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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章 演武風(fēng)云錄(六)

    “這幕后搗鬼的家伙, 竟然是一個狐人?”

    貊澤雙手抱胸,套著鐵甲的手指輕敲小臂,對列車組解釋道:

    “我剛才看這人匆匆忙忙跑進(jìn)來, 似乎背后有追兵追捕,于是干脆把他綁了起來。他實力很弱。現(xiàn)在看來,應(yīng)該是你們的落跑獵物。他犯了什么罪?”

    實力不俗的銀發(fā)兜帽男人單手把瘦弱的狐人拎起來,放到眾人眼皮子底下。

    作為一個不喜熱鬧、不喜說話、不喜社交的暗衛(wèi),他今天一直守在演武臺下層, 暫時還不知擂臺上發(fā)生的事情。

    貊澤做慣了殺人收尸的這類活計,捆綁手法上乘,橫躺在地上的末度連蠕動蜷縮都萬分困難,只有低著腦袋經(jīng)受四道心思各異的目光洗禮。

    偽裝后的狐人的孱弱四肢不受控制地打顫, 他在心中唾罵瘋狂傾倒咒罵, 但是身體的下意識反應(yīng)已然將外強中干的本性徹底暴露無遺。

    不能硬拼, 他絕對不是這幾個家伙的對手,先示弱……沒關(guān)系, 末度,一時的忍耐退讓算不了什么, 他會讓這群看自己笑話的猴子賤畜付出代價!

    毒藥從砰砰直跳的心臟迸涌至全身, 步離人絞盡腦汁地要拖延時間。

    他靈機一動, 立馬開始了猛烈掙扎,每個五官都在用力, 呼之欲出的神情好像有什么話要說。

    三月七覺得有些辣眼睛:“要不要聽聽他想說什么?”

    而這時, 丹恒已經(jīng)向貊澤低聲告知了事件始末。

    “也就是說,這家伙很有可能就是行刺兇手!彼礁叩耐械拖骂^看著他, 評價道:“一出手就暴露自己的方位,身為刺客, 你很失職!

    末度的偽裝險些失控,誰*步離人粗口*要聽你的批評意見?

    “嗚!……”

    “你想反駁我?沒問題,無需下牢,審訊提前!

    沾著口水的抹布被貊澤一把取下來,嫌棄地丟進(jìn)垃圾桶。

    與此同時,那一雙染著森森寒意的無波眸子往周圍一掃,伸長了脖子妄圖吃瓜的群眾頓感脖子一涼,一個個摸著腦袋打著哈哈轉(zhuǎn)身飄走了,還有看不懂眼神的傻大個們也急忙被同伴拉走,麻溜地離開了地下擂臺大廳。

    這可是星穹列車的無名客和曜青飛霄將軍座下的幕僚辦事,他們是得多想不開才會當(dāng)眾提出反對?

    大廳瞬間變得空空蕩蕩,只剩下了一位身穿僧侶裝的狐人女性還踟躕在原地,眼神閃爍,咬破的下嘴唇滲出一絲鮮血,身邊漂浮著一具智械。

    這對組合可不多見。

    穹看出她有難言之隱,警覺道:“女士,你不走嗎?該不會……你認(rèn)識他吧?”

    那女人猶豫再三,艱難啟齒道:“我……我叫奢摩,我的確認(rèn)識他,他名叫末度。”

    聞言,末度好似被人踩住了狐貍尾巴,猛地抬起腦袋,惡狠狠地瞪視她:

    “是你!該死的婆娘,主動卸掉爪牙的家犬!……嗚嗚嗚……”

    貊澤手動幫他暫時關(guān)閉了發(fā)聲器官。

    丹恒靜靜的注視著一臉焦躁不安的奢摩,引導(dǎo)道:“奢摩女士,你似乎知道一些重要情報,可以和我們展開說說嗎?”

    飄在奢摩身邊,小型智械的電子屏閃過一道無機質(zhì)的紅色電波,主動替她開了口:

    “檢測:有機生命個體末度,三天前與我們在競鋒艦入口相遇,試圖殺死奢摩。結(jié)論:他的真身為步離人。”

    “步離人?!”

    貊澤沉下了聲音,眼神逐漸不善,看上去隨時都能送匍匐在地的狗東西下一秒就去見慈懷藥王。

    “幾位,我們先往后退,小心,他很可能會自爆!

    他沒忘記上次在公司藥材倉庫附近的遭遇,這群除了生命力頑強一無是處的家伙就像一顆顆定時炸彈,遍地開花,怎么清掃都掃不干凈。

    末度劇烈地咳嗽了兩聲,充滿血絲的雙眼死死頂著閉眼念誦經(jīng)文的同類,一股無名之火席卷頭腦,本來的打算發(fā)生偏移,他滿懷惡意的張口道:

    “沒錯,在下就是步離人。無恥的仙舟人,如果不是為了潛入你們的巢穴,我又怎么會變成這副軟弱無能的賤畜外表?”

    “你們就不好奇,我為什么想要殺了這個混蛋婆娘嗎?哈哈哈哈哈,還不是因為——她也是個步離人!而且還是個主動卸去獠牙和利爪,躲在后方的膽小鬼!”

    三月七捂住了嘴,驚訝地看向纖細(xì)瘦弱的狐人女性:“奢摩女士,他說的都是真的嗎?”

    奢摩面色一黯,而后恢復(fù)到了猶如嬰兒般的平和,點頭承認(rèn)道:

    “是的,我的確是步離人。但我并非他的同伙,我來自【丹輪寺】。我們對仙舟不具有任何惡意,只是有不得不前來羅浮參加演武儀典的理由……”

    “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請先和我們?nèi)ビ那舄z走一趟。”

    天舶司的司舵沉聲說。

    她帶著云騎軍護(hù)衛(wèi)大步走進(jìn)空曠的大廳,看向緊張不已的僧侶,冷聲道:

    “奢摩,你涉嫌三日前非法偷渡進(jìn)入羅浮港口,并且隱瞞身份,不管你來自哪里,是否與末度及其背后同伙有所勾結(jié),云騎軍都有必要對你和這具智械展開調(diào)查。當(dāng)然,末度也是一樣,你們兩位都將暫時關(guān)入幽囚獄,等候十王發(fā)落!

    “可是,我……”奢摩默然一瞬,“我希望登上擂臺,請您不要剝奪我的參賽選手身份。”

    “你已經(jīng)違反了真實參賽這一規(guī)則,我不可能為步離人網(wǎng)開一面!

    奢摩實在沒有辦法,一咬牙,給出了自己的條件:

    “我愿意告知一個重要情報,事關(guān)您口中的‘幽囚獄’。這些都是我和善逝——也就是我身邊的智械從末度他們口中偷聽到的。”

    末度的耳朵敏銳地捕捉到了“幽囚獄”這三個字,渾身一震,忽然像一只瘋狗般開始了歇斯底里的嘶吼:

    “你這個該死的婆娘!如果不是那個破鐵皮礙手礙腳,我當(dāng)時就該挖出你的腸子和心臟!”

    在場的大多數(shù)人都何其聰明,一下子抓住了她話里的重點:“末度和他背后的同伙,目標(biāo)竟然是幽囚獄?”

    奢摩原封不動地敘述道:

    “沒錯,我聽見他們交談?wù)f——在三月之前,步離人獵群中出現(xiàn)了一位長生主欽點的至高先知,‘蟒古思’大人。然而,她還未帶領(lǐng)步離人獵群走向統(tǒng)一,‘蟒古思’卻突然消失,只為他們留下了一句預(yù)言——步離人的戰(zhàn)首呼雷還沒有被仙舟人殺死,他仍被關(guān)在羅浮幽囚獄的最底層,等待著族人的解救!

    “所以,這個所謂的先知,就是把你們引到羅浮來的元兇?”

    開拓者腹誹道,“蟒古思”大人的作風(fēng),聽上去頗有點耳熟啊……

    末度吼不動了,癱在地上,自暴自棄地狂笑起來:

    “長生主在羅浮顯靈之日,就是蟒古思大人的預(yù)言成真之時!就在今天,你們誰也阻止不了!”

    末度作為犀犬獵群的策問官,也是一眾步離人的小頭目,他在行動中負(fù)責(zé)的任務(wù)雖然有所偏離正軌,但拖延時間的最終目的達(dá)成了。

    灰發(fā)的狐人笑著嗆出了幾大口鮮血,皮膚下面泛著赤紅的血管,發(fā)顫鼓動,隨時都會爆裂開來。

    “傲慢的仙舟人,狼群早已聯(lián)合了其他長生主的恩賜族群……我們有過一段艱難的時候,但好在長生主顯世的恩典又將我們結(jié)合在了一起!那些故意偷渡被你們抓住的弟兄們,現(xiàn)在就在幽囚獄里,將成為刺向你們后背最鋒利的狼爪!還有丹鼎司,競鋒艦,長樂天……你們一個都別想跑!”

    在激烈的情緒波動中,他終于壓制不住猛烈的藥效,轉(zhuǎn)眼間炸成了滿天的血霧。

    奢摩躲閃不及,溫?zé)岬难簢姙⒃谀樕,按理來說應(yīng)當(dāng)被鮮血刺激狂性的步離人卻合上了平靜的眼瞼,雙手合十,默默祈禱。

    這讓馭空不由得高看了她一眼,要事在即,暫時放下了對他的問詢。

    “不好,羅浮近日關(guān)押的偷渡豐饒民不是一個小數(shù)字。而由于人手緊缺,大部分都處于暫時關(guān)押狀態(tài),未能及時處理。如果真按照末度所說,幽囚獄恐怕有大麻煩了!

    丹恒站出來問:“現(xiàn)在幽囚獄的兵力有多少?我們可以立馬前去支援。競鋒艦留給諸位云騎將士以及兩位巡海游俠坐鎮(zhèn)即可!

    “十王司大部分判官和冥差皆在幽囚獄,但在數(shù)量上仍是不敵……”

    天舶司司舵擰緊了眉頭,面色陰沉的能滴出水來:

    “這不是讓我最擔(dān)心的,除此之外,彥卿和云璃正帶著最新證據(jù)前往審問關(guān)押中的濤然龍師。椒丘大夫和聯(lián)盟的合作者——天才俱樂部81席阮·梅女士,則是前往最底層探監(jiān)呼雷,尋求毒丹解藥之法!

    幽囚獄,最底層。

    “都藍(lán)的崽子,帶翅膀的鳥人,六只蹄子的畜生……可笑,我嗅到了破碎和衰敗的氣息,它告訴我——獵群四分五裂,十不存一,甚至不得不仰仗昔日的奴仆!

    身形似狼的龐大野獸拖拽著斷裂的腳鏈和手銬,邁出了大門。

    戰(zhàn)首逃離桎梏,而在場卻無群狼迎接,只余遍地尸骸,一些上面殘留著刀劍的痕跡,但更多都是死于不堪藥力的自爆身亡。

    呼雷隨意抓起腳邊的一具尸體塞進(jìn)嘴里,血肉殘肢化作能量灌進(jìn)身軀,胸膛隨著沉重的吐息而上下起伏,昭示著這一頭關(guān)押了七百多年的怪物的不死生命力。

    彼時,他才悠悠抬首,幽深的獸瞳盯死了站在不遠(yuǎn)處角落的三個活人……不,應(yīng)該是兩個才對。

    一個人類,還有一個散發(fā)著淡淡恐懼氣息的狐人。

    “現(xiàn)在,該輪到你們了!

    第192章 演武風(fēng)云錄(七)

    不死巨獸的沉重吐息仿佛近在耳畔, 獸臭味和血腥味交織混雜,充斥了幽囚獄潮濕閉塞的空氣,直沖人的腦門, 仿佛能把天靈蓋都掀起來。

    而步離人的戰(zhàn)首,狐人的大敵,呼雷,以他的可怖實力,顯然也能用不講理的蠻力做到這一點。

    雪衣?lián)踉谧钋? 單薄的身影直面怪物,握緊了手中的鐵索與破魔錐。

    她明明是不壞的偃偶之身,脈搏和心跳全無,又被之前遭遇的孽物打破了感情模塊, 理應(yīng)不當(dāng)感到多余的情緒, 但封印于最深處的靈魂卻在敵人漫不經(jīng)心的注視下而戰(zhàn)栗顫抖。

    人偶的胳膊關(guān)節(jié)處閃了兩下, 爆出零星的電光,剛才的一切發(fā)生的過于突然, 為了保護(hù)兩位手無寸鐵的醫(yī)生學(xué)者,判官在方才的戰(zhàn)斗中難免受了傷。

    她不動聲色地按住短發(fā)下的耳麥, 正準(zhǔn)備對外發(fā)出救援, 通訊那邊卻聽不到一絲應(yīng)答聲。

    緊接著, 響起的背景音驅(qū)散了她的所有懷疑——那是屬于豐饒孽物耽于一場無止境的血肉狂歡時才會發(fā)出的興奮嘶吼和嚎叫。

    “嗷嗚——”

    “嘩——滋滋——”

    她早該猜到的,孽物既然能夠突破到最底層, 上層怕是也兇多吉少。

    要是再放出這頭比一般的豐饒民恐怖百倍的滔天惡獸, 屆時的幽囚獄將會變?yōu)樽置嬉饬x上的血腥地獄。

    雪衣面色難看的掛斷了通訊耳麥,和身后的將軍幕僚快速交換了一個眼神。

    就算是再遲鈍的人現(xiàn)在也反應(yīng)過來, 這群目標(biāo)鮮明的豐饒民,絕對不是常人眼中的沒有腦子、只知殺戮的野蠻形象。

    截至目前, 根據(jù)他們獲知的情報,闖進(jìn)羅浮的豐饒民一共分為兩撥,一撥在位高權(quán)重的龍師授意下秘密潛入,一撥則是大張旗鼓的偷渡進(jìn)來,其目的就是為了被云騎軍關(guān)進(jìn)幽囚獄,等待時機。

    而前一撥人員的主動暴露,反而使得羅浮眾人暫時轉(zhuǎn)移了注意力,全力搜查偽裝身份的嫌疑人員,放松了對幽囚獄這幫階下囚的戒備。

    這也直接導(dǎo)致它們在今日得以一舉突破牢籠,解救出關(guān)押在最底層的步離人戰(zhàn)首。

    外界正在舉辦一場熱鬧非凡的萬邦賽事,吸引了全銀河的關(guān)注,如果真的讓孽物們的計劃得逞,必然將會對羅浮、乃至整個仙舟聯(lián)盟造成民生、輿論等各方面的重創(chuàng)。

    該死的……

    先不提遠(yuǎn)的,眼下她的妹妹寒鴉正在陪同彥卿和云璃在上層審問重犯,置身于陰謀漩渦的最中心。

    雪衣強迫自己不要多想,現(xiàn)在最為至關(guān)緊要的應(yīng)當(dāng)是在敵人手下盡全力保住兩位外賓的珍貴性命。她死不死倒是無所謂,反正最后也不會身死魂滅,判官早已習(xí)慣了更換軀殼,不知疲倦地作戰(zhàn)。

    但是……以地府的死人之軀,保護(hù)陽世的活人安寧,談何容易?

    她定下心神,呵斥道:

    “孽物,有吾在此,休想靠近!”

    呼雷挪動如同小山般的龐大身軀,十王司偃偶的那點口頭威脅在他眼中還不比三歲大的狼崽,選擇無視,隔著有形體似的綠色空氣,和她身后的兩個活人坦然對視。

    步離人沒有文明社會進(jìn)化出來的繁文縟節(jié),直接了當(dāng)?shù)拈_口道:

    “這么多年了,你們還是沒有死心……可悲的仙舟人,你們的努力似乎并沒有為你們博得一個好結(jié)局,反而親手釋放了你們此世最為憎惡的仇敵!

    椒丘呼吸一窒,滾滾落下的細(xì)密汗珠打濕了粉色的鬢角。

    在狼毒氣息的壓迫下,饒是事先服用了預(yù)防丹藥,他的大腿仍舊止不住地發(fā)顫,只有暗暗咬住了舌尖,通過痛感和蔓延開來的鐵銹味才能堪堪維持住理智。

    機敏如他,很快察覺到了呼雷此番舉動的真正目的。

    對方?jīng)]有仗著實力差距,一上來就撕破他們的喉嚨,無非是要從他們這里榨取關(guān)于外界的情報,然后再處理掉他們。

    對面聳立著的,不是一頭只知殺戮的野蠻巨獸,而是憑借其狡詐和殘忍,布置陷阱殺害無數(shù)狐人、令仙舟人恨之入骨的步離人首領(lǐng)。

    “雪衣,阮·梅女士,我們……”

    呼雷打斷了他的低語,冷嘲道:

    “狐人,你的腦子里正在想些什么?讓我猜猜,在你強裝鎮(zhèn)定的外表下,你是想依靠你的聰明才智從狼的視線范圍里逃脫,還是依靠那個不堪一擊的木疙瘩妄圖折斷我的利爪?”

    “大言不慚。”

    雪衣拉緊十王司用于拘押的鎖鏈,昂首回敬道。

    他們被堵在了墻角,想要從這里逃上樓梯口,大概需要半分鐘的時間。也就是說,自己需要和呼雷糾纏一分鐘之久,才能為兩人奪得一線生機。

    從來不畏死亡的判官正要作勢沖上去,偃偶的一處關(guān)節(jié)處卻突然被背后一只芊芊玉手捏住,輕輕一擰,瞬間消弭了她的物理意圖。

    仙舟引以為傲的金人偃偶技術(shù),在天才的眼中,就像是赤身裸體一般,只需幾眼便可窺出其中奧秘。

    “阮·梅女士?你這是……”

    雪衣滿眼不解。

    阮·梅將一根食指置于唇間,沖她搖了搖頭,淡淡一笑,示意接下來的交涉場合托給她便好。

    而這時,呼雷才注意到了那個穿著素雅旗袍、氣質(zhì)溫婉的女人。

    通過三人之間的互動,主次尊卑關(guān)系立顯。

    從經(jīng)歷突變到罪犯越獄,對方自始至終安靜得仿佛一塊冰,眼眸深不見底,她的身上太干凈了,連一朵血點都未曾染上,好似全然超脫于這一地血腥狼藉之外。

    戰(zhàn)首沒有從對方身上嗅到絲毫驚恐的氣息,就連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都沒有。

    他不由得在心中提高了警惕。

    “你是仙舟人?不,不對。妖弓的走狗素來視我為大敵,恨不得將我除之而后快,你卻一副置身事外的態(tài)度……所以,你不是仙舟人!

    狡詐的孽物緩緩說出了自己的推測,試探道。

    阮·梅并未給出正面回應(yīng),轉(zhuǎn)而不冷不熱的敘述道:

    “步離人的戰(zhàn)首,七百年來不吃不喝、卻仍不死不滅的惡獸……羅浮的兩大豐饒奇跡,除了建木之外,便是你。我對你的生命形態(tài)很感興趣,元帥也欣然同意了我的實驗申請。但沒想到,我能撞上這么一出好戲。”

    椒丘在經(jīng)歷一開始的慌亂后也馬上恢復(fù)了冷靜,心中琢磨著阮·梅女士的話外弦音,也隨之撐起了脊背,高聲說:

    “呼雷,這位是【天才俱樂部】81席的阮·梅女士,與聯(lián)盟平起平坐的合作者。你們步離人長期廝殺在邊緣的戰(zhàn)場叢林,該不會對遼闊的星海一無所知吧?”

    “狐人,不要小瞧了狼群,我們并非你們想象得那么孤陋寡聞。”

    他忽然大笑起來,布滿猙獰刀痕的胸膛也因笑聲而劇烈震動,回蕩在空曠的牢獄間:

    “所以,她是你們搬來的救兵,因為仙舟已經(jīng)拿我毫無辦法,你們不知道如何殺死我,如何研究我,你們對我也同樣一無所知……是嗎?”

    椒丘雙眉緊鎖,暗道,這頭狡猾的惡狼,果然不好忽悠。

    關(guān)押在籠子里的狼和狗沒有區(qū)別,他一開始的打算是使用周旋之法將呼雷拖在最底層,等候幽囚獄判官們平息叛亂,再一齊鎮(zhèn)壓對方。

    然而,呼雷等待脫困的這一天已經(jīng)等待了700多年,怎會如此輕易善罷甘休?

