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爵士·黑膠3
瑞婭從一種難以言說的、巨大滿足后的空虛中醒來， 連續幾天。
這個早晨，她抱著兩只貓走到桌邊，看見Offer在角落積了灰， 預示夏日已結束， 她確實得離開了。
她終于可以見到爸爸媽媽了。
也終于可以回到思念的加州了。
但是，她也就要離開方時滄。
正當她在臥室里對著電腦發呆時， 身后傳來老太太的聲音：“所以能告訴我了嗎？關于明天La Cerise新聞發布會，我會不會增加一個宣布LC繼承人的環節�！�
瑞婭回頭，見穿著一身紫裙的銀發老太太輕靠在門邊。
她起身，磨蹭走過去。
紫裙子與她的粉裙子對比鮮明。
優雅、神秘、高貴的深紫色。
活潑、夢幻、少女的玫粉色。
瑞婭抱臂，背靠門框另一側，與這位外祖母對視：“高董， 難道……”
“這么久了，你不想叫我一聲外婆嗎？”高虹平靜地看著她。
門框如油畫框，外面的亮光勾勒出畫上兩個對立的身影，柔和了輪廓。
“好，我的外婆， ”瑞婭停頓，“你是真的相信我可以成為你合格的繼承人嗎？”
“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
高虹漫不經心理一理頭發：“該說的我都跟你說過了，現在，告訴我答案就好�！�
少女的神情顯得糾結， 似乎不知道如何開口，聲音里有些歉意：“首先，我想說， 我要回加州了……”
高虹一看她這表情， 似乎隱隱預知結果，視線黯淡下去些：“所以？”
“所以， ”瑞婭抬起頭來，沉默幾秒，“我們就盡快公開身份吧。等到幾年后完成學業，希望那時候我回來能盡快接手家業�！�
高虹一怔，嘴角漸漸彎起笑意。
祖孫靜靜對視片刻，然后，這位外祖母柔聲說：“發布會結束，你會擁有一個粉色的專屬派對。”-
跑車追著落日，駛向岑寂海邊。
天黑后，跑車停在無人海岸的棕櫚樹下，海潮拍打著不遠處的礁石，濺來一點濕意。
星光灑落向藍色車漆，仿佛碎鉆鋪滿藍色的溫榻。
瑞婭感覺自己的舌尖快要麻木了，反復推拉，無窮無盡地糾纏。她偶爾偏著頭，在座位上仰望著男人寬肩后的星星，不知不覺失了神。
方時滄第一時間就察覺到她的恍惚，睜眼，看見她目光迷離。
他瞇緊眸，雙唇退開一點距離：“竟然走神？”
沒等人回答，他就反身將人翻轉過來，面對面，讓她坐在黑色西褲上，懲罰般地在唇角咬一下：“很期待回你的加利福尼亞，是吧，小魚？”
她的確要回去了。
回到烈日杲杲的黃昏，那些熟悉的海邊公路、舊款敞篷車、粉紅色天空，那些啤酒、派對與車上的合成器流行樂……
“叔叔會舍不得嗎？”少女用指尖輕輕描繪他的眉眼。
后者沒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纏著她的唇用力親了一陣，弄得她透不過氣，才冷笑敘述道：“等你重回過去的生活，你會打開更廣的世界，遇見更多同齡的男孩，各種各樣的，你應該會很開心�！�
“是啊。但是呢，我的心里卻只想著一個人，喝黑啤時，在海邊開車時，聽唱片時……會一直想著，我的叔叔什么時候來見我一次，什么時候來跟我快樂度過一個晚上，下次又是什么時候見面。方時滄，我會一直想著你的�！彼谏厦娓┛此�，雙手攀在他的肩上，感覺背后最柔軟的地方快被揉疼了，聲音微顫起來，忍耐著繼續說，“叔叔……我還會經常聽你送給我的絕版唱片�！�
她說那么一大段，居然考慮到他在意的心情，真是難得體貼細膩一回。
不過，方時滄的指尖在背脊稍停：“我什么時候送過絕版唱片給你？”
瑞婭開始親他的額頭、鼻梁來迷惑他：“你送了，你收藏的那些上世紀早期爵士樂大佬的珍貴唱片�！�
還能這樣現場強迫送的？
方時滄嗤笑一下，指尖繼續移動。他仰著臉欣賞這雙藍色眼瞳，清涼海風穿行在彼此之間，金色頭發繞過彼此脖頸，有些癢，呼吸越來越熱。
