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故人嘆(13)
“公主, 往那邊走。”秋茯苓道,“我記得道路。”
手被甩開了。
秋茯苓臉上露出些許意外的神色。
“公主?”
程凰失望道:“我給了你一次機會。”
周遭的風(fēng)很大,將兩個人的衣袍都刮得亂飛。
紅衣少女拂開擋在臉上的亂發(fā), 眸子冷凝。
她一向都是愛笑的。
如今卻頭一次地露出來了某種陌生的神情。
讓秋茯苓的心臟狠狠地跳了一下。
仿佛……她們從沒有對彼此坦誠相待過。
沒有父母傍身在深宮里的小公主怎么會天真無邪。
她若是真的萬事不經(jīng)心, 早就被欺軟怕硬的宮人們磋磨死了。
“我很失望。”程凰臉上滑過一絲冷色,“你和鎏狄到底勾結(jié)了什么?!”
遠處傳來了鐵蹄的震蕩聲。
秋茯苓目光閃避:“公主, 我們還是……”
“跑?我程佩離憑什么跑?”程凰揚起聲音,“我是大楚的公主,哪怕是死也得死得堂堂正正, 明明白白。”
“而不是栽在賣國奴的手里!”
秋茯苓:“公主, 你在說誰是……”
她眼眸中的神采方寸間湮滅了。
程凰嗤笑一聲:“是你把我兄長的信賣給了鎏狄,讓他們劫持了糧草吧?!”
程序和程凰在這五年偶爾有書信往來。因為是自家妹子,程序并不忌諱偶爾講一些朝堂政務(wù)。程凰也想替兄長分擔(dān), 哪怕只是一個傾聽者。
卻沒想到, 這份兄妹情誼害了大楚。
根本的原因在于,他們兄妹都沒有懷疑過秋茯苓會做出叛國之舉。
“劫持輜重的根本不是沐安,是鎏狄!”程凰抓狂道, “秋茯苓,你還記得秋尚書他當(dāng)年的信念嗎?”
秋茯苓:“閉嘴!”
她吼了一聲。
在程凰有些錯愕的目光下,一向溫和低調(diào)的女子絮絮地掉了眼淚。
“你不要提他。”秋茯苓艱難地說道,“你們程家人都不要提他。”
每提一句,就要在秋茯苓的心臟上千刀萬剮的凌遲。
程凰火更大了:“我為什么不能提?我和兄長冒著風(fēng)險救秋家, 我們欠過你什么嗎?!”
只是那個時候, 程序沒登基,程凰年紀(jì)還小, 有心力不足。因此等程序好不容易派人找到秋家流放的戶籍時,只來得及給他們?nèi)胪翞榘病?br />
“公主。”秋茯苓道, “我知道不是你的錯。但是程家……”
“不該賠命嗎?”
程凰:“程家可以賠命!我們可以寫罪己書,我們可以為秋家平反!但這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事情!”
平遠侯一案,程序蟄伏了十八年。
“你為什么不能再等等……”程凰道,“你等我長大啊……”
明明少女平日嬌氣毛病一堆,如今卻只是紅了眼圈。
一滴淚都沒有掉。
比起難過,她更多的是氣憤。是站在國與家角度上的氣憤。
“你可以報復(fù)程家人,甚至報復(fù)我!”程凰道,“但你不能……叛國。你可知,國庫吃緊,那些被劫持的糧草都是百姓們咬牙好不容易供上來的!輜重被劫,邊境的戰(zhàn)士忍饑挨餓了多少天,以至于戰(zhàn)場淪陷,多少邊境城池里的子民顛沛流離,多少戰(zhàn)士永遠也站不起來。”
“秋茯苓,你在做什么?為了你可笑的報復(fù)心,就要把秋太傅畢生所期盼的海晏河清拱手讓給鎏狄嗎?”
秋茯苓:“我爺爺一生清流,換來了什么嗎?!換來了他被奸臣戕害,被昏君落罪。一代忠臣,最后遺臭萬年!”
“公主,我憑什么不恨啊……”
遠處的馬蹄聲越來越近。
程凰心煩意亂,拉住了秋茯苓的手。
“算了,換個地方再掰扯。”
雖然擺脫了鎏狄人,但程凰與秋茯苓并不熟悉周遭的路況。
面上撲來了一絲熾熱的氣息。
程凰猛地剎住了步子。
“糟糕。”程凰抓了抓頭發(fā),“走錯方向了!”
