒腦問了這么一遭,正要好?好?問問他呢,他可好?,一轉身?就走了.
陸云起回到聽竹院里,就見內室軟炕上擺滿了紅色的?窗花。
“這是?做什么?”陸云起拿起一張福字窗花,問旁邊正在整理的?洛芙。
洛芙將一張窗花放好?,其上再放一頁桃花箋,爾后再放窗花,一層層間接疊好?,聽見陸云起問她,也不抬首,手上繼續認真疊放著,輕聲道:“和她們剪了半日?窗花,我選一些好?的?送去給李姐姐。”
陸云起眼底掠過?一絲寒意,放下窗花,伸手握住洛芙手腕,洛芙被他打斷,眉梢微蹙,抬眸看他,嬌嗔:“做什么呀?”
陸云起奪過?她手中的?花紙,淡淡道:“你別忙了,別人家?的?窗花會自己剪的?。”
洛芙瞥他一眼,不贊同地道:“那怎么一樣,我剪的?是?我的?心意。”
“別人才新婚,會自己布置屋子的?。”陸云起聲線一如往常般輕柔,“反正我不喜歡咱們的?院子里,貼著別人剪的?窗花。”
洛芙“誒”了一聲,歪頭看向陸云起,困惑道:“是?這樣的?么?”
陸云起煞有介事地點頭,“你將這些窗花送去母親院子里,她會喜歡的?。”
洛芙想了片刻,柔聲道:“好?,明日?我送去母親那邊。”
陸云起心下微松,這個李小姐,還是?讓芙兒離她遠一些才是?.
年節越來越近了,各部官員亦因暄騰的?節日?氣氛而懈馳下來,紛紛進入一年的?收尾工作,只等著年后長達十日?的?休沐了。
翰林院也不例外?,上峰們一整日?往往只去露個面?,導致下面?的?官員也經常在外?聚飲。
這日?翠微齋來人到翰林院請陸云起,“公子,您上回訂制的?頭面?首飾做好?了。”
陸云起遂起身?前往。
自與?洛芙定親后,他便去翠微齋定制頭面?,奈何他平日?里不曾收集珍珠寶石之類的?,這一下子要用了,便拿不出成色上等、大小相同的?成套原石出來,去店里看了一圈,亦沒有上好?的?。
他第一次送她禮物,定然要最好?的?。于是?這一等,便等到現在。
翠微齋是?京城最大的?首飾玉器鋪子,其老板年過?半百,氣質溫雅,聽見陸云起要來,早早便等在鋪子里。
此刻見陸家?馬車停在店門前,他忙迎上去,待陸云起從馬車上下來,笑著拱手道:“公子,您來了,里面?請、里面?請。”
陸云起淡淡頷首,隨店老板去里面?單獨的?貴客室。
房間里裝修精致考究,并不一味奢華,陸云起坐定,小廝先來上茶,而后一一打開桌上的?紫檀螺鈿盒,請陸云起查看。
“公子,您請看這套紅寶石嵌珍珠的?金累絲頭面?。”說?完,又?抬手介紹旁邊的?鎏金累絲點翠頭面?,再后面?是?芙蓉蝴蝶簪、七寶瓔珞和珍珠步搖。
一時間,滿室生輝,陸云起喝著茶,目光掠過?,眉梢微微蹙了一下。
一直觀察陸云起面?色的?店老板,見他蹙眉,忙拱手問:“公子可還有哪里不滿意?”
陸云起放下茶碗,拿起一串紅珊瑚珍珠金累絲手鏈,想到洛芙凝脂白玉般的?皓腕,戴上這手鏈,必定絕美。
便除開那一套點翠頭面?,其余的?,陸云起都要了。
這一套點翠頭面?,可是?店老板特意留給陸云起來選的,這時候見他居然不要,便陪笑問道:“這套點翠頭面?,公子不喜歡么?”