    況且……

    “這些崽子和畜生的生肉活血里,包含了一股令我血脈涌動的力量,比起月狂更甚!

    他握緊狼爪,殺戮的欲望在腦海中翻涌,迫切的渴望一場戰(zhàn)斗或一場屠殺,來為他的破匣之日獻(xiàn)祭慶祝。

    消息閉塞的戰(zhàn)首固然不知其中原因,但椒丘和阮·梅卻是心知肚明——這些豐饒孽物在進(jìn)幽囚獄之前便事先吃下了龍師研發(fā)的【血狂蝕心丹】,而根據(jù)濤然的供詞,他在毒丹的研發(fā)過程中竟大膽地添加了新生的建木之枝。

    實力弱小者吃下后,雖會迎來短暫的實力增強,但隨著時間推移,便會逐漸承受不起強勁的藥力,肉身自爆而亡。

    但對于呼雷這等優(yōu)質(zhì)的豐饒容器來說,他非但沒有感受到絲毫不適,心臟的跳動反而更強而有力,與監(jiān)獄之外,那一處盤根錯節(jié)的建木根系漸而合拍。

    砰砰,砰砰。

    建木在遙遙呼喚長生主麾下的子民,就像當(dāng)年呼喚造翼者的故土【穹!。

    如果不想被仙舟再次鎮(zhèn)壓,喪失身為狩獵者的自由……背靠建木,是他目前唯一的生路。

    猩紅的獸瞳一轉(zhuǎn),盯緊了全場最給他壓力的天才。

    對方的視線在他的脖頸和胸膛處打轉(zhuǎn),就像在盯著手術(shù)床上的一件死物,考慮著從哪里最好下刀,剖開他的骨骼肌理,然后掏出里面跳動的鮮紅心臟,放在掌心細(xì)細(xì)打量。

    一股久違的危機感升上心頭,呼雷舔了舔鋒利的獸牙,看似笨重的身軀卻有著常人難以匹敵的速度,他忽地如餓狼般撲了上來,直抓要害!

    雪衣第一個迎了上去,矯健靈活的身影對上了可怖碩大的狼爪。

    “呼雷,付誅罷!”

    阮·梅嘆了口氣,懷中浮現(xiàn)出一把阮,淡淡梅香悄然彌漫,繚繞于眾人之間,驅(qū)散了籠罩在心頭的陰邪不安。

    椒丘深知以天才的后手儲備,這把樂器必然不會簡單。

    這一次,他可以在實驗室之外一睹遍智天君手下天才的卓越風(fēng)采了嗎?

    阮·梅瞥了他一眼,指間微動,琴弦震顫,奏出一陣委婉動聽的和音。

    “我此番動身前往羅浮,所帶之物不多,可用于戰(zhàn)斗者寥寥……這阮,姑且算是其中一件。”

    雪衣硬生生挨了呼雷一掌,宛如秋風(fēng)掃落葉般連連后退,但神奇的是,她的這具破舊身軀居然沒有直接損壞。

    ……自己似乎變得更強了。

    她驚詫地看向一旁助戰(zhàn)的天才,而后又迅速投入到激烈緊張的戰(zhàn)斗中。

    阮·梅又是輕輕一撥。

    生物學(xué)家保持著微笑,無意感慨道:“有些花瓣終將飄落,但在他們化作泥土的那一剎那,仍帶有暖流余溫。珍惜與背棄,皆是生命的選擇……雪衣,你覺得呢?”

    偃偶似有觸動,沉默不語,胳膊一伸,大力揮出破魔錐,有如一把勢如破竹的鉆心之箭,直接將呼雷震得后退了一步。

    “哈哈哈,有趣!雖然你身上沒有分毫活氣,但這般對決,倒也喚起了我當(dāng)年的戰(zhàn)場回憶……”

    呼雷又一拳將判官砸入地面——雪衣固然被天才強化了,但二者仍有著無法彌補的實力差距。

    在雪衣全力以赴的情況下,頂多能拖到三分鐘。

    阮·梅卻還是不慌不忙:“椒丘,你還記得我在路上和你說的那些話嗎?”

    “您和我提到了血狂蝕心丹的藥理成分……”

    智力超群的天才意有所指道:“血狂蝕心丹……蝕心蝕心,心乃本體,一旦蝕化,生靈也就步入一場無法逆轉(zhuǎn)的旅程……是個好名字,言簡意賅!

    椒丘下意識看向了呼雷的心口處,這番拗口的謎語對他來說簡直就是送分題。

    “原來如此……”

    呼雷將礙事礙眼的木疙瘩直接打碎,聞言,深深呼出了一口濁氣,轉(zhuǎn)頭看向他們,眼底晦暗不定。

    “這便是天才嗎?不過幾個照面……”

    他不再言語,并未浪費時間,朝著二人丟去幾把地上殘留的兵刃利劍,而后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牢房的最底層。

    椒丘迅速躲開戰(zhàn)首不走心的一波攻擊,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步離人確實可以入藥,心情要多急切有多急切,恨不得當(dāng)場生出三頭六臂把狼抓了燉進(jìn)火鍋里。

    “他要往哪里跑?”

    阮·梅低頭檢查完了雪衣的生命狀態(tài),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

    “建木,鱗淵境的建木玄根。在舉目皆敵的仙舟,接受豐饒賜福的生物唯一的依仗,只可能是藥師賦予的恩賜。”

    第193章 演武風(fēng)云錄(八)

    “喲, 這不是云騎軍的大明星,彥卿驍衛(wèi)嗎?替我向景元將軍問好——演武儀典的進(jìn)展順利嗎?丹鼎司近況如何?持明是否未曾對將軍府關(guān)押我的決議提出尖銳的質(zhì)疑?”

    隔著一層僅能透氣的堅固牢門,濤然說話專門挑著痛處戳, 陰陽怪氣道。

    作為一切陰謀的始作俑者,他難道還不清楚這三問的答案嗎?

    云璃最先沉不住氣,揮了揮拳頭,怒罵道:

    “你這老頭子壞的很!要不是有這破門護(hù)著你,我先把你打一頓再問話!”

    她這些天為了完成爺爺?shù)膰谕? 風(fēng)雨無阻地跟著云騎驍衛(wèi)跑上跑下,每晚累得回到客棧粘床就睡,羅浮的小吃美食沒品鑒完,比賽也沒來得及看, 自己活像是羅浮云騎外包的打工小妞……而這一切的一切, 全都拜龍師所賜!

    濤然也不忘對她嘲諷道:“哦?你想必就是燭淵將軍的孫女了。丫頭年齡不大, 脾,脾氣倒不小!我一個將死之人, 居然還能請得動二位屈尊幽囚獄與窩坐班……哈哈哈哈哈……看來我也不龜……不虧!”

    彥卿先安撫了一下炸毛的同伴,冷靜回敬道:

    “讓您失望了, 將軍一切皆好, 羅浮太平無事, 而您留下的禍害,對癥之法近在眼前。長老如今還是不要急著搬弄是非, 先操心操心自己當(dāng)前的處境吧。”

    云璃按耐住了把人揪出來打一頓的想法, 眨了眨眼,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好玩的樂子:

    “你說起話來怎么有些口齒不清?就這個連諦聽都不如的表達(dá)水平, 怎么當(dāng)上龍師長老的?”

    一提起這個,濤然神情一僵, 剛想動怒,結(jié)果扯動了紅腫未消的腮幫子,疼得老淚一飆。

    “窩不用你們管!我身上受的這些傷,還不都是因為……!”

    他說著說著,自己先沒聲了,縮頭縮腦地左右看了看,神態(tài)活像是染上了不小的ptsd。

    云璃心神一松,只覺得萬分解氣,對著帶路的十王司判官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寒鴉姐姐,你們對他動了刑?不如現(xiàn)在就告訴我,讓我學(xué)學(xué)你們羅浮判官的本事唄?”

    彥卿也點頭附和:“長老犯下十惡不赦的重罪,如今還能完完整整的站在這里,判官應(yīng)該多有留手!

    寒鴉的面色閃過一絲復(fù)雜,默默糾正道:

    “其實……我們從未對他進(jìn)行逼迫,長老身上的傷勢,都是他的獄友打的。”

    “……獄友?”

    兩個小朋友對視了一眼,顯然也是頭一回聽到這么奇葩的故事。

    寒鴉顯然知道些內(nèi)情,握拳抵唇咳了一聲,頂著眼底的濃重烏青,低頭和他們聊起了八卦:

    “就在前幾日,濤然隔壁的牢房犯人似乎和長老發(fā)生了爭執(zhí)。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牢房年久失修,亦或者是隔壁的犯人找到了開鎖的辦法,當(dāng)即破門而出!

    “……然后,等我們趕到的時候,長老被打的半身不遂,掉了八顆牙,龍鱗拔得干干凈凈,我們差點以為是有人私下對他行了持明族內(nèi)部的褪鱗之術(shù)……好在長老并未橫死當(dāng)場,剩下了最后一口氣。”

    云璃嗤笑道:“活該,就他那么欠的嘴,換我來,得用老鐵把他的牙全部敲掉……好吧好吧,我就隨便一說,老鐵,別生氣,我怎么可能會用你碰他的牙齒。”

    話嘮判官在工作之外的場合一念叨就停不下來了,緊接著講起了這件事的后續(xù):

    “后來我們找工造司的匠人來修補牢房,二位知道最有意思的事情是什么嗎?那個突破牢門但站在原地并沒有選擇逃跑的犯人竟然對著工造司的工匠提出了一長串批評整改建議,偏偏他說的每一條都有用字字在理,那個匠人完事之后恍惚著離開了,我聽見他在臨走前還嘀咕著要不要自己也犯個罪讓十王司把自己關(guān)進(jìn)來然后監(jiān)獄里發(fā)奮圖強進(jìn)修技藝……”

    “寒鴉小姐,請您說慢點,彥卿有點聽不過來……”

    朱明的匠人抬首望了望四周,從專業(yè)人士的視角提出了評價:

    “這監(jiān)獄的設(shè)計確實不錯,從設(shè)計者的初衷來看,應(yīng)該很能阻攔罪犯脫離的腳步。如果不是時間緊迫,我也想轉(zhuǎn)悠一圈!

    整個事件中的唯一受害者長老:“……諸位聊得真開心,當(dāng)我不存在嗎?”

    寒鴉目不斜視:“不過由于濤然是亟待審訊的重犯,所以我們沒有調(diào)換他的隔壁獄友,以便對他起更好的震懾作用!

    越獄事件的另一個主角就在不遠(yuǎn)處的牢房里,自從他們來到這里后就一直默不作聲,也看不清牢房內(nèi)部的狀況。云璃踮著腳,好奇地想要湊過去瞧瞧那人是何方神圣,卻被彥卿拉了回來。

    “我們還有正事要辦的,云璃小姐!

    “知道啦,我這不是想和人交流交流經(jīng)驗嗎,說不定他也是工造司出身的呢!”

    無人回應(yīng),只有少女俏皮活潑的聲線回蕩在森石鐵壁之間,他們身處的樓層關(guān)滿了罪犯,但周圍似乎靜的有些出奇。

    彥卿展開密報,眼神瞬間變得鋒利,對著獄門內(nèi)的持明重犯質(zhì)問道:

    “龍師濤然,我們查到你不僅涉嫌沾染壽瘟禍祖的力量,試圖研發(fā)不死禁忌,甚至還有所聯(lián)絡(luò)博識學(xué)會的學(xué)士輔助你的罪惡實驗,欺上瞞下,內(nèi)外勾結(jié)……你可認(rèn)罪?”

    “沒想到,你們兩個還沒斷奶的小娃娃,竟然能查我的底布……地步!

    濤然陰笑了兩聲,又因為牽扯到了傷口而面色一陣扭曲。

    “學(xué)會那些人對琥珀王都不怎么敬畏,更何況是豐饒星神?想拉他們?nèi)牖,我只需要拋出幾個鉤子……嘶……他們就咬上鉤了!

    彥卿捏緊拳頭,上前一步怒斥道:

    “那你呢,你難道對帝弓司命、對六司中樞、對羅浮百姓,對你的族人……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敬畏之心嗎?”

    “果然還是小娃娃脾性,大人的世界只講利益,何來感情?”

    他像是擠牙膏一樣,彥卿問一點兒,他擠出來一點兒,不慌不忙,似乎在有意拖延著時間。

    作為長期位居幕后的掌權(quán)者,他肚子里的秘密說個三天三夜也說不完,也正是仗著這一點有恃無恐,斷定了羅浮不敢輕易殺他。

    不過……隔壁的那家伙,是真抱著殺死他的想法來的。

    回想起那時的拔鱗之痛,森森血肉裸露在外,遭受地面的粗砂礫石摩擦,仿佛有無形的煉獄之火在燃燒……

    濤然的眼中閃過一抹實質(zhì)化的恐懼后怕。

    那張地獄歸來的惡鬼似的染血面容……哪怕是過了這么多年,他也從來未曾忘記!

    那個時候,他的老臉被一個外族人按進(jìn)了最低微的塵土里,然而,就在他即將窒息斃命的前一秒,星核獵手卻突然止住了動作,轉(zhuǎn)而掐住他的脖子,深沉嘶啞的聲音在他耳邊震蕩,一點一點他割斷名為理智的弦:

    “你以為你們持明的罪孽能在死后一筆勾銷嗎?你錯了,飲月也錯了……你還不配死亡,我允許你再多活些時日,讓你見證,何為世間最痛苦無疑的酷刑詛咒……”

    正因為這句話,濤然最終活了下來,但也終日戰(zhàn)戰(zhàn)兢兢,惶恐度日。

    “所以,博識學(xué)會的涉案人員,名單大致就在這幾個人里面吧?”

    彥卿圈定了一個范圍,按照常規(guī)操作,接下來就要稟報給將軍,而后羅浮與學(xué)會展開交涉,讓他們將罪犯移交給幽囚獄。

    他暗忖道:但將軍近日忙著不可開交,在持明內(nèi)部斡旋,查看建木動靜,關(guān)注演武儀典的賽程進(jìn)度……一刻也不得閑。

    “說實話,我不太想去麻煩將軍!

    “那你再想出個法子來?”

    他冥思苦想了一陣,突然眼睛一亮:

    “確實還有一個辦法,我可以去找老師幫忙聯(lián)系學(xué)會!

    “老師?就是你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開拓者?他和博識學(xué)會難道有關(guān)系?”

    云騎驍衛(wèi)有些不確定地說:“老師他……似乎認(rèn)了博識學(xué)會的一位頗負(fù)盛名的天才學(xué)者做義父,關(guān)系十分友好,經(jīng)常在朋友圈里轉(zhuǎn)發(fā)那位維里塔斯·拉帝奧教授的文章……額,雖然彥卿愚鈍,一篇都沒看懂過!

    寒鴉:“我也看過,比龍女大人開的藥還要助眠!

    “總而言之,如果有他在我們這邊,哪怕不需要將軍府做牽頭人,抓捕涉案人員一事應(yīng)當(dāng)也能大致解決!

    “沒問題,幽囚獄不宜久留,彥卿大人,云璃小姐,可跟隨我一同離開監(jiān)獄后再做決斷!

    “麻煩寒鴉姐姐帶路……”

    他們正要沿著原路返回大門,濤然捂著臉,在他們身后突然出聲說:

    “幾位,你們該不會以為就能這么輕易的走掉了吧?”

    云璃雙手叉腰:“就憑你的那點兒三腳貓功夫,你難不成也想來個破門而出,把我們留下來?”

    “我當(dāng)然留不下你們,但擁擠的幽囚獄內(nèi),自有人可以留下你們的尸骨……”

    他捋直了舌頭,字正腔圓的威脅道。

    彥卿很快察覺到了不對勁,召喚出飛劍圍繞在身側(cè)。

    “這種感覺……是地震?”

    云璃也掏出了大劍,三人背靠背站立,警惕的仰頭看向四周。

    地動山搖,冥燈忽閃,原本幽靜的環(huán)境頓時變得喧囂起來,仿佛潘多拉魔盒在頃刻間打翻破裂,所有的邪惡,血腥,罪孽尖叫著蜂擁而出,在人世間踏上了瘋狂的征服旅程。

    寒鴉顫抖著聲音說:“幾百年來,幽囚獄從未有過這么大的動靜……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yīng)當(dāng)是有一大批數(shù)量難以估摸的犯人集體越獄了。”

    已經(jīng)不需要他們再去猜測,從樓道里有如野馬狂奔而出的豐饒孽群證實了他們最壞的猜想。

    “嗷嗚——”

    “血,給我血……!”

    面對此情此景,換作一般人已經(jīng)雙腿戰(zhàn)戰(zhàn),轉(zhuǎn)身逃離,而后就會被激發(fā)了狂性的豐饒孽物們撕碎殆盡。

    但在場的三人是何許人也?

    云璃長這么大就沒怕過事兒,扛著一人多高的巨劍,扭頭看了一眼云騎驍衛(wèi),不合時宜地提議道:

    “彥卿小弟弟,上次的決斗并非出于我二人本意,但我知道你肯定也心癢癢。不如我們兩個就趁著這個時機好好比一比,看誰殺的獵物最多,誰就有資格抱得爺爺?shù)哪前押脛w,如何?”

    “求之不得。”

    兩個人互相抿嘴一笑,而后以身化劍,刺入敵群,切瓜砍菜般瞬間清空了一大片區(qū)域。

    紅藍(lán)雙色交織,飛劍和重劍齊舞,各有所長,默契無間。

    寒鴉被扔在最后,連忙無奈地喊道:“二位小心!”

    她看向明顯知道些什么的濤然,冷聲道:“幽囚獄的越獄,難道也是你的手筆?”

    “寒鴉大人,您未免把我想的太神機妙算了些。我可不比你們所崇拜的那位神策將軍,他一個人就能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我卻得喊上幾個外地來的榜首……幫手,才能得到今天這大快人心的一幕!”

    龍師不顧傷口撕裂,仰著腦袋,得意洋洋地笑了出來。

    “殺吧,就憑你們幾個人的力量,就憑整個幽囚獄的警力……你們能殺得干凈嗎?”

    寒鴉召喚出毛筆,沉聲道:“在我死之前,我會先殺了你,不會讓你逃獄的陰謀得逞!

    “殺了我?不不不,寒鴉大人,你們現(xiàn)在最應(yīng)該考慮的是如何抓緊時間逃跑,從他的爪牙下逃跑……”

    寒鴉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如紙般失血凄慘。

    “你們的最終目標(biāo),竟然是那頭關(guān)押在最底下的惡獸……不,姐姐……”

    堅固的地面開始瘋狂震動,似乎在昭示著一個長期被封印的駭然大物正在以勢不可擋的步伐破開一切阻礙,朝著大門出口狂襲而來!

    她顧不上其他,急呼道:“彥卿大人,云璃小姐,我們快走!呼雷他脫困了!”

    然而,已經(jīng)遲了。

    背后扎滿尖刀的巨型狼形生物在孽物們的簇?fù)硐屡郎狭诉@層樓,轟然跳到了他們的面前,直接震碎了地面,碎石飛濺。

    “兩個攔路的小鬼……也好,就拿你們的嫩骨頭打打牙祭!

    呼雷略帶僵硬地側(cè)頭,瞥向龍師所在的牢門:

    “那邊的,我聽幾個尚存理智的崽子說,就是你策劃了這一切?哼,虎頭蛇尾,粗糙有余……摻雜著一股仙舟人特有的詭詐味道,不過并無大礙。只要掙脫了強加的囚籠,破匣的狼群總會廝殺出一條足以昂首闊步的林徑。”

    濤然干笑兩聲,迫于局勢不得不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和價值:

    “恭迎戰(zhàn)首大人,還請您為我解開桎梏,我接下來將會為你們指路打開通往各個洞天的大門,讓盡可能多的豐饒子民前往外界,傾覆這座狂妄自大的船只。”

    灼灼野浪撲面而來,彥卿微微睜大了眼睛,胸腔內(nèi)的那顆心臟如雷鳴戰(zhàn)鼓般狂跳不止。

    羅浮的監(jiān)獄里……居然鎮(zhèn)壓著如此恐怖的野獸?

