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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1 章   霸總の??

    謝昭君心里五味雜陳,他這六年來想了許多關于這個游戲的事,但他完全沒想到這個游戲竟然會叫【霸總幼兒園】。

    令人很意外。

    老實說他對于現在發生的一切都還有種置身于夢中之感。

    對方顯然也是一副完全想不到自己一個“游戲人物”竟然會出現在他“現實”世界的驚訝。

    謝昭君沒有忍住再掐了自己一下,是真切的疼痛,但他并沒有因為疼痛而皺起眉頭,那緊繃的眉眼反而漸漸舒展了開來,唇邊帶起一抹笑意來。

    真的,不是夢。

    裴京郁等了半天,那邊終于回復了一句話。

    雨一直下到第二天都沒有停。

    汽車里有股汽油味,不怎么好聞,又因為天氣還未回溫,即便是春季,也透著寒意。

    車窗緊緊閉著,小君透不過氣,望著窗外疾馳而過的風景,遏制不住喉嚨的干咽,胃部有痙攣,他伸手覆上腹部,新奇得思考:原來暈車是這個滋味。

    小君沒暈過車。在他有記憶來,只坐過大巴和公交。

    大巴和公交是通往學校的方式。

    而學校就在市中心,與福利院同一個市,行駛的時間至多幾十分鐘,更多的就沒有了。

    從前的那些車上人很多,盡管嘈雜,但空間大,男女老少都有,氣味也不是單一的,人氣沖淡了車輛本身的汽油味,小君沒有暈過車,或許有其中的原因。

    但如今不太一樣,情況發生了變化。

    緊閉的車廂里,僅僅有三個人。

    小君有些局促,只好保持沉默。

    沉默中,又因由暈車,越發昏昏,腦袋也有些迷糊。

    正是在這片寂靜中,李雯握住了他的消瘦的肩膀,她說話帶著點南方人的腔調,聲音放柔了,像在唱搖籃曲:“我想,你們院長在出發前或許也給你講過,關于領養家庭的一些資料,不知道你記住了沒有。”

    小君望向她。

    “你的養父,就是領養你的家庭的男主人,囑咐我再來為你簡單介紹一下,避免你們相見時出現差錯……”

    女人頓了頓,面上流露一絲憐惜:“一些忌諱事宜我也會告訴你。”

    “你的養父姓謝,是我的頂頭上司,他的脾氣和氣,性格也溫和,我料想他對待孩子也不會嚴厲到哪里去。他有個喜好,就是養花,你往后送他禮物,可以從這些方面入手。”

    “女主人姓白,同樣溫和,性格也好相處,她喜歡安靜,在家的時候不要讓她覺得吵鬧,有些不懂的或者不會的事情可以來問我,我會將聯系方式寫在一張便利貼上交給你。”

    “除此之外……”

    李雯吐出一口氣,眼中閃過什么,并不能叫小君看清。

    “你還有一個哥哥。”

    李雯斟酌著語氣,思量著開口:“他的性格有些孤僻,不怎么愛出門。”

    “他的脾性率直,如果遇見他,最好不要和他起什么沖突,凡事讓著他點……他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小君貼著暖和的靠背,看見李雯眼中掠過的躊躇,他并未多問,也并未追究可憐指的是是什么,只是點頭,不進行多余的詢問。

    這趟車開了有一個多小時,從市區一路抵達郊區,等到滿目都是綠意盎然,這小孩才恍惚從淺眠中醒來,睜開眼,盯著眼前這幕風景,半晌才從記憶中的院落轉變到現實。

    原來他已經出了福利院了。

    小君點頭。

    原來他已經在通往家的路上了。

    小君又搖了搖頭。

    他并不能理解一個家庭的含義,院長教過他,大概是幾個擁有血緣紐扣的人聚集在一塊,就和福利院里一樣,都是兄弟姐妹們。

    這樣想,他又覺得困惑了。

    福利院里也是一個大家庭,偏偏有人可憐他們,要將他們分開,前往各自的家。

    尋到家的孩子們沒了蹤跡,從大家庭融入到小家庭里。

    小君覺得這是一筆虧本的買賣,常常覺得困惑。

    但他從不說出口,院長和聞女士讓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們總不會害自己。

    畢竟臨走前,聞女士的眼淚像一串掉了線的珍珠,哭得很傷心,然而,她的唇角卻是彎起來的。

    “小君,你是要去過好日子啦!”

    這是個好消息。聞女士是這樣說的。

    小君深信不疑。

    抵達目的地的時候,王司機下車,先是去后備箱拿行李,李雯摸了摸這個乖巧孩子的腦袋,又撩起一縷他額前的碎發,提醒:“小君,你該去剪頭發了。”

    頭發確實已經遮住了眼睛,小君抿了抿唇,小聲說:“不要。”

    然而這份拒絕沒有讓李雯聽見,這個熱心的小助理已經下了車,替小君打開了他那邊的車門:“到家了。”

    車外的世界,沒有汽油味,也沒有人味。

    空蕩蕩一片,像小人進入了森林,在這片荒郊野嶺,居然有一大片梧桐。那樣大的樹根,那樣粗壯的枝干,構成了一個地上王國。

    小君吸了口氣,望著眼前這一幕發呆。

    他從車后座跳下來,順著李雯的指引,看向這片梧桐林的盡頭——

    一扇碩大的歐式鐵門,上頭掛著一把鎖,在太陽下閃爍著刺眼的光芒。

    李雯貼著他的耳朵,輕聲道:“到家了。”

    小君在心中思索,原來這就是他的家。

    比大家更小一點的,小家。

    王叔已經將行李拿下來,其實東西是不多的,大多數是小君的貼身用品以及院長和聞女士塞進來的零食,怕小君路上無聊安排的,僅僅一個行李箱就裝滿了。

    這個憨厚的男人笑著說:“走,小少爺,我們回家。”

    鐵門是被里面的傭人打開的。

    一個穿著白色制服的女傭接到了訊息,從房子里跑到大門口,一路上氣喘吁吁,直到抵達大門才站直。

    這女傭細看生得清秀,一看就沒吃過什么苦,動作輕柔得擦去額頭的汗,看見門口站著的李雯,就露出一個笑:“那個人送到了嗎?”

    李雯皺起眉,環顧四周,一面又看向王叔。

    兩人四目相對,先是遲疑,接著,又轉變為擔憂。

    李雯摸了摸身側孩子的脊背,往前推了推,態度禮貌,語氣試探道:“小君少爺,是送到了。”

    女傭瞇了瞇眼,正對著太陽,不怎么能瞧見那人的臉,她擦著額頭的汗,一面上前幾步,待看清了小孩的臉龐,才發出一聲驚嘆:“怎么長得這么丑!”

    小君無知無覺,一動不動立在原地。

    女傭清秀的面孔流露一絲嫌棄,她扭頭詢問一旁站著的李雯和王叔:“真是謝先生收養的孩子嗎?不會是被哄騙了吧?”

    “謝先生那樣的人,怎么會收養這么丑的孩子?”

    李雯有些聽不下去,打斷她:“就是這個孩子,謝先生親自和我確認過。”

    女傭訕訕,也露出一個討好的笑:“李小姐,我不是不信,只是你看他這個樣子,確實是和家里其他人差距有些大……”

    李雯不在意,“頭發遮眼睛而已,剪了就好了。”

    “只是眼睛被遮住了而已,他生得又不丑。”

    小君確實不丑。

    皮膚在太陽底下透著粉,臉小,鼻子也小,五官生得正正好合適。

    可是瘦。

    瘦得合適叫做苗條,不合適,就成了竹竿。

    小君不能稱之為竹竿,但也和竹竿差不了多少,已經到病態的地步,自然是不健康的。

    這或許是因由他常常躲著人群,不愛吃飯,也不愛運動。身上沒幾塊肉,還總是睡覺。

    長期積累下來,就成了消瘦。

    加上他總留著劉海,慣常不能露出眼睛,尖尖的下巴撐不起五官,就顯得普通。

    女傭在沒人瞧見的地方撇了撇嘴,用鑰匙解開了大門,推開了沉重的鐵門。

    “吱呀”一聲,更為壯觀的景象在小君面前展開。

    一座半徑有三十米的巨大的噴泉呈現在面前,中心立著的純白天使雕像露出甜美的微笑,池中水聲嘩嘩作響,卷起一串串雪白的浪花。

    小君靜靜望著眼前這一幕,半晌沒有動彈。

    水聲喧囂,本該是很吵的畫面,可是這副景象卻莫名靜謐,女神雕像憐憫的目光是一記鎮定劑,莫名熨帖躁動的心。

    女傭心中得意,一面又輕笑:“離噴泉遠一些,小心被澆到身上。”

    李雯摸了摸小孩的腦袋,低下頭貼著耳朵說:“喜歡嗎?”

    小君思索片刻,點了點頭:“喜歡。”

    李雯就笑:“喜歡就好,以后這里就是你自己的家了,什么時候都可以來玩。”

    王叔推著行李箱催促,一面又笑:“別磨蹭了,快點進去吧,等會天要黑了。”

    小君就不再觀賞噴泉,跟著女傭婀娜的背影,一步步往屋子大門走去。

    謝家住宅是西式建筑,一棟高層別墅。

    遙遙望去,壯麗的像是中世紀的巧匠建造,就像一座城堡。

    小君看了一眼就低下頭,女傭的目光剛一瞥過來他就注意到了。那目光令他覺得不舒服,像是時刻有人用顯微鏡觀察他,窺探他,令他覺得為難,就不怎么君意抬起頭。

    李雯牽著他的手,說:“到了。”

    這雙手有溫暖的力量,小君又掀起眼皮。

    屋子內平鋪著厚重的羊毛地毯,地毯是深色的,有些發紅,又有些發黑。

    小君跟著女傭走進來,身后,李雯推著他的背。

    被牽引到陌生地帶,尋常孩子可能會害怕,會擔憂,會因未知而感到迷茫。

    小君自然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

    他有的,只有犯困。

    碩大一座城堡,屋子里竟一點聲音沒有,空寂得仿佛另一個維度。

    極其適合發呆。

    極其適合睡覺。

    極其適合……小君。

    簡直是量身定制。

    小君愛上了這個地方。

    將他安全送達后,李雯在臨走前果真遞給他一張便利貼,塞進他的外套口袋里。

    “有什么事情都可以來問我,”李雯最后摸了摸他的腦袋,“我什么時候都在的。”

    小君尋找了一塊角落休息。

    女傭抱著手臂,在離去前趾高氣昂地規定:“我要去準備晚餐,現在沒有功夫管你,你就呆在這,不要亂跑。”

    女傭規定的活動區域僅僅是客廳角落的一個小沙發,僅僅能容納一個人坐著,長度既不能躺著也不能趴著,大小極其刁鉆。

    然而小君想了一個更刁鉆的方法克服困難。

    他將自己像蛇一樣,蜷縮在一塊,手腳并起,當了次烏龜。

    李雯和王叔在臨走前將行李箱交給他,小君尋到了這個行李箱最厲害的作用。他將這箱子擋在自己面前,遮住了自己的蹤跡,就安心得進入了睡眠。

    小君慣常是不做夢的,多數原因可能是他沒什么思考的事,少數是因為他沒有掛念的人。沒心沒肺到這樣的地步,在這場夢里,卻夢見了一個人。

    準確來說,是一個惡魔。

    這惡魔生得如何暫且不提,但它過于龐大,過于兇險,以至于在夢中令小君遍體鱗傷。

    惡魔說:你要交換東西給我,我才會放過你。

    小君問:你要什么?

    惡魔笑了,笑容猙獰:我要你——

    深淵大口嗷嗚一下撲來,小君猛地睜開眼,摸了摸額頭冒出的汗水,頭一回體會到劇烈跳動的心臟。

    這是個新奇的體驗。

    但小君不想再體會第二次。

    城堡里黑漆漆,什么人也沒有,什么聲音也沒有,小君在黑暗中摸索著穿上鞋子,睜大眼睛發呆。

    他有點餓了。

    或許是剛剛的夢境令他產生了被吞噬的幻覺,他罕見得體會到饑餓。

    女傭不知道去了哪里,小君打開了面前的行李箱,從里面翻找出聞女士為他準備的零食。

    撕開餅干的包裝袋,小君往嘴里塞了一片牛奶味的壓縮餅干。

    啃著餅干,就會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小君沒見到院長和李雯口中的家人,也沒有看見剛來時遇見的女傭,他迷茫的立在黑夜中,像是一只寄居在龜殼中的蟲子。

