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車厘子6
觸及腹部的瞬間, 瑞婭恍然記起了酒后在車后座的事。
那絕不是夢!
她記得,自己摸了對方的肌肉好久,摸得人身體僵硬、呼吸凝重, 摸到自己也渾身發熱、胡言亂語。
她醒過神, 猛地抬頭,只見眼前的人神色如常, 垂眼瞧著她的指尖。
“酒后第二天應該多喝水。”方時滄將水杯放到她手里,去里面給她拿手機了。
瑞婭在原地呆了片刻,這會似乎確實需要喝點冰冷靜一下。
陷在回憶中的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居然很好喝。
她接連喝了半杯,方時滄出來時,她正輕舔嘴角酸奶,目光渙散, 明顯在走神。
方時滄將手機遞給她。
明明是她在滿足地喝美味的東西,他卻用饜足的目光打量著她。
瑞婭被這目光盯得背脊發涼,匆匆拿起手機走了。
看來,她以后不能再多喝酒了!她居然酒后又跟方時滄反復拉扯,這樣下去簡直沒完沒了。雖然她不確定他的心思, 但她知道他在繞著彎打主意讓她回家去,她不能中了這人的計-
為什么一直這樣執拗?
方時滄不知道,當初離開的那個晚上,她做過一個夢。
在夢里, 沒有任何具體的情景沖突,只有她和他面對面的兩個身影,彼此一言不發, 她在風中惡狠狠地跟他對視。
她露著一張蒼白的臉, 瞪了他很久。
最后,離開前她只對他說了一句:
“你贏了。”
聲音是哽咽的。
說完, 她就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夢是不講道理的,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要說“你贏了”三個字。雖然只是一個夢,但場景太讓她委屈了——因為夢境里的背景設定似乎是他其實也喜歡她,但他根本不承認,所以她氣得說了那樣的話。
她在那個夢里恨死他了。
這點恨意也無端殘留在了現實里。
因此,就算他對她還有莫名其妙的吸引力,她也絕不可能再陷進去-
“你喝吧,我今天一點也不想喝。”在酒吧里坐著時,瑞婭無精打采地對阿葵說。
“我也不喝,我只是來陪你的,你身邊需要有一個清醒的人。”阿葵感嘆,“真難得,酒精對你都沒有吸引力了嗎?”
瑞婭的確喜歡酒精,但通常只喝到微醺,很少喝醉,像上次那樣半醉的情況也很少見。因為醉后她會說些奇怪的話,醒來后就感到非常尷尬,看看前一天沖動都說了些什么!為緩解這樣的尷尬,只能趕緊再喝點酒緩解一下了。
阿葵安慰道:“酒醒后的尷尬是很常見的,睜眼后回憶前一天說過的蠢話、做過的蠢事,又覺得丟臉,還好沒有在喝醉的時候對人唱歌。”
“我有更難堪的行為。”
瑞婭不想再回憶,打算換個話題:“我不能這樣跟方時滄下去,我都決定忘記他了,我得趕快找到下一個男性轉移注意力。看,你覺得那些人怎么樣?有幾個身材很不錯,我剛聽到他們聊天,是XX航空的……”
“你喜歡哪種款?”
“我不知道。”瑞婭把手肘支撐在吧臺上,扶著臉觀察,“我就是一直以來都不明白自己。”
阿葵思索一會,熱心分析道:“那你的興趣是什么?”
“啊?”
“比如說,我喜歡那種會玩很多花樣的男人。你呢?”
“噢,你說這個,我喜歡……我想想,”瑞婭摸著下巴,“我也不清楚,這還是個很模糊的概念。”
“那就反推猜猜看。通常在你還不了解自己的時候,可以先想想自己厭惡什么。”
“我知道,我厭惡強制。”
阿葵幽幽地笑了笑:“那你也許該試著往這個方向探索一下,人的潛意識里,極度抗拒的,有可能是內心深處最渴望的。”
“不!這不可能……”
“你不是說了嗎,從小到大父母很少管制你,給你太多自由空間,你都沒有受到過嚴格的約束和教導,一定很少被強制引導做什么,或許這倒是你缺失的一片空白。”
說話時,一個中年人路過,多看了她們兩眼。要不是因為在酒吧,瞧兩個年輕妹妹這樣專心埋頭講話,還會以為是兩個學生在討論今天的數學作業。
阿葵暗暗指著不遠處的一個男人:“喜歡成熟的嗎?那位看起來很成熟穩重,就是抽雪茄的動作有點油膩。”
瑞婭立即搖頭:“不喜歡。”
“也是,”阿葵的五官也皺起來,“看,他為一杯酒水跟服務生斤斤計較多久了?又摳又土,一看就是在床上依賴聽‘支付寶到賬’播音來變得興奮的人。”
瑞婭點點頭:“左邊那個怎么樣?”
阿葵一看,發現那人恨不得不穿衣服把每塊肌肉露出來,欲言又止,小聲說:“不建議……太騷了吧。他就像那種喝醉后會吐露心聲嚷嚷‘我沒錢了我要去日本拍片了’的男人,你不怕他今天跟你約會明天就下海?”
兩人正聊得認真,背后冷不丁出現一個男聲:“選好了嗎?要不要我提點參考意見。”
耳熟的嗓音從瑞婭的頭頂落下來,瑞婭愕然回頭——
“方時滄,你怎么又跟著我!”
彩色暗燈下,一雙幽暗的眼將輕飄飄的視線俯下來-
回去的路上,車內冷氣太足,瑞婭感覺手臂一片冰涼。
她再看身旁人,全程不吭聲,臉上沒什么表情,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
他這樣倒讓她有點發寒,不明白他是在琢磨些什么。
回去后,她一進屋就要關門,身后的人卻緊跟她進了門內——還順手將門替她關上了,咔噠。
瑞婭剛要講話,他先開口了。
人逼近,身高有壓迫感,語氣是慢條斯理的:“我記得,我很早以前就說過,你不能跟別人談戀愛。”
瑞婭冷冷一笑。
“那現在理由還是一樣嗎?”她抱臂斜靠門板,“還依舊是因為我必須走聯姻的人生道路?但情況已經變了。”
“是,我的理由也變了。”
那幽黑的眼瞳盯緊了她。
瑞婭頓時不想跟他繼續說下去,她知道這樣的拉扯會沒完沒了。
這時,剛好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門,說是負責補日用品的服務生。
平時夜里沒人敲門,瑞婭本來也沒準備立即開門,聽到是服務生她才伸手了。方時滄阻止的手還沒擋住她,門剛露個縫,外面的人急切地鉆進手臂,遞來一支麥克風拼命揮舞著:“左小姐!左小姐抱歉打擾一下,我是《女性時尚》的記者!聽說您早已被確定是左岸集團繼承人?能不能接受我們一個獨家專訪……”
“還有我來自XX金融欄目……”
閃光燈伴隨了幾個不同的聲音。
瑞婭被吵嚷聲嚇到了,意識是一片空白,肢體下意識擋了門。
方時滄把那麥克風往外一推,單手將門摔上,砰!鎖了。
他拿出手機撥電話:“立刻上來把門外的人弄走。”
瑞婭在原地呆了片刻,跟著方時滄的步伐往里走去,納悶道:“這是怎么一回事?我都沒有在時裝秀上公開露面過,怎么會被發現……”
方時滄徑直走到沙發上坐下:“你應該知道的,你的命運早就注定了,不可能再回到以前那樣無所顧忌的人生。”
他開始通電話講事情,或許是跟助理交代什么,又講回粵語。瑞婭只能聽明白普通話,他說粵語的時候她一個字也聽不懂,因為自己的媽媽就極少說白話,但她可以猜出是跟剛才有關的事,方時滄講了一長串話。
她登時泄了氣,好像隱隱察覺到徹底失去了十八歲以前的自由命運。
她耷拉著肩回了里面房間。
等她悶悶地洗完澡出來,方時滄早就結束電話了,卻仍然坐在沙發上。
她擦著濕發,頓步:“你還沒走?”
“我們的話題還沒結束。”
她走過去,盡量拿出嚴肅表情:“我想跟誰談戀愛就跟誰談戀愛。”
方時滄坐在那兒,倒了杯水在喝:“你可以把你對我的所有不滿說不來,從你離家前開始。”
他愜意坐著,穿線條簡潔、剪裁合體的藍色西服,無褶長褲修飾著輕搭在一起的兩條長腿,自然得就好像這是他的房間。
而她穿著純白色浴袍,情緒像濕發一樣凌亂:“好!那你這次聽清楚,我——最恨別人覺得我錯了。”她走到他面前,站定,俯看,“在法律界限內的一切,我不認為有那么多對錯需要區分。從秀場事故開始,我就把你跟高董劃分在了一類,我討厭你們。”
瑞婭記得,小時候曾有很長一段時間依賴說“也許”、“有可能”、“我猜”這種詞匯,跟人溝通不愛說確定的詞語,因為確定的語言意味著責任。童年犯過的錯會成為一生的規避,直到那成為了心上的一個疤,她才開始踩著這塊疤接連不斷“犯錯”,永遠逾矩,只要不改正,就永遠不必承認錯誤。
何況她認為自己沒有錯。
長大后伶牙俐齒是另一回事,七歲前根本就笨拙得無法為自己辯解,很長一段時間,她都以為錯誤真是在她自己,直到后來媽媽讓她明白了應該如何判斷。
“好,關于你的看法,我會用我的方式讓你改觀。但現在——”方時滄認真聽完,停頓半晌,目光不覺又盤旋至她的唇瓣上,“這不能成為你那樣做的理由。”
“怎樣做?我只是感到無聊,想玩,所以打算找點情人。”
方時滄看了她一會。
他的語氣有些幽暗,如潭水在深林中微微浮蕩:“你要是想找情人……為什么不找你身邊熟悉的人?”語氣很有引導意味,“這樣既方便,又安全。”
女孩潦草一笑:“熟悉的人……您該不會指的是您吧,叔叔。”
“有比我更適合的嗎?”
“你怎么知道你適合我?”
“試一次就知道了。”
瑞婭的視線下意識往下一瞥。
目光匆匆掃過他的。
“誰能想到,不久前我要你的一個吻都那么困難,現在你卻跟我說這種話。真是可笑。”她就站在他的正前方,雙手抱臂,玩味地說,“那么叔叔,情人,要么是平等交易各取利益,要么是偏向服務式的,你是哪種?你有資格做哪種?”
下一瞬,手肘被人拉住,一下拽進他懷里,而她的人迎面坐了上去。
肩上的白色毛巾被一只手掌扶住,讓她無法后仰,對方的唇頃刻已襲至面前,輕打著灼人的氣息——
也就是在這種時候,做這樣親近的動作,西服與襯衫才會牽出些明顯的折痕。
方時滄沒有認真進行一個吻,只是輕咬了一下她的下唇,接著,就俯去貪婪嗅沐浴后的清香。
女孩渾身一僵。
當他吸走頸后那些香氣時,她的身體漸漸軟下來,后知后覺地找尋戒備。
“我還從沒有遇到過被人家當作情人的情況,更沒有被問過資格。”
“那你現在很幸運遇上了。”
方時滄將另一只手探入那頭濕漉漉的金色卷發間,順便掀起毛巾幫她擦干長發,不緊不慢地抓揉、摩挲。
他知道他沒有判斷錯,早就得知她的敏感處在哪里,輕易能讓她頹然變軟,接著,手指繼續探索下去。
這種時候不會遭到她的抗拒,可以順勢下滑。
隔了蓬松柔軟的棉層,輕抓一下,是更軟的,頓時聽到一聲又柔又啞的悶喘,盈了滿手熟透的果實,汁水豐富,指縫間都要溢出來。
他這才回答先前被擱置的問題:“看到了嗎?小魚,這只手掌的尺寸就很適合你,大小、形狀都很適合。”
他吻她,每一次都帶著蠱惑的言語:“小魚,它會讓你開心,讓你舒服。”
“無論是上面,還是別處。”
“你是一個聰明的女孩,不會拒絕讓你快樂的東西。”
「情人」一詞,她原本只是隨口一說,他還真聽進去了。
瑞婭只覺得他像在給她下咒似的,每次他只要放柔了態度親近,她就暈暈沉沉,像看到神秘世界的咒術之書在暗夜里攤開著,幽幽散發藍光,古老的封印在等待解開。
“你不想拒絕,不是嗎?”
“你是一個坦誠、直率的女孩。”
呢喃聲勾勒著夜色的輪廓。
若不是方時滄瞥見落地窗外的景象,他會繼續這樣調情下去,無休無止一般。
酒店背后的僻靜馬路上,街燈黯淡,幾輛面包車陸續在轉角停下,沒半分鐘,又開走了。
最近已經見過好幾次。
他不著痕跡收回視線,表現出一副什么也沒注意到的樣子,繼續捏著、扯著:“你知道嗎?一顆半熟的青澀果實,的確很誘人,但我還是希望它能盡快熟透,早點落入我的籃子,這樣它就安全了,沒有被人偷走的危險。可惜,我不能強制催熟……她自己能不能早點想明白?”
瑞婭聽不懂他在說些什么,只將額頭抵在他的肩膀上,正面埋著頭,熱得出了汗而滿臉緋紅。她不自禁弓著身子,十根手指虛空抓著,找不到著落,最后抓在他手臂上。
她不知道那只手掌為什么有那樣的魔力,可以恰好地、鑲嵌般地包裹住她,隨意把玩心跳。
她憤怒卻無力伸手拂開。
“小魚,把手拿開。”
他問:“擋什么?”
小魚,小魚!平時當著那些助理司機保鏢一類人的面,人家還以為他在喊“小瑜”,可她每次一看他那眼神,就感覺他喊的分明是一種獵物、一種食物!
不,她不能占下風。
想到這里,一瞬間人就清醒了許多,抬頭,盯了他片刻,驟然起身退后,站直了俯視他。
聲音總算恢復平靜:“所以,能回答那個問題了嗎?做情人的話,告訴我,你有什么資格?”
她就在他面前的矮桌上坐下,坐得盡量靠后,以便在相對冷靜的距離跟他對視。
方時滄追她傾身過去,雙肘撐在膝蓋上,掀起眼皮審視她:“我現在只想告訴我面前這只魚,最好別總是這樣囂張,偶爾幾次我可以包容,要是一直……”
“是嗎?那如果我偏要——”
女孩頓了頓,俯看他的中間。
“怎么就硬了,叔叔?”
她調笑得甜而魅:“只是接了個吻,這么敏感的話,可不太好。”
方時滄后傾,姿態放松地靠向沙發背,單手搭在一邊:“所以你準備幫我處理這個問題?”
女孩哼笑一下:“好啊。”
她若有所思,再往后坐一些,以便長腿能輕松抬起。
她將兩只手掌撐在身側,后仰一點,緩緩伸出右腿——
往正前方一點點落下。
足趾隔著西褲,那高級舒適的面料、那整潔干凈的褲面,悄悄地,與那伏起來的巨物打了下招呼。
其實,她早就暗暗有過一次這樣的想法了,她是這樣肆意地想象過,有一天,把自己涂著紅色指甲油的腳趾——輕輕放上去——畫圈那樣——輕壓一下——輾轉——完全高位地睥睨。
終于成真了。
腳掌有那么多神經末梢,最豐富的觸覺、最敏感的體驗,最傲慢,也最隱秘。
這幾秒過程中——
男人瞇緊眼,目光變得危險。
大掌伸出來,輕而易舉、不費吹灰之力地掌握腳踝最纖細處。
此刻,流暢S型的腳板,有著弧度完美的足弓,外弧線柔緩,腳趾整齊斜排,指甲油是勃艮第紅,藝術品一樣。
還有比她更囂張的女孩嗎?
方時滄俯看著,收緊手掌,仿佛只要稍微用力,就能將她的腿連帶整個人折起來,甚至,他可以將這只調皮的腳板捏碎。
但,他的眼神卻始終像在看一個漂亮布偶耍橫,認定這挑釁毫無威懾力。
最后,他選擇縱容了她,只是隔了片刻才輕輕抬起那腳丫,握著她的腳踝將人拉近——剎那,彼此額頭抵著額頭,嗓音由于低沉而危險:“這身魚骨就非要這么叛逆,是嗎?”
第32章 車厘子7
其實, 腳趾放上去的時候,心底是隱隱發虛的。
為那神經末梢觸覺到的尺寸。
為那出乎意料的熱度與硬度。
真實的觸感遠比想象更令心跳加速,就像, 自己被人握在掌中時的那種意亂情迷。氛圍是個危險詞, 一旦進入這獨特的磁場,就有了讓人無法忽視的吸引力。
腳板放上去, 心里攀爬出未知的、恐懼的藤蔓,看起來是自己占了上風,其實倒是自己被密不透風的藤蔓纏得喘不過氣了。
瑞婭想起關于「適合」的討論。
也許,他們不一定適合……-
“你讓開……”女孩匆匆跳下桌,踩著拖鞋,快速繞過人走到了一旁。
她站在兩米外, 不必再近距離直視那張迷人的臉,總算可以忽視那尺寸隱約帶來的威脅感,順利拿回高姿態:“停下吧叔叔!我要早點休息了,明天還有約會。”
沙發上的男人坐在那里,若有所悟, 點點頭:“約會?跟誰?”
“跟你有什么關系?”
他拿起杯子喝水:“我也去。”
“真好笑,你去做什么?”瑞婭笑了笑,幾步踱回來,俯身, 貼近些,拿手背骨節在他的左邊心口敲了敲——是個叩門的小動作,“我親愛的叔叔, 你是不是沒聽清楚, 我,是要去約會。”
方時滄垂眼俯看左邊胸膛上的手, 抓住,摩挲一下手背。
“我聽得很清楚。”
這只魚大肆搖著尾巴,沒大沒小,跟他對峙時總是厲害得不行,真不知道她是不是能永遠能這么放肆?
如果沒有了偌大魚缸的保護。
魚缸是透明的,但不代表不存在。
“雖然我不能去直接毀掉這件事,但作為一個長輩,參與進去幫你考察一下對方還是合理的。”
瑞婭抽回手:“我去約會看電影,你聽不懂嗎!”
“三個人看電影有什么問題?”
“……”
方時滄耐心地跟她磨著對話。要是換在以前,他可沒這種耐心。
瑞婭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懂他了。
此刻,她穿著空蕩蕩的浴袍站在西裝革履的他面前,跟他對視時,眼神穿透的空氣都有了火一樣的熱度。
她不喜歡他的氣場將背景烘托得陰森森的,不喜歡他表現出弄明白了彼此之間復雜情勢的自得,不喜歡他講話充滿把握:“左瑜,我對你有耐心的時候,可以包容你的很多行為,但一旦開始缺乏耐心……我是個講究做事高效的人,我更愿意犧牲溫和來達成目的。”
瞧,表面的包容不過是獵人看獵物,魚缸外一雙神秘的眼。
瑞婭蹙眉瞪了他幾秒,最后,轉身離開前憤然道:“我只是跟阿葵去爬山!”-
夜里,瑞婭在枕頭上回想,還覺得心尖有一塊癢癢的。或者,她并不是被私密尺寸嚇到了——她從不愿承認被任何東西威懾到。
只是,有一種原始的、天然的警惕在荷爾蒙中發酵,她無從抗拒。
因為這個人勝券在握的眼神。
自從他一反常態對她主動后,就顯出那種計劃周密、大局已定的從容,眼神有著茫茫夜海上巨輪劃破水波的強勢。
偶爾瑞婭會想起,自己對方時滄這個人其實了解得太少。
她只知道在家族關系上他是她的一個舅舅,別的都不清楚。不像他,打從這個外甥女來到中國的第一天起就知道她的來龍去脈-
瑞婭跟小葵在酒吧聊天,依舊要時刻忍耐不遠處的保鏢,好在時間久了,習慣后倒是可以自動忽略。
有一個很帥的男孩來跟她搭訕,話太多,她都插不上話,長達半小時的聊天詮釋了雞同鴨講的含義。兩人都沒聽進對方說的話,只是牛頭不對馬嘴聊著,問答沒一句話對得上,對方卻一點沒察覺,結束對話時還挺不舍的,表示想加個聯系方式。
瑞婭在洗手間問阿葵如何拒絕對方,后者建議用“不來電”為由拒絕。
“來電?”瑞婭對這個詞有些敏感和警惕,“來電是什么意思?”
“來電就是……”阿葵思索著如何解釋這個中文,“應該就是兩個人之間隨時能著火,眼神能擦出火花,氛圍有很強的熱感。也就是說至少你們得互有吸引力。”
“啊,這樣。”瑞婭懂了。
她似懂非懂,客氣地拒絕對方:“抱歉,你很不錯,但我和你的眼神沒有擦出火災。”
旁觀的阿葵:“……”-
在短時間內實現心愿清單最后一條不那么容易,瑞婭并不是一個不挑剔的人。
她決定按順序來完成心愿。
閑逛在阿葵家的花園里時,經過走廊下的一口魚缸,她止步,聊起心愿清單第一條:“我真的很想學會游泳,或是去玩潛水,可惜我有深海恐懼心理。”
阿葵:“你怕海?”
“是的,我怕水,我一看那些海底攝影圖就覺得透不過氣,雖然我也挺喜歡海。”
“那你還喜歡睡水床?”
“不是一回事,我從很小就愛水床,對習慣的東西有依賴感就不會害怕。再說,隔了不透明的床單,我是睡在上面,又不是躺在里面。”
阿葵低吟:“怕水……那多簡單,過來。”
旁邊,有水管正掛在藤蔓上給景觀綠竹漫灌,夏天這季節起碼得灌十分鐘水,竹子們終于喝飽了,阿葵將細水管牽到魚缸上。
金魚們早就被搬去旁邊小水塘,魚缸里只剩人造景觀。
阿葵先躺到放置水缸的玻璃桌下,拍拍身邊位置,讓瑞婭也跟著躺到桌凳間。
花園里的微風將一些小米花、荼蘼、蕾絲花的花瓣兒吹下來,偶然撲落到水缸中。細水管扎在水里撲出密集氣泡,嘩啦啦,砸亂花瓣兒在水面上徜徉的愜意,咕嚕咕嚕,水中泡泡翻轉不停,隨魚缸綠植卷起彩色的風暴。
視野里的天空是人造的海,瑞婭感覺自己好像真的躺到了繽紛的海底。
隔著水花,她恍惚看見海水世界邊緣有一個人影靠近。
她在漩渦中認出了他的臉。
方時滄!
