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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獵人啊,請刺破獵物的心臟(二十)

    “三位, 相信你們對我應該有些印象,我是來自【星核獵手】的卡芙卡,請不用擔心——”

    神秘難測的紫發女人微微一笑, 起身朝他們走來,高跟鞋在只有藍光照射的昏暗監控室發出噠噠的響聲,仿佛敲在胸腔里那顆狂跳的心臟上。

    “我可以保證,你們不會因為過勞而死或者被當成炮灰,我會隨時注意你們的身體情況, 萬分妥善地‘使用’你們。”

    ……聽上去更讓人擔心了。

    五條悟張了張嘴,滿腹疑問卡在嗓子眼里說不出來。

    他想問星核獵手的目的是什么?你又什么時候潛入的東京地下?準備拿監控里的那些普通人做些什么?

    星際高危通緝犯,游走在犯罪邊緣,手上沾滿了鮮血, 制造了無數起驚世駭俗的大型慘案, 必然不可能和改造人牛仔那般善良。

    不如說, 波提歐這種只要你和公司沒關系、并且沒惹他,他就壓根不鳥你, 甚至平時還會扶小朋友過馬路,算是人頭上億的通緝犯中的異類。

    假如僅僅因為獵手們和列車組關系不錯, 就對他們擅自裝上了和藹可親的濾鏡, 那么他一定會死的很慘。

    但五條悟有口難言, 什么都問不出來,只有保持沉默, 暗暗使勁, 心底咒罵。

    等到三個頑強掙扎的人發現無論如何都擺脫不了女人的控制,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 這才終于放棄了抵抗。

    伏黑甚爾更是耷拉著腦袋,一幅無所謂認命了的爛樣, 估計卡芙卡當場扒走他這一身撕成布條的衣服,男人都不會有什么太大的反應。

    黑澤陣絕對是最善于審時度勢的那個,他既沒有天與暴君的死氣沉沉,也沒有五條大少爺那股愣頭青的勁兒,權衡了一番利弊,也放棄了無謂的掙扎。

    他在展示自身的態度,等著對方開條件。

    卡芙卡沒有再感受到細線的顫動,挑了挑細長的秀眉,他們反應得還算快,合格了。

    雖然,這些反抗對支配惡魔來說無關痛癢,還不如小貓的拳頭有力,畢竟她的能力連仙舟人最為忌憚的魔陰身都能壓制,倘若釋放全力,甚至可以直接抹殺意志薄弱之人的意志和思維。

    “看來你們已經做出了最佳的選擇,明智之舉。”

    獵手打了個輕快的響指,五條悟這才感覺被膠水封住的嘴巴終于能說話了。

    “你……”

    “噓,路上再說。”

    她嘴上溫溫柔柔、敬語備至,但作風十分強硬,五條悟懷疑如果他們三人中有一人不配合,蛇蝎般美麗的女人會為了節省麻煩,直接送人和破洞者住同一副棺材。

    他們跟隨著絲線的指揮打開了監控室房門,這里是管理區,流動的人口很少,大部分的有生力量都被卡芙卡派到了前線,因此走了好一段路,還沒有看到一個人影。

    “你就是花火說的那個合作對象?”

    五條悟沒有忘記傳送之前愚者在他耳邊交代的事情,但一送過來就被人控制了身體,還是有點兒太刺激了,刺激得他差點都忘了。

    他又細細感受了目前的身體情況,驚訝的發現一些大大小小的傷口都開始止血,想來這女人的能力遠比【支配】更加復雜。

    給隊友丟了幾個回血包的開拓者淡定回復:“愚者已經告訴你了。”

    “那些老人和孩子呢?”

    他還記得監控屏上的畫面,大部分都是青壯年。

    “他們全都安然無恙。”

    伏黑甚爾暗地松了口氣。

    “我記得你,卡芙卡,公司的懸賞令上超過100億信用點的高危通緝犯。如果我沒記錯,你在星際和平公司到來之前就來到了地球,我曾經在一家官方情報組織的資料庫里看到他們對你的人格側寫。”

    黑澤陣思索了一會兒,決定主動出擊,摸清楚對方的虛實來意,總比一無所知上戰場要好。

    “沒錯。”

    卡芙卡無所謂地點了點頭,她在宇宙繳獲的惡毒評價多了去了,不差地球人。女人腳下速度不慢,片刻后“哦”了一聲,敲了敲太陽穴,像是剛回憶起了一些無關輕重的往事:

    “我稍微想起來了,事關你前任組織命運的那一晚上,我也有參與。”

    黑澤陣不置可否,那些在大火中埋葬的過去已經和他毫無瓜葛了,就算卡芙卡說她親自擊斃了首領,琴酒現在也不會有什么情緒波動。

    然而,下一秒,看到了迎面走過來的一道纖細人影,他還是忍不住有所意動。

    “雪莉……”

    他低聲叫出了朝他們快步走來的茶色頭發少女的名字。

    灰原哀也沒料到會在這里看見黑衣組織的王牌殺手,身體僵硬了一下,停在了原地。

    她無措地抱著手里的資料,隔著老遠和走在最前的女人、也是如今地下基地名義上的最高掌管者,恭敬地鞠了一躬。

    “卡芙卡女士,您要的東西,我都找來了。”

    她努力控制自己的視線,不去看那道黑色的身影,即使她已然將過去的不堪和破碎的往事打包扔掉,但要想徹底甩開舊日的陰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全實現的,更何況她只是一個還不到20歲的年輕少女。

    不過看琴酒他們三人的動作姿態,應該也是被卡芙卡女士的能力所支配了,完全不用擔心人身安全問題。

    畢竟,這可是一上來就以雷霆手段庇護了整個東京基地的強者啊。

    卡芙卡發現了二人之間的端倪,掩唇笑了一下:“看來你們互相認識,想聊一聊嗎?”

    灰原哀率先搶著說:“不,不用了,女士,還是其他正事要緊。”

    卡芙卡接過她遞過來的資料,翻了幾張,笑意漸濃,看著女孩眼底的烏青,溫聲安慰道:“灰原小姐,辛苦你了。”

    “不辛苦,這些天我一直在遠程跟著拉帝奧教授的研究團隊一起做數據模型,雖然只是干一些邊緣計算的活兒,但是我學到了很多,這些都是我們整理到的資料……”

    一說到自己的專業領域,灰原哀的疲憊臉色瞬間變得神采奕奕,雙眼發亮。

    五條悟偷偷瞥了兩眼,一些專有名詞可能在旁人看來云里霧里,但在他這個專業課績點遙遙領先、甚至自學了拉帝奧教授網課的天才大學生來說,勉強能捕捉到一些思路。

    “你們在考慮如何修補琥珀王的城墻?!”

    他驚訝地叫出了聲。

    哪怕是沒怎么上過學,伏黑甚爾和黑澤陣眉頭一皺,也意識到了核心問題所在。

    “琥珀王?星神留下來的墻,人類怎么可能修復的好?你們這些學者也太過異想天開了吧。”伏黑甚爾隨口嘲諷了一句。

    “這位先生,那你也應該知道,學者的天職就是追根溯源,直擊要害,而不是頭疼醫頭、腳疼醫腳。”

    灰原哀語速飛快的反擊道:“破洞者既然來源于墻外,那么,只要修補好琥珀王破損的城墻,我們就能從根源上解決地球的危機。”

    “說起來簡單,但你們要怎么做?”

    黑澤陣冷靜的問道。

    灰原哀第一次正視了男人那雙幽綠色的眸子,掌心微微發汗,恍惚間覺得童年的陰影好像也沒那么可怕——起碼沒有發起火來掄磚頭書的拉帝奧教授嚇人。

    纏繞在少女周身的低沉氣壓也淡了許多,她不由自主提高了音量:“并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復雜,琴酒先生。我們要做的,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卡芙卡拍了拍手掌,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無聲交鋒。

    “好了,非常感謝你的解答,灰原小姐,有你們的背后支持,我對阿刃的任務就放心了。”

    “刃?和波提歐一起行動的那個?你們星核獵手還挺有愛的。”

    伏黑甚爾又嗆了一句。

    卡芙卡微笑不語。

    灰原哀默默補刀:“你們不也是嗎?我聽五條在群里說你們三個配合得默契無間,關系好得能穿同一件內褲……”

    “誰要和他穿同一條內褲?”

    “嘖,惡心。”

    “喂!我這是比喻,比喻懂不懂啊!你們這么嫌棄我,我就要生氣了!”

    不過一分鐘,他們便來到了一處倉庫門前,灰原哀幫忙按下了倉庫的控制器,大門打開,一股獨屬于機甲的金屬氣息撲鼻而來。

    五條悟發出一聲超大的“哇”。

    只見面前竟然是一眼看不到頭的公司機甲,科技感鮮明,配備長槍短炮,而且不是他之前花大價錢購買的娛樂型號,也不是戰斗力較低的安保型號,而是可以真槍實刀上戰場的戰斗型!

    “這可真是太酷了!你是怎么找到的?地下還有這種好東西?”

    灰原哀解釋:“如你們所見,政府在建設地下基地的時候,有意從公司采購了大批量的攻擊型機甲,就是為了以防萬一。不過之前事發突然,如果不是小蘭提前找到這處倉庫,要是等著官員層層報下來,我們恐怕就沒有用到它們的機會了。”

    “小蘭?毛利蘭?有點耳熟……”

    “她是工藤的青梅。聽小蘭說,她也是受了工藤的委托前來調查的,那家伙的直覺一如既往的敏銳。她如今在后院照顧那些孩子們,我剛才去看了一眼,孩子們的情況還算不錯。”

    “哦,我想起來了,就是他那個被一直隱瞞的倒霉青梅吧……OK,我不扯別的了,工藤人呢?他應該還活著吧?”

    “喏,那邊兩臺空缺的機甲,就是被他和黑羽快斗開走的。”

    灰原哀三兩下交代完,看見卡芙卡朝她微微頷首示意,明顯很滿意她的表現,已然成了小迷妹的姑娘心里不免有些激動,接著說:“一般的普通人難以操縱機甲,但你們是命途行者,一人操縱十幾臺不是問題。”

    “去吧,假面舞者分發的上百萬泡沫煙花短時間內威力顯著,但阻擋不了破洞者太久。”

    卡芙卡:“我會讓民眾配合你們的行動,也不必擔心疲勞駕駛的問題,我的【支配】隨時都處于開啟狀態。”

    伏黑甚爾發出靈魂質疑:“壓榨我們的身體還不夠,還要壓榨我們的精神力?真是活活把男人當牲口使用啊,女士。”

    “嗯哼,因為這也是交易的內容。”

    惡魔獵人顯然深諳和亡命徒交流之道,并沒有將家國大義、大我小我掛在嘴邊,因為這些對心狠手辣的犯罪分子而言皆為虛無縹緲,也就大學生愿意聽上兩句,另外兩個向來嗤之以鼻。

    她只需要承諾一件事:

    “命運的【劇本】順利完成之后,你們都會得到自己想要的。”

    五條悟才懶得管那么多,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爬上機甲。

    背后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他回頭一看,驚訝的喊道:“七海?!”

    金發少年從前線狂奔回來,埋頭趕路,看他靈活的行動,明顯沒有被操縱支配,懷里抱著的鮮血淋漓的同伴,正是五條悟再熟悉不過的學弟,灰原雄。

    他這一出聲,成功讓焦頭爛額的七海建人注意到了這邊的一堆人:“五條學長?你怎么……太好了,你沒事就好。”

    “灰原怎么了?”

    他盡量長話短說:“是這樣的,我和灰原開公司的機甲去防御敵人,雖然我們曾經當過咒術師,但實力還是……太弱了。”

    七海建人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如果說伏黑甚爾和黑澤陣兩個成年人更注重自身利益,那么年輕人就是為了保護家園和無辜民眾而自愿身先士卒。

    “灰原當時就在我的身前,我親眼看著他被一只破洞者洞穿了機甲的胸膛。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等我反應過來,我就已經擋在了他的前面,而且還隱約感受到了一種玄妙的力量,就好像被什么存在瞥了一眼……”

    盡管只是寥寥數語,但其中的艱辛險阻只有親身經歷才能知道。

    他伸出一只手掌貼在了灰原雄單薄的傷口上,暗色的晶體光澤一閃而過。

    五條悟檢查了一下學弟的生命體征,吹了一聲代表喜悅的口哨:“他沒事,你也不錯嘛,七海,我們的隊伍里終于有生存位了!”

    從不打游戲的乖乖仔七海海:“……嗯?生存位?什么意思?”

    灰原哀主動接過了傷員,“他傷的不重,我把他送到后院給他包扎休息,硝子也在那里,你們不用擔心他的安危。”

    伏黑甚爾看七海建人的眼神就像在看行走的1000萬信用點,把年紀不大的少年看得后背一涼。

    他咧嘴一笑,如果不是身體不受控制,說什么也要像個二流子一般勾搭上金發小朋友的肩膀:

    “這位小哥,跟我們走一趟吧。”

    卡芙卡目送他們駕駛著機甲雄赳赳氣昂昂地離開,孤身一人站在昏暗的燈光下,精致的眉眼令人看不真切。

    灰原哀有一瞬間目眩神迷,小心翼翼問道:“女士?您在思考什么?還要什么需要我做的嗎?”

    “不,我只是在想一些事。”卡芙卡輕輕拍了拍大衣上的灰塵,笑著說:

    “我給阿刃設下的禁制,即將到解封的時候了。”

    地球之外,深空彼岸,希世難得號在虛無令使的護送下,順利到達了他們此行的終點——破洞者帶來宇宙內側的【再生巢穴】,也就是反物質軍團的【戰爭熔爐】附近。

    第162章 孤影啊,與我踏上無悔征途(二十一)

    【戰爭熔爐】, 作為反物質軍團維系壯大至今的核心技術工藝,事實上并不是由納努克或者絕滅大君親自創造的。

    在宇宙中,曾經有一個擅長鍛造的火匠一族, 主人垂涎他們高超的鍛造技藝,以慘無人道的方式世世代代囚禁至死。毀滅星神施展偉力打破了桎梏這群匠人的牢籠,火匠們便把他們的一切獻給了毀滅之主,用一次又一次的鍛造和錘煉,成就了反物質軍團橫掃宇宙的強勢地位。

    為了此番毀滅宇宙的功業, 納努克也懂得“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的道理,于是大方的撥給了手下絕滅大君一座【戰爭熔爐】和若干火匠,委以重任。

    匠人對兵器的鑄造,本身就是不斷毀滅再創造、創造再毀滅的過程。因此, 當軍團的虛卒化為正反粒子即將消散之時, 熔爐的強大吸力便會將它們吸入, 進行鍛造重塑,繼續投入到聲勢浩大的曠世戰爭中。

    這么重要的寶物, 對于疑心病重的歲陽來說,恐怕只有隨身攜帶才能安心。所以, 幻朧的本體極有可能就在熔爐附近。

    太陽系何其之大, 如果想要用撒網式尋找, 不知得找到猴年馬月。好在踏上【虛無】命途的【守夜人】貝爾摩德對于粒子靈魂靈體的流動十分敏感,才得以順利指引幾人找到【戰爭熔爐】——也就是拉帝奧教授口中屬于破洞者的【再生巢穴】的準確位置。

    那是一座扭曲的深海漩渦, 最中心有一顆銀色的點, 重兵把守,環繞左右, 想必就是巢穴運轉工作的核心。

    奪走了它,破洞者就相當于蟻群失去了蟻后, 沒了繁衍再生的變態能力,掃滅干凈只是時間問題。

    降谷零拉下剎閘,引擎熄火保持安靜,漂浮在一顆碎石背后,再往前走,他們就要進入到破洞者大軍的警戒范圍了。

    黃泉將他們護送了一段路后便沒有再跟進,因為地球不能長時間沒有守門令使的存在。正因如此,毀滅【再生巢穴】的重任只有托付在他們幾個不怕死的家伙身上。

    波提歐的直播設備早在離開地球就徹底失靈,無法聯絡地表,他干脆就把攝像頭掰斷,扔進了垃圾桶。

    此行不成功便成仁,沒什么好留戀的。

    貝爾摩德身披黑袍,坐在飛船的座椅上,雙眼放空,好似一道讓人捉摸不透的影子,女人的容顏依舊艷麗,看不出歲月在臉上留下的絲毫痕跡。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降谷零的錯覺——貝爾摩德的氣質,和那位名叫黑天鵝的憶者越來越接近了。

    神秘,難測,暗啞,還有……故弄玄虛。

    好吧,最后一個形容詞是千面魔女本來就有的。

    他莫名生起一陣難言的復雜之情,問:“你現在不回去嗎?”

    女人抬首,笑意盈盈地搖了搖頭。

    “波本,我就留在這里,它們發現不了我 。但一旦再靠近,它們就會發現你們。如果你們能活著出來,我就和你們一起離開;但……如果你們死了,我便會從漩渦里奪回你們的靈魂,安葬于靜穆的星海深處。”

    “哼,什么時候你也變得這么好心了?”

    “這并非只是好心,一方面,確實是出于我的私心,我們好歹在同一個組織打工了這么多年,同事愛讓我不能不對你置之不理。”

    “……你居然還有同事愛?開玩笑,比起‘和平友好’的黑衣組織,我更寧愿相信星核獵手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刃:“……哼。”

    也就是仗著二舅平日里脾氣好,懶得對他動手,降谷零才敢這么嘴上花花了。

    “相不相信是你的事,我只負責解答你的疑惑。另一方面,是因為黑天鵝小姐,她尤其鐘愛于獨特的記憶,我想,你們四位都不是平庸之輩,接下來的畫面興許就是她想看到的。”

    她又說:“還有,黃泉小姐在臨走前也囑托我——務必要引領生者凱旋,逝者歸鄉。這些原因,你可滿意?”