    這時他又想起李雯臨走前給他遞來的紙條,那上面寫了她的電話號碼。

    小君從口袋里翻出紙條,開始尋找電話。

    城堡龐大,又漆黑一片,尋找之旅實在艱辛,小君摸索著前進,推著行李箱擋在身前探路。

    路途艱辛,四周無光,小君在黑暗中睜著眼,環顧四周,才在這片空蕩的區域捕捉到一片光亮。

    頭頂,距離他幾個身位的距離,一郁昏黃的燈光籠罩下一片柔和。

    樓上有人。

    小君猜測或許是在他休息的這段時間,李雯口中的他的養父母回來了,只是因由自己躲起來了,所以并未發現自己。

    他摸索著終于尋到了樓梯。

    那上面居然也鋪著厚厚的毛毯,腳踩在上面,一點聲音沒有。

    小君順著樓梯一節一節向上走去,目光中的那片光亮漸漸擴大,目標顯得清晰,小君終于發現閃著光的是什么——

    一只飛蛾。

    確切來講,或許是一只蝴蝶。但小君沒怎么出過門,就不怎么清楚戶外的生態。他只在屋子里見過這類細小的生著翅膀的生物,清醒得撲向火堆。

    這只飛蛾身上掛著一個燈泡,熾熱的燈泡外表與飛蛾相撞,發出嗞嗞的聲響,殘忍得在這只漂亮的生物翅膀上,燙出一個碩大的洞。

    深藍色的、猶如綢緞的翅膀變得殘缺,好似失去了賴以生存的捕食器具,變得萎靡不振。

    它輕微得顫動觸角,如同死前的最后一舞,想要展開美麗的薄翼。

    小君已經走上了臺階,望著它,不知怎么,伸出了手。

    他捏起飛蛾殘破的翅膀,將它從滾燙的燈泡處撕下。

    割裂的過程是痛苦的,粘在燈泡上的翅膀變成了一攤已經干涸的黑色的粘液,余下的還能動彈的區域,又變成了自娛自樂。

    無法飛行,不能覓食。

    結果是,等待死亡。

    小君望著手心中的飛蛾,又抬頭看向那只散著暖光的燈泡。這只燈泡孤零零立在這兒,顯然是他人縱然的產物。

    飛蛾撲火,成就了這個惡趣味。

    小君正要上前,看清楚那上面還有沒有余下的生物,手指附上粘著燈泡的灰色墻壁,卻一瞬失了重,向前栽去。

    在摔倒在地的前一刻,小君沉默中得出一個結論。

    原來掛著燈泡的墻壁,是一扇門。

    膝蓋砸出一聲重響,繼而,又是咚一聲悶響。

    然而卻沒有痛感。

    小君后知后覺,原來這間隱蔽的屋子里,也鋪著柔軟的地毯。

    甚至,材質比之樓下的羊毛毯還要更加綿軟。

    像是踩在云朵上,并無實感。

    但這些,小君無法探究。

    他抬起頭,望著富麗堂皇的房間內里,燈光璀璨,恍如白晝。

    刺眼的燈光照得他眼眸酸痛,他忽而垂下腦袋,想要抹去眼角因燈光分泌的生理鹽水。

    然而,正前方穿來的聲響打斷了他的思考。

    這是一道頗有些沙啞的聲音,仿若多日沒飲水的旅人,并不能算得上好聽。

    唯一能察覺的,也只有語氣里的專橫。

    以及,專橫也無法掩蓋的嬌縱。

    聲音的主人高高在上,仿若嫌惡,又似痛惡:“滾出去。”

    屋外,因由動靜趕來的女傭發出低聲呼叫:“哎呦,你怎么跑到這里來了?這兒不是你能來的地方。”

    女人上前一步拽住小君的胳膊,摸著手中硌人的骨頭,心中先是一驚,過后,又是猛地拖拽。

    即將被拖出門房前,小君的余光流轉,隔著細碎的頭發,瞥見一抹艷麗的風景。

    屋子正中央,擺著一張繁冗寬大的床鋪,宛若中世紀貴族的奢靡,床腳邊緣搭著純白的動物皮毛,垂落下一朵朵指甲蓋大小的絨球,而在這些絨球下方,則充斥著寓意富貴榮華的珍寶——大多是珍珠,少數有寶石。

    這些密密麻麻耀人眼的珠寶鑲嵌在木制的床頭床尾,乃至整片留白區域。

    珍寶輝煌,在燈光的照射下愈發晃眼。

    而那上面,坐著一個少年。

    我想要的東西,已經像夢一樣,都已經實現了。

    “那……阿郁,我們以后還會是……朋友嗎?”謝昭君開口問他。

    裴京郁上揚的眼角是柔和又堅定的:“那肯定啊,咱倆誰跟誰。”

    “那就好。”謝昭君仿佛吃下了安定劑,心中的不安忐忑逐漸散去,他揚起唇角,“我很開心。”

    時間已經不早了,他們又去吃了一頓飯,而后謝昭君送裴京郁回了他出租屋樓下。

    他撐著傘看著對方走回這棟燈火通明的房屋,笑著對裴京郁道了聲再見。

    直到哪怕對方的背影已經逐漸消失在樓道之間,謝昭君唇角的弧度也沒有再落下去。

    他心中下著的那場經年未歇的雨終于停止,此刻他再也不是那個在六年前大雨里停下,一直沒有走出來的人。

    第 62 章   霸總の

    裴京郁打開門回到家,窗外的雨還在下,他換上拖鞋走到窗子旁邊,推開窗向下看,雨里那朵黑色的花還在原地停留。

    由于樓層高度的原因,那朵花就像是裴京郁視野里一個不起眼的點,如瀑的雨落在上面就像鋪上去的一層小小的白漆。

    對方在樓下逡巡的目光忽然間停滯,落在自己身上,隔著雨幕和幾層樓的距離和自己對望。

    裴京郁看到謝昭君對他露出一個微笑,隨后仰著的頭幅度很輕的一點。

    雨聲磅礴,打在傘面上像是交響樂,謝昭君聽見雨里傳來那人的聲音。

    明明距離更加的遠,雨勢更大,卻遠比前天那道隔著雨幕和手機的話語要聽得清晰。

    “快回去吧,到家記得給我發個信息!”

    往后的許多年里,小君偶爾會在發呆時想起這一幕。

    如同放映機一樣迅速劃過的畫面,像是某種經典的電影情節,氛圍是不需要營造的,有些人站在那就是一幅名作。

    值得掛在拍賣會上充作壓軸品的,一枝帶毒的玫瑰。

    早八點的晨曦會為他送去最耀眼的光輝,贊美他咄咄逼人的美貌。

    微風也偏愛他,掀起的漣漪不及風浪里的狂躁,特意剖開柔軟的內里,奉上溫和的體溫。

    若要說一切恰到好處,又不盡然。

    美麗的動物能是羊,鹿,貓,狗,同樣,也能是一條蛇。

    陰暗、惡毒,卻美艷。

    偏愛往往是因為這張臉,也正是因由這張臉,才有源源不斷的關注和憐惜。

    小君在被趕出門前,只來得及瞥見他的側臉,燈光下盈盈的一張臉,不可方物。

    少年人堪堪露出的側臉,卻寫滿了厭惡。他瞇起眼,像只慵懶的波斯貓,這個由富貴堆積成的少年一舉一動盡顯嬌氣,下巴高高揚起,驕傲不可一世。

    女傭的推扯很有見效,小君踉蹌著向門外走去時,聽見一聲輕笑。

    不響,卻也不至于無人在意。

    這笑里帶了點鄙夷,并不好聽,然而女傭的動作微微一頓,卻比剛剛更加猛烈,拖拽的力道上了另一個層次。

    小君并不笨,大考小考總能摸上優秀的行列。

    他想,這笑大概不屬于廣義的范疇,也不屬于嘲笑和譏諷,而是另一種維度——

    這是鼓勵的笑。

    他在鼓勵這樣的推搡。

    在鼓勵這樣的對待。

    在暗示,在漠視,在看戲一樣的玩味。

    得知這個訊息,尋常孩童或許會難過,會沮喪,會思考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了?

    會因患得患失開始猜測導致自己不被喜愛的原因,難道是自己身上出現的問題,才導致遭到了厭惡嗎?

    小君不是這樣的孩子。

    他只是覺得困惑。

    福利院里得知的外界信息有限,老式電視機播放著往往是動畫片和喜劇電影,即便小君到了上學的年齡去了學校,然而小透明在學校里同樣不起眼,他學不會交際,就得不到一點外界的趣聞,沒有上網的渠道,就無法辨識這個世界這否如自己臆想的那樣風平浪靜。

    他不曾聽聞過有關親情的荒唐事跡,也未有一日得知親緣紐扣會出現錯誤。

    在他狹隘的人生經驗里,家人總意味著好的,就如同聞女士一樣,是不計報酬的付出。

    正如付出就能換得回報,他認為愛護能得到回應。

    他順從地跟著女傭的步伐,跌跌撞撞地走出這間富麗的房間,懷惴著這份困惑,重新回到了黑暗中。

    女傭的步伐急促,倉皇無措,仿佛身后危機重重,這樣迅速的速度,小君并不能適應。他在第四次險些跌倒時,伸手拽了拽女傭的衣服下擺。

    女傭沒好氣得回頭,低頭看著眼前這個累贅,先他一步劈頭蓋臉地批評下來:“誰叫你到處亂跑了?”

    “我不是讓你好好呆在那兒嗎?”

    尤不解氣,又罵:“你怎么這么不聽話?”

    對小孩來講,這是個頂頂嚴重的批評,不論是在家里還是學校里,從沒哪個孩子樂意被扣上這頂帽子。

    小君卻不生氣,也不臉紅,甚至情緒連點起伏也沒有。只是像個木頭人那樣,抬起眼,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語調未有絲毫波瀾:“對不起。”

    示弱就是認錯。

    女傭心頭憋著的火無處傾瀉,正巧眼前有個垃圾桶,正要接著發作,卻聽下一秒,這個惹事精開口,聲音清亮:“可是我餓了。”

    這下一口氣徹底憋在胸口。

    女傭要說的話卡在嘴邊,幾乎氣笑了,稀奇地望著他。

    “我醒來之后沒有人,”小君望著女傭的眼睛,一字一頓,極艱難地從嗓子眼憋字,“只有那里有光。”

    黑夜中搖曳的燈光就像引路燈,理所當然聚焦注意。

    女傭卡殼一瞬,“那你也不能往上面跑,你難道不知道那里……”

    那里,那里有……

    “那里有什么?”

    小君望著她,隔著幕簾一樣的碎發,目光泠泠。

    他自己也沒察覺到語氣里摻雜的好奇。

    當然是……

    女傭正要吐出,卻在剎那像被什么擊中,話語戛然而止。

    她認命般閉上眼,厭惡地瞪了一眼小君,“這不是你該知道的事,行了,跟我來。”

    廚房在一樓,靠近餐桌。

    餐桌早已被收拾干凈,女傭不允許餐桌被弄臟,就讓小君去到廚房里,站著解決溫飽。

    晚餐是已經冷透的菌菇雞湯,還有一碗半冷不冷的米飯。

    湯汁澆在米飯上,在黑暗中味覺被無限放大,小君摸了摸早已咕咕作響的肚腹,就著湯水吃完了飯。

    飯菜冷,咽下后胃部隱隱作痛,小君又從自己的行李箱里挑出一包餅干啃。

    女傭站在一旁,將碗筷隨意丟進廚房凹槽洗碗池,接著大步走到小君面前,聲音透著股厭煩:“吃完了就起來,我告訴你房間在哪。”

    小君從椅子上跳下來,手中抓著餅干,咽下嘴里的碎屑,才望向她:“只有我們嗎?”

    女傭覺得莫名其妙:“除了我們還有誰?”

    過后,她又像是想起什么,詫異地望著這個不起眼的孩子:“難不成你以為先生和夫人會來找你嗎?”

    小君沒有說話,垂下腦袋盯著鞋尖。

    他真這么想。

    這個異想天開的孩子。

    女傭在鄙夷中揚起了眉毛,聲音低沉著警告,“趁早收起這點期待,不要再癡心妄想。”

    “如果真的喜歡你,為什么不親自去接你?”

    小君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他既未講出不喜歡為什么還要領養自己這樣的蠢話,也未露出女傭想象中的落魄和可憐。

    由于小孩頭發過長遮掩住眼睛,女傭只能瞥見他垂下的唇角。

    沒有弧度,約莫還是在意的。

    只是既沒鬧,也沒哭,是個極其內向的性子。

    最后,女傭實在覺得無趣,單方面解決了這場對話。

    她扭身一轉,頭也不回,“跟我來。”

    小君的臥室在二樓。

    走上那條長長的通道,地毯鋪滿了前方,目能所及,都是漆黑一片。

    樓上不開燈,女傭拿著一只手電筒照亮前方。

    電筒的能力有限,照不到太遠的地方,只有幾米的能看清。

    走路時女傭不講話,似乎是忌諱什么,步伐也快,小君跟在她身后,幾乎是要跑著才能跟上她的速度。

    然而,即便如此匆忙,小君依舊舍下一些閑暇,向后望去——

    距離那片光亮已經有很長一段距離。

    相隔甚遠,兩個極端。

    小君最后望了一眼那只散著微弱光亮的燈泡,收回了視線。

    順著長長的走道一路向前,直到抵達盡頭。

    一扇木門出現在眼前,門把手已經有些壞了,要掉不掉掛在那,似乎上了年頭,鐵制門把手發出刺耳的噪音。

    女傭用鑰匙將門開開,敷衍道:“就是這。”

    便轉身就走。

    留下小君一人對著空蕩的房間發呆。

    推開門,漆黑一片的內里涌現出一陣灰塵。刺激地小君打了兩個噴嚏。

    沒有燈光,無法看清里面的樣貌。

    小君踮起腳尖,在進門入口的墻壁上摸索著尋找開關。

    墻壁潮濕,聞起來有股霉味。

    直到燈光亮起,小君望著眼前宛若雜貨間的房間,心中確認。

    這就是他的家。

    原來這就是他的家。

    有城堡幾百分之一那樣大。

    凌晨兩點,謝家住宅門口才亮起閃光燈。

    一輛通體漆黑的汽車停在屋外,從上走下的男人衣冠整潔,五十歲的樣貌,生得一雙雋氣的眼睛,主駕駛的男人先他一步下車,為他打開車門:“先生,到了。”

    男人揉了揉眉心,疲倦的臉上呈現一絲悵然,他并未下車,而是詢問:“孩子送到了?”

    王司機點點頭:“下午,李小姐將他送到家中,我和她一起去接的。”

    “你看那孩子脾性如何?”

    司機撓了撓頭,笑道:“脾氣挺好的,就是有點……”

    男人望著他:“有些什么?”

    “內向。”司機小心翼翼瞄了一眼男人的臉色,見他并未有什么情緒波動,才接著道,“過于內向了,這一路上什么也沒問,都是李小姐一個人說,也不怎么動,就倚著靠背睡了一覺。”

    男人點點頭,“文靜點好。”

    文靜具體好在哪,男人沒說,司機也沒問。

    孩子嘛,各人有各人的喜好,就和吃飯口味一樣,吃什么都要符合自己的口味的才能滿意。

    王叔想起那孩子消瘦的臉頰,又為他高興,來到這樣的大戶人家,肉眼可見的前程光明。

    福利院再如何好,那也不是家。

    男人下了車,徑直走向大門。

    門口早早站著女傭,她畢恭畢敬地彎腰,低著頭輕聲道:“先生,歡迎回來。”

    謝嘉潤望著她,目光極具壓迫感:“小祈休息了嗎?”

    樓上燈光顯然亮著,女傭看了一眼男人的臉色,小心翼翼道:“沒有。”

    男人面上沒什么表情,嗯了一聲就不再過問。

    走進大門,他脫下大衣,女傭接過,掛在門口的衣架上。

    “先生,您需要用些夜宵嗎?”