    他從未聽將軍提過。

    云騎驍衛(wèi)猛然捏緊了劍柄,邁步上前,和橫刀格擋、渾然沒有一絲后撤之意的朱明女孩站在同列。

    不,他不能走。

    眼下幽囚獄群龍無首,一旦他們走了,孽物就將再無阻攔,龍師精通監(jiān)獄構(gòu)造,如果真的如他所說,幽囚獄失守,羅浮必將迎來血腥之日。

    “呼雷……想要逃跑,先過了我們這關(guān)!”

    彥卿單手掐訣,衣擺飄飄,三把飛劍有如破膛子彈,以驚人的速度射向呼雷的胸膛、脖頸和大腦!

    戰(zhàn)首大手一揮,像是撓癢癢一般擋下了第一波輕飄飄的試探。

    “軟弱無力,甚至還不如那個木疙瘩判官……”

    寒鴉咬破了嘴唇:“你把姐姐怎么了!”

    呼雷置若罔聞,赤紅的眼眸漸漸攀上絲絲縷縷的瘋狂,那是只屬于行于長生墮落邊緣的無涯者獨有的瘋狂野蠻,掙脫了肉身的枷鎖,靈魂全然交由殺戮欲望支配。

    然而,與其說他是被迫,不如說是主動將理智讓位給了瘋狂。

    因為……當(dāng)此之時,在最惡劣的條件下,“唯有孤注一擲,置于死地,才能殺出一條生路”。

    “來吧,仙舟的小鬼,我會把你們的脊髓抽出來,插入此處界巖……讓你們在九泉得以見證,這艘船是如何傾覆在狼之口下!”

    彥卿大喝:“云璃!”

    “明白!”

    飛劍宛如有生命的個體漂浮在空中,云璃腳尖一點,跳上了一把高速移動的藍(lán)色閃電。

    以輕盈的飛劍為踏板,少女有如貓兒般迅速地躲開劈頭蓋臉的無邊血芒,最后高高跳起,給予了敵人迎頭一擊!

    呼雷雙臂架住燃燒著烈焰的大劍,渾身肌肉鼓脹,狼眸微微瞇起:

    “這就是你們的全部實力?太令我失望了!

    “重頭戲還在后頭呢!”

    云璃單手抓住彥卿使來的劍柄,彎腰屈膝,纖細(xì)的身體在空中靈活地轉(zhuǎn)了個圈,堪堪躲開了呼雷的剖心之爪。

    攀附在另一把飛劍之上,又對他展開了連綿不絕的進(jìn)攻。

    羅浮和朱明的天才劍士合作了這么久,對彼此的招式像對方肚子里的蛔蟲一清二楚,磨合歷練,才有了如今令人眼前一新的組合技成果。

    但戰(zhàn)首又豈是簡單貨色,戰(zhàn)斗經(jīng)驗極為豐富變態(tài)的他只需交手上幾個來回,就摸清楚了二人配合的規(guī)律。

    下一秒,他猶如未卜先知一般提前擊碎了一把飛劍,云璃驟然一驚,沒了落腳的地方,被呼雷一腳橫踢飛出。

    “云璃!”

    “云璃小姐!”

    彥卿當(dāng)即沖上前去,他的移速竟然不比冰冷的器物慢上多少,與他一同上陣作戰(zhàn)的還有萬把飛劍,縈繞在牢獄上空,隱隱有合絞圍獵之勢。

    “萬劍天來!”

    呼雷將他的飛劍一把一把劈斷,也不忘在戰(zhàn)斗途中使出百試不爽的心理戰(zhàn)術(shù):

    “這便是你的劍?華而不實,沒有任何一頭狼能夠容忍自己的武器竟然軟弱至此。仙舟的溫室滋養(yǎng)了你,卻沒有教會你如何經(jīng)受狂風(fēng)暴雨的摧折……”

    呼雷朝天咆哮,血光一閃,下一秒便出現(xiàn)在了彥卿身前,猛烈急促的霹靂斬眼看著就要將少年碎成一團(tuán)血霧——

    “彥卿從來并非溫室的花朵!”

    他不知疲倦的揮舞著刀劍,身形因為后坐力而連連后退,身軀不斷地添上了一道又一道猙獰的傷痕,掀開皮肉,深可見骨。

    “我早已遍嘗了失敗的滋味,步離人,正如你所說的,我也曾徘徊過,仿徨過,猶豫過,我為什么還要拿起這把劍繼續(xù)作戰(zhàn)?”

    在這生死攸關(guān)的緊要關(guān)頭,拼死一搏的覺悟涌上腦際,頭腦清明如洗,先前的迷茫無措之感轉(zhuǎn)眼間蕩然無存。

    彥卿苦笑了一下,低聲說:

    “因為我終究不是你們,我終究不是一頭只知殺戮的野獸……這樣的思考,這樣的執(zhí)著,這樣的反省,正是仙舟人能夠戰(zhàn)勝你們的原因所在!看劍!”

    他直視敵人的雙眼,揮出了無懼無畏的一劍!

    這一劍太快太猛,不含思索,卻又夾雜著智慧生靈的無窮遐思,呼雷反應(yīng)不及,正準(zhǔn)備以肉身直接扛下,卻見冰霧乍起,凝結(jié)出道道冰花,盡數(shù)鎖死了他的筋脈。

    恍惚間,一縷白發(fā)在他眼前一晃而過,一個月下的女人朝著他的脖頸橫空劈來。

    “這股力量……鏡流,是你啊……哈哈哈哈!有趣!告訴我你的名字,小子!”

    “你還沒有資格!”

    呼雷呼出一口帶著寒意的濁氣,幾秒鐘的功夫又掙脫了寒冰束縛,拖著大刀,大步流星直撞上去!

    “沒關(guān)系,等我將你握于掌心捏碎,你的同伴自然會為你哀嚎著獻(xiàn)上最后的墓志銘!

    云璃被踹得老遠(yuǎn),最后停在了一間牢房邊上,她摸了摸犯疼的前胸后背,一時差點沒喘過氣來。

    “好兇殘的力氣,果然是野蠻的步離人……”

    她正要掙扎著爬起身,撿回老鐵繼續(xù)戰(zhàn)斗,突然,模糊的視線范圍之內(nèi),一只纏著繃帶的大手先于她拾起了老鐵。

    “是誰!”

    有千斤之重的巨劍在那人手中就像輕飄飄的泡沫,放在掌心細(xì)細(xì)打量,他沉默不語,只是擦拭劍緣的血跡。

    而后,劍身煥發(fā)出一陣暗沉的光芒,仿佛是答應(yīng)了男人的臨時使用申請。

    云璃后知后覺的聽到那人輕輕笑了一下,似乎含著無盡的寂寥,沒等她空白的大腦品咂出其中意味,男人單手持劍,對她說:

    “……老爺子的孫女,你的這把劍胚,借我一用!

    第194章 演武風(fēng)云錄(九)

    云璃先是愣了愣:“你認(rèn)識我和我爺爺?不對, 快把老鐵還給我,我還沒同意呢!”

    外表狼狽的朱明少女強忍體內(nèi)的劇痛,兩只胳膊肘撐地試圖站起來, 一點點抬高視線,這才將那個二話不說借走她武器的家伙收入眼底。

    對方有著極具壓迫感的成年人體型,身形頎長,一頭黑紅漸變的長發(fā)飄落在腦后,從她的角度只能看清一個模糊朦朧的側(cè)臉, 眉眼鋒利,鼻梁高挺,從骨子里透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寂之感。

    顯然,星核獵手的那句話只是通知而非請求, 下一秒他便拖著大刀, 三步做兩步加入戰(zhàn)場。

    察覺到己方添上了一道如風(fēng)火輪舞般的猛烈攻勢, 專心對敵的彥卿腳下一頓,第一念頭還以為是云璃恢復(fù)了狀態(tài), 隨后迅速意識到了前后兩人戰(zhàn)斗方式的巨大差別。

    如果說匠人丫頭使的是不顧一切、虎虎生風(fēng)的蠻力勁道,而這一次, 站在他身邊拿著老鐵的主人, 明明是在操縱一把千鈞之重的厚重火劍, 劍意卻如同千年寒冰般詭秘陰沉,仿佛一輪染了鮮血的彎月, 用凜冽的月芒一點點剔落死人的骨頭。

    “……是你?刃?!”

    彥卿驚訝的脫口而出:“原來關(guān)在濤然龍師隔壁的犯人, 竟然是你?”

    他可沒忘記之前星核獵手在羅浮做出的種種舉動,不管對方的行動是否只是出于命運奴隸的劇本安排, 在一心為羅浮的云騎驍衛(wèi)這里,這個與將軍淵源頗深的通緝犯, 無疑是需要加大加粗的特級危險分子。

    但是……彥卿又不得不承認(rèn),刃給他的感覺,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樣了。

    飲月君面前的他,完全是一個魔陰纏身、只知殺戮仇恨的瘋子,怎么不要命怎么打,當(dāng)初讓見識尚淺的彥卿難以招架,吃了不少苦頭。

    可現(xiàn)在,刃手持從云璃那兒搶過來的老鐵——他的支離劍被十王司收繳,暫時不在跟前——使出的一招一式、一拆一擋之間,居然能勉強窺探出是一套完整無缺、殺氣四溢的成熟劍法,并且比堪堪領(lǐng)會了一絲師祖劍意的彥卿更為熟諳至純。

    刃并未做過多解釋,淡淡的朝他瞥了一眼:

    “景元家的小子,他難道沒教過你,戰(zhàn)場之上不可有半秒的分神嗎?”

    “彥卿時刻把將軍的教誨牢記于心,不必閣下提醒!”

    云騎驍衛(wèi)自知局勢逼迫,并未過多追問,當(dāng)機立斷選擇和星核獵手組成了臨時隊友,無論如何,先打敗了眼前這個實力恐怖的步離人戰(zhàn)首再說!

    飛劍與重劍又重新恢復(fù)了一往無前的配合攻勢,劍意似乎渾然一體,每每打斷了呼雷的蓄力重?fù),使得呼雷不免有些忙于?yīng)付,壓在心底的驚駭之意從無到有,一層蓋過一層。

    他一刀大力斬?fù)舫馔硕耍_距離,趁著雙方還未再度糾纏的空隙,對著刃斬釘截鐵道:

    “若是我猜的不錯,你也得了鏡流那女人的傳承。”

    彥卿眉頭緊鎖,“你什么意思?”

    “啊,往日的記憶就像咕咚翻涌的泉水,那道刺眼奪目的劍光……是我被關(guān)入囚籠之前見到的最后一絲光亮!

    刃不回話,沉不住氣的少年人接茬道:“怎么,呼雷,你怕了?”

    他通過對方的言語,在心中大致拼湊出了步離人的身世來歷,這只怪獸應(yīng)該是被鏡流擊敗親自收服關(guān)押的,但不知為何這么多年過去居然還沒有死,直到今日突破監(jiān)牢,才得以流禍?zhǔn)篱g。

    “真是令我意想不到,這世間居然有人還能學(xué)得她的劍,哪怕只是皮毛,也令我肌肉下的毛管興奮到幾近鼓脹破裂。哈哈哈,先是一個仙舟的黃毛小子,至于另外一個……”

    呼雷的鼻子噴出一團(tuán)染著獸腥味的白氣,猙獰狼面上漸漸流露出了譏諷的意味,語焉不詳?shù)溃?br />
    “刃,你體內(nèi)涌動的生生不息之力,同樣來自長生主的恩賜。你和那小子不同,你是如何名正言順學(xué)到她的劍?啊,我明白了,在這無情無義的自然界中,有一個通行不悖的法則——最了解你的,往往不是你的師傅,而是你的仇敵……就如我與她一樣!

    他又補充道:“我的心里居然升起了一絲對你的惺惺相惜……但很可惜,我們終究是兩路人!

    刃冷嗤一聲:

    “再啰嗦,我會砍了你的舌頭!

    而在另一邊,云璃艱難的爬起了身,正準(zhǔn)備找把趁手的武器,順便從那個不講理的成年大叔手里把老鐵要回來。

    咕溜溜的圓眸一掃,發(fā)現(xiàn)某個龍師正在悄咪咪試圖溜走,她當(dāng)即冷笑了一聲,沙包大的鐵拳下一刻錘上了濤然紅腫的側(cè)臉。

    “看劍……不,看拳!”

    “嗷!滾開!朱明的野蠻丫頭!”

    云璃毫不留手,左右開弓,將龍師剩下的牙齒全部打飛,仿佛要將奪劍之怒盡數(shù)發(fā)泄在作惡多端的老東西身上。

    濤然被打得腦瓜子嗡嗡作響,慌不擇路地驚聲尖叫。

    云璃一把拎起他的衣領(lǐng)子,看著眼前臉型足足腫了一圈的豬頭,惡狠狠的問道:“那個步離人究竟什么來頭?你把他放出來究竟還有什么目的?”

    寒鴉從不遠(yuǎn)處踉蹌的扶著胳膊跑回來,喘著粗氣說:“云璃小姐,讓我來告訴你吧,龍師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了!

    判官簡要概括了一下呼雷的身份來歷,咬牙道:“最要命的是,我剛才突破重圍去冒死檢查了附近布置的機關(guān),發(fā)現(xiàn)大部分遭到了破壞!

    “而椒丘大夫和天才俱樂部的阮·梅女士方才就在最底層探監(jiān),可以說是身處案發(fā)的第一現(xiàn)場,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情況如何……我和姐姐失去了聯(lián)系,也不知以她一人之力能否保住兩位!

    云璃的小臉皺巴成了一團(tuán),她自然不認(rèn)識什么天才俱樂部的八十一席,但她先前跟著椒丘大夫吃香喝辣的,狠狠過了嘴癮,而如今廚子生死未卜,她說什么也不能放任對方不管。

    “那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難道要兵分兩路,讓彥卿和那個漆黑的怪大叔先攔住步離人,我們?nèi)ハ聦影阉麄兙瘸鰜?但是我放心不下彥卿小弟弟,他的身板可沒有我們朱明娃娃結(jié)實……”

    寒鴉:“……漆黑的怪大叔?”

    她這才看向處于風(fēng)暴中心的戰(zhàn)場,看清了,正在與步離人緊張角逐的黑發(fā)男人,語氣復(fù)雜:

    “……是他!

    “寒鴉姐姐,那個黑漆漆的大叔叫什么名字?我明明沒見過他,但是覺得好生熟悉,總感覺在哪里見過……”

    “他是銀河間惡名昭著的星核獵手,手上人命無數(shù),云璃小姐,你在朱明沒有見過他的通緝畫像?”

    云璃誠實地擺了擺頭:“沒有!

    “罷了,談?wù)撨@些于當(dāng)下無益!

    寒鴉有些左右為難,她并不覺得自己和一個負(fù)責(zé)文書工作的判官能和失去本命武器的女孩一路殺出重圍到最底層。

    見二人沒有顧及他,躺在地上裝死的濤然睜開一條微不可見的眼縫。

    此時不溜,更待何時?

    還沒來得及摸走,頭頂忽地傳來一道破空聲,龍師昏花的老眼還未辨認(rèn)清楚,從天而降的小流星緊接著便重重砸上了他的腦門!

    “。 

    云璃和寒鴉被撕心裂肺的叫喊吸引了過去,轉(zhuǎn)身看見一只沒了半只翅膀的機巧鳥倒在了不省人事的濤然腦邊,在地上滾了幾圈。

    機巧鳥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語音:“寒鴉……我是雪……雪雪衣……”

    寒鴉大喜過望:“是姐姐!”

    她對姐姐的這副形態(tài)并沒有過多驚訝,大概率因為雪衣的那副人偶身軀無法使用,姐姐的意識于是附著在了最近的機巧鳥身上,將最底層的珍貴情報傳遞了上來,讓她們不用再艱難抉擇。

    “椒椒……阮……平……平安無事……”

    云璃大大松了口氣。

    “阮……阮·梅女士讓我告訴你們……去中樞控制室……關(guān)閉通往其他洞天的大門……門門……只留一道……一道……”

    “留哪道門?”

    “鱗鱗……鱗淵境!

    云璃迷惑不解:“這個時候不應(yīng)該把所有大門都鎖死,讓呼雷無法逃出去才是最好的辦法嗎?”

    “云璃小姐,你經(jīng)歷尚淺,可能不知,人性獸性皆是如此。”

    寒鴉凝重道:“最為恐怖的,往往不是一群狼的狩獵圍攻,而是一只被逼至懸崖的獨眼孤狼的臨死反撲!

    云璃聽懂了:“所以我們必須得給呼雷留下一條退路,讓他不得不去。是這個意思嗎?”

    “不不不……不錯。該計劃……計劃命名為……【驅(qū)狼吞木】!……馬上要終止運作……咕咕咕……寒鴉,你一定要完成我的囑托……咕咕咕……”

    “我知道了,姐姐,放心交給我們吧!

    下一步的行動有了具體方針,二人不再猶豫不前,寒鴉掃了一眼周圍的環(huán)境,判斷道:

    “我們要想通往總機關(guān)控制室,最近的道路……需要繞過呼雷!

    “這還不簡單,讓彥卿和大叔給我們打個掩護(hù),我們再溜過去!”

    說的簡單粗暴,但實際執(zhí)行又豈有那么容易,三人打斗的動靜震天撼地,幾乎要將這一整層樓都要打塌,如果不卡準(zhǔn)時機快速通過,只怕要被劍鋒削成肉泥。

    “有了!彥卿,把你的劍借給我們!”

    渾然不覺自己下意識說出了和漆黑大叔借劍一般無二的話語,朱明的匠人少女也沒細(xì)想,只是心道有了彥卿飛劍傍身的速度,他們從這里繞過去豈不是輕而易舉!

    彥卿雖不知曉他們要做什么,但還是十分配合的將所剩無幾的飛劍借給了她們兩把。

    “抓緊了!”

    寒鴉和云璃輕盈地搭上飛劍,朝著一個方向飛去。呼雷沒有分給兩人多余的注意力,反而趁著年輕劍士有著些許分神的功夫,狼爪直刺他的心口!

    “砰!”

    彥卿后知后覺,冷汗直冒,后背汗毛聳立。

    狼爪距自己單薄的胸口只有幾厘米的距離,卻在馬上要觸碰到的時候,被一把寬厚的重劍攔了下來,彈了回去,發(fā)出一道令人耳膜炸裂的重響。

    刃擋在他的身前,還未等彥卿表達(dá)謝意,男人頭也不回地對他說:

    “你也走。再打下去,你會死。”

    “我……”

    彥卿雖不愿承認(rèn),但星核獵手說的確實是事實。

    他固然天賦卓越,但心力和閱歷差了一大截,不是單憑著覺悟后的爆種就能戰(zhàn)勝強敵的,殘酷的現(xiàn)實從來不是單純的熱血漫畫。

    “小子,走,把幽囚獄的消息帶到外界。”

    的確,不管是監(jiān)獄失手,犯人暴動,呼雷越獄……都是急需稟報神策府,等待將軍決斷的大事。

    可是……

    彥卿猛一咬牙,拖著殘破的身軀,一聲不吭,駕馭飛劍轉(zhuǎn)身離去。

    云璃也看到了這一幕,也不管星核獵手聽不聽得見,高高揮了揮手,對他大喊道:

    “大叔!加油啊,你千萬別死了,我還要把老鐵要回來呢!”

    “還有,等事情都結(jié)束了,你,我……我給爺爺說好話,讓判官姐姐們給你減刑!”

    “呵,死不了!

    刃將食指搭在劍面上,染血的劍尖直指猙獰可怖的狼形巨怪,后者仰天長嘯,化作惡狼向前撲食!

    他也不知是對著師傅的孫女,還是對著自己低聲道:

    “……我的罪,無人可赦!