“好，你想要的話，都是你的�！彼{整位置，“全部都可以是你的�！�
黑色瞳仁中倒映著最鮮艷的色彩。
像舊時代海報人物，跑車上的金發少女，在加州的時候，有多少男孩喜歡她？
他不能完全地占據她的過去，也沒有進入過那十八年絢麗濃粉色的時光。
方時滄不會知道——
那時候，她的副駕駛座上其實空空如也，從聚會上出來，每次都是獨自沿著公路駕車，她從來不是誰風情萬種的金發女郎，她只愿意獨自一人開車穿越加州的黃昏，透過墨鏡去看那些玫瑰色的云。
她在等待一種更強烈的感覺。
也許，就是這種，年齡、性格尺寸、文化背景差異碰撞出的更強烈感覺，也許，就是他本身。
方時滄在她耳邊說：“小魚，不要忘記我留給你的感覺。你要記清楚�！�
同時，扶住粉色裙子兩側，將整個重量懸停在半空。tun部抵著微微上斜的膝蓋，遲遲不落下，要等到人聽完這句話。
對準，再次提醒放松。
這會瑞婭還不清楚要發生什么，只是被灼熱氣息弄得暈頭轉向，一剎那——
獵人松手，獵物就這樣滑落下去。
那么粗長的獵具，看起來根本不可能接納，卻就這樣，完完全全吞沒了。
絕對的吸引力，使得獵人每一次進入叢林都像是第一次探索，那熱情似火的滋味，那絕不重復的滋味，永遠新鮮如昨-
新聞發布會上，瑞婭成功“正常地”發表了關于繼承LC的相關講話，她跟老太太一樣穿著LC自家的不同經典款黑裙，結束后，卻意外進入一個所有人都穿著粉色的華麗夢幻派對。
她想拍照發IG讓加州的舊友芙洛拉看看她現在的生活，但想想，還是算了，根本不在意了。
“天哪，高董你為什么也穿……”瑞婭停頓，從上到下打量高虹。
老太太染的銀發編成公主頭，身上的粉色竟也穿得優雅迷人：寬松玫粉色V領針織衫掛在纖瘦骨感的身體上，下搭米白色闊腿褲、細帶高跟鞋，蝶形墨鏡遮了冷白的小半張臉，紅唇深紅，照舊是常見于各時尚雜志的女性形象。
瑞婭搖頭感嘆：“太迷人了！”
派對上，一些新結識的年輕女孩圍攏瑞婭身邊，滿眼期待地竊竊討論：“那是你的舅舅嗎？對，前邊那位。”
“你的舅舅真的好帥！”
“是啊是啊……”
瑞婭假笑：“但他已經有女友了。”
“所以他的朋友們在哪里？我們也可以認識一下�！�
他的朋友們？
坐在光環中的女孩笑了一下，目光輕飄飄掃過去。
舞池里，燈光暗下來，瑞婭的雙臂環掛在男人的脖頸上，身高差距大，手臂有些累，身體卻不知疲憊地在溫柔音樂中輕輕搖晃、持續旋轉。
藏也藏不住占有欲的目光，一直垂落在她臉上。
她笑一下：“認不出我了？”
今天的打扮的確很特別，先是在新聞發布會上穿一套法式正裝，轉眼又換了截然不同的一身——很像剛來中國時的樣子。
方時滄收緊手臂，環得更緊些：“不管你打扮成哪種風格，我都能一眼認出你。”
瑞婭用余光注意著派對各角落的情況，故意調笑道：“叔叔，你瞧，這派對真有意思。看看那些盯著我的男性，其中甚至包括你的一些普通朋友，不刺激嗎？但最刺激的，應該是剛才高董和別的親友看見你過來跟我跳舞。”
——就在剛才，音樂靜下來，一些情侶結伴轉入舞池時，有兩位男士也走過來向她邀請舞了�？蛇�沒等她作出反應，旁邊一只手就預先將她牽起來，直接帶入了舞池。
“不過，想想這也沒什么，一位舅舅帶他的外甥女跳一支曖昧的慢舞，很正常�！比饗I眼波一轉，“可是我的外祖母在不遠處一邊品酒一邊盯著我們，她的想法似乎不一樣。”
“你不用管。派對結束后，今晚我就會跟她詳談�！薄粓鰷蕚浜芫�、準備充分的談話，甚至會談到更遠的未來。
方時滄的指尖在她腰際最敏感一處輕壓，聽到她一聲悶吟，俯首低語：“現在，先專心把這一支舞跳完。”
舞曲還在繼續，仿佛永無休止。
爍玉流金的夏日，卻落幕了-
今晚就是分別前夜。
由于有方時滄陪著，瑞婭放心喝得半醉，很快就不得不從那場派對上離開。