她匆匆起身,出來環顧四周,才發現剛才只是幻覺。
要命,這人怎么無處不在?中咒了中咒了,方時滄給她下了咒。
阿葵看她一臉懊惱,安慰道:“如果你實在害怕,不一定要去玩潛水,爬山也是很不錯的運動。”
這是以阿葵的性格提出的建議,阿葵是一個很不喜歡勉強的人。
瑞婭想,如果是問方時滄,她猜不到他會怎樣提建議,多半會讓她硬改-
雖然提議了爬山,可阿葵這人只愛想不愛動,坐著不挪位置:“是啊,出去玩吧!去哪兒玩呢,天氣這么好,應該出去爬山。”
瑞婭都準備好站在門口了:“走吧,那現在就走!”
對方還是只說不動。
最后,瑞婭只好獨自出門去爬山了。
她用最快的速度備好了裝備,挑了最近的一座公園立即出發,這會是下午五點。
山只有幾百米高,但黃昏時風景不錯,在半山腰就可俯瞰半島南端海灣、港口的集裝箱碼頭、香港的流浮山脈。
暮色蒼茫間,海港貨船零星遍布在金黃色海面。超過十萬平米的堆場上,吞吐量巨大的碼頭排列了成千上萬集裝箱,被數千公里碼頭岸線環繞,如同平地上搭建的巨大彩色積木世界,恍若上世紀動作港片中常有的壯觀背景。當然,也看得出這地方的偏僻。
瑞婭在上山途中的涼亭歇著喝水,稍微喘口氣,用濕巾擦了擦汗,順便補一下口紅:“你們別跟了,看,我這里只剩一瓶水,你們再這樣下去會渴暈在山上。”
保鏢們都被折磨得很慘。
雖然幾人個個體力遠優于她,但出門時都沒料到她今天的行程是爬山,只看她背了一個腫脹的背包上車,誰料突然換一身行頭上山。
保鏢們什么裝備也沒有,還個個穿著黑衣黑褲,盡管在戶外場地脫了西服,只穿黑色T恤,也比不上她一身運動背心短褲來得方便。
瑞婭不明白怎么越來越離譜了,方時滄最近一定安排新增了人,跟在暗處的保鏢比原來更多,讓她煩透了。
下山時,七點半的天色暗下來,遠處港灣的海水終于不再是深黃色,褪回了藍,天際只殘留一點粉色晚霞。
身邊路人少了很多,并且都不再逗留,加快了下山速度。
瑞婭拿出手電筒前行,暫歇時,趁那幾人當中的一個去買水、另一個去上廁所的空當溜了。
夜色昏暗,她抄了捷徑下山,輕松擺脫那幾人,準備單獨打車走掉。
眼看離山腳不遠,一切都很順利,誰料茂密的林中陡然竄出一個大麻袋來,迎面將她整個人裹住了-
視野再次亮起來時,瑞婭發現,自己身處集裝箱堆場附近的一處山坡廠房中。
透過破敗的窗口,她看見了夜色里的碼頭,那兒什么人影也沒有。
渾身發疼。
室內有些人影在走動,黯淡的白織燈光搖曳在她臉上,她的嘴巴被封住了,只能發出嗚嗚聲。
那些人回頭看她一眼,用方言交談幾句。他們說的是粵語,老派澳門腔,瑞婭聽不懂,只留意到價格相關數字。
“五十億港幣而已啦!要是這邊不管,大不了還是直接對談高虹。”
“高虹人在上海,剛轉給這邊方家的人處理預付款了。我研究過這么多年的綁票事件,確定成功的關鍵就在于快準狠,任何一次拖延都會帶來更大失敗的概率,時間拖久就容易泡湯。一定要在今晚談好!”
“大佬,就怕這邊的警方……”
“怕什么,實在不行就綁著人帶回對面去,反正特區沒有死刑……跟我做事要有膽魄!”
他們嘻嘻哈哈笑起來,身上的機械晃蕩出可怕的聲音。
領頭的彪形大漢走過來。
角落里的女孩縮了縮,屈著被綁得一身青腫的腿,開始后悔今天爬山的穿著。
淺灰色的運動短褲與粉色寬吊帶背心,全都沾染了臟污的灰塵與泥水,白色球鞋更是變成深灰色。
綁架她的人不會要她命,卻也最多保全她四肢,至于綁架過程中的粗魯動作——將她扔包裹一樣交接來交接去的,磕磕碰碰、摩擦受傷不可避免,他們又不是請她來喝茶的。
那個彪形大漢走到了她面前,蹲下來,點煙吸了一口,吐著煙圈。
“大小姐,你這表情是不是太平淡了點。”他說著蹩腳的普通話,“怎么,不是第一次見識綁票?你這細皮嫩肉的搖錢樹,腿上青一塊紫一塊,都不流點眼淚?這樣讓我們拍視頻很難做。”
瑞婭的嘴巴得到解封,大口呼吸空氣,這才注意到旁邊有人在舉著手機。
她震驚道:“你們綁錯人了!以我跟高董目前的祖孫關系,恐怕沒辦法成為你們要挾的利器。五十億……你們想得太天真,她才不會從口袋里抖出那么多錢!”
“閉嘴!”那人朝旁邊地上啐了一口,起身,“寶貝,你是不是還沒弄清楚自己的困境?你現在該擔心的是,你的家人會不會在今晚帶上錢來贖人。”
瑞婭費力仰著頭:“拜托,你們放低點價格,乘以百分之十,五億好不好?說不定我那個外祖母就會動搖了,如果早點轉賬,我就好早點回去休息,你們也早點下班。五億分銀行轉賬就好……”
“你在開什么玩笑?你什么時候聽說綁票案件不要現金的?五億,預付款都不夠!”
那人大口抽煙,發現跟她對話簡直費勁,換了兇狠語氣:“我們的人在上海去過典莊花園,直接上門跟你的外祖母談了話,她表示,不確定上海的銀行能一次取出這么多預付現金,所以交給你這邊的舅舅過來解決。現在,我們需要隨時通過視頻傳達你的情況——勸你這漂亮的藍眼睛擠點眼淚出來,別浪費大家時間!”
瑞婭別開臉,咬牙道:“……那恐怕要讓你們失望,我做不到!”
方時滄?他未必會來救她。
就算來救了,回去后她不被打死也要被罵死吧,這么多錢,認識的所有長輩都能在她耳邊叨嘮死。
彪形大漢微微一笑,轉而和聲細語說:“好,你是尊貴的大小姐,我們其實也不敢隨便動你,頂多給你磕點小傷,你猜猜看,我們會有什么辦法讓你既難受,又不留下痕跡?”
“把桶拿過來。”
話音剛落,一桶冰水就遞了過來,上面還浮著些碎冰,明顯是剛化開的。
渾身被綁的女孩往墻角里縮,卻無處可退,緊緊埋住頭,唰啦啦!一大桶冰水往她身上澆來,剎那間寒涼刺骨。
她連呼吸都困難了。
這滿臉冰水全當眼淚水了。視頻拍完,有人緊跟著通了電話,又說粵語。
瑞婭聽得出他們在談判。
今晚,其實按正常情況來說她是不會出事的,壞就壞在她遺忘了自己命定的身份,擺脫了隨行的保鏢-
大概是午夜時分,幾小時過去,人早就餓得饑腸轆轆,濡濕的衣服也快在這悶熱的夏夜里晾干了。
悶閉的倉庫里正寂靜,外面傳來停車聲,很快,有一些腳步逼近。
這些悍匪頓時激動起來,屋內一下閃出許多人影,瑞婭粗略一數,大概二十個,黑壓壓堆出大片暗影。
入口處人影繁亂,另一批穿著黑西裝的保鏢成排出現,進了門。
從中走出一個她熟悉的身影。
很明顯,只有最前面的男人穿白色襯衣,干凈整潔,成為現場唯一的特例。
方時滄,他徑直走來,好像很熟悉流程似的,直接在談判桌前坐下。
過程中,他只淡淡掠過這角落一眼,沒有表露任何情緒。
瑞婭感覺他專業得好比參加什么商業會議,或是……像那種頻繁被請去校長辦公室的家長,一來就熟練而冷漠地走流程,談話、簽字、解決麻煩。
助理與會計緊跟其后,還有幾個專家模樣的人,針對這方的加價,他們開始了一輪以粵語交流的談判。
現場太過冷靜,瑞婭倒覺得這像一場夢了,直到親眼看見外面的人開始搬一箱又一箱紙幣,他們進入驗鈔環節。
她扭頭看一眼窗外,只見平地上停著幾輛車,保鏢們不停搬運錢箱,單是保鏢人數都比這些悍匪多了。
流程太漫長,在他們檢驗錢幣的空當,方時滄終于起身,慢步踱過來。
皮鞋聲不急不緩,他斜前方的一張舊沙發上坐下,雙腿交疊。
那面料高級的白衣長褲,與沙發上的棕色劣質皮面格格不入,但他坐在那兒,破舊沙發就變得高級了起來,被暗黃燈光染出一層舊電影的膠片質感。
他瞧著她。
瑞婭看不懂他從上到下打量她身體的眼神,也看不懂那嘴角的一點冷笑,不能確定他是被她氣到了,還是對她感到失語。
可惜她渾身被捆綁,否則她絕對會把頭發撥亂,擋住自己難堪的臉。
流程終于結束,守在她左右兩邊的劫匪讓了開,有人過來給她松綁。
領頭的彪形大漢對方時滄頻頻表示敬重,點頭哈腰的,說這位先生是他們在大灣區這么多年遇到過做事最利落的富豪,很明智,不浪費時間精力,爽快在最快時間內將全額現金交足,甚至沒有拖過夜。
瑞婭卻覺得奇怪。
方時滄這人有時真是冷靜得可怕,到這會她還瞧不出一點他的情緒。
他怎么會這樣干脆,在最快時間先自己拿全款來贖人?其實,愿意磨的話,拖上幾天把贖金削減一半肯定不成問題,新聞里、電視劇里都是這樣的故事。
瑞婭正出神想著,當他俯身過來抱她時,手臂壓在她腿部與胳膊的紅腫處,她疼得不禁發出低吟,才回過神來。
她剛想讓他動作輕點,又自知理虧,只好埋在人懷里裝暈不說話了。
上了車,回到熟悉的車后座,那輛賓利內清新的淡淡木質香讓她感到了安全,她這才睜開迷蒙的眼。
她躺在方時滄的腿上。
他的雙腿交互搭著,她的背就靠在上面,腦袋枕在他的手臂與膝蓋間。
他冷淡地看著她。
“五十億……我真的錯了……”瑞婭閉了閉眼,捂臉嘆道。
連她都主動承認的錯誤,可是真難得。更難得的是,方時滄竟沒像她想象那樣責備她,只抬起她的下巴,跟她對視道:“第一次看清自己的身份和命運,對你來說應該能長點教訓了?這不怪你。不過,下一次再甩開保鏢,那就全責在你。”
瑞婭覺得他這么寬容很不正常,但她更好奇別的,磕磕巴巴問道:“叔叔,你……你真的給夠那筆錢了嗎?你怎么能就這么輕易給出去了?”
“我應該沒那么蠢。”
瑞婭來了精神,一下就要坐起來,卻被他按住老實躺著不能動。
“可是!他們驗鈔了,他們用機器清算了,我看見……”
“你要不要想想,誰能臨時從銀行取出這么大一筆現金?幾輛車運來的錢,我會沒事往家里放這么多?”方時滄接過前面座位遞來的一瓶水,擰開瓶蓋,扶著她的腦袋給她喂了一口,目光在她濕漉漉的頭發和傷口上流動——
“警方早就準備好圍剿了。”
瑞婭實在渴極了,大口喝水,甚至想一口氣喝掉半瓶。
方時滄及時將水拿開,合上她的下巴,用指尖擦掉她嘴角淌下的水跡。
瑞婭呆呆地望著他:“所以,你提早就備好了……你怎么會預知發生什么事?”
他冷笑:“我要是警覺力跟你一樣,事情就麻煩多了。”
“你早就注意到他們?”
他關上瓶蓋,用白水一樣的語氣悠哉說道:“七歲時就遭遇過這種事,怎么可能一點經驗也沒有。特區回歸前,這樣的事在我的家族里經常發生,可以說是家常便飯。”
“可你確定他們沒有察覺到警方?難道這些綁匪會不知道……”
“只要準備得比他們還早,就不可能被發現。幾天前就跟警方溝通過,提前有人先駐守在這附近,不是臨時趕來的,當然不會被發現。”
車在盤山公路前行,方時滄透過車窗回看不遠處那間庫房,黑夜里只是一點黯淡的光。
他又看看手表:“應該快了。”
果然啊,這才是他的作風。瑞婭從這個視角望著他的下顎——那線條流暢明晰的脖頸,她有些失神:“方時滄……你為什么不罵我?”
男人嗤笑一下,低頭。
他伸手不留情地掐她的臉:“不罵你,不代表懲罰能免掉,我需要暫時破例恢復一下嚴格的長輩態度,讓你引起重視。”
手上居然真的用了力,捏緊,瑞婭疼得伸手去拍他的手背,想反手掐他。
誰都不能動她這張臉!
可是,余光觸及他那指尖,心思又變得飄渺起來。
她現在無法直視他的右手指尖。
因為,那天……
它們曾在她的心上撥弄、捏揉過,修長有力的手指把玩過她心跳的節奏,他似乎對她的皮膚是如此熟悉,知道稍微用點力就會出現紅痕。
看到她臉頰泛紅,方時滄滿意收手。
瑞婭是真的被捏疼了,很氣,卻又因為自己的立場站不住腳,必須得忍氣吞聲。剛對他的包容產生了一些不可名狀的動搖,就又收回去了。她的胸腔里悶悶的:“你是不是覺得綁匪該直接取我的命?我沒死,讓你很失望吧!”
“沒有人會取你的命。”方時滄開始移開視線去數她胳膊和腿上的紅痕,淡聲道,“放心,我養的魚,沒人能釣走。”
瑞婭剛要冷嘲,他忽而看回來,慢條斯理道:“今晚腦子里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就等著你的叔叔來贖人,怕得不行,腦子里全是我的名字,對吧。”
瑞婭:“?”
他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么?
對于他這淡然自若的狀態,瑞婭沒能氣笑,反而悶聲不響了。
被說中,惱羞成怒。
她看不明白他,為什么他的態度這樣模棱兩可,吻過了,摸過了,卻至今沒有一句明確的表意,總是說這樣曖昧的話。方時滄,他就非要這樣繼續下去嗎?
半晌,她的聲音很緩很沉,透著低落的情緒:“消遣我很有趣,對不對?”
方時滄拿了紙巾,替她擦拭臉上的臟痕,湊近些,發現兩側肩膀的擦傷沾了血跡在頭發上。
“你別離我這樣近!”
瑞婭對這樣的距離感到不自在,她都快受不了自己這一身臟污了。微微濡濕的衣服上,薄汗與血絲遍布。
“別動。我看看有哪些傷口需要醫生處理。”他撩開她的頭發,查看肩膀上集中的那些傷口——都是繩索勒破的。
瑞婭被他鉗制得一動不能動,別扭地氣道:“我才不要任何人給我處理傷口,就讓它們發爛好了,反正是我自找的!”
“是嗎?不要別人處理,想讓你的叔叔來親自處理?”他抬起她的臉。
她的語氣多么氣悶。
他的語調卻那么輕松。
瑞婭迎著燈光望著他的面孔輪廓,忍受他的指尖在她身上隨意翻尋傷痕——掀掀衣角、撩撩裙擺——她知道他很專心正經,但她真的受不了了。
她惡狠狠道:“方時滄,你這個違背道德的惡人!你把我當什么?越來越過分了,隨意對自己的外甥女動手動腳,就不覺得羞恥?”
方時滄停下指尖動作。
他后仰些,以便燈光能照清她這張倔強的冷臉。
沉默片刻,指尖移去她的發梢,捋著血跡凝結的部分,他把語速放得很慢:“小瑜,你確定要這樣跟我說話?”
看吧,瑞婭就知道他裝不了多久,他內心是一個高位者,之前放低姿態的表現都是虛假的。
看穿后,她輕嘲且得意地笑道:“是!那又怎么樣?我一直都是這樣說話的,不然叔叔你當吸血鬼來咬我?反正我不介意身上再多點傷口!”
方時滄始終垂眸瞧她。
這只魚簡直越來越放肆,天真的囂張,魯莽的勇氣,每一個眼波的挑釁都是一份全新的刺激。
“看什么看?難道我說得……”
女孩正說著話,沒料到,這個人竟然真就在車上這樣做了!
該死,司機和保鏢還坐在前面!就算他們坐得筆直又正直,就算鏡面有偏差,他們也一定能從對話間隙聽出這寂靜中的動作——他們可并不知道兩人無血緣關系啊。
氣息落在她的鎖骨附近。
方時滄輕咬一下。
他又轉開吻了吻她,沒有直接吻傷口——傷口血絲正在一點點往下流淌,路過了鎖骨,在軟彈起伏的弧線上放慢流速,他俯身,去吻走那弧線上的鮮血。
唇上有很軟的觸感。
雙唇壓下,血跡被嚴密藏起的舌尖一卷而走。
女孩怔住,花了點時間才接受這動作,意識到他親了哪里,心跳加速,看著他的頭緩緩從身前抬起來……
她不可置信怒斥道:“方時滄!你……你真惡心!這是血!”
男人抿掉唇上那點鮮紅。
燈光下,英俊清冷的面龐棱角分明,他就宛若一個嗜血滿足的異族,收斂神色,優雅道:“這有什么,回去后我會幫你仔細處理傷口,每一處。”
瑞婭:“……”
車已開出一段距離,即將到山腳,隱約可聽見山腰的庫房傳出些打斗聲。
剿滅行動開始了。準備充分,端掉賊窩不過幾分鐘的事。
瑞婭的思緒被引走,眼神變暗。
她躺著望向方時滄的眼,失神般不可自控地喃喃道:“五十億……我敢肯定高董猶豫過。方時滄,我問你,假如——”
她告誡自己不要問,不該問,但她的嘴巴無法攔住內心燃燒的情緒。
她放低聲音:“假如今晚高董不打算管我……那么,你自己——我是說,以你自己的身份,你還會來救我嗎?”
驟然,山上傳來一聲槍響,深夜里驚飛陣陣鳥影,響聲蕩過整個碼頭,在無數集裝箱間震顫。
瑞婭下意識起身要望山上,卻被他牢牢按在腿上。
她聽到他一聲輕蔑的哂笑:“憑什么覺得我會回答這問題?”
方時滄稍頓,等到山上接連響起混亂的槍聲,聽出一方以壓倒性的優勢在剿滅另一方,他才在此起彼伏的動靜中開口,注視她,指尖捋走發絲上的血跡,故意趁著巨響輕聲說——
“聽著,我還不愿意讓你知道我能為你做出最大讓步的邊界。那樣,你一定更會囂張得無法無天。”
“你說什么?”吵嚷背景中,女孩聽不清任何一個字,只能看到對方模糊的唇形變化,以及眼尾勾著的冷笑,不知道他說了什么會露出這樣諱莫如深的樣子。
“等等!你再說一遍,我沒聽清……”瑞婭追問。
方時滄當然不會再重復。
瑞婭看不懂他那意味深長的冷淡眼神,也沒了耐心,只瞪他一眼。知道了!他肯定是說讓她自生自滅。
第33章 夏季雨天夜晚
臺風前后多雨, 最近每到后半夜就下暴雨,海邊雨聲能吵到天亮。
瑞婭所有的房間都緊閉窗玻璃。
她厭惡黏糊糊的雨天,尤其是雨夜, 在那種天氣里哪兒也不方便去, 裙子被濡濕,鞋面沾水漬, 在室內打發難熬的夜晚。
這種時候做些什么才會勝過音樂派對美酒聚餐?以前,可以開一瓶美味的精釀,現在她卻得老實坐下來處理傷口。
公寓門打開,燈亮了,她被放到沙發上,方時滄的助理緊跟帶來一箱醫護用品和一些食物。
方時滄放下她就去了浴室。
手背上有著除了肩膀最多的傷口, 血絲還凝著,但她餓著了,先戴塑料手套吃了些熱食。等到方時滄出來,她已經匆匆吃掉一半了。
“餓過頭不要突然吃這么多。”
她正吃得滿足,手被截住, 接著,她的身體被人抱了起來。
水果掉在地上,這讓她很不高興:“你干什么……”
她原本該用不耐的語氣,但今晚經歷長達六小時的折騰, 到凌晨了,加上心虛,聲音自然微弱下去。
“先洗澡, 再處理受傷的地方。”
浴室門敞開著, 里面所有燈都被按亮了,瑞婭還沒進去就喊道:“把我放下來。”
方時滄放下她, 而她因為這一身傷根本站不太穩,立即得扶住門框。
她察覺到方時滄對她渾身的臟污感到嫌棄。而她,一看他那白襯衫被弄臟就莫名感到舒服,斜紋棉布、珍珠母貝紐扣都沾著灰漬和血跡,連藍寶石水晶表鏡也覆了點紅色。
她又看一眼浴缸,回過頭來,小聲說:“不,我不用浴缸。”
方時滄瞧著她蒼白的臉:“你的身體很冷,需要泡點熱水。”
說是熱水,其實水溫也不算高,畢竟那些淤青和紅腫只能接受溫水。
瑞婭自知那桶冰水給身體帶來的余威,不泡熱水緩解一下,或許會感冒。
“我怕水,我真的不想用它……”她今晚說話比平時和氣很多。
“那你打算怎么洗頭發?”方時滄斜靠門框,目光先是掠過了她那遍布勒痕與血絲的胳膊,再看向她微濕的、沾了血跡的頭發。
瑞婭有種不妙預感:“那也跟你沒關系吧?”
“你先自己簡單沖洗一下,”方時滄用視線示意他指的是鎖骨以下沒有皮膚破損的身體部分,再用程式化語氣說,“洗完去浴缸里泡著,我會來給你清洗頭發,結束后再給傷口上藥。”
瑞婭呆住:“你還要給我洗頭?”
“有什么問題?”方時滄看看她的兩側肩膀與脖頸下方,走開前留下一句囑咐,“有傷口的地方別沾到水,三分鐘后我再進來。”
瑞婭:“……”
瑞婭:“不行,叔叔!我真的不能待在浴缸里被水淹著……”
方時滄停步,目光直刺而來:“別因為十年前的事影響現在的生活,那很愚蠢。有人在你旁邊,你沒必要害怕。”
瑞婭不動。
他轉身走到桌邊,拿起一個包裝精美的啤酒禮盒。
然后,他收到了意料之中的反應。
女孩定睛一看,激動起來:“這個……這不是我一直在找的那瓶神秘黑啤嗎?對對對!我在加州喝過的那一款……就是這個包裝!我到現在都忘不了……叔叔你竟然真的找到了?”
她就要撲過手來拿,方時滄站在原地,抬手稍微往后一撤。
瑞婭站定。
她收了手,稍微平復心情:“叔叔,你……怎么找到它的?它是哪位釀酒師的?”