    第195章 演武風(fēng)云錄(十)

    鱗淵境, 古海邊,建木旁。

    昔日羅浮龍尊闔眸開海的壯麗奇跡被完整保留了下來,古海的浪潮格外喧囂, 漩渦暗涌,積攢著一種隱隱然的騷動。

    等到列車組三人一路上掀翻無數(shù)當(dāng)街暴動的豐饒孽物殺到此處,哈欠連天的十王司見習(xí)判官藿藿打了個激靈,狐貍耳朵輕輕一抖,又是幾根綠毛脫落, 在空中打了個卷兒,慢悠悠掉在了地上。

    她含淚小聲說:“嗚嗚嗚……都怪加班,我的毛發(fā)都沒有光澤了……”

    尾巴的聲音依舊中氣十足:“掉色的是你,老子依舊光彩動人。”

    “抱歉, 穹, 三月七, 還有丹恒先生,十王司人手不夠, 就只派了我一人為各位打開通入幽囚獄的隧道……請,請不要見怪……”

    她說話的時候仿佛整個人踩在棉花上, 暈乎乎的, 顯得像個探照燈一樣明亮奪目的歲陽像是吸了她的陽氣作能源, 翹著尾巴尖和眾人打招呼:

    “喲,這不是開拓者嗎, 哈哈哈, 本大爺勉強承認(rèn),你給我們藿藿安排的劇本不錯, 她現(xiàn)在經(jīng)常跟玩雜耍的那丫頭在一起打網(wǎng)球,性格陽光開朗了那么一丟丟, 老子還挺欣慰的!”

    “才,才不是!明明是尾巴大爺每次強迫我出去運動……我根本不想!都怪你……”

    丹恒無奈道:“藿藿小姐,尾巴大爺,敘舊可以稍后再談,我們急需立刻動身前往幽囚獄,有十分緊要的事情,拜托了。”

    三月七點頭:“沒錯沒錯,十萬火急!”

    “啊……好的!馬上!……放心,在你們來之前,我就已經(jīng)差不多準(zhǔn)備好了……”

    藿藿深呼一口氣,抬起手臂,多日未曾放松的兩只胳膊打著哆嗦,但卻十分熟練地進(jìn)行著操作,通往幽囚獄的水門在眾人面前緩緩展開。

    還沒等他們一腳踏進(jìn)去,下一秒,水門從里綻開一圈深深的波紋,對面赫然闖出了一個血糊糊的人影,腳步踉蹌,心神不守,一頭栽向始料未及的眾人之中。

    直面恐怖片的藿藿當(dāng)場兩眼一翻,仰面朝天往后倒去。

    “。」戆!”

    丹恒第一個放下長槍,皺眉道:“不是敵人,也不是鬼,是……彥卿!

    雖然渾身被血染了個遍,但只是根據(jù)那摻結(jié)了血塊的明黃色長發(fā)和頗具辨識度的少年人體型,熟悉的人一眼便能看出來人的身份,正是剛從幽囚獄里死里逃生的云騎驍衛(wèi)。

    開拓者眼疾手快,蹲下身子大手一撈,一把擁住幾近脫力倒地的小孩,讓對方在自己懷里找了個舒服的位置。

    沉重的呼吸噴灑在他的頸側(cè),彥卿幾乎是肉眼可見的狀態(tài)不佳,處于戰(zhàn)損邊緣。

    三月七捂嘴驚呼:“他怎么變成了這個樣子?這得是經(jīng)歷了多少場惡戰(zhàn)啊……”

    “我們得把他送去治療!

    “我……暫時不用……咳咳……”

    彥卿疲憊地閉著眼,耳朵捕捉到了丹恒的提議,單薄的胸膛劇烈起伏,突然咳出了兩灘粘稠的紅血,觸目驚心。

    生死一剎狂飆攀升的腎上腺素早已褪去,身體周遭各處的疼痛猶如潮水般幾乎將彥卿淹沒,而他始終死死咬著下嘴唇,沒有吐出哪怕一聲代表痛苦的呻|吟。

    “我有重要的情報,老師,你們聽好……”

    他的雙手猛地抓住了穹的衣領(lǐng),喉嚨里吐出殘破的氣音,將幽囚獄在短短不到一個系統(tǒng)時內(nèi)發(fā)生的大事告訴了列車組。

    眾人最擔(dān)心的事,終于還是發(fā)生了。

    而且是這樣的迅速猛烈,堪稱是狂轟濫炸的節(jié)奏,能把毫無準(zhǔn)備的人嚇得六神無主,大腦空白。

    什么,罪犯全部越獄了?關(guān)押在最底層的大怪物逃出來了?寒鴉和雪衣判官命數(shù)堪憂?

    藿藿嚇得小臉慘白,又要昏昏倒地。

    “剛夸過你一句,又在別人面前給我丟人現(xiàn)眼!罷了,現(xiàn)在這局面,也輪不到咱們兩個操心。那兩個判官沒那么容易死,哪一天我死了,她們來都不一定呢……小慫包,發(fā)揮你的躲藏天賦,走你!”

    尾巴推著藿藿往外走,歲陽的直覺一向敏銳,他嗅到了風(fēng)雨欲來的緊張氣息,火苗一竄,就要帶著自家的小傻妞躲到羅浮上其他安全的地方。

    不是他不愿意借機會再帶藿藿練膽,而是他很清楚藿藿的極限,小狐貍能在網(wǎng)球飛到跟前的時候不躲不避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再讓她上陣殺敵,那不是逗著玩兒的嗎。

    藿藿忙不迭地回頭,對朋友們顫聲說:

    “我,我知道了……額,雖然我還是有點搞不明白……但是,大家,你們都要保重!”

    三月七高高揮手:“你也是!”

    彥卿沒有忘記還困在監(jiān)獄里的其他同伴們,縱然他逃了出來暫時安全,但仍有許許多多人依然置身于驚險奪命的生死時刻。

    “寒鴉在臨走前向我射出了一支羽毛,里面塞了一張紙條……她說,自己和云璃接下來會前封鎖其他洞天的入口,只留下鱗淵境一處……”

    丹恒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著他的未盡之語,飛快地說:

    “我們馬上稟報將軍,定讓那孽物有來無回!

    “諸位不必稟報,景元已經(jīng)知曉了!

    眾人聞聲扭頭,這幾日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策將軍不知何時閃現(xiàn)在了鱗淵境。

    他的臉上還掛著分毫未變的淡淡笑意,令外人無法琢磨他的思考意圖,可是偏偏腳下快得生風(fēng),三步做兩步邁下臺階,透露了將軍本人并不平靜的內(nèi)心世界。

    “彥卿!

    景元走到他跟前,低低喚了他一句。

    “……我在,將軍!

    云騎驍衛(wèi)的身體僵硬了一瞬,強迫自己努力挺直腰板,嚴(yán)肅應(yīng)聲道。

    但此時此刻,將軍并不是很想看到自家年輕稚嫩的弟子在他面前逞強。

    他從穹懷里小心翼翼接過了彥卿,不用多問,心里就猜到稚嫩的少年在幽囚獄一戰(zhàn)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沖鋒陷陣,守護(hù)戰(zhàn)友,殊死抵抗——景元漸漸說不出重話來了,注視著懷里那張花貓似的臉蛋上唯一不染塵埃的明亮眸子,說:

    “彥卿,你是好樣的,我為你感到驕傲!

    彥卿猛然間鼻子一酸,將腦袋埋進(jìn)將軍肩頭的柔軟白發(fā)里。

    哪怕之前硬抗著挨下呼雷一斬,他都沒有口呼疼痛,撒過一滴示弱的眼淚,但被這么幾個字輕輕一撥,他的眼眶霎時間涌上真熾的熱意,打濕了面頰。

    “將軍……彥卿,沒有辜負(fù)您的期待!

    他轉(zhuǎn)頭咳了一聲,愁緒卻還沒有舍得離開少年緊皺的眉間:

    “只是……云璃,還有剩下的幾位……我沒能把他們一起帶出來!

    “他們幾位的安危不必你憂心掛念,我向你保證,他們一定會安然無恙地與你團(tuán)聚!

    跟在景元身后的云騎近衛(wèi)將彥卿帶走處理傷勢,將軍則是孤身留在原地,看向了列車組,喟然道:

    “諸位,羅浮接下來不得不直面一場遮天蔽日的災(zāi)禍風(fēng)暴了,風(fēng)暴眼的正中心就在我們腳下,這片持明族的圣地。”

    “我們當(dāng)初在此處切斷了濤然長老犯下的罪根,現(xiàn)在也不過是把他遺留的禍害盡數(shù)回收罷了。有始有終,倒也不賴。”

    丹恒緊接著敏銳地指出:“但我看將軍的反應(yīng),此事應(yīng)該沒能逃出你們的預(yù)料范圍,羅浮的大船,想必早就做好迎接一場狂風(fēng)驟雨的準(zhǔn)備了!

    躋身聰明人之中的三月七:“這也在你們的計算之中?”

    景元稍稍驚訝,而后莞爾一笑:

    “非也,太卜早在禍祖現(xiàn)世的第二日便動身前往玉闕,多日未在羅浮上。她在走前也未曾留下一句吉兇預(yù)言,只是告誡我放寬心態(tài),別累壞了身體。”

    “可是將軍似乎連太卜大人留下的唯一一句話都沒放在心上……”穹雙手叉腰,活像一個要打小報告的小學(xué)生,“等符玄回來了,我要好好參你一本,讓太卜借機狠狠奪你的位,讓你不得不退休養(yǎng)老!”

    景元苦笑道:“開拓者這是哪里話,不需要你參我一本,太卜便會終日在我耳邊喋喋不休了!

    “回到正題,我們雖抱有最低的心理預(yù)期,但究竟如何安排、何時安排……這些都需人來周全謀劃,景元怎可將羅浮安危托于虛無縹緲的【命運】眷顧?穹,我這話,你應(yīng)該最有感受。”

    他緩緩道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不瞞諸位,當(dāng)羅浮順利駛?cè)肴诤虾蟮挠钪妗⒃乞T在太陽系撈起昏厥不醒的刃,星核獵手卻無一人趕來救援……我就有所猜測,命運在羅浮必定還會上演一場盛大的劇本!

    “主演,配角,反派……在這座遨游星天的大船上,你方唱罷,我方登臺表演。作為東道主,景元也自當(dāng)全心準(zhǔn)備,謀劃周全才是!

    他三言兩語揭過,但其中的艱難酸辛,恐怕只有神策府夜夜長明的臥房才能領(lǐng)會這份承諾的重量。

    丹恒道:“將軍有哪些布置?但說無妨!

    “朱明的懷炎將軍已經(jīng)暫時接管了云騎軍,逮捕在丹鼎司、長樂天等地作亂的豐饒孽物;兩位巡海游俠以及飛霄將軍的影衛(wèi)則是駐在競鋒艦上,保證演武儀典的順利進(jìn)行!

    “嗯,如此,民眾的安全就有了最基本的保障。我們能將影響控制在一定范圍之內(nèi)!

    “正是如此。就像我之前說過的,鱗淵境必然是呼雷的葬身之地。刃即使有不死之軀,但恐怕攔不住一心自由的步離人戰(zhàn)首,所以,不論過程崎嶇挫折,呼雷一定會步入鱗淵境,而我們要做的,就是以建木為誘餌。我和飛霄將軍會竭盡全力,將他大敗于禍根下。”

    三月七忙問:“我們呢,我們呢!我們也能跟著將軍一起打呼雷嗎?真的假的?”

    “三月小姐莫急,我知道三位戰(zhàn)力非凡,尤其是開拓者,這段時間委屈你了。但正因你們是我的奇兵,所以才要留到最后。”

    景元正色道:“我希望委托三位率先進(jìn)入幽囚獄,救出困在監(jiān)獄里的朋友。而在呼雷離開監(jiān)獄后,云騎便會進(jìn)軍幽囚獄,絞殺豐饒,勢必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第196章 演武風(fēng)云錄(十)

    幽囚獄內(nèi)。

    狼嗥尖嘯, 森石刻淵,鬼火如燈。

    輕盈結(jié)實的飛劍把寒鴉和云璃托舉上了中樞控制室所在的樓層,隨后便乖乖落到手中化作武器, 供二人驅(qū)使迎敵。

    星核獵手大叔以孤身一人之力對抗呼雷,把生的機會留給了小輩們,云璃只覺得對方的背影在那一刻簡直和爺爺一樣親切偉岸。

    正因如此,她在臨走前發(fā)出的那句吶喊絕非虛無飄渺的畫餅,而是出于真情實感的肺腑之言。

    以心換心, 恩怨分明,這是他們朱明人一貫的形式風(fēng)格。

    只是,她們的這一趟逆行,注定不會輕而易舉。

    先不提豐饒孽物的擋路阻攔和層出不迭的襲擊, 云璃單單是使喚彥卿這把輕巧的單手劍, 就老是覺得渾身不舒坦, 差了點勁兒,偏偏又使不出來。

    老鐵重達(dá)千鈞, 鈍灼厚重,云璃拖著它還能翻個跟頭, 而如今換成不足百來斤的飛劍。雖說都帶了一個“劍”字, 但兩者比較起來, 特別是用在迎敵廝殺這種生死場合,完全不是同一種感覺。

    “哎呀, 都這個時候了, 你別說話了!”

    與她同行的寒鴉犯嘀咕:我明明只是在心里畫圈圈詛咒孽物,云璃是怎么聽見的?

    性格直率的少女自然不是在和她對話:

    “我雖然力氣大了的, 但是絕對不會把你用壞的,放心, 我還要活著帶你回到你主人的手里!”

    云璃急促地說著,頭也不回反手就是一捅,抽回劍身,一輪滾燙的血珠在空中濺射飛舞,噴灑在疤痕累累的石墻之上。

    “當(dāng)然啦,我希望大叔那個時候也活著,我還要當(dāng)面找他要回我的老鐵呢!寒鴉姐姐,我們快到了嗎?”

    寒鴉腳下放慢速度,以她在監(jiān)獄百年之久的工作經(jīng)驗,對周圍遭到損壞的地形地貌仍然十分熟悉,很快便篤定地回復(fù)道:

    “勘錄舍就在前面。這是負(fù)責(zé)管理調(diào)控整座監(jiān)獄各處的中樞機關(guān),但此地抵抗器械不足,判官冥差們怕是兇多吉少!

    他們踢開腳邊的尸首,踮著腳邁上臺階,果然,有不少孽物在此處徘徊,狼嚎嘶吼陣陣,路邊倒著判官冥差的尸體,足以見得不久前發(fā)生了一場慘烈的惡戰(zhàn)。

    云璃和寒鴉躲在門后朝里看了一眼,彼此點了點頭,達(dá)成了無聲的分工協(xié)作。

    少女舉起飛劍,率先發(fā)動突襲,以風(fēng)卷殘云之勢切入敵群,后者嗅到了逼近的活物氣息,瞬間目露貪婪,嘶吼著朝新鮮的血肉撲來。

    “锃——”

    “吼!”

    云璃像一只靈巧的燕子,背后的兩條辮子在半空中回旋飄舞,每次腳尖點地,都會收割掉一大片驚恐未消的頭顱。

    她一個大開大合的狂戰(zhàn)士揮舞著飛劍,瞬間吸引了勘錄舍幾乎所有敵人的注意。

    戰(zhàn)斗力并不強的寒鴉則是借此時機飛快越過戰(zhàn)場,目標(biāo)直指中樞控制臺。

    寒鴉扶著一條受傷的手臂,跨步上前,一頭扎進(jìn)休眠狀態(tài)的中樞控制臺。

    由于極度的緊張,她的手腕忍不住發(fā)抖發(fā)顫,判官努力放緩呼吸,讓自己信息過載的大腦鎮(zhèn)定下來。

    想想姐姐的囑托……關(guān)閉幽囚獄通往其他洞天的門口,只打開鱗淵境一處……

    然而,雪衣告知她的是迫于局勢之下的最簡化版本,剩下的詳細(xì)一筆帶過,因為她始終堅信自己打小就聰慧的妹妹能夠自發(fā)補充周全。

    寒鴉明白,如果想驅(qū)趕狼群掉入一個為他們量身打造的陷阱,就不能讓狼群心生懷疑而猶豫不前,否則大計就將功虧一簣。

    寒鴉自動屏蔽外界的紛紛擾擾,將脆弱的后背坦然托付給今日剛認(rèn)識的朱明少女。

    “云璃小姐,請再給我一點時間。”

    “放心吧,寒鴉姐姐,我絕對不會讓他們靠近你一步!”

    她迅速檢查完所有機關(guān)的受損情況,大部分布置固然遭到了不成章法的野蠻破壞,但勉強對付對付還能用。

    寒鴉定下心神,就像一個極有耐心的獵人,腦海里分析著幽囚獄的立體結(jié)構(gòu)圖,掌心按下,挨個啟動大門機關(guān)。

    分散在幽囚獄各處的鎮(zhèn)惡門陡然一震,轟然關(guān)閉,將來不及閃躲的孽物擠壓成肉泥,失去了通往自由的光亮,它們只得憤怒地?fù)狭藘上麻T,不甘心的轉(zhuǎn)身離開,尋找其他出路。

    囚犯所有可能的聚集路線,在寒鴉的腦海中一覽無遺。

    “跑吧,孽物,你們以為自己可以逃脫,但你們從始至終都逃不掉!

    一扇接著一扇,生路不通,死門卻好像為他們開了一條門縫,很容易讓焦躁不安的囚犯們生出來“羅浮要徹底封鎖幽囚獄”的念頭。

    因此,最后那一道“沒能來得及關(guān)閉”的鱗淵境大門,在囚犯們的眼中是比黃金和活血還要散發(fā)著毋庸置疑的吸引力。

    聽到了頭頂上不容忽視的機關(guān)運作聲,椒丘瞇著眼抬首,對同行的旗袍女人說:

    “阮·梅女士,看來雪衣大人已經(jīng)把消息送上外界了。”

    “嗯,這樣很好!

    “但是……這也意味著,我們基本沒有主動逃離此處的可能了,你我二人的唯一出路,便是留在此地等待救援!

    “你感到不滿怨憤嗎?”

    “不,并非如此,在監(jiān)獄里能有這樣在生命科學(xué)領(lǐng)域獨當(dāng)一面的大科學(xué)家作伴,是椒某的榮幸。”

    他并不掩飾自己的真實需求,狐人善于溝通交流,在短短的相處內(nèi),大概勾畫出了了這位天才的性格。

    女人有著所有天才共有的怪癖,除了興趣專業(yè),阮·梅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不觸犯到核心領(lǐng)域,她不介意和有眼緣的人多聊上兩句。

    “您所指向的解藥,難不成是呼雷的心臟?椒某畢竟是一介庸人,剛才路上解剖了兩具孽物尸體,但心臟似乎沒有什么奇特之處,和我在戰(zhàn)場上解剖的那些尸體并無大異!

    “我所說之言,皆可實證。”

    阮·梅在蹲下身子,隨身攜帶的手術(shù)刀捻在指間,她控制著手腕的力度,不偏不倚,全神貫注劃開皮下的肌理,像是在猙獰的尸體上繡上了一朵美侖美央的梅花。

    她是真心熱愛生命科學(xué),不在乎實用價值,而椒丘研究人體學(xué)問,為的是治病救人,進(jìn)而讓從死神手里搶救回來的活人來救治宛如絞肉機般的無底戰(zhàn)爭。

    阮·梅收起手術(shù)刀,褪掉一次性手套,揮了揮手,臨時搭建的粗糙手術(shù)臺煙消云散,沒有給她的衣物染上一絲塵埃。

    “它們的細(xì)胞明明已經(jīng)死了,卻還在維持著源源不斷的繁衍。而豐饒的秘密不僅限于此。蟲皇只是通過細(xì)胞組織的復(fù)制來繁殖,藥師卻實現(xiàn)了另一種更為豐富復(fù)雜的細(xì)胞增生。”

    “……細(xì)胞增生?”

