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雨水拍打著窗, 朦朧的夜色中,他們的視線緊緊糾纏,宛如一尾不斷收緊的蛇, 他將她絞至窒息。
全蓁看著梁世楨,嗓音止不住發顫,“您、您做什么……”
她不明白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
她不知道他為何會有這樣的怒氣。
在這樣緊張的時刻, 全蓁心跳如擂, 腦中卻像是被雨打濕的地面, 混沌, 黏糊,毫無多余精力去思索眼前的處境。
她的手腳俱被束縛著, 哪怕掙扎, 也不過似海面上擱淺的游魚, 沒有任何威懾力。
梁世楨便是在這樣的時刻又距離她近了一些。
緊繃到極致的環境里, 每一寸觸感都像是被無限放大般那樣清晰。
他感受到他微涼的指腹,溫熱的呼吸, 灼灼的目光,以及那陰郁的一觸即發的氣氛。
他深深看著她, 眼里有難以磨滅的情緒, 嗓音好似被砂紙滾過, 啞得不像話,“蓁蓁……你覺得我想做什么?”
說話間, 他的手再度收緊一些。
全蓁覺得自己的腰在他掌下好似要碎掉了。
她的書散落在一旁,薄薄韌角抵著她。
好疼。
全蓁委屈得想落淚, “您、您冷靜一點……”
她眼底的抗拒與不悅那樣真實, 嗓音細細發著顫,如被彈奏過晃動的琴弦, 有點嬌聲嬌氣的推拒。
梁世楨眸色暗了暗,攬住她腰的那只手不禁將人一撈,愈發近得靠近自己。
他好像在用力地擁抱她。
可那硌到她的書角卻在此刻再度發力,全蓁痛得眉心一蹙,驚呼,“疼……梁世楨,你弄疼我了……”
眼淚霎時落下來。
委屈排山倒海傾瀉。
全蓁抽噎,“我又怎么惹到你了,你要這么對我……我又沒有叫你來接我,今天本來就已經很倒霉,你干嘛還這么兇……”
“是救命恩人就可以為所欲為嗎?”全蓁紅著眼抬頭,不畏不懼瞪他,她抱著玉石俱焚的心態提高音量,“我討厭你!你這個人,永遠不值得別人對你好!”
這話其實有點過分了。
全蓁講出來也知道是自己氣血上頭,一時情急。
但想到梁世楨的過分之舉,她也不想道歉,梗著脖子,偏頭避開他的目光,很小氣地不肯再看他。
這一刻的勇氣使全蓁覺得,他要做什么就做好了,大不了他們到最后鬧到天崩地裂,兩敗俱傷。
可是……出乎全蓁的意料,這話說完,車廂內竟然神奇地安靜下來。
梁世楨自她腰間將手撤開,他好似一下冷靜,將身下的她拉起來,待她撐著椅座穩住身形,他看向她,嗓音低沉,“抱歉。”
這語氣堪t稱平和,除開那一絲微妙的克制外,近乎聽不出旁的。
全蓁愈發弄不懂,是因為她哭了的緣故嗎。
想不通,便索性不再去想,可還沒收拾好心情,梁世楨一下又俯身向她這側探過來。
全蓁下意識往后縮,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再次戴上眼鏡的。
只知道,他那目光有無過濾都是那樣的深邃,令她無端覺得危險。
她緊張舔了舔唇,不知他又想做什么,空出來的手已下意識放到車門邊,逃跑的意圖十分明顯。
梁世楨眉頭輕蹙,但這次,他沒再強行扣住她,實際上,車內是上鎖的,她根本出不去。
全蓁也是按下后才知這一事實。
她更緊張了,看著他的目光宛如一頭倉惶的小鹿,受了驚,卻又無處可逃。
梁世楨喉結輕滾,目光含著濃濃的意味重重落在她面上。
緊接著,她的臉被他的掌心托住,一方柔軟的軟帕撫上她的面頰,他輕輕地將她流淌過淚水的眼角擦凈。
全蓁怔怔的,很不適應他這樣的忽冷忽熱,兀自偏頭試圖掙脫,卻被梁世楨不由分說又轉了回來。
“別動。”他阻止她,嗓音磁沉得要命。
全蓁一時沒敢再動,垂下眼眸,口中卻很誠實地嘟囔起來,“爛好心……”
他放過她,替她擦眼淚,換來的竟然是一句罵。
梁世楨氣笑了,雨大概是小了些,襯得他那聲抵在她耳邊的嘲笑格外清晰。
他說她,“……生人唔生膽。”
全蓁躺到床上,翻個身,越想越是不服氣。
他憑什么笑她膽子小。
是個人,被他那樣嚇一嚇,都要被嚇破膽的好吧。
正想著,腰后不知撞到什么,全蓁輕嘶一聲,將上衣掀起,然而偏轉角度有限,她無法看清自己目前的情況。
全蓁起身站到鏡前,再次用那樣扭轉的姿勢看過去。
鏡中映襯出她薄薄的腰,但在那腰窩中央,泅著一團尚未消散的淺淺的紅,全蓁試著摸了下,還有點火辣辣的疼。
她摸著摸著,掌心移到方才被梁世楨碰過的地方。
那里好像還殘留著他的氣息。
又好像……仍舊在方才那個不太美妙的雨夜。
……他是想要吻她嗎。
是想要氣急敗壞、憤怒地吻她嗎。
全蓁又一次身不由己不由自主地這樣想。
她恍然的思緒被一陣敲門聲打斷。
全蓁趕緊晃了晃腦袋,將這份雜念從腦中驅趕。
然而當她將門打開,站在門外的人卻正好是梁世楨。
她怔了下,臉突然就燙起來,因為她剛才腦中那不合時宜的回溯。
全蓁禁不住咽一下唾沫,語氣有些下意識的生硬,“做什么?”
這口吻近乎于趕客了。
可見她心中依舊有氣。
今夜是他失禮在先,梁世楨并不計較她話語中豎起的刺,將醫藥箱隨手擱在門口的實木衣柜上,語調平和,“看看你的傷。”
全蓁下意識捂住腰,“什么傷?我沒有受傷。”
梁世楨的目光順著她的手不疾不緩瞥過去,他的嗓音甚至是帶著點微微的笑意的,像調侃,“剛剛在車上,不是你又喊又哭,說我把你弄疼了么?”
全蓁:“……”
雖然是事實,可這樣陳述真的好曖昧。
全蓁覺得自己的臉一下又燒起來。
她還沒有讓他進屋,所以梁世楨就站在門口等著,微微垂頭,看著她。
明明很放松很懶散的姿勢,由他做出來卻莫名有股威壓感。
全蓁有點害怕,看眼面前放著的醫藥箱,小聲說,“我自己來就好。”
冷白的燈光下,她看上去有種精致的脆弱,像是被雨刮到的瓷娃娃,柔弱而無辜。
梁世楨盯著看一眼,強迫自己將目光挪開,淡淡“嗯”了聲。
全蓁于是抱著醫藥箱往衛生間走。
她今天穿的是短款緊身上衣搭配微喇牛仔褲,行走間一截纖細腰肢若隱若現,梁世楨眸光暗了暗,正欲轉身離開。
里間忽然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響,以及一聲短促的驚呼。
梁世楨想都沒想,直接大步走過去,不由分說將門推開。
此刻,全蓁正蹲在地上撿拾玻璃碎片。
盡管很不想承認,但她今天真的有點心不在焉,消毒藥水沒拿穩,瓶子落到地上摔得粉碎,連帶著牛仔褲都被濺上一塊塊痕跡。
“嘶——”
一塊玻璃輕劃過指尖,全蓁眉頭微擰,將玻璃自暴自棄扔到地上。
莫名其妙被告白,莫名其妙被發火,現在手又被劃傷,她今天到底要不要這么倒霉。
正想著,頭頂忽地傳來一聲輕笑。
全蓁蹲在地上,遽然抬眼,她沮喪太過,甚至都沒有發現梁世楨究竟是什么時候來的。
密閉的空間內,他倚在門邊,看著她,頭頂傾瀉而下的燈光將他的面色襯得十分柔和,給人一種他此時此刻似乎很溫柔的錯覺。
然而這并不是錯覺,梁世楨俯身,將明顯不太開心的她從地上拉起來,他握著她的指尖,那上面冒著血珠,“怎么這么不小心?”
他說著,去醫藥箱中找來碘伏,消完毒后又拿出創可貼貼上。
溫柔且耐心的舉動,可全蓁不為所動,將手強硬抽出,別開臉,很是倔強,“不要你管。”
梁世楨追隨著她的目光,似覺得她這反應有點像小朋友置氣,輕笑聲,嗓音低低地問,“為什么不要我管?”
全蓁抬頭看向他,“你總是這樣,打個巴掌給顆甜棗,剛剛還要吃了我,現在又過來裝好人……”
梁世楨對上她的目光,語氣淡淡的,“那是你不知道原因。”
“什么原因?”全蓁倔強仰頭。
可梁世楨卻又不肯再說了,他的手向后探去,好似要將她擁住,可全蓁知道,他是要看她腰后積紅的那一塊。
她的后腰抵著洗手池冰冷的巖面,在梁世楨的手碰到時,她幾乎無可避免想到在車內的那一幕,全蓁瑟縮了一下,將他手按住。
然而他又怎么可能在力氣上比得過梁世楨,情急之下,全蓁索性抬手,將他的眼睛捂住。
因為捂著他的眼睛,所以他的呼吸,他眼睫的翕動都在她的掌下清晰可聞。
全蓁蜷縮著指尖,卻又不肯放開。
他本就離她近,現在這樣,從鏡中看去,更好似纏綿。
全蓁小聲說,“真、真的沒事……”
可梁世楨視線受阻,卻依舊毫無阻礙地將手放過去,他熟稔的程度宛如在夢中觸碰過無數遍。
察覺到全蓁身體一瞬的僵硬,梁世楨將手松開,問,“這樣疼么?”
全蓁咬唇,搖一下頭。
意識到他看不到,她頓了下,忙開口,“不疼。”
“真的?”梁世楨驀地將手掌隔著衣服放上去,趁全蓁沒防備,輕輕向下壓了一下。
全蓁唇間立刻溢出一聲疼。
梁世楨知她在撒謊,接著問,“破皮了么?”
全蓁這下答得果斷,“沒有,只是有點紅。”
像是生怕她不信,要親自確認,她說完又補充,“真的。”
梁世楨微微頷首,將手拿開,他握住全蓁手腕,將其自眼前拿開,隨后邁出衛生間門。
片刻,他去而復返,手里多了個冰袋。
這明顯是給她的。
全蓁不知這算不算是某種賠禮道歉,但她不會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所以順其自然接過來。
不道謝是她強撐著的無數不多的脾氣。
梁世楨并不介意,見她找來毛毯裹好,便只叮囑兩句注意事項便退了出去-
這一晚,全蓁又沒怎么睡好。
天還沒亮,她便翻來覆去,最后索性起床,在屋內焦躁地踱著步。
她很少有這樣控制不住情緒的時候。
細想之下,幾乎最近的每一次都是跟梁世楨有關。
全蓁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坐以待斃。
她等到六點,看到床頭柜上放著的冰袋,實在忍不住,拿起手機直接撥給沈令伊。
電話剛一接通,全蓁便雙手合十道歉,“對不起伊伊,我不是故意這么早打擾你的,我真的真的有很緊急的事情需要你幫忙……”
“多緊急?”電話那頭是一道低沉的男聲,并不是沈令伊。
全蓁一下怔住,拿起手機看眼聯系人,沒錯啊,是沈令伊的號碼。
想到兩人之前在商場內的對話,全蓁恍然出聲,“啊,您是她男朋友?那個……請問伊伊在哪,醒了嗎?”
葉懷謙輕手輕腳起身走去陽臺,他并沒有否認“男t朋友”這一身份,但同樣的,他也沒有承認。
薄薄晨曦映在他幾分倦容的面上,他嗓音微啞,說,“她還在睡,等她醒了,我會讓她聯系你。”
說完,不由分說將電話掛斷。
全蓁看著這通被強行結束的通話,向后仰倒,栽到床上柔軟的被褥中。
……
沈令伊是在上午十點才撥來這通姍姍來遲的電話。
彼時全蓁正準備出去,見狀索性將門關上,專心接聽。
沈令伊語調聽著懶洋洋的,“Hello bb,什么事?”
全蓁從昨晚憋到現在,此刻一點迂回的心思都沒有,直接開門見山,“伊伊,怎么辦,我覺得梁世楨不太對勁。”
“怎么又不對勁了?”沈令伊不明白,追問,“具體是哪方面不對勁?”
全蓁猶豫片刻,試探著問,“你說……他會不會對我有意思啊?”說完,她立即補充,“當然,這也有可能只是我的錯覺。”
沈令伊兩腿交叉,盤坐在床上,“你怎么發現的?”
全蓁更加吞吞吐吐,她沒說車里那事,畢竟她自己都沒搞清楚原因,只說,“我昨天腰疼……他就給我送藥……”
“就這?”沈令伊鄙夷,“你也太容易被感動了吧。”
“不是,不只是這些……”全蓁舔下唇,“就,你沒有那種直覺嗎?”
“那種隱隱的,半知半解的猜想……”
沈令伊:“我懂,曖昧期對吧。”
她指尖點點真絲床單,說,“其實我也覺得他對你有意思,但是這種事吧,又不好講證據的,”她話鋒一轉,“那你現在想怎么辦呢?”
全蓁:“我就是不知道才找你哎。”
沈令伊“嘿嘿”笑一聲,“那你找我就對了,這件事其實很簡單啊,你現在只要告訴我,假如他真的喜歡你,那你呢,你喜不喜歡他?”
全蓁猶豫片刻,不明白,“有什么區別?”
“當然有區別了啊。”沈令伊抱著手機,當起遠程軍師,“喜歡的話就上,不喜歡的話……你就裝傻咯。”
“裝傻?”
“對,就假裝不知道。男人這種生物都是三分鐘熱度,很少有能堅持的,裝傻是最佳良策。”
“那我要是喜歡呢?”
“那這不是更簡單了嗎,喜歡就上啊,可以制造偶遇,可以想辦法曖昧,還可以霸王硬上弓,反正你們倆現在就住在一起,你拿下他還不是遲早的事情!”
全蓁皺著眉,越聽越迷糊,“那我怎么知道自己喜不喜歡呢?”
沈令伊托著腮,說,“很簡單啊,你看你喜歡學習是不是會為了它做許多事情,聽課要認真,課后要復習,考試擔心考不好,考好了要想著下次繼續努力。”
“那談戀愛也是一樣的道理啊,你因為喜歡他,會因為他的靠近而心跳加速,會擔心他,會在某些時刻面紅耳赤,會時不時想到他……”
“這些匯聚而成的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叫做喜歡。”
全蓁:“這樣嗎?”
“對啊。”沈令伊說,“你可以觀察一下,只要有心,總能覺察到。”
電話掛斷之前,沈令伊驀地喊住全蓁,說,“蓁蓁,雖然還挺希望你跟梁世楨假戲真做的,但你記住,我只是希望你幸福,如果你不喜歡他,我也永遠都會站在你這邊。”
全蓁默了默,“謝謝你,伊伊。”-
全蓁后腰那塊雖然敷過冰塊,但不知是不是書太硬,她依舊覺得不大舒服。
第二天,她不放心,最終還是去了趟醫院。
好在問題不大,最后拿了幾管藥膏,醫生叮囑按時涂就行。
但那位置終究不大方便,全蓁每次都涂得很費勁。
這天中午,她仗著家里沒人,涂藥膏時便沒關門,梁世楨恰好回來拿資料,經過全蓁門口,忽的發現門戶大敞,他只猶豫了很短暫的一瞬間,便抬腳走了進去。
衣帽間內,全蓁正將衣服撩開,用棉簽沾上藥膏去涂腰后的那一小塊肌膚。
梁世楨那位置恰好對著鏡子,全蓁剛涂完一點,朝鏡中一看,差點沒嚇得將棉簽都扔掉。
“你怎么……回來了?”
梁世楨揚了揚手中的文件,神色平靜,“回去取個東西。”
他走近幾步,俯身觀察上次未曾得見的地方,雪白肌膚上一點微微的粉紅,梁世楨眸色暗了下,直起腰,平聲問,“還沒好?”
全蓁苦惱點頭。
提到這個傷就會想到那個夜晚,想到那個夜晚就會想到沈令伊跟自己說的那些話,可全蓁觀察了這么多天,依舊沒有任何起色。
她的確很難確定自己的心是怎么想的。
與此同時,她也照樣看不透梁世楨的心。
全蓁指尖綣了綣,垂下眼眸,心思輾轉間,她腦中靈光一現,“那個……您現在忙嗎?”
梁世楨看她一眼,“不算忙。”
全蓁眨一下眼,“我擦不到后面的位置,可以耽誤一點你的時間嗎?”
她求人時很喜歡加個“嗎”,這大概是為緩和語氣,但根據梁世楨的觀察,她似乎不堅定時格外喜歡這樣。
梁世楨不動聲色,定定看著她。
就在全蓁以為他并不會答應時,那文件袋在桌上被輕輕擱下,他說,“可以。”
當他講出這兩個字的瞬間,全蓁才陡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
可此刻已經騎虎難下,何況她并不想放棄,于是她主動將衣服又往上撩了一點,露出一小片光潔的后背。
她長得很好看,這種好看包括在方方面面。
譬如秋水翦瞳,又譬如眼前柔韌的腰肢。
她緊挨著梁世楨坐下,全蓁回眸看他,他看上去是那么的鎮定自若,心無旁騖在她的腰后描摹著未知的形狀。
他們看上去都是這樣的冷靜,但空氣里的氣氛卻仍舊好似有些一些微小的變動。
梁世楨低著眸,一眼都未曾看她。
而全蓁卻自始至終注視著他。
聽說,互相喜歡的人無法對視超過三十秒。
全蓁很想試一試。
“梁先生。”全蓁喊他。
梁世楨低眸,眼下一片淡淡烏青,“別叫我這個。”
“那梁世楨。”全蓁重新喚他的名字。
她可能自己不知道,她的聲音有著南方人獨屬的軟糯,在這種時刻出聲,有一種無聲的勾人。
梁世楨克制著兩人靠近的萬分不適,抬眸,“怎么?”
卻不期防撞入一雙蒙著霧的眼眸,那眸中似藏著一些欲說還休的情緒,他喉結無聲輕滾了一下。
全蓁渾然不知,兩手撐在長條皮凳上,她大膽看著他的眼睛,探究有之,退縮有之,但更多的,是一種不合時宜的求知欲。
求知欲?
梁世楨微蹙了蹙眉,不大理解。
但全蓁卻揚起頭,視線幾乎與他平齊。
印象中,這似乎還是她第一次這樣的無畏,梁世楨正欲開口,唇被她的食指無聲抵住,那意思是說,不要說話,也不要動。
他們就這樣在安靜的室內無聲對視。
她的衣服甚至還沒有放下來,于是,這目光很快便開始變質。
全蓁一瞬覺得自己好似缺氧的金魚,在他的視線下無所遁形,一瞬又覺得自己被浪打翻,即將擱淺。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
不知多久,但肯定不到三十,梁世楨好似全然失去耐心,忽的偏頭,繃著臉將他手里的藥膏往全蓁面前一放,嗓音驟然喑啞,“你自己涂,我還有事。”
說著,他拒絕再配合她這無聊的小游戲,轉身自衣帽間走了出去。
他一次都沒回頭,步子邁得很大,因而并沒有看到,在他走后,全蓁整個人頹喪得在那長條凳上趴了很久、很久……
等全蓁整理好心情再次出門時,她意外發現梁世楨也換了身衣服。
兩人擦肩而過時,她聞到一陣沐浴后的清爽氣息。
可她方才明明在屋里至少呆了一個小時。
全蓁想到這,忽的沮喪更甚,所以……他指的有事,不肯幫她,只是急著去洗一個長達一小時的澡嗎?
42
梁世楨這次回來的確只為取一份合同, 但他沒想到,還會有這一重插曲。
從小到大,他很少有自控力不足的時候。
但最近, 他已不是第一次面臨這種窘境。
梁世楨面色不大好,上車時,將車內氣壓都帶低幾分。
鄭嘉勖丈二摸不著頭腦, 偷偷自前排回頭, 小心觀察。
一個多小時的時間, 按理說做什么都夠了。
但他一個單身狗, 思維發散不了那么開,只當是梁世楨在家又處理了一會突發的公司t事務。
他行程一貫忙到毫無喘息, 近乎隨時隨地都有人或物在找他。
遲鈍如鄭嘉勖, 絲毫未曾發覺, 梁世楨身上的西裝盡管都是黑色, 細看之下,那暗紋卻已經變了個樣式。
鄭嘉勖什么都沒看出, 片刻,出聲詢問, “梁總, 回公司嗎?”
梁世楨沒看他, 將眼鏡摘下,揉了揉鼻端, 嗓音略有疲憊地“嗯”一聲。
那聲音細聽之下有些沙啞。
其實是有些怪的,畢竟才這個時間, 遠遠沒到該休息的時候。
但身為助理, 該問的問,不該問的別問, 是基本的生存原則。
所以鄭嘉勖只是狐疑地多看了一眼,便將目光轉了回去-
這一天,梁世楨破天荒沒有早回家,一直在公司待到接近半夜。
他需要時間,需要安靜的空間,來思考一些事情。
等梁世楨回到家,已經過了十二點。
這個點的別墅,往往是靜寂無聲的。
梁世楨對己嚴格,對待傭人卻不算嚴苛,分內事做好外,并不會有過多要求。
且他不喜歡家里有太多人,這個時間,傭人們大多在后面休息。
他走進屋內,感應燈隨之亮起,梁世楨將西裝脫下,衣袖卷起一截,走去冰箱前拿水喝。
蓋子剛擰開,廚房忽地傳來輕微聲響,像是玻璃罐在大理石臺面磕碰而發出的聲音。
梁世楨微蹙了蹙眉,走過去將門推開,“誰?”