陸云起微一頷首,淡聲道:“老成了些。”又?想到這點翠頭面?,應該適合他母親,便道:“這點翠頭面?我也要了。”
忽地想起洛芙身?上的?衣裳顏色,淺淡粉嫩居多,便又?道:“以后有粉寶石的、珍珠的、和嫩綠的?翡翠,都給我留著。”
店老板喜出望外?,忙拱手應:“是?。”
陸云起手上拿著那串紅珊瑚的?手鏈,步出貴賓室,其余的?,陸延和另一個陸家?小廝捧著。
鋪面?里,有女郎在柜臺選首飾,陸云起目視前方,抬步走出,即將走過?女郎身?邊時,聽到一個略微熟悉的?聲音,“丹溪,這個步搖如何?咦,我記得我好?像有個類似的?了?”
陸云起腳步頓住,轉過?臉去,就見一張妝面?精致的?秀美面?孔。
陸云起鳳眸微瞇,走到女郎身?側,冷聲:“李小姐,別來無恙。”
李相宜早前余光瞥見有人從貴賓室出來了,只是?沒注意看,這時聽見陸云起的?聲音,驚異轉身?,就見他面?若冠玉,一身?青色常服,手上拿著一串珊瑚手鏈,眸光清冷地望著自己。
李相宜唇角微抿,淡淡掃他一眼,不以為意地也道一句:“別來無恙。”便扭過?身?子繼續選首飾,一副不想理會他的?模樣。
陸云起眉梢微挑,揮退身?后跟著的?陸延與?店老板、小廝等人,小聲道:“不知李小姐對芙兒安的?什么心?”
李相宜心中一凜,放下手中步搖,轉身?過?來面?對陸云起,不答反問:“你覺得我對芙兒安的?什么心?”
陸云起不想與?她繞彎子,便道:“你最好?別起壞心思,否則……”
李相宜手上捏緊,他沒說?出口?的?威脅,使她異常憤怒,她冷聲道:“可笑,到底是?誰對芙兒起了壞心思。當初你騙我將芙兒帶去游湖,這會子反到說?起我來了!當日?你說?只在岸邊遠遠看她一眼,結果?怎么著,她怎么就落水了,四下都無人,怎么你偏偏在那里等著救人。”
陸云起深吸一口?氣,這女子、好?一張利嘴,待要說?話答她,就聽她冷哼道:“不然我將落水的?事告訴芙兒,看她是?怪你還是?怪我!”
陸云起忽而心中一慌,面?上卻一貫鎮定自若,他沉聲道:“你敢!”
李相宜眼神中閃過?一絲煩躁,壓著怒意,道:“你看我敢不敢!你最好?別惹我。”
陸云起瞧她反而威脅起自己來了,唇角揚起一抹冷笑,寒聲道:“別忘了你我的?約定,你為了利益出賣朋友,比我又?好?到哪里去了?”
李相宜面?色一白,當日?陸云起答應日?后為她做一件事,她這才愿意引著洛芙去游湖,可他分明只說?在岸邊看她一眼,卻整了這么一出落水的?戲碼,將她嚇個半死。
早知道,她就不該信他的?鬼話!
陸云起見她終于不再牙尖嘴利了,便道:“你有什么事,大可沖我來,若傷害了芙兒一星半點,別怪我不講情?面?。”
李相宜聽著這話,眼角憋紅,恨恨道:“你這種人,何曾對人留過?情?面?。”
“你知道就好?。”陸云起說?完,深眸冷冷掃她一眼,轉身?出了翠微齋.
陸云起回到聽竹院,就見窗戶上、門上,都貼上了各式窗花。
洛芙聽到陸云起的?腳步聲,忙從內室轉出來,歡快跑到他身?旁,笑問:“怎么樣?好?不好?看?”
陸云起的?視線落在一張兔子窗花上,抿唇笑道:“好?看。”
洛芙仰頭看他帶笑的?面?容,挽住他的?手往屋子里去,“今日?怎么這樣早就回來了?”