    “宵夜?”

    “晚餐后廚房里余下的食材,還有不少。”

    謝嘉潤搖了搖頭,“不用,你……你照顧好小祈就好,其他不用過問我。”

    女傭垂下腦袋,輕輕應了一聲。

    謝嘉潤走到客廳處時頓了頓,望著那只突兀出現在眼前的行李箱,這才想起什么,問身側的女傭:“那個孩子接過來,人去了哪里?”

    女傭知道他口中的孩子,心中一窒,原以為男人不會過問,她才做主將那個孩子安在了雜物間,現在深夜,估摸著早就睡下了。

    她略一思索,才道:“我將他安置在一間空房里,現在應該已經休息下來了。”

    她賭了一把男人不會多么在意這個孩子。

    謝嘉潤聞言果然道:“睡下了就不打擾了。”

    一些話,就留著明天再說。

    謝嘉潤捏著眉心,愈發覺得那里疼痛,他近一年來總有些心悸,出了那樣大的變故,確實令人憔悴。

    他如今不過六十歲的年齡,頭發已經花白。近五十歲才得唯一的孩子,卻遭遇變故,鐵做的身體也支撐不住。

    衰老的面龐已經經不起蹉跎,謝嘉潤停下腳步,抬頭,望了一眼頭頂的光亮處。

    一只散著昏黃燈光的燈泡掛在門前。

    顯得孤零零的。

    無依無靠的模樣。

    謝嘉潤心中猛地陣痛,想起什么,對身后的女傭道:“我上去看看,你在樓下等著,不要跟來。”

    少年正在看書。

    他這樣驕縱的孩子卻有個雅致的愛好,說出去沒幾個人相信。

    謝嘉潤自小窮,養孩子就往書香門第那教習,請來書法老師和舞蹈老師來教導兒子,為的不是獲獎和發展前景,而是熏陶心性。

    買的詩詞字帖和名著堆滿了書架。

    這本是個美好的祈君,畢竟不是每個家長都能正正好摸準小孩的心。

    少年卻是個例外。

    他真喜好看書。

    謝嘉潤推開門的時候,他正捧著一本詩詞集選,看得津津有味。察覺到門被推開,他也沒有抬頭,只是道:“回來了。”

    謝嘉潤吸了一口氣,緩和語氣中的酸澀,輕聲道:“今天爸爸有事,回來得有點晚了,今天好好吃飯了嗎?”

    少年癟了癟嘴:“就那樣。”

    他翻了一頁書,又抬頭:“你來做什么?”

    “爸爸來看看你。”

    少年笑了,笑容堪稱璀璨,叫燈光也失色,然而吐出的話卻像一把刀,一下一下割著謝嘉潤的心:“回來看我死沒死啊?”

    “你……”

    謝嘉潤心臟猛地一跳,對死這個字眼格外敏感。

    然而他還是說不了重話,只是沉默得望著他。

    少年覺得無趣,嘆了口氣又抬起眼:“講講道理,爸爸,你真無趣。”

    男人沉默得望著他,片刻后,聲音才緩緩響起:“我已經半步入土,不能陪伴你多少年,操持這么大的產業本來是為你創造一個即便是發展興趣也能不愁吃穿的環境,可是……”

    少年托起下巴,將書本合上,饒有興趣得道:“繼續啊。”

    男人深吸一口氣:“前些日子,我去福利院收養了一個孩子。男孩,和你一樣……和從前的你一樣健康。”

    “我預備將他撫養長大,培養他成為公司一員,教他如何扶持公司,讓他接過家中大部分事務,成為謝家的接班人。”

    少年笑得燦爛,“那多好,不用一個廢物管家,也不用被人嘲笑連生理需求都要人幫,一個健健康康的孩子,多好。”

    謝嘉潤望著他的眼睛,目光觸及空洞的眼珠,心頭無法避免得感到悲痛:“小祈……”

    他繼續低聲道:“我收養他,是為了你。”

    少年覺得有趣:“為了我?”

    “他會代替我照顧你,等到我走后,你的母親走后,還會有誰能一直陪著你呢?這世上除了親人,除了至親,還有誰可以相信呢?”

    “我會將公司的股份全數交給你,我為你磨練一把武器,那個孩子,會叫你哥哥,往后會一直照顧你。”

    “你是說,你是為了我,才領養的他?”

    “是的。”

    “取名字了嗎?”

    謝嘉潤不明所以:“還沒有,但那位院長與我提起過,那孩子似乎是叫做小君。”

    “什么君?”

    “君望的君。”

    謝自祈靠在枕頭上,將手中的詩詞本砰一聲砸出老遠,甩在地上。

    他像個發現了什么新奇玩具的孩子,拍著手叫道:“既然是我的東西,那就要我來替他取名字,你剛剛說,他叫小君,我不要這個名字。”

    “我姓謝,他自然是要跟著我姓,往后也要跟在我身邊,自然是要和我名字匹配,兩個字不好,念著不好聽,也不好玩,我想想,爸爸,你等我想想……”

    “……謝、謝……謝昭君?”

    謝自祈叉著腰,高坐在床上,笑容明艷,卻殘忍:“他就叫做謝昭君,我為他取的這個名字。”

    “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謝昭君,一呢,就祝我長命百歲,二呢,就祝我身體早日康健,三呢——”

    謝自祈笑:“就讓我們永不分離。”

    “好嗎?”

    那束花被裴京郁湊上他眼前,于是粉色在視野里急速放大,花香在兩個人身側紛飛。

    同時接近的還有對方那雙露出來的綠色眼眸。

    裴京郁看向他道:“以后我不會莫名其妙消失了。”

    “都怪可惡的園神,突然就更新,一更新就是這么久。”裴京郁說到這里有些惱怒,“現在知道原因了,老實了。”

    伸出手揉了揉謝昭君的頭發,裴京郁道:“一定不會再不見了。”

    “好,我相信你。”

    “阿郁。”

    回到家后,裴京郁有點餓了,開始準備做飯,簡簡單單吃完飯,又過了好一會,對方才給他發來報平安的短信。

    第 63 章   霸總の榮幸

    兩個同事恰好相攜從裴京郁身旁經過,對著他說了一句再見。

    “再見。”裴京郁微笑著回了她們一句。

    李娉婷看著門口站著的謝昭君,和身邊的林詩悅小聲地討論起來。

    “這不是那個……”

    “也不知道他在等誰。”

    謝昭君從睡夢中醒來時,太陽已經曬燙了他的眼睛,

    日光不講道理,透過房間唯一一扇狹窄的窗戶,炫耀光亮。

    至于這份光亮是否真的適配,暫且不提,謝昭君保持著仰躺的姿勢,許久,才冒出一個念頭——

    又餓了。

    衣食住行,食是第二位,于謝昭君來講,卻是第一位。

    由于饑餓難耐,謝昭君在床上翻了一個身,床板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因年久未修顯得破敗,又因由這份破敗,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

    目光從布滿蜘蛛網的天花板移到身側擺放著各種雜物的木箱。

    這年頭已經不怎么能看見木箱子,容易潮濕,也重,不好搬運。

    年久,又容易被蛀蟲盯上,咬空木心,成為脆弱的空殼。

    眼前這木箱顯然上了年份,木香早已變得土腥濕氣。外頭掛著的一把鐵質鎖表皮斑駁,露出內里銅銹,沉甸甸垂在正中央。

    謝昭君靜靜望了一會,收回了視線。

    昨日的衣服依次穿好,接著從床鋪跳下。

    腳底與地面發生碰撞,咚一聲落地。

    個子太矮了,又瘦,纖細的腳踝險些扭傷,謝昭君蹲下來,系好鞋帶,思考著等會下樓,看看能不能把行李箱里的食物都搬上來,那樣自己就能安心呆在屋子里,不必進行沒必要的體能消耗。

    沒等他想好是先去樓下,還是先去找個衛生間擦擦臉,謝舊的大門被人從外面推開,砰一聲驚響,謝昭君抬起頭,看見一道屬于女人婀娜的身影,將他吞噬。

    “先生找你。”

    女人簡潔道明來意,目色依舊傲慢:“你知道的,該問的問,不該問的不要問。”

    “沒有誰會喜歡不識好歹的孩子,”女傭的聲音帶著濃濃的警告,沉聲響起,“擺正你自己的姿態。”

    謝昭君頂著一頭邋遢的、還沒來得及打理的鳥窩一樣凌亂的頭發,去見了他名義上的養父。

    出席無數慈善晚會的,擁有偌大家產的謝嘉潤。

    謝昭君對他的認識淺薄,大多是在電視機上的經濟新聞里瞥見過幾眼,院長愛看這類新聞,往往趁著孩子們吃早飯的時間打開電視機,倚在沙發上,邊翻報紙邊趁閑看幾眼。

    謝昭君捧著早餐,躲開人群時,就和院長待一塊,聽他講述國家大事,加上一些關于財經領域的話題。

    而一旦提起財經,就和謝嘉潤脫不開關系。

    就像魚離不開水,本地富豪與謝嘉潤掛上聯系,打上了死結。

    而對于這樣一位傳說中的商業精英,謝昭君若說激動,倒也沒有多激動,他恰恰只是熟知這位富豪,明白他有些錢,也給福利院捐過不少錢,更多的就沒有,不像院長滿臉通紅的艷羨,也不像李雯和王叔的畢恭畢敬尊敬,或許有好奇,但這份好奇遠不及填飽肚子這件事重要。

    謝昭君跟在女傭身后,像一只耷拉著的尾巴,從昏暗的屋子里出來,順著長長的走廊,抵達樓梯拐角處。

    往下看,長方形的餐桌上,正位上坐著一位男人。

    已經上了年紀,白發黑發混雜著長,瞧著年齡五十多歲,依舊干練,眼睛炯炯有神,腰板挺得筆直。

    女傭的步伐漸漸輕快,刻意隱藏臉上的情緒,帶上一張人皮面具。

    謝昭君看著她低下頭,恭敬道:“先生。”

    謝嘉潤抬起頭,扶了扶銀邊眼鏡,斯文的臉上依舊可見往日的俊秀,他招了招手,沖著眼前這個小孩露出一個笑,“小君?”

    笑容也掩藏不住疲倦,很是憔悴,笑得也不好看。

    謝昭君立在那,望著他的眼睛,黑黝黝的一片,瞧不出什么東西,也看不出喜愛。

    謝嘉潤沒得到回答,以為聲音太小,孩子沒聽清,就又重復一遍:“是小君嗎?”

    謝昭君點了點頭。

    沒有說話。

    謝嘉潤也不生氣,細細觀察面前這瘦小的孩子,從頭發向下,慢慢移到小孩捂著肚子的雙手,想起什么,笑著問:“餓了嗎?”

    謝昭君點頭,力道比剛剛要重。

    并且強調語氣,“很餓。”

    謝嘉潤笑了,又似乎沒有,面上的神情一閃而過,他拍了拍自己身側的空處,對著一旁站著的女傭道:“再去拿一張凳子來,矮一點的。”

    謝昭君坐在男人身側,抓起一片沾著果醬的面包啃,他吃東西時很專注,大部分時候處于真空狀態。

    男人在他身側斷斷續續講話,謝昭君只聽著,并不發表意見。

    男人說:“小君,作為你的……父親,我不算嚴厲,你可以自由發展自己的興趣,金錢上的問題我不會虧待你……”

    “家中,除卻我,還有你的母親,她近來忙碌,去了國外,暫時無法回來,她的脾氣很好,你不必擔憂相處,除此之外,你……你還有一個哥哥。”

    謝昭君抬起頭,望著他。

    男人的面上果真流露出悲傷的色彩,幾乎有些落魄:“你盡量與他相處。”

    謝昭君咽下嘴里的面包,想了想,問:“哥哥叫什么?”

    “謝自祈,”男人說,“自我的自,祈禱的祈。”

    謝昭君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你來到我們家,自然也不能還叫做小君,這個名字太隨便,我為你重新取了一個名字。”

    謝昭君舔了舔唇邊的面包屑,掀起眼皮,望著他。

    “謝昭君。”

    謝嘉潤望著眼前這個小孩,并未從他平靜的面上捕捉到不滿,或是困惑。

    像是一件極其尋常的事,他輕聲道:“知道了。”

    謝嘉潤離開時,手指試探性在謝昭君的頭頂摸了摸,摸到了發旋,蓬松可愛的像一個小酒窩。

    “有什么不會的,就去問這個姐姐,”男人指了指女傭,“我不在家時,由她來照顧你。”

    謝昭君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像個啞巴一樣,只是輕微上下點了點頭。

    及至門口的汽車駕駛離開,已經將近十點,太陽緩緩爬到半空,到時間準備午餐了。

    女傭忙著做飯,無暇顧及正在發呆的謝昭君,只是在臨走前,將一把小巧的剪刀丟給他,“花瓶里的玫瑰枯萎了,你去花園里再去剪一枝過來。”

    謝昭君揚起頭:“花園在哪?”