她都快要忘記自己托對方找這東西的事了,實在太驚喜。
方時滄將東西收到一旁,慢條斯理道:“想知道,想要,對不對?那就自己躺進浴缸去。”
他仿佛還表現得很尊重人:“當然,你可以自由決定要不要這樣做。”
瑞婭不吭聲了。
是啊,她可以自由決定,好比一個為了考高分拿獎勵的乖學生。
可惡,這個滿腦子都是算計的男人!做什么事都像交易,連這點小事都要盤算著讓她聽他的。
“……”
幾分鐘過去,淡淡霧氣氤氳在淺金色的空間內,給視野渡了一層朦朧濾鏡。
偌大浴室,浴缸擺置在正中間,被溫熱水霧繚繞。燈光換了黯淡暖色調,深夜里顯得溫馨,落地窗上撲打的雨珠卻自帶冰冷視覺效果。
雨下得急,海風呼嘯,三十幾層海景房有著微妙而正常的搖晃感。
浴缸所靠近的落地窗臨著寬廣的海,夜里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玻璃上只倒映著兩個人影。
傷痕累累的女孩仰靠水上,手掌緊緊抓著缸沿,浮于細密柔軟的泡沫中。
她有些累,半闔眼。
腦袋枕著浴缸,頭發垂在外沿。
一旁,男人過來取下手表,卷起襯衫袖口,坐在她腦后一端的磚砌臺階上。
他從深綠色洗發水瓶中擠出一灘透明液體,在掌心揉開,等到泡沫足夠豐富,撈起一頭金發輕輕抹散。
橄欖油洗發水的潤滑,有一種很健康的光澤感,滋養著少女根根分明、毫無分叉、富有營養的金發。曾經,多次設想過肆意揉搓,接吻時也試過了,都比不上今晚這樣隨心握在掌中的痛快。
瑞婭困了,在假寐,一無所知。
對頭發產生欲念是一件不會讓她理解的事,方時滄閉了閉眼,竭力讓事情正常進行下去。
很快,他拿起花灑,為她沖洗棉花云一樣團團滾落的泡沫,血跡退去,香氣有了棉花般蓬松的形狀。
“你一定要這樣抓著?”
他瞥一眼缸沿上的纖細手臂,上面纏著長長紅痕,有傷口,雖不能放入水中,卻也不必緊緊扣住邊緣不放。
瑞婭不說話,以沉默表示固執。
棕色斜紋大理石缸,如同古老樹根的脈絡,巨大虬干將她纏繞擁裹,她只需安心地躺在溫水中休息,沒有擔心的必要。
她躺在這里,這就跟魚缸的舒適度無異了。
方時滄取了毛巾,有條不紊地為她擦發梢,指尖偶爾刮過她白皙的耳朵:“既然因為小時候的事這么怕水,之前被困在海上的那晚,一定嚇壞了?”
“叔叔,你是在提醒我的兩次犯錯吧。”少女睜開原本半闔的眼,并沒有用以往那樣針鋒相對的語氣。
除去秀場事故,她承認這兩次錯誤——盡管對這兩次也保留部分辯解。她不認為全部原因都在她身上,遭遇這類事并不是她在預知危險的情況下選擇出來的。
她嘀咕著說:“自從上次把車開到海里后,我開車就很小心了,再也沒有出過錯。至于這次……”
“這次——”方時滄先接話。
“是你沒有經歷過的事,你只是像常人一樣長到十八歲,突然被命運提了個醒。但現在,你能完全看明白自己的身份了。你是LC的繼承人,再也不能當一個普通人。”他攜著毛巾的手在她頸間稍停,又繼續輕擦,透過鏡子看穿她的心思,“不過,倒也不用擔心以后。你要是愿意配合,就不會再出事,我可以確定。但如果你本人都沒有對自己產生責任意識,那誰也不能一直確保你的安全。這點你要弄清楚。”
對面,占據半面墻的兩米鏡面完全將兩人映照出來,淺色系水彩畫一般。
迷蒙水汽是柔光濾鏡,呈現著與膚色浴簾同樣的光澤。
兩人共處在這樣旖旎的空間內。
“所以,你不怪我?”
“我的包容限度早就被你拓寬到不正常的地步。”
女孩望著他,眨眨迷離的眼。
瞧,一個不經意的眼波就能在空氣里擦出火,她是這樣早熟。
偶爾,方時滄會暫忘她才十八歲。
但回想初見那天,在驟然斷電的餐廳內,當所有人都大題小做地感到警惕、緊繃和慌亂時,只有她一人在每種灰暗的猜測間驚喜地推斷,是不是有人過生日。
孩子氣的純真想象。
她一直都是這樣。
方時滄起身,將毛巾搭在旁邊,往前走一步,側身坐在她手臂邊的石砌臺階上。
“我們該談別的事了。”
“什么?”
他盯緊她:“上次沒談完的。”
瑞婭想了想,語氣終于恢復些活力,只是這活力免不了夾帶冷嘲熱諷:“噢,上次你說,叔叔你比別人更適合當我的情人,暗示我不要去外面找男孩子玩。并且,為了證明你的實力,你甚至預先表現了一點手上技巧。”
“我還可以表現別的。”
方時滄伸出沖洗干凈的手指,輕抬起她的臉頰,以便直視那雙澄澈的藍色眼眸。
瑞婭無處逃避他沖擊力極強的目光,也不打算逃避。
她想了一會,玩味笑道:“我尊敬的叔叔……你如果真像你說那樣,能讓我開心,當然可以成為我的情人之一。而如果你有辦法讓我只離不開你一個人,那就更是你的實力,對嗎?”
情人之一。
年紀輕輕,十八年少,竟想將年長者掌握在手里。
掌握?此刻,卻是他的指尖在描繪她的下巴、下頜、下顎……
一路往下。
他說:“好,那就先閉上眼。”
瑞婭對這嗓音的魅力深信不疑,沙礫的粗糲與銀質的光澤共存,絕無僅有,深夜里尤其清晰。
她真的緩緩閉上了眼。
那是一只完美得堪稱藝術模型的手,指節勻稱,沒有過度凸出與凹陷,修長有力,手掌與手指比例得當,肌膚整體平滑,只在手指根部、手掌邊緣留著點健身帶來的薄繭。
而就是這一點點繭,夾雜粗硬觸感,擦過最敏感的尖處,造成一陣微弱的顫栗。
步驟清晰,先讓氣息放松下來。
于是酥酥麻麻的觸感接連墜落,如同冰川倒塌一樣,在蜿蜒起伏間下沉,路過心跳,撥開具有解壓魔力的豐富泡沫,墮入火熱的藍色深海中。
少女的呼吸漸漸變重。
她什么也不用管,只需要感受。
神秘的觸覺幾近跟水融為一體,剛與柔同行,水,最有力度也最柔和,是一種令她陌生的力量。
她在加州長大的年少歲月里,所有男孩都沒有這個人的氣質與氣場,他們就像熱辣辣的陽光,落在皮膚上絕不會有水一樣神秘的感覺。
這是凌晨一點五十分。
小雨飄灑一點。
窗玻璃上沾了細細水絲,還不夠,因此,海風吹得更猛了些——
方時滄神色如常,看著眼前閉眼蜷縮的少女,伸手用左手手掌扶住她的肩膀,避免她滑入水中。
探尋的路已至門口。
什么門?深藏車厘子的寶庫,未經榨爛的美國櫻桃,紫紅色,果肉緊實多汁,足夠誘人了,竟還未到充分成熟地步。
那顫著的一顆小果子,經撩撥、摩挲后,完全敞開了寶庫的門。
好窄的門。
魚嘴一樣張合著。
海底天氣足夠炎熱,果子熟了,汁水淌些出來,與水溫有微妙差別,更多差距在黏膩度,雖然嘗不到,但可以確定也是可口的。
少女此時顯然還未意識到,今夜呼吸將在這食指與中指的指腹上延續。
“你要仰躺下去,才會感覺更好。”方時滄俯身,在她耳邊說。
是貼著耳廓說的,氣息擾著她。
缸壁坡度很緩,足以讓瑞婭舒適地靠著背放松。
但她怕水,還是有些緊張,雙手抓緊了兩邊缸沿。
“抓我的手臂。”方時滄說。
同時,他直接走入了寶庫門內,指腹朝下,抵達第一個寶箱,霎時聽到一聲難以自抑的悶哼。
奇怪,這只平時很歡脫的魚,卻發出了貓一樣撩人起伏的聲線。
就像,與她往來時,某些時刻也會讓他忘記她究竟是獵物還是捕獵者,或者,兩者皆是。畢竟,有些問題不是只存在一種答案,兩份答案之間還有很廣袤的地帶。
這是凌晨一點五十二分。
窗外雨勢大了。
過幾天將有臺風,最近天氣情勢詭異,晴雨不定,雨剛停一分鐘,又毫無預兆拍打來碩大的水滴,玻璃上“嗒嗒”不停。
雨勢帶來的噪音讓空氣變得浮躁,心情驟急,人也像被密集的觸點拍打似的,嘰嘰水聲,晦澀難懂。
每一次都是水流一樣的摳動,疏通最神秘的路徑。
“如果現在喊我的名字,”方時滄停頓一下,右手暫停,左手指尖撫摸著她的眉眼,“你會更舒服的。”
他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看到她醉酒般飄飄然的狀態,有些懷疑她是否還知道現在是誰在照顧她。
“叔叔……”女孩的手指在大理石上抓得泛白,聲線喑啞,“不要停在那里。”
“叫我的名字。”
名字?她這會閉著眼,眼前腦內都是漆黑一片,只能斷斷續續喊著“叔叔”。
方時滄妥協,他不可能真的跟她耗時間,而耽誤重要的節奏。
指腹朝上,撤至凹陷部分安撫。
他注視著沉浸其中的人。
她似乎不知道自己是一團火焰——就算他沒有被熱水包裹,也會被指上那點火花點燃全部。
而他卻不能忘記自己的位置,他甚至需要忍住自己的欲念,全心只讓她愉快,不知疲累一般。
他不能再看她那張臉。
性感又甜魅的臉。
她是早熟而飽滿的車厘子,是金色的礦山與藍色的空域,最富足的,最自由的。
這樣的女孩,似乎天生就該肆意快活度日,遠離禁錮命運。她該永遠與那類苦大仇深的責任、家庭脫離干系,但,要真是這樣,她怎么還能留在他身邊?
“小瑜。”
看她蜷縮得太過緊繃,他吻一下她的額頭、眼睫:“放緩呼吸。”
車厘子寶庫只能承受兩指的搜刮,實在狹窄,真是可憐。
女孩額頭滲出了汗,鬢邊濡濕,閉眼昏昏沉沉地搖頭:“不!不要再叫我小魚,我不是魚……”
方時滄附耳冷靜溫柔問道:“好,左小姐,LC家的千金小姐,這樣讓你滿意嗎?是要更輕點,還是,更重點?”
說到重字時,指尖竟也跟著猛了一下,重重往外摳動。
“啊……!”
一聲哀婉尖叫,多么凄美喑啞,撕破潮濕雨夜。
手臂只能留在水上,不能伸到水里去阻止他。手臂上破皮的傷口不允許。
于是鏡子里,她抓著冰冷的大理石壁,從眼縫中窺見自己滿臉不可言說的緋紅,昂著頭,雙唇半開,一副狼狽找呼吸的樣子。
這是凌晨一點五十六分。
雨越下越大,海邊狂風驟雨,窗玻璃上潑著大片水幕,云層著魔似的落水。
神秘力量來到第三道門后。
肉團般的位置,前行困難,好比卡在隧道間的列車,穿行起來小心翼翼。
但這不成問題。為這一次,他早就準備得那樣充分,所有專業書籍、論文所得的知識、科學與經驗,足以征服小小一只魚。
“現在,左瑜,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想?”臨到最終位置,他卻莫名有片刻停頓,稍微退后些。
這么小的魚,勉強兩指。
看起來就只能吃點小蝦米,以后,它怎么還敢享用別的。
如同這樣年輕的靈魂,像野生的果子,成長在十年歲月的對岸懸崖。
——后退的小趨勢給了瑞婭一種要撤離的判斷。
她睜眼,霧氣蒙蒙的鏡子里,她抱著他硬實的上臂,溺水人那樣辛苦無依地吊著。
今夜,她是茫茫大海上漂泊的孤舟,是璀璨星河里脫軌的流星,沉沉浮浮、明明滅滅,在極樂與絕望間墮入回憶。
——從前,在爸爸媽媽給予過分自由的年少天地里,我只是沒有線的風箏,我在風里磕磕絆絆地出錯,我帶著兩份熱情在軟綿綿的云端跳躍燃燒,而一旦需要穿越濃厚的積雨云,在雷與電的碰撞間,我就失了方向,不知如何得到沉穩安全的指引。
我有一個夢境曾經缺失,我有一個部分等待填滿。
“進來……”
一句半夢半醒的低吟。
為什么暫停?不要在我以為你即將進來的時候,又掉頭走開了。
我不喜歡在門口徘徊的人。
要進來的話,就現在,我要現在的感覺,你可以進來,我允許你進來了。
今夜你要是中途離開,就會永遠失去再次進入的資格-
其實,即便沒有那微弱卻極具命令感的兩個字,方時滄也沒有退路。
她有一個很性感的靈魂。
生命力像野花一樣鮮艷綻放,吵著風,吵著雨,永無寧日,永不枯萎。
時機未到,他卻只能代入自己這兩根手指,妄想那就是完整的自己。
想象他是在做一個靈魂。
——當這奇異想法冒出來的瞬間,他渾身都熱得快要燒化了似的。
手上不可自控加重了力量,終于,海嘯在這深海里爆發,一剎那,可以聽見水的嘯聲,感到暖流漫過大洋的邊緣。
窗外雨停了。
凌晨兩點整,夜靜下來。
女孩半暈,口中有點哭腔,無力得就快要滑下去,被他及時伸手撈住。
她嘴里嘟嘟囔囔的,仿佛還淪陷在夢境里說著夢話,聲音慵懶。
方時滄扶她的腦袋入懷,隨手扯來毛巾,用左手替她擦拭滿額頭的汗。
結束后的關懷令瑞婭感覺被服務得十分舒適,她喘著氣,還閉著眼呢,也沒看眼前人是誰,就迷迷糊糊說——
“你做得真好。”她舒服地哼哼唧唧,也許,她夢回了記憶中的一些文藝影片,也許她真的做夢了,總之她用陌生語氣軟軟嘀咕,“好啦,你可以走了。”
方時滄垂眸,拿毛巾的手稍頓。
他看向她的臉——
女孩仍閉著眼,半夢半醒間喃喃一句:“……下一個。”
第34章 夏季雨天夜晚2
剛才她只是身體快樂了。
他當然試圖讓她大腦的快樂也同時抵達, 為此他還說了幾句曖昧的話,并沒有保持全程沉默,但實現它依舊很難, 如果她還在賭氣, 如果她還對他持有防備。
在敞開心門前不會有腦內的高潮。
浴缸是一片海,女孩的身體猶如蚌殼被一顆珍珠定義, 她被手指按住,今晚她的命就在這兩只手指上命懸一線,四肢似漁網中撲騰掙扎的魚鰭,熱浪隨飄逸魚尾扭曲,攪翻一整個焦金流石的夏季。
她就是夏日本身。
如果沒有她,這不過是二十八年夏季中最平常的一個, 生活將繼續在平穩優雅的軌道上前行,列車不會錯軌駛入一片爍石流金的海。
情人?她怎么想的?
這個詞——
意味著“我不會愛上你”。
因為“我們只是那種關系”。
畢竟“你于我只有點性吸引力”。
方時滄二十八年的人生從未被列入過這種備選。
右手手指技巧結束后,他干燥的左手手掌就扶在她那脖頸旁,纖細白頸,輕易就可掐入掌中。
他卻只是俯首將氣息貼近。
他知道她的敏感處在這里遍布, 這里最適合留下印記,含住一小塊,用力吮吸,看她從顫栗到瑟縮, 白轉紅,狠心往遍布紅痕的身體上再添小小痕跡,就能作為剛才那句“下一個”的懲罰。
直到她叫疼, 他才滿意退開了。
當她跟他談論情人一詞時, 藍色大眼睛轉得多么狡猾,幼稚把戲卻連一尺目光都逃不過。
真想看她哭起來是什么樣子。
在一個瓢潑大雨的夜晚, 把她惹哭,再吻走她所有的淚。
有一瞬間,他仿佛回到十年前跟她一樣的年歲,居然會有這種年輕男孩的低級心思。吻痕……吻痕不過是一種淤青,其實誰又能僅僅通過吻痕將一個人占據?他不可能只用這樣簡陋的方式-
穿著浴袍的瑞婭躺在沙發上吃水果時,方時滄走了過來。
他已經淋浴完,也穿著浴袍。
瑞婭感覺這場景有些詭異,好像彼此很熟了似的,其實認識才不過兩個多月。
水珠沿著他的濕發淌下去,路過渾厚有力的胸肌、腹肌,勾勒極具美感的棱角。
他身形挺拔,長腿線條簡潔,穿西服時像名模一樣的衣架子,高冷禁欲,但想必脫了后又是那種由結實肌體構成的身材,體脂率很低,荷爾蒙都要溢出來。
真不敢想象他在床上的樣子。
方時滄的確是一個嚴格自律的人,他好看的身體是為了玩雕塑藝術而成,是為了自身的健康與形象。不像她,運動健身只為了發泄內心的活力,喜歡出汗的感覺。
瑞婭還沒來得及多看,就被他拉過去,按詳盡仔細的步驟來處理傷口。
傷痕的熱,藥膏的涼,流經身上各處,兩種感覺交錯刺激,如同她的體溫與他的體溫。
她冷嗤一笑。
瞧,他冷靜下來總是這么快,她卻還在指尖那一場海天云蒸的浴室風暴里等待退潮。熾盛陽光殘留在她的皮膚上,仿佛赫赫炎炎的夏日永無窮盡。
不,她不要為這一點快樂就迷了眼,她心里還裝著很多很多的熱情,她值得擁有更豐富的羅曼史。
“你在干什么?”察覺全部動作結束后,她恍然睜開眼。
方時滄正在看手機。
這很少見,除了應對商業電話和工作信息,他平時不太看手機,手機只作簡單用途,還要每天消毒,能少碰就少碰似的。
而瑞婭的手機里擠滿了各種應用軟件,時刻亮著數不清的信息提示,復雜信息敞開地接通她的生活。
方時滄正在手機備忘錄里翻尋她的心愿清單:潛水克服深海恐懼、找到神秘精釀啤酒、擁有個人錄音室、帕加尼飆車……以及,為她口。
他說:“你的第一個心愿,我會放到最后幫你實現。至于最后一個心愿,你如果愿意,隨時都可以。”
瑞婭實在不明白,這男人是怎樣做到用計算器播報計算結果的機械語氣跟她說這種事的。
他絕對不是喜歡她。
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把她帶回家認錯也好,起了亂.倫玩心也好,想征服唯一一個“逆反”他的人也好,他絕不會是喜歡她。
喜歡怎么是這樣充滿計劃性的?
瑞婭保持冷笑,仰著臉用那雙藍色眼瞳藐視他。
而對方放下手機,關上醫藥箱:“瞪我做什么?有人愿意給你實現心愿,不好嗎?”
瑞婭依舊不眨眼瞪著他。
方時滄的視線久久粘在那片灰藍色的湖水里。
過一會,瑞婭聽見他沉緩的聲線如葉片拂過耳畔:“跟我回去后,找時間聯系這方面的專家為你治好淚腺……”
“回去?”
“經歷綁架事件,我認為你應該有了一些新的心態。”
少女唇角彎起魅惑笑弧:“是,不過方時滄,按你曾經的觀點,回去后我們就真的只能是舅舅和外甥女的關系了,不是嗎?你愿意偷偷摸摸當我的情人?”
“我們正在談眼睛的事。”
“那就別操心了,叔叔。要是能好,早就好了,小時候媽媽帶我去遍了眼科醫院也沒辦法。注意,美國是眼科最好的國家。”
“千禧年代的技術不能與現在比。”
“我的眼睛關你什么事?”
他停頓:“我想看你哭。”
“?”
“發生在我的床上更好。”
瑞婭氣得馬上從他懷里抬起頭,匆匆起身,遠離他,并用憎惡的眼光睨他。
他坐在那里,依舊像接受金融欄目采訪般官方講述:“我的意思是,我要看見你的每一種情緒。”
他果然不是關心她。他只是要滿足年長者的掌控欲、窺探欲。是不是知道她的一切才夠?可他甚至都知道她所有的敏感點了。
不,瑞婭自知無法再痛快流淚。
埋在記憶深處的酸澀早就腐爛,她永遠都不會擁有一場淚飛如雨的哭泣-
天亮后,雨勢終于全面停止,窗外是一碧萬頃的天與海。
昨晚熬到快三點才睡,方時滄醒來已經是九點。助理來匯報公事xh后,回答瑞婭相關的情況:“保鏢說左小姐剛準備好出門,像是要去朋友那邊參加一個冰飲派對。”
正在吃早餐的方時滄眉頭一皺。
精力怎么這么旺盛?她是不是忘了昨晚才遭遇綁架?
“派對?又有什么派對?每天有去不完的派對?這世界就是她的一個私人樂園?”
助理目光一轉,乍然看見了什么,小聲提醒:“左小姐在您背后……”
女孩剛從門口走來。
方時滄回頭瞥一眼。
他淡然喝一口果汁,在對方開口跟他爭論之前先說:“我的意思是,派對永遠都是那個樣子,有什么意思?你喜歡音樂,我給你一間個人錄音室來玩,玩音樂不是更有意思?”-
瑞婭沒想到,方時滄是真的要給她實現心愿清單。
在找到那款心心念念的黑啤后,第二天她被帶到他家華英唱片公司附近,進了一間寬敞的音樂錄音棚,手上赫然出現一把鑰匙。
“這里按頂級標準新裝好不久,配了最齊全的尖端錄音設備、音響設備。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個人錄音棚,你想玩音樂的時候可以在這里隨便玩。”方時滄找了個位置坐下,瞧著她那一臉新奇的神情。
這對瑞婭來說自然是充滿吸引力的,隨處是嶄新的百萬設備,她對每一樣東西都很感興趣,最感興趣的要數麥克風,挨個試了一遍,挑出最適合自己的來試音。
當她做這一切的時候,起碼摸摸看看兩小時。
方時滄坐在那兒等得快沒了耐心,問她還要玩多久,今晚還有別的安排。
沉溺于音樂世界的少女根本不拿正眼看他,全程當他是空氣,一心一意只顧著把玩新禮物。他皺起了眉。
戴著錄音棚的耳機,瑞婭可以清晰聽到自己發出的聲音。
她開口隨意試唱了幾句。
英文歌詞大意是“那不過是我養的一只寵物犬”、“再也不能重新來過”之類的。
坐在玻璃外的男人起身,緩步朝她走來,到她身后,語氣略危險:“好玩嗎?”