陸云起并不說?在翠微齋遇見李相宜的?事,只道:“沒什么事就回來了。”
待進了內室,陸云起在更衣室換了衣裳出來,就見洛芙在床榻前向他招手,他走過?去,瞧見床上疊放著一身?山礬色中衣,衣襟上用淺淡的?霜藍色繡著精致的?竹枝。
“喜歡嗎?”洛芙扭頭問他。
陸云起傾身?,長指撫在衣襟上,微微凸起的?紋路在他指尖延展,他的?唇角彎出一抹愉悅淺笑,直起身?面?對洛芙,垂眸凝視她雙眼,鄭重道:“我很喜歡。”
洛芙被他看得微微臉紅,將衣裳提起在他身?前比了比,“一會兒沐浴后你試試,看是?否合身?。”
陸云起點頭,捉住洛芙的?手去看她的?指尖,溫聲:“辛苦夫人了。”
他聲線清潤,對她說?話的?語氣溫柔至極,洛芙又?害羞了,將衣裳放到床榻上,垂眸道:“還想給你做外?衫的?,可我做得太慢了。”她不善刺繡,這套中衣斷斷續續做了這么久,還是?覺得自己沒有做得很好?。
陸云起攬住洛芙,輕聲道:“我不要你做外?衫,就做中衣和里衣便好?。”
他說?著,將洛芙抱坐到床榻上,從身?后擁住她,牽過?她的?手,給她戴上那串紅珊瑚金累絲的?珍珠手鏈,柔聲問:“喜歡嗎?”
第29章 夢想
珠寶墜在手腕, 傳來清冷的涼意,洛芙垂眸一看?,便見自己雪白的腕間?, 有條精美的手鏈。
手鏈一指稍寬,兩側是成排的、米粒般細小?耀目的紅珊瑚,中間?綴著同樣精巧的白色珍珠,整根手鏈用極細的金絲穿就, 可謂精致奢靡。
洛芙一眼驚喜,抬起手腕, 轉著圈兒觀賞。
珊瑚和?珍珠,從海上?來,是難得的珠寶,特別是這?樣成色亮眼的,就更為難得,況且這?條手鏈上?的紅珊瑚粒粒同等大小?,光是打磨就極費功夫。
“夫君, 我好喜歡。”洛芙剔透的雙眸一下子明亮起來,她仰首看?他, 眼中閃耀著喜悅。
陸云起心間?愉悅, 唇角上?揚,垂首親親她側頰, 溫聲:“你喜歡就好。”
他溫熱的呼吸灑在她頸側,有些癢, 洛芙在他腿上?扭了扭身子, 目光繼續落在手腕上?, 軟聲問道:“今日去鋪子里買的么?這?要多少銀子?你好會?選誒……”
聽著她的話?,陸云起但笑?不語, 銀子的事?,翠微齋自會?到府中賬房處結款。
一想到此?,陸云起忽而皺眉,從前他沒買過這?些東西,超出府中份額的吃穿用度,皆是母親從他的私產里支出的,可現在他的私產由洛芙管著,豈不是他給她買東西,最終還得她來付錢。
這?還了得!
陸云起頓時坐不住了,他將?洛芙從自己身上?放下來,起身道:“忽然想到有件事?沒辦,我去書?房一趟。”
洛芙望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有些摸不著頭腦,才好好的,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書?房里,陸云起問陸延:“你管著的那些鋪子,名下還有多少銀子?”
陸延一時沒反應過來,這?些據點只為收集情報,從未認真經營,統共加起來估摸著能有個……二……三、四百兩?
“應該有三百兩左右。”陸延說?了個折中的數字。
陸云起無法估算今日這?些頭面首飾的價格,便一擺手,吩咐道:“你去翠微閣,將?今日的賬結了。”
陸延愣了愣,這?不是一向?報到府中賬房那邊,統一結算的么……
陸云起見他愣著不動,冷冷道:“還不快去。”
陸延身子一機靈,領命去了。
待陸延走后,陸云起抬手按按眉心,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他缺錢了…….