八點鐘天色才徹底暗下去，城市變為最絢麗的霓虹世界。
一盞壁燈下，兩人面對面坐在陽臺的沙發上，方時滄的桌面還放著電腦，他正在繼續辦公，可是，跨坐在西褲上的香軟氣息屢次讓他分了神。
“叔叔，今天我厲害吧，居然在新聞發布會上順利講完了話，沒有制造笑話�！�
不等他接話，醉話一句又一句：
“叔叔，我真的能做好嗎？每天面對的都是不重樣的陌生事物，我覺得學起那些東西來很困難，就好像，嘴巴吃飽了還要被人追著喂食物，我真的……真的一點也塞不下去了�！�
方時滄暫時將手指從鍵盤上拿開，撫摸那長至尾脊的金發：“你會適應的，我會幫你。”
女孩埋在他懷里，閉眼，繼續碎碎念：“以后我做錯了事，你可以做到每次都很溫柔地訓斥我嗎？等你責備完，就把我抱在懷里，提出你的建議，最好是一邊吻我，一邊哄我去學習改正。”
這樣說話，怎么拒絕呢？
白晝里，這個女孩所有的活力、魅力、生命力、誘惑力會化為強烈的熱情，分享給身邊的一切人事；可到了夜里，她這點安靜的時刻只屬于他，他可以得到一點獨有的、專屬的溫柔。
她在他懷里的時候，有一瞬他希望她永遠是這樣溫順的樣子，哪怕永遠醉倒在他面前也好。
一直在他手掌間。
但現實是沒有辦法，他們需要面臨一些斷斷續續分隔生活的日子，這就是年齡差距、身份差距造成的人生錯軌。
“小魚，張嘴。”
他熟練地提示，俯首去吻，掐著下巴，搜尋那些能讓他也沾點微醺的黑啤余味。
一個帶著攻擊力的吻，啤酒花的松枝香與花香交融在一起，纏綿不清。
他的攻略還沒有結束。
一個讓她永不離開他的攻略，一個永不結束、永遠持續的攻略。
回想昨晚跑車上彼此的姿態，那貌似是他最喜歡的，可以到達最遠的盡頭；卻是她最畏懼的，勉強承受最難的折磨。
不，結束后她又承認喜歡，也許，只是過程要他耐心幫她適應。
就像他安慰的那樣：“你可以吃下去的，慢慢來。”
“我會教你，幫你適應所有�！�
他的氣息離開了唇，一點點落下來，開始斷斷續續貼過她的眼瞼、臉頰、耳根、鬢邊、下頜……
他吻得她發軟、迷糊，讓她更加放松，再對她低聲誘哄道：“小魚，這次……我們真的再玩一會別的，好嗎？”
類似的場景，同樣的問話。
這次，困得快要睡去的女孩也是乖乖靠在他胸膛上，醉后，仍用軟軟嗓音答：“好啊�！�
情緒馬上被點燃。
方時滄立刻把電腦推開些，伸手調整好自己與她，一垂眸，她卻睡著了。
方時滄：“……”
天將黑盡，從陽臺欄桿往外望去，西邊天際處的黑暗中只殘留一線粉色晚霞。
墨黑與淺粉交融混合，黑色即將完全吞噬粉云，還差最后一點。
方時滄再次打開電腦，一邊忍著她這樣緊貼睡在他懷里，一邊繞過雙臂環著她繼續敲打鍵盤，噼里啪啦，加速辦公以忽略她灼熱的存在。
剩下的事情不多，二十分鐘應該能處理完，二十分鐘，只需二十分鐘，他就可以帶她到里面房間去。
他現在像是時時刻刻被獵物釣起來的獵人，呼吸不受控制，不像真實自己。
短短二十分鐘期間里，她大概是做了個夢，在夢里又犯了什么錯，情緒激動，不斷嘀咕辯解。
方時滄細聽她說夢話，很快就懂了故事梗概，是一個夢里編造的故事，里面混雜著七歲那年的痛苦記憶，她很不安。
醒來，藍色大眼睛一抬就看見他，情緒冷靜了些，人長舒一口氣。
瑞婭不說話，雙手緊緊揪著他腰后的襯衣，側著臉趴在他的胸膛上，夢里余下的淚水毫無道理地流經他的心跳。
方時滄隨手從桌上拿來杯子，喂她喝了半杯蜂蜜水醒酒。
女孩喝完，仍在半醉狀態中，紅唇貼著他的左邊胸膛，開始持續嘟嘟囔囔，嗓音慵懶，咬碎溫柔的夜：
“叔叔，我沒有做錯嗎？”
“叔叔，我還在惹人討厭嗎？”
“……我會一直被誤解是不是？”
“我所做的肯定是正確的嗎？”
“我仍然被你喜歡嗎？”
“我只是活得太強烈對不對？”
“叔叔抱緊我好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