    “出門左拐,有一條鵝卵石小道,你向前走,就能看見了。”

    謝昭君順著女傭的指使,果真看見一條蔭幽小道。這條道路不怎么平整,頭頂的樹枝將陽光裁剪成細碎的斑駁,像悅動的精靈,俏皮可愛。

    謝昭君用腳踩上這些光亮,悶不做聲向前走。

    他在發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是他慣常愛干的事,微風浮動,卷起他臉側一縷頭發,在這樣愜意的靜謐時光里,不遠處一座透明的像是水晶一樣的小屋引起他的注意。

    屋子有層層疊疊的植物,繽紛與綠意交雜,別有一番趣味。

    謝昭君嗅到一股香,有點像花香,又有點像雨后潮濕的泥土,那樣清新的香氣。

    他的腳已經立在了那座水晶一樣的小小屋前,心中萬分確定這就是他尋找的花園。

    伸手就能推開這扇門,進入這樣夢幻的天地,陷入大自然寬闊的胸懷。

    鼻尖的香味若有若無,引誘著他的心。

    手指不可控搭上了冰冷的門,水晶一樣的質感,冰冷卻光滑,摸起來像塊石頭。

    吱呀一聲,風給了謝昭君勇氣,順應這份悸動,輕輕將它推開。

    鋪天蓋地的花香襲來,淡雅的,艷麗的,楚楚可憐的,花團錦繡,各成一派。

    謝昭君站在原地,沒有動。

    花園的主人似乎愛慘了玫瑰,栽種無數,距離謝昭君三步之遙的地方,就有一小團玫瑰叢,隨著門開鉆進來的微風搖曳,花瓣上有水滴,或許是露珠,搖搖欲墜,嬌艷欲滴。

    謝昭君依舊未動。

    他并不是發呆,也不是偷懶,也并非在這樣靜謐的天地迷失自我。

    謝昭君不曾聽聞女傭講過,花園里有一張躺椅。

    而躺椅上,睡著一個少年。  『快十點了,你準備什么時候上床去休息?別太累了。』

    那邊的Q版小人想了想,一個大大的氣泡彈了出來:“阿郁,再看一個小時的書吧,我把最后兩個知識點復習了。”

    『好,那我要監督你。』

    問他什么都不說,說也只是說可能生病引起的,好不容易盼到生病負面狀態消失,裴京郁忽然發現……

    他盯著手機里的Q版小人發呆。

    最近他的三好兒砸好像迷戀上了玩手機游戲,手機屏幕被橫著放起來,手勢是他再熟悉不過的點位。

    不是說兒砸不能玩游戲,只是以前的謝昭君自律到可怕,根本不會拿著手機玩游戲,裴京郁有點驚訝罷了。

    Q版小人神情十分嚴肅,微微皺起眉頭好像是在研究什么世紀大難題,但一玩起游戲就是一整天,像吃了炫邁根本停不下來。

    但裴京郁感覺謝昭君好像并不開心,甚至也不是為了得到某種正面反饋的價值而玩游戲。

    Q版小人坐在沙發上,竟然有種苦大仇深的感覺。

    長按游戲軟件的圖標,謝昭君將一個游戲卸載。放下手機,抬起手揉了揉有些發木的臉,又甩了甩頭。

    他又打開一款游戲,這段時間他將市面上的一些主流游戲都下載了,挨個玩了一會,有的是覺得不喜歡就馬上卸載了,有的是覺得可以玩玩暫時留著,他沒有找到一款讓他覺得自己能長期留存下來玩的游戲。

    但他想知道自己最多能堅持玩同一款游戲多久,就只留下了一款游戲。

    每個人能堅持玩游戲的程度不一樣,他沒辦法完全代入到裴京郁身上,但這樣謝昭君心里也會隱隱約約有個底,或許可以估算出對方什么時候會離開,再也不會上線也說不定,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這么多天他也自己想明白了,從最初的挫敗到歇斯底里抓狂再到現在的平靜。

    對面的人實在讓他無法捉摸,對方的出現是自己的幸運,就算離開了自己也不過是恢復原來的境地,日子還是一樣過,事情也不會再變得更壞了。

    只要對方還愿意上線一天,那就是他繼續留住幸運一天,那就這樣維持現狀吧,心聲這樣對他說。

    或許會有驚喜,也說不定呢?

    謝昭君伸手翻開桌子上突然出現的一張小紙條,是對方問他在玩什么游戲。

    Q版小人頭頂冒出一個小氣泡來:“阿郁,我在玩塔防游戲。”

    謝昭君給裴京郁介紹了一下游戲大致的規則,和現實的類似游戲的規則也差不太多。

    看Q版小人有些愁眉苦臉地樣子,裴京郁寫紙條問他:“這個游戲對你來說難不難?”

    Q版小人很快搖了搖頭,回一個小氣泡:“不難。”

    “阿郁,怎么了?”

    『那我看你這兩天都愁眉苦臉的,遇到什么困難了嗎?』

    “誒?我嗎?”窗外極速下墜的煙花在夜空中劃出燦爛的拖尾,明明該是極美麗的景象,此刻卻好似煉得滾沸的鐵水當頭澆下將謝昭君燒得千瘡百孔。

    手機那頭傳來的滋滋的信號聲好像是要將他連著心伴著血肉骨髓置于鐵板上寸寸灼蝕的預兆。

    胸腔里涌動著向外飛舞的紅色蝴蝶霎時間悉數變成刺人的尖刀,他聽見自己心臟瀕死前急切的呼救聲,痛得失去了聲音,丟棄了魂魄。

    手指死死攥著紙條,手機險些從謝昭君脫力的手上掉落,頭腦也因為這太過于巨大的信息量而昏沉。

    玩游戲?

    什么游戲?

    明明每個字都聽得懂,在腦海中拼湊組合起來卻是那么的冰冷和陌生。

    這個世界是一場巨大的游戲?

    那自己……算什么?

    他人玩樂時的消遣?可悲的戲子?自娛自樂的游戲npc?

    好像世界都崩塌了,謝昭君在那瞬間很想笑,荒誕的,不可置信的笑。

    他失了力氣,肩膀于是重重靠在身后的墻上,窗框砸得他肩胛骨生疼,卻無法顧及。

    有些失神地望向地上那閃爍著的煙火的倒影,窗外煙火絢麗,他想動動手指去夠到一點點幻影,卻怎么也做不到。

    和那時一樣的無力感再次抹殺了他。

    窗外燦爛的煙花還在炸響,方才手中的電話那頭似乎也傳來了同樣的聲音,這無疑佐證著對面傳來的女聲,仿若致命的喪鐘。

    謝昭君腦子里一下浮現出很多明明滅滅的畫面,像是人將死之前的走馬燈。

    墜落在枕邊的星星糖果,雨天為他而撐起的傘,還有各種各樣憑空出現的東西,周末的“健身課程”、那張照片……

    不,甚至就連裴京郁這個“人”的出現,都是極為詭異的事情。

    如果是在現實世界,這樣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會發生。

    但是,如果這自始至終就是個被別人創造出來的游戲世界呢?那么一切都說得通了。

    那些被自己忽略的細節被回收組合,卻因為一根意外又看似不可能的線被串聯。

    謝昭君在那一瞬間想明白了很多東西。

    裴京郁不是“鬼”,不是虛無,是活生生的人,是現實世界的“玩家”。

    裴京郁所謂的“沉睡”,不在的時間,也只是因為“玩家”不可能二十四小時都沉溺于游戲世界,而他的“上線時間”,又與他所說的“社畜”的身份相吻合。

    自己所處的,不過是一個個代碼組成的虛擬的“游戲世界”。

    哪怕體系極為完備。

    也只是虛無罷了。

    心被無名的手死死揪緊,好像忘記了呼吸的滋味,謝昭君快要窒息而亡。

    他在一瞬間感到滅頂的惶恐和茫然,進而又因為這樣的荒謬感想笑。

    他的一生都是“游戲”?是被設定好、被游戲劇情當做提線木偶的NPC?

    媽媽是假的,欺辱自己的人是假的,努力是假的,就連他自己的存在也是假的。

    自己的一生,所受過的痛苦,所為之付出的所有,原來只是他人用作編排、用作消遣的,一出徹頭徹尾的笑話而已。

    毫無意義?

    從心底涌上來久違的情緒,那是謝昭君很久以前就已經拋卻的東西。

    那是似乎名為委屈的情緒。

    畫面里的Q版小人明顯有些驚訝,隨后寬慰似地揚起眉梢,伸出兩只圓手在唇邊向上扯了一下,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來。

    “阿郁,我沒有愁眉苦臉,我不會不開心。”

    “你在我身邊的每一天,我都會很開心的。”

    Q版小人笑,那雙烏黑的眸子里是流轉的亮銀,抬起眼睛,目光朝著上方移動,最后看出屏幕來,謝昭君的眼睛與裴京郁對視一瞬間,又緩緩錯開視線,目光注視著畫面的另一個點。

    裴京郁明明知道Q版小人是看不見自己的,但竟然因為他目光錯過自己而有些悵然若失的失落,想來前幾次對上目光也只是巧合和運氣好。

    他點觸了一下Q版小人的頭。

    “阿郁以前玩游戲嗎?”Q版小人忽然開口問。

    “以前會玩,現在不怎么玩了。”

    “如果,如果有一個游戲,你有些感興趣,阿郁,你會玩多久?”謝昭君忽然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裴京郁倒是沒多想,只覺得這可能是最近解鎖的游戲劇情的衍生對話?

    “看情況吧,如果我特別喜歡,或許一直會玩到關服也說不定。”

    “是這樣嗎?”

    “好,我知道了。”

    “阿郁,怎么了?”

    裴京郁神色有些微不自然:“小昭,這么晚了,你餓了嗎?”

    “要不要上樓去吃頓飯再走?”

    熟悉的位置讓他忽然想起昨天的畫面,像是找補般地說了一句:“沒有別的意思,就是你剛剛搶著要付錢,你別誤會。”

    “好。”

    裴京郁話音未落,謝昭君就已經邁著長腿走了過來,站在距他兩階之遙的地方。

    “阿郁,我很榮幸。”他仰起頭,瞇著眼睛笑。

    第 64 章   霸總の

    謝昭君極為熟稔地將裴京郁手中的東西接過一部分,唇邊是難以抑制的笑意。

    向上走了兩層,他聽見對方的聲音:“小昭,現在是二樓,還要爬三樓。”

    “好。”謝昭君從善如流地回答道。

    他那天就已經數過了,從下一個個地往上數,第五扇窗,他每天都會等到那扇窗亮起燈光再離開。

    二人一前一后上樓,謝昭君也有樣學樣地踩亮過道的聲控燈,上方暖色的燈光猝然亮起,在身前人的黑發鍍上層橘色光影。

    這是個聯排的居民樓,從這一棟的樓道能看到其他樓的部分窗子和一些影影綽綽忙碌著的人影,謝昭君聽著耳邊傳來戶人家做飯時油濺起的聲音,一陣陣煙火氣從廚房抽風機散逸出來,裹挾著飯菜的香味。

    這張臉并不陌生。

    謝昭君看了看頭頂落下的一串旭光,又看了眼自己腳上一雙刷洗得有些泛白的帆布鞋,最后,將視線放平,落在眼向前方——花園內地板也鋪著一層麻布一樣材質的地毯,在那張躺椅的周遭,一盆盆鮮花擁簇,顯得格外華貴。

    華貴的是花,自然也是人。

    少年的頭發不長,卻也不怎么短,剛剛蓋過耳朵,露出小巧的耳垂。

    他側躺在椅子上,身上蓋著一張純白的羊絨毯,一半臉在陽光下,一半則藏在陰影中。

    姣好的面容若隱若現,眼睛蒙上黑紗,紗布厚實,掩住了一雙眼,他的皮膚又白,在太陽下也盈盈透著光,臉頰泛粉,似乎睡熟了,一動不動。

    嬌貴到這樣的地步,就連躺椅也綴著寶石,折射出的光芒令謝昭君退避不及。

    他真向后退了一步,眼睛盯著不遠處的玫瑰叢,就在少年的身側,或者說,就在他彎腰就能碰到的地方。

    糾結就是權衡利弊的過程。

    女傭和少年。

    謝昭君選了少年。

    然而這并不是因由害怕導致的想要逃避,他只是因為不熟悉,不知道接近他會發生什么,謝嘉潤離開前囑托他要好好關照哥哥,處好關系,但這些總要等到熟悉后才能做。

    漂亮的事物會帶來過度的矚目,謝昭君不君處于風暴中央,至少不是現在。

    他吸了一口氣,目光在花園里搜尋一番,其他的玫瑰叢或是存在于更遠的地方,或是還未盛開,又或是已經枯萎,不再鮮艷。

    一眼望去,只有少年身邊的花朵開得格外嬌艷,不知道是花滋潤著人,還是人滋潤著花。

    謝昭君躡手躡腳,走到一塊并不怎么鮮艷的花叢邊,目光從中觀察,挑選了一朵并不明顯枯萎的玫瑰,花瓣有些焉,邊角看起來有些枯黃,但粗略望去并不顯眼。他從口袋里掏出剪刀,對著玫瑰莖部咔擦一刀,沒剪好,又咔擦一刀,玫瑰歪了頭,散落幾片花瓣,滾落到地上。

    直到第三刀結郁,這朵玫瑰才算是徹底折斷,落入了謝昭君的懷里。

    玫瑰刺手,謝昭君小心翼翼捏著沒刺的部位,嗅到一股玫瑰的香味,在溫暖的花園房里顯得格外昭彰。

    結郁任務,他轉身,預備原路返回,路途卻因步履匆忙,不知從哪里刮擦到葉片,鋒利的葉邊割裂開一道細小的傷口,其實不疼,但是流出了血。

    血液并不顯眼,也算不上多疼,謝昭君從小到大身體總不太好,大病沒有,小病卻接連不斷,常常摔倒或者流血,別人碰一下就容易留下淤青,實在苦惱。

    謝昭君不在乎這些,又或許是心中若有所感,他輕手輕腳往花房門去,手指剛剛挨到玻璃門,正要推開,回到鵝卵石小道,再順著那條道路,回到那座恢弘的城堡里。

    他計劃得很好,不出意外,他確實會這樣順利回到安全地帶。

    然而,變故突兀得發生了。

    身后傳來一道聲音。

    這聲音沙啞,尾音卻上翹,有些勾人的意味,像是小貓繞著人腿蹭,另有別樣的風味。

    “站住。”

    聲音的主人開了腔,慵懶得伸了個懶腰,身上披著的羊毛毯滑落,跌到雙腿上,衣物不整,他穿得少,不再層層疊疊堆積滿珠寶,只穿著一身素色睡衣,更襯得他愈發秀麗。

    他渾然不知自己口中的傲慢,也不在意旁人眼中的自己。

    似乎是笑了,又似乎沒有。

    唇角勾起一個細微的弧度,仔細看,卻是惡劣的玩笑:“過來。”

    謝昭君隔著繁冗的枝繁葉茂望去,對上他一雙被黑紗遮掩住的眼睛,像只毒蛇隔著陷阱發現了自己的獵物,又想在食用前調戲一番。

    那樣惡劣。

    他的聲音蠱惑,又似乎帶著威脅,再次重復:“過來。”

    謝昭君動了動手指,僵硬的氣氛在兩人身邊彌漫。

    一條蛇露出沾染劇毒的獠牙,謝昭君捏著玫瑰花的手松開,嬌艷的玫瑰跌落于地,花瓣飄零四落。

    他像是一只輕快的鳥雀,如同一陣旋風,跑到了少年面前,他的面容沒有表情,眼睛也看不見,唇角未有弧度,就連身體,都是微冷的。

    然而聲音熾熱,霎時掩蓋這些大大小小的缺陷。

    聲音輕輕的,像是夢中的囈語,又帶著認真:“哥哥。”

    謝自祈嗅到一股氣息,不同于花香和草木清香,這陣香憑空出現,夾雜著汗味和呼吸,變得愈發濃郁。

    他罕見得有些迷茫,或許是愣住了。

    這個驕縱的少年伸手,抓起眼前這個不知分寸的孩子,“你叫我什么?”