“起床啦……”
清晨,洛芙先醒了,趴到陸云起胸前,軟綿綿喚他。
陸云起閉著眼,喉結上?下滾動,發?出磁性的唔咽聲,雙手在錦被下環住洛芙軟腰,擁住她繼續睡。
洛芙看?他還懶懶地不睜眼,唇邊溢出輕笑?,伸出纖指,去撩撥他鴉羽似的長睫。
陸云起眼皮微動,睜開一雙漆黑幽深的鳳目。
洛芙被他猛然看?住,心中一悸,倏忽收回手,唇角揚起一抹笑?容,甜甜道:“夫君,早安。”
此?刻天色拂曉,內室里還燃著燭火,昨夜洛芙被他折騰一番,面上?還殘留艷色,但她雙眸卻極是清亮干凈,她是純澈的,卻又是熾艷嬌嬈的。
陸云起為這?種矛盾的重合驚嘆不已,不禁仰首,吻住她水潤晶瑩的紅唇。
洛芙驚得后撤,他的大掌從錦被下探出,扣著她雪頸,索取更多。
一時間?,床幔內嬌喘連連,眼看?即將?過火,陸云起及時放開她,將?她的身子從自己身體上?挪開,閉眸徐徐調息。
洛芙蜷在一旁不敢動,方才壓在他身上?時,她就感覺到他的灼熱。
過了半晌,洛芙揪著衣襟,顫聲問:“好、好了么?”
陸云起呼出一口氣,側身將?她擁進懷中,嗓音沙啞:“大早上?就招我。”
錦被下,馨暖的氣息烘著她的臉,微微發?熱,洛芙蹭到枕上?,露出一張緋麗的小?臉,瀲滟的眸子瞪著他,嬌嗔:“我哪有招你……”
明明她什么也沒做,只是叫他起床而已。
陸云起嘆息,她肯定在他身上?下了什么無色無味的情毒,不然怎么一沾上?她,他便只想抱她親她……
洛芙見他光嘆氣不說?話?,心中直打鼓,他昨晚已經……怎么精力還是這?么好?
“杏子說?你早晨會?打拳練劍的,我怎么一次也沒見著?”洛芙找話?說?,其實也很想看?他練劍。
陸云起眉眼溫柔,抬手,用指背輕撫她嬌嫩雪靨,嘟囔道:“不想起床,哪兒也不想去,什么也不想做,芙兒,待我年假休沐時,我們?一整日都在床上?躺著好不好?”
洛芙呼吸一滯,這?是什么話?!
她手肘一撐床榻,利落坐起身子,剛要下床,就被陸云起快速攬住腰身,他腦袋移過來置到她腿上?,臉埋進她腹部?,無賴道:“不準走。”
洛芙垂眸望著腿上的人,他的墨色長發?散在后背,垂落到丹色錦被上?。
洛芙心間蕩漾絲絲甜蜜,又拿他沒有辦法,抬手輕拍他腦袋,柔聲:“快起來了,我想看?你練劍。”
陸云起緊緊攬了攬洛芙腰身,“唔”了兩聲,才肯坐起身子。
經過方才一番折騰,他鬢發?凌亂落在臉上?,洛芙伸手,替他將?亂發?別到耳后,露出一張風神俊秀的臉。
陸云起傾身,再次吻了吻洛芙的唇瓣,終于?下了床榻。
起床洗漱換衣后,兩人攜手出門,簾子挑開的瞬間?,冷風撲到洛芙面上?,她縮了縮肩,“好冷。”
陸云起頓住腳,將?即將?跨出門檻的洛芙拉住,把她帶回室內,面色認真道:“太冷了,別凍著你,我們?還是去床上?躺著吧。”
前一句聽著像那么回事?,可后一句,讓洛芙直接甩了他的手,撅著嘴出了門。
陸云起望著她的背影,唇角抿出一抹笑?,清了清嗓子,抬腿跟上?去。
敞軒里,靠邊放著茶桌和?椅子,桌上?橫放一把墨色帶鞘長劍,洛芙走過去,好奇地拿起長劍。
陸云起身著墨色緞面窄袖交領外衫,長腿裹在靴子中,他隨在洛芙身后進了敞軒,“重不重?”