溫熱氣息噴在頸后,她縮了一下,不得不正視他了:“現在能別打擾我嗎!”
方時滄,他現在越來越過分了,了解她的敏感,隨時讓她輕易被干擾。
她沉著臉轉過身:“叔叔,你不用為我做這些,后面的心愿也都免了吧。”
而方時滄似乎享受這種了解的滋味,氣息隨她轉身的姿勢落到正面,在草莓的印記旁再用力印下一塊。
瑞婭不禁低吟。
在錄音棚的耳機里聽自己的聲音,那么微小的呼吸都逃不過耳朵,更別提這樣清楚的輕吟,全部細節無處可躲。
耳機隔絕外界干擾聲,安靜得詭異,原本只有伴奏與粗略處理過的濕聲,現在是低吟混在伴奏里,讓人有些難為情。
天,原來她叫起來是這種聲音。
怪不得她在浴缸里情不自禁發出聲音時,總是隱隱從眼縫中窺見方時滄微紅的眼,夜間野獸陰鷙的眼。
這聲音太曖昧了。
她將手掌擋在眼前人的黑色襯衣上,用力推開他的胸膛,取下耳機:“方時滄,我討厭你!”
對方只隔開半尺距離,對她突兀的情緒轉變早已見慣不怪,語氣波瀾不驚:“怎么隨便用中文?表達滿意不是用討厭兩個字。”
“你根本就是在玩弄我!”
“這是玩弄?我很認真在幫你實現心愿,表達我的誠意。”
棕色地板與墻壁構成一個封閉而寧靜的空間,方時滄在這樣的空間內注視她,彼此之間有真空般的寂靜。
對話同樣像在真空中進行,聲音都失了真實的聽感。
“你想對我怎樣就怎樣,這不是玩弄嗎?你每次只會勾引我、誘惑我敷衍了事,再像大人哄小孩那樣滿足心愿……我承認這段時間你在態度上做出了一些合我心意的改變,也的確更換了溝通方式,但你忽略了最開始的矛盾,一直都沒有直接解決真正的問題。”
第35章 夏季雨天夜晚3
“你認為真正的問題是什么?”
錄音棚暖燈光打在兩人肩頭, 背景是黑暗的,只有彼此站在光亮之中。
男人因身高而垂落眼睫,語氣同樣是下落的, 第一次露出點妥協意味, 聲音沉在塵埃細處。
“看,你甚至都不知道。”瑞婭說。
方時滄倚靠桌沿, 放松姿態后也放松了語氣:“所以,你對我為你做出的改變并不滿意?”
“如果你是認真的,你不用改變你自己。”瑞婭塌下肩膀,看著地面,用幾乎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嘀咕,“想想看, 既然在你為我做出改變前,我就莫名其妙喜歡上你了,說明我們之間那些不同并不能影響什么。”
她抬起眼,直視道:“最關鍵的也不在溝通方式上。你知道嗎?我需要一種堅決、強烈、直接、明確的態度,不管你本身是什么樣的性格, 在一些關鍵的地方總要給我這種堅定,你必須跟我站在同一立場。你不是法官,沒必要每次理性地評判對錯。如果你想為我好,那也是先跟我站在一邊, 再來跟我對話。”
方時滄常常需要一些定力來讓自己維持站在原地。跟她待在一起時,身體總是有種無法解釋的傾向去靠近,不論講話、對視, 很難遠遠站在曖昧距離外。
但這會他不能再靠太近。
她說, 沒有解決真正的問題。
問題是,真正的問題是什么?
回去后, 他在電腦上做了詳細的思維導圖,條分縷析,成功歸納出當初她離家時生氣的兩個原因。
第一,秀場事故后,他沒有跟她站在同一立場。他站在長輩的角度指出她的錯誤,自然被劃分去了跟外祖母一樣的對立面。
第二,關于在外灘那個晚上,他所拒絕了的那個吻。
其實兩者都是同一個矛盾,如她所說,在某些關鍵時刻她需要堅決、強烈、直接、明確的態度。
第二點看起來難,其實相對簡單。
唯一的麻煩之處不過是,她需要他不顧任何時間地點任何環境——哪怕當著公眾場所不少陌路人的面,也要直接給她一個態度。這就有違二十八年來的個性:商業上的理智冷靜,社交上的斯文風度。
何況,外灘人流量那么多的夜晚早就錯過,要去哪里再找一個那樣的夜晚?-
暮色剛垂下來,瑞婭在房間里換衣服,準備跟阿葵見最后一面。
經歷綁架一事,僵局似乎一定要面臨打破了,這結果無非兩種,回洛杉磯,或是回高虹那里。
原本她從未想過低頭回去,沒料到秀場之后還會有更倒霉的事惹上她。雖然因為有方時滄而避免了損失,但一次次麻煩事的出現搞砸了這個夏天,誰都該忍無可忍了,或許,高虹也是這么想的吧。
她該回去,跟那位外祖母暢快談談,協商一致,將她放回加州,給這一切留個和平的收尾。
“叩叩。”
她在客廳換衣服時,有人正在敲門,她還戴著耳機,恍惚聽到一點聲音,又不確定是不是幻覺。
正當她稍微猶豫,想要再聽,那門就開了,灌進大把穿堂的海風來。
“啊!”她尖叫,頭發被迎面吹亂,眼神也跟著亂了,“誰!別進來——”
來不及了,門正在打開。
還好她動作快,隨手撈了書架上的一張舊報紙擋身體。
報紙很寬,寬出腰腹許多,且足夠遮掩上下關鍵部位,可她還是感到惱怒:“方!時!滄!你怎么能隨便進我的房門?我正在換衣服,你知不知道!你太……”
門邊男人稍微一怔。
方時滄留在原地,沒有走進來:“誰會在客廳換衣服?”
女孩身上只有內衣褲,狼狽地捂著那張報紙:“這是我自己住的公寓,當然隨便在哪里換衣服都行,我又不知道有人進來!”
方時滄:“我敲了兩次門。”
瑞婭才意識到自己還在跟阿葵通話,剛才沒聽清叩門聲。此刻,耳機里滔滔不絕的阿葵閉嘴了,沉默后,試著問一句:“要先掛電話嗎?你那邊似乎有些不方便的事。”
“……”
掛了電話后,瑞婭對方時滄怒道:“你怎么知道密碼!”
“看你輸入過一次。”
“才一次?你記這個做什么!”她感到不可置信。
薄暮冥冥,窗邊杏色窗紗被海風灌得漲起,半透明,若有似無勾搭在少女身后,揚起疏忽易逝的碎輝。
海邊落日映著瑰麗霞光,勾勒倩影身段,在舊報紙上印了清晰剪影,可見每一處曼妙起伏與曲線。她的人被那張舊報紙收折著,猶如一束被包裝起來的花,手指倉促壓過報紙,發出清脆的紙張摩擦聲,更讓人想收入懷里一嗅芳香。
窗戶如一幅巨大畫框將她定格。
方時滄斜靠在門邊,懶懶欣賞片刻,直到對方的目光能將她剜遍,他才低頭看了看手表,平靜道:“換完衣服正好出門,給你五分鐘,我在下面等你。”
咔噠,門帶上了。
瑞婭這才松一口氣,站在原地,惡狠狠地瞪著門板-
當瑞婭站在沿海公路邊,親眼看著那輛炫酷的藍色敞篷帕加尼超跑停在面前,黃昏所有金色的光芒,從晚霞間,從海面上,都映到明亮的漆面。好一個神造的、華麗的、無與倫比的美物。
高貴內斂的藍色碳,神秘穩重的暗色,與她身穿的玫紅色連衣裙對比鮮明。
高中時,瑞婭總是開那輛玫粉色的法拉利,早就想嘗試一款藍色超跑。她在心愿單上就是這么寫的:搞到一輛藍色帕加尼,在高速路上一路狂飆。
陽光下的碳、皮革的把手、流暢的車型……她站在原地愣著賞鑒片刻,才扭頭看向身旁的男人。
“這是你的。”方時滄說。
“想用一輛車收買女孩子的心?”
“如果你愿意,我更想附加一種有誠意的方式收買。”
“什么?”
“上車。”
瑞婭有些猶豫,停在那兒。
方時滄為她開了車門:“你想先自己試一下,還是我先帶你兜風?我建議選后者。”
瑞婭茫然問:“去哪里兜風?”
“穿過這條高速公路沿海路段,出去后往郊區開,路邊全是椰樹林,風景不錯。”
瑞婭磨磨蹭蹭選擇走到副駕駛座旁邊,不急于上去,只好奇地看看。
這已經是比較克制的一款設計,奢華都藏在細節上。
她還注意到,方時滄今天穿的是一件寬松的藍色短袖衫,他很少穿得這樣休閑,普魯士藍,很靜謐的顏色。
她哂笑一下:“叔叔,您一看就不是那種能飆車的性格好嗎?沒必要勉強自己,回你的辦公室泡紅茶喝吧。漂亮的帕加尼做錯了什么?我確定你沒有什么出色的技術。”
“哦,在質疑我的車技?”說這話時,方時滄的語調微微上揚,眼角意味略顯危險。
他拎她上車,砰,關了門。
他繞到另一側上了車:“難道你想自己先嘗試?那大概還要給你一些時間熟悉。但今天的天氣很適合兜風,沒有下雨,不要錯過了。”
瑞婭咕噥:“我嘗試還是算了,我怕又把跑車開到海里。”
她就坐在副駕駛座上,喝著方時滄遞過來的冰飲,是她愛喝的口味。
在她悠然喝水時,方時滄傾身為她系安全帶,幫她捋順夾在座位縫里的金色長發,再取下她的白色寬檐帽,給她把包包、帽子整齊放好,又理了理散亂的裙擺。
準備就緒,女孩只需坐在那里被照顧得妥妥帖帖。
“叔叔,你真的行嗎?”她嘆氣。
方時滄:“……”
他掩下眼角余光變幻,半晌,以不確定的語氣說:“是很多年沒有玩車了。最近練習準備了一下,發現手感還在,有些玩法熟悉起來還是挺快的。”
“練習準備?”
“對,準備跟你打賭。”
瑞婭放好水杯:“賭什么?”
“賭我的車技能不能讓你滿意,滿意算我贏。我輸了,就給你加贈一個心愿,我贏了你就跟我回家去。”
眼看她要生氣,他先冷靜道:“今晚你的外祖母會來電,先主動向你示好談話,剩下的,等回去后再慢慢溝通。”
聽他語氣這么篤定,瑞婭登時有些迷惘了:“真的?高董會低頭?”
“不相信我?”
“她為什么會這樣?你……你是怎么做到的?而且,你不是一直要我先低頭認錯回去嗎?”
方時滄瞧著她。
火日炙人,他的身影逆著日落,微側著的眉眼、鼻梁、下巴只印出暗部,輪廓線條挺直,而瑞婭的直覺是眼神跟海風一樣柔和舒服。
“放輕松,就算你輸了,也可以不遵守規則。這只是一個看你心情的游戲。”
在她沉默時,他補充:“再說,我也不一定每個技巧都能做出來,不行就當隨便開開了。坐好。”
出發前,他伸手來給她摘了墨鏡:“看清楚點。”
暑氣熏蒸,藍色帕加尼一出發就甩掉了黃昏的悶熱。
瑞婭感覺一切發生得猝不及防,轉眼她就在沿海高速公路上飛移了。
椰樹在路邊疾逝,快得花了眼,她以此確認自己真的出現在了沿海公路上,她正在坐一輛藍色超跑狂飆。
火云如燒,世上只有云霞相對緩慢的流速讓她感覺到真實。
經過不長的高速路段,吹夠風,跑車很快就下了高速,駛入一條前往郊區景點的海邊馬路。
這條遠郊路上幾乎沒有別的車輛,暢快通行,無所阻擋。
其實出發那時候油門踩到底,一個漂亮的彈射起步,瑞婭就預感到了什么。
可惡!方時滄這個人,故意把水平暗示得讓她放低預期,結果他根本就不是“不行就隨便開開”的水平!他絕對、百分百準備充分了,要玩的每個技巧都熟稔至極——
到了度假村附近,一個完美的燒胎,輪胎摩擦地面,產生大簇煙霧,引來不遠處的游客陣陣矚目。
度假區雖不乏豪車,但今天還沒有出現過這個系列級別的。
提高車速,又是一個極大角度的甩尾,這時,瑞婭已經開始聽到路邊一些游人的唏噓了。
方時滄瞥一眼她的臉色,用原話淡然反問:“你真的行嗎?看起來你還算滿意。”
瑞婭悄悄撫摸一下自己瘋狂跳動的胸口,緊盯前方盡頭的轉盤,咽了咽口水:“叔、叔叔,只要別玩那種很突然的漂移就行,我承認,我可能會被嚇得縮成一只倉鼠——到時候發瘋咬你就別怪我了。”
一聽,方時滄稍抬眼眸,黑色眼瞳因角度變化被斜陽映出一絲光亮。
他溫柔道:“好。”
下一秒——
收油回方向,高速入彎,藍色超跑在度假村公路盡頭直接來了個極其絢麗的C字漂移出彎,一秒內,如同流星在宇宙中拋出的大弧度般流暢,吱!不會再有比這更完美的弧線了。
瑞婭尖叫,左手緊緊抓著方時滄的衣角,手指微微顫抖。
路邊糖水店的游客不少,還有吃冰淇淋的、喝椰子的、抱著沖浪板的,這下紛紛從露天座位上起來了,連同路人也為這漂亮跑車駐足,人越來越多,觀者紛紛吹口哨、喝彩,傳出大片噓聲。
幾千萬豪車光環加持還不夠,車技必須得炫到一定程度才能吸引足夠多的目光。
這還沒完,漂移銜接著一個無可挑剔的拉煙離場——
在落日盡頭停止,某種程度上,應該也算一種很酷的離場吧。
附近沒有任何人被這樣一陣“吵鬧”冒犯,大飽眼福的游人都顯得驚喜,圍著轉盤道站了一大圈,紛紛從滿天彌漫的炫酷煙霧中探頭觀望。
駕駛座上的男人面貌出眾,他看起來有著成熟外形,身邊坐著一位年輕迷人的金發姑娘,似乎年紀要小不少。等他一口氣炫完車技,停止后,整個街口幾乎有兩秒短暫的寂靜,眾人矚目時,在車輪胎與柏油路摩擦出的巨量白色煙霧中——
他轉頭吻住了身旁的少女。
煙霧持續漫天擴散,一時還未散盡,視覺震撼太過強烈。度假區氛圍本就輕松,圍觀的游客不嫌招搖,還在吹口哨、起哄和驚呼,沉浸在剛才那一幕漂移拉煙的競技電影畫面中。
噢!大家一看就懂了,這就是追女孩的花哨方式,富豪在討小女友歡心罷了。
香車美人,十分養眼。
要多拉風有多拉風。
要多般配有多般配。
雖然他美麗可愛的女伴被嚇到后緊緊抱住他,靠在他懷里,拿一雙埋怨目光狠狠瞪著他。
白色浪漫世界里,一雙雙明亮目光中,方時滄稍微退后些,離開了懷中女孩的唇。
彼此對視,目光迷離。
氣氛繾綣,氣息滾燙。
他停留在近距離內,垂眼看著飽滿迷人的唇,低聲試問:“這個吻,能算作補回了那天晚上的嗎?”
第36章 夏季雨天夜晚4
晚上, 瑞婭果然接到了高虹的電話。
這位高高在上的外祖母,在電話那頭說讓她回去,只留了一段話:“要不要成為LC的繼承人, 我讓你自由選擇。不過, 在那之前,我們需要進行一場和平的談話。”-
在這之前, 方時滄早就先跟高虹單獨談過一次話。
高虹從來都很信任方時滄這個晚輩,一是自己與他母親是最親近的姐妹,二是這個年輕人向來很靠譜。
因此,當他第一次正面為外甥女說話,高虹也正視了起來。
“您老人家怎么打算的?”
聞言,下午茶桌邊, 高虹悠然喝咖啡:“還能怎么打算,等她把兜里那點小錢用完,灰頭土臉地回來。”
“她要是真不回來了?”
老太太嘲笑道:“財產還怕找不到地方處理嗎?等我死了,兩眼一閉,交給慈善機構打理, 還關我什么事?要不是放不下幾十年心血打造的事業,我都懶得費這些心思。實在不行,LC就交給你和西檀幾個我最信任的親人,那也沒什么區別。”
“您還是別了, 我對你們時尚界的事沒有任何興趣。”
方時滄面前只放著一杯白水,指尖輕輕摩挲著杯壁,語調同樣輕緩:“這女孩又不傻, 拒絕LC繼承人的身份對她有什么好處?她其實很清楚。只不過, 今年夏天才接受十八年來一無所知的身份,她適應起來有點困難, 需要一些時間。”
“我還要給她多長時間?夏天三個月還不夠?我的耐心也有限,告訴我一個陪她磋磨時間的理由。”
“難道您老人家真想讓她回加州?”
高虹只喝咖啡,不接話了。
方時滄這個晚輩,處事素來嚴謹認真,一直令她很欣賞,只是這次她不明白,他為什么要站在他外甥女那邊說話,左瑜,一個初初成熟的女孩,實在太不懂事了。
方時滄喝一口溫水:“我的建議是,你們之前那個合同還算數,重新來過,當秀場事故和綁架事件都沒有發生。她的暑期馬上就結束,讓她去學她的音樂,年輕時按自己的意愿成長,等玩夠了,過幾年回來正式接手家業不算晚,您把所有的路都給她鋪好了,還擔心什么?這是你們雙方的最優結果。一開始,您也就是這么打算的。”
“問題是我年紀大了,手術后身體不好,誰知道還能活幾年?她這樣不聽話,我就怕幾年后還是老樣子,而那時候我大概都躺進棺材里了。”
“放心,她會慢慢改變。”
高虹放下杯子,出于好奇正色道:“時滄,你怎樣保證她真的能成為一個足夠成熟,足夠有擔當的成年人?”
桌對面的男人別開視線,不動聲色喝一口水。語氣像溫水一樣:“來日方長,我們這些長輩有的是時間幫助她。”
高虹注視方時滄一會。
他通常是一個務實的麻煩解決者,而非空想的問題溝通者。
今天能為這個話題講這么多話,也算是少見了。
“行,難得有你這么一個上心的舅舅。誒?我記得……時滄,你一開始也不是這樣的?”老太太搖搖頭,長舒一口氣,“哎,大概是我們都被這孩子給磨出來了。”
是的,方時滄一開始不是這樣。
高虹不知道他為什么有變化。
同樣,她也不會知道,方時滄都對她的外孫女做了些什么。
以及,之后還會做什么。
浴缸里那些水汽氤氳的快樂與痛覺,少女心頭混雜的迷惘、沉溺與微怒,舅舅與外甥女這段時間層層發展的關系走勢,這位外祖母對此是一概不知的。
她只認為,方時滄在外面一定把他的外甥女照料得很好、說服得很好,不然,那女孩也不會在接了電話后就直接答應,連一句別扭賭氣的廢話都沒有。
這位舅舅,應該很懂得用嘴巴哄人-
回到熟悉的典莊花園,從山上看都市夜景,還是一如既往地悅目。
可惜下雨了,夜間山上水霧彌漫。
瑞婭早早穿衣打扮好,今晚將要光明正大去參加一個宴會——好吧,這就是自己家里的晚宴,地點在樓下的大廳與各間會客廳、舞會廳。
她暫時還保留著金發,并沒有人來管她要不要染個別的顏色,她反倒有些發虛了,思索后,選擇了一條黑色晚禮服長裙——而沒有選擇更喜愛的鮮艷短裙。
這應該算一種平衡,在等待跟高虹進行那場“和平談話”前,她得收斂點,注意情形變動。
外界媒體早已推測、流傳過關于她的一些碎片信息,有些人也早已認得她,只是她從未正式以繼承人身份公開露面過,也沒有進行過這樣公開的社交。
她不知道高虹是怎樣打算的,目前推斷,或許是打算先公布她的身份,再放她回加州?至于更遠的安排,她就不知道了。
回上海后,高虹最近幾天都在忙,她也才匆匆見過高虹一次。
“這是我的外孫女,左瑜。”
她剛下樓,離她最近的一個眼熟身影正是高虹,招手讓她走近,給她介紹一位合作多年的商業伙伴。
高虹那頭染成銀色的卷發優雅盤起,分外吸人眼球。
“真漂亮啊左小姐,穿黑裙有幾分高董年輕時的韻味了!”
金發碧眼的女孩一出現,仿佛空氣的溫度、濕度也因她而不同,對這一點她并不是不自知的。
她從容地、習慣地在人們尤其是異性的目光中行走,流連在金色光影的海。
并不十分吸引她的茫茫人潮中,她偶然注意到了一個特別的存在。不過,她不會表現自己對他的在意,相反,她還要故意去接收別的優秀男性們的示好。
這是一個時機,讓方時滄看清楚,如果她想,她確實是有資格挑選“情人之一”的。
今晚宴會不僅邀請了業界名流,還邀得一些高虹結識的其他圈子的上層人士。
與一些陌生的闊太太富千金們聊過天后,瑞婭這會在跟LC旗下一家合資品牌的大股東兒子談話了。
對方年齡跟她差不多大,帥氣又有幽默感,很會聊天,輕易就能把她逗笑。
在此之前,她身邊先后圍攏過科技巨頭的兒子、高端新能源汽車品牌繼承人、國際頂級設計師……
至于今晚,方時滄在干什么?他當然在社交上還是表面那套,看起來客氣有禮,內在仍拒人于千里之外,沒有一位漂亮女士能在他身邊久待。
可這關瑞婭什么事?
瑞婭的樂趣不在這里。
她感興趣的是——
當她被優秀出色的年輕男性環繞時,她透過觥籌交錯間的金色光斑,瞟見那雙陰冷的眼睛。
除了她,現場沒有人會注意到他落在這里的目光,畢竟那么隱晦-
在臨著花園的側門,瑞婭獨自走過,一只手臂陡然將她拉到墻背后。
瑞婭視線一轉,還沒看清人影,先覺察到了冰涼的氣質。
手上力量松得很快,這畢竟是公共場合,手腕余溫瞬間散盡。
瑞婭抬頭,對上一雙冷暗的瞳。
“噢,叔叔,有什么事?”