剛說完,里面的人似乎是被嚇到,拿著玻璃蓋子的手一抖,那剛被揭開的蓋子便直接脫手,眼見就要摔個粉碎,梁世楨眼疾手快將其撈住。
他看都沒看,將蓋子倒扣到桌上,微低頭,看向一臉驚惶的全蓁,“你怎么在這?”
全蓁欲哭無淚,“你嚇死我了……”
誰能想到,有人一大早出去,半夜才回家。
這別墅這么大,又這么空,晚上就算燈火通明,也逃脫不了越看越像鬼屋的宿命。
但全蓁很悲摧地來了姨媽,更悲摧的是,她原本一個不痛經的人,這次卻不知怎的,痛到死去活來。
沒辦法,只好鼓起勇氣下來給自己弄一杯紅糖水。
誰知才從冰箱里找出紅糖,梁世楨就莫名出現在她背后。
這個地點,他出現不奇怪,但這個時間,他突然出現真的很嚇人。
全蓁捂著肚子,回頭,有氣無力埋怨,“您走路都沒聲音的么?”
梁世楨聽罷挑了挑眉。
這小姑娘最近講話有點沒大沒小,前兩天罵他,今天被嚇到也賴到他身上。
好在這并不是重點,暫時也不是計較的時候。
梁世楨聽出她語氣中的虛弱,三兩步走過去,垂眸,發現小姑娘額角浸著汗,而短袖短褲的睡衣此刻也換成了長款的。
這樣子怎么看怎么像個病人。
梁世楨拎著她胳膊,蹙眉,“怎么了?”
全蓁有點不太想說。
但形勢不由人,她疼得實在站不住,只要如實交代,“肚子,肚子疼……”
肚子疼?
他第一反應是她吃壞東西,可不應該,別墅的飯菜每日由營養師和廚師負責,不太可能出現問題。
梁世楨掃眼臺面,很快發現被打開的是一罐紅糖。
他心中有了個猜測,低聲,“生理期?”
全蓁艱難點一下頭。
生理期的疼就像暈車,如果不曾經歷過,完全無法感同身受。
全蓁覺得自己現在真的好像就疼得要死掉了。
她承痛能力很差,小時候磕到哪里,都需要舒蘭茵抱著哄半天。
現在不光痛,還有控制不住想嘔吐的欲望,甚至,甚至在這么熱的天氣,她竟然還覺得有點冷。
全蓁一手撐著流理臺,一手反抓住梁世楨的手腕借力,但就算是這樣,她雙腿還是發軟,迫切想坐下來,大口喘息。
低血糖好似卷土重來,全蓁眼前模糊,小腹一抽一抽地墜著,將自己蜷縮成一團。似乎只要這樣,她才能減輕一些疼痛。
桌上那杯紅糖水尚未沖開,里面只有兩塊紅糖,孤零零挨著。
梁世楨看一眼,暫且沒管,他拉住全蓁手臂的那只手微微用力,另一手自她腿彎下穿過,稍一俯身,全蓁便這么被他打橫抱起。
抱起來后才知道她這樣輕。
梁世楨不自覺低頭看一眼。
而此刻,全蓁心跳驟然漏掉一拍,眼都沒眨,就這么下意識撞進他深邃的眼眸里。
一切都發生地太過突然,全蓁生怕自己摔下去,連忙伸手環住了他的脖頸,“你、你放我下來……”
小姑娘眼神驚懼,說出的話卻沒什么威懾力。
梁世楨看她一眼,竟真的直接松開托著她背的那只手。
驟然懸空的姿勢令全蓁嚇得驚呼一聲,隨即,她兩手緊緊抱住面前的男人,臉埋下去,眼睫在脖頸間扇動。
梁世楨悶笑一聲,“不是要我放你下去?”
他這分明是在鉆文字漏洞,簡直犯規,全蓁看向他,一本正經,“你這是耍無賴。”
梁世楨哼笑一聲,不予回應。
他沒再將她放下,大步上臺階,三兩步走至走到房門口,門沒關,他用胳膊頂開,抱著全蓁進去。
梁世楨很少進她的房間,這是為數不多假公濟私的時刻。
不知是不是從沒覺得自己會留下來,她的房間布置得很克制,除開經常使用的一些區域,其余基本都是住進來時的初始模式。
這番發現并不怎么令人愉快,全蓁幾乎是立刻便感受到那股靠近的低氣壓。
然而尚未等她反應過來,她的后背已呈懸空姿勢。
似曾相識的感覺,全蓁幾乎是下意識抱住了梁世楨的脖頸。
她不敢看他,因而并不知道他是要將自己放到床上。
下墜突如其來,全蓁完全沒做好準備。
她環著他脖頸的雙臂愈發收緊,一種不安全感將她圍繞。
這力道猝不及防,梁世楨不僅沒直起腰,反倒被她帶得向下,電光火石間,他迅速抬臂,才避免一樁艷事。
他沒有趁人之危的習慣。
全蓁睜眼間也被嚇到了。
這間房內此刻只留了盞昏黃的閱讀燈,朦朦朧朧的光線打下來,將伏在她上方梁世楨的面容照得愈發不真實。
深邃的眼,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恍然如夢般的完美。
全蓁不經意眨一下眼。
一股莫名的勇氣自心底滋生,她抬起手,雙眼懵懂,似乎只是想觸一觸他的鼻梁。
可就在她指尖剛到碰到時,那撐在她身側的手臂驀地上抬,攥住她手腕,壓到一邊。
呼吸沉沉流轉,他沒有看她,可那迫人的氣勢卻離她近了些。
梁世楨扣住她腕,偏過頭來,他是俯視著她的,因為那眸光透過鏡片便顯得格外危險。
“做什么?”他低沉著嗓音,緩緩發問。
全蓁微微吞咽一下,“沒……”
勇氣消失,她只余一點自保的能力。
可梁世楨卻依舊這樣看著她,那目光恨不得將她吞噬,里面的情緒濃到化不開。
全蓁指尖緊緊扣了下床單,眼睫止不住得顫動。
然而,梁世楨只是深深盯住他片刻,便將她放開。
他沉默得向外走去,身影近乎與這座孤寂的別墅融為一體。
走至門口,他回過頭,扔下一句,“我不是柳下惠。”
在她面前,他會有想法-
這晚,梁世楨與全蓁都沒有睡好。
都說“牙疼不是病,疼起來卻要人命”,全蓁覺得,經期疼一點都不遑多讓。
她喝了一杯梁世楨泡來的紅糖水后根本不見好,只能在冬天最最最寒冷的時候才可能需要用上一片的暖寶寶。
但不知是不是因為港城是熱帶季風氣候,溫度實在太高,她這片暖寶寶很有可能是前年的,因而根本不見效。
她貼上后,依舊疼得像被全耀輝踢了兩腳。
印象中,全耀輝第一次動手打她是在倪曼婷剛生下全鑫成的那一年,那時候,她印象中的父親雖形象步如往昔,但總歸還算是個爸爸的樣子。
所以,全蓁一點都沒有隱藏自己的惡意。
她討厭倪曼婷,舒蘭茵沒有教會她隱忍,于是,她叉著腰,跑過去,請她離開自己的家。
倪曼婷自然也討厭她,同她一個小孩子斗嘴,等全耀輝回來后,她卻裝得自己好像一個受害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說她差點想將弟弟弄死。
全蓁不知道,大人的世界居然這么虛偽。
她憤怒辯駁,說自己沒有,但全耀輝問她,你就告訴我,你討不討厭弟弟。
全蓁不做聲,舒蘭茵同樣沒有教會她撒謊。
那是她第一次被打,幾乎也是唯一的一次。
因為從那之后,她被迫學會虛偽、撒謊與自保。
可若有得選,誰又愿t意變成這樣。
全蓁吸了吸鼻子,為自己背叛母親的教誨而感到傷心。
……
梁世楨請家庭醫生過來看過,對方表示,痛經只能調理,很難一下子見效,市面上比較有效的辦法就是提前吃一顆止疼藥片。
或者……如果他們暫時沒有生孩子的打算,可以長期服用避孕藥。
這也是治療痛經的有效方式。
只是這點,醫生說得較為含蓄,梁世楨亦聽得額角抽動。
最終,出于某些考量,他還是請他給全蓁開了一盒止疼片備用。
全蓁很聽話,吃藥不像詩潼,要折騰半天。
幾乎吞下去沒多久,便陷入睡眠。
梁世楨不放心,眼下正坐在窗臺邊的深灰色扶手椅內,他一手屈起,抵著太陽穴的位置,雙眼微瞇。
床邊忽然響起一聲極輕微的夢囈般的抽泣。
事實上,她的確陷在夢魘中,眉頭深深蹙著,梁世楨俯下身,正想將人喊醒,手指卻忽然被抓住了。
她抓得那樣用力,眼角淌下兩行熱淚,口中呢喃著,“疼,媽媽,我疼……”
梁世楨難得沒有起身走開,他坐在床邊,發揮出了畢生僅有的耐心,放低聲音,哄著她,“哪里疼?”
然而下一瞬,他的嗓音戛然而止。
因為她異常不設防得拉著他的手,將其放到了自己心口。
她依舊在流淚,鼻尖皺起,小聲的,委屈的控訴,“這里,心里疼……”
梁世楨當然知道這是哪里。
這是她最柔軟的如河水般的春天。
他一時只覺額角抽動得更厲害,正想將手抽出,小姑娘卻哭得愈發傷心。
好像他如果后退,就是惹哭她的罪魁禍首似的。
進退維谷這個詞第一次這樣貼切得用在梁世楨的身上。
他自認不算君子,可也做不到趁火打劫。
他喜歡克制的、含蓄的、循序漸進的,并非這樣血液失控般的考驗。
但他是個男人。
男人面對自己喜歡的女人,總不至于這樣窩囊。
梁世楨強硬將手抽出,這動靜惹得全蓁眉頭蹙了好一下,不知是夢做完,還是肚子終于不太痛。
她眉頭逐漸舒展,側過身,睡顏安靜而酣甜。
……
第二天一早,全蓁睜開眼那一瞬間只覺得全身黏糊糊,難受得要命。
她正準備起床去洗澡,余光一瞥,驀地發現那沙發邊的晨光里坐了個人。
男人依舊穿著昨晚那身衣服,暗紋的黑色西裝,領口解一顆扣,雙腿敞開,一手支著頭,雙目微闔,像是一尊靜止的雕像。
那閱讀燈一夜都沒關,窗簾撩開一絲罅隙,從床上看去,能夠看到他眼睫在眼瞼下投下的一小圈淡淡的烏青。
他一看就沒休息好,像是一整晚都守在這里。
全蓁為自己這個想法感到心悸的同時,忽然就這么后知后覺想起了昨晚,她是怎么上樓的。
這想法想是推倒的多米諾骨牌,想到怎么上樓,她便隨之想到她拉著他的脖頸往下,想到那個對視,想到他深夜興師動眾叫來醫生,想到他喂她喝紅糖水,想到他哄她吃藥……
天吶……
不過一個晚上,竟然發生這么多事么。
全蓁自覺無言見人,兩手拉起被子,正準備將臉蓋住。
窗臺邊的梁世楨卻似乎被這動靜吵醒了。
他的睡眠好淺,又或者,是沙發椅確實不大好睡。
全蓁下意識閉上眼裝睡,腦中想的,卻是這些無關緊要的小細節。
她等待著醒來的梁世楨走出去,誰知,男人的腳步卻停在了她的床邊。
全蓁一瞬緊張,縮在被子下的手生生扣住掌心,才抵抗住了那股本能的抿唇的欲望。
太尷尬了。
她無法在這樣的時刻面對他。
這是全蓁的第一想法。
可梁世楨并沒有離開,他的氣場太過強大,那雪松氣息縈繞著,全蓁直覺,他似乎正站在床邊看著她。
看顧一晚,當然要確認她是否恢復健康。
應該看一會就會走,全蓁這樣樂觀得想。
然而下一秒,她的預判徹底失效。
那雪松氣息愈來愈近,越來愈近,就在全蓁覺得,他的呼吸已盡數撲灑到她的面上時。
一只微涼的手忽然拂開了她額角上散落的碎發,隨之,手掌下移,他拉過她方才尚未來得及拖上來的被子,小心掖了掖。
天知道全蓁要多努力才能將裝睡進行下去。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自己現在立刻就暈過去。
可梁世楨幫她掖被子的動作是那樣的耐心且溫柔。
她又忍不住希望時間過得慢一點,再慢一點。
就在這樣矛盾的心理中,那股雪松氣息漸漸遠離。
全蓁悄無聲息舒口氣,靜待那房門關闔的聲響。
然而,不知多久。
她期待的時刻始終未曾來臨。
取而代之的,是男人一聲沉沉的嘆息。
凜冽的雪松香去而復返,一個裹著晨曦的微涼的吻就這樣輕柔地,含著幾分克制地……落到她的額間。
43
梁世楨剛一關上門, 全蓁便“轟”地坐起身。
他親她了?
是真的嗎?
全蓁震撼太過,不自覺神情怔然,伸手碰了碰那被他的唇碰過的額頭, 微涼的溫熱的觸感,短暫到好似不曾存在過。
可如果真的不曾存在,全蓁兩手捂住自己的面頰, 她的臉為什么會這樣燙?
不光燙, 而且紅得要命。
好似有子彈自她的胸腔穿過, 帶起風一樣起伏的情緒。
全蓁趿靸著拖鞋, 雙手抱臂,不住在屋內踱步。
某個瞬間, 她停下來, 清晨的日光攏在她面上, 她回轉身, 自床頭柜上拿起手機,猶豫片刻, 向沈令伊撥過去。
不過只一下,全蓁便掐斷了。
因為上次那層插曲, 她不確定沈令伊是否跟她的男朋友在一起, 據說那位的脾氣更加陰晴不定, 全蓁未免讓自己的好朋友為難,臨時更改為發微信。
「全蓁:伊伊, SOS!!!」
大概是這三個感嘆號過分不符合她的個性,沈令伊竟然在第一時間予以回復, “怎么了!怎么了!”
全蓁深深呼吸, “你現在有空嗎?”
沈令伊:“現在?有啊。”
全蓁埋頭敲字,“那我們見一面?”
沈令伊:“好啊好啊。”
兩人約在沈令伊新置辦的公寓。
這間號稱港城月租最貴的公寓位于尖沙咀梳士巴利道18號, 裝修簡約大方,視野絕佳,環形落地窗正對維港,全蓁坐在背對著海景的沙發內,仰頭,略有幾分迷茫地問,“……你是發財了嗎?”
印象中,她跟沈令伊的經濟狀況明明是同病相憐才對。
全蓁蹙眉,“你們港娛不是落寞了嗎?你怎么這么賺?”
沈令伊笑容燦爛,踢掉拖鞋,兩腿盤到沙發上,滿不在乎地低頭玩著自己的指甲,“當然不是我的錢,我一個小明星,再富能富到哪里去。”
全蓁偏頭看她。
其實跟剛剛認識起,她看上去是有很大的差別的。
從前的沈令伊美則美矣,但總有那么幾分被現實束縛的框架,但現在她好似熱烈的紅玫瑰,張揚,明艷,不可方物。
都說紅氣養人,其實財氣,也照樣能將一個人養得風生水起,宛如煥然新生。
全蓁偏頭問,“他是不是很喜歡你?”
沈令伊歪頭,笑出一聲,“什么叫喜歡?他們這種人,為自己鐘意的女人配一套居所是基本操作,本意當然還是為他們自己,固定的住所待起來當然更加舒服,更加放松,更加的,心無旁騖。”
沈令伊說著,點了根女士香煙,細細的濾嘴咬在唇邊,她輕輕吹一口,煙霧彌漫開來,模糊她美艷的面龐。
全蓁見狀長長嘆出一聲。
沈令伊笑,“怎么了,唉聲嘆氣的,你找我來就是為了打聽我的感情生活?”
“不是。”全蓁平靜下來,反而有點不知從何說起,“我問你伊伊,一個男人趁你熟睡,偷偷吻了你一下,這代表什么?”
“兩個可能。”沈令伊抽了一口,便覺得不舒服,皺兩下眉,嫌棄地將煙搭在桌沿,沒再去碰,“一,他喜歡你,二,他想睡你。”
“怎么樣?”沈令伊湊近,眨眨眼,“你覺得梁世楨屬于前者還是后者?”
全蓁嚇一跳,身體向后仰倒,“我沒說是他。”
沈令伊“嘖”了聲,“你身邊這些男的,除了他,還能有誰。說說吧,”她一眼看透,一副過來人的架勢,“搞清楚了嗎?到底喜不喜歡?”
這話一出,空氣里陷入一陣沉默。
維港的游輪自身后穿過,紅日高懸,水面波光瀲滟著染上它的些許色彩,浮光躍金般的夢幻。
喜歡,還是不喜歡。
全蓁垂下眼眸,扣住心扉,捫心自問。
今天,當那個吻停留時,她的欣喜大過于驚訝嗎。
當它結束時,她的不舍t大過于慶幸嗎。
當門徹底闔上時,她感受到的是屈辱還是心悸?
而在那之前,當他靠近,她的心是為誰而跳動,她的呼吸是為誰而變得紛亂,她的眼神又是為誰而變得茫然無措。
她的情緒因他而起伏,她生氣,她控訴,她委屈,可這本質上,不都是在意的另一種表達方式嗎。
倘若她不喜歡,一絲好感也無,又怎么會賦予他靠近她的資格。
所以,她喜歡嗎。
答案顯而易見。
——喜歡。
沈令伊樂了,“你竟然真的喜歡他!”她激動得站起來赤腳在屋內轉了幾個圈,“你知道嗎蓁蓁,我以為你不會愛上任何人。不對,”她糾正,“是很難。”
“我覺得你好難愛上別人。”
全蓁不知道自己長久以來給別人竟然是這種印象,她淺笑一下,“有這么夸張嗎?”
“有!”沈令伊看著她,問,“你記不記得我們剛進大學的時候,當時有位學長跟你告白,那可是校草哎,你說拒絕就拒絕了,那叫一個果斷利落且干脆!簡直一戰成名。我聽說那個校草后來看到你這種類型的女生都繞道走。”
全蓁完全忘記這件事,驚奇道,“你怎么記得這么清楚?”
沈令伊不好意思地抓了下頭發,“那是因為……我之前暗戀過他一陣來著。”
“暗戀?”全蓁覺得不可思議,“沈小姐,你長這個樣子,還有必要暗戀別人?”
沈令伊難得露出幾分羞赧,“害,年紀輕的時候不懂事嘛。”
正說著,一旁的臥室門自里面打開,葉懷謙雙手抱臂,倚在門口,面色看著有點陰沉,“什么暗戀?”
全蓁沒料到屋里竟然還有別人,她瞳孔微張,轉頭看向沈令伊:還有別人,你怎么不說。
沈令伊聳肩,她也很無辜:我也不知道他這么快就醒了呀。
兩人眼神交匯間,葉懷謙自顧自走過來,熟稔地拿起茶幾上沈令伊那根沒抽完的煙,壓入口中。
女士煙的口味很清淡,連抽來打發時間都不大夠格。
葉懷謙剛睡醒,神情慵懶,歪靠在沙發一側,百無聊賴盯著沈令伊脖頸背后那片肌膚。
沈令伊被他看得后背發毛,轉身軟下聲音,怯生生地問,“你怎么醒了啊?”
葉懷謙瞥她一眼,“你太吵了。”
沈令伊:“……”
“問你呢。”方才那個問題未曾得到回答,葉懷謙不大高興,他不高興時眼眸是微微垂著的,有點漫不經心的意味,“什么暗戀?”
沈令伊瘋了才可能承認,她轉動兩下眼眸,淡定地說,“沒有啊,你聽錯了吧。”
“是我聽錯了嗎?”葉懷謙偏頭,問一旁的全蓁。
全蓁沒想到還有自己的事,她趕忙坐正,十分上道地搖頭,“應該是聽錯了,我們沒有聊這個。”
葉懷謙譏笑一聲,看著沈令伊,沒說話。
沈令伊心中一凜,她知道葉懷謙不信。
他一不信,就喜歡折騰她,光想到這點,她雙腿便不住發軟,有點站不住了。
沈令伊扶著沙發,沉默良久,腦中轉得飛快。
正在這時,全蓁抓起包,站起身,“那個……我還是先走吧?”
姐妹局莫名夾了個男人,怎么待怎么尷尬。
全蓁覺得自己好像人形電燈泡,只想逃離。
沈令伊見狀眼疾手快抱住她的手臂,“我跟你一起走!”
全蓁一下頓住,“真的?”
“真的真的!”沈令伊點頭如搗蒜,“正好我也餓了,我們可以先去吃個午飯,再……”
話沒說完,面前的路忽的被葉懷謙伸腿攔了下。
他抬頭看向全蓁,很客氣的口吻,“請全小姐到外面等一等,她隨后再來。”
沈令伊臉色垮下來。
等公寓門關上,她忍不住小聲嘟囔,“干嘛啊?”