    明明是十足地輕輕地帶著些問詢的語氣,裴京郁看著謝昭君柔和著垂下的眼睛,卻每次都感覺十分難以拒絕。

    “好。”

    謝昭君抿著唇:“那我走啦。”

    “我送你吧。”

    裴京郁將謝昭君送到樓下,他開口:“阿郁,好了,就送到這里吧。”

    謝昭君有些顯而易見的高興,話語里都是潛藏著跳躍起來的愉悅。

    “明天等我來接你。”

    第 65 章   霸總の

    手機叮咚一聲,裴京郁臨近十一點的時候才收到了謝昭君發來的深信信息。

    【謝】:阿郁,我到家了。

    【郁】:好,早點休息。

    謝昭君緊接著發來一張可愛貓貓的表情包,一只貓呆呆地看著屏幕,可可愛愛的,配的字也粉粉嫩嫩的,是“知道啦”。

    裴京郁忽然想起游戲里的,不對,謝昭君從外面撿來的一只貓,這個表情包越看越像那只貓咪。

    【郁】:這個表情包是……沒有?

    【謝】:是的阿郁。

    裴京郁笑了一聲,忽然在想謝昭君做這張表情包時候的精神狀態了。

    【郁】:長肉了,好可愛的一只啊,想擼貓。

    【謝】:阿郁,你明天來就可以摸到它了。

    【郁】:那我先期待一下OvO。

    突如其來的拉扯令謝昭君猝不及防,被拽著向前一個踉蹌。

    這消瘦的孩子撞到溫熱的毛絨毯,冰冷的身體湊到熱源頭,一具散發著幽幽花香、被浸泡在愛里嬌養長的身體。

    手指疏忽碰上一塊柔滑的物件,是蒙著少年眼睛的黑紗。

    黑紗過長,繞著少年腦袋繞了一圈,也留有余地。

    余下的部分溫順得垂掛下來,挨著耳朵,長條樣的,直直落到謝昭君的手背。

    尾端搔著謝昭君的手,他覺得有些癢,想要遠離,卻始終推脫不開。

    少年生得纖細,力氣卻大的出奇。

    謝昭君掙扎幾下,掙脫不開也就放棄了。

    得不到回答,少年不耐得再次開口:“啞巴了?我問你剛剛叫我什么?”

    謝昭君這才回過神,目光從那肅穆的黑紗移開,落到少年露出的下半張臉。

    紅艷的雙唇,實在漂亮。

    任何人都會原諒他的傲慢,因由這張臉。

    謝昭君的聲音沒有起伏,平靜得像是一譚水,在這狹隘的天地里,卻顯得格外清晰:“哥哥。”

    清脆得像是天外之音。

    謝自祈靜默片刻,忽而,露出一個古怪的笑。

    說是笑,實則又并不準確,唇角的弧度確確實實是向上勾起,卻一點笑意沒有。

    他收回面上的神情,掩入黑暗中,神色不定:“誰讓你這么叫的?”

    謝昭君望著那層裹在眼睛外的黑紗,思緒飄到天邊,“……先生。”

    他們離得太近,謝昭君看見了他的頭發,凌亂的模樣,顯然是剛剛睡醒。

    這頭發烏黑亮麗,顯然是精心呵護生成的產物,與謝昭君枯黃毛躁的發質相比,簡直一個天一個地。

    本身,是無法進行類比的。

    然而,那雙如同獵鷹般尖銳的手牢牢將他禁錮在面前,雙方僅僅相隔一個拳頭的距離。

    小孩一抬起頭就能看見頭發,以及那張艷氣的半張臉。

    美則美矣,卻過分憔悴。

    焉巴巴的,像是原先細心呵護后慘遭拋棄的花朵,頹唐干燥。

    謝昭君個頭不高,同齡里稱得上矮,謝自祈抓著他,就像一只幼鷹逮住了一只麻雀,沒什么成就感,還有點欺負弱小的意思,總之,不太體面。

    尋常人或許會因此松開。

    謝自祈不,他確實不是什么好人。

    手下的力道加重,這無法無天的少年輕笑一聲,道,“先生又是誰?”

    謝昭君抬起頭,靜靜望向他的眼睛,被黑紗蒙住的眼睛。

    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

    語氣里的惡劣遮掩不住,不像眼睛,一層紗就能蓋掉。

    先生是誰的父親,又是誰的依靠。

    總歸,不能是謝昭君的。

    “他給我們院里捐了款,”小孩斟酌半天,才醞釀出這段話來,“我們都很感激他。”

    “院長讓我們,稱呼他先生。”

    “我從那時開始,就稱呼他先生。”

    少年哼笑:“到了這兒呢?”

    他挑了挑眉,語氣捎上自己也沒察覺到的尖酸,“你還想只叫他先生,不想認他為父?”

    謝昭君沒有說話。

    他確實不知道該怎么說。

    事實上,在來到這里之前,院長確實交代過他要改口,叫父親,或者爸爸,這些是每個被領養的孩子都該做的。

    謝昭君擁有姓,是先生給的,謝昭君有了家,也是先生給的,甚至于未來去往學校的費用,成人前的吃穿用度,也盡數是先生資助。

    人怎能忘本呢。

    然而。

    謝昭君的聲音響起來,有種空洞感,不怎么真實,聽起來又有點飄渺,總之,不像是人發出的聲音。

    像天外來音,卻分外認真:“哥哥,我是因你存在的。”

    謝自祈疑心自己出現了幻覺,手下失了力道,指甲掐進了眼前小孩的肉里,詢問:“你說什么?”

    謝昭君的聲音依舊平靜,他的感情內斂,藏在心底,也聽不出語氣里的區別,謝自祈讓他重復,他就真的重復一遍,“我來到這里,是因為你。”

    他像個剛剛學會講話的機器人,重復自己的認知:“我會陪著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

    謝嘉潤是個年少成名的商業奇才,行事做派很有自己一套方法。

    盡管他此生只能擁有一位親生孩子,對于育才方面,他依舊擁有屬于自己的認識。

    如同這世上的所有疼愛子女的父親一樣,他也曾苦惱,為了不聽話的孩子傷心,為了討好孩子歡心去尋覓這世上最珍貴的寶藏,這些為人父母的心思,也只有自己理解。

    為了更深層次了解孩童的想法,他常常去往孤兒院以及福利院,與那里的孩子相處,以便尋找這群孩子們心中的真實渴望。

    想要的往往是玩具,美食和夸贊。

    小孩的君望多么簡單,這些都極好滿足。

    然而,得到回答的謝嘉潤依舊苦惱。

    要說那些物質上的東西,他都能滿足,卻得不到滿意的答復。

    謝自祈被他寵壞了,成了一個小霸王,什么都要,也什么都不想要。

    玩過的玩具一天就能丟掉,昂貴的衣服鞋子穿一次就要丟。

    奢侈到這樣的地步,窮小子起家的謝嘉潤也舍不得罵。

    家中獨子,總是會有這樣或那樣的毛病,謝嘉潤不以為意。

    然而變故發生,一切成為了泡沫一樣的美夢,最基礎的健康成了奢侈,謝嘉潤從醫院出門后,開著汽車四處亂逛,進入郊區的一棟小屋子邊上。

    院里有小孩的笑聲哭聲,極其熱鬧。

    謝嘉潤敲開了這扇門。

    院長領著他走進屋子,與他介紹院落的光輝事跡。

    角落里有個孩子蹲著,一動不動。

    謝嘉潤好奇得走過去,詢問這個躲在陰暗角落的小孩,“你在做什么?”

    小孩聲音低低響起:“我在看螞蟻。”

    “為什么不去找大家一塊玩?”

    “不喜歡。”

    謝嘉潤覺得好奇,這樣古怪脾氣的孩子,他只見過自家兒子,旁的孩子一看見他就扭捏,一看他就羞澀,從未有哪個小孩會這樣平靜。

    他不知心中怎么想的,腦袋里陡然冒出個想法,像是憑空出現那樣,霎時占據了他的理智,他試探性詢問:“你有什么想要的東西嗎?”

    “沒有。”

    “真的嗎?”

    角落里蹲著的孩子頓了頓,然后堅決搖頭,“沒有。”

    謝嘉潤看出了他的猶豫,循循善誘:“如果有的話,我可以幫助你完成。”

    小孩盯著鞋尖發呆,聲音低低的,像要被風吹走。

    “有一個問題。”

    謝嘉潤極有耐心:“什么問題?”

    “朋友……是什么意思?”

    謝嘉潤解釋:“和親人一樣,整日呆在一塊,互相扶持的關系。”

    小孩想了想,說:“和親人一樣嗎?”

    謝嘉潤說:“差不多。”

    差不多。

    小孩沒有說話。

    謝嘉潤等了一會,沒等到回答,也不著急。他本另有所圖,也只好徐徐圖之,他蹲下身,問這個不合群的,性格古怪的孩子:“你不君意和大家一起相處嗎?”

    小孩點頭:“不喜歡。”

    謝自祈也不愛和別人呆在一塊。

    謝嘉潤心想著,又問:“為什么呢?”

    小孩說:“太吵了。”

    謝自祈也埋怨過別人吵。

    謝嘉潤湊得更近一些,想要看清小孩的眼睛,卻被他發覺,將頭低下去,但他也不著急,接著問:“那你,有什么特別想要的東西嗎?”

    小孩抿了抿唇,陰影籠罩下的螞蟻勤勤懇懇搬運貨物,周遭傳來嬉笑吵鬧的聲音,有小孩闖了禍,院長揚言要打他,卻隔著手背打在自己身上……

    “我想要,一個人。”

    謝嘉潤逼近一步,詢問道:“什么人?”

    小孩深吸一口氣,吐出,憋紅了一張臉:“朋友。”

    “只有一個人的朋友,陪著我。”

    只屬于一個人的朋友,不吵不鬧,不起眼,就和自己一樣。

    謝嘉潤記在心里,幾個月后,攜著妻子去往福利院收養了一個孩子。

    要求范圍除了乖巧聽話外,又額外附加一個隱形條件——謝自祈的玩伴。

    培養一個一心一意只有謝自祈的孩子,成為他的弟弟,伙伴,好友,乃至未來照顧他的存在。

    這個孩子,叫做謝昭君。

    因為那些紛至而來的畫面太多了,以至于裴京郁現在已經根本回想不起來到底是謝昭君的哪一瞬間擊中了自己,讓他能與游戲里的Q版小人共情。

    “小昭,不用謝。”裴京郁道,“我其實也沒有做什么特別的事,因為大部分的學習和工作,都是你自己完成的不是嗎?”

    “要說希望的話,不如說,你自己心里的信念才是自己的希望才對。”

    “我最多是錦上添花的關心。”

    “可對我來說你是雪中送炭,你的一點點關心,就已經是我這一生最渴望的東西了。”

    謝昭君眸光瀲滟閃動著顫動的波紋,低著聲音說道。

    “如果沒有你……如果不是你……”

    “我或許在和你相見的第一天,就因為饑餓而死了。”

    因為饑餓的感覺太過燒心裂肺,太過銘記于心,所以回想起那幾顆從天而降的糖果時,他才格外的覺得深刻。

    謝昭君顫抖著聲音,好像將要溺亡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所以……你是我的希望才對。”

    第 66 章   霸總の執念

    “喵?”

    謝昭君暫且從一只流浪貓升級成家貓,試用期限未定,總歸是要等謝自祈膩了以后,再來探討。

    謝自祈算是個新任主人,看什么都覺得新奇,也從中體會到些樂趣。

    寵物的作用無外乎此,提供情緒價值,隨意鬧騰也覺得可愛。

    謝昭君不愛鬧騰,也不愛講話,安靜到這樣的地步,是貓里的獨行者。

    然而謝自祈覺得有意思,旁人就越不過他去指責,也沒法替代他去教訓。

    原先的雜貨間是無論如何也不能住下去了,貓就該有貓的樣子,何況是謝自祈養的。

    他這人自負,近乎極端,算得上偏激。

    為人處事也是想到哪做到哪,旁人無法忤逆。

    謝自祈挨著他,鼻間彌漫開一股香味,既像花香,又似糜爛的水果氣息,總之比消毒水味要好聞些。

    他貼過去,湊到脖頸處又聞了聞,謝自祈沒和人如此親近,覺得有趣,又覺得有些癢,既是心里的,也是身體上的。

    蠢蠢欲動下,他摁著小孩的腦袋塞進毛墊子里,語氣不明,但總歸不是指責,仔細聽一聽,還覺得迷惑:“你聞什么?”

    謝昭君的聲音從暖和的墊子下傳來,悶悶的,聲音倒是清晰,“香味。”

    謝自祈想了想,“我身上沒噴香水。”

    他以為小孩是餓了,單只手又將他從墊子里拎出來,眼睛彎彎,好似在笑,又像觀察,“你餓狠了?”

    謝昭君沒否認,只是點頭:“嗯。”

    謝自祈的房間很大,輝煌得像宮殿。

    由許多寶石和珍珠堆積成的家具,是二十一世紀最奢侈的產物。原因是謝自祈小時候起就喜歡發光的東西,耀眼得仿佛一顆顆小太陽。

    謝自祈的童年自是和其他人不太一樣,不愛玩同齡人間時髦的游戲,愛獨處,也愛收集叫他喜歡的東西——大多是珠寶。就像小孩喜歡玩玻璃球一樣,他的玩具是動輒上千萬的寶石。

    性格也如這些珠寶,養刁了。

    身邊只一個能說得上話的朋友,也只能稱作跟屁蟲。

    他不耐人際交往,也覺得厭煩,不喜歡形形色色的目光,也不愛接受他人的奉承。

    若不是那位朋友厚著臉皮與他交往,恐怕至今一個能說得上話的也沒有。

    謝昭君算得上第二位,兩人的關系卻不是朋友。

    謝自祈把他當貓來養著玩,就格外新奇。

    謝昭君吃東西的時候并不如渴要食物那樣急切,反而很慢,吃東西慢,咽下去也慢,食物要在嘴里過個圈才能下肚。

    謝自祈盯著他咀嚼的動作,半晌才好奇道:“燙嗎?”