方時滄看她故作一臉茫然無知,便盯著她的神色審視片刻。
“叔叔,今晚您應該看得出來,我很忙,并且,我也看得出來,您同樣忙,為什么要打擾彼此時間?”瑞婭瞥一眼不遠處等待跟方時滄繼續談話的幾位老總。
方時滄盯著她,溫聲問道:“那個男的,跟你說了什么,讓你笑那么開心?”
他很從容,幾個字頓一下,可惜聲音像狠狠咬著牙說的。
瑞婭略失耐心:“我們在聊一些興趣愛好之類的事,這跟你有什么關系,叔叔?”
“你知不知道,他盯著你看太久了,你也挨著他太近了。”
“所以?”
“你們持續單獨聊了一個小時,社交場合應付而已,你不需要那么認真。”
瑞婭微瞇眼,看著眼前這張英俊的面孔散發出冰川般冷冽的氣場。
不知道為什么,一看見方時滄這副樣子,她的心臟就因莫名的刺激而隱隱狂跳——這感覺真新鮮——她很喜歡,她很喜歡,而她表面還要表現得鎮定:“你太奇怪了,叔叔,你在意這個做什么?高董也讓我多看看有沒有感興趣的男性,畢竟晚宴上來的都是些很不錯……”
方時滄硬生生打斷她的話:“是故意的,對嗎?你對我還有不滿?我認為我們的所有問題都被解決了。”
“不,我們之間的事還沒完。”
方時滄不明白——
之前他為她適當改變了溝通方式,結果她說還沒有解決核心問題;接著他依次處理了核心問題,她又說事還沒完。她是多喜歡考驗人耐心?
方時滄沉聲:“還有什么問題。”
瑞婭:“叔叔你自己想。”
“……”
少女湊近些,貼去他耳邊,以魅惑語氣輕言細語:“在你想明白以前,我們之間什么正式的關系也不是,我們頂多是舅甥關系,或者,可以勉強多一份情人關系?總之,我有跟別的男性約會的自由。”
說完,她甜甜一笑,就走開了。
在方時滄的思維模式里,這套說法簡直是莫名其妙。按理說,他們兩個人的情況應該已經很明顯,相處的每一個細節早就陳述了確鑿的關系事實,她卻還說出意味不明的話?
反之,瑞婭還覺得他莫名其妙。
他這個人才是意味不明-
晚宴樂隊正在演奏阿姆斯特朗的爵士樂,大廳氣氛輕松愜意。
但誰若是仔細觀察就可以發現,這里面混雜了一些不太有序的伴奏,少數幾人的步伐顯出些混亂和緊張:
忘了某大股東名字的瑞婭想找鐘離西檀詢問,而鐘離西檀正在四處找高虹加入一場有很多圈內秘聞的闊太太故事會,高虹本人則在詢問周管家方時滄的位置,要跟他介紹一位大投資商的千金認識,至于方時滄,他此刻坐在宴會僻靜一角打瑞婭的電話。
每個人都在尋找另一個人,但每一份尋找都沒有下落。
什么都沒有對上,齒輪全卡錯位,無法正常交流,心思通通看不明白。
在試打第二次電話被對方掛斷后,方時滄的手掌在手機上捏起青筋。
但他的人還是冰川似的坐在沙發上,這會沉著臉,周圍沒有一個人在這會靠近他。
剛巧鐘離西檀經過,臉上露著慣常的那類熱鬧感,過來笑吟吟八卦道:“時滄,看見了嗎,小瑜剛跟著新源科技董事長的小兒子去后面花園單獨聊天了,俊男靚女可真般配……你看見了吧?”
“是嗎,那很好。”他應聲。
他收斂所有情緒,不動聲色理了理白色襯衫的袖口與衣領,起身,面色淡定,以一位長輩的口吻自然留話:“她的社交能力是該提升一下,該多結識些圈內同齡人。”
鐘離西檀挑眉看著那背影消失在香檳塔間,瞇起了眼-
夏末夜里,雨剛停,花園噴泉池邊,嘩嘩水聲未能遮掩寂靜處的對話,反而像美妙的伴奏附以了浪漫曖昧氣氛。
方時滄過來時,隔了玻璃門正見油畫般的一幕,艷麗夜景中,亭下長椅上并排坐著兩個光鮮亮麗的身影。
方時滄側身,背靠室內墻面站著。
外面燈光斜打向白衣黑褲,往角落地板扯出很長的影子。
他懶懶仰靠墻面,暗處目光不明。這里冷氣充足,氤氳著寒意。
外面,少女的嗓音自帶甜味,語氣稍顯猶豫:“這樣吧……我后天晚上會打扮好準時去你那里,然后,我們……”
這時,經過的一個傭人手滑,盤中酒杯差點掉落,好在手腳快擋住了,可聲響阻礙了方時滄聽對話。
傭人詫異地看向暗處人影,低聲試問一句:“方先生?”
人已經走開了。
其實,瑞婭當時說的完整句子是:“放心,這樣吧……我后天晚上會打扮好準時去你那里,然后,我們再接上那兩位設計師一起去看秀,時間應該剛好合上。”
她這么一說,表示要約上其他人,身旁那位男士立即就明白了她的婉拒之意。
于是,對方也很明事理,沒兩分鐘就找借口走開了。
瑞婭等人一走就要起身返回大廳,倏地,一道陰影從身側閃來,抓住她的手腕就往旁邊帶去。
她步履狼狽:“你干什么?等等,方時滄你輕點,你弄疼我了……”
一道窄高側門打開,她被輕易塞入昏暗雜物間,砰,門帶上,長臂撐上門板。
臉旁逼來一股濃郁香檳氣味,是那種有著煙葉、可可味道的香檳,讓人冷靜下來。
“小魚,你玩得很認真?”
嗓音由于壓得低沉而渾厚,沙礫在月下海灘酥酥流動。
但氣息是滾燙的,有失冷靜。
這樣的近距離,這樣的身高差,帶來的脅迫感太強烈,瑞婭一個側身往里退步:“我怎么又玩了?”
方時滄的語速比往日更快:“掛我電話?我不管你們西海岸是什么玩法,但你最好不要把那套用在我身上,我跟你認識的其他男性不一樣,這一點,你得搞清楚。”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瑞婭眼看他逐步逼近,繼續緩步后退,“我們只是地下情人關系,你為什么要管得這么多?”
“地下情人?”
語氣像是被氣笑了。
角度變換,白熾燈照耀下,冷光勾勒著顯得線條利落的清俊東方面孔,那雙黑瞳隱隱透著點怒意的微紅,讓目光也帶上焰火的燙感。
“如果真是情人,那你也只能有我一個情人,明白嗎?在我們的文化環境里,對腳踏多條船的情況是無法容忍的,你別妄想我能對你包容到那種地步。”
雜物間里放置的都是傭人們平時負責補給的日用品,相當于家用倉庫,好在清潔衛生做得好,除了有點潮濕,空氣里聞不到任何灰塵味,兩排貨架整齊有序。
冗長通道盡頭,女孩退無可退,腿彎撞到長凳,上身一下子仰倒在凳上。
盤起的金色長卷發登時披散開來,垂了些到凳子另一端,半空飄揚。
長腿由此仰起,裙擺滑掛膝蓋。
她揚起語調道:“憑什么只有你一個?你在剝奪我的自由。”
“不,我倒認為,接下來你有充足的自由——接受我的誠意……”視線掠過黑色長裙禮服下的幽暗處,方時滄頓感喉嚨一緊,抿一下嘴唇。
他逼近,扯松領口。
人終于慌了,匆匆伸出一條腿,高跟鞋掉落一只,剩白皙腳板及時抵住他胸膛。
裙裾再滑落些,因上面是緊身設計而至多垮到腿根,亂糟糟搭在胯部。
方時滄的視線就勢掠過裙底風光,那摸透了卻還沒有看遍的風光,熟悉也陌生。
瑞婭看他臉色,似乎隱約意識到什么,再看他敞開的領口,扯松領帶的動作,不覺放低語氣:“叔叔你……你要干什么?你瘋了!我不信你會在這里……”
吱——
男人一腳勾過旁邊凳子,刺耳一聲,甩到她腿前,還算合適的高度。
他坐下,再解開一顆紐扣。
瑞婭看不明白這種像要用餐的優雅動作——不,這次并不優雅,根本就是猛獸,你可以想象森林紀錄片里那種場面,野獸一個后傾匍匐,腿爪往前抓地,再一個起勢,即刻發出猛烈進攻。
可若是他打算發泄點什么不愉快,準備對付她,他又為什么坐下呢?
瑞婭有一霎迷惘,眼前畢竟是站在更高位的叔叔,一直以來高她一頭,她真有點擔心,他要是想針對她,那么有的是手段。說實話,收拾她還不簡單嗎?進入了大家庭的一個小晚輩而已。
再者,她聽他語氣那么危險,比平時兇,還以為他真要對她做什么狠事,誰知,他將黑裙子用力推上去就埋下頭了——
不,這發生得太突然。
旁邊置物架被碰得一晃,香薰存品晃倒一瓶,液體淌到鐵架上,整個空間頓時沉入果香中。
真有下午茶桌的味道,水果,所有多汁水果的香氣,加一點肉干味。
猛獸俯首,到了來過一次的領地附近,先是微熱氣息逼近,按住,直接撤走那薄薄一層三角桌布,扯到手掌中疊好,有序放置桌邊,再次俯首,細觀秀色。
精致美食層次分明,慕斯、蛋糕以及那顆車厘子,層層展露眼前。
早是熟食了,畢竟十秒前手掌酥麻攀爬過魚尾上端敏感處,就有顫栗快速帶來成果,烘焙完成,即刻享用毫無問題。
可猛獸沒有急著探舌去一嘗風味,等等,要再等一等。等那新鮮蛋糕變更松軟,才能獲得更好口感,一種經得起咀嚼、細品的口感。
等待時,十指自然一刻也沒閑著,誰不喜歡高密度、信息集中的刺激?不要讓別處的熱意冷卻。
一只腳板、一只高跟鞋分散落在寬闊肩頭,那只細高跟就懸空在白襯衣上方。
一切就位。
“等等,”女孩的推搡抗拒從未停止,嗓音顫抖,“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了,但是,要不我們還是改天……”
改天?餐桌邊的人準備好了,怎么能讓熱食白白冷掉。
“我怕摔下去……”
長凳太窄,剛夠魚身躺下,左右沒有更多空間了,小小的魚噢,要靠按在腰際的力量支撐才免于跌落去冷硬陸地。
“怎么,這下怕了?你看你惹人生氣那么厲害。”方時滄抬她調整,“老實點就不會摔下去。”
如何品嘗特殊的車厘子慕斯蛋糕?
嘴唇碰上,先舔一舔外層。最外面的干澀蛋糕層,用舌將夾層分開,吮吸兩側,夾住,吸的感覺比舔強烈太多,于是聽得一聲聲獵物慘叫。
宴會大廳遙遙傳來的音樂與人聲都是海面氣泡,輕易蓋過慘叫,僅造成這陰暗空間癢癢的騷動。
上面那張嘴的輕喊哀叫才是真勾魂。
紅唇是三角梅的紫紅花瓣,吐露夏日最艷麗明媚的語言,斷斷續續哼吟,被風招得癢而麻。
接著,舌尖開始繞著甜品頂上的那顆車厘子轉圈,偏就是不吃下小果子,忽遠忽近,若即若離,折磨死人。
瑞婭心里氣極。
她壓抑情緒,用盡所有力氣來保持正常語調徐徐說:“叔叔,你的理性呢?看看你在干什么,不問我的想法就直接來!你這樣粗魯低級的方式是病態的,不健康的。啊,不講道理就上手?在公眾場所角落跟自己的外甥女做羞恥的事,你的原則都去哪里了……你……你的原則……啊!”
“你馬上就知道原則去哪里了。”
原則是什么?
原則是不會說謊的舌,長驅直入,破開真理的通道,在一去不回的熱帶海洋里墮落。
車厘子原本陷了一半在奶油中,這下夾層分開,它顯出來了,好,吃個夠吧。這會可一定要輕輕舔食,指尖撥開夾層,溫柔地品味,直至感覺收到向上的情緒反饋,好,狠狠含入口中。
撥開時——
“你的手太用力了!我疼!”
整個軟軟的人都像是被撥成了兩層,帷幔似的掛在兩邊。
魚尾變成剪刀般的細肢,可憐垂掛寬闊的岸,陸地比海洋還濕。
燈下男人目不斜視,退一些,不以為然:“只是揉一下,這么夸張?”
“你是要揉碎我……”
瑞婭的話不是隨口說的,她本身太擅長燃起情緒,一點點就起大火。
方時滄抬起臉,沿著蜿蜒起伏的曲線望向盡頭的面龐。
如果她這時候還能清醒看他的眼睛,就會發現先前紅色的怒意還未退潮。
他冷笑教導:“那就放松,聽我說的。越緊張越不好受,后面還怎么玩?”
后面?她以為游戲到底了!
“還要玩嗎……可是,”女孩無意識喃喃著,“怎么會這樣?唔……只是嘴巴,我都快要……了……”
“這樣就夠了?”方時滄對這句話保持懷疑,“才開始不久。”
他用命令語氣:“別收。”
瑞婭不愛聽這語氣,卻也理解,方時滄這種人就算在這方面也要走專業路線。符合性格,要做就做準確,做科學,做完美,假如你對此感到稀里糊涂?沒關系,方老師會把你教得明明白白,你一定不會陷入混亂無序的境地。
“你不許咬!”她反過來命令。
一個小懲罰,她蜷縮,撤腿往后滑去,上半身就要掉到長凳盡頭的舊沙發墊上去了。方時滄抬眸瞄一眼,判斷位置角度的安全后,任她逃避后退,任她滑到那上面去。
反正,她退,他進,再往前就是墻壁,她再沒有地方可縮。
他追她而去,無休無止。
她逃什么?
瑞婭得承認,她也并不是那么想逃,畢竟每一處的感受都被照顧到,當他關心內層緊實慕斯的口感時,并不會撂下車厘子不管,還拿精致的鼻尖擦慰著,不讓火山的熔漿有任何一刻冷卻。
還能怎么逃?
魚到了砧板上,左翻又跳,下半部魚尾被雙臂壓得無法擺動,僅靠上面兩根胳膊掙扎,能怎么掙脫?
到最后還不是抱住人家的頭,弓起身子半坐起,涂玫粉色指甲油的手指難受地揉搓在墨色短發間。十根腳趾全都卷曲,腦袋后仰,一頭長長金色卷發懸空飄蕩,悠悠甩動,如同隨腰肢搖擺的飄逸魚鰭,或是幽柔的海藻,扇動水一樣軟的空氣。
“……你放過我,叔叔,你放過我!不!我再也不那樣做了……”
聽她求饒可不是常見的事。
對話是個聰明的主意,他會給她一點喘息的時間:“哪樣?你知道你做了什么?”
“我知道,我、我不該,”人只能從聲音透出微微哽咽,不見眼淚,“我不該跟別的男孩一起坐在花園聊天,我不會再那樣……”
環境靜了片刻。
“好,記住你的承諾。”
終于,進程不再磨蹭,方時滄放過副駕駛座上受到驚嚇的人,直接進入了加速階段,如同那輛藍色帕加尼超跑在沿海公路炫技時的囂張與自由,加速,不斷加速,甩尾,今夜你的命就懸在極限的風中。
終于,車程來到盡頭,一個熟悉的漂移又來了,完美收尾——
只是這次停止時沒有摩擦出巨量白煙,而是瀑布般噴了車身一片透明的水。
車停了,美麗世界是倒過來的-
瑞婭隱約記得,站在面前的一個人影抽了紙巾,如何擦她,又如何擦臉。
她從眼縫中看他。
他冷淡地站在那里,姿態散漫,仿佛全然從事件中脫身。
眼睛斜出征服后的高傲。
游刃一樣的眼神在說,再有下次,全面上陣的時候不會輕易放過你-
瑞婭緩了一會,瞪著天花板上的圓燈,不知道是星星還是月亮。
她嚷嚷著非要方時滄先離開,彼此一前一后隔開出去。
兩分鐘后,她扶著門,虛弱且生氣地往外走,選擇了沒什么人的長廊。
巨大快樂結束后,身心墮入難以言說的空虛,暈眩、迷茫,懷疑人生,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越想越不是滋味,氣沖沖地大步上樓回房去了-
十一點鐘,方時滄的母親繞過拐角,正要上樓,碰見迎面下來的高大身影。
方時滄剛去樓上找了個客房清洗自己,整理著裝,再下樓來,就遇上了母親。
宴會已散場,熱鬧漸漸抽盡,火熱淡淡彌留在夏末的夜里。
打扮明艷的中年女人好奇問:“時滄,我剛想去問你怎么回事,剛才我見你跟小瑜從那邊出來,臉色都不高興?”
方時滄稍怔,垂眸,邁步往大廳沙發走去,隨口編了一段話應付:“哦……”
他說:“今晚她喜歡的一款收藏名酒沒有了,在生悶氣。”
“誒?怎么會沒有呢?這家里地窖備得很充足的……”
大廳很靜,剩一些傭人打掃清場的聲響,高虹去外面親自送幾位貴客了。
方時滄坐下后,頭也不抬,面無表情敷衍道:“最后一瓶被我喝完了,吵了兩句。不用管,她明天就好了。”
“哎!你真是的,知道小瑜喜歡酒那就讓給她嘛,你當舅舅的,怎么還跟晚輩爭?好好一場宴會,你們竟找地方吵架去了,真是浪費時間!”
方時滄聽得太陽穴不適,伸手揉了揉額角,腦內還在回憶口的過程。
眼前的母親還在繼續關切詢問:“所以現在小外甥女怎么樣了?還在生氣?我親眼看她氣沖沖上樓了。時滄你有沒有去哄她幾句?酒么,可以下次再訂……”
“多大的人了還要哄。”
“話不能這么說,她作為一個晚輩,在國外生活這么多年才回家里來,是失而復得的寶貝,別看你姨母那個態度,其實她對這外孫女很在意呢……”
人上了年紀就愛嘮叨,還句句不離“舅舅”一詞,這稱呼聽得方時滄心煩意亂。
他拿起杯子,不耐煩地喝一口純冰水,連連應聲:“哄了哄了,人剛上樓回房睡了,還念了一本睡前讀物給她聽,夠了嗎?”
女人正色:“說正事的時候別開玩笑。總之,你這個舅舅要多付出耐心,別動不動給那孩子臉色,大家都知道她性格是那樣的,本來就要多包容……”
方時滄只想即刻結束對話,閉眼,仰頭靠著沙發背,沉沉應了一聲。
母親嘆氣,總算走開了。
第37章 夏季雨天夜晚5
方時滄變了吧。
一定是吧。
最近剛把她騙回家, 昨晚就對她那么兇,在晚宴上拖她去雜物間,咬了她, 還逼她承諾不跟別的男孩子往來, 一點溫柔也沒了,怎么一達到目的就變臉!
當他給她擦拭時, 眼神還流露出一種“這是給你好好服務了”的道德優越感。
哪有這樣服務的?他根本就是拿她當練習作業吧,完全由他來掌控步驟。
瑞婭不甘心。
她想,總要換她坐上去一次。
讓她來把控他的語言、方式、力度,讓她來繃緊兩根欲的弓弦。
可是,萬一他不愿意呢?看看那張清俊矜貴的臉,冰川融水般清冽干凈的皮膚質感, 會甘愿被淋濕嗎?
要不是因為對方技巧好,她回想肯定氣壞。可是,那嘴唇的軟,被齒上的硬襯托得好舒服啊,不用跟人比較也能確定它多么迷人, 之前與他接吻就深度體驗到了,厚薄適中,天生一雙適合吻人的唇。
也就是說,你深知是一個帥哥的臉, 那立體精致的五官埋入不見天日的秘密里,最脆弱的地方感受得到眉眼、山根、鼻梁的起伏。
她當然時不時顫抖。
不止軀殼,最后腦內的感覺似乎也要到了, 但終歸還差點什么。
沒有那種, 讓她以為自己的呼吸都要被帶走了的感覺-
多雨期的雨終于停了半天,難得有個清靜午后, 瑞婭在客廳沙發上百無聊賴卷著頭發梢,高虹與幾個親友在外面喝茶。
前半夜晚宴喧鬧,結束后凌晨那會高虹跟鐘離西檀、方時滄還談了很久事情,都睡得晚,尤其方時滄,這個時間點才現身。
他下樓時司機已過來,他要走了。
瑞婭半躺在那兒,看到他現在整齊的發型就想到昨晚被她抓亂的樣子。
他一身整潔,襯衣西褲毫無褶皺,清冷禁欲的臉面無表情,跟平時狀態毫無區別,讓人實在聯想不到他昨晚凌亂的樣子。
他就是這樣的,哪怕有一會的小小情緒失控,轉眼就不見蹤影了。
帶有怒意與攻擊力的眼睛也恢復往常冷靜,余光輕飄飄掃過她的所在。
瑞婭下意識避了視線,瞟一眼桌上高虹的煙盒。
然后,她再看方時滄,后者什么表情也沒有,就跟昨晚無事發生似的。
她瞇緊眼,緩緩伸手,拿起煙盒,在他繞過前方時,抽出一根香煙。
奇怪,既然他沒用正眼看她,為什么又能即刻發現呢?
他止步,轉過頭來。
“什么時候開始抽煙的?”
收到預料中的皺眉反應,瑞婭拿了打火機,不點燃,只握在手指間把玩著,玩味道:“叔叔要管一個成年人的小興趣嗎?”
“沒錯,你是成年人,但這是客廳。把煙給我。”方時滄走近,伸出手來。
看見這熟悉的手指,瑞婭不覺想起了那個夜晚的浴缸。當這指尖破出水面,沾著滴滴答答的水珠起來時,還掛了些不一樣的液體,黏噠噠的。
現在可真干燥清爽。
“好,那你來拿吧,叔叔。”少女跪起來,在沙發上仰頭,飛快地把香煙放入嘴唇間,紅唇含著煙張開一點——
眼睛直勾勾地瞧著他。
這是在家里。外祖母、姨母等人正在旁邊長廊下享用下午茶,只要一回頭,就能隔著玻璃看到他們如何相對。
她暗暗用牙齒咬緊了煙。
她知道,他不會來跟她拉扯奪一支煙的,他不會在這樣敞亮的環境里跟她有太親近的接觸。
“跟你開玩笑的,叔叔。我不會抽煙。”
瑞婭松了口,把煙取下,坐回去,聲音慵懶道:“但是叔叔,我要提醒你,我們兩個人之間只是親人關系,你以后別再像昨晚那樣把我單獨帶到不能見人的地方去了。如果讓大家注意到,會不太好,對吧。”-
LC大廈頂層天臺,江景視野廣闊,兩個纖細身影的輪廓鑲嵌在都市夜景中。
穿著紫色套裙的銀發老太太站得靠前些,俯看霓虹闌珊:“知道嗎?很多年前,你那位母親離家去加州時,也是為了同樣的事。轉眼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不想再為這個話題跟后輩爭執,這也沒有意義。”
旁邊,穿著紅裙的女孩摸著漂亮紅指甲,語調輕佻:“所以您終于想通,要放我回去了?”