    降谷零一時哽咽,不知該作何評價。

    你們三個女人之間的關系……真好啊。

    波提歐:“話說回來,黑天鵝姐們呢?這么大的陣仗,她不出來露兩下面,我還怪不習慣的。”

    “黑天鵝因為之前感染了模因病毒,如今還在流光憶庭修養,無法前來此處。否則有她在的話……”

    “他寶貝的,現在沒時間想那些有的沒的了,還不如多考慮考慮待會兒要殺多少個小可愛來的夠勁!”

    星核獵手默不作聲,闔眸小憩,如蝶翼般細長的眼睫微微顫抖,呼吸沉重,昭示了他此刻內心并沒有外表上那么平靜。

    他是在為接下來的戰斗而緊張嗎?

    怎么可能,他可是威名赫赫的星核獵手,什么沒見識過。

    降谷零為自己的猜測啞然失笑。

    “……離我遠點。”

    刃感受到了他的視線,倏地睜眼,不帶感情地警告道。

    眸底血色翻涌,唯有一朵不滅的燭焰永恒跳動,令人觀之便膽寒心顫。

    正在吃長棍面包補充體力的銀枝率先發現了他的異樣,像是沒察覺到他周身愈發狂暴的氣勢,關切的問道:

    “刃先生,請問你可否感到不適?我的飛船配備了最先進的防眩暈措施,如果您需要,我這里還有空氣清新噴霧、電擊裝置、嘔吐袋、暈船片……”

    紅發騎士每說出一個名詞,刃額間的青筋就蹦一下。

    波提歐見狀不妙,馬上拉走了已經在給同伴找藥的純美騎士,壓低了音量,但實則船上的所有人都聽得見:

    “我說,銀枝兄弟,你這是真看不懂人臉色?刃兄弟一看就不是暈船,我看是已經要克制不住對敵人的殺意了,你這湊上去不是自個兒挨喵嗎!”

    “原來如此!刃先生不愧是武德充沛的強者!此番不俗的忍耐力,我務必要學習瞻仰!”

    降谷零:“……”

    這也能硬夸?

    算了,沒打起來就行。

    他離開地球前也沒怎么吃飯,問銀枝要了一塊長棍面包,想也沒想就一口咬下去,差點沒把大牙震歪。

    “銀枝這一天天的,吃的都是什么粗糠……”

    他捂著發痛的腮幫子,看了看正在咀嚼、面色正常的純美騎士,胡亂喝了兩口水,艱難下咽。

    真沒想到,他這一生極有可能的最后一餐,居然是比石頭還要硬的長棍面包。

    人生果然是最大的幽默喜劇。

    牛仔還在噸噸噸喝著大瓶麥芽果汁,降谷零知道一些同事在做重大任務之前有喝酒壯膽的習慣,沒想到波提歐也是同道中人。

    銀枝看他沒吃兩口,好看的眉毛擰成一團,又去翻了翻抽屜,遞給他一盒草莓味的美味棒。

    降谷零十分詫異:“你飛船上怎么還有這個?”

    “我在之前吸取了三月七女士的建議,在飛船上配備了大家喜愛的一些小甜品,希望你不要見怪。騎士的修行需要礫石磨礪,但我不會勉強他人與我共行一路。”

    他一看牌子,原產地日本,還是一家國民度頗高的品牌,不過今年被財團收購了。他記得這家公司十幾年來沒有漲過一分日元,但每年會因物價的調整,而對美味棒的長度進行略微增減。

    他咔擦咬了一口,還是記憶里熟悉的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大戰臨近,他反倒回想起了許多夢中匆匆一閃而過的往事。

    “ Zero,聽好了,我們的計劃,再講最后一遍。”

    “降谷兄弟,聽好了,我們的計劃,再講最后一遍。”

    記憶和現實的兩道聲音,在時空交錯的一剎那,完美重合了。

    他捂住額頭,深深嘆息了一聲,似乎是要將多年來淤積在胸腔里的郁氣吐露干凈。

    “說吧,當然,不用你們提醒,我早就背得滾瓜爛熟了。”

    他突兀的笑了一下,嘴角翹起,顯出幾分肆意張揚。

    其他四人不約而同的把視線放在自言自語的青年身上。

    波提歐問:“他這是怎么了?感覺好像有些不對勁。”

    貝爾摩德若有所思:“第一次離開地球來到深空的地球人,或多或少都會出現一些生理癥狀,不用擔心,波本很快就能自己調整過來。不過……他的反應也恰恰說明,這周圍的靈體濃度很高,已經影響到了活人的一部分記憶,但你們幾個倒是適應良好。”

    她面前站著的是魔陰纏身、記憶混沌的星核獵手,全身經過義肢改造的機械人牛仔,以及信仰純正的純美騎士,自然沒有那么容易受到外界干擾影響。

    銀枝投來關切的目光,承諾道:“降谷先生,請務必不要離開我的視線,我將永遠是你沖鋒陷陣的槍和盾。”

    波提歐只是提醒了一句:“我送你的子彈,別忘了用。”

    刃轉身打開艙門,就他們停留的這一會兒功夫,一些感覺敏銳的破洞者已經找上門來了。

    貝爾摩德在武力上不占優勢,黑袍一遮,身形逐漸透明,準備找個地方躲好,她只負責一件事,最后的迎接,或者……收尸。

    “我和幾位交情不深,但還是衷心希望你們能全須全尾回來。留我一個人頭頂黯淡星光回到地球,路上未免太孤單寂寞了……”

    降谷零頭也不回的說:“我知道。”

    引擎發動,【希世難得號】攜帶著雷霆萬鈞之勢,一往無前!

    負責警戒的破洞者察覺到了一顆銀色流星的不正常飛入,馬上一擁而上,瘋狂的朝著飛船發起攻擊!

    星核獵手渾身紅光暴漲,似乎有什么隱形的枷鎖被活生生割斷,那只潛藏于男人內心的瘋獸,此時此刻,徹底出匣。

    他拖著那把支離破碎的大劍,在地面畫出一道蔓延開來的冥河花海,彼岸煙波,浩渺無垠。

    轉眼間,幾只敵人的頭顱落入深空,如同墮入一座永世無法掙脫的黑暗地獄。

    漩渦幽深,【巢穴】近在眼前。

    他單手翻上飛船的頂部,指間按上鋒利的劍面,對著眼前一片狂涌的黑潮,輕笑道:

    “來,前來領死。”

    第163章 子彈啊,穿越荏苒幻滅之時(二十二)

    當一艘長尾彗星似的渺小飛船闖入到這片無人之境時, 成千上萬如蝗災的破洞者立馬發動,尊奉真主的命令,誓要將膽大妄為的闖入者撕成碎片。

    “毀滅……!”

    “絕不允許靠近!”

    駐守在首領身邊的頂級精銳, 亦或者是剛剛脫離熔爐走向新生的破洞者,無數雙燃燒著毀滅烈焰的眼睛在一瞬間鎖定了搭載著活人氣息的飛行載具,尤其是那個站在船上狂傲不羈的黑發男人。

    殺!殺掉他!

    褪去束縛,顯露本相,萬殺不死的星核獵手仿佛不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而是轉變為一支冰冷的人形兵器,一座冷酷無情的殺戮機器。

    忘卻自我,以身鑄刃,以血封喉。

    百般重塑的支離出鞘, 必將飽飲如海鮮血, 無論其來自主人, 還是來自敵人。

    “哈哈哈哈……不夠!還不夠!”

    狷狂的大笑,破碎的回響, 虛卒的哀鳴……聲音被禁止的太空,血華紛飛的樂章從未有過片刻停止演奏。

    手中的劍一遍遍機械性地揮出, 麻木而苦澀, 魔陰發作的劍客已然拋棄了思考, 混沌的大腦充斥著駭人刺骨的殺意,浸透了一寸寸皮膚肌理。

    然而, 即便如此, 他卻沒有變成一個毫無章法、只知道揮劍亂砍的瘋子,只因他深深知曉那印入骨髓的一招一式——何處能一擊斃命, 何處能痛不欲生。

    劍尖戳穿薄弱的頭顱骨,劍刃劃破盔甲縫隙間的要害部位, 交錯的十字劍芒強而有力地釋放,收割一波又一波蜂擁而上的敵手……

    與和波提歐一起對付末日獸的那一次戰斗相比,他當時還是收手了。

    太空凝滯如泥,越接近毀滅漩渦的中點,暴虐之欲就越是騷動不息。

    刃的身形卻絲毫不受影響,只是無止境的揮劍,以殺止殺,殺出一條由無數尸骸鋪成的血路。

    “……共賞?你們還不配!”

    大部分前來阻攔的破洞者倒在劍客堪稱不要命的劍勢下,但飛船仍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波及,東倒西歪,震動不斷。

    降谷零手忙腳亂地操作控制臺,用刷子刷走顯示屏上灑落的黑血和殘肢,甩掉身后緊追不舍的一眾外星怪物,在漩渦層的上方橫沖直撞。

    銀枝在一旁輔助駕駛,炮口對準了密密麻麻的黑潮,小型激光炮傾瀉而出,儲存的彈藥不過一會兒便接近枯竭。

    波提歐則是抓著艙門,用一顆顆強悍的子彈愛死那些跟過來的小可愛。

    即便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腎上腺素飆升,純美騎士還是忍不住吐露真心的贊美:

    “降谷先生,你簡直就是競逐領域的天才選手!我誠摯邀請你在報名參加銀河一年一度的太空競逐大賽,以你的高超本事,絕對可以在激烈的競爭中取得優秀名次……”

    波提歐沒被敵人的騷擾搞崩心態,反倒因為小可愛同伴的不合時宜而炸了毛,怒吼一聲,恨不得把手槍架在銀枝的腦門上:

    “喵了個咪的,都這個時候了還在想著你那寶貝比賽呢!咱們有命活下去再說吧!”

    嘈雜的尖銳嗡鳴聲充塞耳膜,他仿佛置身于槍林彈雨的戰場,降谷零為了讓坐在身邊的朋友聽到自己的回應,用盡全力,幾乎喊破了嗓子:

    “……我答應你……!我明年……明年,一定會去參加!”

    只要他們能夠活下來,別說開飛船了,就算讓他這個日本人開壽司去比賽也完全沒問題!

    一朵朵血色的彼岸花在漩渦上空綻放,而又轉瞬即逝。

    流星劃破長空,即將墜落星海。

    如此大的動靜,自然引起了寄宿在戰爭熔爐中心的幻朧本體的注意。

    “無名客布置的殺手锏,就是你們幾個?真是可笑。”

    她施施然地伸了個懶腰,睨著雙眼,挨個打量:

    “一個經受豐饒賜福的魔陰瘋子,一個冥頑不化的蠢貨騎士,一個改造人,還有一個孱弱的普通人……哼,看來你已經沒有人手可用了。”

    絕滅大君平時行事極為小心,更何況目前幻朧的主意識寄宿在地球那具軀體身上,和開拓者本體打得不可開交。

    因此,雖然滿心不屑,她還是不敢疏忽大意。

    矮小的綠色火焰忽然膨脹了上千倍,幻化做了一只人形巨怪,置于漩渦平面,居高臨下地俯視來者。

    代表戰爭熔爐的光點融入巨怪的體內,如此這般,除非將她正面打敗,否則這群人不可能以卑劣的手段實現他們的目的。

    幻朧因為計劃被愚者挫敗而沒處撒氣,希世難得號一行人正好撞在了她的槍口上,她自然不會手下留情,怨毒入骨,發誓要將他們折磨的越慘越好。

    駕駛臺后的降谷零目睹此景,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胸口發痛,大腦發暈。

    數以百萬計的破洞者浪潮,以及,它們的最高首領,一個人類無法想象的恐怖存在……

    而站在它們對立面的,是一支此前從未有過合作、分屬于不同陣營、性格千差萬別的四人敢死隊。

    實力差異,無比鮮明。

    縱然如此,這群人仍然選擇義無反顧,迎難而上。

    ……他簡直像置身于一場光怪陸離的英雄夢中。

    它所指向的結局,是一場顛覆一切的美夢,還是一場悲劇重演的噩夢?

    波提歐發出一聲高亢激昂的叫喊,像是一個純正的西部牛仔遇到仇敵時迸發出的那股難以壓抑的興奮,將他瞬間拉回到殘酷的現實。

    “呀吼!真他寶貝的帶勁!干完了這一票,我看以后宇宙里誰還敢說巡海游俠是一群沒血性的小軟糕!”

    “波提歐兄弟!我與你的意愿有頗多相似之處,弘揚純美之正道,蕩滌此世誅邪,我等義不容辭!”

    “他喵的,我又沒問你!”

    “哈哈哈,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變成了一場宣誓大會?”

    他嘴上這么問著,實則心知肚明其原因所在。

    ——無論何種殉道之徒,往往皆會在臨死前,最后向世界傾訴一遍他們內心的野望。

    否則,懷揣著無法實現的夢想,就此沉默地死去,未免有些太過孤獨寂寞。

    降谷零咬緊了牙關,擠出一個略顯難看的笑容:

    “我想……給過去的自己,還有那些因我而死的人……一個最起碼的交代。”

    那么,刃呢?

    他總是說自己只是遵從劇本的安排,總是說自己不過一具沒了靈魂的兵器……可是,【劇本】駛向的那個終局,不正是他主動選擇的嗎?

    星核獵手矗立于飛船頂板,陷于無止境的廝殺。

    縱使他有豐饒賜福之身,終究不是永動的機器,還是會感受到一絲身體上的疲憊。

    就在那喘息的片刻功夫,一支虛卒的尖刀狡猾地從尸骸里伸出,猛然刺破了男人的胸膛,翻出一朵朵血色的花,轉眼間浸透了黑色的衣物。

    “嗯……!”

    他悶哼一聲,男人眸中的燭火忽地黯淡了一瞬,胸膛的劇烈起伏也戛然而止。

    ……死了嗎?

    諸多虛卒嗅了嗅空氣中泯滅無痕的活人氣息,緩緩撤開了圍堵的隊列。

    ……終于死了。

    它們正要轉去攻擊飛船艙門,然而下一秒,那一尊本應死去的殺神,倏而爆發出一股猛烈的駭人煞氣!

    “……可惜了,我還活著,很失望?”

    從地獄歸來的男人咳出幾滴鮮血,低沉沙啞地笑了。

    他一把抓住刺入肋骨的兵器,牢牢握緊,指間赤紅淋漓,像是絲毫感受不到深入心扉的疼痛,活生生拔出體內!

    血色的刀芒瞬間淹沒了始料未及的敵人。

    他是殺不死的怪物,是比眼前的這些破洞者還要可怖的不死者。

    對方可以殺他千百次,而獵手只需要殺死敵人一次就夠了。

    刃不再以飛船為戰斗主戰場,而是幾個飛跳踩上漂浮的碎石,引走了絕大部分的敵人。

    幻朧將發生的一切收入眼底,冷哼了一聲,像趕蒼蠅一樣重重拍上那艘渺小的飛船。

    “自不量力的螻蟻,這里便是你們的葬身之地。”

    降谷零以一個驚險的角度堪堪躲過幻朧的攻擊,暗暗捏了一把汗,突然,扭曲的漩渦傳來一陣不和諧的波動,從那平面上居然突然躍出了一只體積龐大的鯨魚狀怪物!

    不好,是陷阱!

    足足能吞下一顆小行星的血盆大口忽而張開,鯨魚搖擺著怪異的尾巴扶搖而上,要將渺小的人類連同虛卒們一起吞進肚子里,消化為熔爐的養料。

    “糟了!根本躲不開……”

    降谷零咬破了干燥的嘴唇,他們的這一趟旅途,就要到此終止了嗎?

    另一邊的艙門打開,降谷零立刻扭頭,只見銀枝手握長槍,站在門崖邊上,面上毫不顯畏懼之色。

    他幾乎瞬間理解了純美騎士的意圖。

    “你要一個人對上那怪物?銀枝,別開玩笑了!”

    “哈?小可愛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銀枝有條不紊地解釋道:“降谷先生,我曾經獨自一人對抗巨真蟄蟲,助力希世難得號和星穹列車擺脫困境,對此經驗豐富。如若無人主動迎戰,飛船必定沉沒于此。所以,請二位不必多言!”

    “可是……”

    銀枝第一次沒有耐心聽從他人的好心勸解,槍花一閃,玫瑰花瓣遍地飄落,就像騎士本人的高尚品行,所到之處,必留余香。

    “此乃騎士的榮譽之戰,不用為我擔心,降谷先生,波提歐兄弟……”

    他粲然一笑,轉身,似是放下了所有心理負擔,于漆黑的太空背景下,唯有那一抹寬闊的背影萬分光明,照澈寰宇。

    “因為我會高喊——純美女神伊德莉拉美貌蓋世無雙!”

    “銀枝!”

    “銀枝兄弟!”

    紅發熱烈的純美騎士不顧連聲阻攔,就像一朵來自星星的玫瑰,毅然決然跳下飛船,直直跌入深淵,消失在宇宙之眼的注視之下。

    眼看那巨口就要合上,突然間,鯨魚怪物的體內似乎受到了什么沖擊,巨大的身形忽然一震,發出一聲聲痛苦的尖聲哀鳴,幾乎要震破凡人的耳膜。

    “嗡——”

    鯨魚不再以飛船為目標,而是將身軀一扭,開始了死亡翻滾,似乎想要用這種殘忍的方式殺死體內搗亂的凡人。

    只剩他們兩個了。

    降谷零的手中浸滿了汗水,心臟劇烈跳動,快得仿佛要沖出喉嚨。

    飛船的各項指數在急劇下降,即使希世難得號受到主人的精心保養和更新升級,仍禁不住如此巨大的消耗磨損。

    汗珠滴進紫灰色的眼睛,難受刺目,又化作一滴滴生理性眼淚,滴落在他的前胸。

    但他不敢眨眼,生怕下一次掀開眼皮,就要和友人在地獄相見。

    波提歐把鐵鎖的鉤子掛在飛船上,另一頭則是綁緊了這一副鋼鐵身軀,以免在無窮無盡的漩渦中迷失自己。

    “我也要跳下去了,他寶貝的,我可不能輸在這種場合!”