    “這些被你們稱作豐饒孽物的種群,還有當(dāng)年在被賜下建木的仙舟先民,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與仙舟聯(lián)盟平起平坐的局外者以淡漠的口吻說出了許多仙舟人不愿承認(rèn)的事實——他們與宇宙禍害之一的豐饒民,乃是同一個出身。

    豐饒孽物的定義由仙舟聯(lián)盟訂立,但是在諸多豐饒子民看來,憑什么仙舟人就能自詡高等文明,憑什么他們就要被打成屠戮世界的災(zāi)害,人人得而誅之?

    椒丘睜開了金色的眸子,沉思了一會兒,說:“阮·梅女士,既然您是聯(lián)盟的合作者,為合作者答疑解惑,排除后顧之憂,是我身為飛霄幕僚應(yīng)該做的事!

    “為什么仙舟聯(lián)盟不將他們稱之為文明?我研究過步離人所謂的文化,他們有自己的傳說,他們懂得戰(zhàn)爭,懂得掠奪……卻唯獨不懂得持續(xù)發(fā)展,最終換來的只是種族滅絕的到來!

    “文明之所以為文明,乃是出于克制的美德?酥频牟诫x人可以成為勤儉克己的僧侶,放縱的不離人卻只能成為由欲望操縱的野獸。”

    競鋒艦上,奢摩雙手合抱,低頭說:

    “馭空大人,這便是我要向你們證明的——步離人不是生而殺戮嗜血之輩,我們能夠克制自己的欲望,這是每個丹輪寺僧侶的首要戒律!

    智械放出的畫面黑屏終了,馭空單手扶著額,頭疼不已。

    “奢摩啊,你可真是給我出了一道難題!

    “超越了殺戮之上,我們尋求到了更強大的力量。那絕非鏡花水月,而是真實存在。與我同行的僧侶們用他們的言行舉止踐行了這點,而我也在臨行前立下誓言,哪怕豁出性命,我也要為丹輪寺的孩子們找到一個亂世的庇護(hù)之所!

    “所以,你們找上了羅浮,找上了仙舟聯(lián)盟,你們曾經(jīng)的敵人?”

    “哪有一出生就規(guī)定了彼此為敵?外界強加于我等的因果宿命,并非因果,而是無形的枷鎖。我的同胞未能掙脫,而我們哪怕是咬碎尖牙舌根,囫圇吞下腹中,也要將這枷鎖打破。”

    “……我看到了你們的覺悟,但此事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更何況,羅浮現(xiàn)在面臨著一個巨大的危機,這場戰(zhàn)役的成敗,將很有可能直接關(guān)乎你的這份請愿的結(jié)果!

    天舶司司舵站起身,放眼眺望不遠(yuǎn)處那一棵沖天直上的碧色巨樹,繚繞著裊裊云煙,曲折的枝條伸向四周,仿佛是要戳破羅浮的天穹。

    “步離人獵群的戰(zhàn)首,呼雷,他的欲望……注定將點燃建木的枝芽!

    地面上細(xì)小的石子跳起滾動,古舊的壁畫墜下?lián)鋼浠覊m,昭示著不速之客的不請自來。

    飛霄淡然置之,低頭,不慌不忙地理了理黑色的手套,轉(zhuǎn)過身,直面正緩緩朝她走來體型恐怖的步離惡狼。

    她昂首闊步,喚出霹靂刀斧,粲然一笑:

    “歡迎來到我的獵場,呼雷。”

    第197章 演武風(fēng)云錄(十一)

    古海的波濤轟隆作響。

    呼雷的目光徑直遠(yuǎn)眺, 望向長廊盡頭巍峨高懸的龍形根系。

    這是他在這艘舉目皆敵、沒有邊際的大船之上,唯一看得見摸得著的一條通往自由銀河的生路。

    然而,眼前這個他從未見過的女性狐人, 孑然一身,卻膽敢口出妄言,要將他滅殺于此地。

    他的身上還掛著幾條新鮮的傷痕,腰腹的位置更是被撕開了一條血淋淋的大口,邊緣已經(jīng)長出淺色的嫩肉, 這些都是拜那個黃毛小子和黑發(fā)劍客所賜,如果不是他本身自愈能力夠強,恐怕早已死于失血過多了。

    呼雷停下了沉重的腳步,隔著不到百米的距離, 俯首, 與鱗淵境獵場的主人對視, 沉聲道:

    “陌生的狐人,既然你能被仙舟推出來作為狼的敵人, 那么,在狼爪撕破你的胸膛之前, 向我報上你的名諱!

    飛霄撥開鬢角散落的一縷銀發(fā), 將戰(zhàn)斧扛在肩上, 儀態(tài)大方自信,干脆利落地?fù)屵^了主動權(quán):

    “呼雷, 聽好了, 接下來是誰會將你斬殺至此——我乃帝弓七天將之一,統(tǒng)領(lǐng)曜青仙舟的天擊將軍, 飛霄!

    “曜青的將軍……”呼雷動了動鼻翼,咧開可怖的嘴角, 像是在無聲嘲笑:“看來,羅浮為了對付我,花了不少代價,還得請動其他仙舟的人物,是因為我的狼崽子們已經(jīng)讓你們焦頭爛額了嗎?”

    飛霄嗤笑一聲,不客氣地回?fù)舻溃?br />
    “你在問那些云騎軍戰(zhàn)陣下的累累尸骨?就憑你們的螳臂之力,遠(yuǎn)遠(yuǎn)不足以撼動仙舟。究其原因,不過因為我長期和你們這些野獸打交道,呼雷,你被關(guān)在牢底的這700年間,恐怕還不知道吧?我率領(lǐng)曜青的青丘軍多次擊潰步離人主力,將你們的獵群剿滅為一盤散沙,卸掉尖牙,淪落為四處流竄的狗……而今日,我將會在此,親自磨滅你逃離此地的最后一絲希望。”

    “你在向我展示你的武力和強者地位,狂妄的狐人武將,別忘了,你們的血脈,追根溯源,全部遺傳自都藍(lán)的血裔,因而根本不可能超過你們的主人——你說的這些,我早就有所預(yù)料,你的話不過是證實了我的猜想。”

    呼雷信奉的是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生物皆有慕強的本能,當(dāng)個體足夠強大,弱小的同胞們便會簇?fù)碓谥車纬晒靶l(wèi)的城墻。但是,強者一朝跌落深淵,他們便會像受了驚的羔羊般散開。

    而羔羊,只能淪為待宰的獵物。

    正因如此,早在離開幽囚獄大門的那一刻,呼雷就放棄了領(lǐng)導(dǎo)狼群,轉(zhuǎn)而讓他們圍堵在鱗淵境周邊,與云騎軍展開血腥的廝殺,實則就是放任它們自生自滅。

    “倘若步離人仍活在我當(dāng)年那個將星海作牧場狩獵的鼎盛時代,它們就不至于衰敗到需要聯(lián)合其他種族,燃燒他們剩下的命數(shù),和一個卑鄙無恥的仙舟人勾結(jié)……我不需要那些拖后腿的狼崽子,能聽從頭狼命令的狼群,才真正懂得殺戮的美麗。”

    飛霄嘲弄道:“也不知你是真的嫌棄它們,還是說,你這頭老狼已經(jīng)指揮不動它們了?”

    呼雷并不憤慨,也懶得自證解釋,只是緩緩抬起一條粗壯的手臂,骨白色利爪的尖端對準(zhǔn)了飛霄秀氣的雙眉之間,狼眸忽閃。

    “曜青的將軍,你也不和我抱著同樣的心態(tài)嗎?你為何不帶來你手下的士兵?因為你心里很清楚,他們在這場戰(zhàn)斗之中插不上手,反而會成為你的拖累。說到底,你也是信奉的是和我一樣的法則!

    面對這般的潑臟水污蔑,飛霄左耳進(jìn)右耳出,絲毫不受擾動,心里平靜如水,遵照神策將軍的事前交代,面上浮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微惱之色,斥責(zé)道:

    “區(qū)區(qū)一只不通文明的孽物,你懂得什么?”

    “我的確不通這700年內(nèi)外界的天翻地覆,但我知道這殘酷銀河間永恒不變的定律,無論青丘旋轉(zhuǎn)了多少次,血月圓缺了多少回……”

    呼雷勾嘴一笑,言語篤定道:“身為一只正值健壯的頭狼,當(dāng)周遭的環(huán)境無法供養(yǎng)滋補它,它自然會保持著王者的姿態(tài),離開孱弱的狼群,重新開始昂首闊步的狩獵生涯!”

    “你覺得自己能逃離羅。渴钦l給你的勇氣和自信?是你們口中高高在上的長生主,還是愚昧弱小的同類?”

    “哈哈哈哈……這有何難?我所行之處,便是狼群!”

    呼雷壓低小山般的野蠻肉軀,喉嚨發(fā)出陣陣暗啞的嘶吼,肌肉鼓脹,雙腿積蓄力量,這是身處食物鏈頂端的掠食者在狩獵前的準(zhǔn)備動作。

    “飛霄,讓我看看,你到底有幾分真本事!”

    “正合我意!”

    呼雷的話音還未落地,飛霄的身影便化作一道青色的殘煙,下一秒閃現(xiàn)在了狼的面前,揮出戰(zhàn)斧,與步離人的狼爪迎面碰上!

    “咣!”

    一人一狼交手后很快退開,地面裂出破碎紋路。

    飛霄深知自己的優(yōu)劣勢所在,倘若想硬碰硬,她拖著一副傷病之軀,又有月狂限制實力,無法久戰(zhàn),定然不是對手。

    但是,正如景元所言,面對被關(guān)押在幽囚獄內(nèi)七百年、與外界徹底脫節(jié)的豐饒孽物,她的巨大優(yōu)勢正在于信息差。

    將軍本人對呼雷在史書上記載的斑斑劣跡和戰(zhàn)斗風(fēng)格早已默背了幾百遍,而呼雷卻對除了她想展示的信息外一無所知。

    在戰(zhàn)斗中,哪怕一句微不足道的情報,也能成為致勝的關(guān)鍵。

    除此之外,在戰(zhàn)斗方式上,呼雷雖稱得上是步離人中的佼佼者,但龐大的身形必然帶來了阻力,使他無法像飛霄這般擁有無可匹敵的高速,令某個開拓者都甘拜下風(fēng)。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呼雷可以用□□硬扛住狂風(fēng)暴雨般的痛擊毆打,但只要找到他的命脈所在,哪怕是生命力頑強的孽物,也得給她狠狠跪下!

    天擊將軍的眼中跳動著純粹的戰(zhàn)意,冷卻已久的身子微微發(fā)熱,仿佛又回到了黑云壓城、兵戈無情的戰(zhàn)場。

    雖然這次的敵人只有一個,但她發(fā)自內(nèi)心地不認(rèn)為呼雷配做她的對手。

    她的對手,從始至終都只有她自己。

    呼雷并不打算站著挨打,兩只獸爪往松動的地面一插,瞬間掀起無數(shù)飛沙走石。

    大小不一的石塊如同尖刺般飛上空中,地面瞬間凹陷了一大層,每一顆石子都攜帶了極大的力量,打在身上,能當(dāng)場戳出一個不得了的血窟窿。

    “飛霄,在我的威嚴(yán)之下顫抖吧!”

    斷裂范圍過大,正打算近身作戰(zhàn)的將軍無法躲避,被困在了碎石大陣當(dāng)中。

    她卻是氣定神閑,不慌不忙,腳尖輕點,往側(cè)邊一翻,周身氣息聚集,伴隨著呼呼作響的烈風(fēng)聲,愈發(fā)鼓噪,仿佛在積攢著無窮無盡的力量。

    “不過爾爾!”

    一道青色的龍卷風(fēng)沖天而起,瞬間將周圍礙眼的石頭沙子洗滌一空!

    銀發(fā)亂舞,狐人將軍緊握戰(zhàn)斧,宛如控風(fēng)的戰(zhàn)神,懸于風(fēng)暴眼的最中心。

    她并沒有因此疏忽大意,擾動的風(fēng)為她傳來了戰(zhàn)場上風(fēng)云變幻的信息——呼雷已經(jīng)從斜后方的方位突襲而來。

    只聽見“哐”的一聲巨響,斧頭與裂刀轟然對上,野獸的腥氣近到仿佛直接噴灑在自己的臉上。

    飛霄全力招架,胳膊傳來酸酸麻麻的痛感,但身體上的疼痛卻化作了精神上的興奮劑。

    好久都沒這么痛痛快快的打一場了。

    曜青大捷將軍的名號,絕非空穴來風(fēng),而是來自于每一場大勝而歸的戰(zhàn)爭,來自于沖鋒陷陣、以身作箭、直刺敵營的勇氣和魄力。

    她的腳尖蹬住地面,向后滑動了一小步的距離,然后雙臂猛然發(fā)力,后背上的紋身散發(fā)出瑩綠的光芒,眼角瞬間爬上了血色的紅暈。

    呼雷一時間晃了神,動作出現(xiàn)了毫秒級別的停頓,而在一場強者的對決中容不得片刻失神,飛霄已經(jīng)抓住時機,掄起戰(zhàn)斧,以驚人的力道朝上一掀。

    由于慣性,高大沉重的不離人身形傾斜了一瞬,露出腰腹上一塊新生的血肉,被戰(zhàn)斧的側(cè)面狠狠劃出了一條不小的口子。

    “唔!”

    呼雷并不在意如螞蟻啃咬的痛感,往后退了幾步,血液里的氣味噴灑出來,彌漫在古海潮濕的水汽中。

    畢竟他可是經(jīng)歷了仙舟七百年的無間樹刑,卻也未能將他折磨至死,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尋常的步離人,使得每百年來的曜青使者無數(shù)次失望而歸,足可見肉|體的強度有多么恐怖。

    飛霄也受了點內(nèi)傷,抹掉嘴角滲出的鮮紅,她一把扯下礙事的外衣,露出畫著青綠色紋身的矯健后背。

    肌肉線條流暢而飽滿,皮膚上分布著帶著細(xì)碎的刀疤傷痕,為將軍本人添上了幾分只屬于戰(zhàn)士的英姿豪氣。

    她自言自語:“椒丘大夫,真不好意思,我又得暫時把你的醫(yī)囑拋到腦后了……希望你從幽囚獄里走出來的時候,不要太生我的氣!

    呼雷隨手摸了一把染血的毛發(fā),嘆息道:

    “身負(fù)都藍(lán)血脈的狐人,你的命運本該死于月狂發(fā)作,是什么讓你支撐著活到了今天?是你的仇恨?還是你的信仰?”

    “如果我說,二者皆有呢?”

    “哈哈哈,神明的信仰虛無縹緲,但族群間的仇恨總是真實不欺。”

    即便血脈源自于長生主的恩賜,但呼雷并不是藥師的信徒,他們的神明總是匆匆垂跡之后便再無蹤影,而妖弓不吝嗇顯露人前,讓仙舟為祂死心塌地的賣命。

    但他并不為此感到不公,因為無論如何,神插手不了凡人的戰(zhàn)爭,也化解不了千年的仇恨。

    “我姑且承認(rèn)你的實力,但似乎還不是你的全部。假如你不愿全力以赴,那么此處的獵場,便會淪為你的葬身之地……你知道,當(dāng)步離人邁上勝利的遠(yuǎn)行征途,他會在身邊的俘虜身上進(jìn)行的儀式!

    “……你們的‘飲血酒’傳統(tǒng)?”

    “哼,不錯,我將飽飲你的鮮血,以此謳歌時隔百年再度回歸的自由……”

    呼雷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命令道:

    “把你的力量,獻(xiàn)給狼群的主人!”

    “呵,想喝我的血?也不怕?lián)纹颇愕亩瞧!?br />
    此言一落,青光乍現(xiàn),狂風(fēng)呼嘯。

    飛霄張開雙臂,背后的紋身終于不再時隱時現(xiàn),爆發(fā)出一陣又一陣洶涌的波動。

    “嗷嗚——”

    呼雷不甘示弱,朝天發(fā)出一聲凄厲狼嚎,從鱗淵境傳入羅浮洞天,回蕩不息。

    古海掀起巨浪,而后猛然打下,潑濺成了百萬個月亮,翻出冰冷的血光,定格在記憶的畫面中,被一幀幀裁剪修飾。

    他同樣搬出了步離人的殺手锏,月狂狀態(tài)加身。

    每當(dāng)步離人陷入血脈瘋狂,便會發(fā)出兇悍的猛攻,這種狀態(tài)下的它們不怕死亡,仿佛是一心殺戮的怪物,青丘軍的傷亡數(shù)字在那段時間便會以一個恐怖的速度增長。

    但與之相對的,理智也會急轉(zhuǎn)直下。

    果不其然,紅了眼的戰(zhàn)首巢父朝她輕輕瞥過來一眼,然后便化作一陣腥風(fēng),舉起手里的斷刀重重劈下,仿佛能將狐人砍成從頭到腳砍成兩半!

    飛霄側(cè)身閃躲,刀刃的勁風(fēng)忽而堪堪切過,幾縷銀色的發(fā)絲緩緩飄落在地上。

    進(jìn)入了月狂狀態(tài)的步離人速度與她現(xiàn)在不相上下,難分伯仲。

    引出了步離人壓箱底的絕招,她暗暗松了一大口氣,但渾身觸發(fā)的警報卻讓她的身體停不下來。

    疾風(fēng)驟雨一般的霹靂連環(huán)斬當(dāng)頭落下,飛霄瞇起了一只眼睛,強行壓住了喉嚨眼里翻涌上來的腥甜。

    飛霄默默估算著:還差那么一點點……快了……

    呼雷見狀大笑不止:“很好,來呀,廝殺吧!你與那些奴隸最大的不同,他們生而孱弱,但是你可以解放你的獸性,作為一個戰(zhàn)士死在我的爪牙之下,這便是我能為你想到的,你最好的歸途!”

    幾十個來回的交鋒下來,戰(zhàn)斧一次次下劈,呼雷佩戴的幽囚獄護(hù)具一個接一個碎裂,但本體傷勢不重,精力不濟(jì)的狐人漸漸顯現(xiàn)出頹勢。

    “看來,這場關(guān)于都藍(lán)血脈的較量,是我贏了……”

    激情未消的呼雷對著飛霄拍下一掌,而后者將兩把金屬打造的槍刃狠狠射出,釘在呼雷的雙腿上,代表月狂的猩紅血氣漸漸消散,飛霄順勢往地上一滾,雙手撐地,幾乎是從肺里喊出來:

    “景元,出手!就是現(xiàn)在!”

    這一聲好似尖哨,吹響了恍然醒覺的獸族大腦,沉迷于殺戮的呼雷驟然一驚。

    他被這女人騙了!

    釋放月狂,相當(dāng)于撕裂形骸,撐破血肉,臨時化身為獸。

    但與之相對的,這段狀態(tài)因為外界的干擾被迫結(jié)束,無論實力再怎么強大,迫于人獸轉(zhuǎn)化的生理設(shè)計,回歸本來形態(tài)的步離人,肉身的防御力度都會降至一個低點!

    簡稱,韌性條炸了。

    呼雷肉身強橫,但身上的刀痕證明了他并非刀槍不入,只要朝準(zhǔn)切入口,便能將其一擊擊潰。

    熟悉步離人身體構(gòu)造的飛霄,等待的就是這個時機。

    從狼的背后,一尊巨大的金色帶刀威靈拔地而起,就像一輪冉冉升起的熾熱太陽,取代了陰冷的月光。

    神策將軍緊握石火夢身,腳踩虛空,兩只金色的眸子熠熠閃亮。

    他操縱著由帝弓司命賜予的威靈神君,朝天地古海橫起一刀,速度不快,卻讓人無法閃躲,徑直劈向步離人的致命部位所在!

    “斬——無赦!”

    “轟!”