洛芙雙手顛了顛,“是有些重。”
此?時晨霧淺淡,遠處高高的院墻下露出一抹朝霞紅暈。杏子和?晴天來上?茶水點心,福橘與小?雨抬來炭盆,洛芙坐到交椅上?,撿一塊雪片糕慢慢吃著。
陸云起先是按慣例打了一套熱身拳,而后步到桌邊,去拿劍。
洛芙起身給他斟茶,見他額上?隱隱有汗,便想用帕子給他擦一擦。陸云起擋開她的手,道:“不必。”仰頭,將?杯中茶水飲盡,而后拿過長劍,手握劍柄,刷地一聲,長劍出鞘。
剎時,劍身閃著寒光,照亮洛芙的眼,她沒想到這?柄劍如此?鋒利,之前還以為是一柄只拿來做健身的,未開光的劍。
陸云起將?劍反手收到身后,抬眸望向?洛芙,溫聲問:“沒嚇著吧?”
見洛芙搖頭,他淺淺一笑?,爾后步入敞軒中央,站定后,步子邁開,長劍瞬間?從身后挽出。
隨著他的動作,洛芙從椅子上?站起來,手上?糕點也不吃了,一雙妙目,追逐他而去。
陸云起身上?肌肉繃緊,將?力量凝聚到劍上?,腳步騰挪之間?,手上?揮舞,長劍破空,發?出颯颯氣聲。他時而凌空揮劍,時而手腕快速翻轉,身型矯健而敏捷。
此?刻他面容冷峻,目光凜冽,是洛芙從未見過的模樣,她沒想到他的練劍,是真的練劍,這?鋒利的劍氣和?他凌厲的手法,使她看?得心口怦怦,手上?都捏緊。
身若游龍,劍氣破風,衣袂翻飛間?,陸云起神情堅毅,面若冰霜,勁腰旋轉間?,劍影如織。
良久,一套劍法練完,陸云起手腕一轉,反手收劍于?身后,他胸膛起伏,薄唇間?微微吐出一口濁氣。爾后轉身向?洛芙看?來,就見她目光凝在虛空,整個人已經看?呆。
陸云起眼眸一彎,抬腳步到她身前,俯身凝著她,嗓音低沉:“怎么?是不是愛上?我了?”
洛芙回神,面色騰一下紅了,她心慌后退,卻被他攬住細腰,挺胸撞進他懷中。
陸云起俯身,薄唇輕輕吻住她的櫻唇,一觸過后,便松開了她。
洛芙心跳劇烈,眼眸閃躲,方才,他鼻尖上?的薄汗,蹭到了她鼻子上?。她抬手抹了抹鼻尖,心慌地環視四周,見婢女們?低著頭,才紅著臉抬眸看?他,但見他眸光蘊笑?,正盯著自己瞧,洛芙心跳又急。
她害羞地扭過身去,聽到他在身后低醇的輕笑?聲。
陸云起瞧她耳尖紅透,一時心情極好,他唇角微揚,將?劍收入鞘中。
洛芙聽到聲響,回身來看?,桌上?劍已入鞘,他自顧斟茶而飲,望著他骨節分明的長指,依舊為他那句“是不是愛上?他了”而失神。
陸云起喝了茶,牽住洛芙略微冰涼的手往屋子里去。洛芙被他帶著往前走,掌心里,是他手上?炙熱的溫度。
“你什么時候學的劍法?”洛芙側首問道。
“小?時候就開始學了,約是七、八歲的時候,我看?了幾本江湖傳記,便想著去做游俠兒,鬧著叫父親請了師傅來教我習武。”
洛芙心中驚奇,沒想到他堂堂翰林院學士,兒時的夢想竟然是仗劍走天涯,不禁莞爾一笑?。
陸云起見她笑?了,唇角也跟著微揚,“是不是很傻?你是不知道,我當年練武有多用功,還曾幻想過許多一劍封神的場面,哈哈哈……”說?著,他自己都笑?了。
洛芙挽住他手臂,心頭微微苦澀,強大如他,竟也有不能完成的夢想…….