葉懷謙看她一眼,忽的起身一把扣住她的腰,將人拉坐到身上,笑得格外不懷好意,“你說我干嘛?”
沈令伊被他帶得一個踉蹌,他坐在沙發內,她便只能半跪在他面前,面前就是葉懷謙那張寡冷的臉,她很難再去想別的。
知道他大概是聽到那些話不高興了,沈令伊也不扭捏作態,直接兩手勾住他脖子,在他唇上印了下。
“我跟你道歉還不行嘛。”沈令伊故意掐著嗓子,嗲聲嗲氣。
然而葉懷謙不為所動,保持著低頭看她的姿勢。
沈令伊見狀不夠,便又多親了兩下。
她涂著唇釉,陽光下泛著粼粼的光,葉懷謙嫌棄得將人拎遠,抽來一張紙巾,“擦了。”
沈令伊睜大眼,捂住唇,委屈巴巴,“我剛涂的……”
但葉懷謙哪里肯給她選擇的余地,直接上手,擦得干干凈凈,然后掐著她的腰,低頭吻了下去。
淺嘗輒止算什么接吻。
既然低頭,就一定要片甲不留才好。
……
等到沈令伊再次出來時,已經是一刻鐘之后。
的確不算長的時間。
葉懷謙說話算話,說是一會就真的是一會。
但……全蓁狐疑探頭看去一眼,“伊伊,你今天的口紅好紅啊。”
沈令伊一聽,直接炸毛,對著大門張牙舞爪無聲發泄一通。
最終憤憤離開,經過拐角后才敢壓著聲音怒罵,“什么口紅呀,都是葉懷謙那個變態!”
他心里不舒服,他就一定也要讓她不舒服。
沈令伊被他推到沙發上壓著親了整整一刻鐘,最后,還是她差點喘不上來氣,臉憋得通紅,他才大發慈悲放過她一馬。
可放了約等于沒放。
沈令伊覺得嘴巴被他親得太紅,想遮一下,補個淡點的顏色。
那口紅也被他從手中抽走,他不許,就要她頂著被他吮得又紅又腫的嘴巴走出去。
變態,討厭,壞蛋!
沈令伊在心里罵了無數句,直到兩人穿過旋轉門,她才一秒恢復女明星儀態,從口袋中摸出口罩戴上。
全蓁被她變臉的速度震驚到,忍不住問,“你平常也這樣嗎?”
沈令伊:“這是解壓,你不懂,我們這種需要時刻端著的人,私下里都是這樣神經。”
全蓁不自覺地,就想到了梁世楨。
好像……也沒有啊。
他倒是從始至終都挺端的。
只不過,這種細節就沒必要跟姐妹匯報了。
“我們去哪兒?”全蓁問。
沈令伊晃了下車鑰匙,“去一個沒有人打擾的地方。”說完,她又掏出一張卡,“花葉懷謙的錢!請不要客氣!”
全蓁笑了下,“謝謝,我不會客氣的。”
兩人最終轉換陣地,到了一家類似于私人莊園的地方。
沈令伊顯然常來,輕車熟路,到門口將鑰匙交給泊車員后,一旁的侍應生看到車牌號便迎了上來。
“沈小姐,還是上次那間?”
“不。”沈令伊沒有任何猶豫,“換一間。”
這是一家會員制的餐廳,但除開吃飯聊天外,里面能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
不過全蓁跟沈令伊都不大有興趣,兩人隨便點了點,侍應生正準備離開,沈令伊猶覺不過癮,又將其喊住,要了兩瓶酒。
全蓁聽到那酒名字,笑了聲,“多大仇,點這么貴的酒。”
沈令伊一手支腮,嘟了下唇,“很大很大,不共戴天。”
全蓁有點好奇這種相處模式,“既然你不喜歡,為什么不分開?”
“誰說我不喜歡了?”沈令伊急眼了,“我罵他又不代表我不喜歡他,只是喜歡他的同時,我也會討厭他,這很難理解嗎?”
全蓁點頭,“挺難的。”
沈令伊勾了勾口罩,聳聳肩,“那沒辦法了,愛情就是這么復雜的。”
“恭喜你,”她看著全蓁微笑,“進入成年人的世界。”
全蓁無語,“你真的沒有比我大,不要倚老賣老。”
“好好好,”沈令伊將手機倒扣至桌面,朝全蓁那稍稍傾身,問,“跟我說說唄,到底是怎么想明白的,我可太好奇了,梁世楨到底是有什么魔力能讓你喜歡他。”
全蓁看她,“你之前不就很希望假戲真做嗎?”
沈令伊:“那不一樣,這個就跟我的喜歡和討厭一樣,只有說出口的那一瞬間是作數的,雖然我跟你這么說,但我心里其實壓根沒覺得有這個可能性,為什么呢,”她伸出兩根食指,對了下,“就好像兩塊冰疙瘩,沒辦法硬是湊到一起,同性相斥嘛。”
全蓁看著沈令伊,沉靜的燈光下,她的神情是很認真的,“伊伊,你是怎么發現你喜歡葉懷謙的?”
“不知道,自然而然吧。”沈令伊不愿去回憶,去追溯。
誰知這個問題卻正正好符合全蓁的心意,她點一下頭,說,“我也是t這樣。”
“——就好像……”
“——喜歡他這樣的男人,是一種自然而然的事情。”-
全蓁跟沈令伊有段時間沒有出來聚了,兩人雖然住同一個宿舍,但時間不湊巧,總是聚少離多,且她們從小一起長大,能聊的事情多到數不勝數。
最后……她們成功將兩瓶酒喝掉大半,雙雙踉蹌著攙扶出門。
一種微醺的,路都走不穩,但是卻無比亢奮的情緒攥住了她們。
沈令伊揚臂上舉,“回去就上了他!”
全蓁腦子不清醒,迷迷糊糊應,“嗯嗯!”
好在這里服務周到,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們做不到。
全蓁和沈令伊皆被工作人員安全送回家。
于是,梁世楨下樓喝水時,就發現了這樣奇特的一幕。
素來冷著張臉沒什么多余情緒的小姑娘蹲在地上,仰頭看他。
待他發現梁世楨也看了過來,她迅速綻開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
這笑容實在太陌生,他見過她哭,見過她發脾氣,卻沒見過他這樣笑。
梁世楨的第一反應是,別是燒糊涂了吧。
他水都沒喝,走過去,伸手想將人拉起來。
誰知全蓁壓根不起,用多余的那只手恐慌得抱住了自己。
口中念念有詞,“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梁世楨蹙眉,“我吃你做什么?”
全蓁仰頭,大眼睛眨啊眨,懵懂又無辜,“因為我是一朵美味的蘑菇呀!”
梁世楨:“……”
從來沒有這么無語過。
跟醉鬼講不了道理,他也沒有跟醉鬼交涉的經驗。
上一個他處理的喝醉的人還是方邵,梁世楨不過是出現并且命令了他一聲,方邵便跟提線木偶一樣乖乖上車了。
眼下,對付全蓁,顯然用不了這一招。
梁世楨沉吟片刻,還是只有簡單利落的兩個字,“起來。”
誰知這話說完,全蓁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哭喪著臉,看著像是真的要哭。
平心而論,梁世楨還真有點怕她哭。
沒怎么猶豫,他一手抄兜,站在原地,撥了通電話將鄭姨喊過來,請她熬一碗醒酒湯。
誰知電話剛打完,全蓁自己站起來了。
梁世楨:“……”
“你現在是什么?”他斜眼看她,語氣好整以暇。
全蓁卻不肯說話,她看他一眼,忽的兩只手攥住他的襯衫下擺,將自己整張臉送過去,送到他面前。
全蓁皮膚很白,此刻喝了酒,有一點上臉,那白里透著點紅。
像是熟透了的果兒,勾著人想要一口吞下。
梁世楨喉結輕滾,拎著人將她推得離自己遠了些。
全蓁蹙眉,顯然是不大滿意,她按住他的兩只手,又將自己送了過去。
梁思楨眸色轉暗,深深看著她,“全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
全蓁點頭,“知道,我在看你。”
然而,她就真的真的這樣盯著他看了至少三十秒。
看完,她兩手十分僭越得捧住他的臉,發出由衷的感嘆,“梁世楨,你長得真的好好看啊。”
……難道喝醉會讓人性情大變?
眼前這個人真的是全蓁么。
梁世楨覺得有點好笑,“你還知道我是誰?”
“知道。”全蓁很乖得點頭,“你是我名義上的老公,不是真的。”
“那你想讓我變成真的么?”梁世楨扶住她的腰,免她摔倒,任由她這樣對他動手動腳。
“唔……”這個問題顯然讓醉鬼蓁蓁十分苦惱,她思索片刻,思維又十分跳躍地問,“達西先生,看電影嗎?”
“達西先生?”梁世楨臉色沉下來,“他是誰?”
全蓁卻不管他,兀自牽著他的手,“達西先生,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
他們就這樣將陣地轉換到了影音室。
全蓁雖然喝醉,卻準確將那部片子給翻了出來。
《傲慢與偏見》,一部經典到不能再經典的影片。
梁世楨還是上學時看的,距今歲月悠悠,但他此刻隱約記起,達西是電影中的男主角。
故事發生在十九世紀的英國鄉下,女主伊麗莎白隨父母與姊妹一起參加舞會,就是在這里,她遇見了達西。
他們對彼時初始印象堪稱糟糕,甚至于,有一些針鋒相對。
但……梁世楨偏頭看了眼,影音室里關著燈,只幕布發出微弱的光,他透過這光,發現全蓁并沒有在看電影,她又在盯著他。
也不知是不是光線不充足的原因,她那眼睛此刻看起來便格外的亮,酒精像是打開了她體內的第二人格,一個完全活潑的,不加掩飾的全蓁。
梁世楨忽然不是很想喂她喝醒酒湯了。
“梁世楨,我覺得你跟達西很像。”微弱的光線下,她的聲音也是細的,有點軟,撓著人心。
梁世楨注視著她,“你也討厭我?”
拜她所賜,他現在基本已想起全部劇情。
全蓁這時的腦子卻好得很,她反問他,“你呢,你討厭我嗎?”
她沒有用“您”,梁世楨笑了聲,反問,“你說呢?”
全蓁小臉鼓起來,“是我在問你,不許把問題拋給我!”
她其實很會撒嬌,也很會裝可憐。
這些像是被她藏起來的隱藏技能,此刻全部用到他身上。
偏梁世楨此刻心情不錯,樂易縱容。
“不討厭。”他認真回。
不知是他那語氣太過漫不經心,還是她故意,她好似不相信,整個人跪趴在椅子上,一手正準備撐扶手,但扶手被他掀開,于是全蓁撲了個空,身形不穩,直接“唔”一聲,齊整整趴到了他的大腿上。
梁世楨眸色陡然變暗,視線下,是她挺起的臀與一整個凹凸有致的腰線。
梁世楨深深吸氣,放在身側的手青筋暴起。
可全蓁完全是出于下意識在挪動,她艱難地想從他的身上爬起來,這行為無異于變本加厲的撩撥,全蓁方才努力到一半,便忽的被梁世楨掐著腰按住,他將她抱坐他的月退上,視線牢牢鎖著她,“全蓁,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那嗓音像是克制到極致,啞得不像話。
說出的話像是被沙礫滾過。
全蓁卻絲毫不知危險,黑暗中,她坐在他身上,坦然與他對上目光,很是真誠的說,“知道。”
“知道什么?”梁世楨握著她腰的手,微微收緊,緩緩的,一個字一個字問出聲。
無形的禁錮,較之在車內那晚更甚。
全蓁蹙了蹙眉,酒壯慫人膽,她絲毫沒感知到危險,一本正經回答,“你昨晚偷親我,我現在想還回來。”
說完,像是怕他不同意,她小心翼翼,又補上一句,“可以嗎?不可以的話……”
此時,幕布上正播放到最為經典的一幕。
伊麗莎白與達西正在雨中決裂,可他們,在屬于電影外的又一時空,正相擁在一起,糾纏在一起,模糊的雨聲混著沉沉的呼吸聲,低啞而繾綣。
而她正在詢問,她可不可以吻他。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她還沒有問完,面前的男人便好似再也無法克制,梁世楨一手托著她的腰,另一手則按在她的腦后,他深深看她一眼,而后,近乎兇狠得吻了上來。
攻城掠地,片甲不留。
恰如野獸的撕咬。
他不愿浪費時間回答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
44
在醉鬼的世界里, 腦子是暈暈乎乎的,心是劇烈跳動的,話是想說什么就說什么的。
為數不多僅剩的殘余的對梁世楨的認識, 使全蓁有恃無恐地覺得,只要她這么講出來,他一定會尊重她的意愿, 讓她維持現在的姿勢, 就這樣, 輕輕地, 輕柔的,像早上那樣, 低下頭, 俯下身, 在他光潔的額角上印下一個同樣的吻。
禮尚往來, 多么公平。
可全蓁萬萬沒料到,梁世楨竟然這樣兇。
他甚至沒等她將話講完, 也沒給她任何緩沖,便趁著她驚訝之際徑直撬開她的牙關, 絲毫不講任何道理的, 霸道的, 強勢的,長驅直入。他的鼻梁頂到她的鼻尖, 他的呼吸貫滿她的呼吸,他的唇舌在她的唇舌間掃蕩, 帶起一陣輕微的, 激烈的口耑息與戰栗。
很快,全蓁撐著他胸膛的那只手便開始搖搖欲墜, 她的腰下意識向上折起卻又被他用力按下去,她整個人被口及得口允得軟成一團,只能顫著眼睫可憐地順勢跪趴在他不再冰冷的泛著熱意的身上,任他予取予求。全蓁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只被他折住翅膀的蝶,此時此刻此地,她除了束手就擒,沒有別的路可選。
她有點生氣,一點憤怒,全蓁覺得自己被騙了。
他早上明明不是這樣親她的。
為什么蜻蜓點水變成泄洪一般的迅疾。
為什么輕柔的觸碰變成緊緊的鉗制。
為什么她呼吸不過來。
可與此同時,她的大腦似乎又在斷斷續t續告訴她,不要停止,她很快樂,非常愉悅。
但全蓁仍舊委屈,想控訴,然而她忘記,她的呼吸,她發聲的地方正被他口允到舌根發麻,她所能做的,唯一能做的,便是只能艱難又異常艱難地發出一聲輕微的唔,這聲毫無作用的抗議之后,她所有的聲音與呼吸俱在下一瞬被他剎那吞沒,她再次在他的吻中歸于湮滅。
……他還在吻她。
過了許久許久,不知道是多久的多久,他仍舊在吻她。
不知疲倦地,食髓知味地吻她。
已經沒有人再去管那部電影正進行至何時,男女主的臺詞淪為他們接吻的背景音,在安靜的室內混著口舌間的糾纏而靜靜彌漫。
因為靜默,彼此間交融的心跳聲便格外清晰。
全蓁聽到清楚聽到自己一下快過一下的心跳,下意識地,她也想去感受一下面前的男人的。
可她的手才剛剛碰到,便被他攥住,搭在他的肩上,他想要她環著她的脖頸。
這樣會更親密。
這樣偶爾的分神令他的吻愈發的兇,全蓁除了被動承受,很快便再也分不出任何的精力去思考。
比如,他們究竟是怎么親到一起的。
僅僅只是,因為她方才的那句話么。
還是因為,他們實則對彼此渴望已久。
這些的這些,全部的全部,所有的所有,全蓁都無暇思考。
她只覺得好累,不知道是嘴巴累還是腦子累。
她更覺得好慌,心口處好似有一只成形的蝴蝶亟待振翅而出。
她的心從未跳得這樣快過,可她的身體亦從未這樣輕盈過,像是滾進云朵,踩進棉花,整個人飄飄然上升,又被拉拽著向下。
全蓁累并快樂著,酒精讓她的大腦持續處于興奮狀態,她突然接收不到委屈的訊息,整個人被一種前所未有的新奇的體驗全面侵襲。
她覺得,她也快要不知疲倦了。
就在這時,他們正吻得難舍難分之際,梁世楨隨手放在一旁的手機忽然劇烈震動起來。
或許是室內太過空曠,又或許是他們太過忘我,那震動好似震在他的心上,并沒有起到使他冷靜下來的作用。
梁世楨果斷將其按滅。
然而下一秒,那電話復又響起。
這一次,全蓁稍稍清醒了一些。
事實上,在這場突如其來的親吻中,她從來都不是最不清醒的那一個。
她好心戳了下梁世楨領口上方,那鎖骨正正好凹下去的地方,小聲提醒,“你手機響了哎。”
她喝醉后的語氣詞真的很多,配合懵懵的語調,可愛得要命。
這種時候,該以一個啄吻作為結束。
梁世楨吻了吻她的唇角,又伸手撫了撫她的頭發。
全蓁估計是覺得舒服,他摸過一下后竟又抓著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頭上,隨后跟只小貓似的瞇起眼睛露出白色的毛茸茸的肚皮。
梁世楨眸色再度轉暗,并決定以后不再讓她一個人喝酒。
太危險了。
沒有男人能夠抵擋。
他喉結滾動幾下,才克制住再次吻她的欲望。
“什么事?”梁世楨啞著嗓音,詢問打來電話的鄭姨。
鄭姨語氣很疑惑,“世楨,醒酒湯熬好了,你們在哪啊,我上樓發現房間跟書房都沒人。”
短暫的時間內發生太多事,梁世楨差點忘記還有醒酒湯這一回事。
他看眼正眼巴巴看著她的全蓁,對著電話那頭低聲吩咐,“先溫著,時候不早了,您早點回去休息。”
“哎,好。”鄭姨答應完,正準備叮囑兩句,忽的發現電話竟然已經掛斷,她邊解圍裙邊嘀咕,“忙什么呢一個個的。”
而此時,影音室內,那電影恰好進行到尾聲,字幕結束后,燈光自動亮起。
開始亦是結束的開始,反之同理。(*)
隨著終幕散場,某些在今晚突飛猛進的關系才就此正式拉開序幕。
梁世楨借著燈光,終于看清,他們現在有這么的衣冠不整。
他的襯衫被她揉皺,領帶松垮不成形,而她也沒好到哪去,原來好好穿著的短T拉扯間往上提了一小截,露出纖細的盈盈一握的腰身,她今天應當是化過淡妝,原先是有口紅的,但現在看上去,那嘴唇比涂過口紅時還要紅,那口紅盡數被他吃掉,他禮尚往來,重新在她的唇上描摹出新的唇色。
梁世楨自覺太過失控。
很荒唐。
他一個已過三十的人被一個小姑娘弄成這樣。
真的很不像話。
幽暗環境催生欲望,這地方不能再待。
梁世楨拍一下她的臀,要全蓁從他身上下來,但是她一個在沒喝醒酒湯的情況下又被親到七葷八素的醉鬼,怎么可能是能正常交流的。
全蓁低頭看著他,眨眨眼,像一顆深深扎根在地底的蘑菇一樣巋然不動。
梁世楨拿她沒辦法,一手摟著她的腰,稍稍用力,帶著她起身。
他沒再碰她,而是兀自整理好自己的襯衫。
待一切恢復,待呼吸平穩,待心跳不再激烈,他示意全蓁跟自己出去。
這間影音室鋪著地毯,走路時腳步輕到沒有任何聲音,全蓁被牽著手,前所未有的乖順。
然而,等兩人行至門口,梁世楨剛打開門,全蓁好似如夢初醒,仰著頭,拽了他一下,“我有個問題。”
“嗯?”梁世楨手拉著門,回過身來看她。
全蓁說,“我還給你一次,應該是我親你,為什么還是你親我?”
好問題。
梁世楨從善如流,“所以你現在欠我兩次。”
全蓁:“……”
“不行。”全蓁不同意,“我現在就要還一次。”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把這種事講得這么理直氣壯的,梁世楨很好奇,“你想怎么還?”
這話講出,全蓁面露猶豫。
然而尚未等她思索完畢,梁世楨已俯下身,誘哄般開口,“蓁蓁,幫我把眼睛摘了。”
全蓁不知道這約等于某種信號。
她只是覺得困惑,為什么自己的眼鏡還要他摘,但是醉眼朦朧下,他的聲音那么好聽,他的眼睛那么好看,所以,她只嫌棄了一秒鐘,便緩緩伸出手,捏著那鏡腿。
當他的眼鏡抽離的那一瞬間,一切好像都變了。
屋內的燈被熄滅,他扯了下她的胳膊,將她浸入自己的懷抱,而他的吻,再一次落下。
這一次比上次要溫和許多,是那種投降式的,近乎溫存般的溫柔與繾綣。
他緩緩地輕柔地碾過她的唇尖,耐心的含著,好似要將她化開般,一下下的啄吻之后,才是不急不緩的進攻,有條不紊,不慌不亂。
但全蓁的呼吸卻亂了。
主動權依舊被他牢牢握在掌心,她覺得自己要化掉了,明明一點都不激烈,效果卻好似溪間流水般綿延不絕,梁世楨方才剛剛撫平的襯衫很快又被她揉亂,緊緊攥在掌心,像一汪尚未打發完畢的奶油,軟得根本站不住。
黑暗中不知摸到什么,室內的燈忽的一剎又開了,梁世楨推著她至墻邊,他一手將燈撳滅,一手托著她的下巴,迎上來。
對比剛才,實在是不算漫長的一個吻。
簡直稱得上淺嘗輒止。
但結束后,全蓁卻依舊氣喘吁吁,將整張臉都埋在他的身前。
而梁世楨埋在她頸間,呼吸撓得她耳旁微微的癢。
她聽到他嗓音沉啞,低聲說,“現在三次了,記得還我。”-
鄭姨的醒酒湯就在鍋里煨著,梁世楨將其盛出,試了試溫度,遞給全蓁。
全蓁不接,“這是什么?”