    一聲震天撼地的巨響,煙塵四處飛揚,碎石噼里啪啦炸開,呼雷竟直接被這股強橫的力量擊退了數(shù)百米,結(jié)結(jié)實實的砸在了道路盡頭的建木之上。

    他的脖頸被砍開了一大半,折斷了鋒利的尖牙,只剩下一小截的骨頭和血肉頑強粘合著,黑紅色的鮮血汩汩流淌,流入建木的根系。

    戰(zhàn)首像個失敗者一樣垂下了頭,氣息漸漸衰微,像一頭死物。

    兩位將軍都上過戰(zhàn)場,知道如何以最省力的方式結(jié)束豐饒獵物頑強的生命力,那便是砍下頭顱,斷絕他們生還的所有可能性。

    景元連忙上前,拉起搖搖欲墜的飛霄。

    飛霄強撐著對同伴笑了笑:“干的不錯,你的刀依舊鋒利,等有空咱倆切磋切磋如何?我想聯(lián)盟的老家伙們要是能見識你這一招,他們肯定一個字都憋不出來。”

    “景元長久陷于案牘,怕不是天擊將軍的對手。話雖如此,此番還是太驚險了。”

    “要是你我二人一起上陣,以呼雷的狡猾性子,說不定轉(zhuǎn)身就跑,躲入羅浮的街坊四鄰……這個后果,我們承擔(dān)不起。如今的結(jié)果,我已經(jīng)很滿意了!

    但是,如果只讓她一人出場,呼雷反而會因為飛霄的狐人外貌和步離人血統(tǒng)而感興趣,再加上形象言語上的刻意引誘,她才能拖住呼雷,等待景元揮出決勝的一刀。

    “話雖如此,可是椒丘大夫怕是又要在你跟前跺腳了。”

    兩人簡單說了兩句,飛霄捂住疼痛的胸口,朝著建木一步步走去。

    “我們得再檢查檢查……”

    戰(zhàn)斗結(jié)束,飛霄放松了緊繃如弦的身心,就在這時,一種被窺視的強烈感覺忽然竄上腦際,她眼皮直跳,猛地扭頭,與水幕后一只戴著帽子的鐵皮小青蛙撞上了視線。

    只聽見咔嚓一聲,攝像機的快門閃動,白光照亮了她臉側(cè)微不可見的蜿蜒紅線,好像碎裂的玻璃,輕輕一碰就能化作齏粉。

    天擊將軍一陣默然,打也不是,收回來也不是:“……誰?”

    哪兒來的戰(zhàn)地記者?

    景元認(rèn)出了對方,無奈地解釋道:

    “這是一位來自流光憶庭的憶者朋友,由開拓者介紹。芮克導(dǎo)演希望在演武儀典期間進(jìn)入羅浮,拍一些紀(jì)錄片素材,是我親自批準(zhǔn)的。但我沒想到……在這個危機關(guān)頭,他會來到鱗淵境!

    不過再想一想,這位知名導(dǎo)演上天入地,沒有他不敢闖的場面,景元似乎又能理解了。

    飛霄扶著額頭,無力吐槽道:

    “朋友,按照常理來說,你應(yīng)該去拍擂臺比賽的現(xiàn)場。你們憶者怎么都喜歡跑到這些危險的地方?就算有保命的手段,但要是真?zhèn)搅四阍撛趺崔k?”

    棕發(fā)男人的模糊身影在鏡子般的水幕上若隱若現(xiàn),他放下副導(dǎo)演相機,用抑揚頓挫的語調(diào)感慨道:

    “一場心智和戰(zhàn)力的巔峰對決,但狡猾的狼反派似乎還不愿承認(rèn)他的失敗。影片到此結(jié)束了嗎?NO,主演尚未登臺,心靈的試煉才剛剛開始!”

    芮克向兩位英雄主演躬身致禮:

    “ACTION!休息中斷,演出繼續(xù)!”

    他曾親身參與命運劇本的編寫,熟知各種套路,這段時間更是背著開拓者與艾利歐同行,大概知曉一些劇本內(nèi)容,于是對兩位將軍表達(dá)了善意的提醒,全當(dāng)允許自己拍攝的回禮。

    “你的意思是……”

    飛霄和景元對視一眼,腦海中不約而同的閃過同一個恐怖的想法。

    建木樹下,那具悄無聲息的尸骸動了動,死去的眼睛又閃過一抹詭異的亮光。

    脖頸的致命傷并沒有將他直接送下地獄,他在鬼門關(guān)前走了一趟,又被步離人世代傳承的豐饒圣物拉了回來。

    呼雷偏著腦袋,笑了,一聲快慰的嘆息悠悠傳進(jìn)在場所有人的耳朵里:

    “……呼呼……你們……應(yīng)該瞄準(zhǔn)我的心臟。”

    沒錯,飛霄確實自始至終對他有著情報上的碾壓優(yōu)勢,但是心思深沉的戰(zhàn)首又何嘗沒有隱瞞下至關(guān)重要的情報作為翻身仗?

    尋常對付豐饒獵物的手段,根本無法打敗他,因為他的命門不在大腦,不在大動脈血管,而是在胸膛里的那一顆翻滾涌動的【赤月】之中。

    斷裂殘缺的狼爪猛然扣緊,抓起身下的建木根系,源源不斷地吸收著根系內(nèi)部蘊含的豐饒力量。

    建木枝葉搖曳,赤月在歡欣,血脈在跳動——

    他的確如最開始所說,自己為自己搏出了一條生路。

    “仙舟人,這次……該輪到我圍獵你們了!

    第198章 演武風(fēng)云錄(十二)

    “尾巴大爺, 你看!那是什么?”

    藿藿趴在競鋒艦的欄桿邊上,探出半個腦袋,畏畏縮縮的指向視線盡頭的參天巨樹。

    建木一反往日的沉默, 碧綠的軀干上流淌著道道金色的流光,朝著根系下方持續(xù)匯聚,蓬勃的生命力蘊含其中,澆灌著樹下惡獸的心臟之種。

    和藿藿的表現(xiàn)差不多,外地游客趴在欄桿上, 驚嘆連連,一個個高興地拍照留念,但剛從鱗淵境離開的十王司判官沒這個閑情雅致,小臉皺巴成了一團(tuán)。

    “好了, 別惦記著了, 星穹列車的實力, 你和我還不清楚?”

    尾巴推了她一下,左右看了看, 神色凝重地小聲說:

    “鱗淵境爆發(fā)出來的氣息確實不得了,隔著這么遠(yuǎn)的距離, 都讓老子心尖有點打顫……不過, 就算他們打翻了天, 也不可能波及到這里,你就放100個心吧!

    “尾, 尾巴!你少說兩句!總感覺……像是在立什么不要命的flag……”

    “切, 迷信。”

    藿藿像是觸電般縮回腦袋,“不說了, 我上競鋒艦是有工作要做的……”

    “就是那什么……引渡數(shù)十個涉嫌危害公共治安的罪犯?這不是那兩個判官的活兒嗎?怎么又落到你頭上來了?”

    “上司聯(lián)系不上幽囚獄的寒鴉大人和雪衣大人,所以就只好派我過來了……”

    十王司人手緊缺, 藿藿于情于理都不能推辭,只好硬著頭皮接下了本來不屬于她的艱巨任務(wù)。

    “拜托了,尾巴大爺!千萬不要讓他們打到我……我被打一拳可是會哭很久的……”

    “哈,老子還挺想看的!

    “尾巴!”

    一人一歲陽穿梭在走廊的人群中,眼前是一派祥和安定的景象,嘈雜的人聲飄蕩在空氣中:

    “兒子,你不知道,那個人撲上來就要咬,還好老夫反應(yīng)迅速,反手就把我的牙套塞進(jìn)他嘴里,然后那小子三兩下就被云騎軍制服了……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不懂得尊敬老人啊!

    “我剛才去餐飲區(qū)吃了點兒東西,胃里一直不舒坦,莫非……是水土不服?不對呀,我在羅浮生活了500多年了,吃的都是地道菜,怎會如此……不好!讓一讓讓一讓!又來了……!”

    “總算讓我找到了,3號衛(wèi)生間的馬桶,就是被你小子堵的吧!那里已經(jīng)水漫金山了,我一開門結(jié)果就……嗚……你要是不處理干凈,別想邁開一步!”

    “號外號外!演武儀典叩關(guān)賽在三分鐘后即將開始!‘獨立參賽者·鐵臂’對上星際和平公司的代表,票價大甩賣,不要998,只要98!”

    “我就摸魚打了會兒瞌睡,復(fù)活賽就結(jié)束了……唉,老板今天吩咐我寫的新聞稿還沒寫完,五條悟選手的休息室在哪?我還得去采訪他呢!”

    藿藿聽到了熟悉的人名,因為打工而失去亮光的眼睛終于閃了一下,略帶激動的說:

    “是五條悟!我好久都沒聽過他的名字了!”

    她又忽然陷入了消沉:“之前一直打算和小桂子一起來看他的比賽,可是工作實在太忙,完全沒有找到合適的時間……這次好不容易登上了船,他已經(jīng)打完比賽了?”

    “哦,是那個白毛小子?”

    尾巴對這個地球人印象還挺深的,一個樂觀開朗的小瘋子,還經(jīng)常跟他一起在藿藿身上惡作劇,但是小狐貍似乎將這些悲傷窘迫的往事全都忘得一干二凈了。

    ……這丫頭,怎么就光記著別人的好,對著他就睚眥必報?

    “老子在電視前看了他的幾場比賽,實力也不賴,但老子還是更喜歡拳拳到肉的感覺,那個盧卡……嗯,他就挺不錯的!

    “盧卡選手的復(fù)活賽應(yīng)該在幾天后吧?要是到時候不忙了,我們就來現(xiàn)場觀賽吧……”

    “還用你提醒?我早就用你的手機買好門票了。”

    “什么?”

    藿藿聞言連忙拿出手機,翻了一下支付記錄,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票價不貴。尾巴,下次不許這樣了,私自修改我的網(wǎng)名也就算了,還要用我的巡鏑,太過分了!”

    “什么你的巡鏑,你的巡鏑就是老子的巡鏑!骨頭要是真這么硬,就別拜托我?guī)湍阒品切┳锓赴!?br />
    “切,不和你吵了……”

    藿藿強行轉(zhuǎn)移話題:“馭空大人剛才給我發(fā)消息,說她正在審問罪犯,讓我先在外面等一會兒!

    “讓你等你就等?你不是一直想現(xiàn)場觀戰(zhàn)的嗎?趁這個時間,咱們?nèi)^那什么鐵臂和公司員工的對決。我倒要好好瞧瞧,這兩個鐵臂到底誰更厲害!

    公職在身的藿藿有些猶豫,但還是抗不住尾巴大爺?shù)膽Z恿,最終一屁股坐在了擂臺的觀眾席上。

    “好新奇的感受,大家都好熱情啊……”

    星天演武儀典的直播也在如火如荼地進(jìn)行著,廣告環(huán)節(jié)結(jié)束,畫面一轉(zhuǎn)。

    “親愛的觀眾朋友們,你們好,我是星際和平娛樂公司的實習(xí)主持人,卡美麗。”

    坐在遠(yuǎn)程演播室的智械女性按捺下心底的雀躍,強行保持著聲線的沉穩(wěn),但飄忽的尾音還是透露了年輕人的不穩(wěn)重,看得嘰米直搖頭:

    “很高興能暫時接替嘰米先生的職責(zé),這一場比賽就由我來為大家解說。好了,話不多說,讓我們進(jìn)入今天的比賽現(xiàn)場!”

    卡美麗拿出手邊的紙質(zhì)資料,念道:

    “本場扣關(guān)賽雙方的選手,他們分別是——紅方選手,獨立參賽者·鐵臂!應(yīng)本人的要求,主辦方并沒有公開他的真實身份。不知道這位神秘的選手今天還將為我們帶來哪些驚喜呢?”

    觀眾席掌聲如云,一些粉絲就好神秘斗篷男這一口,扯開了嗓子為他歡呼吶喊:

    “鐵臂!鐵臂!第一!第一!”

    “打倒公司狗!”

    “你才是最強的鐵臂之王!下一場比賽一定要把那什么盧卡打趴下啊!”

    最后這一句口號可是惹了眾怒,讓不少盧卡選手的粉絲怒目而視。

    卡美麗繼續(xù)念稿:“而另一邊,藍(lán)方選手是來自我們星際和平公司的專員,林登·斯科特先生!”

    75次面試失敗的記錄讓她對這位苦逼的公司專員生出了強烈的共情,一滴電子眼淚轉(zhuǎn)瞬即逝,她擦了擦鏡頭,不禁感慨道:

    “以斯科特先生的實力,能走到如今這一步,一定花費了很多心血吧?”

    斯科特卻一點兒也沒被安慰到,臉色比鍋底還要黑,額頭冒出青筋。

    不是,這主持人到底會不會說話?有這么賽前滅自家人志氣的嗎?他回頭就要投訴這個該死的實習(xí)生!

    罵歸罵,他收拾好狀態(tài),將全部注意力放到對手身上,扶起墨鏡仔細(xì)觀察了一下,用別人聽不到的聲音嘀咕著:

    “……這家伙居然沒有中招?不對呀,為了保證一擊必殺,我可是專門向一個狐人買了藥……那人向我保證了‘水漫金山’‘三小時起步’來著……他怎么看著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

    伴隨著比賽現(xiàn)場發(fā)生變化,直播鏡頭聚焦,放在了與神秘的鐵臂選手同行的小個子教練身上。

    她穿著一身可愛的毛絨衣,四肢短小,朝前走了兩步,抬頭環(huán)視四周,咳了咳,用稚嫩的童聲喊道:

    “大家!我是漆黑的虎克大人,也是史瓦羅大佬委托的名偵探!保持安靜,聽我說!我有一件大——事要宣布!”

    觀眾們嗅到了瓜的氣息,紛紛伸長了耳朵。

    虎克做出兇巴巴的表情,指著斯科特的腦門,像是抓賊一樣大喊道:

    “我要實名舉報林……登登科科特!他在賽場之外采取了超級超級卑鄙的手段,他不是用正面實力打敗他的對手的!”

    小孩的聲音雖然稚嫩,但是音量不低,很有穿透力,觀眾們的吶喊聲戛然而止,互相低頭竊竊私語起來。

    “什么情況?賽前的心理戰(zhàn)術(shù)又進(jìn)化了?”

    “未知全貌,不做評價!

    “你們真信那小丫頭?她說的有點扯淡,是不是幕后有人要搞斯科特?再進(jìn)一步想,是不是有人要搞公司……”

    場下觀眾金句頻出,而場上要說在場最慌的,除了事發(fā)暴露的斯科特之外,就是倒霉的實習(xí)生主持人卡美麗了。

    第一次解說遇到了直播事故,她難免慌了神,打著哈哈說:

    “各位觀眾朋友們,看來賽場上出了一點小狀況,不過大家先不要急,我們的官方人員已經(jīng)在開始行動了……”

    虎克大偵探的發(fā)言顯然還沒有就此中斷。

    她看著對面好像下一秒就要吃小孩的墨鏡怪叔叔,撅起嘴巴,貝城街頭一霸活活撐出了兩米一的氣勢,發(fā)出一聲酷酷的哼。

    “你們不要看虎克偵探年紀(jì)小,就覺得我在胡說八道,我是經(jīng)過了嚴(yán)密的調(diào)查的!”

    她條理清晰地敘述道:“在科科特的13場勝利之中,他的對手要么選擇賽前棄權(quán)。要么就是在比賽場上表現(xiàn)水平忽高忽低,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場外干擾……要么就是干脆演都不演了,挨了兩拳就直接認(rèn)輸!你們不覺得很奇怪嗎?他的運氣怎么能這么好,比中了刮刮樂一等獎的虎克大人還要好?”

    如果只是這些,還不足以讓虎克決定今天就揭發(fā)他的罪惡,然而,千不該萬不該,今天中午那頓由餐飲部提供給選手的伙食,如果不是因為史瓦羅大佬吃的是機油,不吃仙舟食物,他恐怕也要中招了!

    虎克扶了扶并不存在的眼鏡,小手一指:

    “所以,真相只有一個!”

    “科科特,你,作弊了!”

    偵探之言好似一道晴天霹靂,振聾發(fā)聵。

    不少觀眾恍然大悟:“對呀,一說我想起來了,好像斯科特每次比賽都贏得輕而易舉……”

    “要是一兩個還說得過去,但次次都是如此,未免太牽強了!

    “肯定有貓膩,而且公司狗最懂得如何操縱規(guī)則,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

    “我還以為是公司機甲太強了,給我家里人訂購了10臺呢!”

    觀眾的交頭接耳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響,然后不知誰起了頭,群情激奮,辱罵道:

    “斯科特,滾下去!作弊犯不配站在演武儀典的擂臺上!”

    “我光看他的面相,就知道他是個小人。”

    “本來就對斯科特沒好感,呵呵,我的直覺果然沒有錯!

    千夫所指,萬人所棄,斯科特的臉色反而從焦躁變得平靜起來。

    “虎克小姐,做任何事都要講證據(jù)的,你說了這么多,證據(jù)呢?影像資料,錄音,監(jiān)控畫面,證詞……都拿出來擺在我面前啊,讓所有人好好看看,我究竟犯了什么錯?如果沒有證據(jù),小心我告你污蔑!啊,你是無民事行為負(fù)責(zé)人是吧?那我就找你的家長!”

    他越說越帶勁,唾沫橫飛,頤指氣使,漸漸把虎克的氣勢壓了下去,用實力證明了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的成年人臉皮要厚得多。

    “你都多大了,還要找我老爹?我的證據(jù),證據(jù)就是……”

    虎克憋紅了臉,恨不得跳起來用洞洞機去打他的膝蓋。

    她長了這么大,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無恥之徒,這一趟出門遠(yuǎn)游增長見識的目的確實是達(dá)到了。

    看臺上的怒罵聲一浪高過一浪,有些激動的甚至已經(jīng)開始往場上丟垃圾,被云騎軍嚴(yán)令喝止,斯科特充耳不聞,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穩(wěn)如老狗。

    虎克搜腸刮肚,找出了自己能想到的最歹毒的詛咒:

    “你做了壞事,被這么多人罵,就不怕晚上做噩夢嗎?”

    斯科特挑了挑眉頭,伸出雙臂作擁抱狀,好似把噓聲當(dāng)成了掌聲,表情極為享受。

    “噩夢?不不不,這是一場美夢啊!虎克小朋友,告訴你,你確實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但是,在這個流量為王的時代,黑紅也是紅!”

    深諳社會法則的斯科特叉著腰,哈哈大笑道。

    他沒想到自己的運氣這么好,居然有人好心送了他一個一朝成名的機會!

    虎克滿臉憤慨,說又說不過,打又打不得,捏了捏史瓦羅的衣角,瞪大了兩只圓滾滾的眼睛,里面燃燒著熊熊怒火:

    “史瓦羅大佬,你一定要給虎克報仇!”

    冷靜自持的機器人點了點頭,隱藏在斗篷下的紅色獨眼閃了閃,瞄準(zhǔn)了斯科特那一張欠揍的大臉。

    “結(jié)論:虎克,到此為止,你先下臺!

    “喲,家長總算說話了,好好管管你們家的熊孩子吧,在外頭亂說話可是要付出代價的!”

    卡美麗眼看場面即將hold不住了,急忙說:

    “大家,各位觀眾朋友們,我們能充分理解你們的心情,官方人員已經(jīng)進(jìn)入調(diào)查,目前還在取證中,也就是說,目前不能直接剝奪斯科特選手的參賽資格……”

    話還沒說完,就被臺上的觀眾嘲諷打斷:

    “喲喲喲,這么快就開始護(hù)起來了。”

    “公司專員就是有手段啊,場外作弊,都不用承擔(dān)懲罰,這就是你們公司所謂的公平?”

    “已舉報,不用謝!

    卡美麗欲哭無淚,看著嘰米先生在玻璃窗外的手舞足蹈,瞬間領(lǐng)會了對方的意圖,渾身的電線用力,提高了音量,將重心拉回到了擂臺上:

    “我宣布,現(xiàn)在比賽正式開始!”

    “我們可以看到,斯科特選手坐上了公司機甲,而鐵臂選手……?”

    史瓦羅捏緊拳頭,猶如一輛重型卡車一般沖過去,照著機甲外殼就是用力一拳。

    一道冰冷的機械音傳入還在發(fā)愣的斯科特耳中:

    “一拳。”

    以防御著稱的大肚子機甲在眨眼間爆裂成了無數(shù)塊碎片,公司專員的瘦弱身軀暴露在了空氣中。

    “二拳!