“那么,你能不能先告訴我,為什么一直想離開?像La Cerise這樣一個國際品牌,多少人做夢想繼承,想進入這背后的家庭都沒有機會,你天然擁有了,卻看不上。”
“不是看不上,高董,”瑞婭轉身,背靠圍欄,攤攤手表示費解,“是我跟這個家庭根本不合,我沒辦法成為您想要的法式名媛,我甚至……我本人甚至看不慣那些法式做派。我要坦白說,自己對法蘭西這個名族沒什么好感。像這樣一個我,一定也無法接手經營好一個以法蘭西文化為靈魂的時尚品牌。”
“我能理解你為什么沒有好感。”
“您理解?”
“在那個國度生活過幾十年,我能不知道它文化里的那些德性嗎?它所有的優點、缺點,我從少女時期到現在一清二楚,但我仍然愛了它半個世紀。如果你要我大談特談它背后的那些虛偽做作,我可是壓根數不過來,問題在于,即便這樣,我還是有一半的靈魂融入了其中。我永遠是愛它的,在愛它迷人夜晚的美麗時,也同樣愛了它陽光下所有無處隱藏的臟污。”
瑞婭在沉默中趴著欄桿。
雨后天臺的涼風迎面吹來,大肆揚起金色長發、紅色裙裾,眼神也變得有些凌亂。
高虹看向她的側臉,緩緩道:“瑞婭,你過于武斷了,因為太年輕而不懂得分辨一件事物的兩面性。就像你對繼承人這個位置的偏見,我想告訴你,它不僅給了你責任,其實也給了你自由——前提是你勇于接受自己的命運,并懂得如何運用它。”
“還有,小瑜,不要忘記你的骨子里有一半東方血液,我相信你因此能做好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自洽,畢竟你是一個——”老太太停頓幾秒。
“對生命敞開熱情的人。”
“最后,你要明白,并沒有人要求你放棄玩爵士樂。無論發生什么事,過什么樣的人生,你最愛的東西,你其實是永遠也不會失去它的,不是嗎?”
瑞婭轉過頭來,在紛亂的發絲間與老太太對視。
“所以,您是什么意思?”
“關于繼承家業的事,你再想想。過幾天告訴我你的最終答案。”-
這天晚上下著雨,鐘離西檀要去見一位VIP大客戶,帶上了瑞婭一起。車經過一段梧桐路,鐘離西檀順道來方時滄的住所拿東西。
傭人上樓去了,回來時說方時滄正在房間沐浴,讓她自己直接去書房里找文件就行。
翻尋整理那些文件大概需要十幾分鐘,瑞婭等鐘離西檀的過程實在無聊,便拿出手機在旁邊刷IG。
期間,鐘離西檀瞄她一眼,想了想:“小瑜,你幫我去樓上時滄那兒敲門問問,昨天我的秘書交給他的文件看完后他放在哪里了,好嗎?”
瑞婭不情不愿地當跑腿,到了方時滄的門口,敲敲門:“叔叔,昨天鐘離阿姨的秘書交給你的文件在哪里?”
最近大家都比較忙,她跟方時滄好幾天沒見過面,也沒有任何通話。當然,這是很正常的,他們本來就沒有可供閑聊的話題,到了不需要講正事或爭論時,根本想不到有什么可聊的。何況,跟自己的長輩產生不常見關系,且是跟這樣一個性格截然不同的人,瑞婭想想都覺得可笑。
房間內隔兩秒才傳出聲音。
“進來。”
瑞婭頓了頓,以為他已經洗完澡,便推開門:“你只需要告訴我,我要找的東西在哪里就行了。”
回答聲很平淡:“嗯,進門左轉,上臺階,對,推門。”
“啊!”瑞婭叫了一聲。
門背后是霧氣朦朧的空間,浴缸里正躺著一個人。
她背過身去:“這是浴室!你為什么要叫我進來!”
方時滄懶懶抬眼:“不是你在找我?你剛才敲了我的門。”
他補一句:“我還以為,你就是想在這時候來找我。”
瑞婭半側臉道:“誰要在這時候找你?你別想太多了!我等下還要跟阿姨去見一位LC的頂級VIP客戶,哦,是個特別帥的男……”
“把你要的東西拿去。”冷靜男聲打斷她的話。
瑞婭緩緩回頭,見浴缸里的人隨手拿過置物架上的手機,遞給她。
水汽之間,旁邊一扇拱形小窗啪嗒打著雨滴。窗戶留了一條縫,滲入悶熱濕意。寬闊的肩膀、有棱角的線條半隱在云蒸霧繞中。
她猶豫后,磨蹭著走過去。
“鐘離阿姨要的是文件……”
“編號位置在手機上有備注。”
那雙墨色眼睛直直盯著她,哪怕隔了霧氣也極具穿透力。
她到了面前,伸手,指尖剛捏住手機一端,驀地,一股力量直接帶著她的手臂將人扯向前去——
身體翻轉、仰倒,嘩,落入大片溫熱水中,水面浸到脖頸位置。
靜止后,人已經躺到了一個毫無遮掩的軀體上,頓時僵住。
頭發與裙子都濕透了。
高跟鞋掉去外面,腿還半掛在缸沿上,緩緩滑落進來。一件很輕薄的卡其色裙子,濕了后變得半透明,浮漲在水下。
“方時滄,你干什么!”
面前,一只手臂壓過裙面,禁錮她在懷中,另一只手扳過她的臉頰,轉向側面。
壓著情緒的聲線貼著耳廓漫來,不疾不徐:“那天晚上,你承諾的話,是不是又忘了?或者,你就是喜歡被懲罰,才故意惹我,是嗎?”
女孩所坐的地方,最柔軟的兩片肌膚,壓著滾燙熱感。
方時滄剛說完就抬她斜起些,手掌一拍右半邊,帶著水聲,啪!最軟彈的拍打,聽得一聲“啊”的低喊。
瑞婭:“!”
“是這樣嗎?”他輕輕咬一下她比下面更為軟彈的臉蛋。
她掙扎,感覺那臂膀像鋼鐵似的禁錮著自己,于是怒了,回頭斥責道:“你一定要用這種方式溝通?好好說話行不行!”
“這種方式怎么了?”方時滄借著她轉上半身的動作,順勢將她迎面壓在胸膛前,抬她下巴,語氣穩定,“我認為很溫和,跟那晚一樣。”他在她額上親一下,眼角親一下,嘴唇上輕輕廝磨,聲音很低,“我在引導你認識自己做得不合適的地方,恰當提醒你對情感關系要保留一定嚴肅。小魚,你朝三暮四,我不怪你,我會仔細教你改正,讓你學著入鄉隨俗尊重一個地方的文化傳統,不要忘了,你的骨子里還流淌著一半國人血液,別總是玩西海岸那套。”
瑞婭能平白聽懂朝三暮四的意思。
好一段循循教誨,邊吻邊說,誘得人頭暈目眩,就快要迷失在霧氣營造的曖昧仙境里。
對方進攻,含著下唇,勾著舌尖,輕輕地,抵著糾纏,細細咀嚼車厘子果瓤一般,從頭到尾嘗一邊,任何角落都不放過。
她迷蒙睜眼,嘴唇有點紅腫了。
“我只會對明確的情感關系專一,你明白我的意思嗎?聰明的叔叔。”
“再聰明也不能聽懂廢話和蠢話。”
這曼妙魚身,最柔曲線收在臂彎中,延綿香軟數尺,又因水的浮力輕如棉花云,叫人只想狠狠揉進來,忍耐不是件易事。海里與陸上不同,全部知覺都被軟化變得綿密,弦就要破裂。也確實有潔白泡沫黏在她的鎖骨上、肩背上,她被最細膩柔軟的泡沫包圍,要是,她的人也跟泡沫一樣溫和就好了。
鬼知道這種個性的女孩為什么對他產生吸引力?方時滄的身體明白答案,心卻一無所知,嘴里也就說不出準確的表意。
他審視她的眼睛:“所以,你還是在盤算著「情人」這件事?我認為,關于這一點我早就跟你溝通過了,怎么想的,是還對我有哪里不滿意?”
瑞婭狠狠推開他,懶得跟他多說,真是說再多遍都等于白說,她撐著缸沿就要起身,卻被按回去——
“回答我。”
“我不喜歡泡在水里!我跟你說過,我怕水!”她咬牙切齒道。
下巴硌著他的心口,被迫仰望。
一雙柔軟重重壓擠而來,完全覆在幾塊線條優美的腹肌上,方時滄察覺身體繃緊起來,喉嚨沙啞了些:“別再動了,如果你不想發生在這里的話。”
瑞婭:“?”
“……不!現在時機不對,這……”她左右扭動,語無倫次,“這不是我要的那種氣氛!”
——何況還是在這種地方。
她最怕的水里。
看她這樣,一動不動的方時滄倒挑起了眉梢:“氣氛……怎么,還要我提前找人放煙花給你搞點氣氛?”
她的話,明面上是拒絕,可細想,對行為本身卻是沒有拒絕意思的。
方時滄的心情好了些,輕輕捋順她濕漉漉浮在水面的長發,垂眼深深注視她,語氣是少有的輕柔:“夠了,沒必要再因為小時候的事怕水,現在看清楚,我抱著你,你很穩妥地在我懷里,沒有任何危險。別動,跟我一起躺一會。”
十一年前被親人按頭在浴缸里幾近窒息的記憶,不會輕易消散,可這樣有蠱惑力的嗓音徐徐淌入耳朵,瑞婭似乎真的覺知到了水的溫和,很陌生的感覺,如此輕柔蕩在她身邊。
她暫時不動了,嘴上卻還在諷笑:“我們這樣抱在一起,想想樓下的鐘離阿姨發現了怎么辦?她要是知道了,所有人都會知道。叔叔,我們可是親人關系。”
窗戶縫隙敞一點風進來,帶著雨的濕意,外面又是下雨的夏夜,似曾相識的場景,比起上次沒有任何實質進展與變化。
方時滄注視著她濃黑纖長的睫毛。
花園外的梧桐樹被雨打得劈劈啪啪,葉片抖在風雨中,顫個不停。
她說,他們只是親人,可如果真的只是這樣的關系,他又怎么會把她給吃了個遍呢,他又怎么會知道她所有敏感點。
瑞婭死死瞪著他。
“是真的不想跟我待著?”方時滄手上沒有放松,嘴上卻說,“好,那你跟鐘離西檀走吧。”
可笑!她全身衣服都濕透了,現在還怎么走?她還得想想等下怎么讓鐘離西檀先走,自己再出去換衣服。
她伏在寬闊結實的身軀上。
覺察到小腹對面的龐大,或許不是某種可以接納的事物,她有些恍惚。
她從十四歲開始就渴望長大后擁有一次汗出如漿的相愛與翻滾。她想象過對方是一個跟她一樣的火焰般的人,而絕不是方時滄這種冰涼冷靜的男性。他就像他的嗓音,是星空下泛著光澤的銀質,密度太大,太堅硬太穩定,你既改變不了他的形態也無法輕易將他熔化。
手機響了,是鐘離西檀打來的。
方時滄接起,直接告訴了對方要找的文件位置,同時將懷中人轉過身,讓她仰躺著。
鐘離西檀在電話那頭說:“哦我看見了,好,那我收拾完就帶小瑜走了。誒,等等,小瑜呢?”
方時滄一邊用右手指尖在女孩心跳上隨意畫圈,一邊淡定道:“她在樓上客廳,你先走吧,今晚我帶她去跟陳董陳夫人吃飯。陳夫人一直想認識她。”
“這樣啊,行,那時滄你跟小瑜說好,我就先走了。”
握手機的左手掛斷電話后,隨手將手機甩去一旁。
靠在左邊胸膛的瑞婭挨聽筒太近,聽清對話,悶聲道:“我就這么隨便你們安排?根本沒有人在問我的意見!”
“有人幫你安排做什么,這不是很好嗎?”說這話時,方時滄的指尖還在心跳附近徘徊,不急不緩,揉搓著,像是要摸清復雜的頻率密碼。
瑞婭極力忍住悶哼:“您的安排,該不會就是繼續這樣跟我坦誠聊天吧!”
“這有什么不好?”
“我們有什么可聊的?除了正事就是那種事,還有別的嗎?”
“那就來聊聊正事和那種事。”
他松了手:“說說正事,高董跟你談過話了沒有?”
瑞婭登時塌下肩:“談了,她讓我自由選擇要不要成為LC的繼承人,過幾天告訴她答案。我現在不想聊這個,我還沒有想好。”
“那就不聊了,來談談那種事。”
瑞婭嗤笑,翻身伏著:“哪種事?比如下回……叔叔你試一次被我坐在下面?哪怕只一次。”她從他的臂彎下費力抽出一只手臂,摸摸他臉頰那兒,藍色眼瞳中倒映出潔凈面孔。
“……原來你喜歡玩這種。”方時滄沉吟片刻,“為什么?”
“我不是喜歡玩這種,我只是喜歡自由,想試試由我來主動掌控局面。”
方時滄把玩著她的金發:“那你知不知道,占據上位的人雖然處于主導地位,卻需要擔負一段關系里更多的責任。”
“什么意思?怎么又說回正事去了?我不喜歡談論責任這個詞。”
“事實就是這樣。另外,據我純理論判斷,下位者也不見得多么輕松,在潛意識里試圖逃避責任,因為心理上某個部分還略顯不夠成熟,需要依賴承擔責任那一方,思維是被動的。你想當不成熟的大人嗎?你口口聲聲說可以為自己的人生做選擇,現在到你面對高董做選擇的時候了。”
瑞婭這樣一聽,都沒了興趣。
“可我的重點不是選擇,是自由。”
“在任何一段關系里,承擔責任的人才擁有自由,被束縛住的人不用承擔操控一切的責任,當然也就失去自由。”
女孩一時失語。
“那我該怎么辦!”
“我只是想告訴你,主動和被動兩方面的好處和壞處。真正的自由要迎面而上,去面對,去解決。很早之前我就說過,自由是一種秩序,不是逃避。”
夏季最后一場雨停了,窗玻璃上沒了任何聲音。
瑞婭在他懷里沉默一會,漸漸感到身心放松下來。
他摸著她的臉頸:“或者,事情要分情況看,一個人沒有絕對的上下位。比如,你對自己的人生應該站在至高掌控點,為自己負責;私下在需要放松的角落……對一些細枝末節的事,也可以坦然接受別人的照顧和牽引——我希望你是這么想的。”
方時滄偏頭去看她的神情:“我們是不是把正事和那種事一起談了?效率很高。”
瑞婭斜睨他一眼。
她換了疏離語氣,繼續在嘴上較勁:“情人關系而已,講得這么認真!”
方時滄剛蹙眉,看著那漂亮大眼睛的長長眼睫,忽而想起什么。
他頓了頓:“過兩天,跟我去見一位眼科專家。”
瑞婭早就被硌得不舒服,額上不覺出了熱汗,聲音里顯出些輕顫:“改天再說吧!先放開我,叔叔,這里不是一個適合閑聊的地方。”
“不是閑聊,我很正經。”
“你是很正經,”女孩匆匆撐起身,出了水面,嘩啦啦灑落水珠,“你還很硬。”
第38章 爵士·黑膠
炎天暑月已過去, 眼睛手術安排在夏末秋初的某一天。
之前診斷時,那位知名的英國眼科院士檢查瑞婭的眼睛情況,問她:“是不是常有干燥感、異物感?”
“沒錯, 偶爾我會感覺到眼睛里有讓我不舒服的東西。”
“非手術治療或許會有一定緩解, 但要是想獲得更好的結果,仍然需要進行手術。盡管你的條件不太適合做植入, 但根據近年類似病況成功案例,我們也可以另外制定一個有希望的方案。”
手術安排得非常快,沒有任何問題,術后恢復得也快,但瑞婭的眼睛還是不能流淚。
她看一部悲情電影試過了,那天瞧化妝鏡感覺自己顯得冷血又無情。
醫生答復要再觀察等待幾天-
之前從浴缸里出來那天晚上, 方時滄開車送她回家,她偶然從座位縫隙里發現一本《一位合格爸爸的修煉手冊》。
她隨手翻幾頁,只看看目錄,就發現那些概括性的觀點十分熟悉。
然后她稍微回憶,聯想之前方時滄對她的一些異常行為舉止, 頓時生氣了:“方時滄,你以為你在給誰當Daddy?真是沒道理!我還在想什么時候你開始養孩子了,你真是……”
怪不得,他有一套又一套說法。
駕車的人淡然回應:“不然, 你以為誰能理解你的腦內思路?這本書只是作一個參考用,根據它的總結可以延伸去處理別的關系難題。”
怎么處理?教你如何通過更明智高深的方式去征服身邊人認你當爸爸?看起來是你的態度妥協了,原來你用更高明的辦法占了人家便宜?
瑞婭扭身正對他:“所以你對我的那點態度轉變是研究得來的?你自己就沒用心想過?”
“書上觀點可以幫助理解一段關系里雙方的看法、情緒差別。我認為用它了解一個人、哄一個人還是有點效果的。”
瑞婭幽幽冷笑:“書當然有用, 但現實情況千差萬別。這位人機先生, 最重要的是你能體會一個人的情緒,感覺到對方的情緒是怎么流動的, 畢竟只有當你跟對方處在同一個頻率,才有可能解開同一個謎題,不是嗎?”
瑞婭真不理解他為什么要看理論,他并不是一個偏學科化思維的人。
她是行動派。
他是務實的行動派。
但是呢,她也能理解他為什么有這種想法,因為他要效率。每當彼此在同一個磁場中拉扯完,從在場到抽離,他總是能很快完成精準的切換。
對話也是機器一樣的效率:
瑞婭:叔叔你說的眼科專家能行嗎?
方時滄:當然。
瑞婭:我對治好淚腺不抱太大希望。
方時滄:先試。
瑞婭:最近幾年我都沒再檢查過……
方時滄:那不應該。
看看這長短句對比。
除了詳談、理論一件事,他尋常時候只會這樣跟人對話。簡短幾個字,打發誰?
瑞婭對此嘲諷一笑,抱起雙臂,目不斜視地盯著紅綠燈沉默。
她想著反擊。
開車的人注意到她的安靜,這在她的磁場內是種少見現象,一時間,車內空氣都冷掉了。
方時滄:怎么,正說著又不繼續了?
瑞婭:沒必要了。
方時滄:是對我的推薦有什么意見?
瑞婭:想多了。
方時滄:最好別用這種臉色面對我。
瑞婭:好的。
方時滄:你到底有哪里不滿意?
瑞婭:沒。
方時滄:中文口語用得很好是吧。
瑞婭:。
她感覺舒服一點了-
夜里十一點。
書房里的身影忙完,獨坐在電腦前搜索一些癖好測試。
《捕魚攻略》的表格暫時關閉,現在正是要完成攻略倒數第三條。
在一項癖好測試里,方時滄按照他對一個人的了解逐題填入了選項,最后,系統彈出一個結果:
C、您是愛聽Dirty Talk那類人。
您這類女性,不僅喜歡對方跟您說dirty talk,甚至是希望越臟越好、越多新鮮詞越好,因為您本人平時就喜歡刺激。
方時滄凝思,帶著Dirty Talk這個關鍵詞,又去詳細了解了這方面的專業知識。
幾分鐘,他就完全弄明白了。
看不出來,她竟然喜歡這種。
不過,倒也符合她的強烈性格-
瑞婭發現眼睛還是沒恢復過來,因為方時滄陪她又去看了一次電影,影院體驗好,催淚效果強,出來后她繼續睜著一雙亮晶晶清澈藍眼睛。
她實在不知道,手術后還要等多久才能產生效果。
回程中,兩人表情都波瀾不驚。方時滄是因為壓根沒仔細看,他在回想Dirty Talk方面的事。送她回去的車上,他沉默過后,看她一眼,毫無鋪墊說了一句:“裙子這么短,是在暗示我什么嗎?”
瑞婭:?
正在玩游戲的她猛然抬頭。
方時滄目不斜視,根據網上的提議,繼續柔聲說:“小魚,原來你的電影品味就這樣,今晚的電影要多難看有多難看。能吃點好的嗎?”
瑞婭:??
這個男人,平時說話雖有點冷淡和傲慢,但也不至于這樣,瑞婭要不是聽他嗓音好聽都要變臉了。
而這時候她還是沒具體察覺有哪里不對勁,只覺得他怪怪的,加上電影確實不太好看、游戲還在進行中,她就繼續玩游戲了,嗤一聲,壓根不想再搭理他。
方時滄便認為她這種暫時的忍受是一種默許,測試完畢,心里明白了-
方時滄還通過Dirty Talk相關知識了解到,這類受眾里有不少——不是絕對——喜歡對方對自己偶爾表現得傲慢、輕蔑、冷落一點點,釣著自己。當然了,不能涉及原則性的惡劣態度,只是小趣味。
他連續未回瑞婭五條信息。
他忘了,以前這樣做過一次,那一次她是變過臉的。
這回同樣是關于貓的話題——他的確把自己的貓給她了,那只貓也的確歡天喜地撲去了她懷里,可她因為太激動而成天發消息問他關于這只貓的事情,還都是些不著急的小事。
當然,他本可以用一通電話直接跟她交代清楚,但他一想到不該這樣做,就暫時擱置了那些消息。
果然,這激起了她強烈情緒,效果還跟他推斷的不太一樣——
傍晚,一個電話打來,那會他正在大量辦公事務中間喝紅茶提神,就聽到黑啤一樣嗆口的語氣。
“方時滄,這次我徹底受夠了!我最討厭不回消息的人……”電話里的女孩一口氣說了一堆話發泄不滿,聽起來是真的感到憤怒。
方時滄握著杯柄的手稍頓,隱約判斷出事情走向不理想。
于是,在她掛掉電話前他及時問:“你在哪里?”-
暮色灑落江邊,白晝與黑夜交替的時間段里,晨昏線以極其寬廣的金黃色帶掠過這座東方城市。
金燦燦的昏線色帶仿佛舞臺幕布,緩緩下垂,預示著又一部夏日戲劇的落幕。
廣闊的地面停車場,這個時間,車輛進出頻繁。
瑞婭的車在角落,當她剛把車開出來,不遠處保鏢的車也照常動了,這時她前方卻橫來一輛黑色賓利,擋了出路。
她用力摔門下車:“你讓開!”