“讓你明天不頭疼的東西。”梁世楨嗓音淡淡。
他說完,全蓁卻依舊沒動作。顯然,在這種時候,她并不覺得自己會頭疼。
梁世楨無奈地在她身旁坐下,拿出勺子試了試溫度,遞到她唇邊。
“張嘴。”他說。
如果梁詩潼現在在這里,一定要斥他偏心,小時候,他喂她吃飯時,從未有過這樣的好耐心。
但耐心往往都散發給并不需要的人。
全蓁緊緊抿著唇,就是不喝。
梁世楨缺乏與醉酒小朋友交流的經驗,平生頭一次體會到什么叫束手無策。
他總不能嘴對嘴喂,于是天然無副作用的醒酒湯只能被擱下,他轉身走去一旁找來幾粒醒酒藥,那藥全蓁依舊是不吃的,但是沒關系,可以留著備用。
梁世楨將藥隨手揣進口袋,考慮這這人大抵不會好好配合上樓——也是奇了,她喝醉后最配合的事情居然是接吻——梁世楨失笑片刻,索性直接彎腰,也沒有任何通知,便就這么直接將人給扛了起來。
他平素鍛煉到位,哪怕此刻扛著全蓁,走樓梯也絲毫未見任何停頓。
但全蓁可就沒這么舒服了,她被壓著肚t子,又被親得腦袋暈暈,輕微顛簸亦好似天旋地轉。
她皺著眉,苦著臉,感覺今晚的食物都好像被頂了上來。
可她明明也沒有吃多少。
只記得那酒喝著喝著會有一種果肉香氣,好似咬開一只黑莓,濃郁的香氣瞬間溢滿唇舌。
全蓁覺得是酸的,所以接吻時,她傻乎乎問梁世楨有沒有嘗到。
梁世楨自然嘗到了,他說,很甜。
現在,這股酸甜交織的氣味在她的口腔內聚集,全蓁被顛得完全無法控制,就在梁世楨走完最后一級臺階,準備將她放下時,全蓁突然緊緊抓住他的衣領,“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哪怕八風不動如梁世楨,在看到衣領上垂下的那灘深色痕跡時,神色也出現了一瞬間的凝滯。
他有很嚴重的潔癖,家中每日需要打掃三遍,包括任何他無法注意到的角落,所有東西都必須光潔嶄新,那價值昂貴的冰箱不過是放過一個變質的蛋糕,他都無法忍受。
但現在,他的老婆直接吐在了他的襯衫上。
于情于理,他都無法像冰箱一樣將其直接丟下換掉。
梁世楨深吸一口氣,擰松領帶,勾著唇自嘲般的想,很好,這下至少不用再吃解酒藥了。
……
家中傭人接到梁世楨的電話時十分驚訝。
要知道,自他們到這里工作開始,梁先生便從沒有在深夜打攪過她們的安眠。
盡管知道他只是不需要,她們卻依舊感激。
所以,接到電話的第一時間,傭人的第一反應是出事了,此刻一定發生了一些難以解決的事情。
幾人立刻嚴陣以待,穿戴整齊后思索片刻,還是將她們的主心骨鄭姨喊醒,由她帶領她們一同前往前排的別墅區。
鄭姨今晚正好睡不著。
她在梁家做了這么多年工,是有一些直覺在的,今晚的醒酒湯,她離開時隱約聽到的三樓傳來的那一聲悶響,以及現在半夜叫人。
這一切,無不昭示著這并非一個尋常的夜晚。
梁世楨所在的這棟別墅,占地面積極為廣闊,聯排樣式,傭人們統一住在后排一棟額外建起的小別墅里。
小別墅與梁世楨所在的這棟是相連的,幾人穿過走廊,走進主別墅區。
全程靜默無言,不該說的話一句都沒講,也沒有問。
鄭姨心情沉重,年紀大的人擅長往不好的地方瞎想,而對于梁世楨,她覺得最慘淡的莫過于感情破裂,從此孤家寡人。
誰知當她滿臉沉重地推開房門時,雖并非自己所想,那映在眼前的一幕還是讓她小小驚呼了一聲。
“這是……怎么回事?”鄭姨饒是見過大風大浪,也沒想到,竟然是這種事。
她很費解,“太太沒喝醒酒湯?”
梁世楨疲憊地將眼鏡摘下,揉了揉眉心,“沒有。”
他甚至懶得解釋,只說,“你們把她帶去里面,動作輕一點。”梁世楨補充,“以她的舒服為先。”
這是自然。
鄭姨看著他襯衫上的污漬,關心道,“那你呢?”
梁世楨大步走出房門,即將到門邊時,大概是不放心,他又回頭看了眼全蓁,才繼續回答鄭姨的問題,“我去那邊洗。”
鄭姨就像不明白他們為何要分房睡一樣不明白他們現在為何又要在彼此的房間中清洗自己。
但她很識相地沒有問,只點頭答應自己會照顧好全蓁。
畢竟,她是最了解梁世楨有多么潔癖多么無法容忍別人在他的地盤撒野的人。
但是現在,他在忍耐,這便很能說明一些問題。
鄭姨露出欣慰的微笑。
房間門“砰”一聲關上,梁世楨靠在門邊,深深呼吸。
他不自覺地自口袋摸出一根煙點燃。
煙霧迷漫間,今晚所有事情皆似幻燈片那般在腦中播放,一直播放到她吐到他身上后戛然而止。
原來他欣賞她的可愛與趁人之危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她的酒瘋在吐過后發得愈發徹底,梁世楨根本無法將她弄回自己的房間,無奈之下,他只能耐著性子讓她選去哪,全蓁閉著眼睛隨手一指,正正好是書房。
梁世楨眉頭一蹙,悄無聲息握著他的手指偏過一點方向,指向了自己的房間。
在他那折騰總比在書房折騰舒服點。
一根煙燃盡,梁世楨再次打開門,自衣帽間內取出衣服,浴室內水聲嘩嘩,伴隨一些輕微的講話聲,他沒仔細聽,將襯衫解下,扔入臟衣簍,沐浴后取出嶄新的家居服換上。
待這些弄完,他又無聲在全蓁的房間呆夠半小時,才再次去開門。
今天他順從本心占的便宜已經足夠多,冷靜下來只覺唐突與卑劣。
他不該趁人之危的。
那房間打開之際,鄭姨與一眾傭人正預備出來,開門的動作很輕,因為怕吵醒正團在被子里沉沉睡去的小姑娘。
她似乎累極也困極,腦袋微微偏垂,搭在枕頭邊緣,經過幾次觀察,梁世楨注意到,她睡覺從不睡中間,似乎很喜歡擠著邊緣。
也不知這是什么怪癖,他唇角稍勾,兩指并攏向外揮了揮,示意她們先離開。
梁世楨隨后在床邊的沙發椅內坐下。
床頭只開一盞閱讀燈,淡如月華,銀輝鋪就在她熟睡的面頰上,微微的粉,發出輕微而均勻的呼吸聲。
這一刻的靜謐難以言妙,梁世楨看著她的睡顏,看著她擁著他的被,睡在他的床上,他心緒無聲起伏,就這樣心無旁騖地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那床頭柜的手機嗡了一聲,他才站起身。
銀灰色的家居服襯得他眉眼矜貴,身姿頎長,一看便知,這樣的男人從不需彎腰,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但是,現在,梁世楨站在光下,平靜地看一眼全蓁。
片刻,他彎下腰,眼中情緒濃稠,他在她唇上印下一個吻。
“晚安,蓁蓁。”他低聲開口。
房門徹底關上之際,梁思楨輕笑聲,想,算了。
——趁火打劫好像也不錯。
45
昏暗的環境里, 全蓁皺著眉,開始解衣服。
她覺得好悶,悶到無法呼吸, 但那衣服卻好似焊在她身上,怎么解都解不開。
全蓁急到不行,后背沁出薄汗, 動作間就像是在與某種神秘力量做對抗。
然而無果。
她不光對抗不成, 窒息感還愈來愈重。
全蓁覺得自己好似快要溺水。
求生本能降臨, 她拼命揮舞手臂, 但那沉重的呼吸不暢感卻在她的游動間更加嚴重,全蓁焦急萬分, 更加努力自救。
終于, 就在她撲騰至不知第多少下時, 她醒了。
眼前一片漆黑, 大腦滿是空白。
全蓁睜開眼,茫然好幾秒, 才意識到自己的缺氧是因為她整個腦袋都被悶在被子里。
“……”
全蓁微妙無語。
她將被子掀開,撳開床頭燈, 低頭看去那一瞬間, 更無語的事情發生了。
……她穿的是睡裙, 根本沒有紐扣,所以夢里當然解不開。
但她怎么會穿睡裙?
如果沒記錯的話, 她睡覺一般都穿的褲子,這條裙子被她壓在衣柜深處, 按理說, 她不可能隨手一拿,就能將它拿出來。
而且……她怎么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不是在跟伊伊喝酒嗎, 怎么回了家,還上了床?
全蓁捋了把頭發,苦惱抿唇。
就在這時,電光火石間,她恍然察覺到一絲不對勁,霍然轉頭朝四周看去。
下一瞬,全蓁愕然睜大眼,似不敢相信,她再次閉了下。
然而沒錯,還是這里。
她沒有在做夢。
眼前場景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這是梁世楨的房間,她來過幾趟,所以認識。
陌生的是,因為不是她的房間,她就算來過,此刻震驚依舊難以抵消。
一口氣提起,險些接不下去。
全蓁腦中啊啊啊叫了三聲,而后不由自主地兩手蜷著被子,再次將腦袋埋進去,她將自己裹成一個蠶蛹,用這樣的方式在床上無聲默哀。
更悲催的是,她好像斷片了。
在這種緊急時刻,她竟然想不出她究竟是怎么到的這里。
全蓁更加想為自己默哀了。
就在這時,衛生間門打開,梁世楨自里面走出,看向床上的小姑娘,嗓音低沉,“我吵醒你了?”
梁世楨有些東西落在房間,過來取時,習慣性進去洗手,誰知出來,發現燈已被打開,而床上的人顯然看著焦躁難安。
他想當然認為她還是昨晚那個難纏的小醉鬼,因為沒有睡醒正在鬧脾氣。
但他不知,他此刻發出的聲音對于全蓁而言宛如鬼故事,她怔了怔,猛地將上半身挺直,面色訝異,“你怎么在這里!”
那語氣里的疏離與昨晚判若兩人,梁世楨微微蹙眉。
不得不說,小姑娘還是喝醉酒比較可愛。
他看著她,語調緩慢,提問,“這t是我的房間,我為什么不能在這里?”
好問題。全蓁也很疑惑,“既然這是你的房間,那為什么,我在這里?”
“這就得問你自己了。”
梁世楨面色淡定,絲毫沒有解釋的打算。
說完,他抽了張紙巾,慢條斯理地倚在浴室外擦手。不知現在究竟幾點,但總之,梁世楨尚未換掉他那身灰色綢質的家居服,那領口是不似襯衫那樣一絲不茍,能夠看到其下露出的平直而微凹的鎖骨,而他應該是剛剛洗過臉,額發微濕,整個向后捋起,氣場全開。
他這個人天生氣質太過出塵,當他就這樣散漫往那兒一站,緊緊只是坐著這樣尋常的動作,也無端叫人覺得色氣。
就像是手模的展示時間。
但他又不可能是手模。
正因為不可能,才更加讓人移不開目光。
人天生就喜歡執著一些不可能的東西。
全蓁怔怔看著。
骨節分明而修長的指尖舒展,水液順嶙峋手腕蜿蜒。
他緩緩地,不慌不忙地一根根將手指擦凈。
僅僅只是這樣,全蓁便忍不住無聲吞咽一下,片刻,她稍顯生硬地強迫自己別過頭,挪開視線,小聲囁嚅,“為什么問我,我在你的房間,難道不應該問你嗎?”
話說完,全蓁陡然意識到什么,趕緊掀開被子去探被窩另一側的溫度。
涼的,但誰知道他有沒有睡過。
全蓁又低頭去摸自己,沒穿文胸,但穿了內褲。
她倏然抬頭看向梁世楨,“你對我做了什么!”
賊喊捉賊。
梁世楨笑一聲,將那紙巾團成團,扔進一旁的垃圾桶。
他走過來,雙腿修長,不過一息便至床邊,眼前攏下一團陰影,是梁世楨兩手撐在床沿。
他看著她,忽的指了下自己的唇,“你應該問,是你對我做了什么?”
“荒謬!”全蓁口不擇言,“我怎么可能對你做什么!”
梁世楨笑了聲,盯著她,“我還什么都沒說,你急什么?”
“我當然要急了!”全蓁急劇吞咽兩下,眼睫顫動,“你這是污蔑、誹謗!”
“哦?”梁世楨不為所動,“那你說說,我污蔑你什么了?”
全蓁愣住,理不直氣也壯,“你還沒說,我怎么知道!”
她說著就開始掀被下床,“而且我現在很累,不想聽你說話,有什么事一會再說,我先走了。”
不管發生什么,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
木已成舟。
全蓁現在只想回去好好靜一靜,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然而她沒想到,她甚至腳都沒來得及沾地,便被梁世楨箍住腳踝給拖了回去。
由于剛剛洗過手的關系,他的掌心好涼,好似一塊冰觸上來,全蓁下意識打了個激靈,有點急,“你做什么?”
梁世楨伸臂,將人摟至自己身前,他低下頭,看著她,語氣很平靜,“話都沒說完,跑什么?”
“我沒跑。”全蓁一邊狡辯一邊下意識掙扎。
她雖遲鈍,但不是傻。
從昨晚到現在,不過短短十二個小時,他們之間的氛圍完全變掉,她說不出來究竟哪里不一樣,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一定有某些事情已經發生。
她什么都記不起。
這太被動。
全蓁想回去睡一覺,或者找外援問問沈令伊,但誰知,梁世楨根本就沒準備放她走。
他上半身俯低,將她困在自己的兩臂之間,距離驟然縮短,全蓁下意識想往后仰,可等真的倒下去才發現,這姿勢似乎更加曖昧更加說不清,沒辦法,她只好又坐起來,垂著眼眸,并不敢注視面前男人若有所思的眼眸,可她剛一低下去,男人便勾起她的下頜迫使她抬了起來,四目相對,空氣里好似響起一陣火苗燃燒的噼啪聲響。
梁世楨注視她半晌,忽的低低笑了聲,“坦白說,我還是更喜歡你昨晚那樣。”
“什么……樣?”全蓁仰起頭,謹慎發問。
他們之間的距離是很近的,所以梁世楨只稍稍偏轉,那唇便好似擦過她的耳廓,他抵在她的耳邊,幽幽道,“投懷送抱,堪稱熱情。”
全蓁:“……”
全蓁耳廓一下燒起來。
“不可能!”她試圖掙扎,“你有證據嗎?”
這種事情就算發生,也只有當事人知道,全蓁料定沒有見證人,索性耍起無賴,誰知梁世楨竟真的拿出手機調出一段視頻開始播放。
全蓁:“……”
那視頻畫面有些黑,但依稀可從折射的手機光中辨出人影,全蓁認出那主動抱著梁世楨的人的確是她自己。
看到的那一瞬間,全蓁腦中轟地一聲,臉頰緋紅愈發明顯。
她覺得不大好,她整個人都要碎掉了。
更何況,短短幾分鐘的視頻信息量堪稱巨大。
視頻中,梁世楨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沙啞,他看著她,低聲強調,“現在欠三次,記得還我。”
而全蓁看到自己不僅沒有問什么欠三次,反而是仰起頭,主動在他唇角啄了一下,并自顧自掰著手指傻乎乎回,“好了,現在是兩次。”
全蓁:“……”
完了,全蓁想,他不光真的有證據,而她也真的主動親了他。
他沒有撒謊。
完全是在陳述事實。
全蓁以手扶額,深呼吸。
冷靜片刻,盡管很不道德,她還是火速決定倒打一耙,“那我的衣服呢!”全蓁怒視著面前的男人,“所以你就因為這簡簡單單的一個吻,擅自把我的衣服給脫了?”
梁世楨氣笑了。
他發現這個小姑娘在心虛的時候真的很有意思。
像一只渾身豎起刺的刺猬,不到黃河心不死。
梁世楨微微抬了抬下頜,示意全蓁往后翻。
全蓁順著他的視線,向后劃了一下,一個全新的視頻出現,是她吐了他一身,正在耍酒瘋。
好,很好,非常好。
全蓁抿唇微笑,安慰自己,沒關系,沒關系,只要刪掉就好了。
她迅速當著梁世楨的面點了下刪除鍵,然而還沒等她確認,那手機便從她面前被抽走,她的刪除大計宣告失敗。
全蓁急眼,伸手去夠,梁世楨抬高,她下意識想站起身,然而她的腰被他按住,她不光沒站得起來,還直接向后躺倒到床上。
一道高大的身影隨之壓下。
全蓁慌了,“你、你干什么?”
她抬腳準備踹他,這動作竟然也被他預判,腳踝再次被攥住,大拇指腹摩挲下,一種極為陌生的心悸感驟然來臨。
全蓁嗓子好干,有些微微的緊。
她開始劇烈掙扎。
然而她的手腳俱被按住,好危險好危險,她躺在他的身下,再一次無處可逃。
目光對峙間,抗拒不足,而期待有余。
可梁世楨只是俯下身,將她攬至懷中,他的掌心壓著她的腦袋靠向他的胸膛,另一只手有一搭沒一搭在她的腰間輕撥。
全蓁全身僵住,心跳快得好像要蹦出來。
他的這句話好似具有安撫意味,全蓁很神奇地沒有再動。
于是,梁世楨溫柔地將她更近地拉向自己。
他好似整晚都沒休息好,有些疲倦地吻了吻她的發,啞聲說,“別鬧,讓我抱一會。”-
等全蓁回到屋內,她所能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給沈令伊打電話。
這通電話遲遲沒有人接聽,將近最后一刻,沈令伊明顯氣力不足的嗓音自聽筒那頭穿過來,“喂。”
全蓁沒工夫繞彎子,開門見山,“伊伊,你知道我們昨晚怎么回來的嗎?”
“工作人員送的唄。放心,”沈令伊安撫她,“很安全的。”
全蓁:“那你還記得……回家后發生了什么嗎?”
這話一出,沈令伊雙腿一軟,差點再次跪下去,“記得,怎么可能不記得,葉懷謙那個狗東西,差點沒把我累死!我到現在都有點疼……”
好吧。全蓁發現,好像斷片的只有她一個人。
這種感覺很不好,她輕不可聞嘆出一聲。
“怎么了?”沈令伊聽到,問,“你不記得了?”
全蓁“嗯”一聲,“毫無印象。”
“毫無印象?”沈令伊重復一遍,扶著腰靠坐在床頭,“那你臨走前還說要把梁世楨給上了,你到底上了沒?”
全蓁再度扶額,竟然還有這種事?
她頓一下,語氣飄忽,“不知道……”
不知道?沈令伊敏銳察覺出一絲不對勁。
不是“不是”,而是“不知道”。
有戲啊,她“嘖”了聲,問,“到底進展到哪步?”
全蓁眨眼,上沒上她是真的不知道,但,她語氣閃爍著回,“可能親了……”
好家伙,進度這么快!
沈令伊來勁了,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問,“他抵抗不住誘惑主動親的你?”
“不是……”全蓁抓了抓頭t發,瀕臨崩潰,再度否認,“我覺得,可能是我主動的。”
“我的天!”沉默片刻,沈令伊遠程給她豎起大拇指,“好樣的蓁蓁,我發現你這種不聲不響的性格,天生就是用來干大事的!”
全蓁:“求求你不要再說了,酒真不是個好東西,我以后再也不喝了。”
沈令伊深以為然,揉了把自己的腰,“沒錯,小酌怡情,大喝……簡直傷身!”-
此后幾天,全蓁刻意避著梁世楨。
她不敢去想那晚她所知的發生的一切,更不敢去想,那天早上那個擁抱的含義。
全蓁躲到學校住了好幾天。
要不是她有本重要的專業書落到家里,她估計還能再接著住下去。
上樓時,全蓁暗自祈禱,千萬不要遇到梁世楨,千萬不要遇到梁世楨,哪知她拿完書,門一開,她口中念叨的男人便赫然站在她面前。
全蓁嚇得書都差點掉到地上,磕磕巴巴,“你、你怎么在這里?”
梁世楨樂了,“我的家,我為什么不能在?”
“我不是這個意思。”全蓁抿抿唇,想再說些什么,可她完全說不出。
自從知道她親過他,而他并沒有拒絕之后,全蓁講話便總是會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的嘴唇。
因為她想不起吻上去時究竟是怎樣的感覺,是涼的,還是軟的,還是……
不能再看了。
全蓁強迫自己別開目光,去看手中書本的封面。
性冷淡意味十足的設計風格,在此刻卻絲毫無法將她的心臟冷卻。
它熱烈,在跳動,有一種隱秘的渴望悄然滋生。
全蓁努力克制。
可梁世楨離她好近,呼吸間有一種清寒的氣息悄然彌漫,他低下頭,磁沉嗓音,“倒是你,你躲什么?”