    斯科特只感覺腰腹一疼,整個人從柔軟的坐墊上飛出去,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堪堪停下來。

    “嗷!”

    史瓦羅甩了甩鐵臂上的碎渣,邁著機械的步子,朝著趴在地上沉默不語的斯科特緩緩走去。

    “三拳……足矣!

    第199章 演武風(fēng)云錄(十三)

    吵吵鬧鬧的看臺上, 來自各個不同世界的人們在同一時間觀看同一場比賽,戰(zhàn)略投資部總監(jiān)的實習(xí)助理已經(jīng)坐立難安,活像屁股下長了刺, 好像身邊觀眾罵的不是場上的斯科特,而是同為公司狗的他們。

    她哭哭啼啼道:“托帕總監(jiān),這可怎么辦呀?這才開賽了幾分鐘,平臺上公司機甲的訂單就有上千個客戶要求全額退款!公司把演武儀典的產(chǎn)品宣傳工作都交給了咱們項目小組,要是搞砸了, 那我豈不是就再也沒有升遷的機會了……”

    “別哭了,就這點心理承受能力,你是怎么過的公司面試?”

    作為直接利益相關(guān)人,產(chǎn)品宣傳執(zhí)行總監(jiān)托帕仍然面不改色, 云淡風(fēng)輕, 仿佛萬事盡在把握。

    她輕輕撫摸著懷中的寵物撲滿, 不時小捏一把軟軟彈彈的屁股肉。

    賬賬發(fā)出舒服的哼哼唧唧聲,對主人高超的按摩技巧滿意極了。

    “額, 稟告托帕總監(jiān),我前后經(jīng)過了74輪面試, 現(xiàn)在場上的實習(xí)主持人卡美麗, 就是當(dāng)年睡在我上鋪、和我同甘共苦的小姐妹……”

    托帕的手微微一頓, 賬賬也艱難地翻了個身,小獸的尾音上翹, 表示衷心的疑惑。

    “……看來公司對你的吸引力很大, 能讓你付出這么高額的時間成本!

    “當(dāng)然了,托帕總監(jiān), 眾所周知,進(jìn)入星際和平公司任職, 可是普通人實現(xiàn)階級躍遷最輕松的道路之一了!”

    “話雖如此……”

    確實依靠公司跨越了階層,葉琳娜女士卻深知,這條路遠(yuǎn)沒有公司對外宣傳的那么美好通暢。

    金字塔的垂直結(jié)構(gòu)代表了殘酷的淘汰和晉升機制,財富和權(quán)利永遠(yuǎn)只匯聚于塔尖,爾虞我詐的績效考核,勾心斗角的部門戰(zhàn)爭……

    但是……看清了前路上的荊棘挑戰(zhàn),卻依舊選擇保持熱愛,這不是更有意思嗎?

    托帕看著小助理亮晶晶的眼神,點頭鼓勵道:

    “錢是手段,不是目的。只要你努力工作,力爭上游,攢足績效,很快就能實現(xiàn)升職加薪,到時候你就不是為錢而工作,而是為工作而工作了,這才是人生幸福的秘訣!”

    “好高深的學(xué)問……謝謝總監(jiān)大人,我接!”

    托帕重新將視線投入到賽場,氣定神閑地說道:

    “回答你之前的問題,人總要為自己的選擇承擔(dān)后果。斯科特當(dāng)初既然選擇了在規(guī)則之外作弊打敗對手,為公司機甲帶貨。那么,如今被當(dāng)眾打假,也是應(yīng)得的待遇。但他一個人的失誤,不代表整個項目的失敗。”

    “而且你確定,斯科特的行為給公司帶來的只有負(fù)面效益?”

    助理猛然驚醒,又緊急調(diào)轉(zhuǎn)了其他數(shù)據(jù),很快目瞪口呆了起來:

    “這款機甲的全平臺搜索量……竟然在短時間內(nèi)翻了10倍?連帶著公司在廣告欄上投放的產(chǎn)品也……這,這莫非就是流量的威力?”

    銀發(fā)挑染的女士沒有回答小助理的自問自答,一手按住突然震動的耳麥。

    智能語音助手用軟萌的寵物音播放著今日行程:

    “哼~下一項工作安排在5分鐘后即將開始,請小主做好準(zhǔn)備,路線已開始導(dǎo)航……”

    賬賬順從地從主人兼任上司的懷里跳下來,甩了甩腦袋,自動跟在了起身的托帕腳邊。

    她交代道:“我還有點事,和羅浮天舶司的馭空大人有一場交易要談,你留在這兒,有什么突發(fā)情況,隨時告訴我!

    “是!托帕女士!”

    總監(jiān)踏入離開賽場的通道走廊,靠在門口陰影處的巡海游俠按下牛仔帽檐,冷不丁出聲道:

    “喲,托帕總監(jiān),這么早就撤退,是覺得這場比賽的勝負(fù)已經(jīng)毫無懸念了?哈哈,他寶貝的,你們公司是徹底沒人了嗎?”

    他說這話沒什么惡意,就純粹閑不住調(diào)侃一句。

    托帕也沒生出半點脾氣,揮手打了個招呼:

    “波提歐先生,下午好。很高興在這里看到你,我對競鋒艦的安保也能放心了。”

    “姐們,你真把巡海游俠當(dāng)雇傭軍?我們出手可不看價錢,全憑情分。”

    波提歐的思緒飄遠(yuǎn)了一瞬:“提起這個,寶貝的,姓伏黑的那哥們,他不是出道當(dāng)雇傭兵了嗎,我剛剛在門外的賭盤上看到了他的名字,他花了250萬信用點,壓了五條必輸。”

    “哈哈哈,你說他啊,我熟,那兩個地球人的大額信用點報酬是我替砂金批準(zhǔn)的,他那幾天比較忙,雜活就都丟在我身上了。”

    托帕在劇本里很少近距離接觸地球人,但她敏銳的商業(yè)直覺告訴她,這些來自異世界的人才的作為表現(xiàn)不會小,值得重點關(guān)注,說不定就能成為未來的項目合作人。

    英明的商人不會錯過任何一個商機情報,她向巡海游俠真誠詢問道:

    “我一直在密切關(guān)注他們的資金流動,也是奇了。這兩個人,一個大手大腳,在各種五花八門的項目上都有他的消費記錄!

    “一個極為謹(jǐn)慎,一上來就進(jìn)黑市變換了賬戶渠道,讓后勤無法追蹤他的動向……性格差異如此明顯,他們是怎么湊到一個隊里去的?”

    來了來了,地地道道的公司狗作風(fēng),波提歐不太認(rèn)同地嘖了嘖,抱胸道:

    “還搞資金追蹤這一套?姐們,這就不厚道了。”

    “哈哈,畢竟這筆錢是從公司賬上打過去的,總得監(jiān)督他們別被銀河的花花世界迷了眼,把錢花到違法亂紀(jì)的地方!

    托帕看了看時間,距離和馭空女士的會面約談還剩兩分半鐘:“不說這些了,大部分地球人現(xiàn)在都適應(yīng)得不錯,起碼在銀河里站穩(wěn)了腳跟,我們應(yīng)該不用再提供售后服務(wù)了!

    “哈,那你們賣的鐵皮售后服務(wù)呢,我剛才聽到不少人嚷嚷著退貨退款,連累你這個小組長也丟大臉了,要是換成我,早就一槍把他愛死了。”

    “斯科特選手正在用的這一款公司新型民用機甲,在我們的實戰(zhàn)測試能抵御70%以上的外部傷害。這一次表現(xiàn)不佳,主要原因在于對面那位鐵臂選手實力較強。”

    托帕笑盈盈的眺望擂臺,意味不明地說道:

    “對于整場比賽的走向,我只想說的是——斯科特專員雖然隸屬于市場開拓部,但有關(guān)他的傳奇入職經(jīng)歷,我隔著一個部門都略有耳聞……所以,我并不覺得他會直接輸?shù)!?br />
    波提歐眉頭一皺,直起了身子,顯然并不相信這場勝負(fù)已定的比賽還有反轉(zhuǎn)的可能。

    “不是我說,鐵臂和斯科特那個小可愛的實力差距,比我和嗚嗚伯之間都要大。而且在眾目睽睽之下,他的手段還能使得出來?”

    實習(xí)主持人卡美麗全神貫注地盯著賽場,不敢漏過一絲風(fēng)吹草動,這是她職業(yè)生涯的第一場實戰(zhàn)解說,直接決定了未來的升遷和績效,容不得半點馬虎大意。

    就算自家人斯科特給卡美麗挖了個大坑,沒有半點人權(quán)的實習(xí)生也得捏著鼻子跳下去,還得始終面帶微笑。

    “鐵臂選手居然兩拳就解決掉了斯科特選手?實力恐怖如斯!這一場叩關(guān)賽就要到此終結(jié)了嗎?7秒63,幾乎能夠刷新演武儀典近300年來最快的比賽記錄……”

    卡美麗憋紅了電子屏,拼命模仿著嘰米先生的解說風(fēng)格,撕心裂肺的叫喊道:

    “不,等等,各位觀眾朋友們,先別急著離開現(xiàn)場或者關(guān)掉電視,你們看,斯科特選手似乎還沒有打算認(rèn)輸!他爬起來了!他還沒有失去戰(zhàn)斗力!”

    主持人這一嗓子,又把不少興致闌珊的觀眾又拉回了賽場上。

    只見狼狽不堪的斯科特扶著快要斷掉的老腰,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失去了公司機甲作為防御,常年坐辦公室的公司專員看上去一陣風(fēng)就能把他刮倒。

    “鐵臂打得好!這種人就應(yīng)該狠狠打他的臉!”

    “殺雞儆猴,我看以后誰還敢冒犯演武儀典的權(quán)威!”

    “加油啊,斯科特,我知道你一定沒有做過那些事!我永遠(yuǎn)支持你!”

    褒貶不一、成分不明的叫喊像石子一樣丟進(jìn)賽場,換作一般人,恐怕能當(dāng)場道心破碎,棄賽逃離這個傷心之地。

    但號稱業(yè)界奇人的林登·斯科特又豈是心理脆弱的尋常人等?

    他抬起一張灰撲撲的臉,直視迎面走來的史瓦羅,抓起破碎的半邊墨鏡,又歪歪扭扭地戴在了臉上。

    但這一次,公司員工沒了開賽前的光鮮亮麗,宛如一頭失去依仗的喪家之犬。

    “咳咳,你確實有兩下子,和我收集到的情報描述得一樣,擅長蠻力,作風(fēng)冷硬,不似人類……”

    男人的眼底閃過一抹史瓦羅看不懂的復(fù)雜情緒,發(fā)出嘶嘶的低音:

    “……所以,我有理由猜測,啊不,肯定,你的真實身份應(yīng)該是個智械,對吧?”

    史瓦羅自認(rèn)偽裝得毫無破綻,否則也不可能這么長時間觀眾都沒有猜出他的真實身份,遵循“探尋未知”的理性模組,他提問道:

    “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斯科特自豪地挺起胸脯:“我是智械愛好者論壇的資深用戶,你的一舉一動,包括出拳的規(guī)整弧度,距離一致的腳步……都逃不過我的火眼金睛!”

    “質(zhì)疑:該情報對你取得勝負(fù)沒有絲毫幫助。你失敗的可能性仍保持為96.87%。”

    “先別急著下定論,正因為我對你們的熟悉,所以我知道你們的底層代碼上一定寫有智械三大定律——不得無故傷害有機生命。”

    屬于貝洛伯格舊時代監(jiān)督機器的史瓦羅默然了一下,他當(dāng)然可以自主關(guān)閉和平協(xié)議,開啟狂暴模式,把對面得意洋洋的公司員工轟得骨頭渣都不剩。

    但斯科特某種程度上猜的也沒錯,在一場擂臺賽上,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動用殺招,這是克拉拉在臨行前要求他發(fā)誓遵守的準(zhǔn)則,他無意違反,也始終不會違反。

    “你要表達(dá)什么?”

    精于算計的公司專員毫不掩飾地笑了起來,在即將被淘汰的嚴(yán)肅場合,他做出了令觀眾們驚掉下巴的表現(xiàn)。

    男人把頭發(fā)往后薅,用巴掌拍了拍自己露出來的臉蛋,聲音啪啪作響,賤兮兮地挑弄道:

    “來,朝著我的這張帥臉,我斯科特就站在這兒,只要打不死我,你就往死里打!”

    臺下一片嘩然。

    “他被打壞腦子了?”

    “光天化日,好不要臉!”

    “我只在特殊網(wǎng)站上見過這種字母類型,諸君,我有預(yù)感,今天過后,上面的素材又要多起來了……”

    史瓦羅流暢的進(jìn)攻指令頓了一下, CPU開始火速處理起了這句話蘊含的百種可能含義。

    “變量評估中……推測:有恃無恐的心理發(fā)揮了一定程度的作用!

    “沒錯,我就是有恃無恐,反正你不是活人,不會失手一拳頭打死我,我還怕什么呢?”

    斯科特露出一個惡人的笑容,像極了躺地上訛人的無賴潑皮:

    “我就蹲在這擂臺上不走了,看看到底是你的拳頭硬,還是我的臉硬!”

    攝像頭恰到好處地對準(zhǔn)了他的大臉。

    躺平任虐。

    這下子,一向默默無聞的公司底層小透明徹底火了,走的還是他一門心思認(rèn)準(zhǔn)的黑紅賽道。

    托帕的小助理又看呆了:“原來還可以用這種方式?算了算了,就我的心理素質(zhì)干不了這行,這錢活該他掙……”

    卡美麗:“……觀眾朋友們,不出意外的話,這場比賽也有可能刷新演武儀典300年來的記錄,不過……是最長比賽耗時的記錄!

    史瓦羅在短時間內(nèi)給出了最優(yōu)解決方案。

    “嗷!打我呀!再打!哈哈哈……好爽……”

    霎時,斯科特的哀嚎聲不絕于耳,令聞?wù)卟蝗讨币暎瑐穆錅I。

    風(fēng)向又迎來了驚天逆轉(zhuǎn)。

    “對不起,他嚎的很慘,但我很想笑!

    “在他毫無懺悔之心叫囂的那一瞬間,我好像稍微領(lǐng)會到了這家伙的人格魅力了,我原來一直都是個反派控……”

    “雖然他給競爭對手投毒耍陰招,但他只是想往上爬呀,又有什么錯呢?”

    “斯科特這么弱不禁風(fēng),公司卻還把他派了出來,問題出在公司身上。”

    “我要是他的家人,看到他在網(wǎng)上被這么多人罵,肯定也會很傷心的……”

    遠(yuǎn)程演播室里,嘰米一邊刷著直播間的實時彈幕,一邊小聲的和同事嘀咕:“咱們公司應(yīng)該沒買水軍下場吧,怎么這風(fēng)評轉(zhuǎn)的這么快?”

    他腦中電光一閃,感到細(xì)思極恐,說話的聲音都開始發(fā)抖起來:

    “用挨揍來換取同情,該不會都在他的計算之中吧!斯科特,你這家伙,真是一個善于把控人心的怪物啊……”

    史瓦羅半蹲在地上,像是一個坐在河邊拍打濕衣服的浣衣工,一拳一拳往下揍。

    如果他不是個遵循指令、沒有感情的機器人,換做正常人來,恐怕還要邊打邊問:

    “服不服,到底服不服?”

    斯科特一邊捂臉一邊滿地打滾,抵死不降,對天發(fā)誓證明自己的不二決心:

    “我,林登·斯科特,就是老死,死在擂臺上,從競鋒艦上跳下去……也不會向你們認(rèn)輸!”

    卡美麗干笑:“哈哈哈,斯科特選手真是信心可嘉呀……”

    尾巴:“……逆天。拳頭大點力道,還給他打爽了!

    場外圍觀的藿藿:“尾巴大爺,這種拳拳到肉的比賽,你真的喜歡嗎?”

    “呵呵,你這不是廢話嗎。”

    歲陽翻了個無情的白眼,覺得自己這一趟簡直虧大發(fā)了,還不如投屏看自己的回憶呢,他用藿藿的身體暴揍四手四眼男鬼的場面不比這好看?

    “我雖然沒進(jìn)入斯科特那小子的心靈世界,但我敢打包票,他的心肯定陰暗的不得了,比起那什么藍(lán)莓酸奶好不了多少!

    渾身縈繞著加班黑氣小狐貍問:“……有我陰暗嗎?”

    “哎喲,你真是學(xué)了一個詞兒就往自己身上套!”

    尾巴恨鐵不成鋼地點著她的眉心:“就你這種程度算什么?當(dāng)初每次摧毀手指都是我代勞,你要是親眼見到了那四只手的變態(tài)玩意兒,聽聽他每次的開場白,我估計你的三觀都得來個大地震……”

    好巧不巧,飛船突然傳來一陣強烈的震動感,不少觀眾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我靠,嚇我一跳,艦船是撞到什么東西了嗎?”

    “競鋒艦不是一直在羅浮的天上晃悠嗎?怎么可能會撞到東西?”

    “也許是撞上暈頭轉(zhuǎn)向的機巧鳥了……”

    波提歐本來還帶著點笑意的面色立刻冷了下去,掏出了左輪手槍就往主駕駛室飛奔而去。

    如果是競鋒艦外的地上居民抬頭看去,一定能發(fā)現(xiàn)飛船異動的原因所在。

    本來筆直沖天的建木不知因何伸長了枝干,朝著四面的天空延展而去,就像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捕捉到了還未來得及逃離的獵物。

    藿藿右眼皮狂跳,上下碰了碰嘴唇,帶著點兒哭腔地哆嗦道:

    “尾巴大爺,都怪你立了flag!這回我們真的一個都逃不掉了!”

    “不是,這也能怪我?”

    觀眾們尚且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坐在原地交頭接耳,猶猶豫豫。

    而另一邊,呼雷一擊掀飛了體力下滑嚴(yán)重的天擊將軍,擋下神策將軍橫劈過來的振刀,在兩位將軍的聯(lián)合攻勢下,竟然沒有顯露出絲毫頹勢。

    汗水已經(jīng)打濕了全身,飛霄被景元拉著扶了起來,臉側(cè)后方的紅色條紋已經(jīng)在逐漸向著脖頸的大動脈蔓延,只感覺心臟過載,肌肉酸疼,眼前陣陣發(fā)黑。

    但現(xiàn)在還遠(yuǎn)遠(yuǎn)沒有到她能倒下的時候。

    “景元,按照你的體感估測,呼雷現(xiàn)在的實力在豐饒陣營的哪個水平檔位?”

    神君的龐大身軀為他們抗下四處揮舞的藤鞭,景元快速說:“放在700年前的那場大戰(zhàn),大概有倏忽的四分之一吧。”

    別看只是四分之一的實力,當(dāng)年的豐饒令使入侵羅浮搶奪建木,仙舟殊死抵抗,卻仍讓對方幾乎摧毀了半數(shù)洞,云騎軍十不存一。

    自那以后,羅浮花費了許多年休養(yǎng)生息,才緩緩走出傷痛,但那場慘烈的戰(zhàn)爭遺留下來的荼毒,至今仍未消除殆盡。

    他們的好消息在于,懷炎將軍率領(lǐng)的云騎軍已經(jīng)基本將羅浮境內(nèi)的豐饒孽物鏟除,所以呼雷現(xiàn)在相當(dāng)于孤軍作戰(zhàn),沒有下屬,沒有支援,全靠他一頭狼對戰(zhàn)整個羅浮。

    “奇怪,一個步離人,能將建木的力量借用的如此出神入化嗎?”

    “飛霄將軍,一個普通的步離人是不可能經(jīng)受無間樹刑還能活過700年的,他的體內(nèi)想必一定有什么獨特之物——時刻留意他的心臟!