    “你們這無緣無故的攀比心……唉,算了。”

    降谷零放棄了勸解。

    他年輕時候不也是這樣嗎?自己什么時候變得猶猶豫豫、踟躕不前了?

    是他加入組織之后嗎?

    是他眼睜睜看著友人死在自己面前嗎?

    是他在面對公司這等龐然大物時感到有心無力的時候嗎?

    他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一點是——在此刻,他無需顧慮重重,只需做到一往無前!

    飛船還在加速,一直加速,仿佛要燃盡一切。

    希世難得號的最高時速是400馬赫,當初撞擊生得領域,銀枝駕駛的時速是200馬赫,巨大的沖擊力就已經將由星核締造的領域撞了個稀巴爛。

    但一旦達到400馬赫,也就意味著飛船到達了它的極限,瀕臨解體。

    這是一場有來無回的征途。

    幻朧看著尾部擦出火花的飛船,輕飄飄的揮了揮手,目送這兩個不怕死的凡人直沖沖撞上她掌心的毀滅光波。

    “要怪就怪這殘酷的命運吧——你們的失敗,早已注定!”

    波提歐抓緊繩索,像一個真正的牛仔一樣懸掛在飛船下空,掏出左輪手槍,面不改色,在短時間內發射出所有子彈!

    “砰!”

    “砰!”

    “砰!”

    “砰!”

    “砰!”

    波提歐愣了一下,抬頭,只見他們的駕駛員先生探出半個身子,手里握著的正是那款早已被時代淘汰的老舊手槍,五顆波提歐贈予的子彈悉數發射,僅剩下最后一顆。

    在被刺眼的光芒淹沒之前,波提歐笑了一下,朝他做了個口型。

    “……”

    降谷零明白他要說的是什么——那是每個臥底在潛入敵方組織前,上司會告知他們的最后一句囑托。

    “如果身份敗露,難逃一死,與其死在酷刑折磨之下,不如為自己留下一顆子彈,起碼……‘死亡’,是由你自己決定的。”

    他的眼前忽然閃過了許多人,熟識的,陌生的,笑著的,哭著的,平靜的,崩潰的,活著的,死了的……最后定格在自己的臉上。

    又只剩下他一個了。

    但是,但是……

    他不甘心。

    如果死是為了活,那么他們這些還茍延殘喘于世的,又能做什么?

    生生死死,皆為后人漫漫前路,得以無風無雨。

    他愿意做這一顆子彈,打碎虛妄,打碎過去,打碎苦澀的現在。

    恍惚間,這一顆尚未發射的【命定死因】,聯結了過去和未來,聯結了生與死,聯結了苦與樂。

    降谷零抬起一條發顫的手臂,朝著過去的自己,瞄準了現在的敵人,指向了未來的方向。

    然后,按下扳機。

    “砰!”

    幻朧看見一束微弱的紫芒忽地盛放,順著強悍的毀滅光波,逆流而上。

    心頭涌上一股不安的悸動,她猛然低頭,目眥欲裂。

    她向來不屑一顧的孱弱凡人,舉起了命定的武器,那顆跨越時空的子彈,終而擊破了幻朧體內,那座作為軍團根基的【戰爭熔爐】。

    第164章 怒火啊,燒盡一切迷惘假象(二十三)

    反物質軍團引以為傲的戰爭熔爐, 竟然被一個剛剛踏上巡獵命途的凡人打碎了。

    幻朧當即怒上心頭,回想自己放出的狠話,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

    和憤怒一起滋生的, 還有一股難以抑制的恐慌。

    巡海游俠雖然力量分散,但他們有一種強大的因果律武器,集合起來相當麻煩,想當年,同為絕滅大君的誅羅, 就是在敗在了這群不怕死不要命的瘋狗圍攻之下。

    幻朧當時覺得誅羅簡直是弱爆了,竟然被一群羸弱的凡人追殺致死,而現在,多年前的回旋鏢終究打到了自己頭上。

    新仇疊加舊恨, 巡獵啊巡獵, 果然, 還是得親手毀滅一座仙舟,才能填平她的滿腔怒火。

    初次登上命途的命途行者實力固然不強, 但一些特殊能力不可謂不棘手,這顆子彈跨越了時空, 從過去射向現在, 避開了她的毀滅光波, 打了幻朧一個措手不及。

    不過,也僅僅如此了。

    她是毀滅星神欽賜的令使, 納努克大人座下七位絕滅大君之一, 犯不著擔心一個小小的巡獵命途行者能和自己掰手腕子。

    況且,這群自命不凡的凡人該不會真的以為, 打碎了戰爭熔爐就能達到他們拯救宇宙的目的吧?

    鍛造兵器的過程,亦是毀滅和新生相交織的過程。

    正因如此, 即便戰爭熔爐遭到毀滅,只要汲取足夠多的能量,經過創造者的百般重鑄,就能完完整整恢復如初。

    冗長的注解歸于一句話——“只要智慧生靈一息尚存,戰爭就將一刻不止。”

    “火匠!”

    幻朧又恢復了高傲的姿態,沉聲喚道。

    火匠一族由于終身殘疾,只能靠義肢行走,加入毀滅大軍后,但凡是隨軍出征的場合,大部分時間都只有靠駕駛軍團造物來視線活動。

    就比如她召喚的這只游弋在漩渦表層的巨型鯨魚,實則就是由無數火匠在內部控制操縱,一些沉迷技藝、走火入魔的火匠甚至甘愿將自己的殘軀融入到親手打造的兵器中,渾然融為一體。

    先前,純美騎士跳進鯨魚大口、以同歸于盡的方式保全飛船的舉動也被幻朧看在眼里,但她并不認為區區一個純美的命途行者就能打敗強大的毀滅造物。

    果不其然,翻滾不停的鯨魚終于結束了與小蟲子的戰斗,接連發出幾聲暢快的鳴叫,抖了抖碩大的身軀,似乎是將體內的人類消化完畢,坦然自若的游回了主人的身邊。

    幻朧還算滿意他們的表現,“很好,火匠,現在,我命你們修復熔爐。”

    人類的算盤,注定是要落空了。

    她將手掌插進胸口,掏出那一抹破碎的光點,放在掌心,熔爐的大小以她的高度看著袖珍,實際上也能和一顆小型衛星相媲美。

    火匠們遵從命令,毫不猶豫地開始了修復,而這個過程自然還需要大量的毀滅能。

    于是,還在和星核獵手纏斗的一眾虛卒受到了召喚,紛紛停下攻擊,飛快回到了戰爭熔爐的懷抱之中,留下少數和刃糾纏。

    既然百殺不死,那就換個思路,用蝦兵蟹將拖住他。

    反正,等到她完成了納努克大人的夙愿,不管是否擁有豐饒的不死賜福,整個宇宙的生靈都將陷入磋磨的無盡虛空,開拓者和他的朋友馬甲也不例外。

    因此,幻朧只是掃了一眼,斷定徹底陷入瘋魔的刃對往后的計劃毫無威脅,便不再過多理會。

    當前還是修復戰爭熔爐最為重要,畢竟它代表著軍團無限復生的可能,每無法運作一秒,那些在宇宙中漂流的毀滅粒子就會隨之湮滅一大片。

    對本就被天才們的先手布置掃清了六分之五數量的反物質軍團來說,每一道粒子能的消散,都是一項無法忍受的損失。

    與此同時,降谷零一無所覺地趴在漩渦水面上,胸膛發出微弱的起伏,身下透明的漣漪向外蕩漾。

    頭頂傳來鐵錘敲擊的巨大聲響,勉強喚醒了昏迷者的一絲神志。

    方才那拼盡全力的一擊,每一根神經都在噼里啪啦地燃燒出火花,幾乎抽走了他渾身的全部力氣,差點讓他當場力竭而死。

    果然,現實的“爆種”沒有熱血漫畫里描繪得那么簡單。

    他微微抬首,視野明滅不定,顯出花白斑駁的光點。

    “波本,波本……聽得到嗎?”

    耳邊隱隱約約傳來女人的低聲呼喚,過了好半晌,才吹走了籠罩大腦的混沌之霧。

    “……是你,貝爾摩德?”

    “是我,我目前處于隱身狀態,用我的能力和你傳音。”

    “……你不是說,只旁觀、不插手嗎?”

    即便在瀕死時刻,降谷零還有心思調笑昔日同僚一句。

    貝爾摩德避而不談,沙啞的低音透露出幾分有氣無力:“咳咳……我方才用小型黑洞庇護了你一瞬,才堪堪保住了你的性命。好在方才的力量波動太過強大,敵人沒有察覺我的存在。現在,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呼……呼……說吧,我在聽。”

    “恭喜你,你成功打破了破洞者的【再生巢穴】。壞消息是,巢穴本身也是可以再生的。”

    而像剛才的那因果一擊,降谷零現在無論如何是復刻不出來了。

    如果破碎的巢穴完成再生,那他們先前的所有努力和犧牲都要活活白費。

    “那我們該怎么辦?”

    降谷零瞬間清醒過來,垂在身側的兩只手蜷曲了一下,想要撐起身子,而后又無力倒在了地上。

    “該死……!”

    他抓緊了地面,生澀艱難地挪動身子。

    強弩之末的四肢和軀干使不上勁,視線受阻,呼吸困難,男人此刻就像一個在黑暗中四處摸索的盲人,狼狽至極。

    降谷零不知自己在尋找著什么,只是知道自己得動起來,哪怕只是徒勞無功,也絕對不能坐以待斃。

    貝爾摩德默然片刻,有些于心不忍:“波本,你……”

    忽然,男人的指尖碰到了一根冰冷的管狀物體,他被凍得一個激靈,半涼的絕望心臟猛然涌起一股隱秘的期待。

    是波提歐拴在飛船上的鐵鏈!

    400馬赫葬送了希世難得號,這一座和主人一樣美麗高潔的飛船,迎來了在火焰中壯烈犧牲的結局。

    只可惜沒了它,情趣高雅的純美騎士又得花上多少功夫,才能在一艘新飛船上完成他那華麗復雜的花紋雕刻工作。

    銀枝……

    他控制自己不去多想,只是循著鎖鏈一點一點往上摸索著,就像一個墜井之人抓住了一條救命的繩索,不管多么冰冷刺骨,也不愿意輕易放開。

    波提歐,千萬不要有事啊……

    在濃郁得化不開的黑暗里,降谷零不知攀爬了多久,終于摸到了鎖鏈的盡頭,一具更加冰冷的鋼鐵身軀之上。

    仿佛是旅人在漫漫海面找到了一個固定的錨點,發黑的視野逐漸清晰,耳邊是貝爾摩德擔憂的詢問,他終于得以看清了改造人牛仔的現狀。

    “波提歐!波提歐!”

    巡海游俠闖蕩宇宙,經歷大大小小的戰斗,保命經驗豐富,一身鐵皮更是耐喵。

    在被光波淹沒之前,他就已經盡數發出全部的子彈,抵消了一部分的傷害,傷勢雖不致死,依然陷入了重度昏迷。

    還好,螺絲和零件都比較完整,大腦的損傷也不重……只要得到及時的營救,波提歐就一定能沒事。

    問題是,他們此行,沒有帶奶媽。

    降谷零痛苦地捂住了臉。

    除他之外,每個隊友的傷害都拉滿了,刃擅長消耗戰,波提歐精通決斗,銀枝群傷超絕……但是,沒有生存位和奶媽,他們完全就是一隊玻璃大炮。

    巡獵星神在上,他也不知道如何配隊啊!

    “波本,快沒時間了,等到那家伙注意到你們兩個,你們離死也就不遠了。”貝爾摩德悄聲提醒道。

    正在專心致志修復熔爐的幻朧眉頭一皺。

    “什么?能量的精純度還不夠?”

    留在熔爐附近守護的士兵被發狂的星核獵手砍走了四分之一,還有不少死在自己發射的毀滅光波的波及之下。

    而【戰爭熔爐】作為舉重若輕的毀滅造物源頭,顯然需要注入大量的精純能量,才能徹底完成重塑。

    她略思索一番,決定道:“那就把剩下的幾只末日獸召回來吧。”

    末日獸的反物質引擎匯聚了至高至純的演變能量,每制造一只,都要花費比其他虛卒上百倍的能量。它們的數量本就不多,還被虛無令使砍死那么多只,僅存的五只末日獸也被持明龍尊殺得只剩兩頭,鬧得兩敗俱傷。

    不如趁此機會,將它們收回來投入熔爐,廢物利用。

    火匠沉聲遵命。

    幻朧盤手而立,正準備把全部心思都投入到地球分身的戰斗中,龐大的人形身軀突然一滯,尖利地怒斥道:

    “你們在干什么?火匠?”

    降谷零不解地仰頭看去,他的聯覺信標竟然無法翻譯這句話。

    那一直保持沉默的鯨魚甩了甩尾巴,張大了下顎,從里傳來千人的同聲,激蕩的回音陣陣,常年居于火邊炙烤淬煉的嗓音顯得有幾分沙啞而陰森:

    “吾上啊,倘若自身懼怕毀滅,如何領受毀滅主賜下的崇高使命,又如何投入熔爐的鍛造和重塑?”

    幻朧先是一愣,面容霎時變得扭曲猙獰,血氣上涌,七竅生煙。

    儼然一副被戳中了痛處的反應。

    “不過是一群只知打鐵鑄造的匠人,竟敢來指責我的功業?!”

    她正要降下毀滅的懲罰,尚存的一線理智讓她活生生制止了自己:“不對,你們方才還一切正常,怎么會突然生出如此大的態度轉變?難道是……”

    她想起了被鯨魚吞進肚子里的純美騎士,憤恨地咬碎了一口銀牙。

    “肯定是開拓者……是無名客的言語蠱惑,讓這群憨厚蠢笨的火匠臨時倒戈!”

    然而,為時已晚。

    火匠似乎極力想要向真主證明他們的毀滅決心,鯨魚的鱗片縫隙間發射出耀眼的紅光,轉眼間進入自爆的倒計時。

    這群匠人始終困于暗無天日的鍛造之中,心思單純,卻也倔強執拗,雖說所行道路不同,但性格倒是和一心尋找伊德莉拉的純美騎士團有著幾分相似。

    只要堅定了一門信仰,就絕對不會后撤退讓。

    他們向來以納努克的命令行事,將毀滅的榮光置于族群的身亡之上,而現在,他們效命的首領居然是一個懼怕毀滅的懦夫,這又如何讓他們能心安理得地再服侍她?

    幻朧自知大事不妙,大手一掃,將火匠的造物遠遠推開,然后一把抓住修復了一半的戰爭熔爐,準備施展能力逃跑,轉移陣地。

    如果上百個火匠主動自爆,產生的巨大能量波將會使得這處安身漩渦化為一地齏粉,歲陽脆弱的本體也會受到自己人的重創。

    因此,為今之計,只有將自己的本體轉移到地球的那具分身之上。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幻朧惡狠狠地啐了一口,至于那幾個凡人,就留在這里乖乖等死吧!

    正在查看波提歐傷勢的降谷零也嗅到了空氣中逼近燃點的氣息,貝爾摩德退出隱身現出身形,焦急的說道:

    “快跑!我帶你走!”

    “可是波提歐銀枝還有刃他們……”

    “我帶不走他們,但是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還沒等降谷零表態回話,瀕臨解體的機械鯨魚忽地卡頓了一下,像是被拔斷了電源的玩具,直直掉落在了逐漸萎靡的漩渦平面上。

    緊接著,在那堅硬的機械表面,從里突兀地伸出一只佩戴銀甲、沾滿黑血的手——

    他高高舉著一桿秀麗的玫瑰長槍,就像插在敵人頭上的一面鮮紅的旗幟,矗立飄揚。

    降谷零不禁喜出望外:

    “是銀枝!他還活著!”

    身后又傳來一聲重重的悶響,他回頭望去,發現星核獵手不知何時已經斬殺了全部敵人,筋疲力竭掉在了地上,雙目緊閉,沒了那股不顧他人死活的瘋勁,居然有幾分歲月靜好的溫吞氣質。

    降谷零低頭看了看進入休眠狀態的改造人牛仔,和懵逼中的貝爾摩德對視了一眼,擠出一個苦盡甘來的心酸笑容。

    “……呼,還好還好,原來是自己嚇自己。”

    第165章 救主啊,宣告那死亡與新生(二十四)

    太陽系的偏僻角落, 降谷零和貝爾摩德正在愁怎么在沒有交通工具的情況下,把幾個受了重傷的大男人運回小破球。

    而在滿目瘡痍的地球,本體順利回到分身, 正在和開拓者打得不可開交的幻朧渾身氣勢暴漲,胸口多了一抹銀色的光點。

    流年不利,次次栽跟頭,她覺得自己要再這么失敗下去,綠色的歲陽火焰都快氣成火紅色的了。

    絕滅大君發了狠, 一招擊飛沖上來的小灰毛,后者一連栽了好幾個跟頭,被三月七忙拉起來,臉上蹭破了點皮, 多出了好幾道灰色的擦痕。

    現如今, 東京市中心已經陷入了一場波及甚廣的大混戰。

    天上地下的破洞者傾巢而出, 和公司機甲硬碰硬;惡魔獵人的蛛絲神出鬼沒,一出場必定絞殺一片敵人;假面愚者的五彩煙花四處噴涌, 幾只巨大的金魚從地下鉆出來,張口吞掉幾只活蹦亂跳的虛卒;不時有激烈的爆炸聲從人堆里傳出來, 炸飛一大群奄奄一息的破洞者……一句話概括, 怎么亂怎么來。

    五條悟操縱著十幾臺的機甲, 仗著公司機甲皮糙肉厚,怎么浪怎么來, 拳拳到肉, 混雜著滑膩的雨水,打擊感爽翻了。

    而且有七海學弟的能力加持, 他不用擔心機甲的報廢率,卡芙卡的支配可以給他的身體和精神兜底, 更是令參戰者拋卻了所有的顧慮,專心投入這一款全息的真人格斗游戲。

    和之前怪物越打越多截然不同,他能明顯感受到,破洞者的總體數量在呈下降趨勢。

    雖說在這將近半個系統時內,又有兩扇大門被破洞者攻破,但好在有星核獵手坐鎮后方,將敵人大多阻攔在了前線的作戰場地,截至目前,傷員數量保持在一個完全能接受的范圍內。

    雨還在傾盆而下,地面的積水混雜著泥和血,倒映著一眼看不到盡頭的漫長黑夜。

    幻朧正準備再來一發毀滅光波送人上路,忽然警覺抬頭,招架住了從天而降的龍形水流,巨大的沖擊力使她的腳步往后退了足足五六米,把地面蹭起了一層皮,才堪堪停住。

    “該死的龍裔!”