“沒有躲。”全蓁下意識否認,好半天,才想出新的話回,“是學校真的有事。”
“是么?”梁世楨顯然不信,“現在又沒事了?”
他這個人實則很霸道,見全蓁一直低頭,他便索性托著她的臉抬起,好叫她更深地,驚惶地看向自己。
全蓁被迫仰頭,望見一片幽深的海,一輪孤寂的月。
她腦中混亂如麻,只能模模糊糊嗯一聲。
她希望梁世楨盡快放她離開。
她需要慢慢地,仔細地,去想清楚。
在此之前,她的人生是按部就班的,有序的,符合世俗意義的。
可現在,所有的一切都被打亂。
她意識到,她喜歡上跟自己做戲的這個人。
全蓁不知,這算不算是一種既定的宿命。
她不是宿命論者,她務實,腳踏實地,在感情發生之前,她從不期待,可現在,它確確實實正在發生,全蓁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做好擁抱它的準備。
知道自己喜歡與接受自己喜歡,從來都不是一件事。
可梁世楨的耐心皆在昨晚耗盡,他根本沒準備再給予她充足的回避時間。
他煩躁地松了下領帶,將人逼至墻角,全蓁霎時抱起書擋在身前,但她那點力氣在梁世楨面前哪里夠看,被用作隔擋的書輕易便被一只青筋分明的手掌抽走。
梁世楨低下頭,他們的呼吸瞬時便像拼命接吻的那晚一樣糾纏至一起。
他的氣息,他的溫度,好似一張巨大的網,輕易便將她攏住。
全蓁想后退,身后是墻,退無可退,想上前,面前是他的懷抱,前方并沒有路。
她只能這樣被他桎梏著,喪失任何反抗的能力。
他們站在碩大的別墅一角,那扇巨型落地窗內透進薄紅的熾烈的陽光,沙發被那光分成兩半,一半浴在陽光里,而另一半則沉在深深的陰影中。
那陽光與陰影一齊向上,鋪就在面前華麗復古的旋梯上。
一直到他們這里,光芒不再被允許進入,他成為唯一的神,覆蓋在全蓁的身前。
全蓁眼睫微顫,腦中似有場景一閃而過。
但她沒抓住,空氣里,氣氛愈發一觸即發。
“既然沒事,”梁世楨低眸,嗓音有點漫不經心,他攥過她的腕,指腹摩挲著她的腕心,那癢絲絲縷縷鉆入心間,全蓁瑟縮一下,卻又被他一把帶回,他微微彎腰,唇就那么肆無忌憚擦過她的臉頰,落到她耳邊,全蓁聽到他一字一頓,慢聲發問,“蓁蓁,你不如想想,怎么把剩下的兩次還給我。”
46
全蓁心虛極了, 被他擁著,顧左右而言他,“我、我有事的, 我馬上要回學校,老師……對,老師還在教學樓等我。”
冷白的光里, 梁世楨低下頭, 眼眸微瞇, 好整以暇看她一眼, “哪位老師?”
全蓁搜腸刮肚,拼命思索, 最終決定將林涵供出來當擋箭牌, “林、林老師……”
“是么?”梁世楨神情并無波瀾, 從口袋摸出手機, 找出陳瑜的電話作勢要撥出去,“讓我問一問。”
他的氣息緊緊包裹著她, 全蓁心下一緊,趕緊伸手按住, “誒, 你別。”
她的手按在他手背, 沒什么力道,但梁世楨卻真沒將這通電話打出去, 而是低頭看眼兩人交握的手,掌心翻轉, 將她的小手包在自己手中。
全蓁呼吸一剎就亂了, 可是好可恥,她一點都沒有掙扎。
她微妙唾棄自己這種欲拒還迎, 片刻,垂著頭,指尖無意識攥著自己的衣服,小小聲,“我們……真的親了?”
“不然?”梁世楨語氣平和,平靜反問。
全蓁好恨自己想不起來,“我主動?”
這一回,梁世楨停頓一秒,才“嗯”了聲。
全蓁不知道男人在這方面天生的惡劣性,見他承認,絲毫未曾疑心,內心糾結半晌,她終于問出那個她回避許久的問題,“那我是不是……應該負責?”
梁世楨沒料到情形完全倒轉,他竟然成為需要被負責的那一方。
但他做事向來只看結果,不問過程,答案已經遞到他面前,他何必拒絕。
于是,他坦坦蕩蕩,低聲說,“是。”
“可合約……”全蓁很猶豫。
他們是有合約的,一年為期,她現在把人給親了,算怎么回事。
她這個負責又算怎么回事。
可她還沒講完,便被梁世楨打斷,他眉頭微蹙,稍顯不悅,連帶著那嗓音聽著也格外磁沉,“你確定要在這時候提合約?”
全蓁沒談過戀愛,沒對任何人動過心,在所有人向往愛情的時候她在念書,在大家都能光明正大戀愛時,她還在念書。
念書是這個世上最好的事情,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她付出,便能得到回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所以,在很多時候,學生思維體現在她日常的方方面面。
她認真而嚴謹,渴望將所有事情都能理解透徹,再進行下一步。
只是可惜,她能在學習上考滿分,愛情卻不行。
既然他不愿聊,全蓁便順從地沒再提,她點點頭,“知道了。”
須臾,她咬一下唇,好似鼓足勇氣才開口,“給我一點時間。”
她聲音很輕,像是害怕,更像是害羞,這句話說完后,她整張臉浸出一點薄紅,很淡很淡。
梁世楨沒忍住,指腹撫上去,喑聲回應,“多久?”
全蓁摸著臉頰,聲音更加小,伸出三根手指弱弱試探,“三個月?”
三個月?梁世楨冷笑,“你怎么不說三年。”
“三天,”他一錘定音,徑直為她做決定,“不能再多了。”
才三天,全蓁急了,終于肯抬頭看他,“你好過分,明明是你問我,結果你又擅自做決定,三天只有七十二個小時,我哪里能夠想明白,我連那晚發生什么我都不知道,唔……”
全蓁不知道,當她仰頭看著他時,面前男人的視線早已盯到她那不斷開合的唇上,她的吐槽尚未完畢,面前一尊陰影便直接籠罩下來,她的唇與她的心再次齊齊被攥住。
全蓁一剎噤聲。
無論是物理層面還是心理層面。
她終于知道了。
原來跟他接吻是這樣的感覺。
原來梁世楨這樣專.制冷硬的人,他的唇竟然是軟的。
很軟,有些微微的涼。
當他俯身低眸時,足以包裹住她的全部。
全蓁再次無法呼吸,她被他擁在懷中,那雙有力的手臂箍著她的腰,將她更近地,更深地,攬得靠近自己。
然而,他那樣用力,這個吻卻是這樣的戛然而止,全蓁甚至剛剛才下意識閉上眼,梁世楨卻已經果斷將她放開。
像是某種挑.逗。
又想是某種暗示。
他的額抵著她的額,他含混低啞的嗓音混著她完全亂掉的呼吸,全蓁聽到他沉而有力的心跳,以及喑啞至極的聲線。
“現在記起來了么?”梁世楨啄一下她的唇,又輕輕笑了一聲-
對于這件事,全蓁的第一反應便是去咨詢t愛情專家沈令伊,但不用想也知,她的態度必定是舉雙手雙腳贊成。
可全蓁需要的是分析,并不是無意義的喝彩。
直到此時此刻,她才知道,原來母親舒蘭茵的經歷帶給她這樣濃重的影響。
她似乎,甚至,只具備一丁點喜歡人的能力,卻無法擁有真真正正走入一段親密關系的準備。
她害怕。
害怕傾其所有,換來的不過是一片狼籍。
更害怕,自己張開懷抱擁抱的卻是永久無望的未來。
全蓁深知,愛情有多么短暫的時效性。
它可以來得那樣猛烈,也能夠去得那樣突然。
她甚至無法保證自己對梁世楨的喜歡能夠持續多久,又怎能期望他予以同等的,永久的愛護。
全蓁做不到。
喜歡很容易,一直喜歡卻很難。
如果注定失去,對她而言,那還不如不要開始。
就讓這段尚未萌芽,不,只發出一丁點芽的感情保存在它最好的時候,不好么。
至少全蓁可以接受。
她情愿隔著一扇窄門,遙遙相望。
就在全蓁自覺已思考完畢之際,她接到一通出乎意料的電話。
梁詩潼不知從哪弄到她的號碼,打過來,頗有幾分沮喪地問,“嫂子,你忙嗎?”
全蓁聽出她語氣中的低落,“怎么了?”
梁詩潼顯然是找不到人說,才將電話打到她這里,“嫂子,我如果告訴你,你可以保證不要告訴我哥嗎?”
全蓁點頭,“可以。”
詩潼茫然地問,“嫂子,你上學的時候暗戀過比你年紀大的男生嗎?”
全蓁沒想到是感情問題,她老老實實回,“沒有。”
“那你暗戀過別人嗎?”
“沒有。”
“從來沒有?”
“對。”全蓁握著手機,問,“你到底想問什么呀?”
詩潼頹然,“我還以為你很有經驗呢,畢竟你可以搞定我哥,沒想到比我還小白。”
但估計實在沒人能夠給她意見了,詩潼自暴自棄道,“那嫂子,比如,我是說比如,你有一個從小照顧你長大的哥哥,不是我哥啊,但你突然發現,他這個人長得還挺帥,而且你對她的女朋友有種莫名的敵意,你覺得,這是不是喜歡?”
詩潼問她還真是問錯人了。
全蓁努力思索,“我覺得,不一定吧,也有可能是這個人的女朋友你不太合得來?”
“是么?”詩潼終究年紀小,很快便將自己暴露,“可是別人都很合得來啊,而且只是前女友哎,我有必要這樣討厭她嗎?”
全蓁:“她得罪過你嗎?”
詩潼搖頭,“沒有,她對我很好,相反,我覺得她反而有一點討好我。”
“那可能是你不喜歡這種刻意的討好?”全蓁努力替她分析。
詩潼歪頭,“會嗎?可我最近看到他,總是會想歪哎。”
“什么想歪?”
“就是……會冒出一些大逆不道的想法。”
“嫂子,”詩潼試圖解釋,“你看過哥妹文學嗎,就是那種一直以哥哥妹妹相稱但是卻毫無血緣關系的人走到一起的故事。”
“沒有。”全蓁蹙著眉,迷茫搖頭,她遲鈍的大腦不知怎的,驀地在此時破開一線,驚訝道,“詩潼,你是喜歡方邵嗎?”
“不是不是才不是!”梁詩潼宛如被踩了尾巴的貓,一剎跳起來,“我怎么可能喜歡他!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我也不可能喜歡他!”
全蓁沒料到她反應這么大,被嚇到,小聲解釋,“我只是隨口一問……”
電話那頭,梁詩潼安靜許久才驀然開口,“嫂子,你說,如果我忽視這段感情,算不算是對當下的不尊重?”
詩潼的感性感染到全蓁,兩個為情所困卻毫無經驗的人聚到一起,最終,全蓁訥訥嘆一聲,不知是在回她還是回自己。
“或許吧。”她說-
第二天晚上,全蓁實在苦悶到睡不著,便索性起身,披著衣服下樓。
梁世楨所住的這棟別墅配備有四季不敗的花園,這個季節,正是藍雪花開放的季節,全蓁坐在一大叢顏色馥郁的藍雪花旁邊,托著腦袋若有所思。
她沒有注意到,她所在的方位正對書房,而此刻,夜間十點,那書房的燈光仍舊未曾熄滅。
男人站在窗前,靜靜看她沉思,徐徐點燃一根煙。
梁世楨不愿強人所難,但他此刻不得不多想,在他們的關系已經昭然若揭的情況下,她究竟還有什么不情愿。
夜華如水,更深露重。
她頂著這樣的愁容,心中想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梁世楨很少失態,他的任何情緒都足以叫人看不透,但此刻,他也有了看不透的人。
手中夾著的那根煙根本沒抽,他甚至沒有抬一下手,須臾,它被碾滅在煙灰缸,煙灰簌簌而落,那一點指尖的猩紅,亦隨之泯滅。
梁世楨繃著臉,夜色將他的面容映得愈發冷鷙,他一言不發將窗簾拉上,轉身回房。
其實全蓁很冤枉,她根本誰都沒想。
她只是很單純的睡不著,很單純的想下樓散個步,也只是很單純的,想看一看今晚的月光。
她并不知道,自己這樣茫然的神情會被梁世楨所誤會。
全蓁站了會,心中不知怎的,忽然劃過詩潼講過的那句話。
“——如果不曾嘗試,就此放棄,算不算是對當下生活的不尊重。”
算是嗎。
全蓁想不出。
回房時,她不由看了眼對面。
梁世楨房門緊閉,也不知是否安眠。
她悄悄道了聲“晚安”,將門拉開。
這一晚,他們沐浴在一樣的月光下,頭頂是同樣一輪清冷的月。
它那樣事不關己,那樣高高在上。
卻不知多少有情人,在相思難解的夜晚為它作過多少首詩詞。
這一晚,他們都沒有休息好。
47
第二天, 全蓁醒來時,別墅二樓靜悄悄。
她下意識朝書房望去,屋門緊閉, 也不知梁世楨是在里面辦公還是去了公司。
她關上門,正準備下樓用早餐,對面房門忽的被從里面打開, 全蓁倏然轉身, 下意識看過去。
她這番動作將傭人嚇一跳, 抱著衣服恭敬站定, 微微彎腰,問候, “太太, 早上好。”
“早上好。”全蓁點一下頭, 抿唇, 片刻,她佯裝無意, 問,“梁世楨呢?”
梁世楨的行程怎么可能會跟他們交代, 傭人笑了下, “梁先生早上出去了, 但具體是去哪里,我不知道的。太太您要不要給梁先生打通電話?”
全蓁想了想, 還是算了。
三天時間還沒有到,她在沒有做好決定的情況下貿貿然詢問他的行程, 好像真的有一點怪。
而且, 她只是因為他的傷而短暫性搬回來,現在他傷口基本痊愈, 她好像也沒有了再留在這里的理由。
全蓁用完早餐,索性回房開始收拾行李。
但不知是不是因為兩次都住在這里的緣故,當她再一次將那些東西規整到行李箱時,她卻突然沒有了力氣,徒勞蹲坐在地上,指尖有一下沒一下扣著行李箱的外殼,她神情惘然,發了好一會呆。
云卷云舒,陽光熱烈,她卻像是褪掉軀殼的靈魂,恍然游走人間。
“砰砰砰——”
不知多久,一陣肆無忌憚的扣門聲將她從這種無力的情緒中解脫出來。
全蓁站起身正欲去開門,但許是蹲得太久,起來時眼前一黑,她閉著眼,摸索著走到窗邊,手攀上窗沿,借以支撐,好度過這短暫的黑暗期。
沈令伊卻等不了,站在門口高聲喊,“蓁蓁!蓁蓁!你不開門我自己進來了啊!”
全蓁沒想到竟然是她,她來不及想原因,便揚聲嗯了聲。
“在做什么,這么久都不來開門……”沈令伊說著,自顧自推門進屋,待看到窗邊的全蓁,她急忙奔過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這時候,全蓁已緩得差不多。
她抿唇揮了揮手,“沒事。”
沈令伊見她面色不大好,扶著人到床邊坐下,想了想,又將床頭柜上放著的那瓶水擰開,遞給全蓁。
全蓁被她的緊張逗笑,淡聲說,“真的沒事,就是蹲太久。”
那行李箱尚未來得及收起,所以當全蓁說完這句話,沈令伊便發現了地上攤開的箱子,那里面剛剛收進去幾件全蓁的衣物。
她心下了然,指了下,靠坐在床邊吐槽,“不是吧,你又要搬?我真搞不懂,你們這樣累不累呀。”
“不是。”全蓁喝口水,解釋,“只是以防萬一。”
“什么以防萬一,你們親都親了,接下來不就是聊一聊之后的事情,要么呢,互相忘記,要么呢,假戲真做。”
“但不管怎樣,合約期限內,你住這里又沒事的咯,梁世楨t連出差都怕你無聊,喊我來陪你,難道可能趕你走嗎?”
全蓁敏銳捕捉到重點,“他去出差了?”
“對啊。”沈令伊仰頭,兩眼眨了眨,“不是吧,你不知道?”
全蓁茫然搖頭,“不知道,他沒有跟我說。”
事實上,自從昨晚開始,她就沒有再見到梁世楨。
沈令伊非常無語,按照她這種喜歡就上不喜歡就踹的性格,她真的不明白這兩個人在玩哪種愛情小游戲。
她看向全蓁,“蓁蓁,你喜歡他,對不對?”
全蓁點頭。
“他也喜歡你,對不對?”
全蓁猶豫了一下,“不知道……”
沈令伊撇嘴,“不管,他肯定喜歡你。”
“那現在你們兩個就是互相喜歡的關系,”沈令伊食指對食指,十分疑惑,“為什么不真的在一起呢?”
這個問題全蓁知道答案,“因為我說,我需要時間考慮。”
“考慮什么?”沈令伊兩手撐在身后,視線鎖著她。
全蓁偏頭,不自覺地,她又開始撫弄手腕間戴著的鐲子,“很多事情都需要考慮,首先,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時的腎上腺素飆升,其次,我會出國,我不知道異國戀是否可靠,還有,我們階級差距太大,所有人都不看好……”
全蓁說了很多,但沈令伊一句都沒有聽進去。
她覺得她只是在不停地擺事實講道理冷卻自己的心臟。
沈令伊是演員,演員揣摩心理是必修課,她看著全蓁,眼神仿佛能洞穿她的心,“蓁蓁,其實本質原因是,你并不看好一段長久的關系,是嗎?”
人將被童年困住一生。
她在幼年時期,見證父母過于慘烈的婚姻,以至于后來,她面對親密關系的第一反應便是質疑。
質疑存在性,質疑持續性,質疑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
安靜的房間內,全蓁垂著眸子,不由地一陣沉默-
中午,因為梁世楨不在,兩人便索性直接喊來鄭姨下火鍋吃。
說起來,全蓁自從住進這里,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吃到過地道的川式火鍋了。
雖然梁世楨說飲食隨她挑選,但她哪里好意思在他面前大快朵頤。
隱忍的代價便是一瞬的爆發。
全蓁吃到第一口,簡直忍不住眼含熱淚,小聲感嘆,“好好吃……”
沈令伊也很雀躍,“是吧是吧,尤其是坐在這么貴的地方吃,就更刺激了,好像那個‘老虎不在家,猴子稱霸王’。”
鄭姨被沈令伊逗笑,“沈小姐講話真有意思。”
沈令伊托腮看她,忽然問,“鄭姨,你說,如果梁先生知道我們在他的別墅里吃火鍋,她會生氣嗎?”
鄭姨笑瞇瞇,“別人肯定會,但是對太太,他不會。”
沈令伊來了興致,悄咪咪湊過去,用自以為很低的聲音問,“為什么這么肯定?據我所知,他們這種有錢的男人都很難搞哎。”
鄭姨是地道港城人,其實吃不慣這些大陸菜系,但她只一個兒子,日常跟著梁世楨,忙到腳不沾地,家都沒空回,她孤單,喜歡聽年輕人講話,所以哪怕不大動筷子,只是坐在這里聊天,她也開懷。
她這個年紀的人最愛聊閑,全蓁雖對她句句有回應,但有來有回卻不多,鄭姨難覓知音,眼下好不容易碰上一個沈令伊,自然是只要能說的,便一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鄭姨看眼全蓁,笑,“因為太太是第一個敢吐在世楨身上的人。”
“你們恐怕不知道,世楨這人最見不得灰塵,我們每天里里外外要打掃三遍,才能叫他勉強滿意,就我們現在用的這張餐桌,只要有一處擦不去的污漬,他就一定會叫人換掉。”
“但是同樣的方式,他沒有用到太太身上。”
沈令伊不理解,“那當然不能,桌子跟人能一樣嗎?”
鄭姨笑,“其實只要世楨想一樣,那還是能一樣的。”
對于梁世楨而言,一個有背景的聯姻對象,只要不想要,仍舊可以找理由拋掉。
更別提全蓁這個根本毫無背景的合約對象。
這些,鄭姨沒有說,但全蓁體會到了。
她指尖扣了下桌沿,神情怔然。
沈令伊渾然不覺,繼續問,“那梁世楨有對別人這樣過嗎?”