    呼雷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冷血的獸瞳掃過兩位嚴(yán)陣以待的羅浮將軍,尤其是更為虛弱的狐人,對方身上凸顯的病癥,他再清楚不過。

    “可惜,飛霄,我本來很欣賞你,但你要死了——羅浮的將軍,你說你是那女人的徒弟,你也活不了。”

    如今強弱攻守之勢易也,他占據(jù)了主動權(quán),也掌握了生殺大權(quán)。

    建木已經(jīng)為它的子民決定好了通往自由之路,只要等他殺掉仙舟聯(lián)盟的兩個高層,屆時,聯(lián)盟內(nèi)部震蕩,權(quán)力紛爭更迭,仙舟人尚且自顧不暇,他便有了修養(yǎng)壯大的大好時機。

    不管是集合銀河間剩余的步離人殘黨,亦或者從頭開始打造一支強大的軍隊,他復(fù)仇的烈焰都將為仙舟聯(lián)盟的衰落添上一捆自燃的柴鑫。

    步離人戰(zhàn)首的計劃,景元又怎么會料想不到,只可惜……

    “你的算盤要落空了,呼雷。整座羅浮仙舟,能與你有一戰(zhàn)之力的,并非只有我們二人!

    呼雷不屑道:“呵,仙舟人,要搬出你們的云騎軍戰(zhàn)陣來對抗我嗎?螞蟻咬不死大象,一群綿羊終究只是綿羊,不可能因為數(shù)量而殺死狼!

    “不,你猜錯了,云騎將士們的血汗,還不值得花在你這頭將死的野獸身上。這個時候……”

    神策將軍雙手緊握振刀,威猛無比的神君跟著他做出動作,氣勢洶涌,有如小山層疊,雙日照臨。

    他低笑道:“……該出奇兵了。”

    而后,神君落下霹靂,建木的無數(shù)枝條立斷,還沒來得及生長恢復(fù),從兩位將軍身后,一支迅猛的紫色箭矢穿破空氣,忽視一切阻力,徑直射向呼雷的右眼珠!

    流矢穿顱過,灼痛骨中留。

    “啊啊啊啊……!”

    飛霄這才舒出一口濁氣,笑道:“速度不錯,回頭我陪你練練準(zhǔn)頭,穹!

    呼雷大爪捂住流血不止的右眼,用僅剩下的一只陰狠的眼睛死死的釘向來人。

    灰發(fā)金眸的年輕人手執(zhí)神弓,眉目間神采飛揚。

    “我們來的還不算遲吧?”

    丹恒攙扶著剛從監(jiān)獄里救出來的云璃,久戰(zhàn)力竭的朱明少女咬碎了一口銀牙,一邊吐血一邊大喊道:

    “你們一定要狠狠揍他,給彥卿和黑漆漆紅眼大叔報仇!咳……咳……”

    三月七忙說:“云璃小姐,你先和寒鴉小姐離開,這里就交給我們!”

    又有三個不簡單的角色加入對狼的征討,呼雷用一只再也無法恢復(fù)正常的眼睛換了一記下馬威,眼中的忌憚只多不少。

    只憑一擊就破了他的防御,這灰毛是什么來頭?

    不能多待了,現(xiàn)在只能臨時修改計劃,他要登上那艘天上的戰(zhàn)艦,用一船的鮮活人質(zhì)作為威脅,不管對方再強,自詡正義的仙舟人必然會投鼠忌器!

    他雖重視族群榮譽,但并不死板愚鈍,該偷襲的時候就偷襲,該跑的時候就跑,可謂是將狼的狡詐發(fā)揮到了極致。

    呼雷雙腿一蹬,攀上建木落下的枝干,四肢著地,在幾乎垂直的樹干上如履平地,往天上疾馳狂奔,用意昭然若知。

    “不好!”

    “我們快上!”

    景元一把拉住像子彈一樣快要射出去的天機將軍,不贊同說:

    “飛霄,你現(xiàn)在最應(yīng)該做的是前往丹鼎司,找龍女為你看病,將戰(zhàn)場交給我們和列車組。別忘了,競鋒艦上也有我們的同盟!

    狐人緩慢而堅定地掙脫了他的桎梏,注視著對方的金色眼眸,微微一笑,只是說:

    “景元,我是個將軍!

    大敵當(dāng)前,不身先士卒,何來將軍之名?

    神策將軍漸漸說不出話來了。

    開拓者張弓拉箭,對著樹上故意繞圈的呼雷干著急,準(zhǔn)心晃來晃去,實在受不了了,扭頭求救道:

    “飛霄,快教教我怎么找準(zhǔn)頭!”

    這一句打岔沖散了兩位將軍彼此間的沉默無言,飛霄甩開馬尾,坦然露出蔓延到半邊臉的紅色細(xì)線。

    “來了!”

    回到擂臺上,大部分觀眾還不知道他們即將圍觀一場幾個琥珀紀(jì)都難得一見的巔峰對決,史瓦羅仍在單方面狂虐著斯科特,后者又疼又爽,又哭又笑。

    “是否認(rèn)輸?”

    “……我不認(rèn)!”

    虎克于心不忍,在臺下叫停了史瓦羅,絞盡腦汁模仿老巫婆的語氣,對他語重心長地說:

    “你這是何必呢?科科特,你明明還有大好的青春年華,為什么要耗費在這種無聊的爭端上?乖,聽話,你認(rèn)個輸,我就不計前嫌,原諒你了!

    “……你是說真的?”

    斯科特的就義表情似乎有些松動。

    虎克瘋狂點頭:“沒錯沒錯!只要你在和被你騙了的選手們道個歉——那句仙舟古話叫什么來著?放下土豆,立地成婆!你也能變成像老巫婆那樣,大家很怕,但是大家又都很喜歡……”

    “哈!

    斯科特突兀地笑了一聲。

    他躺在地上,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齜牙咧嘴,這還是史瓦羅控制了力道后的結(jié)果。

    “……原諒我?我如果認(rèn)輸,你看全宇宙的觀眾會原諒我嗎?”

    “這個……虎克不知道!

    “小朋友,我不需要你的原諒,也不需要別人的原諒……你們的原諒能變成真金白銀的信用點嗎?你們的原諒能變成源源不斷的代言和訂單嗎?你們的原諒能變成豪宅和美酒嗎?不能!這些所謂的情感,都太軟弱了!”

    斯科特也不知是真瘋了還是假瘋了,開始了一場轟轟烈烈的自爆:

    “我,斯科特家族的獨生子,星際和平公司參加演武儀典的出戰(zhàn)選手——”

    “在第一場叩關(guān)賽,我的對手是一對父子。我賣給了他爹一堆糖片,謊稱這是保健品,兒子反目成仇,被我輕松打敗。我為什么會這么做,因為親情對我來說,一文不值!”

    臺下一片寂靜,直到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高高響起:“謝謝你,斯科特!你治好了我父親多年的低血糖和我的低血壓!”

    “你閉嘴!在第二場叩關(guān)賽,我的對手是一對多年之交,但我堅信世界上沒有拆不破的關(guān)系,我只好使出了美男計……終于讓這對友誼破裂。我為什么會這么做,因為友情對我來說,一文不值!”

    “大家聽我說,如果不是斯科特的插足,我恐怕認(rèn)識不到我的心意……前面忘了,后面忘了,摯友不可能是摯友,摯友就是妻子。 

    “在第三場扣觀賽,我的對手是一個皮皮西人。我向她揭露了她丈夫早已經(jīng)娶了13個老婆自己還是個x無能的事實,她果斷棄賽棄權(quán)。我會這么做,因為愛情對我來說,一文不值!”

    “斯科特,你是個英雄!”

    “太讓人感動了,他一直都在1打2……”

    “你們都給我閉嘴!我好不容易醞釀出來的情緒……唉,在這場比賽之前,我找一個狐人醫(yī)生買了強力腹瀉藥,但可惜,因為你是機器人,沒能讓你中招,算是我百密一疏……”

    虎克嚇得直縮手:“所以,親情,友情和愛情,你都不要了嗎?”

    斯科特身后刮起一陣猛烈的狂風(fēng),地板猛然一震,所有人為之后傾仰倒,臉上寫滿了驚駭愕然。

    他淡定無視打在后脖頸上的滾燙熱氣,仰天長嘯,字字泣血道:

    “因為——我,林登·斯科特,自始至終,都是一頭孤狼!”

    第200章 演武風(fēng)云錄(十四)

    孤狼同志一口氣將心里話全部痛痛快快噴完, 等待鋪天蓋地的爭議流量砸在他驕傲的身上,卻沒想,周遭的人聲戛然而止, 充斥著死一般的寂靜,只有自己的呼吸聲最為清晰。

    等等,那出氣的巨大動靜,真的是他發(fā)出來的嗎?怎么跟一頭成年的拉加比野牛一樣……

    他疑惑的睜開了眼,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一片高聳的陰影從背后張揚舞爪地籠罩了他的全身, 足以止住小兒啼哭的恐怖吐息噴灑在頭上,夾雜著幾滴粘稠液體落在地上的滴答聲。

    復(fù)雜難聞的氣味爭先恐后鉆進(jìn)他的鼻腔里,斯科特大腦閃過一片茫然的空白,雙腿一軟, 整個人像剛下鍋的面條一樣滑在了地上。

    “……哼, 就憑你, 也敢自詡孤狼?”

    步離人戰(zhàn)首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語氣淡淡說道, 顯然沒把對方的言論放在眼里。

    在場之人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懂出來這頭殺氣騰騰的獨眼狼從天而降闖入競鋒艦, 絕對不是為了和斯科特爭論誰究竟才是一頭真正的孤狼。

    斯科特顫顫巍巍地扭過頭, 喉結(jié)艱難地滾了一下, 拼盡了全部意志,才勉強擺出了一個面對刁鉆客戶時苦哈哈的討好臉, 擺足了諂媚之態(tài):

    “大大大大大爺, 我我我我改變想法了,我算什么狗東西!您才是雄性中的雄性, 孤狼中的孤狼,狼群的支配者, 狼群的統(tǒng)治者,狼群之主……王!大師!”

    但他一向無往不利的馬屁卻拍錯了地方,相當(dāng)于一巴掌拍在了狼尾巴上,在呼雷的耳朵里有著說不出的嘲諷意味,狼群的殘廢無能、勢力漸微,自己一屆戰(zhàn)首巢父,卻只得白手起家……

    呼雷的面色陡然沉了下去。

    他實在懶得和眼前這個比蚱蜢還要弱小的人類多費口舌,舉起碩大的斷刀,重重?fù)]下。

    步離人要在一船不聽話的人質(zhì)親眼目睹之下,確立狼主的不朽規(guī)則和威嚴(yán)。

    “!不要。 

    斯科特忙不迭地拿手掌心格擋,雙眼緊閉,下一秒,一道火星四濺的金屬碰撞聲差點震破了他的耳膜。

    預(yù)想的劇痛沒真切落到身上,斯科特微微張開指縫,赫然發(fā)現(xiàn)一只機械大手擋在了自己的正前方。

    替擂臺對手承受住了呼雷的野蠻一擊,史瓦羅扯下黑色的斗篷,露出勇武的機械身軀,紅色的警示燈不再象征著危險,反而帶給人以滿滿的安全感。

    “警告,檢測到危險行為,關(guān)閉和平協(xié)議,開啟自衛(wèi)反擊模式!

    斯科特鼻子一酸,眼圈兒也紅了,四腳并用,快速爬到了史瓦羅的后邊,一把抱住機器人的大腿,當(dāng)場哭喊著認(rèn)了個爹:

    “父親!你以后就是我的再生父親!”

    他下一句話就暴露了自己的真實目的:“看在我們是一家人的份上,幫幫我,父親大人!”

    “……”

    史瓦羅低頭瞥了他一眼,抓起便宜兒子扔到擂臺上暫時的安全地帶,而后啟動所有內(nèi)外部模塊,敵意拉到最高,迅速投入到這一場勝率僅在13.69%的生死戰(zhàn)斗中。

    貝洛伯格舊時代的監(jiān)督機器對上擁有豐饒恩賜的有機生命個體,縱然他先天設(shè)定的實力固然不俗,但面對更為棘手難纏的敵人,上限固定的機器人很快就落了下風(fēng)。

    機械大爪轟然爆開,史瓦羅被呼雷無情踢飛,撞在了擂臺邊的廣告墻上,胸口上留了一個肉眼可見的凹痕。

    虎克連忙撲上去,緊張不已,抽抽啼啼道:“史瓦羅大佬,你沒事吧,你還好嗎?我去叫老巫……啊,老巫婆不在……我該叫誰?”

    “虎克,離開這里。”

    紅色獨眼接觸不良地閃了一下,內(nèi)部模組運轉(zhuǎn)陷入故障,史瓦羅不得已強行進(jìn)入了休眠狀態(tài)。

    來不及哀悼慘遭下線的便宜父親,斯科特再次被迫直面孤狼。

    場外,性格單純的卡美麗疑惑地摸著腦袋,剛想詢問同事和上司下一步指示,隨后,片刻的猶豫不決轉(zhuǎn)化為賭上職業(yè)生涯的堅定不移,鐵了心要將這一場比賽解說下去。

    “觀眾朋友們!我們看到中途入場的神秘狼人選手打敗了本來勝券在握的鐵臂選手,他正在向斯科特選手一步一步走去,這一場的勝利果實,難道要被一個外來者攫取了嗎?”

    演播室的大窗玻璃外,嘰米本就發(fā)白的臉色更加煞白,半個靈魂都從嘴里吐了出來。

    “卡美麗,你在說解說什么啊卡美麗?現(xiàn)在是干這個的時候嗎?停播,快停播!”

    臺長手握電話推門而入,有條不紊地指揮道:“不要停播!上頭傳來了指令,讓我們不用暫停公司頻道的現(xiàn)場直播,繼續(xù)照常解說!

    他又問:“正在解說的那丫頭是誰?心理素質(zhì)不錯,我們部門下周推出的深夜欄目,就由她去擔(dān)任主持人吧。”

    嘰米懵了:“臺長,我不是質(zhì)疑您的人事調(diào)度,敢問是哪位高管做出的如此傻……哦不,英明果斷的決定。俊

    臺長看在老鳥是他忠心耿耿的直系下屬的份上,干脆告知道:

    “嘰米,你一定猜不到——是市場開拓部的總管奧斯瓦爾多·施耐德,以及戰(zhàn)略投資部的砂金先生。他們二位幾乎在同一時間向總站發(fā)來了內(nèi)容大致不差的指令,要求我們繼續(xù)賽事直播,不得插播廣告!

    “原來是這兩位!董事會的紅人,咱們企業(yè)內(nèi)部的風(fēng)云人物啊……”

    嘰米摸著嚇癟了的雞胸肉,心有余悸道:“可是奧斯瓦爾多先生和砂金先生日理萬機,怎么有空閑工夫來關(guān)注我們一個小小的娛樂部門?”

    臺長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是,這兩位高管的指令也并不全然相同。”

    “奧斯瓦爾多讓我們坦白這是仙舟羅浮一方的演出失誤,極力撇清公司的關(guān)系,后續(xù)與羅浮的交流磋商交給他們?nèi)プ觥劣谏敖鹣壬,他希望我們能嘗試添加一些藝術(shù)手法,引導(dǎo)場外觀眾,拍出英雄電影的質(zhì)感……在羅浮出差的托帕總監(jiān)也會在賽后協(xié)助公關(guān)。”

    雖然只是在具體操作上有些許出入,但對羅浮的影響可謂是千差萬別。

    這是逼他們在兩個部門之間站隊啊。

    嘰米在公司混了這么多年,腦子靈光得很,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彎彎繞繞,不安的挫著鳥翅膀,問:“您的想法是?”

    “呵呵,那個男人,他當(dāng)年把我的老家打包出售……這筆壞賬,我至今沒忘記,也無法忘記。”

    文藝范兒的臺長老頭子敲了敲手杖,皮笑肉不笑的說:

    “奧斯瓦爾多,我*銀河粗口*!”

    整個電視臺的工作人員立正站好,鏗鏘有力的回復(fù)道:“遵命,臺長大人!”

    于是,銀河各地的觀眾們得以聽見了卡美麗激情昂揚的解說,驚疑不定的心又安然放了下去。

    “又是節(jié)目效果?”

    “登場嘉賓的殺氣也太逼真點兒了,剛才的那兩下子,嚇得我差點兒去見了我的太奶。”

    “你們不覺得……這家伙的外表有點像步離人嗎?”

    “不對,就是步離人啊!”

    呼雷靜靜站在場地中央,深吸了一口空氣中彌漫的恐懼氣息,心靈受到了極大的滋養(yǎng)。

    懷疑吧,恐懼吧,然后,在無知中痛苦的死去吧……!

    他高高舉起屠刀,刀尖直指趴在地上柔弱無依的斯科特。

    強烈的求生欲發(fā)出尖銳的警報,斯科特緊咬牙關(guān),在心里咆哮道:死腿,快動啊!

    可惡,剛才被打的太爽了,現(xiàn)在根本站不起來……

    他只能眼睜睜的目送著染血的大刀下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就這么……要結(jié)束了嗎?

    時間開始凝固慢放,生命的倒計時在耳邊敲響,滴答,滴答。

    不……他不能死在這里……

    未盡的遺憾有如走馬燈,倒映在男人混沌的大腦中——他的賬戶上還剩下冰冷的4億信用點沒來得及花;好不容易養(yǎng)肥了十章的《無機帝國羅曼史》,正準(zhǔn)備今天贏下比賽后躺在被窩里美美追更……

    斯科特合上了雙眼,眼角滴下一滴懺悔的眼淚。

    他的面龐好似初生的嬰兒般平靜祥和,雙掌合抱,默默對著琥珀王祈禱:

    如果……如果有誰能在這個時候救下他這一條賤命,那他斯科特……愿意成為那人的狗!做牛做馬,無所不至——

    “刀——下——留——人——”

    說是遲那是快,呼雷高高舉起的屠刀被一只紫色的箭矢倏地打飛,穩(wěn)重的狼軀甚至被帶得往前踉蹌了一步,憤而回眸,咬牙切齒。

    那一道拖長了的嗓音好似一支利箭,狠狠擊中公司專員因過度害怕而快要停止跳動的心臟。

    鮮血回流迸涌,有如春風(fēng)化雨,好似被注入了一劑強心針,心跳莫名加快了些許,那一刻,斯科特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他掀開了顫抖的眼皮,終于看清了救命恩人的真實面容,下一秒尖叫出聲:

    “……?!怎么是你?”

    開拓者雙手執(zhí)掌帝弓司命御賜神弓,修長的身姿屹立在長管炮臺頂端,一頭灰色短發(fā)在高海拔的大風(fēng)中狂掃亂舞。

    明媚的太陽光線打在他的臉上,從深邃的眉骨到鼻梁間割出一道棱角分明的光暗陰影,俊朗奪目,有如精武天神下凡,拯救世人于水火之中。

    他垂眸,看向自己救下的倒霉蛋,挑起眉頭,還是那個熟悉的調(diào)調(diào):

    “是我,怎么,你不滿意?”

    斯科特回憶起方才的發(fā)誓內(nèi)容,脊梁像是折斷了的枝條一般彎了下去,雙手瘋狂錘擊地面,飆出眼淚,整個人的氣質(zhì)透出世界毀滅的絕望之感:

    “干嘛要救下我?你救下了我……我就要當(dāng)你的狗啊!”

    不清楚前因后果,但不妨礙開拓者吹了一聲賤兮兮的口哨:

    “先叫兩聲聽聽?”

    隨后趕來的飛霄將軍:“……哇,你們年輕人,現(xiàn)在都玩的這么大?”

    改造人牛仔從走廊飛奔而出,抓住臺上的圍欄翻身跳下擂臺,漆黑的槍管對準(zhǔn)狼主的頭顱,冷笑道:

    “他嗚嗚伯的,老子今天就要玩?zhèn)大的!”

    粉發(fā)的銀河忍者用認(rèn)真的語氣贊美道:

    “銀槍·修羅閣下的彈丸,無堅不摧!恰如銀槍·修羅閣下的品味,無烈不歡!”

    她也掏出一只大型手里劍,站在波提歐身邊,擺了個酷斃了的雙人pose:

    “孤狼·邪忍……繚亂·忍俠,前來討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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