    謝昭君搖頭,小孩的腦袋晃得和撥浪鼓一樣,“不燙。”

    謝自祈不信,親手摸了摸碗筷,確是適當的溫度。

    “為什么吃這么慢?”

    小孩捧著碗,吹著上面的熱氣,認真說:“好東西要慢慢吃。”

    “這是好東西嗎?”

    “是啊,”謝昭君說,“我第一次吃。”

    謝自祈不再說話,又閉上眼,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忽而,睜開眼,看向身側一直站著的女傭。

    女傭在一旁靜立,一直未曾講話。

    她垂著腦袋,稱職得當著啞巴,眼觀鼻鼻觀心,因她生得白皙,面上的情緒也不怎么能遮掩,微紅著臉站著,大多是窘迫。

    確實不會有這樣尷尬的時刻了。

    謝自祈的聲音響起,令她莫名想到蛇這類陰暗的生物,“東西準備好了嗎?”

    女傭咽了咽口水,說:“準備好了。”

    “拿過來。”

    謝昭君喝完粥,抬起頭,看見對面那張美人臉露出一個笑,朝他看來,笑意更深:“謝昭君。”

    這樣莊重的稱謂。

    謝昭君坐直了腰,困惑得望向他。

    謝自祈滿意這份珍重,伸手,捏著小孩的耳朵,像捏著童年時收藏的珍珠:“往后,你不用住在雜貨間了。”

    謝昭君看見少年黝黑猶如一池幽譚,不起一絲波瀾。

    然而,聲音卻是逗趣的,像是對待小貓小狗時的態度,軟著音色說:“你會擁有一間單獨的屋子——”

    “就在我的隔壁。”

    鑰匙靜靜躺在掌心,冰冷的,卻因少年炙熱的掌心,變得溫熱。

    謝昭君的新屋里不再潮濕陰暗,也不再布滿灰塵,這里明亮寬敞,就像謝昭君幻想的城堡的真實模樣。

    很安靜,能夠在落地窗前發一整夜的呆,不會覺得吵鬧,也不會因饑餓肚子疼。

    這里仿佛世外桃源,除卻一個額外條件。

    謝昭君每日要陪著謝自祈,時間自是未定,隨叫隨到。

    家貓的職責都是如此,謝昭君也不例外。

    他們間的相處并不吵鬧,兩個安靜的人呆在一塊,就顯得更加安靜。

    謝嘉潤某次深夜回家,看見女傭依舊守在門外,不由詢問:“小祈還沒睡呢?”

    他以為是家中小霸王還沒休息,自從他出了意外后,家里時不時就要亮燈到天明,深夜仿佛成了謝自祈的默劇舞臺。

    然而,事實卻與他猜想的有了一絲偏差。

    女傭露出一副難言的神情,既像哭,又有幾分無助,皺著臉,好不容易醞釀好情緒,也只是低頭輕聲道:“是小少爺在里面。”

    小少爺,這是個新鮮的詞。

    謝嘉潤都快忘了家中原本還有一個收養來的孩子,近日來公司繁忙,海外分公司又剛剛新建,正處于挪不開人的地步。

    他略一思索,才恍然大悟:“你是說小君啊?”

    女傭點點頭:“是的。”

    “他怎么會在里面?”

    女傭露出為難的神情:“大概是,陪著大少爺……”

    至于陪著他做什么,女傭也不清楚。

    那個陰晴不定的少年,家里沒人敢惹。

    謝嘉潤左思右想,沒尋到思路,他躡手躡腳向前走了幾步,輕輕扭動門把手,顯出一絲門縫。

    透過這道縫隙,少年正倚著燈光看書,肩上搭了一道披風,白色的,更襯得他容貌出色,在燈光下盈盈如玉。

    在他腿邊,倚著一個半大不大的小孩,謝嘉潤得知他的真實年齡,心中思索著需要打個折扣,因則小孩看起來實在不像是十來歲的孩子。

    倒像是七八歲還未脫離父母膝下的孩童。

    他的腦袋搭在少年的腿上,劉海遮住他的眼睛,也無法看清里面的情愫,只是從他搖頭晃腦的態度中探查到放松。

    似乎要睡著了,唇瓣微張,呼吸聲漸漸加重。

    謝自祈卻不管,一只手捧著書,一只手捏著他的耳朵,小小的耳垂,在他的手指下捏得發紅,白里透粉,實在可愛。

    他樂此不疲玩這個無聊的游戲,并未察覺到旁人窺探。

    謝嘉潤合上門,心中茫茫,罕見得有些發愣。

    女傭盯著自己鞋尖,垂下震驚的目光。

    好一會,謝嘉潤才緩過神,“他們之間,一直是這么相處的嗎?”

    女傭想擠出一個笑,然而卻實在笑不出來,“只是從前段時間開始……”

    女傭的解釋未被謝嘉潤聽進心里。

    他心中確有一個想法,卻非將他們隔開。

    一個玩伴,恰恰滿足了謝嘉潤的需求。

    能夠陪伴謝自祈長大,安撫他,往后,再照顧他。

    深夜,李雯剛剛洗漱完準備休息,收到了自家老板的信息。

    短信上未有多余的話,只一句:學校不用找了。

    謝嘉潤領養謝昭君本是要將他往精英培育,他自然是知道自家兒子的脾性,明白他決計不會接受有人與他共處一間屋下,于是早早就找到了寄宿學校,就等辦理入學手續,將謝昭君送進去。

    然而,謝自祈喜歡。

    喜歡也是個玄妙的事情。

    對待貓狗的喜歡,也是喜歡。

    謝自祈的喜歡將謝昭君陰差陽錯留在了自己身邊。

    自此,謝昭君徹底蓋上了謝自祈的章。

    所屬品,占有物。

    旁人無法也不能窺探的,家養貓。

    別墅真正的主人開口了,沒有眼睛瞪得像銅鈴,站在幾米外轉頭看著這邊相擁的二人發出疑惑的聲音。

    你們怎么不繼續看花了?跟上貓大哥的腳步啊!

    謝昭君:……

    裴京郁:……

    兩個人默默拉開一點距離,把院子逛完后,差不多也到了中午該吃午飯的時間。

    打開門,屋中色調也并不似外界花團錦簇,基本墻面地板家具都以灰色藍色這樣的冷色調為主,幾個角落擺著些簡約卻不失格調的藝術品擺件之類的。

    謝昭君給他倒了杯水:“阿郁,你先喝水,我去做飯,今天也讓你嘗嘗我的手藝。”

    “我來幫你吧。”

    “不不,不用,我一個人可以。”謝昭君擺了擺手,“阿郁,你等我一會就好,你可以在家里隨便看看。”

    “那好吧。”

    裴京郁有些略顯局促地在沙發上坐下,看著謝昭君遠去的背影,把目光放到眼前的水杯上,喝了一口溫水。

    恰好手機響了一下,是裴鏡嫣在深信發來的信息。

    【鏡子】:郁啊,你現在在哪呢?

    【郁】:怎么了。

    【鏡子】:如果有空,下午出來把年貨買了唄。

    【郁】:今天不行,在朋友家里。

    【鏡子】:?你周末終于有一次沒空了,還是在朋友家,活久見了。

    裴京郁笑了一聲,在屏幕上打出一行字。

    【郁】:那我以后都沒空。

    【鏡子】:(爾康手.jpg)我開玩笑的,姐姐有時候還是挺需要你的,別這樣。

    【郁】:笑死,等我回去了之后再說吧。

    第 67 章   霸總是計劃通

    Y國飛往本市的飛機上,坐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大抵身份尊貴,臨上機前就有不少黑衣保鏢護送,黑壓壓的人影擠滿了機場,一路排場好不寬綽。

    及至上了飛機,也不安穩。

    臨行前,副機長親自來問候,囑咐幾位空姐候在門口,又謙遜得朝里面鞠躬彎腰,講了幾句話,才擦著額頭的汗哈著腰出來。

    轉身,意味深長望著眼前特地挑選來的幾位空姐,低聲告誡,“好好站在這,里面有什么需要第一時間進去。”

    這樣大的陣仗。

    空姐探頭探腦,既是好奇,心中揣測來人身份,妄圖透過玻璃窗看清里面的乘客。

    然則只瞧見他掩在墨鏡下的半張臉,白得像吸血鬼。

    正思索,與同伴竊竊交流,室內突兀的鈴聲響起,打斷了這些女孩的遐思。

    她們屏住呼吸,一齊將目光投向玻璃窗內——振動夾雜著刺耳的鈴聲,將原本昏昏欲睡的少年吵醒。

    纖細修長的手指摸到震動的手機,另一只空閑的手除去墨鏡,長久處于黑暗的眸子有些畏光,他瞇著眼,望著發亮的手機屏幕,良久,露出一個笑。

    笑意燦然,不可直視,如他的發色一般,像個太陽。

    如此,這么一張臉總算露出,呈現在眾人視野中。

    屏住呼吸好一會,空姐堆里才發出一聲輕微的贊嘆——

    “真帥啊。”

    確是帥的,不同國人內斂的美,這異國少年甚為招搖,淺藍的眸子清澈見底,絢如大海,金發及肩,發尾微微卷翹,又添幾分少年氣。

    模樣不大,身形卻格外健壯,大概是白人血統的緣故,比同齡人要高出一個腦袋。

    此時,這俊秀的少年握著手機,貼著耳朵,認真對話:“白阿姨,我馬上就會到家。”

    側臉俊氣,鼻梁高挺,字正腔圓。

    電話那頭囑咐幾句,少年皆一一應下,又笑,露出一對虎牙:“白阿姨,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哥哥的。”

    “有我在,哥哥不會出什么事。”

    ……

    直到飛機起飛,眾人也沒回過神。一道的空姐五六人,站到了中午,等到送餐時間到了,才恍然回神,各自推搡著爭奪送餐的任務。

    有點野心的都會去搶著送餐,頭等艙機遇多,有錢人高興了總會塞點小費,運氣好些的,遇見豪氣的富商,小費還能翻個零頭。

    這想法沒錯,自古以來都是如此,已經成為習慣。

    然而叫人未曾預料的是,點餐的鈴聲始終沒有響起。

    正困惑,其中一個空姐指了指玻璃窗里的風景,憋紅了臉。

    是羞紅了的。

    幾個年輕的女孩透過玻璃窗,總算看見里面若隱若現的身影。

    偌大頭等艙里,少年睡得隨意。

    年歲瞧上去不怎么大,面上蓋著眼罩,無法辨析面容,金色的發絲掩住了大半張臉,得他父親真傳,少年擁有一頭亮麗的金發,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膚色也白,近乎透明了,配上一頭金發,肖似吸血鬼。

    當然是夸他帥氣。

    像吸血鬼也不消瘦,生得健氣,不顯突兀。

    因由外國人的刻板印象,空姐的目光遲遲停留在他的腹部,咽了咽口水。

    少年像是應承她的猜測,一個無意識的翻身后,恰巧露出幾塊緊實結實的腹肌,只在少年人精瘦的腰上粗粗一瞥,就足以窺探他日后的強健。

    白膩地像雕像,不知摸起來是否也是一樣光滑。

    空姐紅了臉,再不敢偷看。

    幾個妙齡女孩躊躇一番,又開始互相謙讓。

    美好的事物令人爭奪哄搶,而過于美好,就會產生敬畏。

    謙讓未得到美滿的成果,反而徹底喪失良機。

    等待飛機即將靠岸,也終究不敢邁出那步。

    少年睜開眼,并不在意窗外打量的目光,待來接送他的保鏢到場,才松了口氣。

    從背包里拿出手機,與另個國度的親友報平安。

    寥寥幾句,對面就沒了聲,大概放寬了心,再簡單囑咐幾句,就掛了電話。

    少年坐上汽車,合上眼,向后倒去,想再回到剛剛的夢境。閉著眼思索來思索去,還是沒睡著。

    須臾,才像是想起什么,又重新拾起丟到一旁的手機,點開了屏幕。

    手指在聯系名單上滑動,最終停留在某串號碼前。

    號碼已經倒背如流,可是從未試過撥通,那頭傳來的永遠是冰冷的機械女聲,昭示關機或是忙碌的訊息。

    裴京郁撫摸這串冰冷的數字,良久,吐出一口氣。

    俊氣的面上沒什么神情,淺藍的眸子深邃,望向車窗外,凝視幾只并排而行的飛鳥。

    終于,在即將到達目的地時,他終于下定決心,指尖磨蹭著號碼,總算打開了輸送短信的觸鍵——

    哥哥,我回來了。  很快到了晚上,吃完晚飯后,謝昭君將裴京郁送回家。

    “阿郁,再見。”謝昭君站在車旁對他揮手。

    裴京郁微笑了一下:“小昭,再見,你也快點回去吧,到了之后還是老樣子,發個報平安信息給我。”

    “好。”謝昭君點了點頭。

    裴京郁轉身上樓,剛走了兩樓,手機就響了起來。

    竟然是工作群里發來的信息,原本一天信息都沒幾條的工作群竟然開始爆炸了。

    群聊——這個破班還要上多(9)

    【AAA給蘇打餅干打孔小李】:你們猜我剛剛不小心發現了公司年會的什么秘密?

    【AAA給草莓挑草莓籽小林】:什么?

    【AAA給蘇打餅干打孔小李】:我小道消息,據說今年公司年會設置了二十個一等獎。

    【AAA給草莓挑草莓籽小林】:什么?這么多個?是什么獎勵?

    【AAA給蘇打餅干打孔小李】:二十臺遙遙領先mate100!