    漂浮于半空,丹恒的一對龍眸冷冰冰的注視著她,末日獸的反物質引擎已經被火匠回收用于自爆,所以沒了敵人在身側糾纏的小青龍順利加入地面戰場。

    列車組終于三人齊聚,并肩而立,氣勢如煙海般高漲磅礴。

    開拓者翻了個花手,球棒一瞬間消失,換成了一只華麗的禮帽戴在頭上。

    地球人不懂配隊的藝術,但他這個模擬宇宙老油條還是略知一二。

    在他們附近戰斗廝殺的敵人和友軍察覺到了愈發洶涌的威壓,不約而同地留出了一大片空地給交戰雙方。

    幻朧仗著周圍沒有沒人能聽見他們的對話,皮笑肉不笑的諷刺道:

    “無名客,你真是好手段,居然能策反我的手下,我這絕滅大君,應該讓你來當才是!”

    “切,我才不稀罕當納努克的小卒子,畢竟在我看來,你們的最終命運已經十分明晰了。”

    穹甩了甩禮帽上的水珠,有板有眼的反諷道。

    在太空敢死隊一戰中,他能用純美騎士的馬甲唬住那一群固執的火匠,實屬運氣使然,一切還要多虧了他在模擬宇宙和差分宇宙中遇到過這一種族,打了不少交道,不然還真沒脫困的把握,屆時他和系統就得啟動第二十八套預備方案了。

    贊美黑塔!贊美螺絲咕姆!

    幻朧看著他云淡風輕地點頭承認,心里不免有些打鼓。

    比起初到此方宇宙時的自信高傲,接連遭受打擊的絕滅大君不負當初,甚至連火焰都有些萎靡不振。

    她哼了一聲,強行挽尊道:“即便如此,你那幾個被你當成棄子的朋友,現在估計已變成渣滓漂浮在太空了,如此結局,也在你的計劃之中嗎?”

    開拓者微笑不語。

    幻朧瞧著他的神色,仿佛一拳頭捶在了棉花上,氣不打一處來。

    她側身打散三月七射來的一波冰箭,幾番思索,心下有了主意。

    待會兒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丹恒手捏一柄鏗鏘長槍,向幻朧盡力刺去,后者卻將身子一扭,以一個叫人牙酸的身體折疊度逃走了。

    當一個毀滅的令使全心全意想要逃跑,列車組三人加起來顯然追不上她的腳步。

    她剛離開地表,一群破洞者收到緊急命令,馬上一擁而上,小青龍不得不調轉了攻擊方向,水波翻滾,護住了后排的粉發少女。

    穹眉毛一豎,飛快切換命途,隨手給兩個同伴回了點血,球棒握在手里轉了一圈,隨后朝著天空大力扔了出去,就像一顆超音速的小型炮彈。

    “嘚!妖怪,哪里跑!吃俺老穹一棒!”

    身后的電光火石朝著自己的方向飛馳而來,這可是以堅固程度躋身黑塔收藏的奇物,僅憑這一點就知道它有多硬,幻朧更是以親身經歷領略過其結實程度,可謂是一敲一個腦瓜子嗡嗡的。

    她不爽的嘖了一聲,干脆棄掉這具累贅的軀體,綠色火焰攜帶著體內的戰爭熔爐,逃脫速度又比之前翻上了一倍。

    失去目標的球棒只得鎩羽而歸。

    幻朧立于高空,這個居高臨下的視角是她曾經最享受的位置,現在卻早沒了往日慢條斯理的心思,火速掏出體內儲存的戰爭熔爐。

    依照眼下的情況,想要完整修復爐子肯定來不及了,但好在她還有一個不錯的法子。

    “哼,無恥低劣的凡人,感受我的怒火吧……”

    煉制了無數軍團虛卒的戰爭兵器變為原來的大小,一座燃燒著熊熊黑色火焰的熔爐赫然出現在了日本東京的上空,體積之大,足以籠罩半座島嶼。

    這是反物質軍團安身立命的寶物,放在平時,她肯定不舍得把它當做一次性的消耗品用掉,就連戰爭狂熱分子星嘯都沒這么大大咧咧地使用過。

    然而,既然火匠不愿意修,那她就要將這破爐子徹底砸碎,發揮最大的剩余價值。

    歲陽向來小心眼兒,睚眥必報,與此同時,還不忘釋放了自己埋在各大人類基地的暗釘。

    在北美片區,亞洲片區,非洲片區等多地,安置在地下避難所的人群之中,有人正在和親友訴說著煩悶,有人正躺在床上呼呼睡大覺,有人則是在興奮地觀看知更鳥小姐的演唱會……東京所發生的一切悲歡,與遠隔千里之外的他們并不相通。

    突然,這些被下了心理暗示的“暗樁”眼中閃過一抹微不可察的綠光,然后像是被操縱的傀儡一樣,徑直向著管理區高層所在的地方橫沖直撞而去。

    警衛始料未及,連連開槍阻止。

    “砰!”

    “fuxk!什么情況!”

    “別開槍!防暴隊,防暴隊呢!”

    一場場小型沖突迅速演變成大型暴亂,將無辜者一個又一個卷入其中。

    警衛舉著對講機,收到了上司唾沫橫飛發出來的指令:

    “啟動拉帝奧教授制定的第八套治安方案,快!快啟動!”

    “是!”

    “各隊員聽令,各隊員聽令!……”

    “請其他居民有序疏散……”

    現在,輪到考驗人類政府的反應能力了。

    畢竟開拓者再怎么神通廣大,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總有一些傷痛要人自己經歷才會有所體悟,有所成長。

    而地球目前可能遭受的最大傷痛,還要屬絕滅大君高舉著的【戰爭熔爐】。

    黑色的地獄火焰噼里啪啦地掉落,很快燒出了大大小小的窟窿,像是給地球表面留下了一道道永不磨滅的傷疤。

    丹恒放出一面水障,替身邊之人隔絕了毀滅的天降之火,三月七焦急地抬頭仰望,脫口而出了地面上所有人的心里話:

    “這,這是什么鬼東西啊!她是要把我們一下子都砸死嗎!”

    “糟糕……”

    “丹恒老師,我們該怎么辦?”

    幻朧好像聽到了腳下各地傳出來的尖叫哀哭,只覺一時痛快萬分,汲取著眾人的痛苦為養料,好像這就能證明自己從未失敗、也從未偏軌,因而爆發出一陣沙啞的暢快大笑,甚至笑出了幾滴眼淚。

    “偉大的納努克大人,可恨的無名客,以及……正在觀看的諸位,敬請見證——何為【毀滅】的美學!”

    她話音剛落,那懸浮高空的爐子便傾斜倒下,遮天蔽日,一眼看不到邊際,就像一顆燃燒的行星撞上地球!

    此刻的人類,就如同千萬年前身處滅絕之日的爬行類動物,只能眼睜睜看著前路生機斷絕,直通地獄的大門朝著同族轟然開啟。

    瘋狂尖叫的第六感使得不少被卡芙卡操縱的士兵找回了一絲神智,但他們寧愿當場暈厥失憶,也不愿直面死神的降臨。

    “我們徹底逃不掉了嗎……”

    “我還年輕,我不想死……”

    “嗚嗚嗚……”

    然后,深陷絕望的他們,便目睹了一生所不能忘記的震撼之景。

    ——那一尊象征著毀滅的熔爐不斷下墜,然而,就在城市的天際線之外,竟然活生生出現了一堵隔空出現的金色屏障,將其阻攔在外!

    隨著接連不停的碰撞,護盾非但沒有產生后退,反而現出厚重的花紋,就像一堵永不屈服的城墻,愈挫愈勇,庇護住所有被雨絲吹打得身心憔悴的人類。

    “那是……神跡嗎?”

    “琥珀王在上!”

    “救救我們吧!我們不想死!”

    在狂風驟雨的高空,一架飄零的直升機頑強地屹立著。

    金發的雋秀青年坐在艙門邊緣,雙手后撐,像個找到了秋千的孩子,在空中晃蕩了兩下修長的小腿,笑了出來。

    “好久都沒看見這種罕見的景色了,你呢,教授?”

    “恕我無法理解你的愛好。”

    砂金回頭看了看端正坐立的駕駛員,唇邊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好似全然沒有面對無可逃脫的末日神罰的自覺之心。

    “我們來的還挺準時的嘛,說句實在話,教授,你是不是連時間都掐著秒算好了?”

    紫發的飛行員按上耳麥,裝作很忙的樣子,已讀不回:“我在處理各地的突發暴亂事件。”

    “不理我?這就有點過分了。”

    漫天遍野灑落的黑火之后,便是由幻朧力量加固過的熔爐本體,直沖沖撞上了存護的盾牌。

    挨了這一下子,本來還十分堅固的屏障突然破開了道道細密的裂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彌漫擴大。

    “鏗——”

    隨著升入云霄的一聲巨振,砂金不動聲色地捂住了胸口,輕輕抹去了嘴角流出來的一抹血絲。

    拉帝奧瞥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上次在匹諾康尼留下的傷勢還沒完全康復?”

    “我得動真格了,教授,不介意吧?”

    “請便,我才懶得操心你的身體狀況。”

    他冷嘲熱諷了一句,又問:“你確定要去完成這個近乎不可能的任務?”

    “拜托,拉帝奧,這是你的研究成果。你忙活了將近五天,沒日沒夜,不吃不喝,把自己關在實驗室里,最后分析得出這個計劃的成功率是……22.3%。”

    “你可以省略那些無用的前綴。22.3%,一個很低的概率,這是一場豪賭。”

    砂金朝著漆黑的天空拋出一枚閃亮的籌碼,轉眼間收入掌心。

    他一字一句糾正道:“不,并不低,對于一個合格的賭徒來說,只需要0.1%的勝率,我就能將自己壓上賭桌。而賭桌的對面,則是一整顆星球的生靈,以及……董事會的注目。”

    “……嘖,瘋子。”

    系統:【當前宇宙融合度:91%】

    砂金嘴角的笑意漸濃,他張開雙臂,背對著整個世界,朝著神色漠然的紫發教授,淡定地揮了揮手,仿佛接下來的瘋狂舉動對他不過是稀松平常。

    “走了。”

    一腳踩入虛空。

    拉帝奧終于坐不住,離開了駕駛位,站在大敞的艙門邊上,俯視萬丈懸崖,眉眼陰沉得厲害。

    “賭徒……你最好活著回來。”

    砂金迎面墜落,向下傾倒,傾倒,再傾倒。

    狂風大作,凌亂了一頭如煙的金色發絲。

    孤擲一注的賭徒將手伸向胸口,摸出了那顆修復完好的【砂金石】,【存護】的強大權柄就蘊含在其中。

    接下來,就靠你了。

    五指合攏,神光迸發——

    代表著戰爭的熔爐終于打破了瀕臨破碎的屏障,燃燒著憤怒的火焰,誓要焚盡一切生靈。

    幻朧一眨也不眨的注視著這一幕,快了,馬上,毀滅就要降臨這個弱小的宇宙了,雖然不是她最鐘愛的毀滅藝術,掏空信仰,精神幻滅——但偶爾品嘗一下星嘯或者焚風的暴力美學,這滋味倒也不賴。

    絕滅大君臉上得逞的笑意忽地一僵。

    系統:【當前宇宙融合度:93%】

    眾人只能看到天際劃過一道耀眼的金色閃光,眼前一花,聽見有一個男人在他們耳邊不合時宜地大聲驚嘆:

    “這就是最高的定格藝術!無與倫比的畫面!足以載入銀河史冊的畫面!哈哈哈哈……不愧是我看中的演員!”

    ……不是,哥們,你誰啊?

    他們還沒來得及捕捉到那個發出贊嘆的棕發男人,被天空發出的一聲巨響吸引去了全部的目光。

    “!”

    如果人們的聲音沒被奪走,恐怕也會忍不住吐露出和男人一樣的癲狂贊美。

    ——只見有一道纖細的漆黑身影懸于空中,擋在他們的身前,擋在地球人的身前,直面龐大是他體型上千萬倍的巨型熔爐。

    佩戴面具、外表華麗詭譎的男人緩緩抬起了一只手,身側傳來空間的波動,一枚枚巨大的金色籌碼堆疊在一起,就像一位開天辟地的天神,以一己之力支撐住了巨爐的下落。

    “嗡——”

    天地冷顏,人間失語。

    五條悟看呆了,一只破洞者借機偷襲,差點直接戳穿機甲的腹部。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聲怒喝喚回了他的思緒:

    “悟!”

    他感到身體注入一股前所未有的強大力量,右臂一甩,一拳擊碎了破洞者的殘破身軀。

    他回首望去,驚喜道:“杰!”

    周身釋放著低沉光芒的黑發少年召回幾只暗色的小精靈,皺著眉說:“你這戰斗中發呆的毛病,怎么還沒改?”

    “剛才只是意外,哎,對了,你怎么會過來?”

    “廢話,這里可是主戰場,我不來,誰能救下你?”

    “我好感動!等等,應該不是我的錯覺,你也踏上命途了?”

    “哼,這次我可沒落下你太遠。”

    “好唉!等打完了這一仗,我們再去切磋切磋!”

    “你有沒有搞錯,我和星期日先生都是輔助,不善于正面戰斗……”

    “知道啦知道啦,說起來,星期日呢?”

    “他去幫砂金了,我來幫你們。”

    “喔,他該不會也要跟你一樣,釋放出金色的小仙貝……”

    五條悟的猜測還沒說完,遠處又傳來一道拔地而起的巨響,他又呆滯在了原地,而這一次,還加上了向來從容不迫的夏油杰。

    “我嘞個嗚嗚伯……”

    兩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的眸子里看到了恍惚和驚愕。

    “……星期日有說過他之前是干什么的嗎?”

    “他說他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神父和鐸音……”

    如果說,釋放了【存護】權柄的砂金,是以凡人之軀抵抗毀滅神罰……

    那么,接下來的參戰者,便是化身與之對等的至善神明,抹去眾人的傷痕和眼淚。

    “憤怒的人啊,莫要毀了一方的凈土,成全你那溝壑般無法填平的欲望。你所種下的不協和音,若不能死,就不能生——”

    那尊高聳入云的壯麗神明抬起眼瞼,一排排齊響詩班列隊而立,奏響和諧的樂章,驅散了籠罩在地球表層的陰霾。

    不可直視其榮光,唯有聆聽其神曲。

    昔日的對手,如今站在了同一邊,撐起了此世支離破碎的天空。

    與此同時,身處地下演播臺的知更鳥似有所感,嘴角上揚,握緊了話筒,唱出了末日的天籟、新生的華樂——

    Heads up! A steady rhythm

    抬起頭!跟著堅定的節奏

    A destination that’s ever near

    終點已近在咫尺

    It comes! Stride to our kingdom

    邁向我們的理想之地

    And see the light of day

    讓一切重見曙光!

    系統:【當前宇宙融合度:95%】

    第166章 凡人啊,以此身軀升格為圣(二十五)

    黑云輕吐著戰爭的無妄硝煙, 天上地下,山河湖海,一并劃上了神的十字。

    曾經為阿斯德納星系降下美夢的殉道之神, 于必然到來的時刻,于萬眾絕望之際,終而降臨了此世此界。

    而這一次,神主的目的卻是截然不同。

    與其說祂身負給予眾人以秩序美夢的職責,不如說, 祂是為了驅散蠶食世界的噩夢而來,還給八十多億人一個悲喜交加、卻又來之不易的安寧日常。

    “凡人皆有自由意志,有選擇生命的權利,有選擇死亡的權利, 有選擇堅定的權利, 有選擇迷茫的權利……而他們的天賦之權, 不應由外人來肆意剝奪。”

    站在人一邊的天神低聲訴說,一手撥動樂隊的指揮棒, 齊響詩班的萬籟協奏者轉身跳起,依附在存護行者的身邊, 同心協力, 頂起了那一片尚未坍塌的天穹。

    “癡人說夢!假惺惺的善良!在這個真實殘酷的宇宙中, 每時每秒,都有無數可憐的凡人因暴力、爭端、恐懼、貧窮而喪失性命, 你能救得過來嗎?你怎么不去救他們?”

    幻朧冷笑著反駁, 言語化作歹毒的利劍,刺痛人心:

    “你不過一個人造星神的殘次品, 你還沒脫離你那可笑的夢境嗎?被神拋棄的子民,你如今甚至只能抬頭仰視我——”

    她拼命催動本原之力, 往地面推動那一尊巨型熔爐,與存護的城墻以及同諧的啟奏竭力抗衡,不把這群凡人燒成爛泥誓不罷休!