眼前不遠處便是斷崖。
哪怕沒有靠近,也依然感覺到了滾滾的熱氣。
“這里是……”秋茯苓有些疑惑。
程凰嘲諷道:“是鎏狄想祭祀我的地方。”
秋茯苓:“……”
女修垂下眸。
“抱歉,公主,我沒想過你會來。”
大楚邊境正在陷入膠著的戰(zhàn)爭局勢。
遠處的鎏狄看起來中立,實際上同樣對中原之地存在著覬覦之心。
吞食掉大楚的輜重,可以幫助減少漢人軍隊的銳氣。等到兩敗俱傷之際,便可以一舉入侵中原。
本來應(yīng)該是這樣的。
秋茯苓并不知道沐安摻和進了鎏狄的事情。也不知道他竟然想借此祭祀掉程凰。
“公主,我……”秋茯苓道,“我只是恨該恨的人。我沒想過要害你。”
程凰默不作聲。
她不贊同秋茯苓的做法,甚至為此憋了一肚子氣。
但眼下不是發(fā)生口角的時機。這個地方實在是太詭異了。
她怕沐安過來。
話說自己被關(guān)了多久?
到底有沒有夠三天?
如果夠三天的話,還是離這個斷崖邊遠一點比較好。
程凰探頭望了望峽谷里的巖漿,身上像是爬過一絲蟲子一般膽寒。
她忙縮回身子。
“沒辦法御劍過去。”程凰道,“這巖漿下面應(yīng)該是妖魔境的封印。”
為了防止再有燭龍竄逃的可能性發(fā)生。
妖魔境被全部加固了。但凡可能的出口都設(shè)置了禁止動用靈力的禁制。
“我們還是……”
程凰想告訴秋茯苓,先離開這里比較好。
她的心里總是不安。
手伸到半空中,卻沒拉住應(yīng)該拉的手。
秋茯苓的氣力好像一瞬間消失了。
在紅衣少女略微錯愕的注視下,她才反應(yīng)過來了什么。
低頭望去,胸口穿出鋒利又可怖的劍骨。
發(fā)生了什么?
她怎么……感覺不到痛啊?
明明還有那么多事情沒有做。
她想看著家族沉冤得雪。她想看公主長大成人。
她想……活著。
眼前蒙了一層朦朧的白布。
秋茯苓朦朦朧朧地看見,程凰抽出來了她腰間懸掛的劍。
雖然是秋茯苓的本命劍。
但完全信賴著公主。
秋茯苓想說話,可每一次用力驅(qū)動喉舌,便涌出來一堆一堆的血。
紅衣少女操縱著并不屬于自己的劍,沖向了沐安。
那可是大乘期。
怎么可能打得過。
秋茯苓很焦急。
身上的熱意一點點的流逝。
她想讓公主不要救她。
該恨的,該死的。
可是……
全身頓時被澆灌出了力氣。
秋茯苓像個離弦之箭一般沖了出去。
靈魂仿佛被抽離出在黃泉的對岸,隔岸觀火著凡世。
秋茯苓露出一個笑,難看的笑。
“公主,我叛國了,你救我干什么啊?”
她從未有如此大的力氣。
拽著說不出話來的程凰在沐安劍氣的逼近之下,跌進了峽谷。
秋茯苓聽過,火鳳凰有個傳說。
祂會自火中死,也會在火中生。
還沒到……三天。
“茯苓!”
急速下墜的風(fēng)和少女的哭泣,組成了讓秋茯苓頭腦昏沉的曲子。
在這首曲子中,她聞到了過去秋家海棠的清香。
爺爺坐在主座,朝她招手,指著卷軸。
“棠兒知道,這叫什么嗎?”
啊。
她想起來了。
她也本該有名字的。
只是隨著秋家問斬流放,那個名叫秋棠的大小姐“死”了。
這樣,才能保下她。
時間太長。
竟全然忘卻了。
畫面又變了。
她在群花之中,看見了一道紅衣少女。
那少女道:“你就是本公主的伴讀嗎?你叫什么名字啊?”
秋棠扭過頭去,瞧見幾個侍女在掩面低笑。
她臉上也浮現(xiàn)出羞窘。
“公主,我叫秋棠。”
“好名字啊。”程凰道,“我最喜歡海棠了。”
她身邊的大宮女打趣道:“公主,您不是小鳳凰嘛,喜歡的該是梧桐啊。”
這話讓秋棠又尷尬起來。宮女不是有意的,但確實讓秋棠上不上下不下的。
青衣的少女匆忙地垂眸。
“姑姑說的是,公主該喜歡梧桐的。”
可程凰卻道:“要不是老祖難得有興致,我才不喜歡這個名字。什么鳳凰,尷尬死啦!”