“有。”鄭姨點頭。
她這一點頭,全蓁與沈令伊心下齊齊一緊。
哪知鄭姨只是講話大喘氣,接著答,“世楨對詩潼小姐也很好,只是,以我的看法,假如詩潼小姐敢吐到他身上,也一定會被扔出去。”
所以,說來說去,鄭姨的中心思想就是,全蓁在梁世楨這,就是完完全全,甚至超乎于親妹妹般的不一樣。
沈令伊自覺打探到超有價值的訊息,撞了下全蓁的手肘,沖她擠眉弄眼。
全蓁將人推回去,語氣嚴肅,“好好吃飯。”
沈令伊鸚鵡學舌,“臉紅就臉紅,還好~好~吃~飯~”
她那語氣過于欠揍,惹得全蓁沒忍住,跟鄭姨一起笑出聲。
三人吃過午飯,鄭姨本想收拾完就直接回去,奈何沈令伊不同意,非要拉著她聊天。
其實鄭姨剛剛坐在桌上陪他們吃飯已經有點僭越,若是世楨在家,她絕不會這樣做,但……誰讓他不在呢。
老人家也是有那么一些,微乎其微的叛逆心的。
而這份叛逆在她覺察出兩人的不對勁之后再一次到達了頂峰。
鄭姨覺得今天是個機會,她是真的不知道這小兩口又在憋什么勁。
問世楨不可能,問全蓁只會笑笑,但面前這位沈小姐是個健談的,鄭姨預備從她下手。
殊不知,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亦在凝視著你。(*)
鄭姨將主意打到沈令伊身上,又怎知,沈令伊沒將主意打到她身上。
全蓁實在太過瞻前顧后,沈令伊覺得,自己作為閨蜜,很有必要推一把。
她親親熱熱摟住鄭姨的手臂,整個人掛在她身上,像只是隨口一問,“鄭姨,你覺得,梁世楨這個人怎么樣?”
鄭姨當然說好,她在梁家這么多年,什么沒見到。
趨炎附勢的,不拿下人當人看的,以折磨人為樂的。
在這些人中間,鄭姨自覺自己真是足夠幸運,從一開始就呆在最正常的一家。
“世楨只是看著冷淡,其實他對身邊人挺好的。”鄭姨說罷嘆口氣,“其實,他從前不是這樣,只是肩上擔子太重了……”
這種話,梁世楨萬萬不會講,可他不講,旁人又如何懂得。
在她心里,夫妻本該共擔榮辱,既然全蓁是他的妻子,那這些事,她總會知道。
既然早晚會知道,她現在講,又有什么關系。
鄭姨說,“世楨原本根本沒有要繼承家族產業,你們知道的,梁家這種身份地位,子孫哪怕游手好閑,只知吃喝玩樂,也照樣能保他一事無憂。”
“但是,這樣的前提是,有人愿意保你。”
在父母去世之前,梁世楨與梁詩潼是被保的那個人。
梁父梁母正值壯年,在梁玉璋的第一個兒子意外夭折后,梁父理所當然成為他培養接班的長子。
從小開始,他的所有路線都是規劃好的,包括娶哪家的妻子,成為怎樣的掌權者。
梁父樣樣做得出色,因為他的過于出色,梁家處在一種微妙的平衡中,所有人都知道梁玉璋滿意自己的這個兒子,而所有人也都知道,梁玉璋退下來之后一定是他接班。
所有根本沒有人有異心,哪怕有,也因掀不起風浪而不足以引起重視。
但這個平衡,在一場車禍中被打破了。
命定的接班人就此離開,梁玉璋一夜之間好似老了十歲,不同于歷史上的朱元璋愛屋及烏越級培養朱允炆,梁玉璋并不喜歡這個在他眼中不準備在商業深耕的孫輩。
他能走到今天,靠的絕非心慈手軟。
所以,梁世楨清楚地明白,倘若他不能在短時間獲取爺爺的另眼相看,那以后,他跟詩潼的日子都不會好過。
弱小的代價或許是另一場車禍。
到那時,或許是不是意外,都將不再那么重要。
一個晚上,梁世楨重新規劃人生,他放棄所有熱愛的一切,退學,重讀商科。
與此同時,他開始參與梁氏在英國辦事處的一應事務。
那地方梁之恒一直想要,他一個從未接觸過企業運營的人想要在他的阻撓下順利呆下去,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又遭受過多少明里暗里的刁難,實在難以想象。
更別提,與此同時,他還有大病初愈的妹妹需要他時時照拂。
可t他接受這一切的時候,不過才二十歲。
同年齡的公子哥,還在開Party,泡妞,賽車,游戲人間。
而他已經被迫回到了人間。
這些事,在梁家從來都不算秘密,梁世楨永遠不動聲色,永遠不介意任何人提起。
詩潼也跟全蓁說過,只是沒有這樣詳細。
全蓁莫名覺得很難受,她抓了抓心臟的位置,明明不是她,怎么卻好像又是那么的感同身受。
就好像,那一天她也在現場,他們好似經歷過同樣的絕望。
腦中倏然劃過一道身影,全蓁于記憶深處忽然抓到些什么。
隱約記得,她跟媽媽去半山別墅的那天,他們忙里忙外,慌里慌張,根本沒有人能夠空出時間接待他們。
唯一的一瓶水,還是有人見她們實在局促難安,于奔跑間隨手塞到她們手上的。
全蓁好像……突然明白了,為什么她每次去老宅都會覺得有股不知名的熟悉感。
她抓著鄭姨,忽然很急切地問,“您還記得是幾月嗎?”
鄭姨被她嚇一跳,但怎么可能不記得,這樣的日子,她永永遠遠都不會忘記。
她準確無誤說出口,“十一月十二號。”
可當她真的講出來,全蓁的手卻忽然垂了下去。
真的是他,原來他們這么早就已經見過了。
很久很久之后,全蓁早已不記得那時的一切,但她的夢境卻永遠替她記得。
記得他對她說,別哭了很吵。
記得他滿臉煩躁蹲下身為她擦眼淚。
記得他陪著她一起等來媽媽。
記得自己躲在媽媽身后怯生生喊哥哥。
可這些,都不及那晚他們一起躺在花園中的長凳上看過的夜空。
沒有星星,云層深厚,他們短暫陪伴對方,度過了一個只能看到微弱月光的絕望的黑夜-
三天期限已過,梁世楨還沒有回來。
全蓁給他發的所有消息,打的所有電話全都石沉大海。
第四天下午,她坐不住了。
她給鄭嘉勖撥電話,其實是沒有抱希望的,畢竟他是梁世楨的私人處理,他出行,他一定跟著。
哪知鄭嘉勖秒接。
全蓁來不及寒暄,直切主題,“梁世楨呢?你知道他為什么不接我電話嗎?”
“全小姐,”鄭嘉勖一直這么稱呼她,他頓了下,語氣很嚴肅,“梁總乘坐的飛機,可能出了點問題。”
全蓁手機掉下去,落在地板上,“啪”地一聲,發出好大的一聲響,鄭嘉勖忙對著聽筒安慰她,“您別太擔心,只是聯系不上,這種情況以往也發生過,一般來說,不會有大問題。”
梁世楨用的是私人飛機,配備的機組員工都十萬分專業,鄭嘉勖很信任他們,畢竟在這種事情上,他是外行,除了信任也沒有別的辦法。
全蓁卻沒有這份淡定,她在各方推動下好不容易決定拋開自己的糟糕顧慮,試上一試,可現在人竟然沒了,她找誰嘗試,她又怎么能不急。
全蓁揪著前一句話不放,“那你為什么要說出問題?”
鄭嘉勖很無奈,“我只是實話實說,這難道不算問題嗎?”
全蓁追問,“那你能保證,他會平安回來嗎?”
這其實接近于胡攪蠻纏,鄭嘉勖怎么可能保證,他發揮嚴謹本性,謹慎措辭,“按理來說,是沒有的。”
“不是百分百?”全蓁又追問。
鄭嘉勖不吭聲了。
他不在自己認知不到的事情上做保證。
但鄭嘉勖干特助這么多年,很懂得與人打交道,他見全蓁著急,料定她坐在家里也是如坐針氈,便提議道,“全小姐,我正要去機場,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沒等他說完,全蓁說,“我不介意。”
在這種時刻,就算梁世楨確確實實只是他的塑料丈夫,她也該去機場表達一下自己的關心。
更何況,他現在對她的意義,已經不僅僅是這些了。
全蓁跟鄭嘉勖到達機場時已經是黃昏,她面上不顯,但卻頻頻低頭看手機。
鄭嘉勖注意到,也被她的情緒帶得幾分緊張。
終究不是百分百的事件。
梁家那件事的陰影又時時刻刻縈繞在他們心頭。
當意外想要發生的時候,誰又問你是不是天潢貴胄。
全蓁很緊張。
沒來由的緊張。
小時候,當她很渴望一件事的時候,總會出現一些插曲。
例如最想要的裙子不能第一時間得到,最喜歡的媽媽她無法留下,自己的房間要分給弟弟,父親無條件的愛她得不到。
就像一個小朋友想要糖果,她拿到手的時候,卻已經不是最興奮的時候。
她無意識地,一下下地捋著手腕間的銀鐲。
不禁開始跟自己生氣。
為什么要這樣想東想西呢,為什么就不能勇敢一點。
為什么別人都能夠坦然接受愛與喜歡,就她不能夠,就她要延遲。
為什么不能在他問的第一時間,她點頭,看著他的眼睛說是。
哪怕喜歡會變質,至少在說出口的那一瞬間,它是真的不是么。
她到底為什么要因為未來一件尚未發生的事件而否定現在的一切。
全蓁至此刻,才恍然意識到。
原來這么多天,這么多小時,這么多分鐘,時間流逝的每一秒,她糾結的都是這樣一個講出來甚至有那么幾分好笑的問題。
她一直在用未來框定現在的自己。
她用尚未發生的一切懲罰現在。
她唯心,一點都不辯證。
全蓁垂首機場,想著想著,不禁輕輕笑出聲。
為自己的豁然開朗,更為先前不知所謂的迷茫。
鄭嘉勖悄悄側首看了眼,隨即撓了撓頭。
他搞不懂,她這突然的笑究竟是為何,難道是梁總給她回了消息?
但沒有啊,手機壓根沒亮。
鄭嘉勖正準備開口,試探一下她的情緒,那機場內,忽然有一列人走了出來。
為首的男人正是梁世楨。
鄭嘉勖下意識揮了下手,示意他跟全蓁所在的方位,“梁總!”
全蓁聽到這聲,立刻抬頭。
她那聲笑極為短促,現在面上是一種更為復雜的情緒。
很難形容,似悲似喜,但更多的,是一種失而復的喜悅。
梁世楨穿一身板正的西裝朝這走過來,白襯衣妥帖收在西褲內,外套被他挽在臂間,看上去帶著一股風塵仆仆的清寒氣息,但那氣質,依舊是貴重而不可攀的。
這趟飛行的確因突發天氣而遇到一些麻煩,但好在有驚無險,沒出大問題。
梁世楨記掛著三日之約,著急回家,但他沒想到,他想見的人正在向他奔過來。
全蓁是用跑的。
不知道為什么,身體驅使著她,覺得要快一些,再快一些。
但等真的到梁世楨跟前,她反倒慢慢地,慢慢地停了下來。
總覺得很不好意思,前幾天還在很端莊地說需要時間考慮,現在卻這樣沖動地想撲進他懷里。
但怎么辦,沖動就是沖動,喜歡就是喜歡。
全蓁只猶豫了一秒,便猛地上前,兩手摟住了梁世楨的腰。
全蓁想,管她呢。
她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氣,就讓她揮霍這一次吧。
梁世楨被她撲了個滿懷,行李箱松開,他自然而然地回抱她。
“你這樣,會讓我覺得你很擔心我。”梁世楨摸一下她的頭,漫不經心,半開玩笑地說。
他腰身勁痩,全蓁見過,但抱在手里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很有實感的肌肉線條在她的掌下綻開,她不由摟得更緊一點,含混著點一下頭,“是,梁世楨,我很擔心你。”
他們這樣旁若無人地相擁,對面,鄭嘉勖睜大眼,待反應過來,他趕緊領著其他的工作人員散場。
其他人就算想看,也沒那個膽子真的留下來。
所以在短暫的兵荒馬亂之后,這一片區域便仿佛被自動清場,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梁世楨自律到極致,永遠守時,但此刻,他第一次覺得,原來遲到也有遲到的好。
他笑了聲,正準備將人從懷里撈出來,驀地察覺到身前濕潤一片,她竟然又哭了。
一邊哭還一邊控訴,“你這個壞蛋,你都不回我電話,是不是故意想讓我內疚……”
這真的冤枉梁世楨了,他雖算不上正人君子,但還不必使這種手段獲取女孩芳心,可讓人哭就是他不對,梁世楨的心好像也被她哭化了,他好聲好氣,放柔嗓音,“對不起蓁蓁,我的錯,手機沒電了。”
“為什么不充?”全蓁不聽這解釋。
梁世楨很耐心,“我趕著回去見你,并不想處理公務。”
所以充不充電,并不是很有必要。
聽完這個解釋,全蓁才好似再次活了過來。
她從他懷里抬起頭,猶t覺幾分狼狽,正想低下去,臉卻已經被梁世楨托住。
他用指腹輕柔地幫她拭去眼淚,“好了,別哭了。”
“怎么這么愛哭?”他笑著,語氣有一點點寵溺和無奈。
全蓁卻不說話,只是看著他,片刻,她伸手去撫他的眉心。
梁世楨任由她摸,眉頭都不曾蹙一下。
全蓁覺得他好高,手臂舉著好累,便甕著聲音,提要求,“梁世楨,你低一下頭。”
她小聲補充,“我有話要跟你講。”
小姑娘臉上還掛著淚痕,梁世楨簡直拿她沒辦法,哪有不從的道理。
然而,他剛一如約低頭,面前的小姑娘便忽然伸出雙手,用力環住他的脖頸,隨之,她閉上眼,義無反顧將唇貼了上來。
空曠無人的大廳內,梁世楨嘗到,她的眼淚是甜的。
48
全蓁沒有他那樣游刃有余, 她僅僅只是貼過去,碰了一下他的唇,便已慌張地不知該如何進行下一步, 但好在梁世楨足夠耐心,攬著她的腰,低眸將這個意料之外的吻繼續。
不同于以往的每一次, 他引導著她, 唇舌碾轉, 唇齒糾纏。
他像位富有經驗的師長, 手把手教授她應會的一切。
但這種事講究天賦,全蓁始終不得要領, 呼吸亂, 心也亂, 連發出的微弱嚶嚀都是斷斷續續的。
她仰著頭, 閉著眼,抓著他的衣袖, 所能做的不過是百分百予以配合。
乖得要命,讓人忍不住想繼續欺負。
但念及隨時可能會有人過來, 梁世楨并沒有吻太久, 淺嘗之后便將人按到懷里, 兀自平息體內正叫囂著的某種躁動。
全蓁趴在他的身前,呼吸不勻, 心口劃過一絲酸澀,小聲抱怨, “感覺你好有經驗……”
梁世楨聽出其中暗藏的隱約醋味, 捏了下她的耳垂,低聲笑, “蓁蓁,你不知道男人在這方面是天生的么?”
全蓁一下抬起頭,對上她的目光,她剛剛被親過,眼眸不甚清明,透著股尚未褪去的情.欲,嗓音很軟,“你沒有過……”
“沒有。”梁世楨答得斬釘截鐵,換只手臂挽外套,另只手攬過全蓁肩,他邊帶著她大步向外,便靠在她耳邊,磁聲補充,“只有你一個。”
那輛車牌過分顯眼的勞斯萊斯就停在兩人一出來便能看到的地方。
司機站在旁邊,為他們打開車門,全蓁率先彎腰鉆進去,上車之前,她下意識回頭看了眼梁世楨,像是生怕他不進來。
梁世楨忍不住笑,伸手撫一下她的臉,彎腰鉆進去。
車內擋板是降下來的,前排完全看不到后面,所以當梁世楨方一鉆進去,他便很無所顧忌地將人撈過來,壓在懷里。
從現在開始,到家半小時,他有很多很多的時間,但仍然覺得不夠。
全蓁沒想到那個短暫的吻只是開始,她被抱坐在他身上,兩手因緊張而只能下意識環著他的脖頸。
車輛還在行駛,平穩而幾乎毫無顛簸,可全蓁的心卻好似被一雙大手狠狠攥住,顛簸再顛簸。
她小聲,小小聲,跨坐在男人身上,似嗔似怨,“你干嘛?”
梁世楨深深看她,嗓音低沉,片刻,他壓著她的后腦,再度吻上來,“行使男朋友的權利。”
這是一個壓抑已久的吻。
不同于方才在機場的耐心引導,它完全是橫沖直撞的,像海浪掀翻漁船,不講究任何迂回。
全蓁被他那聲“男朋友”叫得臉紅,可又被他吻得陶醉,她一時在一種十分矛盾的情緒間享受這種身體好似輕盈得要飛起來一般的喜悅。
唇舌交纏,一時之間,這輛正在行駛的車輛內沒有任何聲響。
但很快,全蓁受不住了。
她今天圖方便,穿的是熱褲吊帶搭配寬松襯衫,眼下她兩月退垂落,掛在他身上,而接吻間衣服不斷上移,露出一截纖細腰肢,梁世楨手掌換到她背后,在那寬松的襯衫下擺游移,他不掩飾自己的意圖,很快探入,然而,在他即將挑開的瞬間,全蓁被那微涼的手掌激得一怔,她如夢初醒,很快意識到他要去做什么,臉頰爆紅,抱著他的脖頸埋下去,小聲示弱,“不要……”
她還沒準備好。
而且……好快。
他們才剛剛確認關系。
“抱歉。”梁世楨道歉的語氣談不上真不真誠,但那手倒確實很規矩,沒再做旁的,他轉而抱著他,將臉埋進肩窩,嗓音喑啞難耐,“是我沒忍住。”
全蓁紅著臉,不敢說話,好一會,才慢吞吞“哦”了聲。
坐了一會兒,她覺得不對勁,總感覺有東西硌得慌,全蓁還以為是梁世楨的皮帶,正準備低頭去看,眼睛忽然被捂住。
全蓁不理解,下意識便掙扎起來,哪知她臀才動,便被梁世楨伸手拍了下,那一下力道算不上重,但羞恥意味十足,全蓁一下定住,耳旁是梁世楨宛如被沙礫滾過的嗓音,“乖,別亂動。”
遲鈍如全蓁,此刻竟也好似開竅,在迷迷蒙蒙間猛地意識到什么,她霎時呆住,身體僵硬,半分不敢造次,生怕釀成自己無法接受的后果。
但好在,幾分鐘后,梁世楨拍了拍她的背。
那意思便是可以了。
全蓁如蒙大赦,唰一下半站起身,溜回了自己的位置。
然而她人是回去了,手卻還是牽著。
梁世楨有一下沒一下揉著她的腕心,全蓁被他揉得發麻,有些癢,忍不住想躲,他卻按住,不肯叫她逃離。
沒辦法,車內氣氛濃得好似化不開。
快到家了,全蓁害怕擦槍走火被司機發現,便開始沒話找話。
“梁世楨。”她喊他。
梁世楨偏頭看過來,“嗯?”
全蓁眼眸明亮,認真詢問,“你現在,算是我的男朋友嗎?”
“不然?”梁世楨看向她。
全蓁笑了笑,“好神奇,從老公變成男朋友,你這算不算是降級?”
小姑娘揚著笑,一臉狡黠。
梁世楨深深看她一眼,在她退開前,忽的傾身,呼吸滾燙,氣息灼人,他看著她,緩緩道,“那就早點變成老公。”-
第二天,梁世楨送全蓁去學校。
兩人剛確認關系,下車前,全蓁剛掌住門,手腕便被攥住,他顯然是沒準備放她走,目光輕飄飄落在她面上,若有似無點著。
全蓁氣息弱弱,“你干嘛……”
梁世楨漫不經心看她,“是不是忘了點什么?”
全蓁低頭,檢查包里帶著的東西,迷茫搖頭,“沒有啊,該帶的都帶了。”
話沒講完,她忽的反應過來,抬起頭,對上梁世楨的目光,煞有介事道,“是忘了點什么。”
說完,她微微傾身,兩手抱住梁世楨脖頸,低頭在他唇上親了下,唇角上揚,“不好意思,忘記這個。”
下車后,全蓁兩手拼命揮舞著往臉上扇風。
好燙。
感覺自己都能夠燒起來。
談戀愛真的是門學問,時時刻刻都需要動腦筋。
她在電視上學的那幾招根本不夠用。
全蓁一邊腹誹一邊往教室走,還沒走幾步,身旁忽然傳來一道有些熟悉的嗓音。
“全蓁……”
全蓁下意識轉過身,發現是許久不見的許定澤。
自從他告白失敗后,她便沒再見過他,其實大家到這個階段,基本都在忙自己的事情,課程缺席的人很多,老師基本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在這種各奔前程的時刻,只要不那么刻意,哪怕是同班同學,碰不上也是常有的事情。
全蓁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喊住自己,但還是停下來,“嗯”一聲,“有事嗎?”
許定澤神情很受傷,“我剛剛看到……你那位叔叔了……”
全蓁偏頭眨一下眼,“所以?”
許定澤醞釀片刻,好似再也忍耐不住,質問,“你拒絕我,是因為他對嗎?你跟自己的叔叔在一起了?我剛看到你們、你們……可是他大你那么多……”
許定澤露出一種很失望的神情,“全蓁,我以為你是那種不在乎錢權名利的女孩子,可是現在……他不是你的叔叔對不對?”許定澤看著她,握著拳,好似在正義規勸走入迷途的少女,“全蓁,只要你肯好好努力,你一樣能夠過得很好,你沒必要、沒必要……”
剩下的話,他講不下去。
許定澤沒辦法用那些污穢的字眼來形容自己喜歡的女孩子。
但是他心里顯然就是這么想的。
全蓁覺得好笑,“許同學,你t了解過他嗎,你就這樣評判他,評判我們。”
“首先,錢權名利大家都喜歡,但的確,這并不是我交往首要看重的部分,其次,他的長相與人品足以讓我忽略他的錢權名利,請你不要用你的思想來隨意揣測我們。”
“最后,”全蓁微笑,“你說對了,他的確不是我叔叔,他是我老公。”
許定澤覺得不可置信,“你結婚了?”