車主下來。
穿著灰藍色襯衫的人走近,迎著暖調暮色,一身清冷氣息。
經過另一側車門,方時滄沒有立即繞過來,只停在她的車門邊,跟她相對而立。
“拉黑我所有聯系方式?”
“為什么不能拉黑?”
瑞婭站在駕駛座車門邊,與他隔著車對話,附近車里的保鏢一看這情況就把車窗升上去,留在車內靜等不動了。誰都清楚,這兩個人的吵架趨勢一開頭,嗆聲就很難結束。
方時滄:“去我車上說。”
瑞婭:“我才不要去!我們之間沒什么可說的!”
“連那種事都詳細說過了,還有什么不能說?”他整個人的氣場一如往常地穩定,連江水上的熠熠暮色也在他身后虛化冷卻。
兩人在昏線光帶中對立,一個站在東面,一個站在西面。
瑞婭一看他這么冷靜就更氣:“我忍很久了,你是不是對我們的關系有誤解?我們又不是男女朋友,我當然想拉黑你就拉黑你!”
“不是?”
“當然不是!我們的關系應該跟別人眼中看見的關系是一致的,對不對?比如你現在問高董,她會認為我們是男女朋友嗎?我們見不得光,你也模糊不清,你只是想發展一段情人關系!”
波光粼粼的江景中央,身材頎長的男性身影映得像雕塑,光影分明。
方時滄有所領悟。
他放緩了語速:“我們的情況比較復雜,你知道在這個家庭里你和我的輩分關系。另外,你和我的身份,涉及的事情有很多……”
這樣一說,瑞婭都感覺麻煩了。
“可是,我們就該一直這樣隱瞞?誰也不提怎樣解決?這算什么?”
“那都跟你沒關系。所有的事都不用你費心,會有我計劃安排,你只需要玩開心就行,別的障礙我會來挨個處理。”
瑞婭稍愣:“你……可你從沒跟我說過這些,我以為你根本沒考慮過……”
方時滄將雙手撐在車窗上,傾身靠近些打量她的眼:“也就是說,你認為我對你的關心、照顧、親近也只是玩玩?”
女孩徒手站在原地,垂著雙肩,目光在前方迷惘流轉,愈發憤怒:“所以你到底喜不喜歡我,你倒是確定說一句啊!這么久了,哪有人這樣,一句明確的表意都沒有,就把所有情侶之間的事快做完了……”
方時滄瞧她片刻,總算看明白她這所有情緒的起始了。
“哦,你覺得我不喜歡你?”
“你還反問我?”
他從另一側繞過來,踱步到她面前,輕倚車門。
黑色眼瞳逆著斜陽昏黃的光,陷在眼窩暗影中,盯著她被照得更濃的發色。
沉寂注視過后,傳來他很輕的一句話,像是自顧自的一聲輕嘆:“可能,東方的表達方式比較含蓄……”
少女登時譏笑:“東方的行為可并不含蓄啊?”
方時滄忽視她嘴角的嘲諷,臉色稍正些,目光凝在她眼中:“或者,要加上我個人的原因。我以為情況早就很清楚,沒想到你那邊還在云里霧里,似乎都不知道我喜歡你——不知道我非常不解很沒道理又不能抗拒地喜歡你——不知道你在面前這個人的夢里出現過多少次。”
瑞婭不理解他為什么會提起云啊霧啊,她只知道,這個剎那……
自己莫名其妙,竟有種想要埋頭捂面哭泣的想法。
她低頭茫然看著地面,目光渙散,好幾秒悶聲不吭,最后失神喃喃著:“如果,你否定說不喜歡,只是性吸引還好,居然就這樣突然告訴我肯定答案,我混亂了……”
這一秒,就像個受了委屈的人,原本可以應付過去的,陡然有人來安慰,眼淚就要憋不住了。
等等……
眼淚?
此時此刻,仿佛是有什么溫熱的東西,一顆顆的,圓滾滾的,涌動在藍色眼睛內。寬闊的水幕兜著布滿答案的天空,帶了秘密呼之欲出,就要旋落成大雨。
日落昏線流經彼此,漸漸轉落去了她的背后,她面對前方沉靜的黑暗與他,胸腔內泛起層層酸澀。
兩人間有潮汐漲落的海,在以往,這海平線只是恒久地停止在某一刻度。
視野花了,瑞婭本以為是錯覺,她眨眨眼,清晰了些,與此同時,一股熱流沿著眼角淌過臉頰。
在那之后,她看清了眼前人的臉。
方時滄似乎有片刻失神,很快,視線垂落到她臉上:“別動。”
女孩僵在那里,模糊看著高大的身影傾身走近,單手攬她入懷,再環抱住了。
清淡的冷感氣息埋入鼻間。
完全地抱住,撫慰的感覺。
她本人也對眼淚有些震驚,還沒緩過神,以至于都沒注意到這是他們的第一次擁抱。
第一次真正的擁抱。
方時滄稍微松了些,偏頭去俯看懷中人的臉。她眼中盈滿水,睫毛上濕噠噠,那一顆碩大的淚滴已抵達下巴,懸掛著搖搖欲墜。
他伸出指尖,輕輕地、試探地掂走那一滴透明的水,抬手,放去唇上,抿掉。
“知道是什么味道嗎?”
女孩恍惚抬頭。
她覺得他嘴角的一點笑意不太嚴肅,像是打趣:“挺甜的。”
她咬了咬牙,變態。
畢竟,那天埋在下面的時候,他撤離時,嘴巴上也說過這樣一句。
但了解生物的人都知道,這都不是真的-
十分鐘后,車內。
方時滄不知道這個女孩到底為什么能哭那么久,十分鐘過去了,還在抽抽搭搭地埋怨。
她枕著他的胸膛,指尖緊揪他的衣領,嗚嗚咽咽哀嘆:“天哪!第一次恢復眼淚就是被你氣出來的……”
方時滄:“……”
她碎碎念個不停,嘴里都是控訴他的話,說他不該怎么樣,應該怎么樣,方時滄的耳朵都累了,懷疑她只是借機把過去十來年人生堆積的委屈也發泄了。
她在他懷里一邊抽泣,一邊面如死灰地望著前方車窗外的天際。
此時暮色四合,這輛藍色的車就像孤獨陷在地球上最后一束余光里。
“……而且,方時滄,你說喜歡我,那你喜歡我的理由,你能說出來嗎……”
一滴又一滴碩大的淚,被暮色照得暖燦燦,蜂蜜水一樣誘人。
聽她說話時,他始終撫摸著她微顫的背脊,偶爾忍不住去吻她臉上的淚,抬起下巴,仔細吻走眼角、臉頰的水幕與水珠。
他輕聲問:“這種理由,你之前也講不出來,不是嗎?”
瑞婭用泛紅的眼瞪他,嗓音沙啞:“可是!你的性格,明明就像是那種找得出情感邏輯的人……”
“對你很難找邏輯。”
瑞婭還是越想越覺得委屈,覺得自己就像個受虐狂,深陷極端的大起大落情緒中。
而且哭泣的經驗太久違了,一時調整不好,人哭得快喘不上氣。
“放松。”方時滄安慰地撫摸她背后的長發,“怎么看起來很難受?”
臉上的淚被他拿手帕擦干,她的抽抽噎噎漸漸平息,她扭頭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聽到一絲很低的、忍耐的悶哼,才感覺心情暢快了些。
她恍惚說:“我是這樣的……特別激動或者特別緊張的時候會有窒息感,我不知道為什么……”
方時滄理理領口,幫她抬起臉,這樣呼吸流暢些。
“嗯,我知道。”
“你知道?”
他看著她正經說道:“前兩次,每到關鍵時刻你都表現得喘氣困難。還好,只持續很短時間。”
是這樣的,在那種高潮時刻前,她總會有一種找不到呼吸的感覺。
瑞婭低頭,埋在他整潔的灰藍色襯衫上,蹭蹭眼睫的淚:“我還是不能原諒你今天沒回我消息的事。”
“雖然前后才隔了兩個小時?”
“……沒錯。”
他略加思索:“那我加倍彌補,賠給你兩天,行嗎?后天帶你出去玩。”-
瑞婭終于可以再次流淚了,喜歡新鮮感的她為了過癮,每天到處找流淚時機,像是恨不得把過去十幾年的淚水都發揮出來,電視里的老年煽情節目她也跟著哭,路過別的情侶吵架分手她也跟著眼紅。
方時滄快受不了這做作了,卻還是配合演戲,忍耐著。
《眼淚日記1》:
少女靠在他懷里,搖搖頭,哽咽、掉淚,好半天才沙啞著聲音說:“……沒什么,叔叔。我只是喝水的時候被一滴開水濺到了。瞧,手背上有一處紅點,直徑起碼三毫米,你湊近睜大眼睛應該能看見。但這沒什么,不過是被燙出了生理性眼淚……”
方時滄:“……”
她似乎哭得很爽。
可不是嗎,十一年沒痛快哭過了。方時滄甚至推測,她能照著小時候的日記邊翻邊哭,把以前不愉快的事數出來發泄個夠。
而他還是伸出了手,撫著她的頭發,輕拍她顫抖的身體——忍著用自己也聽不下去的話安慰道:“嗯,我會叫那只燙到你的水杯好看。明天它就會入土,好嗎?”
瑞婭在他胸膛前抹著淚:“好。”
《眼淚日記2》:
下午在海邊景區玩時,學沖浪的瑞婭被浪板磕到了膝蓋,而且嗆了幾口水,于是又坐在棕櫚樹下抹眼淚了。
當天晚上,坐在海灘酒吧露臺上的幾個男人一起喝酒,其中一位老友問道:“時滄,下午那女孩,我怎么總覺得眼熟?”
旁邊有人先接話:“誰?”
“你說你,當時你也在,海邊美女太多了你分不清?就那個叫Rhea的女孩,金發碧眼,讓時滄著魔的那位。”
著魔……
桌對面,坐在外側護欄邊滑動手機屏幕的男人斜來一眼,手上并未暫停回復消息的動作,輕蔑冷笑:“你又知道了?”
新來的朋友茫然四顧:“時滄哪會對女人著魔?雖然我下午不在,也別編這種假話騙人好嗎?你們說的女孩該不會是他的電腦吧!要說他對工作著魔還可信些。”
“可不是?他爸那公司多少娛樂圈美女,他從小跟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似的長大,別指望他對誰神魂顛倒。”
提起話題的人不樂意了:“誒誒,你們不信自己問他本人,他今天是不是帶了女孩來?下午浪多好,酒吧美女那么多,他誰也不搭理。整個下午我在這邊輪換著跟十個比基尼女孩聊了天,他卻在那邊椰樹下哄一個金發姑娘哄了那么久……”
桌邊一圈噓聲。
方時滄:“……”
其實,不是方時滄有耐心。
他只是對公事才極具耐心。
至于對瑞婭,他不否認曾經是想過看她哭的樣子,但最近她的眼睛好了,總是動不動就哭個不停,也太折磨人,他遲早聽得心煩意亂。
卻就是沒辦法放任不管-
而且,還出現一個很奇怪的現象。
有時候,他竟會對她的眼淚——
產生反應。
今晚當她一口氣痛快連看三部悲劇電影,在結尾時他剛好走近,坐下后,她直接靠在他肩上開始哭。
這次的哭泣版本是默默無聲的,純掉眼淚型,方時滄以為她被情節震驚到了。
他抬頭瞥一眼墻上:“這不是很經典的影片?沒看過?”
“不,都是我以前看過的,那時候只在心里哭,現在終于可以重哭一遍,叔叔不會覺得我很麻煩吧。”
“不會。”方時滄已經聽慣了她的各種理由,“但這是喜劇片。”
“……”
“沒錯,但喜劇總是悲傷的。”
瑞婭吸吸鼻子,在沉默后又問:“叔叔,你是不是嫌我煩?”
他忍聲說:“……能理解你,知道你畢竟是有十年沒哭過的人。”
瑞婭仰著頭注視他的側臉。
旁邊,墻壁上的射燈放得低,花瓶內的馬蹄蓮花瓣有著狹窄通道,將粗長的柱形燈光吞沒。
他的脖頸、他的喉嚨,男性的線條性感而清晰分明,衣領卻總是半掩。東方男人的禁欲氣質,就是欲望與內斂的并存。
方時滄看她用這雙淚汪汪的藍眼瞳望著他,覺得喉嚨發緊。
被淚洗過后,已治愈的眼睛似乎褪去了那一層極淡的灰色,只剩純澈的藍,像漲潮的海。
“別這樣看我,會……”
他嗓音喑啞,牽起她的左手,剩下的話,用一種特殊的溫度告訴了她。
瑞婭:“……!”
她還沉浸在淚水的情緒中,覺得似乎不是時候,然而掌心的堅決似乎明確預告了什么。
……
……
……
耳邊廝磨:“可以嗎?”
她有點被起來后的觸覺嚇到,但還不太確定,只猶豫道:“現在?但是,叔叔你知道我在心愿單上寫的什么……”
“嗯,知道,你認為有哪里不符合?是覺得會不厲害——”說這話時,方時滄握著她的手背緊了緊,回憶著她寫的內容,低頭貼著她的耳朵拖腔帶調問,“還是,猜測會發生得不夠完美?”
瑞婭:“?”
她似笑非笑:“我試了也不會知道,除非先去找別人試試才能作比較。”
“別人?”
單是隨便假想一下,她那頹靡的模樣出現在別的男性面前,他的拳頭就緊了起來。不,她是可口的,誘人的,又是鮮活的,挑釁的,活生生的藝術品。她決不能、永不能去別人懷里。
本來瑞婭還沒多想,這下看他那張陰郁面孔,如烏云壓陣的氣場,頓覺周圍空氣驟然降至冰點。與此同時,手上會動的東西卻像是燒到了沸點,冰火兩重天。
她的手,就夾在他的右手手掌與他之間,無處可逃。
她后仰些:“你干什么……”
“讓我去你那里。”
好直接的一句話。
趁她呆住半晌,方時滄傾身壓去吻她,覆唇糾纏。由于帶了欲念,這是個比以往猛烈太多的吻,吮吸、啃咬雙唇,左手枕在她頸后,帶著她,讓她隨吻的節奏輕輕仰臉,如海面微波在涌動中接吻。
瑞婭被親著、帶著,火一樣的人,軟成水一樣柔軟的存在。迷蒙間,她剛開口說個轉折詞:“可是……”
他就附來頸間:“可是什么?來不及了,小魚,感受一下。”
他說:“再不去會出事。”
瑞婭:“……”
這樣猶豫的情況下他還是耐著性子勸哄:“可以先告訴我你有哪些喜歡的玩法,比如,在那種時候喜歡溫柔的甜言蜜語?還是,喜歡聽粗口?多粗俗才夠?或者……”
別問她要不要,直接給出選項,讓她從里面挑選。
于是——
“不要粗口!”女孩想了想,又小聲改口,“……除非,是溫柔的臟話。”
“到底是甜的還是臟的?”
“就是……又甜又臟啊。”
第39章 爵士·黑膠2
空氣里的溫度高了不少, 冷氣好像失去效果。
她仰躺著,眨著濕潤的睫毛,在暗光下望著方時滄。
室內的暖燈光灑下來, 有著陽光的色澤, 長長金發散得像全然綻開的花瓣,對陽光毫不拒絕, 開得熱烈,如同那眼底隱約浮現的熟悉的熱情。
方時滄卻驀地停了動作,意識到這個時機并不合適。
他清醒過來。
眼前人的淚水還沾在臉上,為了剛才的電影哭過,鼻頭、眼角通紅,看起來有些可憐, 不像是能輕松進入狀態的樣子。
這突發情況不是時候,這也不是《捕魚攻略》的步驟之一。如果現在就毫無準備隨性做,她的心愿一定無法完成得圓滿。
他是曾想過把她弄哭來著,卻不是想趁她哭泣讓自己起反應,潦草來一下。
她的眼淚是意外, 是平地一聲驚雷,是天外一顆流星,沒有道理地激起了他的情緒,事實上, 事情并不在他的安排之中。嚴謹的計劃決不能提前在此時此刻施行。
依他的人生信條,完整、秩序、計劃比強烈的沖動更為重要,如果世上所有故事只有一種完美, 那一定是結構的完美, 而非氣氛的完美。
他既不能接受風一樣的任性,也不能認同火一樣的沖動。
他要一個實在的過程。
“怎么不繼續了……”下面的女孩跟他陷入同一份寂靜中, 有點不解。
方時滄拂開她額角的碎發,低頭輕輕印一個吻,起身,整整衣領,離開了燙人的氣氛范圍。
“下次吧。”
他說,然后就走開了。
瑞婭:“?”-
方時滄又一次精準切換了。
他就是這樣,每當彼此在同一個磁場中拉扯完,從在場到抽離,他總是能很快完成精準的切換。
瑞婭實在不明白為什么,這不是氣氛都到了嗎?火燒起來,只隔一層布了,他怎么能說離開就離開,還體貼抹抹她的眼角,露出一副“為她考慮”的讓步態度?簡直莫名其妙。
箭都在弦上了!
她眨巴著眼望著他,他倒好,親一下額頭就走人。
她的魅力就這么弱嗎?
方時滄真是氣死人了!-
“小瑜,你說,我小女兒的生日宴在這里舉辦怎么樣?”鐘離西檀滑動平板屏幕,給瑞婭展示幾處閑置別墅。
瑞婭無精打采:“這套吧!小公主一定喜歡這么大的花園。”
“你很有眼光,這是時滄以前送給一位阿姨的……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這件事?那位阿姨的丈夫,很多年前在一場車禍中為了護時滄和自己兒子喪生了。這阿姨身體精神都不太好,后來呢,時滄送給她這套價值十億的海邊別墅養老,可人家還沒住進來就病逝了,新房子就一直空著。”
瑞婭點點頭,低聲問:“那這套房子很寶貝,對嗎?”
“當然,收回來后,時滄從來沒打算出售或做別的處理,有時候開車散心會自己去那邊待一陣,或者住一晚。”
兩人說著話,鐘離西檀的目光不經意掠過瑞婭的紅唇,忽然轉了話題。
“你知道嗎,小瑜,前兩天我聽到時滄跟他的朋友們聊天,人家問他怎么脖子上有印記,他說一句,被魚咬了。”鐘離西檀露出一副費解樣子,“我想,能是什么魚給他咬成那樣呢?”
瑞婭一聽就心虛。
她不是怕暴露,而是怕麻煩。
雖然方時滄說過他會去處理跟她的關系,他有安排,可要是現在就讓鐘離西檀發現了,后面肯定沒好事。
要知道,鐘離西檀這位阿姨,一面在正式社交中表現得優雅得體,一面在私下控不住聊八卦,嘴里哪能忍住一點秘密呢,時時刻刻要探討別人或自己的事。
瑞婭趕緊把她手中的平板拿過來繼續滑動:“等等,我再幫忙挑挑吧,也許可以多看幾處……”
剛滑幾張圖,不知怎么撥動去了別的相冊,屏幕上赫然出現一張特別的照片。
那是一位男士的舊照,看起來有點膠片年代感了,圖上的人很年輕帥氣。
“阿姨,這是誰?”
鐘離西檀一驚,頓時紅了臉。
那妝容雅致的臉上出現難得的驚慌,這極大地挑起了瑞婭的興趣。
瑞婭本不會去追探別人的私事,可現在為轉話題,她得問下去了。
鐘離西檀不說。
半小時后,鐘離西檀把所有事情都跟她講完了,說到最后還流了眼淚。
鐘離西檀有過一個兩小無猜一起長大的秘密初戀,十多年前,她為了跟現在的丈夫聯姻而跟初戀分手了。這些年,兩家父母還維持著商業上的交情,這次初戀回國,也會來參加她小女兒的生日宴。
“所以,他到現在都沒有結婚?”
“是的,他跟我同齡,你看我,都快到四十歲的年紀了。”
鐘離西檀的確三十幾歲,可出眾的中英混血相貌絕對有讓對方為她堅守十幾年的魅力。
瑞婭激動了,她就喜歡這樣刺激的事:“他一定是為了你吧!”
畢竟當年聯姻屬于無奈,這么多年過去了,鐘離西檀跟現在的丈夫只是表面夫妻,從頭到尾各過各的,那么完全可以帶著孩子離婚跟初戀重新走到一起。
“是的,他說過會一直等我,并且全心照顧現在的孩子和我,可是,我為什么要放棄現在圓滿的家庭,去忍受旁人的閑言碎語呢?”
“圓滿只是表面的,你跟現在的丈夫之間根本沒有愛情。”
瑞婭猜測——盡管自己不該這樣猜測——卻忍不住在心里暗想,像鐘離西檀這樣的女性,在床上一定也是非常保守的。這阿姨像經營美術館那樣用心經營婚姻家庭、人際關系,身上可見太多中式道德、西式禮儀,誰知背后也有帶感的私事。
“不,我在一段婚姻里愛另一個人,傳出去會成為丑聞。”
“也就是說你也還愛他?”
“……是的。”
“那你為什么哭?直接離婚就好了,這樣不會傷害任何人。”
鐘離西檀嘆氣:“不,只是我認為,我不能跟他在一起,差距太大了。”
瑞婭看她這么喪氣,以為她不自信,趕緊安慰:“別這樣想!你難道認為他現在回來太過優秀,你配不上他?不,你很好。”
鐘離西檀擦著眼淚:“不,我覺得他配不上我。”
瑞婭:……
鐘離西檀繼續在那里衡量比較各方面利益:“其實,他當然比我優秀,只是他的家庭背景稍次于我家,還有……”
能用這么理智的態度分析感情關系,鐘離西檀有這種悲劇也是應該的。
但瑞婭看對方畢竟是真哭了,于是忍不住勸慰:“別再盤算了,既然你真的愛他,就這樣放棄的話,肯定會后悔半輩子。”-
瑞婭的勸說也許生效了,鐘離西檀跟自家丈夫談了離婚的事,似乎談得不錯,很和平,離婚程序提上了日程。
這種勸人離婚的滋味真是太好了,瑞婭知道,那兩個溫柔可愛的孩子也一定會為母親高興。
可惜的是,鐘離西檀的小女兒生日宴那天發生一點不愉快。
由于鐘離西檀的疏忽與過失,聚會結束后的無人花園里燃起了火——那是燒烤架余碳惹的禍,預先安排的傭人人手不夠,都先去室內清場了,沒人及時發現花園在夏夜著了火。
彼時,鐘離西檀在干什么呢?
她正在跟重歸身邊的初戀親近糾纏,在那天臺上無人的角落里。
總之這是意外,花園被燒沒了后,直接面對損失的人是方時滄。
鐘離西檀與瑞婭都明白這套住宅對于他的意義。鐘離西檀的臉色都白了,因為覺得惹出這樣荒唐的麻煩事不符合自己的形象,不應該是自己搞出來的,這下真不知道怎樣面對親友的目光,更重要的是,怎么給時滄一個交代呢?