    “鏗——”

    奔涌而出的強悍氣浪,直接將城市的天際線抹為一片虛無的空白,震得地面上不少人直接七竅流血,暈厥倒地。

    “強者只需輕輕一抖,凡人只有匍匐在地,茍延殘喘,這才是宇宙的唯一真理……!”

    她的霸氣宣言忽然被人強勢打斷:

    “你真是可憐啊,朋友。”

    變身后實力大大增強的砂金腳踩虛空,伸出一只由玄麗黑甲包裹的手掌捂上額頭,纖細但不顯得柔弱的身子一顫一顫,從喉嚨里發出一陣癲狂不絕的笑聲。

    “……就像一個頤指氣使的小孩子,站在積木搭成的城堡邊上,自以為擁有了無上的生殺大權。”

    他的潛臺詞是:你所謂的毀滅美學,和泯滅幫的那群只知打碎花瓶的小嬰兒,沒有任何區別。

    殺人誅心。

    “你!”

    幻朧簡直要氣瘋了,身處神主日內部的星期日不禁側目,坦然收下了小浣熊版公司高管的一番好意。

    石心十人深陷于半截昏沉的陰雨中,青綠交加的孔雀色在空中閃著微弱的熒光,好似披上了一雙黑夜的眼睛。

    ——他卻偏偏要以這雙象征著罪孽厄運的眸子,來找出一條光明坦蕩的前路。

    系統:【當前宇宙融合度:96%】

    砂金的指間捏著一枚青色的方塊骰子,拋上了暗無天日的天空。

    “命運的骰子已被擲下,這是一場豪賭,賭注就是……你的命。”

    “所有,或者一無所有!”

    他大手一揮,千萬如磐石般堅固的金光籌碼再度現世,如同一艘掀翻了的大船,海盜的稀世寶藏不要錢似的傾瀉而出。

    “重碼加注,全部押入!”

    而在他的身后,一條青色的蜿蜒巨龍騰入云霄,龍目錚錚,傲世群雄。

    ——飲月君臨。

    丹恒手握擊云長槍,背手而立,脊背如水柱般筆直有力,與那持明圣地的龍尊雕像跨越千載的時光,異地重合。

    青龍的尾巴若隱若現,一對龍角更是晶瑩剔透,周邊蕩漾起了明鏡似的水面。

    他抬眸,輕輕念道:

    “……蒼龍濯世。”

    不朽的青龍朝著敵人亮出鋒利的爪牙,威嚴的龍首咆哮著嘶吼著飛舞九天!

    “鏗——”

    半圓形的存護屏障印上了一層朦朧的碧綠水光,神主日也不忘為兩位并肩作戰的隊友撒下一層裨益的金光,氣勢節節暴漲。

    在讓人熱血沸騰的組合技之下,參天的毀滅熔爐居然產生了一絲后移。

    幻朧自知難以應付,捂住鈍痛的胸口,只得拿出了壓箱底的殺手锏。

    她一字一句地命令道,語氣兇狠得恨不得生吃其肉,痛飲其血:

    “……諸般虛卒,聽我號令,回歸熔爐,再造毀滅!”

    地球億萬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那些還在與人類廝殺的破洞者紛紛停下了動作,像是聽到了鳴金收兵的號角,化作了一抹抹無形無質的粒子能量,飛上天空,投入了那一尊燃燒著煉獄之火的爐鼎之中。

    頭頂的重量又翻了幾十倍,這一尊立下豐功偉績的熔爐,煉化了不知多少個文明,成千上萬個被軍團踐踏毀滅的世界一齊發出悚然的哀哭悲鳴!

    擠在最前的金色籌碼像是雪花片一樣逐漸開裂崩解,又被后來的籌碼頂了上去。

    水龍穿梭在籌碼劍雨中,全力分擔著存護賭徒的壓力。

    他們不能退,因為已經退無可退。

    如果不想讓地球變為軍團腳下的灰燼,如果還想讓文明的光芒照臨宇宙的一角,那么,唯有死戰到底。

    系統:【當前宇宙融合度:97%】

    就在這時,不知是哪個破損的廣播吱吱呀呀了一會兒,混雜著機器的嗡鳴聲,播放出了銀河歌姬知更鳥的成名歌曲。

    《希望有羽毛和翅膀》。

    千萬個孩子們的合唱與優美婉轉的女聲交疊在一起,共譜了一篇同諧的樂章,那歌聲從細如蚊吶,再到回響聲聲入耳——

    行走于地面上的失足神明好似聽到了不遠處稚嫩的憧憬和呼喚,默了默,發出一聲消散于空氣的輕笑。

    “知更鳥啊……”

    星期日揚起沉重的頭顱,毫不畏懼地直視那一輪無光的太陽,越過眾志成城的城墻,仿佛看穿了躲藏于熔爐背后的陰暗靈魂。

    “你心有偏見,蒙蔽了雙眼。人們并非不能飛,并非任人宰割的家禽,即便囿于洞穴,四肢麻木,身體扭曲,心靈干涸……他們卻一直在等待著破殼重生的日子來臨。至今,過了五日。”

    有如圣經傳教者的莊嚴聲音響徹天地,他抬起雙臂,兩只破了洞的掌心張開,呈現圣人受難的十字。

    “而第六日的曙光,業已依稀可見。我愿在此之時,與八十七億六千八百四十萬零九千五百二十八位同胞共享——為人的意義!”

    系統:【當前宇宙融合度:98%】

    諸天述說神的榮耀,穹蒼傳揚他的手段。這日到那日發出言語,這夜到那夜傳出知識。無言無語,也無聲音可聽。它的量帶通遍天下,它的言語傳到地極。*

    恍若天神降臨的上帝之光點亮漆黑的長夜,幻朧不由得遮住了雙目,嗓子發不出聲音,好像聲帶也被這莊嚴的宣誓一并奪走了。

    一個埋藏于心底的恐慌如同野草般生長,一發不可收拾。

    ……她,真的能打敗這群人嗎?

    【存護】的信徒以生命為賭注,將自己壓上賭桌;【不朽】的龍裔從未停止過戰斗,為守護同伴憤而一擊;【同諧】的子民齊聲高唱,砥礪斗爭的不屈意志……還有幻朧從來不入眼的螻蟻們,抵抗她引以為傲的反物質軍團,足足五日之久。

    她的思緒變得異常紊亂,一種難以抑制的紊亂,明明是絕滅大君將熔爐舉于眾人的頭頂,那爐子的重量卻好像壓在了自己的身上,使她無法喘過氣來。

    再看地面,就仿佛是陰風凄凄的無底深淵,天地唯有黑白兩色……

    幻朧猛然一驚。

    一個拿著武士刀的紫發女人,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后。

    雨水沒有打濕她的半點衣衫,好像她生來就融于垂網般的瓢潑大雨之中。

    黃泉嘆息道:

    “一襲夜雨,一場豪賭,一粒種子,一個世界。”

    在這黑白兩色中,一抹紅色稍縱即逝。

    【虛無】的使者握住劍鞘,緩緩拔刀,從眼角落下一滴血淚,合上了平靜的雙眼。

    “……解脫吧,你的罪孽。”

    系統:【當前宇宙融合度:99%】

    ……她在可憐我嗎?

    ……她在悲憫我的死亡和失敗嗎?

    ……不……我不甘心……明明我可以獲勝……納努克大人……遵從您的指令……將地球煉化為墳場……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啊哈!

    我要逃走……我要逃走!我不能死在這里!我的毀滅還沒有結束!

    她一門心思篤定想要逃跑,龐大的歲陽身軀瞬間化作云煙,消弭無蹤,她甚至從那群犧牲證道的火匠獲得了些許靈感,同樣不忘點燃了那一尊戰爭熔爐。

    自爆的倒計時,二度拉響。

    黃泉皺了皺眉頭,收起了刀,也消失在了空中,轉去追殺臨陣脫逃的絕滅大君了。

    “這里,就交給你們了。”

    砂金笑著回應,按下胸腔四肢傳來的隱隱痛感:“求之不得。”

    他的護盾還沒有消散,而熔爐沒有了主人,就是一件沒有生氣的死物,可以任他們移動操縱。

    現在,他需要驗證一個由博學教授提出來的膽大猜想,一個成功率只在22.3%的猜想。但是一旦事成,他就將收獲無數豐厚的回報。

    “星期日!”

    神主日微微頷首,伸出一截修長的手臂,托舉起了那尊象征著毀滅的造物。

    他就像是回歸天國的上帝選民,從地面上漂浮起來,越飛越高,越飛越高,直到離開了地球的大氣層,進入浩渺的太空。

    五條悟奮力抬頭,直到再也看不見砂金和星期日的身影,這才扭頭,不解的問道:“他們要去做什么?”

    夏油杰回答:“修墻。”

    “唉?!”

    “根據拉帝奧教授的評估,破洞者的巢穴是可再生的,這就意味著它們的巢穴也許能夠填補城墻的缺口。”

    來到昔日火星的遺址,這里也是宇宙裂縫的所在之處,黑塔和螺絲咕姆已經在此恭候多時。

    黑塔沒什么表情的鼓勵道:“成敗在此一舉,加油吧。”

    砂金取出了那枚琥珀王的權柄象征,握于掌心的石頭散發著青色的微光,積少成多,積沙成海,就如同無數凡人的鋼鐵意志,永不屈服,歷久彌堅。

    因為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不再需要背水一戰。

    無數命途交織纏繞的【劇本】,在無數凡人的攜手締造中,最終步入美好的終局。

    開拓者突然笑了一下,笑容有點傻。

    系統:【當前ooc程度:1%】

    系統無語:你故意的?

    砂金置若罔聞,一手撫上心口,背靠漫天的星斗,就像是在完成一個必要的宣誓儀式,合眼,高聲吟誦道:

    “我任命運無情窺伺,勠力協契,護佑彼方盡了望——”

    “一切獻給琥珀王!”

    戰爭熔爐朝著宇宙裂縫的方向,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直到某個命定的時刻到來——

    那本來空余蜿蜒裂縫的一片虛空,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堵金色的高墻。

    這是只有星神的偉力才能建造的奇跡,琥珀王以光年為單位修筑城墻,庇護無數生靈免于災禍。

    然而,堅固的城墻中赫然出現了一個破敗的大洞,好像是被某個滿宇宙亂闖的星神開車狠狠創了一下。

    劇本里的【再生巢穴】逐漸貼近了,與周邊的斷壁渾然融為了一體,金色的圣光迸發,照亮了漆黑無垠的邊陲角落。

    砂金渾身一震,似乎感受到了某個不可言說的至高存在投下的瞥視。

    而后眼中忽然閃過一絲迷茫,復又清明,他低聲喃喃道:

    “開拓者啊開拓者……這算是我欠你的一個大人情。”

    系統:【當前宇宙融合度:100%】

    第167章 后日談:第六日·上

    系統:

    主線開拓任務:【摸索著, 前行著,于黑暗森林】

    狀態:已完成

    任務獎勵:???

    系統:“任務獎勵記得查收。”

    【一切獻給琥珀王】

    垃圾桶のKing:劇本完美謝幕,本大爺終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垃圾桶のKing:不行了, 我要累死了,等我睡一

    趙相機:辛苦啦,你有這種完成劇本的毅力,做什么事情都會成功的!

    冷面小青龍: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給我們。

    趙相機:唉唉唉, 對了,我剛才還坐在列車里緊張地關注群消息,結果下一秒腦子里面多出了好多記憶,然后就和丹恒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不對, 也并不陌生, 我對地球可太熟悉了!

    趙相機:我還問了其他人, 他們也是一樣,記憶渾然天成, 一點兒沒有中途植入的痕跡,好神奇, 給記憶星神點個大大的贊!

    冷面小青龍:沒錯, 還有星際和平播報和各類新聞消息, 除了我們這些穹出演的“演員”之外,大家似乎都沒察覺到地球文明的突兀之處。

    No coffee no life:我和瓦爾|特倒一直都在列車里, 不過列車的狀況實在是令人堪憂。列車長心情不佳, 我想我們還得在地球再停上一段時間,修復好列車才能出發。

    阿拉哈托:是的, 地球的后續還需要人來掃尾,現在還遠遠沒到抽身離開的時候。

    翡翠:我已經坐上來地球的飛船了, 托帕完成了手上的項目也會馬上趕過來

    翡翠:請各位放心,公司對待災后重建的世界是很溫柔的

    星穹列車的狗:希望如此

    趙相機:啊!加拉赫先生,你什么時候改的網名?把我嚇了一跳!

    星穹列車的狗:這個網名不好嗎?是開拓者幫我改的

    趙相機:也不是不好,就是有點太直白了……

    (提示:“黑天鵝”已將“芮克五代”拉入群聊)

    芮克五代:(圖片)(圖片)(圖片)

    趙相機:唉?這位是?

    趙相機:哇塞,你的照片拍的真好!難道是穹雇傭的專業攝像師?他居然還記得我當初和他的約定,我太感動了!

    趙相機:本姑娘決定了,等開拓者回到列車,一定要和帕姆給你組織一場盛大的接風宴!

    花斯卡小姐:別忘了邀請我,我為了完成小灰毛布置的任務,還挨了絕滅大君那一下子呢,疼得花火大人小珍珠都要掉出來了~

    趙相機:吹吹吹,痛痛都飛走啦,列車組歡迎群里的所有人都來參加我們的接風宴!

    No coffee no life:小三月,這件事最好和列車長事先商量一下……

    黑天鵝:各位,這是芮克先生,流光憶庭的憶者,也是我向穹推薦的副導演。不過他一直忙于劇本創作和演技指導,再加上他本人性格比較特別,所以我沒把他拉進這個群里,也沒有及時和大家介紹,還請見諒

    阿拉哈托:多謝芮克先生照顧我們家開拓者,他在后續越來越復雜的劇本上沒有出現大的差錯,還得有您的提點和幫助。

    No coffee no life:敢問芮克先生是如何拍到這么多的照片?如果我沒記錯,這些場面應當發生在宇宙融合度達到100%之前。

    趙相機:求原圖!

    冷面小青龍:我看過芮克先生的電影和紀錄片,那種寫實的拍攝手法,假如不是親臨戰地現場,是無法演繹出來的。

    趙相機:求原圖!!

    黑天鵝:丹恒先生猜的沒錯,他的確先人一步,來到了這片還未完全融合的宇宙中。如今也為提前登錄支付了昏睡的代價,所以接下來他的任務就交給我和其他憶者來完成了

    趙相機:原來在昏睡之前還要把所有底片都放出來嗎?芮克先生,你實在是太敬業了!

    知更鳥:大家……還記得波提歐先生他們嗎?

    趙相機:(帕姆震驚)

    趙相機:都怪我都怪我,我差點都忘了他們幾個了!怪不得我說群里面怎么就我最活躍,原來是因為波提歐和銀枝兩個氣氛組不在!

    趙相機:他們現在該不會還飄在外太空吧……

    維里塔斯·拉帝奧:我聽到了一些風聲,不必擔心他們的安危,還是先專心收拾地球的爛攤子吧。

    維里塔斯·拉帝奧:對了,還得提醒群里缺心眼的幾位,切記,不要透露劇本內幕。

    趙相機:哈哈,不用您提醒的,這種大事我怎么可能疏忽大意呢?

    趙相機:哎,怎么過了半天只有我一個人應聲?

    ——————

    連綿了一整晚的陰雨驟然熄滅,仿佛是地球停止了她的哭泣。

    太陽透過散去的云層放射下來,照亮了每一個人灰撲撲的臉蛋。

    熔爐吸收了幾乎所有破洞者的靈魂,人們也不再擔憂人身安危問題,唯一需要擔心的是路過危樓時從天而降的墜落物。

    五條悟從機甲里爬出來,腳還沒踩到地,就臉朝下栽了個跟頭。

    他這才發現自己四肢發軟,頭暈眼花,活像是被妖怪吸走了全部精氣。

    卡芙卡撤掉了支配,他的精神力也在漫長的戰斗中被消耗殆盡,再看剩下的幾位難兄難弟,工藤新一和黑羽快斗兩人直接暈了過去,琴酒和伏黑甚爾倒是沒暈,但也靠在墻邊大口喘氣。

    用完就丟,那女人真是把人當牲口來用。

    ……算了,牲口就牲口吧,就算是牛馬,老子也是狀態最好的牛馬!

    勞模五條悟苦中作樂的想道。

    夏油杰蹲在地上給他包扎傷口,抬頭問道:“還有哪里受傷了?要不要我去找找硝子……”

    “不用找了,我上來了。”

    家入硝子叼著一根薄荷味棒棒糖,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從亂石叢生的地下大門口里爬出來,拍了兩下身上的灰,一腳踢飛了腳邊不知道哪個破洞者遺留的盔甲。

    她惡狠狠地啐了一口:“該死的雜碎,害我加班加點,我詛咒你們下輩子全都過勞死!”

    兩個同窗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家入硝子等醫務人員來到地上仿佛是個信號,越來越多的居民爬出了地下,大部分人都連滾帶爬,臉上的表情脆弱不堪,生怕眼前的陽光是一場一觸就碎的夢境。

    “我們……這是活下來了?”

    “災難結束了,外星人被我們打敗了嗎?”

    不少人抱頭痛哭,喜悅的眼淚打濕了衣襟。

    這場【終末】之戰,地球人取得了最終的勝利,但也付出了相當慘烈的代價。

    廢墟般的城市,荒棄的生產,倒退的文明水平,不幸離世的生命……還有一顆顆走不出災難的受傷心靈。

    頭上傳來直升機的嗡鳴響聲,繁華的市中心被犁為了一片停機坪,甚至能輕松停下一座大型客機,拉帝奧摘下耳麥,跳下直升機,瞬間成了人群的焦點。

    不過一會兒,就有幾個西裝革履、一看就是政府工作人員的人低頭哈腰地跑過來,小聲報告著東京基地的傷亡數量和物資消耗情況。

    說著說著,一個留著禿頭的中年男人忍不住抱怨道:

    “您不知道那個女人有多么可惡!我這把老胳膊老腿差點被她給使喚斷了……”

    其他人附和道:“她好像是那個……星核獵手?”