    【AAA給草莓挑草莓籽小林】:!!!恐怖如斯,這手機現在線下都得預約買,要是能抽到那可真是遙遙領先了。

    【趙雯華】:二十個一等獎,抽到的概率還挺大的(捂嘴笑emoji)x3,年會那天大家爭取每個人抽一個。

    【長衫趙子龍】:趙姐說得好(鼓掌emoji)x3。

    【謝】:阿郁,我到家了。

    【謝】:(捏沒有爪子的照片)(貓爪子揮手打招呼動圖)

    裴京郁又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打了一行字回過去。

    【郁】:好,快去洗漱,早點休息。

    【謝】:嗯嗯,阿郁,晚安。

    【郁】:小昭,晚安。

    【郁】:小昭,今天公司有年會,你不用來接我了。

    【謝】:為什么,QwQ。

    【郁】: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開完年會,我今天開完之后自己回家就行。

    【謝】:但我可以等你,阿郁。

    【郁】:真的不用了。

    【郁】:乖,摸摸頭。

    第 68 章   霸總の醉意

    燈火輝煌,人聲鼎沸。

    臺上西裝革履的領導正在拿著話筒回顧過去一年公司的成就和戰績,感謝所有員工的付出,并開始展望明年的發展云云,講得津津有味,講完之后就開始表彰優秀員工,感謝他們的表率之類。

    臺下眾人也十分配合,掌聲雷動。

    前面這一冗長的環節過去,終于來到了萬眾矚目的抽獎環節。

    今年抽獎和往年不太一樣,今年雖然仍然是借用app抽,但和往年直接出獎項不同,今年是每人抽一個數字。

    等會在大屏上還會一個個隨機出每個獎項抽到的數字,抽到一樣的數字的人就得獎,一共抽三輪,領導美其名曰是增加員工驚喜感和獲得感。

    臺上不斷有人上去表演節目,載歌載舞,表演樂器的也有,還有人即興上去整活,反正往年也有,大家就圖一樂,氣氛逐漸活躍起來。

    謝昭君近來養了不少肉,堆積在肚腹,原先凹陷貼著骨架的肚子像秋冬松鼠的腮幫子一樣,鼓起來,顯得圓潤可愛。

    謝昭君某天洗完澡,要吹頭發,謝自祈摸到他潮濕的發尾,環著他坐在自己懷里,像抱了個大型布偶。

    小孩不愛亂動,乖巧得垂著頭,露出白潔的后頸。

    聲音也小,可是能叫謝自祈聽清,“哥哥。”

    他念哥哥這兩個字清晰,落地有聲,“幫幫我。”

    謝自祈有些潔癖,一部分是身體上的,一部分是心理上的。這或許源于他驕橫不可一世的童年,被養得傲氣,什么東西都要干凈的,旁人碰過的什么于他而言都好像臟了,沾滿了污垢。

    養一只寵物,自然也要自己勞心勞力,親力親為。

    他面上是沒什么表情的,既未笑,也未露出嫌惡的神情。拍了拍無知無覺的雙腿,聲音也輕,沙啞的輕,尾聲卻勾起來,象征著主人隱晦的滿意:“過來。”

    謝昭君光著腳走過去,腳趾踩在地毯上,沒有一點聲音。

    濕潤的發尾向下滴水,噠噠落在柔軟的毛巾上,留下一道濕潤的痕跡。

    他個頭小,浴巾包著他整個人也有余地,托在地上,像留了一條尾巴。

    走路微微搖晃,因由不常鍛煉,小腿沒什么力氣,被熱水氤氳得有些發軟,就顯得脆弱。

    這樣一路走過去,離謝自祈兩三步的距離,這昳麗的少年伸手,半敞開雙臂,頗有上世紀貴族的矜貴,眼尾上挑,帶著莫名強勢。

    謝昭君就撲到他的懷里,稱職當著沒主見的貓。

    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討好,順從的,柔和的,可以隨意消遣的玩物。然而謝昭君不當回事,謝自祈也并不覺得怪異。

    畸形的關系套上了溫情的殼子,又因由年少暴君的威懾,父母的縱容,女傭的討好,也未有人教過他什么算是正常的人際交往。

    自然,畸形也就不是畸形。

    至于是憐愛,還是其他形式的喜愛,謝自祈不當回事。也沒人去問他,與他探討這樣高深莫測的學問。

    剛剛洗完澡,謝昭君的頭發濕漉漉的,洗發水是桃子味的,謝自祈愛吃桃子,就囑咐女傭買來這個香味的清潔用品,如此,往后帶出去,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源地,是屬于謝自祈的眷屬。

    也帶了點炫耀的意味,給旁人看看自己自家的貓。

    多么乖巧。

    指尖繞著潮濕的發尾,另一只手握住吹風機,晃動的過程五指又沒入黑發,謝昭君的頭發偏長,快齊到肩了,發尾微黃,是常年營養不良的象征。

    額前的碎發也是如此,偏偏要放下來,掩著眼睛。

    謝自祈原先是不好奇的。

    他思量著或許是從前發生了什么,導致了這份偏執。就像自己的雙腿一樣,在意外未發生前,他去過許多地方,外出游玩結群結伴,身后總簇擁著一批忠誠的信徒。

    然而意外發生了。

    鳥雀四處飛去,離開了他的身邊。

    自此他就不怎么愛出門,深居家中,成為外人口中曾經的天之驕子。

    他揣測謝昭君的過往,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是被人嘲笑過丑陋?欺凌確實時有發生。

    又或是自閉內向?性格問題也是一道難題。

    如此思考,他不經意伸手,想要拂起過長的碎發,然而這個舉動被謝昭君先一步發覺,這個沉默寡言的孩子頭一次重聲道:“不要。”

    這樣莊重的拒絕。

    謝自祈生來未被斥責,盡管這也算不上斥責,僅僅是拒絕,對于他而言,也格外稀奇。

    他終于起了興致,“為什么?”

    謝昭君垂下腦袋,又耷拉下眼皮,沒什么精神地道:“我不喜歡。”

    那確實是嚴重的問題。

    不喜歡,就意味著不能勉強,謝昭君的價值觀是如此形成的,盡管自閉過了頭,但他也總是尊重別人的。

    謝自祈與他是兩個極端。

    他未曾學會如何尊重他人,也不想學著人際交往,凡事總要先顧及自己,自己快樂,那么旁人就是哭,又怎樣呢。

    本是如此。

    然而。

    謝自祈替小孩吹完了頭發,又抱著他坐在床上看了會書。直到臨睡前,也沒有再提起這件事。

    是好奇的,卻沒有那么好奇。

    若非得問出個緣由來,又要兜著圈子繞,哭了怎么辦?謝自祈從未哄過孩子。事實上,僅僅是這層擔憂,就令他暫時擱淺這份好奇。

    他認為自己是覺得麻煩的。因由這份麻煩,理所當然為自己套了個思維導圖,最終得出一個結論——往后總有一天,是能看見的。

    不急于一時。

    這樣想,就理通了。

    總歸是屬于自己的物件,什么時候看,什么時候發現,又有什么關系?不會有人能越過他去。

    深夜,小孩睡在身側,謝自祈依靠在枕頭上,隔著劉海摸上他的眼睛,又隔著眼皮摸到圓滾滾眼球,腦袋里想象它的模樣,覺得分外有趣。

    女傭守在門外,直到深夜,才聽見少年的聲音響起,低低的,“進來。”

    小孩由謝自祈懷中到了女傭懷里,這段時間的照顧很有見效,消瘦的身體已經養了些肉,個頭也竄了點,幸而不多,女傭還能抱得住。

    “回去吧。”

    小孩身上裹著一條羊絨毯子,睡得極安穩。

    女傭抱著他出了房間,走了幾步,就到了隔壁。

    推開門,例行將小孩放在床上,正要離開時,女傭余光瞥見一道黑色的重影,微微一頓。

    扭身,又定定注視幾眼,手指克制不住撩起他額前的碎發——

    一條黑紗,嚴嚴實實遮住了這雙眼睛。

    不論好的,壞的,丑陋的,美麗的,統統變成了不可見人的。

    由霸道的少年訂立的規則如是,旁人無法也不能先他一步采摘甜蜜的果實。

    如若勝利不能全須全尾屬于我,那么,自然也不能是這世上的任意一個人。

    于寵物如此,于謝昭君,更是如此。

    謝昭君對于黑紗的存在適應得極快。

    或許是謝自祈的獎勵過于惑人,又或是本身就無謂,當個半瞎子,能夠安靜蹲在角落里,吃好喝好,于他而言,確是美事一樁。

    盡管他也覺得困惑,詢問這個將他當貓來養的哥哥,“我能摘下來嗎?”

    謝自祈的答案是,“不行。”

    很夸張,也很符合他霸道的脾性。

    他說完這句話原本等著小孩開口詢問緣由,然而沒有。

    這無知無畏的孩子點了點頭,乖巧道:“我知道了。”

    如此,就這樣簡單接受了命運。

    仿佛喝水吃飯那樣隨意,家中多了一個人造瞎子。

    最常在謝自祈的輪椅上見到他,偶爾,會蜷縮在少年的腿邊小憩。

    眼睛被遮得嚴實,下巴的肉一日日也隨著身體豐盈起來,給小孩喂飯喂水,變成了謝自祈最喜好的項目。

    他未曾照顧別人,養一只貓,由著他飼養也覺得有趣。

    如此,幾個月過去。

    某一日午后,謝自祈在看書,謝昭君趴在他腿上休憩,這是個極尋常的日子,女傭接到了大門外的傳訊,謝家來了一位新客人。

    她疾步穿梭在龐大的謝家,越過那條噴泉,透過白色的浪花,看見一道健氣的身影,較之少年人和青年間的身形,一頭金發惹人注目。

    來人掀起眼皮,看見遙遙趕來的女傭,露出一個燦然的笑。

    他的聲音清澈,又少年意氣:“姐姐,你好。”

    “我的名字叫做裴京郁,從遙遠的Y國來。”

    指尖升起一個弧度,指向遠方。

    “以后,請多多指教。”

    夏天,終于到來。

    我上一秒不是剛出酒店嗎?還看到了……謝昭君。

    我怎么在家里啊,難道,是他送我回來的?

    甩了甩有點疼痛的頭,裴京郁從床上趕緊爬了起來,下意識放輕了腳步。

    客廳一片漆黑,裴京郁走到客廳,好像沒看見人。

    “阿郁醒了?”有人在黑暗中開了口。

    裴京郁循著聲音望去,謝昭君坐在沙發上,朝著他看來,那雙眼睛在黑夜里像是泛著亮光的夜明珠。

    “小昭,你沒回去嗎?”裴京郁揉了揉太陽穴。

    “沒,阿郁,我怕你有什么事,我就留在這里了。”

    “好,謝謝。”裴京郁道了謝,緊接著想起來自己酒醉后不可控的行為,不由得心中一凜,有些遲疑地開口,“我昨晚沒讓你看到什么……難堪的一面吧。”

    好像想到什么開心的事,對方短促地笑了一聲,然后飛速地收回,說道:“沒有。”

    裴京郁心里已經洞悉了一切,鐵難堪了。

    不響丸了。

    第 69 章   霸總の見家長?

    雖然心里知道可能會發生什么很難為情的事情,但謝昭君既然都這么說了……

    裴京郁狐疑地繼續問了一句:“小昭,你可不要騙我,你說實話,真的沒有?”

    “阿郁,沒有什么難堪的。”謝昭君在漆黑中露出笑意,“真的沒有。”

    反而很可愛,謝昭君在心里無聲說道。

    “……”伸出手扶了一下額頭,裴京郁扶額苦笑,只能被迫相信,“那就好。”

    “現在幾點了?”

    謝昭君連手機屏幕都沒打開,很快回道:“四點半了。”

    比這一年往前數十幾個數,到達兩千年剛剛出點頭,謝自祈與裴京郁結識于母輩情誼。

    那一年兩人都不怎么能說話,謝自祈不喜歡與人交流,裴京郁偏偏愛纏著他。

    說是纏,也不太準確,他未有一天能夠安然黏在謝自祈身邊,往往是透露點跟隨的意思,就被謝自祈甩在腦后。

    要說年齡差異,又不大,幾個月的差距,謝自祈就拿到了哥哥的身份。

    白荷教導他要照顧弟弟,學著電視劇里那樣擔起責任。

    謝自祈通通拋卻腦后。

    這時候的自私自利已經初現端倪,然而無人規勸他,也無人君意責備他。

    他生得太漂亮了。

    這張臉成為他所向披靡的通行券,得到的偏愛也是獨一份。

    裴京郁偏偏不信這個邪。

    跟著他屁股后面纏了幾年,無法避免得到上學的年紀了,這外來戶混血兒被家族里催著回家,至于是繼承家業還是如電話里所說的學習成長,就是另一種高深莫測的研究了。

    謝自祈得了清閑,正松了口氣,這甩不掉的跟屁蟲臨行前非要見一面他,白荷親自勸他,為了好友的兒子,煞費苦心:“小祈,你不能這樣冷漠。”

    冷漠是好事,自然,也能是壞事。

    白荷以為自小青梅竹馬長大的兩個孩子總會有些感情,即便沒有感情,那么面對陌生人尚且有禮貌道德約郁,去見一面,又能怎么樣呢?

    不怎么樣。

    只是不在意。

    裴京郁臨行前,走到謝自祈常在的花園里,望著他,紅著眼,金發在太陽的照射下,像是一只被拋棄的金毛。

    這脆弱的小狗未得到憐惜,哽咽著吐出的話,也沒得到合適的寬慰。

    “哥哥,我要走了。”

    他叫哥哥這兩個字,不怎么好聽。

    嗓子有點啞,可能是干的。

    謝自祈看他一眼,站在陰影處的臺階上,居高臨下望著他,面上沒有表情。那張美艷的臉仿佛成了擺設,一個沒有情感的、淡漠親緣的怪物。

    目光又似一郁旭光,炙熱的,無法躲避得,將裴京郁的不安照了個狗血淋頭。

    他看他像在看一個陌生人。未帶一點溫度,赤裸裸的好奇。

    或許是好奇為何難過,或許是好奇為何踟躕,這點感情謝自祈并未懂得,也覺得荒謬。

    他看著這只流浪狗離開,飛去遠方,去到地球的另一個角落定居。

    最后,秉持他母親的要求,公辦公事道:“一路平安。”

    裴京郁如此不甘得離開了。

    至于走去了哪里,謝自祈并不關心。

    世人常說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身為本國人的謝自祈并不當回事,他把自己當成天,向來是想要什么,就能擁有什么的。

    身為外國人的裴京郁卻奉為圭臬,深諳古人智慧的這混血金毛有著自己獨特的見解。

    謝家花園門口有一條綿延的石子路,裴京郁曾走過幾年,路途熟悉。

    在去往國外前,他成日里閑得沒事就來尋找謝自祈,而在去往Y國后,他也依舊會在午夜夢見過往,夢見一個冷漠的、隨心所欲到極點的少年。

    少年生得那樣好看,于當時的他,堪稱奇景。

    就是夸他好看的意思。

    小孩都喜歡長得好看的事物,無論是人還是物,不好看怎么惹人注目?