“是。”全蓁從脖頸間拉出那枚鉆戒,這次這顆是真的,眼光下閃著無與倫比的光芒,“我結婚已經超過半年。”
“很抱歉,隱瞞了我的婚姻狀況,但我想這是我的隱私,我有選擇說與不說的權利。”全蓁目光泛著冷意,“但你的揣測已經冒犯到我,我希望我們之后不要再有任何交集。”
全蓁說完便離開,一次都沒有回頭。
在某些不必要的人跟事上,她堪稱絕情-
晚上,全蓁沒有跟梁世楨聊起這件事。
但她稍顯消沉的情緒被梁世楨察覺。
“怎么了?”他走過來,摸摸她的臉。
全蓁:“沒什么……”
梁世楨神情不悅,定定看她半天,嗓音很沉,“我不希望你有事瞞著我。”
全蓁小聲吐槽,“好兇。”
片刻,她仰頭看向梁世楨,問,“你有沒有想過,我說喜歡你,是因為喜歡你的錢?”
梁世楨笑出一聲,“就因為這個?”
“喜歡多少?”他眼眸低垂,口吻帶著絲若有似無的笑意,“上樓自己去填。”
“就算是真的,你也不生氣?”聯想到許定澤的痛心疾首,全蓁微微驚訝。
梁世楨覺得好笑,“我有的是錢,你喜歡就拿去,相反,這些東西我給得起,我巴不得你肯要。”
全蓁若有所思,舉一反三,“那只喜歡錢,不喜歡你的人也沒關系嗎?”
梁世楨臉色沉下來,“全蓁,我看你是欠收拾。”
他的氣場那么強大,臉色這樣一變,全蓁還是有點怕的,她縮縮脖子,吐槽,“干嘛,開個玩笑而已。”
梁世楨何其敏銳,看著她,撫她的發,“是不是有人說什么了?”
全蓁“嗯”一聲,“不過不用在意。”
“不在意你還記到現在?”
全蓁認真搖頭,“不是,我只是替你覺得委屈,你的優點這么多,為什么只看到你的錢。”
“比如?”梁世楨好整以暇。
全蓁思索半晌,更加認真回,“比如……你很帥啊。”
梁世楨失笑,“我看你是看上我這張臉了。”
全蓁歪頭看他,“不可以嗎?”她認認真真兩手捧住他的臉端詳半晌,“的確很好看啊,比明星還帥。”
梁世楨當然知道自己長得還可以。
但對于他這種地位的男人而言,容貌只是最不值一提的加分項。
太多太多東西,看的是他這個人,是他背后的梁家,而不是他這張臉。
所以,突然出現個喜歡他臉的,倒一下子變得稀奇起來。
梁世楨隨手將人攬進懷里,嗓音一時極沉,“別亂想,由他們說去。”
全蓁:“可是……”
“沒有可是,”梁世楨食指抵在她的唇邊,語氣誘哄,“時間還早,與其浪費時間,不如做些更有意義的事情……”
49
關于兩人的最新近況, 沈令伊作為關系斐然的女方代表,自然第一時間知曉。
她知道,約等于葉懷謙知道。
偏葉懷謙最近有樁投資要談, 原不知該何時拉梁世楨下水,得到這消息,他絲毫沒猶豫, 當天便去了趟梁氏。
不出所料, 意料之中的順利。
出來后碰見鄭嘉勖, 鄭助腳步微停, 向他恭敬問好,“葉總。”
葉懷謙看一看他, 微微頷首, 忽地笑了聲, “多久沒休假了?”
眾所周知, 梁世楨薪水開得很足,但用人也毫不含糊, 他是工作狂,身邊所有人日日輪軸轉, 賺來的錢都沒空花。
鄭嘉勖不知葉懷謙怎么突然關心這個, 他下意識頓了下, 思考片刻無果,只得笑著說, “不記得了,葉總。”
葉懷謙微抬下頜, 沖辦公室門的方向稍稍一指, “別怪我沒提醒你,你現在進去提, 你們梁總指不定能批。”
鄭嘉勖有點不相信,“……真的?”
葉懷謙笑得格外意味深長,“試試,說不定呢。”他補充,“你們梁總最近心情好著呢。”
關于梁世楨最近心情不賴這件事,幾乎全公司上下高層皆隱隱約約感覺出來了。
其直觀表現便是,他已經接近一周不曾訓斥過任何人。
甚至有位高管犯了致命性的低級錯誤,但好在發現及時,并未釀成損失,可這錯實在太不應該,他原本前去負荊請罪,預備引咎辭職,但梁世楨不過是叫他下次注意,駁去他的辭呈。
……這也太詭異。
梁總轉性了?冷酷無情大Boss何止這樣有過人情味?
一時間,鄭嘉勖消息簡直被發爆,所有人都跑過來關心他兩句然后將話題不動聲色轉到他老板身上。
「梁總添丁了?」
梁世楨隱婚這事大家是有聽說的,但他低調得很,幾乎沒在他手上見過婚戒,他們原本以為是兩人感情不和,但現在想想,萬一人家只是單純低調呢。
對此,鄭嘉勖保持官方口吻,“沒有,我也不清楚,你們別亂猜。”
否認三連發出去后,他看著自己剛剛獲批的長假,禁不住樂出了聲。
鄭嘉勖能做到這位置,腦子自然是好用的,他大概猜出一點,但不可能亂傳。
何況,管他是戀愛還是結婚?他可是實實在在靠這個獲得了長假。
十天,整整十天!
帶薪,沒有工作,沒有接不完的電話,Boss也不會找。
鄭嘉勖仰天長嘆,嘴角瘋狂上咧,簡直想吶喊。
——天殺的!
他終于有時間找女朋友了!-
幾天后,方邵辦生日趴。
別看他這人平常玩鬧沒正經,看似狐朋狗友一堆,但在這種時刻,他邀請的朋友少之又少,只最親近的那幾位。
詩潼,陳瑜,梁世楨,葉懷謙。
不過今年家屬隨行,所以又加上全蓁和沈令伊。
算一算,所有人都在,真是極為難得的一天。
去年今日,梁世楨在國外出差,不曾過來,盡管他托詩潼給方邵送來一輛他一直想收藏的古董車,但方邵依舊不滿意,為這事念他一整年。
梁世楨一個從不在意自己生日的人實在不明白這有什么好斤斤計較,他又沒短他的好處。
梁世楨不明白,詩潼卻有幾分明了。
所以今年,她早早便纏著她哥將這日的時間給空了出來。
他們這些人,終于只多不少。
詩潼是第一個到的,她出行比較麻煩,所以方邵為照顧她,將地點選在離老宅較近的半山區。
陳瑜有一搭沒一搭跟她聊天,兩人聊著聊著,話題便圍繞至今天多出來的兩個人。
陳瑜感慨道,“詩潼,說真的,我好難想象你哥結婚后的樣子。”
梁詩潼頗為認同,“我也是,但我悄悄觀察過,跟婚前好像沒有差別,臉還是很臭,講話依舊很難聽,我嫂子忍耐力真好。”
“真的?”梁世楨是大忙人,陳瑜很難碰到,見狀很訝異,“那全蓁圖什么?”
梁詩潼托腮想了想,“雖然我哥臉臭,但他長得很帥,講話不好聽,就當沒聽到,可能……瑕不掩瑜?”
對于她們這種大小姐,“容忍”二字近乎于天方夜譚。
陳瑜思考片刻,還是覺得費解,最終得出結論,“可能是全蓁脾氣好吧。”
梁詩潼看著從屋內走出來的方邵,心不在焉點頭,“嗯嗯!不過陳瑜姐,我覺得方邵哥哥長得好像也不錯,而且他脾氣很好,很好欺負,如果有得選,我還是寧愿要這樣的。”
陳瑜大驚失色,“就他?!妹妹,我看你不光近視還散光!”
“什么近視?什么散光?”
沈令伊剛進門,恰好聽到這句,她是跟全蓁一起進來的,性格又比較自來熟,拉著全蓁便往陳瑜那里湊。
全蓁每次見陳瑜,都有種見長輩的局促感,她喊聲“陳老師”,兩手放平,端正坐好。
陳瑜看她一眼,笑,“你怎么這么拘謹,大家都是一家人,放松一點呀。”
全蓁也很想放松,但是無果,習慣這種東西還真不是一時能改變的。
陳瑜見勉強不來,倒也沒強求,回答沈令伊方才的問題,“詩潼這孩子,我看她就是出門t太少,剛剛竟然跟我說,覺得方邵挺帥,我問她是不是近視來著。”
姐姐看自己弟弟,永遠相看兩厭。
陳瑜是真看不出,方邵哪里長得可以。
但實際上,方邵長相風流,又很會玩,正正好便是年輕女孩子最鐘愛的那一款,沈令伊很誠懇點頭,“其實真的不賴,如果我上學時遇到這種學長,我搞不好還會暗戀他呢。”
她為求認同,說完,看向全蓁,“是吧蓁蓁?”
全蓁很隨大流地點頭,反正不管怎么樣,點頭微笑就是了。
陳瑜聽罷直呼“救命”,站起來深呼吸,“我的天哪,我真搞不懂你們年輕女孩子。”
她在花園椅子旁繞了半圈,越想越覺得離譜,索性說聲出去透氣,徑直從后門邁出去。
剛出院門,便碰上抽完煙回來的梁世楨與葉懷謙。
他們倒沒約時間,只是恰好一起到,正好上次葉懷謙找梁世楨投了點錢,這次碰上,便借著這根煙的時間深入聊了聊。
見陳瑜奪門而出,梁世楨將人攔住,低聲問,“怎么了?”
人的幸福都是比較出來的,同樣,不幸也是。
陳瑜見這兩人衣冠楚楚,一派精英樣,再看自己弟弟,花枝招展,像只孔雀,而因為方邵過于爛泥扶不上墻,父母近來已經開始對她施壓,有意讓她放棄清閑的學校生活,到公司去歷練。
陳瑜養老般的生活即將宣告完結,她本就苦大仇深,現在更是個一點就著的炮仗,見了梁世楨與葉懷謙也懶得迂回,自暴自棄道,“里面三個小姑娘在對方邵犯花癡,我呆不下去,先走一步。”
三個小姑娘……對方邵……犯、花、癡?
這話一出,原本和顏悅色面目舒展的梁世楨與葉懷謙眉頭齊齊蹙起,臉色一時全都陰沉下去。
連帶著,周邊氣溫都好似突降好幾度。
像是風雨來臨前的前兆。
……
餐桌上,全蓁第三次去瞄梁世楨的臉色。
她很困惑,總覺得這人好像不大高興,但這股不悅非常之微妙,若有似無,若即若離。
全蓁不理解,抿唇思考片刻,總覺得……她沒有惹到他啊。
難道是工作不順心?
正想著,手機忽地一震。
沈令伊的求救信息發得十萬火急,“救命!SOS!我又惹爸爸不高興了!”
“爸爸?你爸怎么了?”全蓁默默敲字。
沈令伊:“Ohh,sorry,少打兩個字,是我的金主爸爸,不是真的爸爸。”
全蓁:“……”
她看眼葉懷謙,又看眼梁世楨,驀地發現,二位臉色冷得如出一轍。
全蓁擰一下眉,悄咪咪打探,“他為什么不高興?”
沈令伊:“還不是怪你的陳老師散播謠言!她說,我們三個還喜歡方邵!”
“還”?
全蓁瞪大眼,“……怎么可能?”
沈令伊:“就是呀!完了完了,反正我完了,我這張嘴真是一點都不長記性,我不管我要跑路了,你速速掩護我!”
沈令伊打完這行字,“唰”一下站起身,“蓁蓁,你陪我去一下洗手間吧。”
可還沒等她說完,葉懷謙那目光便掃過來,“坐下。”
他嗓音很淡,語氣卻很嚇人,沈令伊秒慫,撇著嘴,“唰”一下又坐下了。
全蓁這時已經站起,見狀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小心掃眼梁世楨,小聲說,“那我自己去一下洗手間。”
梁世楨看她一眼,嗯了聲,他那隔著鏡片的目光瞧著極淡漠疏離,看不出任何情緒。
沈令伊隔空遞給她一個“祝你好運”的默哀神情。
……
全蓁洗過手,站在鏡前沉思。
據她的了解,梁世楨跟葉懷謙是完全不一樣的,他講道理,沒有那樣小氣,再說,只是附和點點頭,場面話而已,有什么要緊。
這樣想著,她惴惴的心漸漸落下來,隨手抽張紙巾將手指擦干,打開門,正欲回餐廳,腳步忽然頓住——
衛生間外,梁世楨正倚在窗臺旁點了根煙。
煙霧繚繞指尖,他那冷淡至極的眼眸與透過窗的月光一同投過來。
可真的冷淡嗎。
為什么她覺得,那眼眸極深邃,正醞釀著一場幾欲讓她承受不住的風暴。
全蓁下意識屏住呼吸,那顆惴惴的心再度飛速跳動,它快得好似要蹦出胸腔,不受控制得嚇人。
這是一種對于危險降臨前本能的直覺。
事實證明,她的直覺完全正確。
將將被打開的門再度合攏,可她的月退卻一霎被分開。
他將她壓在門板上,眼眸極深,距離極近,呼吸摻著酒液與煙草氣息,熱而滾燙,那目光好似要在她搖搖欲墜的心上燙出一個永恒的疤。
這是在別人家里,別人的衛生間,隨時隨地都會有人過來,全蓁緊張到呼吸驟停,“等等等一下……我有一個問題!”
“嗯?”梁世楨不放開她,反而將她壓得更緊,他的唇距離她僅咫尺,呼吸噴灑,好似變相的癡纏親吻。
全蓁受不了他這樣低沉的嗓音,這樣深暗的注視,別過頭,顧左右而言他,“為什么陳老師跟方邵是姐弟,他們的姓卻不是同一個?”
梁世楨:“……”
這種時候,她竟然在想這個?
梁世楨腦中驀地跳出方邵那模樣,“花癡”二字再一次自眼前滾過。
所以,她究竟喜歡多少人的臉?
對多少位男士夸過他長得好看?
腰身被用力一箍,全蓁被那力道帶得仰起頭,她不得不驚惶地跟他對上目光,冷白日光掃下來,將眼前男人的情緒襯得格外明顯。
他不高興,而且很不高興,轉移話題毫無作用。
全蓁轉一下眼眸,果斷認慫,“對不起……”
“對不起什么?”梁世楨若有似無捏著她的頸,他完全拿捏住她的命門,好似她只要回答得不對,他便能在這里漫不經心懲罰她的心猿意馬。
全蓁被捏得整個人都縮起來,在梁世楨之前,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居然有這么多敏.感點,腕心會發麻,頸后會發軟,更別提……當他的手掌移到別的地方時,全蓁整個人被激得顫了一下,“別!別……”
她怕了,兩手抱住他的腰,軟綿綿撒嬌,“我錯了,”下一瞬又委屈,“可這也不能怪我……詩潼那么說,伊伊也那么說……我……”
她只是從眾,從眾是人的天性,難道這也有錯?
好不講道理。
全蓁不敢講,可梁世楨看得明白。
倔強不知錯的小朋友當然需要被懲罰。
高高抬起,輕輕落下怎么會長記性。
所以……那束縛很快被解開,全蓁被梁世楨抱起,整個人騰空的同時,莓果應聲而出,她驚呼一聲,下意識低頭,唇卻被一瞬封住,與此同時,山丘起伏,山巒浮動,她淪為砧板上的魚肉,獵人手中的羊羔。
雙眼渙散而迷離,她的失重來得如此迅疾而真實。
全蓁眼中迅速蓄起一汪淚,他不憐惜她,他在欺負她,欺負地專心致志,聚精會神,懲罰意味很快變質,快樂的已不知是誰。
全蓁要哭了,眼淚要掉不掉,他沒有在吻她,他在吻別的令她心跳加速呼吸迷亂的地方,月光從窗口透進來,傾灑的銀輝好似烈火,烤得他們如折如磨,如置盛夏。
門外腳步聲倏而靠近,又一霎遠離,全蓁的心亦這樣七上八下,起起落落,提到心口,又猛地墜下去。
不知多久,當她伏在他肩頭緩緩平息時,臉上已滿是淚痕,梁世楨替她擦,她已經沒力氣別過頭表示不滿。
她這副模樣,沒有男人能夠無動于衷,梁世楨吃飽,陰郁情緒一掃而空,講話也溫柔起來。
“對不起,”他低頭吻一吻她的眼睛,道歉道得十分干脆,“下次不要那樣夸別的男人。”
他喉結吞咽一下,坦然承認,“……我會吃醋。”
全蓁嘴巴上沒有多余精力罵他,當然,主要是不敢。
她害怕再來一回,但在她心里,梁世楨的好印象已經經此一事全然被推翻。
他不光不講道理,小氣,占有欲強,為人還極其惡劣,超級過分,還……除此之外,還很瑟!
而與此同時,在外不小心聽到部分又匆匆離開的陳瑜同樣表示:救命!詩潼還是太不了解他哥哥了!男人結婚前后變化真的好大!!-
這天晚上,全蓁是穿著梁世楨的西服被他抱著提前離開的。
她甚至不好意思自己去打招呼,衣服潮得好明顯,他們離席這樣久,大家又不是傻子,總之,全t蓁實在沒臉見人。
這一路,全蓁都沒有理梁世楨,準確來說,從上車起,她就執著得沒有再看他。
雖然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較什么勁,但較勁嘛,哪有那么多道理。
他讓她惱,讓她哭,讓她連道別都不好意思,難道還不夠嗎。
梁世楨逗了她一路,沒有任何用。
小姑娘很倔,倔到不肯搭理他的任何示好。
于是梁世楨索性轉道,叫司機開去就近的商場。
到地方后,全蓁不肯下車,勉為其難偏頭,瞥他一眼,“你做什么?”
梁世楨牽她的手,答得很是理所當然,“表達我的歉意。”
其實這場氣生到這里基本差不多,全蓁看眼燈火輝煌的商場,小聲說,“我不要。”
她甚至都沒看是什么,梁世楨覺得好笑,示意她下車,“沒關系,先去看看。”
全蓁看眼身上的西服,拒絕。
梁世楨掀開掃一眼,又迅速蓋上,“沒事,穿不穿都行。”
沒多大痕跡,這樣反倒挺欲蓋彌彰。
全蓁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有將西服脫掉,欲蓋彌彰也好過沒有安全感。
因為不知道梁世楨會來,所以店內并沒有提前清場,兩人到時,店長愣了下,隨即迅速迎上來。
“梁先生,您要的東西今天剛到,很抱歉沒有第一時間送達,叫您親自跑一趟。”
她話說得漂亮,交談間,將人領去貴賓室。
梁世楨明顯是早有準備,他知道,Sales知道,只有全蓁一臉懵。
“什么東西啊?”她悄悄問。
梁世楨笑,但搞神秘,“一會你就知道。”
全蓁的確很快就看到了實物。
那是一顆粉鉆做成的項鏈與耳環,只是與從前不同,這次的耳環是耳夾樣式,謝天謝地,全蓁終于能夠戴上。
Sales為她試過后站在她身邊稱贊,“真的很襯您,這顆寶石就像是為您量身定制。”
哪怕全蓁尋常并不精通這些,也知粉鉆是出了名的昂貴。
更別提,梁世楨一早就已經定下。
全蓁看他一眼,偷偷別過頭,小小聲,“休想用金錢賄賂我。”
梁世楨跟她一同站在鏡前,指尖輕輕撥一下她的耳垂,偏頭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得到的聲音,含混著笑,低聲道,“再給我一次機會。”
什么機會。
全蓁假裝聽不懂,在鏡子里瞪他一眼。
她這眼很沒威懾力,配合微微薄紅的臉頰,反倒惹得人又想欺負。
梁世楨滾了滾喉結,略有些生硬地移開目光。
……
從店里出來,梁世楨忽的手機震動,他朝全蓁揚一下手,握著手機走去一旁接電話。
全蓁手被他牽著,沒站太遠,有一搭沒一搭踢著鞋尖。
這通電話時間有些長,講了五分鐘都沒有等到結束,但全蓁倒是等來一位老熟人。
孫騫。
他帶給她的回憶并不友好,全蓁還是在察覺到他那熟悉的令人不適的打量目光時才驚覺,這個人她似乎認識。
孫騫獨身一人,身旁并無人作陪,路過全蓁身邊時,他的目光從她的手上輾轉至她與梁世楨牽著的手,又從他們相握的手轉到她另只手上那價值不菲的品牌。
有些人的視線叫你如沐春風,而有些人的視線令你宛如吞咽一只蒼蠅。
很明顯,孫騫屬于后者。
可他似乎并不這樣覺得,甚至于,他知道,但他故意。
反正只是看看,又不會怎么樣。
全蓁沒說話,輕輕拽一下梁世楨的襯衫下擺,在他視線撇過來的那瞬間,孫騫好似被驚到,迅速離開。
全蓁自嘲地勾了下唇。
你看這些人,真的很懂得拜高踩低。
柿子哪個軟,便挑哪個捏。
因為這件插曲,全蓁一路上都有些悶悶不樂。
她知道,自從全耀輝故意傷人被送進去后,他那邊的許多親戚都在說她心腸狠毒、忘本、連自己親生父親都不放過。
可全耀輝的所作所為卻被他們自動忽略,好像父親是一枚無限期的免死金牌,無論他做什么,只要是父親,就可以逃脫一切指責。
加害者變成受害者,這個道理,全蓁不明白。
而全耀輝確認進去后,倪曼婷便將家中所有值錢物件變賣一空,扔下自己口口聲聲最疼愛的兒子跑路。
這一刻,全蓁竟然因為全鑫成與她同病相憐而感覺到一絲快感。
她一方面唾棄自己,一方面又覺得全鑫成好可憐。
所以,在這種矛盾的心境下,全鑫成的開銷一直都是由她在負責。
總之,好復雜啊。
她既狠不下心,卻又沒有真的那么好。
全蓁甚至覺得,自己對全鑫成的幫助并非出于姐弟情誼,而只是為了彌補自己那不小心露芽的陰暗面。
一旦想到這里,她就會更加唾棄自己。
“怎么了?”梁世楨偏頭看她一眼。
全蓁不知自己走神得厲害,“啊”一聲,撞進一雙深沉的眼。
她驀然感覺脆弱得厲害,雙手伸過去,抱住梁世楨的腰,“你覺得我壞嗎?”