    “對!就是星核獵手的卡芙卡!大人,等我們恢復了身體的自主權,她就消失在了地下,我們派人怎么找也找不到,請您一定不要放過這么可惡的通緝犯……”

    拉帝奧不發一言,眼神放空,帶上了石膏頭。

    他心想,如果穹整天打交道的是這么一群蠢貨白癡,那他寧愿現在就開上飛船,掉頭就走。

    就在這時,身材嬌小的灰原哀從人群里擠了出來,指著幾人的鼻子怒罵道:“卡芙卡女士才不是壞人!如果沒有她,我們整個東京都要完蛋!你們這些該死的官僚,連是非對錯都分不清嗎?”

    那幾個政府負責人認出了她的身份,縮著腦袋不敢回話。

    拉帝奧伸手打斷了少女氣勢洶洶的斥責,一針見血的戳穿了幾個政治家的真實想法:

    “我需要告訴你們的一點是,目前只有日本東京處于和平狀態,其他基地都還陷于或大或小的暴亂事件。所以,你大可不必為自己擊鼓鳴冤。而且我相信,一個非星核不出手的大通緝犯,也不會盯上你那點兒不足腦仁大小的腌臜事兒。”

    幾個政府官員頓時老臉一紅,灰溜溜地夾著尾巴告退了。

    灰原哀氣得要死,余光瞥過身邊仍保持一派冷靜自持的拉帝奧教授,終于恢復了一線理智。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感覺教授好像變得更毒舌,也更真實了……

    “教授,您方才提到的暴亂事件……”

    “源頭已經被處理了,”他意有所指道,雖然他實際上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年輕的地球科學家,但保持的人際距離恰到好處,挑不出一點差錯:“剩下的,就不是你們該操心的事情了。”

    “我明白了。”

    灰原哀正準備調頭回去看看工藤和快斗的情況,眼前猛然一亮。

    “是星期日先生和砂金先生!”

    剛在琥珀王的城墻邊繞了一圈回來,思緒如潮的天環族青年攙扶著一瘸一拐的公司總監,朝著直升機的方向走了過來。

    他們耷拉著腦袋,走得很慢,路過了或是哭泣或是大笑的人群,面容肅穆平靜,沒有絲毫勝者的高傲姿態,和欣喜若狂的人們比起來,仿佛隔了一層透明的厚障壁。

    被拯救者沒有認出救世英雄的身份,大多只是沉浸在自己激烈的情緒中,無人上前叨擾,也無人獻上感恩和掌聲。

    而這,也是大多數神話史詩里英雄們的最后結局——他們的名字終將在時間的長河中悄然沉寂,被眾人所遺忘。

    灰原哀的眼里忽然摻進了幾粒沙子,似有洶涌的熱意即將涌出。

    他從五條悟和夏油杰的講述中已經知道了全部過程,感性的少女此刻多么想沖到他們的身前,感謝他們為陌生的地球人民挺身而出……

    但少女只是張了張嘴,什么都沒說,而是恭敬地向著兩人鞠了一躬,用上了十足的力氣,身體彎成了90度。

    正在思考未來去處的星期日一愣,兩只耳羽微微發紅彈顫,面對這位陌生的女士,禮貌地回了一個微笑。

    兩人一瞬間的孤獨落寞似乎只是錯覺,博學多識的教授摘下石膏頭,默默走上前,而一道活潑清脆的少女音也從不遠處遙遙傳來,嘰嘰喳喳擠進了沉默的空氣里:

    “你們在這里呀!砂金,還有星期日,你們沒事真是太好了!”

    和三月七并肩同行的丹恒褪去了本相,他也受了一點小傷,但相比之下不算嚴重。

    小青龍對著兩位并肩作戰的戰友矜持地點了點頭,“大家都辛苦了。”

    “砂金總監,還有星期日,你們剛才真是太帥了,嘿嘿,當然,我們家小青龍也不差!”

    三月七舉起照相機,興致勃勃地給他們看,相機儲存的照片當然不是她親自拍的,而是芮克導演拍攝的前線大片。

    穹那家伙,之前幾個月里拍的一大堆照片都把相機內存都擠爆了,自己也不知道換一下……

    她半是甜蜜半是苦惱地埋怨道。

    眼看著人越來越多,夏油杰也扯著五條悟湊了過來,問東問西,惹得拉帝奧又不耐煩地戴上了他的高貴石膏。

    三月七看著軟捏捏像面條一樣柔弱無力的灰白五條大貓,嘿嘿笑出了聲,結果不小心扯到了嘴角的傷口,嘶的一聲叫了出來。

    “哎呀,好疼好疼!”

    灰原哀遞上一包創可貼:“現在醫療資源有些緊張,先暫時應付一下吧。”

    “好哎,我要雪花圖案的!”

    五條悟疑惑的出聲問道:“小灰毛呢?”

    丹恒想起了至今還在呼呼大睡的開拓者,沉默了一下,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他受了重傷。”

    “不是吧?頂在最前面的丹恒都還活蹦亂跳的,他一個站在后排的3D打印星核精居然受了重傷?”

    五條悟顯然不相信小青龍的一番臨時說辭,他更愿意相信穹本人又跑到哪里撒歡去了。

    三月七忍不住多嘴了一句:“他其實是大腦使用過度……”

    話還沒說完,無數道隱晦的目光像刀子一樣插在了傻不拉嘰的少女頭上,嚇得她頓時噤聲,打著哈哈轉移了話題。

    “這創可貼效果可真好呀,一貼上去我的嘴角立馬就不疼了!丹恒你也試試!”

    “……謝謝,不過我不需要,三月。”

    “好吧,老日,你來試試?”

    “……謝謝你,三月小姐。”

    拉帝奧單手叉腰,打量了看上去虛弱不堪、小鳥依人的砂金總監一眼。

    “恭喜,你沒死。”

    “哈哈哈,教授,還得托你的福……咳咳……”

    拉帝奧剛想對他的身體情況陰陽怪氣一番,然后便看見金發青年垂著腦袋,臉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唯有垂在身側的一只手朝他暗暗比了個手勢。

    作為鐵打的公司搭檔,二人默契自然不必多說,他在心里嗤笑一聲,為某個即將上當的倒霉蛋默哀了一秒,轉頭避而不談。

    灰原哀目睹著越來越熱鬧的現場氛圍,連星期日和砂金的身上也染上了一些人間的煙火氣,對比方才無人問津的寂寞場面,她在恍然間頓悟——

    是她錯了,英雄從不會被埋沒,他們用生命鑄就的豐碑,永遠聳立在這顆星球的記憶深處,總有人與他們并肩而行,總有人追隨在他們的身后,熠熠生輝,永不黯淡。

    天空傳來一絲微弱的破空動靜,虛無的令使悄無聲息地回到了地面。

    砂金笑了笑:“黃泉小姐,看來你已經斬草除根了。”

    聞言,黃泉目移了一瞬,帶著一絲歉意說出了實話:

    “抱歉,各位,我……迷路了,所以沒有找到她。”

    開拓者本人沒有路癡的毛病,扮演的黃泉可以假裝陰差陽錯找到目標。但問題是——她是真的黃泉啊,眨了個眼睛就穿越到了一片漆黑的太空中,搜羅了半天的記憶,愣是沒找出來哪個是正確的方向。

    “不是吧,那該怎么辦?”

    眾人面面相覷。

    黃泉低頭看了一眼手機:“不過,黑天鵝方才告訴我,隱患已經解決了。”

    ——————

    “該死的無名客,該死的公司走狗……*歲陽粗口*……*反物質軍團粗口*……”

    一朵掌心大小的火焰漂浮在漫漫無垠的宇宙中,亮度弱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滅。

    此番出征,幻朧固然打碎了寶貴的戰爭熔爐,四十多億的軍團成員無一歸還,給開拓者送了經驗包,丟了絕滅大君的臉面,輸了星神間的博弈……但是,她好歹撿回了一條性命。

    現在宇宙成功融合,她也不用再遵守那什么破洞者首領的身份,只需要回到納努克大人身邊復命。

    一想到灰暗的未來,幻朧就忍不住雙眼發黑。

    但慘敗的消息終究是瞞不住的,歡愉星神那個大喇叭說不定已經昭告天下,與其逃避,還不如直面命運,被冷漠的同事嘲笑、接受納努克大人的懲罰……她通通都認了。

    等她離開奧卡斯特星系,恢復了全部的實力,幻朧發誓一定不會放過可惡的地球人,在不遠的未來,反物質軍團的行軍路線將再次覆蓋這顆偏僻的星球,屆時沒了無名客的幫助,她倒要看看地球人能承受得了幾回。

    歹毒的歲陽沉浸在報復性的幻想之中,猛然間注意到一片巨大的陰影籠罩了自己。

    “什么?!”

    她顫抖著放出感知,而后直接僵在了原地。

    一艘肉眼無法估量的龐大飛船——或者用一座游曳的高等文明來形容更為恰當——慢吞吞地劃行于星海之上,看似是不經意間路過,但幾乎沒有掩飾自己的真正目標。

    體積大小對比鮮明,就像大象遇見了螞蟻,只需要輕輕一碰,就能把她隨手捏死。

    然而,最讓幻朧驚恐萬分的,不是在奧卡斯特星系遇上了巡獵的仙舟——

    而是那個矗立在仙舟羅浮大門,驅使著金色帶刀神明的白發男人。

    景元難得出一次遠門,笑瞇瞇地和炸了毛的歲陽打招呼:

    “好久不見,幻朧。”

    “羅浮的將軍?!不對,你們怎么會來到此處?”

    她發出一聲驚怒交加的呼喊,而后意識到自己實力大打折扣,顯然不是巡獵令使的對手,立馬搖著尾巴想要逃走。

    下一秒,數十道閃著寒芒的劍光圍成一圈,將軍的身邊赫然出現了一位個頭不大的少年,雙手快速的比著劍訣,封殺了她所有的潛逃路線。

    云騎驍衛腳踩飛劍,冷聲說:“束手就擒吧,你已無處可逃。”

    景元緊接著回答了她的疑問。

    “你想問為什么羅浮會來到此處?想必你比我更為清楚。”

    他喚出了那柄鋒利的石火夢身,如山一般高聳巍峨的神君踏前一步,仿佛周圍的宇宙空間都為之顫抖。

    男人唇角弧度漸深,抬起常年半瞇著的金色眸子,眼底閃過一道凜冽的暗芒,溫和的聲線徹底沉了下來。

    “毀滅的大君,還記得我曾經對你說過什么嗎?”

    ——“犯我羅浮者,雖遠必誅。”

    第168章 后日談:第六日·下

    日本的上空突然閃過一大片黑影, 伴隨著巨大的轟鳴聲,眾人險些被嚇出了PTSD,顫抖著抬頭望去, 公司的大型星艦不知何時離開了太平洋海底,漂浮在滿目瘡痍的地球上空。

    隨著劇本變為現實,這一艘本來只是紙老虎的星艦也變成了真槍實刀的大家伙,由奧斯瓦爾多·施耐德親手布置的員工馬甲也統統在現實中找到了真人對應。

    星艦艙門大開,飛出幾艘負責迎賓的小型飛船, 在萬眾的注視下抵達了地表。

    利維坦·俾斯走下飛船,躬身彎腰,鄭重邀請眾人前往主星艦商議要事。

    這也是在地球歷史上,被譽為“第二次全球改革”的大型會議。

    他的態度比起初次登陸地球時誠摯了許多, 沒有師傅上身時那股陰森森的怨氣, 臉上的氣色都好了不少。

    “砂金總監, 拉帝奧先生,列車組的各位, 來自其他派系的朋友,以及地球的命途行者……我代表公司, 向你們表示衷心的祝賀, 祝賀你們戰勝了【終末】。”

    在場之人都知曉他的身份, 而砂金更是深知利維坦·俾斯現在并非由他的仇人所扮演,也就沒必要用對付奧斯瓦爾多的那副態度了。

    “實不相瞞, 地球聯合政府的領導人, 星穹列車的領航員,以及流光憶庭的憶者……這些貴客都已在星艦上等候多時。接下來三方齊聚, 關于這顆戰爭后的星球文明的未來出路,我想, 我們很有必要當面談談。”

    他們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一坐上桌子,利維坦·俾斯就迫不及待的替自家師傅問:“砂金總監,請問拉帝奧先生的計劃……真的實現了嗎?”

    砂金坐直了身子,精致的面容顯得有幾分蒼白脆弱,他的聲音不大,但能讓在座的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給劇本邏輯打上了最后的補丁:

    “各位可能還對拉帝奧的計劃有所不知。眾所周知,奧卡斯特星系的最南端,也就是太陽系火星的位置,如果以一個正常的角度,航行者無法看見琥珀王鑄就的高墻,只能以學會的寰宇觀測系統有所感知。但倘若換一個特殊的角度,便能目睹這一壯麗的奇跡。就像教授之前所說的——角度很重要。”

    “破洞者來自墻外,數量繁多,并且經過莎朗小姐的偵測,它們有一種可以將殘骸靈體回收再利用的技術手段,教授把它命名為【再生巢穴】。”

    “值得一提的是,【破洞者】這個名字也是教授提出來的,只可惜它們死后沒剩下一些有用的組織,不然我們教授就可以單獨開辟一個領域,發幾篇專業論文……那可就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了。”

    說到這里,砂金忍不住開了個小玩笑。

    當事人拉帝奧雙手抱胸,拋了個眼刀過來:

    “說重點。”

    “巢穴的可再生屬性類似于蟲群的復制,教授經過精密的邏輯推導得出,如果將巢穴的物質體放入其他能量中,也可以完成快速的復制和填補,因此,一個大膽的計劃——用破洞者的巢穴來修復亞空晶壁的破洞——也就誕生了。”

    姬子回憶著劇本的相關設定,也說:“根據我們的觀察以及列車的航行日志,雖然無法百分百肯定琥珀王的城墻就是當年星穹列車導致的,但列車愿意為此承擔起一定的責任。等到星穹列車修復完戰爭留下的創傷,我們便會再次前往邊境查看城墻的修復情況。”

    砂金輕聲道謝,“麻煩幾位了。”

    瓦爾|特搖了搖頭,對一些無法放在明面的劇本內幕心照不宣:“星穹列車在本次的開拓之旅中,不僅成功回收了星核,而且幫助友軍打敗了敵人,獲得了充足的開拓能源。在這里,我僅代表列車組全員,感謝大家的一路相助。”

    三月七也想站起來表個態,卻被眼疾手快的丹恒在桌子下拉住了手。

    不是他不放心同伴,只是在這種打官腔糊弄不知情地球人的場合,按照三月的那個迷糊勁兒,還是不要讓她有開口說話的機會好了。

    少女自知理虧,郁悶地嘟起了嘴。

    黑天鵝單手搭著下巴,眼神掃過正襟危坐的夏油杰以及吊兒郎當癱在桌子上的五條悟,嘴角上揚了一瞬,代表流光憶庭表示道:

    “地球是顆屬于英雄的星球,我們能看見,在災難面前涌現出了無數燦爛的流星。他們在此戰中發揮了很大作用,也留下了許許多多令人印象深刻的畫面。憶庭希望在太陽系范圍內打撈這些珍貴的記憶,作為回報,憶者愿意為地球的災后重建提供幫助。”

    “公司同樣如此。”

    會議室的大門突然打開,優雅窈窕的公司高管踩著高跟鞋步入會場,強勢插入了這場溫水似的全體會議,徹底點燃了一把活火。

    利維坦·俾斯起身,點出了來人的尊貴身份:“翡翠女士,您來了。”

    “首先要恭喜地球贏得了此次終末之戰,同時,我們的投資也沒有打水漂,我對此感到十分高興。”

    幾個地球領導人不禁捂住了臉。

    貸款爽完了,現在輪到還債的時候了。

    地球人以為她在說的是戰略投資部對地球的大力投資,而實際上,此次的戰爭結果也關乎到了公司的兩個大型部門,董事會截至目前還沒有給出最終決議,不過顯然,這一局戰略投資部的贏面更大,手里的籌碼更多。

    但保不齊奧斯瓦爾多·施耐德還留有什么后手。

    翡翠看向了此次的最大功臣,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埃維金人,后者感受到了她帶著柔情的注視,也起身頷首,笑著回應:

    “翡翠女士,您的動作可真快。”

    翡翠意味深長的說:“那是因為,我搭了一趟順風車。”

    “順風車?”

    公司高管微微側開身子,不卑不亢道:

    “景元將軍,請。”

    話音剛落,會議廳里立馬聽到了不少椅子被挪開的摩擦聲,甚至還有椅子直接砸倒在了地上,發出“砰”的幾聲巨響,混雜著一些人的低聲驚呼。

    五條悟趴在桌子上不明所以:“發生了什么事情?”

    夏油杰用力悶了一下摯友的榆木腦袋,連忙壓低聲音說:“你傻了吧!還記得丹恒曾經告訴我們的,羅浮仙舟如今的將軍名諱——就叫景元!”