看鐘離西檀愁悶成那個樣子,瑞婭怕她后悔跟初戀重歸于好,趕緊站出來拍拍她的肩:“阿姨,我來幫你背鍋吧。”
她補充:“反正,說是我犯的錯,家里沒有任何人會懷疑。大家只會覺得這在意料中。你別自責了。”
說起來,追根溯源,撮合鐘離西檀與初戀復合的人就是自己。
邏輯上不怪她,道德上有愧疚。
鐘離西檀愣神:“小瑜……那你不怕被你的叔叔責備?”
“怕什么,他總不能把我當三歲小孩一樣教訓收拾吧!”
鐘離西檀對此很是感激。
她多看了瑞婭幾眼,隱下眼波流轉間的一些心思:“好,小瑜,你真好,私下我會自己補上這個窟窿,那表面上就委屈你了。可你就不煩被叔叔斥責、教訓嗎?我看你從來都很抗拒被長輩數落。”
“補償過就好。他又不是我爸爸媽媽,憑什么管我那么多?”
說是這么說,瑞婭的聲音還是有些顫抖的。哦,一次又一次事故,這下把花園都燒了,方時滄還能忍受她嗎?-
夜晚八點半,烏云開始游集。
那一團團厚重的云都是積雨云,承載大量雨水,等待降落。
夏末夜里涼風習習,街邊梧桐葉掃出酥酥風聲,老洋房街區內,一個高挺人影穿過柏油路,到了對面一間白洋房去。
這間唱片博物館每天下午六點閉館后就不再對外開放,每周一閉館整天。
明天就是周一。
整棟歐式洋房如同潛伏在梧桐森林里的野獸,僅亮一只碩大锃亮的眼。每個無所事事的下午,閑散的工作人員們一到下班時間就飛快閉館,熄滅所有燈光離開——畢竟這里有一位根本不管事的老板。今天更是五點就閉館了。
方時滄對這里的管理態度很放松,這相當于他半公開的個人收藏室,只為興趣存在,沒有半點商業氣息。
平時他會在周一來這里單獨待著,休息放松,順便集中處理旁邊唱片機公司的事。今天他開完會較早,沒有帶助理,單獨提早過來,打算花半晚上時間看看前段時間外出太久遺留的一些事務。
老洋房博物館離他的住所只隔一條馬路,附近住宅區靜如森林,路上不見幾個人影。
今晚那盞燈不是尋常能見到的,位于他在二樓的辦公室。
他按了密碼,往二樓去。
推開磨砂玻璃門,鼻間嗅到熟悉的香薰味,木香里混雜著焦糖、咖啡、琥珀味道,是讓人很清醒的香氣。
辦公桌外側,背對門口這邊,一個穿著玫粉色連衣裙的女孩背影擋了電腦屏幕。
方時滄走近,雙手撐在她身邊兩側桌沿上,俯身看她在電腦上閱讀的博物館信息。
瑞婭正在登錄VIP頁面,怎么也登不進去,他伸手替她在鍵盤上敲出了密碼:“什么時候對這些感興趣了?”
瑞婭緩緩轉過轉椅,回頭來面對他,鄭重道:“叔叔。”
這樣的開場白語氣,就別指望有什么好事了。方時滄想起,似乎他到現在這時間還沒看手機消息,便拿出來翻了翻。
于是,他看見了助理的留言,當然,還有眼前這個人剛發來的。
對話框配了全面的花園火災現場圖片,多華麗的一座大花園,噴泉、雕塑、花的品種、廣闊草坪,都是優質配置,單是這花園的價值就不可小看,現在,一場大火后全是黑漆漆、焦糊的慘狀,還沾惹到房子外墻,要多慘烈有多慘烈。
這是今天發生的事。
方時滄:“……”
借地方去辦生日宴的鐘離西檀沒聯系他,這女孩倒出現在他面前了,緣由有點明顯。
方時滄不動聲色斂眸,繞過人,往里走去,坐到辦公桌內側。
“叔叔,我怕你忙,等到這個時間才給你發消息講了這件事。那些消息……你看完了吧。”
他看著她:“我看完了。”
瑞婭觀察到,他的反應太平淡,氣場卻危險了些。她摸不透他的想法,不確定他是不是在壓抑怒意,或是氣過頭了,反而呈現著暴風雨前的寧靜。
方時滄十指交叉,擱在桌上,輕描淡寫盤問:“所以,為什么花園好好的都能被你燒沒了?”
“抱歉!那是生日宴結束后不小心造成的,我太粗心,是我考慮得不周到!”瑞婭咽了咽口水,“叔叔,我把補償方式和途徑通過消息發送給你了!看到了吧?”——事實上,那是轉手鐘離西檀的補償。
方時滄在座位上開始翻閱文件,頭也不抬:“你覺得,這樣就算是補償?我要的不是這種彌補。”
那套房子背后的故事導致其有特殊地位,瑞婭理解,而且背黑鍋就是這樣的,良心的譴責也要一并承受,還好她早有準備。
“那,你要怎么原諒我?”
方時滄放下手頭事情,抬起臉來跟她對視:“想要我原諒?”
瑞婭點點頭:“說吧叔叔,怎樣道歉比較好?”
不管怎樣,鐘離西檀跟舊情人復合,這種有趣的事情占據了她大部分的好心情,至于別的,她也不太在意了。想想,鐘離西檀有那樣“逾矩”的行為,真新鮮。她喜歡看一個人拋棄了不合適的婚姻投向對的人懷里,不管在什么年紀。
“不用做出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方時滄后傾,靠向椅背,單手有一下沒一下輕敲桌面,好整以暇睨著她,“你只需要適當改改自己粗心的性格。”
“可性格怎么能改……我又不懂得怎樣避免過失。”她嘀咕著。
“很簡單,我會告訴你怎么做。首先,不要輕視我平時對你的建議、引導,以及種種幫你變得更成熟的方式,要把我當成一個對你有說服力的伴侶。”
瑞婭皺眉:“怎么說得像當……”
“父親?”
瑞婭倒吸一口氣。
方時滄想了想:“這倒是個不錯的、穩妥的思路。”
瑞婭:“?”
方時滄:“一個簡單小態度都不能表示,要我怎么相信你致歉的誠意?”
瑞婭:“叔叔你是認真的?”
方時滄:“你可以拒絕,也不用拿高價補償我,我不會收的。”
說完,他就起身,似乎不愿再聊,準備往里面的獨立休息室走去。
而在他轉身的瞬間——
金發女孩終于妥協了,垂著雙肩,坐在原處,咬了咬牙。
由于放低嗓音,聲線沉下去而自帶一點點顆粒感,顯得低混:
她不情愿地嘟囔道——
“好吧…Daddy.”
因為含糊所以柔軟,聽感就像沒睡醒的人在耳邊留一句囈語。
那筆挺背影一僵-
夜晚九點,烏云就要碰撞。
那些積雨云起碼占據了小半邊天空,遮了星與月。外面狂風大起,梧桐樹摩擦出陣陣沙聲。
燈光暗下來,只剩一座落地燈。
辦公室后面的休息間僅有一張軟榻,平時留給方時滄偶爾休息片刻用,藍色軟榻不過一米寬,旁邊就是矩形高窗。以往他很少加班過夜,放松身心時才會在這里聽黑膠唱片入眠,暫緩繁忙商業事業上的疲憊。
還從沒有女孩來過這里。
這是一個人生活里最重要的心靈空間,是最愜意最深刻也最隱秘的角落。
軟榻陷下去時,承擔了兩份沉重呼吸,遭遇幾番碾轉。
事情在方時滄的計劃之外。
預設約會場景陡然提前了,他失去控制、拋棄計劃,鬼知道,那一聲“Daddy”打破了所有該死的程序,仿佛是一種預示,告訴你,再這樣準備、等待下去,那完美的第一次就永不會到來。
到底誰讓她突然那樣喊的?
他從休息室的淋浴間出來,額發還微濕,直接將獵物推倒。
一段預熱時間,步驟清晰分明。
首先,大片玫粉色嘶啦,如破開夜幕似的,天空被撕裂,緊跟著,就可以接住松松軟軟兩團云了。
大腦太了解如何用氣息先堵住話語,同時,最密集的神經末梢去挑起每一處仙女棒的火焰:細頸必不錯過,再穿過凌亂的玫粉色面料,揉輕紗似的揉向心口。
指腹先讓小魚從上軟化,于是就該讓位了,去探尋魚尾,上面剩下的,留給呼吸繼續燃燒。
咬兩塊蛋糕,或是吞咽饜食。
獵人是從容不迫的,雙膝分開,跪在魚尾兩邊,上身立得筆直,伸手拉開抽屜。
獵人拿出東西,一邊睥睨獵物,一邊緩緩撕開,像在用餐前優雅取出“手套”,不緊不慢地戴上。早就獨自練習過好幾次,動作干凈利落,不必擔心節奏被耽誤。
曲線感完美的魚身就躺在雙膝間,受巨物威脅,不敢輕動。
正常情況下瑞婭是絕不抗拒的,偏偏此時摸不清情勢,就怕是一場懲罰。
“叔叔……”她欲言又止。
她是要替鐘離西檀背黑鍋,卻沒準備讓自己落入慘境。她認為最好的結果是每個人都能全身而退,讓這風波輕易平息。
好在,她現在逼眼淚的能力非常出色,加上本來也有種“以身補償”的悲壯感,真的硬擠出了淚水。
桔色落地燈旁,少女抹一下淚眼,哽咽道:“叔叔,我把你家大花園燒沒了……你很煩我是不是?”
她還加重音強調:“雖然那只是叔叔你數不清的房產中的某一個。”
上面落下點冷笑,像來自云端。
獵人懶懶看,穿透性的目光對著矩形餐盤輕掃而過,手繼續有條不紊做準備,將玫粉色扯得更爛些——實在無法完全剝去,他不懂這類時裝設計小細節,也無法付出更多時間精力在上面,忍著不舒暢的心理,不礙事就行了。
方時滄:“你也會愧疚?”
瑞婭:“我、我怕你告訴我外祖母。”
男人意味深長“哦”了一聲。
“所以,你還有空管別的長輩怎么責備你?”他嗤笑,聲音沉了下來,手上不疾不徐解開浴袍長帶,“我看,你現在該擔心的是眼前的爸爸。”-
夜晚九點半,積雨云開始彼此接觸,天際先飄起了一絲絲細雨,此時雨勢還未擴大,涼風一樣搔癢。
百葉窗的縫隙,狹窄到甚至像要被街燈光撐破了。
從藍色眼瞳的視角來看,光影將那張英俊面龐切分得過于明晰,連肌肉線條左右的高光、暗面都詳細勾畫。
神一樣的東方禁欲面孔,儒雅清俊,怎么會配上這樣勾人的身材,太沒有道理,卻又如此和諧。
視線落下,初次看清狩獵工具。
天,那就像纏了藤蔓的巨大虬干,幽靜而蟄伏著蠢蠢欲動的力量,古老封印等待解除,新的世界就要打開。
可是,這新世界的小小窄門,足夠讓它過去嗎?
魚稍微后縮,獵人灼熱聲息追來。
“去哪里?小魚,我知道你不喜歡談「錯誤」這個詞,那我們委婉說,做事那么粗心是不是不太好?”
“說,下次要不要注意?”
“把我的花園燒了,是不是要拿你自己的——”停頓間,指尖勾弄,意有所指,“這座花園,來賠給我?”
奇怪又充滿吸引力的語言。
每次這樣的循循善誘都透露出,被訓問似乎會獲得積極的引導,讓事件往好的方向發展,更重要的是擺脫消極逃避心態。
瑞婭喜歡刺激卻討厭墮落,不可否認,需要一種好的牽引。
“怎么賠……”
“小懲罰是為了規避下次的過失。”
哦,每一句囈語都伴隨浴后清新氣息,所有對話都在呼吸間進行。節奏是那么地好,語言都顯得多余了,它們甚至耽誤切實的動作,但是呢,生命中某些夜晚又需要這樣的耽誤。
獵人耐力太好,也太磨人,鋪墊的戲份實在過足,花樣百出,長久將魚餌釣在水面上方,勾著胃口不落下。
瑞婭不知道他為什么這樣謹慎。
她當然不知道。
上次,通過手指照顧她的那個夜晚,方時滄就判斷出她的局限,他探得清清楚楚,對她,對自己,都十分了解,也就預知這個夜晚的路有多么困難。
但此刻,這個瞬間還是來了。
獵人帶著巨大金屬工具緩緩步入叢林,挺身而入——聽得獵物一聲慘叫,此后叫聲陣陣不斷,連綿起伏。
這只魚就是這樣,一開始是享受的、自信的、挑釁的;后來是逃避的、叫囂的、怒斥的,不要了不要了,你讓開,你走!是我反悔了我不行,你走開!
走開?
木倉已上膛,不能不發。
磁性嗓音隔著那層薄薄的透明湖面傳來,獵人說,小魚,我忍不了。
汗液在夏夜里蒸騰,冷氣翻涌,說不清是冰室還是溫泉。
她怒極攻心,她口不擇言:“忍不了就去外面買服務好嗎?”
“我只要你幫我。”
不,現在別管誰占上風誰占下風,讓她難過就是不行,也不管你是不是漲滿了弦,不行,讓開!不玩了。
“……別擠我!”
她說他在擠她,他卻覺得相反。
瑞婭感到丟臉,這場游戲里別說挑撥對方了,新手連繼續玩下去的能力都沒有。
到最后只能掉眼淚,求求了,叔叔,小魚沒有那么強的包容度,真的,求求叔叔,不要這樣擠它。
又哭,又哭。
這是世上唯一一只會掉淚珠子的魚,它有淚腺。從前淚水在水里看不見,這下看得清清楚楚了,真是可憐,一顆又一顆,他不愿浪費,一邊貪婪而高雅地搶走眼淚一邊安慰:“我說了,放松,它的包容度比你想象的大得多。”
他說:“我比你更了解你。”
上面的淚與下面的淚都由恰當的痛覺產生,咸咸的,酸酸的,有著相近口感,可以流很多,他都了解。
何況,再哭,再推拒,那個結果都會來的,時間會包容一切,所有異同最后都會化解為同一種和諧而恒定的寧靜-
夜晚十點半,積雨云碰撞,下起雨來了,天空閃了幾下電,卻遲遲沒傳來雷聲。
門外,辦公間的唱片機還在極小聲地播放著爵士鋼琴,此時,剛從半路逃出來的人扶著門,仿佛煉獄逃亡的魂魄,虛弱游走,剛到辦公桌前就撐不住要癱倒了。
折騰那么久,居然還是哼哼不行,網撈一半,捕魚人一次心軟放走了魚,魚尾一個利落甩勢就搖搖游離。
上次他開場就離開了,讓她很不滿意;這次她中途離場,想必也讓他不滿。
總之,彼此就是追與逃,別想有一次能完美對上方向。
然而只走幾步,逃跑者跌跌撞撞扶著桌沿,不知不覺,野獸已踱步來到身后。
陰影覆蓋臉龐。
“跑什么?”
雙臂架起細肢,輕松折放到窗邊桌角,堆疊成山的形狀,重來。
剛才只因為這個人哭得快喘不過氣,他一時心軟才放手。
百葉簾外,是平整的住宅區、鬧中取靜的街道,有著綠樹成蔭的幽雅,又有密集梧桐掩映,唯有街燈光才可窺見窗內人影。
這座歐陸情調的文藝名邸,似乎天然就該遠離商業事務,天然就該用來播著唱片機做點艷麗的事。半個多世紀過去了,金發碧眼的西洋姑娘又擠在這棟西洋風格的老洋房里,在高而窄的拱形窗邊縮成花苞。
如此差距,到底能不能吃得下?
或許有些事已預示了答案——
那些紅瓦粉墻,代表著各類北美風格、歐洲風格、南洋風格的建筑,梧桐不比周圍其他城市的參天肅穆,卻足以保護這些東西方文化交匯后留下的遺跡。即便上世紀有過并不愉悅的記憶,到了今天,被幾十年歷史淘存的風景本身,早已證實諸多文化風貌碰撞交融的美麗痕跡。
“不好,我不舒服……”
玫粉色破破爛爛掛著,涂鴉鮮明,抽象藝術的最佳體現,但主人遍布的草莓顏色還要更濃烈些。
野獸在森林深處徘徊,如山丘潛伏在月光照不亮的湖邊。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方時滄決定用溫柔言語引出更潮濕的松軟來緩解。
——怎么會不舒服?我在把你想要的送到你那里,小魚,你再想想。
她是玫紅色的三角梅,三片花瓣是三個最脆弱的點,綻放著三處最美好的風光。
——告訴我,Daddy這么小心地照顧小魚,喂小魚吃的,讓它吃飽,小魚其實很舒服,很喜歡,對嗎?
三角梅那三枚苞片的上面兩枚被扯著、品著。
——魚,你不能否定你的感覺。
樹干再次擠入花唯一的雌蕊。
獵物在暈暈乎乎的夢境里找回母語,哀求:“Be gentle…please.”
還要多輕盈多小心,才夠完全摘取那白墻外的一朵三角梅?花朵太嬌氣,簡直要賺夠摘花人耐心。
——抱歉,我不能聽你的,那樣就不能讓它舒服了。
于是,叫喊,控訴,仿佛下一刻靈魂就要被貫穿。
“You''re hurting me!”
旁邊,唱片機上的唱片畫著穩定而完美的圓,播放慵懶而散碎的爵士鋼琴曲,暗中有自己的轉速。就像獵人仔細地教獵物如何接納深淺、控制松弛與緊縮。
她那么喜歡玩爵士樂,她可是一個十分懂得節奏的女孩。
沒錯,就是這樣,跟著我。
無數花蕊在同一時刻張開、合并,緊含著,一縮一縮地,學著吸絞樹干。
在天國與地獄間反復折騰的夢境里,瑞婭坐上了云端的秋千,在風中聽著那些又甜又臟的情話,一句又一句,數也數不清:
——小魚的肚子里是不是藏了一片海?是不是大船游上去都不算什么?
怎么說得這樣夸張!
這個混蛋。
——魚嘴很會咬,真的是很聰明的魚,說一遍就明白。看來,天生是適合躺上我砧板的魚。
……
溫柔的臟話都陷在鋼琴爵士的背景樂里,偶爾有愜意的小號,永遠只作伴奏。
人先捂臉,而后捂嘴,咬手背,方時滄幫著挪開:“別擋。”
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擔心什么,整棟房子沒有別的任何人,這條街道也少有住民,今夜你可以縱聲表達情緒。
沙沙梧桐,陪你輕吟。
樓上樓下,木架間有幾萬張精美的老唱片陪伴,它們在過去百年來的音樂歷史中長存,它們都是定格了的聲音記憶……
今夜,卻比不過耳邊低吟-
夜晚十一點,云雨間砸落大雷。
好響亮一聲,像是哐哐砸入了心里,啊啊尖叫,分不清是為了哪一種懼怕。
方時滄嘴角勾著點笑,很滿意頸窩間那被汗濡濕的額頭縮進來。看,平時在外面風光靚麗、驕傲任性的大小姐,這會還是要噌噌埋下頭來躲。
室外風雨大作,室內同樣如此。
野玫瑰與箭繼續交纏,在最神秘的極端天氣里。
那根本不是普通正常的箭,那是巨粗的長箭,仿佛銀質利刃,對準靶心,等待最后時刻來臨。
在那之前,要做點事先的關心。
——別急,我知道怎樣對它更好,不會把花弄壞掉。
——小魚,如果實在不可以,告訴我,就算是現在,我也還是能放棄。只要你說,你不想,不可以。
什么?難道真的要放棄……
一雙淚盈盈的藍眼睛抬起來,有些迷離,現在可是繃在了最緊的弦上,熬那么久,好不容易適應弓的張力,進入狀態,適當范圍內的痛覺有了生動的美感。
雷電慘白的光閃在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白而華麗的容顏,愈發顯得冷靜迫人,可眼睛的紅還是暴露了幾近失控的情緒。
“我好像還可以……”
她含糊道。
痛苦帶給人的強烈感覺是快樂的兩倍。
小小的良性痛苦,可以避緩更大的痛苦。在這種時刻你會遺忘生命里別的不愉快往事,包括童年里的傷痕,包括一些平常而孤獨的下午。
適量的小小痛覺提醒人還活著,還有生命力。
“好,小魚很乖。那現在聽我的,回答我的話,我們很快就能結束。”
冷靜的手掌繞去細頸后,上抬。
“你喜歡誰?”
“什么?”
“你喜歡的男人是誰?”
“喜歡叔叔……”
“叔叔是誰?說出名字。”
“喜歡方時滄,啊,喜歡他。真的喜歡……求求了……”
金色長發像漣漪那樣蕩漾散開,顛簸、顫抖、潰散,花兒就像要散了,隨時要變成落葉層層抖落。
起初是新綻的玫瑰,明媚艷麗;后來是衰敗的花枝,柔弱可憐。
忍耐而喑啞的嗓音沉在耳邊:“很好,再喊一次Daddy。”
再喊一次,小魚要多少給多少。
他在等她,也在等自己。
他繃在最緊的弦上,等她喊一聲。
“嗚嗚,Daddy……”
很好。
一看那搖頭甩淚的樣子,他就知道關鍵時刻臨近,人又快要喘不過氣了。
但,這卻是最美最好的時刻,獵人不要獵物沉睡,于是,伸出手掌輕扇,做必要的提醒。
很輕地,只像是拍撫而過——
“Breathe.”
狂風驟雨的窗外,電場強度達到一定程度,夏天的積雨云帶出陣陣驚雷聲音-
過了十一點,雷聲消失,雨勢減弱。
獵人將渾身是汗與淚的、蔫掉的緋紅花兒抱去暫歇,給一點時間平靜。
他仔細擦掉那額頭上、臉上的細汗,輕輕捋順金色長發,時不時輕撫背脊,讓人放松下來。
他從后面環裹來,唇貼耳廓:“花園不是你燒的吧。”
語氣很平淡的一句話。
失去所有力氣、接近昏睡的女孩稍微清醒了些,緩緩睜開眼。
方時滄看她這反應,大概明白了:“你什么時候喜歡給自己找事了?”
她沒有燒他的花園,他卻是真的燒了她的花園。
“不,我只是……”瑞婭暈乎乎地蜷縮著,語頓,用沙啞干澀的嗓音轉移重點,“叔叔,那你怎么知道。”
“我連這點判斷力都沒有?下次不用對我講假話。”
這倒不重要,現在兩人間更要緊的事情是,改變她的包容度。
下次,或者再多幾次,他一定會讓她完全適應,完美地墜入一次愛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