上?午時分,小?書?童淮序去華陽居請孫嬤嬤,“嬤嬤,公子買了頭面給夫人,放在書?房里,你派兩個姐姐隨我去拿吧。”
淮序小?,可以自由出入內院,但是他小?小?一個人,怕將?那貴重的首飾摔了,便來請人。
孫嬤嬤一聽,喜出望外,想著給夫人一個驚喜,也不稟報,叫了兩名婢女,親自跟著淮序去書?房。
待進了書?房,孫嬤嬤見桌上?放著十來個首飾盒子,心中愈發?為夫人歡喜,卻見淮序分出四個盒子,道:“嬤嬤,這?些是給夫人的。”
孫嬤嬤眉角一跳,瞬間?明白其余的是給少夫人的。
待孫嬤嬤將?首飾拿回華陽居,李氏望著盒子里的點翠頭面,瞬間?紅了眼,她抿著唇,端坐良久,才顫手撫上?。
李氏的長子去世時,她心痛得幾乎要隨之而去,沉湎悲痛了兩年,等緩過那口氣后,才發?現自己和?次子陸云起的關系已然疏遠淡漠。
明明他比小?時候更懂事?,也更尊敬自己,明明他臉上?是笑?著的,可在他眼里,卻沒有絲毫暖意。
李氏曾試圖去修復彌補對他的疏忽,可他清潤守禮,無論她要求他做什么,他都一一辦到。
過了許多年,李氏如夢初醒,長子走了,次子也變了。
那個在兒時,見著院子里開得好的花,會?興沖沖扯一把帶回去給她的次子,已經不會?再為她做任何多余的事?了,他只會?遵從程朱理學,尊她敬她,恭恭敬敬喊她母親,而不是一聲娘親。
李氏恍惚想著,他兒時的夢想是什么來著……對了,江湖游俠兒。
可如今,他身居朝堂,成為她期望中長子的模樣。
李氏拿起簪子來看?,心頭發?酸,世事?弄人,若煜兒還在,她的次子,這?會?兒大約執劍在江湖某處吧……
第30章 除夕
除夕這天?, 洛芙在華陽居同李氏布置年夜飯,忙活了?一整日。
眼看夜幕降臨,各房人等, 全部從陸家?各處往大房正院里來。
陸云起隨陸政在外院安排入京的親朋、幕僚們的年夜飯,他們這方先開了?席,鬧哄哄喝過一陣酒后,陸家?男主人們便?都告辭回了?內院, 這邊才是?與家?人共享的正經年夜飯。
華陽居里明?堂大開,偏廳的隔扇門也拆了?, 此時女眷們都已齊聚,但聽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傳來,知是?他們從前院回來了?,忙起身向門外望去。
過了?不多時,就見以陸政為首,其次是?二老爺陸凌、三老爺陸誠,再往后是?陸家?這一代的男子按長幼排序, 依次走來,他們站在長廊外, 朝屋內女眷行禮, “旦逢良辰,順頌時宜。”
女眷們亦曲膝回禮, 齊聲道:“歲歲無虞,長安常樂。”
見過禮后, 男子們依次入席, 男女分開, 中間隔著寬大的座屏。
李氏聽著那邊眾人已經落座,忙吩咐:“擺膳。”便?見丫鬟們穿著簇新的衣裳, 端著食盤,魚貫而入。
洛芙在女眷這邊,與同輩的嫂子弟媳們坐一桌,待菜上齊了?,院子里燃起爆竹。
在噼里啪啦的爆竹聲中,洛芙心有所感,望向座屏那邊,抿唇而笑。
屏風這頭?,陸云起確實抬眸往洛芙這邊看來,方才行禮時,她在人群里,一張小臉白凈得發光,僅匆匆一瞥,他便?迅速捕捉到了?她。
待爆竹聲停,陸政與李氏先后起身說過一番話?,眾人齊齊舉杯,道:“陸家?百年,生生不息,綿綿不斷!”
這一刻,家?族綿延的凝聚力感染著洛芙,嫁過來這么久,她仿佛這時才感受到自己也是?陸家?的一份子。
按照慣例走過開場后,眾人才放松下來,紛紛推杯換盞,洛芙這邊,齊齊敬過上首位置坐著的李氏、二夫人和三夫人,三杯酒下肚,洛芙胃里有些燒,便?執筷夾面前的一碟宮保雞丁吃。
男席那邊,亦是?傳杯送盞,洛芙只聽得他們喚,“七哥、七弟,我敬你一杯……”
陸云起清潤低醇的聲音在那頭?響起,“故意的是?不是?,已經喝過一輪了?,你們敬別?人去……”
“那是?三哥的酒,我這杯你還沒?喝,七哥、來,弟弟祝你青云直上,步步高登。”
“好好好,你小子會說話?,七哥喝了?你這杯……”
又是?一陣熱鬧的觥籌交錯,洛芙在這邊擔心他別?被灌醉了?,便?聽陸云起道:“眾位兄弟饒了?我罷,待會兒喝醉了?回去,要挨娘子訓的。”
一句話?說得,兩?邊人皆是?一愣,忽而又都笑了?,全都想?象不出?他們陸家?探花郎挨訓的時候是?什么模樣。
洛芙在女眷們含笑的目光下,臉上迅速躥紅,緋色直蔓到耳朵尖。
她何時訓過他?!