    一陣親和爽朗的低笑從門外遙遙傳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翡翠女士有禮了,承蒙厚愛,請各位入座,不必如此隆重。今天能夠來到這顆能人輩出的星球,與諸路豪杰共處一堂,景元也為此深感榮幸。”

    眾人沒動,只有性情直爽的男大一人聽話地坐了下去,沒啥心眼子的五條悟心想:

    這將軍人還怪好的嘞。

    人很好的將軍跨步走進會議大廳,男人相貌俊朗,佩戴一身戰甲,個頭高挑,英姿不凡,卻頂著一頭毛茸茸的白發,像是一只打盹的白毛大獅子,毫無攻擊性,甚至跟在他身后的劍客少年都比他看上去要更加鋒芒畢露。

    但在場無人膽敢無視一位赫赫有名的巡獵令使的存在,只覺得將軍本人顯山不露水,高深莫測,難以看清。

    他環顧四周,笑容不變,只在掃過格格不入的五條大少爺時,臉上的笑意深了一分,接著說:

    “烽煙雖散,但重建家園的道路仍漫漫其修遠,孤木難成林。仙舟聯盟素來以和平共贏為宗旨,羅浮近日又恰巧路過太陽系,聞此噩耗便火速趕來,攜帶仙舟人的滿腔誠意,以及其他文明的祝福支援,惟愿此地重煥生機,百姓得以安居樂業。”

    三言兩語,慢條斯理,滴水不漏,卻帶著巡獵的仙舟上了桌。

    地球如今的場面,從三方鼎立變成了四方同局。

    幾個領導人還是不敢坐下,說話的聲音都在打顫,只覺得現在要是有個膽大包天的刺客闖進來刺殺在座的一眾大佬,他們這些東道主都得當場自刎謝罪。

    “這,這怎么敢呢?仙舟羅浮大駕光臨,簡直是我們地球人的莫大福分!”

    他們簡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就地球這個文明水平,哪里值得仙舟親自來一趟呢?

    事實上,仙舟羅浮可以說是早有準備。

    景元在得知了劇本的主要設定后,從奧卡斯特星系隔壁的天馬座星團臨時修改了航線,然后一直徘徊在附近,就像一個耐心的獵人,等待著宇宙融合的時機降臨。

    他從未懷疑過開拓者的能力,穹向他信誓旦旦保證了宇宙一定會融合,那么他便也在此大背景下制定了周密的計劃。

    這也是羅浮能一上來就逮住逃竄的絕滅大君的主要原因。

    云騎將軍又補充道:“除此之外,在仙舟的歷史上,羅浮也曾經過太陽系,與豐饒民展開了一場鏖戰。只可惜星核蔽目,沒能早早結交地球文明……但聽聞公司的砂金先生曾經拾到一支羅浮的箭矢,羅浮與地球跨越千年的緣分,莫過于此。”

    他回想起羅浮內部航行記錄上那一段憑空出現的戰爭記錄,條理清晰,邏輯圓滿,根本看不出絲毫漏洞。

    若不是行事縝密的將軍本人在接到穹的劇本后一直令人暗中觀察,否則說不定連他也一同糊弄過去了。

    巡獵的令使在心中不免感嘆,星神的偉力,果然是他們這些凡人無法想象的。

    作為安保大隊長的彥卿驍衛站在將軍的椅子后,背手而立,收到了將軍發出的信號,清了清嗓子,一板一眼地說:“以及,我們在路過太陽系的邊緣時,救下了漂泊在太空的一行人,他們自述來自地球一方。”

    夏油杰忍不住出聲問:“是降谷長官,銀枝和波提歐他們?”

    “其中的兩位地球人已送往治療,那位純美騎士雖然受傷頗重,但精神抖擻,并無大礙。同時……還有一位公司的通緝犯,深陷魔陰,煞氣沖天,我們已派重兵控制住他了。”

    彥卿說的通緝犯,毫無疑問就是星核獵手的刃。

    “但是……”

    如果夏油杰沒記錯,巡海游俠波提歐的大頭照也在公司通緝令上掛著呢,為什么對方只抓了一個通緝犯?

    公司眾人眼觀鼻鼻觀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算過去了,他們和波提歐沒有什么深仇大恨,奧斯瓦爾多·施耐德遠在千萬光年之外,他的好徒弟也不愿直接得罪仙舟這個龐然大物。

    都是巡獵的崽,就讓仙舟護一護吧。

    天舶司的馭空坐在將軍的右手位,狐人將雙手置于桌上,開始洽談起了物資交接工作。

    “貝洛伯格愿意為地球無償提供災后建設經驗技術指導……多利卡共和國主動贈予的6千萬億噸鋼鐵和煤炭資源……烏斯琪巴巴星團的十九個智慧文明……”

    一說到這個,地球領導人們一掃沉重的心情,各個臉上笑開了花,紛紛出聲表示感謝。

    但他們心里再清楚不過,如果地球此戰沒有勉強獲勝,必然不可能得到如今八方支援的友好局面。正是因為一個文明展現了自身的獨特價值,才能得到如此殊榮。

    幾個領導人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夏油杰和五條悟兩個男大學生,把后者看得一頭霧水,決定回頭就給他們發放功勛獎章,還要狠狠寫進歷史課本里大書特書。

    會議維持了好幾個系統時,一些大大小小的事務也基本敲定了后續方針,重建、改革,破舊、立新,諸多工程都火急火燎地提上了日程。

    接近散場的時候,公司代表們先行離開,砂金湊到翡翠身邊詢問自己的獎勵,得到了一個捉摸不透的微笑。

    “今天晚上好好收拾收拾,我送你的那款限量版香水也可以用上了。”

    翡翠又回頭,由她親手放走的天環族青年仍坐在原位,低頭沉默不語。

    “看來,你已經找到自己所行的道路了。”

    星期日愣了愣,半晌后才發出一聲輕笑。

    “謝謝您。”

    五條悟和夏油杰則是纏上了人小力量不小的云騎驍衛,急著去接走太空敢死隊的幾個朋友,順便看能不能找個機會把星核獵手撈出來,雖說幾率無限趨近于0,但總得試一試,那可是開拓者的二舅啊!

    景元起身,問列車組:“請問穹現在身在何處?我有一物要贈與他。”

    三月七憋了一堆話,聞言搶著說:“將軍,你有所不知啊,他現在……”

    此刻時刻,功成身退的開拓者七手八腳地躺在列車資料室的地鋪上,鼻子吹著大大的泡泡,又陷入了一場無比漫長的大夢。

    第169章 后日談:間幕

    穹看著頭頂如蜂巢般繁密的星空, 以及身前那條散發著熒光的星河,不由得沉默了。

    “我怎么又到這個鬼地方了?”

    但這一次沒有毀滅大哥一上來就給他下馬威,也不知道被他打跑的絕滅大君現在怎么樣了, 幻朧該不會在納努克的懷里又哭又鬧吧。

    一想到這把高端局打贏了歡愉星神和毀滅星神的同盟軍,開拓者就忍不住神清氣爽,腰桿子都挺直了好幾分。

    “小星核,我聽見你又在偷偷念叨我了!真巧真巧,阿哈也想死你了!”

    吵吵嚷嚷的聲音頓時響徹了整個空間, 滿天的煙花噼里啪啦綻放,五彩繽紛,好不熱鬧。

    一個面具從天而降,樂子神一邊翻著跟頭一邊向他祝賀:

    “恭喜你成功完成了機械頭的劇本!這可真是一個皆大歡喜的happy ending!”

    穹捂住耳朵, 感覺耳膜在碰碰打鼓, 不禁面露痛苦之色, “你每次登場的陣仗就不能小一點嗎?而且,你會這么好心祝我成功?我可不會相信一個跳槽的壞員工!”

    阿哈的面具登時露出了受傷的哭哭臉表情。

    “你這個冷漠無情的男人!我還不是為了劇本一波三折的精彩程度才出此下策!要知道, 為了給你匹配一個旗鼓相當的好對手,阿哈甚至屈尊從瘋子那兒要了演員過來……”

    穹簡直是一個頭兩個大, 把湊上來騷擾他的面具胡亂揮開, 像在趕嗡嗡亂飛的蒼蠅。

    對于天不怕地不怕的銀河球棒俠而言, 就算是星神在他這里也沒面子!

    “說正事,你不會就是閑著把我拉來嘮嗑的吧?我剛夢見自己成為了垃圾桶之王, 暢游50萬星瓊組成的大游泳池, 結果美夢做到一半就被你拉過來了!你要是不能補償我,我跟你沒完!”

    阿哈熱臉貼上冷屁股:“別急別急, 馬上就告訴你,這可是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大樂子, 小無名客,你會喜歡的,你一定會喜歡的!”

    一道懷抱面具的無頭黑影猛地閃現在灰發青年的面前。

    【歡愉】的本體降臨此界,就連奔騰不息的星河也顛簸出一陣輕快的笑聲。

    穹疑惑:“什么樂子……”

    喜怒無常的星神突然發難,往虛空輕輕一抓,再往后一拉,伴隨著一聲“喵嗚”的痛苦尖叫,一只戴著紅領結的黑貓被迫從始料未及的開拓者腦子里跳了出來。

    “艾利歐!”

    穹跟系統朝夕相處了這么多天,感情深厚,當然不會允許阿哈這么粗暴地對待一只柔弱無害的小貓咪,連忙一把沖上去救貓。

    “離開艾貓貓!”

    “抓不著抓不著!”

    歡愉星神笑嘻嘻地跳開,躲過浣熊飛撲,把暈暈乎乎的小黑貓提在手里,一副興趣盎然的樣子,捏圓搓扁,將可憐的液體貓咪擺弄成各種祂喜歡的形狀。

    祂逗了好一會兒,直到把人逗得沒脾氣了,這才哈哈大笑,大發慈悲地把終末的令使還給了灰毛鏟屎官。

    “艾利歐!艾利歐!你還好嗎!”

    “該死的歡愉……*星核獵手粗口*……”

    艾利歐有氣無力地趴在穹的懷里,兩只金色的豎瞳轉成了蚊香眼。

    “我抽走了機械頭裝的系統,畢竟這東西對現在的你也沒用了。小貓貓,真可惜,你也要和阿哈一樣失業了哦~”

    社畜貓緩了一會兒,捏著鼻子回應:“呵呵,我求之不得。”

    歡愉星神似乎還想從一人一貓身上找點樂子,自顧自得繞著穹又轉了一圈,念念有詞:

    “看看你,我的小星核,你拯救了一個瀕臨毀滅的宇宙,你以凡人之軀打敗了兩個高高在上的星神,你完成了那本不可能實現的預言,你就是命運欽定的主角……阿哈真為你感到高興!”

    阿哈竟然在夸我?

    穹挑了挑眉,直覺不對勁,打斷祂滔滔不絕的臭屁贊美:“你到底想說什么?這彩虹屁吹得都不像你了,待會兒你是不是還要夸我是阿基維利轉世?”

    這本來只是無心的一句玩笑話,星神卻突然停住話語,空氣一靜,脖子咔咔咔轉動,面朝凡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感撲面而來。

    “這么說可就不對了,無名客。”

    祂發狂的笑出了聲,笑聲卻多出了一絲不明的意味。

    象征著喜怒哀樂、人間百態的無名面具搖晃著漂浮在神的身側,仿佛一眾圍觀好戲的觀眾,齊聲發出穿透耳膜的尖笑。

    “你知道么,機械頭手下的兩個小天才,在你無瑕顧及的時候,一度向我們提出了許多問題。我全都聽見了,他們問博識尊——”

    “試問:兩個漠不相干的線性宇宙,為何在某個時刻產生了交集?是否是因為有一個強大能量體的牽引力?”

    “試問:角狀的不連續時間孤島是否可以成為可能?凡人是否可以生存其間?神明又是否可以生存其間?”

    “試問:眾神為何在寰宇天下、蕓蕓眾生中選擇了穹?一個無名客,一個開拓者,一個小跟班?”

    祂拙劣地模仿著天才們的提問方式,而后猛然沉下了尖細的嗓音,笑臉面具的眼角擠出了一滴似真非真的眼淚,嗚嗚咽咽,有如喪鐘低鳴:

    “——試問:這里誰死了,莫非神自己?”

    箴言一般的話音剛落,眼前的世界瞬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無數道強悍的神圣氣息噴薄而出,有如創世紀的降臨。

    至高的星神只回答了最后一個問題:

    “……同樣在這里,誰又正在經歷一場死而復生的奇跡?”

    祂將右手擺在胸前,像一個真正的紳士一樣,微微躬身,似作迎接。

    “來吧,朋友們,該到你們登場的時候了!”

    “你說的到底是誰……”

    穹抬起一只胳膊擋住刺眼的光,抬眼望去,呼吸不免一窒。

    一列列高聳入云的城墻朝著遠處無限延伸,【存護】的星神敲響重錘,將每一粒塵土、每一顆石子打入虛空的地基,鑄就了萬物概念的雛形和模具。

    面紗鋪開,【記憶】的神軀放射出流光溢彩的色彩,一幕幕,一幀幀,封存進冰塊的畫面在六面棱鏡里得到生動的展現,寒氣中和了琥珀的溫暖,鮮活的人像景觀填補缺陷的空白。

    浮黎張了張口,跳出來的每個字彼此之間互相關聯,沒有一絲一毫的停頓:

    “開拓異界線性角度歡愉悲傷擴充邊界預言隕落注定祂終會復活”

    家族萬千子民的最高領唱者朝著遠方伸出三只手,從神明的胸腔中迸出婉轉悅耳的【同諧】歌聲,那千人同奏的頌歌充斥了空間和意識,把天地的岸搖晃。

    【智識】降下運算的法則,精確無誤的方程融入每塊基石的本質,又被一場朦朦朧朧的【神秘】霧雨打落得模糊不清,【均衡】調整天秤兩端砝碼的重量,使得它穩固如一。

    艾利歐的一對貓耳輕微動了動,又聽到了那無數個夜晚重復在他腦海里的絮絮耳語:

    “……未來必將實現,不論以何種方式,未來必將實現……”

    在這亙古混沌的宇宙外側,在這博識尊都無法完全解析的生靈禁區,古老的星神們跨越時空,齊聚一堂,施展人類無法觸及的命途至高法則,徹底掃清了前行的阻礙,為命運的主角鋪設了前進的橋梁。

    從未見識過這種大場面的開拓者只感覺五官都在融化,軀干皆已失靈,他的頭顱似乎在四處飛翔,耳朵灌滿了星星發出的聲響。

    唯有衣角的某處,散發著一絲暖烘烘的熱意。

    那里是——無名客的車票。

    穹的心頭顫動了一下,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浮上腦際。

    他伸出一只手向前摸索著,像一個步履蹣跚的盲眼旅人,甚至沒有一個羅盤、一張地圖,僅憑借著無名客的直覺,他數不清自己走了多少步,過了多長時間,當他的眼睛終于回歸到了本體,視線才得以明晰。

    “祂是……”

    還沒等開拓者消化完龐大的信息量,歡愉星神便擠開了還站不穩的小灰毛,迫不及待地打起了招呼,歡快地叫出了對方的名字:

    “阿基維利,吾之摯友,好久不見,甚是想念!”

    “祂們都說你死了,我也曾以為你死了,但你只是迷路了、跌倒了、睡著了、回不來了……”

    歡愉星神哭哭啼啼了一會兒,而后猛然爆發出一陣歡呼雀躍,情緒像潮水一般變化不定:

    “所以,阿哈叫上了你的小跟班,叫上了幾個好同事,我們一起來接你了!”

    來自歡愉的吵鬧起床鈴比克里珀的錘子還管用,不消多時,便吵醒了某位外界傳說已隕的睡美人。

    在那被圣光籠罩的面龐之下,與凡人最為相近的神明顫了顫薄薄的眼皮,密而輕的睫毛抖動,下一刻便從無窮無盡的睡眠中蘇醒,睜開雙眸,筆直撞進了來人大大方方毫不掩飾的視線里。

    那是一對怎樣的眼睛?

    湛藍深邃,其中仿佛翻涌著浩渺狂浪的星辰,晃動著璀璨溫柔的銀河,能包容萬物,亦能傾覆萬物。

    蘇醒的星神將冗雜的信息收入腦海,不過一秒便已經通曉了過去所發生的一切,自動忽視了某個狂笑不止的家伙,朝著一臉空白的灰發青年,開口道:

    “初次見面……我的無名客。”

    “我名阿基維利,可否告訴我,你的名字?”

    “啊……您好,我叫穹。”

    穹不合時宜的心想:阿基維利的眼睛顏色,跟列車長真像啊。

    但是和帕姆那傲嬌的性子截然不同,阿基維利說話的語氣溫溫柔柔的,一看就是個靠譜的星神。

    更喜歡了。

    靠譜的老大哥摸了摸下巴,又接著問:

    “好的,穹,請問你介意我在你的腦子里插一個界域錨點嗎?”

    第一次收到這種奇怪請求的開拓者:“?”

    他嚴肅地腹誹道:原來無名客漫天遍野插錨點的習慣,是從您這兒傳承來的。

    “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我作為概念意識,在宇宙外側漂泊已久,本體保留在星穹列車上,現在沒有實體附身。所以需要暫時找一個開拓的命途行者,借他的身體寄宿。等我回到了列車上,你可以隨時向我索要房租。……嗯?怎么會呢,我不是阿哈變來糊弄你的,祂們可以為我作證。”

    阿基維利指了指天上默不作聲正在觀察祂的一眾星神同事。

    “……”

    就在這時,浮黎憑借其作為宇宙第一攝像師的職業素養,飛快按下相機,閃光燈咔擦一聲,拍下了自宇宙誕生以來都尤為罕見的這一幕。

    阿哈親筆命名——五星光錐:《寰宇星神一家人》

    穹:“竟然是用這種方法點題嗎,你們不覺得畫風變得有點快……對了,那個光錐能不能給我,我最近比較缺。”

    阿基維利把全宇宙獨此一份的寶貴光錐遞給他,淡然一笑:“請便,但最好不要讓除你之外的其他人看見。”

    阿哈在一旁絮絮叨個不停:“阿基維利,你上次吵著和我說要去找到虛空之樹的端點、開拓宇宙的外側,也是這副無辜又可惡的表情……結果你就一去不復返了,害得我等了一個又一個琥珀紀!”