“哪里?”梁世楨意有所指。
全蓁抬眸瞪他一眼。
小姑娘脾氣越來越大,梁世楨招架不住,笑一聲,“好了,說正事,怎么突然問這個?”
全蓁用手指卷他的襯衫,囁嚅,“就……我其實從小就很討厭鑫成,現在也沒有喜歡到哪里去,但我又要裝好人,好像全世界只有我一個人管他,叫他感恩戴德,可實際上……他是無辜的,也確實沒人管他……”
全蓁講得很委婉,但梁世楨聽明白了,他不答這問題,只問,“剛剛碰到誰了?”
全蓁低頭,“這不重要,我就是突然自己很矛盾。”
“矛盾在哪里?”
“就剛剛……我講的那些,而且我爸那件事,你會覺得我做的過分嗎?”
梁世楨低眸,在昏暗的燈光下看她,“過分在哪里?”
他那目光毫無探究,仿佛只是真誠發問。
全蓁眨眨眼,忽然被他問住。
梁世楨撫著她的頭發,嗓音低緩,“你父親做事沖動,你對他有怨,很正常。他偏心,你對弟弟有怨,這也很正常。現在你是在為你父親對弟弟盡責任,他應該感激,而不是怨懟。”
“全蓁,人無完人,君子論跡不論心,孔孟對圣人的標準都沒有這樣嚴苛。”
“不必太為難自己。”
暗色調的燈光下,他眉眼鋒銳,下頜凌厲,而在這種氛圍里,他的嗓音聽上去好似一把正在徐徐拉開的大提琴,低沉而動聽。
全蓁不由仰起頭,深深看向面前的男人。
他的襯衫永遠扣至頂端,矜貴而莊重,而他的目光又是那樣柔和,充滿年長者的包容。
全蓁覺得自己被安慰到,豁然開朗。
她伸一只手去勾他的脖子,小小聲,“……突然好想親你。”
這好像是表達喜歡最最明顯的明示了。
梁世楨永遠快她一步,在她夠上來前便已主動俯身,承了她難得主動的獻吻。
“唔……”全蓁被抱坐到他身上,心有余悸按他的手,“不準親別的地方。”
“好。”梁世楨嗓音微啞著答應。
可還沒親一會兒,全蓁又忽的向后仰頭,退開翻舊賬,“你不準主動,我還欠你兩次,我主動。”
她竟然在這種事情上都有一種莫名的好勝心。
梁世楨無奈,輕笑著將手松開,居高臨下睨她,像是全然放手,看她究竟能弄出何種名堂來。
全蓁抿著唇,謹慎得一點點靠近,像是剛剛見到人類的小鹿,懵懂而無知。
她生怕被搶奪先機,試探再試探,然而那試探無異于野火燎原,即將成功時卻還是被梁世楨猛地扣住后腦勺,反客為主。
“唔……”全蓁被他突然的入侵激出一聲輕喃。
與此同時,她悲催得想,這兩次,她可能這輩子都不會還上。
車內氣氛曖昧之極,全蓁完全被梁世楨掌控,那一點開小差的想法也消失殆盡。
但好在,這只是一個安撫意味的吻,侵入之后便是綿長的溫存。
梁世楨一點點啄吻至她的頸間,全蓁被他親得又麻又癢,不住想躲,奈何躲不開,她只能抱住他的頭,撫摸他的發,雙眼失神得望向車頂。
但那吻很快回到她的唇邊,一下又一下,輕輕地啄。
全蓁被他親得大腦混沌一片,但鬼使神差想明白一件事,“梁世楨,我喝醉那晚肯定不是我主動的吧?”
他連她清醒時都不讓,更別提喝醉。
“現在才反應過來?”梁世楨低低笑一聲,最后啄一下她的唇作為結束,似某種嘉獎,他埋在她肩窩,那聲調喑啞性感得要命,“還不算太笨。”
50
全蓁提前離場, 根本沒有吃飽,車開t到半途,她不自覺伸手摸了下肚子, 食欲如潛藏在黑夜中的獸,一點一點顯露原形。
梁世楨側身瞥一眼,嗓音平靜, “餓?”
全蓁如實點頭。
如果不問倒也還好, 但是被點出后反倒變得難以忍受。
又想到究竟是誰讓她遭的這份罪, 那消沉下去的怒意瞬間上漲, 全蓁不由下意識瞪了眼梁世楨。
珠寶發揮的效用已然消耗殆盡,她的埋怨卷土重來, 生動如暗夜中遇到的一只小白貓, 不知伸爪子撓人, 只知這樣半是怨半是嗔地看著你。
梁世楨被她看得心口發軟, 無奈想笑,但料想若是笑出聲, 恐怕更不好收場,只揚了揚唇, 再度伸手將人扯過來。
全蓁躲閃不及, 整個上身伏在中控臺, 一手被他扣住,一手勉強撐在他月退上保持平衡, 那件寬大的西服外套垂下半側,露出她纖長的脖頸與單薄的脊背。
她有種未經雕琢的美, 但許是因先天條件過于優越, 絲毫不顯得質樸,反倒似清水芙蓉, 夜間山茶,茉莉般的沁人心脾。
梁世楨指腹撫上她水潤的眸,視線掠過她花瓣般的唇,最終攬著她的腰,慢條斯理拍兩下,低聲問,“去吃飯?”
全蓁很有脾氣,不假思索,立刻搖頭,“不吃。”
梁世楨笑,“真不吃?”
“真的、不吃。”
全蓁挑釁看他,頭昂得很高,當然,若不是耳尖那一抹泄出她心事的粉紅,這氣場會拿捏得更像一點。
梁世楨定定看她一眼,將人松開,理了理袖口,擋板撳下,他淡聲吩咐,“回別墅。”
原先是要順道去趟公司,梁氏周圍吃喝玩樂的地方很多,全蓁原準備趁他去辦公室時隨便買一點,現在小心思被識破,她的計劃提前宣告失敗。
全蓁擰眉,再次被氣到。
她生氣時,秀眉是微微蹙著的,嘴唇是抿著的,胸口是輕微起伏的,不開口,但就是無端讓人想欺負。
梁世楨伸手,撥了撥她小巧的耳垂,嗓音很低,“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全蓁多倔,說了不吃當然不可能輕易改口。
她決心今晚將自己餓死,狠狠拍了下梁世楨的手背,正欲往車窗那挪,那清脆響亮的一聲卻叫她瞬間愣住。
……這可能是梁世楨人生中第一次被打。
全蓁好心虛,她也沒用力啊,怎么會這么響。
車內安靜數秒,連司機都在默默屏聲息氣。
梁世楨渾然不在意,放在她耳旁的手挪至頸后,捏了捏,“消氣了?”
全蓁現在哪里還氣得起來,后頸那地方被他捏得又麻又癢,全身有如過電,喉間不自覺溢出一聲,“嗯……”
也不知是在回答他,還是別的什么。
一巴掌換回一個好說話的小姑娘,這買賣不算虧。
梁世楨頭一回覺得自己有病,被打了竟然心情還不賴。
他看著她,繼續問,“想吃什么?”
折騰過一通,全蓁現在是真的餓了,她氣焰不再囂張,講話也真心實意起來,“什么都可以?”
“嗯。”吃個飯而已,有什么不可以。
全蓁見狀,睜大眼追問,“你餓嗎?”
梁世楨:“還好。”
還好的意思就是一般,一般的意思就是不吃。
可能是吃過的見過的實在太多,他對食物總是有種高高在上的意興闌珊感,好似只是紆尊降貴用兩口,權當解悶。
既然他不吃,全蓁的選擇性就躲起來。
她眨眨眼,語調輕快,“我知道一個地方。”
……
梁世楨沒想到,全蓁口中的地方居然是港城學院附近的一條小巷。
巷弄內,暗紅燈光投射,霓虹閃爍,幽綠色的燈牌四處歪斜,通行道路很窄,饒是司機車技再好,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輛勞斯萊斯根本開不進去。
司機一時為難,回頭請示,“梁先生,您看……”
梁世楨沒說話,瞥了眼全蓁。
他是她帶過來的,他倒要看看她怎么收場。
還能怎么收場,全蓁根本沒準備帶他。
這種地方,油污混雜,吃的單純是感覺和熱鬧。
她可忘不掉,她上次帶他去川菜館,他是怎么掃興的。
身上痕跡早已干透,那點頸后微末的紅痕將頭發放下,遮一遮便好,全蓁垂首檢查后,利落將梁世楨的那件西服脫下,抖開,塞到他懷里。
她無情得好似晚間緊緊抱住他求饒的那個人不是她。
梁世楨眸光深暗,面色幾無波瀾,在全蓁打開車門,又折身回來叮囑他在車內等,她一會就回來時,面色徹底沉了下去。
……
五分鐘后,梁世楨跟全蓁一前一后站在一處熱鬧非凡的攤檔前。
周遭熙熙攘攘,港城學院的學生用功完,一窩蜂涌出來吃夜宵,汗津津的,青春的,吵鬧而鮮活的氣息躍動著。
梁世楨黑襯衫西褲,指尖夾根煙,站在這群學生間,不自覺便散發著一股明顯不屬于這里的淡漠與疏離。
全蓁小心向后瞄一眼。
她沒想到,梁世楨竟然會跟下來。
他這個人氣質太高級,姿態又落拓,現在踏著這片水泥地,不像墮入人間,倒像是將現場襯為某種文藝片中嘈雜紛亂的背景板。
而他的視線又是那么具有存在感,以至于,她很明顯感受到,他漫不經心的目光,此刻正一寸寸掃過她微微收緊的肩胛,稍稍露出的耳廓,最終,停留在她后脖頸被他口允過的欲蓋彌彰的淤紅那。
二三十厘米的安全距離,卻仿若步步緊逼的狹小過道。
全蓁被他盯得后腦勺發麻,尾椎骨泛起酥軟,正猶豫著是不是該叫梁世楨到旁邊等一等時,身旁一道聲音響起來。
“全蓁?”
全蓁下意識轉過頭。
這個人,有一點眼熟,但她不是很能想起來,思索片刻,她謹慎開口,“請問你是?”
男生見她沒想起來,面上閃過一瞬尷尬,但他很快調整好,笑著說,“我大你兩屆,醫學系,陳望。”
這話說完,全蓁恍然大悟。
這位學長,就是開學跟她表過白慘遭拒絕,曾被沈令伊暗戀,最終決定再不找全蓁這種類型的那位。
不過,他怎么會在這里。
陳望看出她的疑惑,指了下旁邊的醫院,說,“要值夜班,出來買點東西吃。”
說完,他隨口問,“我記得你以前就很愛吃這家是不是,怎么樣,還是老兩樣?好久沒遇見,給我個機會,我請你。”
他笑容溫和,態度友善,呼之欲出的小心思自詡藏得天衣無縫。
但安靜聽完全程,同為男人的梁世楨怎么可能看不出他那點意圖,他危險地瞇了瞇眼,呼出一口煙。
陳望渾然未覺,還在堅持。
全蓁抵擋不住他的熱情,眼見牽扯間,兩人的手即將碰到一起——
梁世楨散漫抬臂,將全蓁拉到自己這側,隔開她與這位過分熱情的前同學。
“抱歉,”他掃眼面前的陳望,語氣很淡,“我太太的賬,我想還用不到別人來結。”
“太太?”陳望震驚,看向全蓁,“你結婚了?”
全蓁“啊”一聲,點頭,“是。”
她是真的沒有想到,只是出來吃夜宵,都能碰上認識她的人。
這樁原本預備保密的婚姻已經漏如篩子,全蓁不介意多一個人知道,點頭點得十分干脆。
梁世楨瞥見,沉冷面色稍霽。
這段插曲過后,陳望再度傷心退場,一次勇敢換來終生內向。
全蓁看眼他的背影,不知怎的,竟然有點同情。
這同情被梁世楨發覺,他不悅蹙起眉,大掌掰過小姑娘的臉,沉沉望著她,“看什么?”
兩人此刻正在往回走,全蓁被他動作弄得嚇一跳,手里拿著的魚蛋都晃了一下,差點掉落在地。
好不容易才買一次,全蓁珍惜得不得了。
“沒看什么啊。”她嘟囔著聲,覺得這人莫名其妙。
話說完,眼前驟然攏下一片陰影,梁世楨欺身靠近,慢條斯理地將她逼至墻角。
薄淡的光自巷子口飄散,她眼前所見,只剩男人挺括的襯衫,視線往上,是他微微滾動的喉結,以及那雙黑沉的直直望著他的眼眸。
周遭聲響再度遠離,全蓁一時只能聽到自己胸腔間的震鳴。
她簡直對他這樣有心理陰影,慌得仰頭警告,“這、這里不行,很、很臟的……”
“你在想什么?”梁世楨輕笑一聲,微微躬身,離她更近。
全蓁退無可退,期期艾艾,“就、想你想的那些東西。”
梁世楨夾煙的那只手伸過來捏她的臉,嗓音磁沉,字字懶散,“哪些東西?”t
他是故意問的,全蓁卻說不出。
只知道,空氣里一瞬盡數彌漫著他那凜冽的雪松氣息,強勢得讓人想逃,卻又危險得無法挪動半步。
該不該說,他身上真的很好聞,哪怕是在這樣混亂的環境里,倏然襲來時,還是叫她一霎呼吸微屏。
全蓁軟下去,被他輕易困在身前。
眼睫低垂,因緊張而控制不住地顫動。
乖得要命。
總覺得,在這種時候,不吻她好像真的說不過去。
但這里環境又實在太糟糕,所以梁世楨只是彎腰,口允了下她的唇,而后淡定地自她手上將盒子抽走。
全蓁閉著眼,等了好一會,等到喧囂漸近,氣息漸遠,等到面前低低響起一聲輕笑。
她才“唰”一下睜開眼,發現……男人正夾著煙,半低頭,好整以暇望著她。
好似,單純只是想看看她究竟什么時候反應過來。
全蓁一霎惱羞成怒,“梁、世、楨!”
梁世楨很少笑得這樣開懷,胸腔震動,夾煙的那只手輕點一下她的額,沉聲感嘆。
“bb,胡思亂想的那個人,是你吧?”-
與此同時,梳士巴利道18號,頂層公寓內。
沈令伊正將自己扭成一團麻花,額角與后背俱沁出一層薄汗,肩帶滑落在側,她單薄的脊背蜷曲著,像一朵被折下的紅玫瑰,枝頭仍墜著今晨未曾散去的露水。
葉懷謙捋開她額角汗濕的發,幾分溫柔得提醒,“還有十分鐘,寶貝。”
沈令伊撐不住了,爬到他膝頭,斷斷續續求饒,“葉懷謙……我錯了……”
“錯哪了?”他居高臨下,撫著女人潮濕的面頰。
“錯……”沈令伊尚未說完這個字,便死死咬住唇,強烈的窒息感將她籠罩,她止不住顫抖,帶上哭腔,“我再也不亂說了……”
“是么?”葉懷謙微笑,“可你好像并不長記性。”
他溫柔地同她商量,“最高檔,五分鐘,怎么樣?”
怎么樣?不怎么樣!她會死的!
可葉懷謙哪里是跟她商量,通知罷了,他拿過手機,堪稱利落地向上滑了一下。
沈令伊抓著他的手猛地收緊,呼吸不及,差點咬到舌頭,被葉懷謙掐著下頜松開,他俯身而下,盯著她的唇,宛如蟄伏的毒舌吐出信,他猛地吻上去。
拿開,滑入,水到渠成般的流暢。
夜已深,月悄然落,清風徐徐,溪水潺潺。
又是一晚無夢,好眠至天亮。
第二天,全蓁出來時,意外發現Simon正從對面房間剛出來。
她心下一緊,下意識出聲,“怎么了?”
Simon恭敬道,“是這樣的梁太太,梁先生胃不舒服。”
“胃……不舒服?”全蓁重復一遍,問,“嚴重嗎?”
醫學是很嚴謹的,而Simon的回答也堪稱謹慎,“不算太嚴重,但依舊需要重視。”
說完,他好似真的困惑起來,“梁先生身體一向很好,其實沒道理這樣……不過根據醫囑,最近幾天的飲食可能需要您多費心,煩請多注意。”
突然、這樣?
全蓁不知怎的,忽然想到兩人昨天回到車上,她強迫他吞下的一顆魚蛋以及一小碗云吞……
不至于吧。
全蓁心虛抿唇,有錢人的胃這么金貴嗎……
她小心翼翼問,“你覺得,會有可能是吃了路邊攤的原因嗎?”
“路邊攤?”Simon大驚失色,“梁先生怎么可能會吃那種東西!”
全蓁:“……萬一呢?萬一,我只是打個比方。”
Simon只是護理人員,并不具備那么專業的醫學知識,但這種小問題不至于無法回答,他摸了摸下頜,給出一個較為肯定的答案,“很有可能。”
全蓁聽罷忍不住扶額,不是吧。
——霸道總裁的胃都這樣差嗎?
等Simon離開,她終究抵不住內心愧疚,將房門叩開。
臥室內,梁世楨穿了件灰色綢質居家服,剛從浴室出來。
不知是不是生病的緣故,他的面色看上去較之平常冷白感更甚,似剔透的玉,當晨光照過來時,全蓁好似能看到他皮膚上細小的絨毛。
但他是有些疲憊的,她看得出來。
也不知自昨晚何時開始折騰。
但全蓁不確定問題是不是出在她這里,便十分迂回地問,“你怎么了?”
梁世楨聞言,涼涼瞥他一眼,“你覺得?”
“真的是那一顆魚蛋?”全蓁猶覺不可思議。
梁世楨看著她,一字一句補充,“還有半碗云吞。”
“你的胃也太脆弱了,”全蓁見狀別過頭,小聲嘟囔,“我也吃了,我怎么就沒事。”
雖然現在也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但全蓁還是忍不住吐槽,“你礦泉水都只喝一個牌子,太、太……”她想半天,終于找出一個合適的詞,“太講究。”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對他的生活習慣提出質疑。
梁世楨居高臨下,視線鎖著她,淡淡地說,“我這是寧缺毋濫,不像有些人,出去吃夜宵都有學長搭訕。”
這語氣,有些過分陰陽怪氣了。
全蓁沒想到這樁事還有舊事重提的份,她一瞬眼眸清亮,面上露出幾分狡黠。
梁世楨嗓音依舊平靜,“做什么?”
說著,將湊過來的人無情推開。
然而下一瞬,全蓁攥住他的襯衫下擺,踮腳仰頭,視線直直撞進他心口。
她笑著問,“梁世楨,你又吃醋啦?”
“……”
梁世楨不說話,一派淡然,不否認,也不承認。
全蓁不在意,呼吸間,她看著他,小小聲,“我跟那位學長不熟的。”
“而且,”她去握他的手,扯他的衣袖,“我又不喜歡他。”
不喜歡他。
喜歡你。
她的眼睛這樣說。
梁世楨喉結輕滾,正欲開口,小姑娘卻已伸手捂住他的唇。
“如果你是不喜歡我喊他學長……”她湊到他耳邊,嗓音輕輕軟軟,“我喊你,好不好?”
“……學長?”
一遍不夠,又加上他的名字,依舊是那樣纏綿的語氣,“世楨學長?”
她好像真的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在十分認真地哄他。
這種時刻,如果不吻她,自己還算什么男人。
梁世楨眸光暗了又暗,終究按耐不住,將人一把扯至身前,面前就是柜子,他一把掐住她的腰,將人抱上去。
全蓁被那力道弄得嚇一跳,下意識兩手摟住他脖頸,梁世楨順勢傾身,將她圈在懷。
氣息靠近間,他低眸,指腹不住摩挲她柔軟的唇。
全蓁被他揉得心口一陣快過一陣,那種激烈的跳動令她難耐,恨不得要他快點吻下來,卻又希望他的目光能夠一直這樣注視她。
似寂靜山林間,一汪平靜的湖面蕩出漣漪。
她不由得,要他近一點,再近一點。
所以,全蓁主動顫著眼睫迎了上去。
她聲音很輕,有一絲膽怯,膽怯中又綻放出幾分大膽,她看著梁世楨,小小聲,“學長,現在沒有人,你不吻我嗎?”
梁世楨眸色一霎轉深,嗓音低沉而喑啞,“欠收拾。”
說完,他掐住她的下頜,一手扣著她的后腦勺,幾近兇狠地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