李氏亦面上帶笑,目光望向宴席上羞紅了?臉的洛芙,想?到自己那套頭?面還是?沾了?她的光,再看門窗上火紅的窗花,心中對她的認可又增了?幾分。
或許她的出?身對名門世家?來說一文不值,但她能讓自己的兒子像個正常人一樣有喜怒,便?已足夠。
在華陽居吃過年夜飯,洛芙挽住陸云起往聽竹院走。
雪還在下,棉絮一般,將地面鋪上一層松軟的瑩白。
陸云起撐傘,擁攬著洛芙往前走,洛芙聞到他身上酒味甚濃,仰頭?小聲問:“可是?喝醉了??”
陸云起垂眸,望見她擔憂的眉眼,揚唇道:“還差得遠著,回了?院子里,我再陪夫人喝兩?杯。”
洛芙攢眉,他還要喝!
除夕夜里,整個陸家?燈籠高懸,樹上、屋檐下,各色彩燈高照,映得園子里一派輝煌,躍動的燭光在絮絮飄雪下,遠遠望去璨若星辰。
洛芙一路走,一路看燈,腳下道路潔白輕盈,身旁的他站在風口,為她阻攔風雪。此刻洛芙心中安寧又幸福,她從未想?過,成婚后是?這個樣子的。
“嘭。”一朵巨大的煙花在頭?頂炸開,接連而至是?千朵萬朵,洛芙仰頭?,但見漫天?飛花,星落如雨。
她停住腳步,抬手?遙指天?上,興奮道:“夫君,你看。”
陸云起將傘往后傾斜,扯過自己的大氅,將她裹進懷中。洛芙被溫暖包圍,手?在大氅下,環住他腰身,仰頭?對他燦然?而笑。
陸云起垂眸,從她眼中望見璀璨煙火,而她的眉目,竟比煙火更璀璨。
嘭、嘭、嘭……又是幾聲巨響,洛芙轉眸仰望天?上,為這瞬息而逝的美麗心驚不已,但見漫天?飄雪中,煙火次第?炸開,在天空中鋪灑出一片盛大的星云。
“好美……”洛芙喃喃驚嘆。
陸云起唇角微揚,俯身親她的雪靨,在她耳邊柔聲問:“喜歡嗎?”
洛芙驚喜轉身,紅唇擦過他玉面,心跳也似煙火一樣砰然?,原來這是他為自己燃的花火,怪不得她在陸家?院子里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洛芙心中悸動,在漫天?煙火中,踮起腳尖仰面吻他,“夫君,我好喜歡……”
好喜歡你……
陸云起心滿意足,臉上、眸中,盡是?笑意。
這一夜,陸家?眾人在院子各處皆仰望這絢爛煙火,陸家?姑娘們紛紛捧心,不知這是?誰家?好人燃的煙火,讓她們正好在家?里就能全部看到。
等煙火燃盡,洛芙仍舊癡癡仰望,陸云起牽了?牽她的手?,帶她往聽竹院走,洛芙心跳依舊怦然?,腦海中的煙火也還沒?熄滅,她緊了?緊兩?人交握的手?,喉間有些發哽,輕聲喚他:“夫君……”
陸云起微微一笑,知她要說什么,便?道:“你喜歡的話?,明?晚我再放給你看。”
洛芙搖頭?,僅這一次,就足夠她銘記一生。
回到聽竹院,杏子和晴天?她們又擺了?膳,洛芙換了?身衣裳出?來,莫名看向身旁的人。
陸云起下午從翰林院回來時,到聽竹院來尋過洛芙,得知她在母親那邊,便?吩咐小廚房再做一桌年夜飯。
此時,他牽著洛芙坐下,溫聲道:“方才在華陽居,光顧著喝酒,都沒?吃東西,你呢,有沒?有吃飽?”