    阿基維利真誠地說:“抱歉,阿哈,我應該也把你叫上的。”

    穹:“然后你倆一起沉睡?”

    “這才對嘛!”

    “你們兩個……”

    ——————

    夢境散去,意識回籠,開拓者緩緩睜開了沉重的雙眼,發現自己居然平躺在實驗室的床上,身邊圍了一圈人,緊張兮兮地注視著他。

    看見他終于醒了,三月七發出歡呼:“太好了,你沒事!”

    丹恒問:“還有哪里不舒服嗎?”

    “還好,我就是頭有點疼……”

    黑塔雙手叉腰:“開拓者,這是你的個人特質嗎?動不動引起劇烈的能量波動,別告訴我,你在做夢的時候又被哪個星神給瞥了一眼。”

    “我怎么在這兒?我不是睡在丹恒的地鋪上嗎?”

    “……你為什么要睡在丹恒老師的地鋪上?你在資料室沒有自己的地鋪嗎?”

    丹恒無奈地說:“列車長怕你睡著把車廂炸了,就把你挪到了黑塔女士開在地球附近的空間站上,姬子和楊叔他們還在開會,所以我和三月趕過來照顧你。”

    “嘖,還沒等我把你好好剖開研究,你就醒了。”

    “……那我醒的還挺及時的。”

    螺絲咕姆:“請放心,開拓者,我會阻止黑塔的。”

    穹終于回想起了自己做夢的離譜內容,猶豫了一下:

    “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我夢見阿基維利復活了。”

    三月七捂嘴驚呼:“什么!”

    黑塔筆下嘩嘩寫字:“疑似用腦過度產生的極端幻想,建議加大劑量治療。”

    “我說真的……祂還在我腦子里插了個界域錨點!阿基維利,阿基維利你在嗎?你快出來給我證明一下啊!”

    “還有還有!我還夢見星神團建了,祂們拍了一張合照,就放在我身上……”

    開拓者想起了阿基維利的囑托,自己有證據卻擺不出來,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丹恒凝眉深思:“阿基維利復活了?難以置信,這件事得告訴列車長和列車組其他成員。至于你說的星神團建,都有哪些星神參與?是否是當初那些給你賜福的星神?祂們又對你做了什么?”

    穹淚眼汪汪:“丹恒老師……”

    “好多好多,我當時嚇得都腿軟了!除了那幾個不常出面的,星神群聊里的藥師和嵐沒來,不知道是不是又被克里珀攔住了……”

    他的話突然卡了一下。

    三月七疑惑:“怎么不繼續說了?藥師和嵐沒去?為什么呀?祂倆被其他星神排擠了?”

    穹咽了口唾沫,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不安的小眼神四處亂飛:“也許吧,但我看祂倆應該不太甘心,先說好,這事跟我沒關系……”

    所有人在同一時間朝著窗外望去。

    在黑塔空間站的玻璃外,漆黑的太空竟成了一片茂盛的綠森,因其彌漫開來的生命力,空間甚至都微微扭曲了,繁茂的枝條長出累累碩果,落種成樹,撒葉成林。

    某位全宇宙知名的慈善星神,赫然出現在了空間站附近。

    “我嘞個乖乖……”

    黑塔不顧快要宕機報廢的人偶處理器,一眨也不眨地注視著完整體的星神本神,恨不得將畫面刻進腦子里。

    她儼然全信了穹的一番說辭,自言自語道:“阿基維利留下的錨點?開拓者,說句實話,我真想把你的腦子剖開研究了……”

    那尊寰宇中無數短生種苦苦追求的神明,豐饒樂土之主,此刻就穩穩盤坐于太空中,揮舞著一截象征著生命的麥穗,面上無悲無喜。

    祂抬起一對如玉珠般幽深玄遠的眸子,輕輕掃過天才的空間站,又掃過空間站邊上的小破球,還有因祂的出現而瞬間變得躁動恐慌的羅浮仙舟。

    “開拓者,吾謹守諾言,聞汝喚吾之名,遂至斯處,為汝降下【豐饒】之賜福,望百邪不侵,壽與天齊——”

    地球上,剛和地球人洽談完文化交流事宜,景元臉上得體的笑容一僵。

    第170章 后日談:第七日·上

    距離上一次豐饒星神現世, 垂憐仙舟、施展神跡、祓除死亡,已過千百載。

    星歷2600年前后,仙舟人所求的樂土之神出現在仙舟所行的航路上, 賜予欣喜若狂的求藥使們名為“建木”的奇跡,建木締結神實,播撒盎然生機,盡數去除短壽的瘟疾。

    然而,潛藏在豐饒賜福背后的陷阱, 卻將長生肆虐的仙舟社會拉入了意想不到的殘酷地獄。

    此后便是歷時上千年錯綜復雜的動亂和改革,直到帝弓司命【嵐】成為仙舟聯盟的正廟之神,在巡獵箭矢的指引下,仙舟的子民奔波于狩獵無止境的豐饒孽物, 播種最初之因的【藥師】則成了那個人人避之不及的壽瘟禍祖。

    豐饒的星神知道自己所種下的果嗎?

    ……或者, 換一種問法, 祂真的關心自己所種下的果嗎?

    羅浮之上,星神降臨的龐大剪影映入半球的天幕, 那股純粹的生命之力如云彩般四處逸散,回饋到曾經追隨信仰祂的子民身上。

    使疲憊和煩惱掃除一空, 使瀕死的建木再度生發。

    所有仙舟人, 男女老少, 靈長天人,狐人龍種, 不管方才在做什么、想什么、說什么, 一個個都好像被施展了定身法,站在原地, 只張著嘴,呆愣愣的仰著頭, 緊縮的瞳孔劇烈顫抖,神智幾近暈厥。

    “那是……壽瘟禍祖!?”

    “怎么會……”

    神開口說話,枝葉是祂的喉舌,繁花是祂的語言,凡人無法理解哪怕只言片語,甚至無力聽完全程。唯有令使級別的強者,或是具有特殊能力的人,才能堪堪理解祂給予救世者的最高賜福。

    “——”

    時間仿佛按下了停止鍵,過了好半晌,羅浮才恢復了往日的流動,只是變得無比嘈雜,仿佛每個人都背上了定時炸彈,只待一個時機就會頃刻引爆。

    “為什么壽瘟禍祖會出現在羅浮附近?”

    “帝弓司命在上……”

    “我只是一個來做生意的行商啊!遭了遭了,這趟怕是回不去了……”

    “祂真好看。”

    除卻驚疑不定的人們,還有一小撥人沒忍住,當街跪下,感動得淚流滿面,高呼道:

    “藥王慈懷!”

    負責巡邏的云騎軍:……兄弟們,來活了。

    太卜司內,走來走去的卜者們嘰嘰喳喳,活像一窩被捅了老家的麻雀,擁擠不堪。

    “完了完了……”

    “太卜大人,不好了!壽瘟禍祖現世了!”

    “建木也長了好大一截!”

    “本座耳朵不聾,眼睛更不瞎。”

    “太卜大人,我們之前完全沒有占卜到此,這下子該如何是好啊!”

    “羅浮該不會要覆滅了吧,不要啊,我今年剛付了房子的首付……”

    “反正大家就要沒了,誰要再來摸一把帝垣瓊玉?”

    “青雀!你給本座閉嘴!”

    符玄額頭青筋直冒,嘴上卻還井井有條地安排道:“星神之事本就牽扯繁多,然天有天道、謀事在人,我等怎可自亂陣腳!本座已在法眼中卜了八十九卦,卦象變數頗多,但總體上裨大于劣。將軍不在,云騎軍去警戒建木動靜,爾等啟動大衍窮觀陣,本座要重新推算!”

    眾卜者仿佛瞬間找到了主心骨,屁顛屁顛跑去干活了。

    “報,報告太卜大人!”

    “又有何事?”

    “半個空漏時刻前,太卜司第十三次瞰云鏡寰域掃描,觀測到帝弓光矢指向的坐標在……”

    卜者結結巴巴的說道:“就在……太陽系的地球!”

    符玄的眼皮子狠狠抽了一下,縱然是她這般久經考驗的領導者,也不由得生起一股深深的有心無力之感。

    ……將軍,羅浮有難,你如今身在何處啊!

    豐饒星神并沒有注意到身邊那艘小船上因祂而起的恐慌騷亂,面上保持著悲憫的笑容,右腿盤起,左腿置膝上,仿佛一尊靜謐和藹的佛像。

    在豐饒民口耳相傳的神話里,祂非男非女,千手千眼,神通廣大,法力無邊。

    慈悲為懷的星神一手揮舞著豐收的麥穗,一手伸進軀干上無處不在的裂隙里,捻出一顆如眼睛般的珠子,顏色朱紅,好似用混元活血凝化而成。

    其上蘊含的豐饒之力,力量之強橫,只需一顆,便能令短生種蛻變為不死種,令弱小的凡人升格為星神座下的至高令使。

    一般的求藥使,還求不來如此圣物。

    慷慨大方的藥師伸直了一條修長的手臂,捏著秀氣的蘭花指,笑意盈盈地將自己的賜福之果遞到驚恐萬分的開拓者面前。

    意思很明顯了。

    丹恒和三月七被穹護在身后,即便如此,二人在星神無心的一瞥下,連一根指頭都動不了,思維如墜深淵,凝滯不堪,身體僵成了樹人。

    太近了,他們離得太近了。

    只是一尊星神就如此恐怖,穹動不動就面見好幾尊星神,是怎么受得了的呢?

    被藥師盯上不放的開拓者瘋狂擺手,腦袋搖成了撥浪鼓,一時間欲哭無淚:

    “謝謝您,藥師大人,但這個我是真不能收,仙舟還在旁邊看著呢!”

    不是他欲拒還迎,是收了就大事不妙了!

    藥師聞言,反而把比人腦袋還大的珠子又往前推了推。

    祂從來不拒絕凡人的祈禱,也從不知“拒絕”為何物。

    見心儀的領福者三番五次不愿接下,脾氣頗好的神明也不惱,笑容依舊,唯有素手稍作動作,兩指輕輕合攏,一把捏碎紅珠。

    一抹染著不詳血色的霧氣從破碎的珠子里噴薄而出,在空中勾勒出一只長生神鹿的外形模樣,四只蹄子踏得飛快,作勢就要沖進開拓者的體內。

    “!”

    穹嚇得一個激靈,轉身就跑。

    最要命的是,豐饒完全出于一番熱忱的好意,這股賜福對他的身體是巨大的增益,所以存護的盾再厚也不起作用。

    這都是什么事啊!

    要是此時不跑,就等明天登上星際和平播報的頭條新聞吧,他都能想象得到新聞標題了——

    《與仙舟聯盟交好的無名客被當場點化為豐饒令使,開拓和巡獵的未來關系撲朔迷離》

    但兩條腿怎么能跑得贏四條腿?

    “你不要過來啊!”

    眼見新的豐饒令使下一秒就要誕生,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只見穹的腦門上藍光一閃,聽見砰的一聲巨響在空中炸開,竟然硬生生打散了那道由豐饒星神親自捏造的鹿影!

    在藍光的照耀下,三月七發現自己能微微動彈了,她不禁捂眼驚呼道:“那是什么?”

    丹恒似有所感,低頭看向那枚正在隱隱發光的車票,心中已然有了篤定的猜測。

    “是……開拓的星神,阿基維利。”

    緊接著,眾人便聽見一道成熟溫柔的男低音不知從何處響起,平和中正,帶著令人安心的重量:

    “藥師,請不要這樣對待我的無名客。”

    此聲一出,豐饒星神突兀地止住了動作,身體上的萬只眼睛同一時間朝向聲音的發源地。

    高高在上的慈悲之神發出一聲真誠的問候:

    “【開拓】,汝歸來矣,吾甚悅之。”

    星神沒有絲毫掩飾的聲帶響徹寰宇,回蕩諸界,傳入千萬億光年之外,仿佛在向宇宙莊嚴宣告一個隕落星神的死而復生、正式回歸。

    由此引發的席卷寰宇的蝴蝶效應暫且不提,眼下的危機暫時解除,被自家老大哥全心護著,開拓者總算可以松了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背浸透了冷汗。

    如果他的胳膊還有力氣,多少也得雙手合十,虔誠地高喊一聲:“阿維!”

    藥師前傾俯首,似乎在細細打量開拓星神的身體狀態,片刻后又說:

    “然汝形貌俱憊,不堪重負,凡軀難載汝之靈智。何不舍棄肉身,橫渡無涯,免遭此般兇難?”

    阿基維利的殘影在空中擺了擺手,淡定回復:“不用了,我感覺現在就很好。”

    如果說藥師在穹面前是窮追不舍,而阿基維利只是撂下了一句干巴巴的拒絕,甚至沒有解釋一個字的原因,就輕易打發走了藥師一廂情愿的賜福。

    “此身孱弱,人神皆然。唯有脫離苦海,方覓真我所在。”

    藥師言至于此,不再多作糾纏,抽身而退。

    眾人還沒來得及放下心來,下一刻又倒抽了一口涼氣,嚇變了臉色。

    只見那尊龐大的星神并未直接轉身離開,反而側開身軀,面朝一顆星球,揮舞那株顆顆飽滿的麥穗,綠光點點,垂直灑落。

    祂竟是要在巡獵仙舟的眼皮子底下,將豐饒的賜福播撒到滿目瘡痍的地球上!

    樂土之神不忍見眾生疾苦,死傷慘重,然而這般恩惠對凡人來說卻無福消受。

    穹抓狂道:“有沒有人來阻止祂呀?”

    眼見一整顆星球的豐饒民即將新鮮出爐——

    說是遲那時快,一道紫色的光矢跨越無數個時空的裂縫,以雷霆萬鈞之勢降臨此界!

    它和豐饒星神擦身而過,徑直抹殺了那道象征著長生災禍的賜福之力。

    弓隨主發,箭快于主。

    執掌【巡獵】命途的游弋星神、仙舟人追隨的正廟正神、視豐饒為死敵的嵐,以真身蒞臨了。

    藥師不躲不避,欣然回首,與遠道而來的半人馬神明隔空對上了視線。

    仙舟人也顧不上親眼見到自家偶像的喜悅了,一個個都戰戰兢兢,跪倒在地,口呼帝弓司命。

    大衍窮觀陣發出不堪重荷的吱呀輕響,徹底罷工了。

    三尊星神共處一室,其中兩位是死敵,妥妥是要爆發神戰的前兆。

    要是真打起來,莫說太陽系了,半個宇宙都要跟著遭殃,要么被從天而降的光矢箭雨劈成兩半,要么變成滿地孽物肆虐。

    和其他人的驚慌絕望截然相反,黑塔反而興奮得要死。

    她只知道現在是記錄星神資料的最好時機,這不比模擬宇宙真實多了?

    打起來,都打起來!

    但是事情卻沒有如她預料發展,幽藍的半人馬星神腳踏虛空,后輪燃著烈焰,伸開雙臂,張弓拉箭,居然繞開了豐饒,瞥向了黑塔空間站里某個呆呆傻傻的灰毛凡人。

    圍觀看戲的穹只覺得從尾椎骨升上一股凜冽的殺意,頭腦瞬間清醒,體內赫然多了一道狠厲的命途之力。

    “這難道是……”

    帝弓司命一聲不吭,極度內斂,和群里的表現一模一樣,但一出手必定不凡,轉頭就賞了他一個強大的巡獵祝福。

    在這一刻,開拓者真心覺得自己之前在星神群聊里兩邊端水的狗腿舉動是有回報的。

    我,開拓者,阿基維利的嫡系小弟,同時接收八個星神的賜福,但就是不當祂們的令使,各位覺得我構不構成犯罪?

    不構成,我就是讓你們羨慕,但是你定不了我的罪。

    賜下祝福后,嵐沒有過多動作,任由巡獵和豐饒的力量在偌大的宇宙空間里交錯碰撞,此消彼長,震得停泊的仙舟巨船都顫動了好幾分。

    然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藥師首先動身,施施然收回了麥穗,轉頭消散在了原地。

    只一眨眼工夫,威嚴高聳的半人馬緊隨其后,也消失在了所有凡人的視線中。

    與此同時,太卜司又接到了一則緊急訊息:

    “瞰云鏡捕捉到帝弓司命的光矢信號,坐標出現在波茨納星團—IV,該星團為瓦爾絨孽物盤旋之處……”

    也就是說,帝弓司命沒有跟豐饒星神開戰,而是轉去獵殺豐饒孽物了?

    但巡獵和豐饒不是死敵嗎?

    不少人腦子直接懵了。

    地球之上,景元提著的一顆心總算得以放下,搖頭苦笑:

    “星神間的關系,遠比凡人想象的要復雜的多啊……”

    毀了一半的空間站里,黑塔遺憾地放下了筆,咯嘣一下,人偶報廢了。

    “失望……滋滋……好失望……”

    三月七摸了摸胸口,驚魂未定:“好險好險……差點以為我們身上要長銀杏葉子了,那樣子可丑了,我才不要!”

    丹恒扶起還坐在地上的穹,認真檢查了他的身體狀況,沒找到豐饒力量纏身的痕跡,這才稍微感到安心。

    “待會兒如果將軍問起,我來幫你解釋緣由。”

    穹一把撲進丹恒的懷里,哇哇亂叫:“守護全世界最好的丹恒老師!”

    螺絲咕姆出聲提醒:“丹恒先生,穹,其實二位不必太過憂慮。仙舟聯盟一定會過問,但并不見得全然是壞事。邏輯:巡獵星神的顯跡,就是最好的例證。”

    “我明白了……額,螺絲咕姆,你的身體還好嗎?為什么我聽到了咔咔的響聲?”

    “……并沒有,我只是第一次同時見到了三位星神,所以機軸難免發出一些動靜,用有機生命的語言來表達,這便是——難以抑制的興奮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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