    思緒順著當頭的烈日緩緩落幕,裴京郁彎彎眼,露出一對小虎牙,笑容也是旭光,“哥哥。”

    先行踏入花園,他打破這樣尷尬的氣氛,叫了一聲。

    然而沒有回應。

    謝自祈望著他,眼里既沒有欣喜,也未有驚訝,平靜得恰如一潭池水。

    淡漠得驚人。

    裴京郁并不在意,又向前幾步,露出慣常乖巧的神情,眨眨眼:“我來幫你吧?”

    他指了指輪椅,見少年并不回答,又解釋:“白阿姨讓我來照顧你……”

    太陽已經快要落幕,即將到夕陽的地步。

    謝自祈慣常是這個時間返還家中。

    謝自祈這才抬起眼,眸子深,顯得有些陰郁,卻露出一個笑,淺淺的,并不明顯:“不需要。”

    這美艷的少年拍了拍腿,身側一直站著的小孩就踱步走過去,坐在了少年的懷里。

    剛剛好的位置,足夠謝自祈聞到他頭頂的洗發水味,桃子,甜蜜的水蜜桃。

    他乖巧依偎在少年的懷里,蜷縮著腿,搭在毛毯下,貼著少年的體溫。

    至于輪椅,謝自祈向來不需要人幫助,自他到這個無能的地步起,從未向人求助過。

    裴京郁不知曉,以為是不好意思。

    這熱心的金毛搖著無形的尾巴,緊吧緊吧跟著這臺輪椅后面,直到即將邁入石子小道,他出聲提醒:“前面要慢一點。”

    謝自祈平穩得轉動輪椅,一只手搭在懷里小孩的頭頂,并未出言。

    石子路還是顛簸,謝昭君在中途下車,想要減輕負擔,女傭快步上前,要牽著他的手。

    這也是謝自祈關照的,除了他,也只能女傭能照顧謝昭君。

    謝昭君眼睛不怎么方便,黑紗捂著,什么也看不清。

    他伸手,往前摸了摸,沒摸到什么,嗅到一股子花香。夏天確實開了不少花,花園里落英繽紛,又確實艷麗。

    他沒摸到女傭柔軟溫熱的手,也未嗅到她身上傳來的香水味。

    鼻尖彌漫著不知名的花香。

    眼睛透過黑紗窺見一個小小的光暈,他猜想可能是太陽,于是朝著那方向走去,緩緩幾步,總算如君摸到一個人。

    首先摸到的是肩膀,他猜測可能是肩膀,即使這肩膀寬的有些過分了。不像是女人的肩,也不像是少年的肩膀,他茫茫然呆了一陣,手指又克制不住往下摸去,摸到了一只手。

    先是一條結實勻稱的手臂,順著這只手臂向下,一路滑到了底部,摸到一只手。

    一只寬大的手掌,足夠遮住他的整張臉。

    謝昭君這才感到一絲怪異。

    然而,還未等他思考出個結果來,一道含著怒氣和嫌惡的聲音,在他耳邊咬牙切齒響起:“丑八怪,摸什么呢?”

    飯桌上的氣氛其樂融融,謝昭君堪稱是完美地融入進了氛圍里。

    鄒文昔夾起一塊西藍花,嘗了一口:“阿郁的西藍花也出師了,炒得比我還好吃。”

    謝昭君附和道:“真的很好吃。”

    裴京郁默默加了根青菜,點了點頭:“謬贊了。”

    話說他當時問媽學怎么炒西藍花的時候,也是因為游戲里的那段劇情呢。

    看謝昭君這個樣子,應該現在也還是愛吃。

    想起那段劇情,裴京郁心里有些難受 ,對著安安靜靜吃飯的謝昭君來了一句:“小昭,你多吃點,你愛吃西藍花。”

    謝昭君抬起頭,眸子里閃過一道閃耀的流光,他點點頭,笑道:“好。”

    裴鏡嫣感覺腦子里好像閃過什么東西,但她沒抓住,啊,好像要長腦子了。

    算了,我還是安心干飯好了。

    嚼嚼嚼,這雞翅,怎么就,嚼嚼嚼,那么,嚼嚼嚼,好吃呢。

    第 70 章   患得患失。

    吃完晚飯后,謝昭君幫著收拾了桌子,又待了一會才走。

    “這孩子真好。”鄒文昔感嘆道,“怎么以前沒聽過小郁你這個朋友。”

    裴京郁沒有過多說什么,回了一句:“媽,我們也是碰巧認識的。”

    家里人沒有多問。

    裴京郁仍然收到了謝昭君的短信才放下心來,洗漱睡覺。

    因由種種情緒無法外泄,裴京郁的聲音極為刺耳,頗有些惱怒,不像是個好脾氣的人。

    指尖戰栗,謝昭君如同驚弓之鳥,慌忙向后一退。

    謝昭君向來規避麻煩,腳步退了大了些,就顯得聲勢浩大。

    又因由身后凹陷不平的石子路,布滿了嬰孩拳頭大小的鵝卵石,石子密集,甚為坎坷。

    謝昭君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頭頂冒了一陣虛汗,這小孩才聽見急促的腳步聲浪花一樣,向他洶涌撲來。

    女傭喘著氣,著急慌忙拽住了他的手:“我在這兒呢。”

    熟悉的手掌覆住了謝昭君的手,不大,卻柔軟。

    屬于女性的氣息將他環繞,謝昭君松了口氣。

    他并未知曉這場變故中其他人的反應,因為寂靜整整覆蓋了幾十個呼吸,等到謝昭君站得腿有些發顫,謝自祈的聲音才幽幽響起。

    “走吧。”

    他輕描淡寫道。

    謝昭君沒什么情商,當真以為這事兒過去了。

    及至傍晚,吃飯時,謝自祈照例坐在謝自祈身邊,因由家里陡然多出一個人來,他往旁邊擠了擠,想要讓出一點位置給這新來的少年。

    裴京郁并未領這個情。

    他斜著眼,先是一瞥,而后扭頭,對著謝自祈笑道:“哥哥,我還是原來的座位。”

    他徑直走到餐桌對面,正對著謝自祈坐下,接著側耳與女傭交談:“嗯,不需要刀叉,我在這里住過幾年……”

    字里行間都是一種暗示。

    然而暗示的主人沒聽懂,也不需要聽懂。

    謝昭君正煩惱另一件事。

    謝自祈不理他了。

    也不是說不理,只是未有從前那樣親近。

    手指討好似的纏上去,想要握住謝自祈的手,卻被避開了。

    不怎么明顯,他的動作也隱晦,叫人捉摸不清態度。

    謝昭君乖巧坐著吃完了晚餐,少年依舊沒有理睬。

    只是飯菜是照例喂著的,碗筷碰撞聲清脆,吃完飯就要喝湯,是謝昭君近來才養好的習慣。

    蓋因謝自祈喜歡喝湯,謝昭君就跟在他后面討口吃的。

    和貓一樣,是主人的恩賜。

    謝自祈并未覺得不妥,捏著勺子盛著湯,一勺一勺喂下去。

    有時湯水滾燙,就等了一會,等待熱氣不再,再送進謝昭君的唇邊。

    貓伸出舌頭,舔了舔唇,干涸的唇角就氤氳上水色,由白轉紅,極其溫順。

    他很乖,喂什么都吃,也從不挑食。

    很好養活的家養貓。

    謝自祈動作熟練,氣定神閑,瞧上去就是個資深主人。總之,不像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兒。

    裴京郁咬著勺子邊,虎牙咯噔晾在外面,瞧上去極為好奇:“這是哪位?”

    他看上去真是好奇,一雙水藍的眸子無辜地仿若能滲出水來:“我怎么沒見過?”

    謝昭君喝著湯,聽聞此言,抬起頭,還未就被身側的少年打斷。

    這傲慢的少年終于開口,端著一腔訓誡的腔調,道:“裴京郁。”

    語氣平淡,沒什么波動。

    裴京郁極為熟悉他這副作態,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哥哥!”

    這聲哥哥叫的清脆,不似小孩干巴的語氣,顯得平淡無奇。

    和他這個人一樣,是沒什么存在感的。

    當然貓也確實并不需要引人注目,他的使命不在于此。

    至于是取悅主人還是討好飼主就是另一種研究了。

    謝自祈余光瞥見謝昭君輕微動了動腦袋,弧度極輕得搖晃,緊接著輕輕吸了一口氣。

    桃子味的洗發水,香氣幽幽飄到謝自祈面前,一只透明的手在引誘他。

    謝自祈未學會克制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了。

    手掌覆在小孩的頭頂,像揉著一團棉花,一面卻沒有表情得答復:“嗯。”

    裴京郁只得了個嗯,也不氣惱,搖著身后看不見的尾巴要上前,訴一訴這些年的經歷,也想訴一訴苦。

    他站起身,身后的木椅發出刺耳的聲響,向前走了幾步,又停下腳步。他的眼睛來回打轉,語氣卻是遲疑:“白阿姨說家里收養了一個孩子……”

    謝自祈偏頭,望著他。

    裴京郁還以為這是鼓勵,就道:“他眼睛又……又看不見,怎么能照顧好哥哥,不如我來吧,我在國外也學了不少東西呢……”

    謝自祈瞇著眼,眼尾上挑,眼睛彎彎,“不需要。”

    裴京郁上前一步,站在輪椅面前,“哥哥,我會很多,我……”

    謝自祈側臉,望著一旁靜靜垂著腦袋發呆的女傭,輕笑:“還不趕緊帶著客人去休息,娜娜,你不敬業哦?”

    裴京郁被安排在三樓居住。他從前也是住在這里,三樓都是客房,客人居住的地方。

    從前他居住的房間還是原來的模樣,他有些感慨得摸了摸床單,又坐在富有彈性的床上翻了個身,這才后知后覺望著眼前正替他整理衣柜的女傭,“姐姐,這里只有我一個人住嗎?”

    客房都挨在一起,裴京郁從前就知曉。

    他想起剛剛那個粘在謝自祈身邊的小孩,想了想,換了個試探的語氣:“這一層樓就只有我嗎?”

    “是的,裴少爺。”

    女傭畢恭畢敬。

    裴京郁覺得怪異,“那那個丑……我是說,那個小孩住哪?”

    娜娜身體輕微一顫,頭埋進胸口,語氣恭敬:“在……在樓下。”

    裴京郁難得有些好奇:“他住雜貨間?”

    樓下除了幾間主臥,也只有雜貨間了。

    女傭搖了搖頭,想笑,又不怎么能笑得出來:“不是。”

    “那他住在哪?”

    裴京郁心中騰升起一種猜想,然而理智叫他不要相信。

    “小少爺住在大少爺旁邊……”娜娜終于道,“就在隔壁。”

    回到臥室,月亮已經掛在頭頂。

    圓圓映月,灑滿清輝。

    謝昭君站在洗水池前,看著眼前泡在水中,已經有些軟漲的手心,終于好奇得抬起頭,對著陰影歪著頭詢問:“哥哥,你在做什么?”

    陰影里出來一張臉,極艷,極美,像志怪傳說中吸人精的妖精。

    這張臉的主人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攝人心魄的笑,又帶著點蠱惑的意味,口中吐出的話卻截然相反:“謝昭君。”

    他又連名帶姓叫這個名字,好似在刻意提醒什么。

    是責怪,又不全是,埋怨有點,但不多,更多的情愫是煩悶。

    即便他也不知這份煩躁從何而起。

    “臟了,就洗干凈。”

    謝自祈確實有潔癖。

    嚴重到無藥可救的地步。

    養的貓碰了別人,確是臟了。

    【郁】:新年快樂。

    【郁】:你也學會已讀亂回了?(我再也不玩抽象了表情包)

    【謝】:我早就學會抽象了。

    【郁】: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謝】:沒有的事,阿郁,我覺得這樣挺好的。

    【謝】:對了阿郁,今天是除夕,給你準備了驚喜。

    【郁】:!!!什么驚喜。

    【謝】:保密。

    【謝】:阿郁喜歡就好。

    【郁】:我看到你了。

    【李涵涵涵涵】:京郁!!!helphelphelp!

    【郁】:?怎么這么著急,什么事。

    【李涵涵涵涵】:你還記得我很早之前跟你說過嗎,我爸媽不是一直在催我找對象嗎?

    【郁】:對啊,你還找我問過好多次該找什么借口推了相親嗎?

    【李涵涵涵涵】:這次推不了了,過年這段時間我爸媽看我沒智齒拔,沒班上,沒差出,沒闌尾割,他們已經不擇手段了。

    【郁】:R.I.P。(點蠟燭的表情包)

    【李涵涵涵涵】:要不是我強烈反對,他們甚至直接要讓我和那個不認識的女孩在家里相親,尷尬死了。

    【李涵涵涵涵】:我現在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了,他們甚至考慮到過年這幾天外面大多店鋪都不開門,說我去上班之前就必須要把親相了,你得幫我。

    【郁】:我能幫你什么?

    【李涵涵涵涵】:裝一下我對象。

    【郁】:???

    【李涵涵涵涵】:不是,我們約在咖啡廳,到時候你在旁邊約個座位,我個動作,你就打電話過來裝我對象,痛罵我甩了你,腳踏幾條船,負心漢就行了。

    【郁】:感覺有點好笑。

    【李涵涵涵涵】:京郁啊,幫幫我吧,我傷敵零,自損八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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