洛芙搖頭?,兩?人對視,皆是?笑了?。
陸云起揮退屋中婢女,親自給洛芙斟酒,他長指執杯,鳳眸深深凝著她,“夫人,淺予深深,長樂未央。”
一整夜,洛芙心間的感動似溫泉暖流一般,潺潺流淌。他眉目疏朗,在燭火中深情凝望著自己,洛芙忽地眼圈泛紅,含淚舉杯,柔聲道:“行之,歲歲年年,共歡同樂。”
聽到她又喊了?自己的字,陸云起心情微妙,她每次喊自己的字,都使他悸動不已。他舉杯與她酒杯相碰,這一年,他有了?她,此生便?再無所求。
兩?人用過膳,回到內室,洛芙將早已準備好的香囊拿出?。
“夫君,我給你繡了?個香囊。”洛芙將手?中香囊遞到他面前。
陸云起接過,放在掌中細看,但見空青色的緞面上,繡著芙蓉花的暗紋,花紋上再用松石綠繡了?竹枝。
洛芙瞧他看得認真,一時又有些羞,芙蓉花和竹枝,這心意會不會太明?顯了??
她故作鎮定走向軟炕,拿起小方桌上的書來翻看。
陸云起看了?前面又看后面,但見前后都密繡紋樣,感動她竟如此用心。
剛成婚時,她也給他繡了?一個香囊,那是?她在家?備嫁時繡的,但上面只繡了?竹枝,沒?有芙蓉花。
而今……陸云起心旌搖曳,緩步走到洛芙身前,動容道:“多謝夫人。”
洛芙看著書沒?有動,唇角卻不禁上揚,又聽他道:“能否勞煩夫人幫我系上?”
洛芙莞爾,放下書本,在他的目光下,取下從前她繡的那個,“這個不喜歡么?”她問。
陸云起的聲音便?清晰落到她耳中,“現在這個我更喜歡,繡著芙蓉花的。”
洛芙臉熱,知他明?白自己心意,一時害羞地在心中嗔他:別?說啦……
抬手?從他掌中拿過香囊,輕輕給他系在腰間玉帶上。
陸云起唇角彎彎,等她系好后,又將前一個香囊拿走,道:“這一個也要好好收著。”說著,便?向箱籠那邊走去,顯然?是?去收放了?。
洛芙扭過身子,將手?捂住臉,今晚地龍怎燒得這樣旺?好熱啊……
陸云起放好后,回來軟炕這邊將小方幾移到一側,傾身攬過洛芙,帶她靠坐在軟炕上。
洛芙靠在他懷中,輕聲問他:“以往你怎么過年節的。”
陸云起抬手?按了?按額角,回想?片刻,嘆道:“除了?喝酒還是?喝酒。”
“還好現在成婚了?,我可以借口陪夫人,躲開他們。”他說著,側首親親洛芙。
洛芙掩唇笑道:“你以后少喝一些酒,傷胃的。”
陸云起咬她耳朵,“遵命、夫人……”
他語氣實在曖昧,微醺的氣息灑在她肌膚上,熱熱的烘著她。洛芙推他,嬌聲:“離我遠一些,熱……”
陸云起不但不遠,長臂反而愈發攬緊了?她,啞聲道:“熱就脫衣裳,我幫你脫。”
洛芙面頰生紅,瀲滟水眸斜睨他,“別?鬧了?,還要守夜呢。”
“守夜還早呢,不如我們先沐浴。”陸云起道。
“也行。”洛芙起身,喚人備水,爾后坐到妝奩前卸釵環,柔聲問他,“你先洗還是?我先洗?”
婢女們進來放熱水,陸云起走到她身后,替她取發簪,長指穿過她的墨發,替她將滿頭?青絲打散,俯身,在她耳邊道:“一起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