“我又不是鳳凰。我是程凰,是程佩離。”
“鳳凰喜歡梧桐還是其他什么,關(guān)我什么事。就喜歡海棠怎么了。”
明明是在爭論海棠,但秋棠總覺得程凰口齒中研磨的是她的名字。
一陣臉熱。
回憶逐漸消散。
秋棠覺得身軀墜入了火中。
她抱著懷中的紅衣少女。
便覺一顆心都塞滿了。
應(yīng)該早些說的。
秋棠在這一刻突然地想通了。
所謂的仇恨,所謂的報復(fù),其實都只是桎梏。
爺爺,母親,父親,都不想看見她現(xiàn)在的模樣。
應(yīng)當(dāng)是很丑陋。
所以故人從未在夢中出現(xiàn)過。
她也從未正視過眼前人。
其實……她想看著公主長大,看著公主成人。
哪怕公主會嫁人,她也會注視著公主一生幸福。
若公主不會嫁人,她們可以一起攜手度過余生。
她都行的。
但一切太遲了。
秋棠松開了程凰的衣角。
引爆了金丹。
這里不能動用靈力。如果自爆的話,靈力會散開。
在距離巖漿還有數(shù)丈遠的時候,密密地編織了一張貫穿左右的網(wǎng)。
將程凰接在了上面。
秋棠是木靈根。
她徹底地墜入了火焰中。
只剩靈力編織的海棠花枝。
灰飛煙滅的最后一刻。
她看見了……
漫天的白雪。
真好。秋棠想道。
她與公主共白頭了。
第142章 故人嘆(14)
沐安看見程凰掉下去的那一刻, 就知道事情辦砸了。
他本來想下去救下程凰。
鎏狄這個部落繼承了一些上古圖騰的祭祀秘法。
逼出鳳凰魂魄的方法是正確的。
但他們不知道怎么識別寄宿者。
因此寧可錯殺,不可放過。搜集到的火靈根修士統(tǒng)統(tǒng)扔入巖漿逼鳳凰涅槃。
沐安剛走過去,臉色頓時一變。
修羅劍骨幾乎是瞬間召喚出來, 要帶主人離去。
但無形的鎖鏈驀然出現(xiàn), 鎖住了沐安的腳踝。
他的靈力停滯了。
這是天道為了防止妖魔境古神竄逃而特意布置的禁制。
天道為了防止再發(fā)生如燭龍一般的事故,在每個可能的出口都設(shè)置了禁制。一旦覺察出古神的氣息, 就會降下禁制。
沐安感覺到那個鎖鏈在將他扯入妖魔境。
沒了靈力,和凡人沒什么不同。
沐安只能把修羅劍骨插進土地,防止自己進一步被拖拽。
他怎么可以掉入那種地方!
卻在這時, 沐安發(fā)現(xiàn)他與鎖靈藤的聯(lián)系徹底斷開了。
怎么可能……不, 不對,一定是因為靈力凝滯的緣故。
白玉京只有岑遠之。
依照沐安對他的觀測來說,岑遠之是一個心軟到愚蠢的凡人。
這樣的人, 什么都想救。
卻會什么都救不了。
他怎么會愿意舍棄父母?
不可能。
妖魔境的氣息如游蛇一般慢慢延伸了出來。
聞到了沐安身上同源的氣息, 便要將他牽連著帶出去。
沐安只能抓著修羅劍骨,手背暴起青筋。
最后,他硬生生砍斷了兩條被妖魔境撕扯掙脫不開的腿, 爬著上了岸。
遠處鎏狄的軍隊才過來,就瞧見地上一個狼狽至極、不知是死是活的白衣人躺在那里。
“這不是……”首領(lǐng)走過去,撥開沐安的亂發(fā),發(fā)出驚呼聲。
那個從他們手中搶走漢人輜重隊的修士嗎?
鎏狄本來計劃得很好,侵吞漢人的輜重。再試圖借此威脅大楚, 讓大楚多給點好處。
但當(dāng)時殺來一個白衣修士。
一人一劍打得鎏狄軍隊落花流水, 將毫發(fā)無損的輜重隊撈了回去。
扔給他們一個昏迷的紅衣女修,說是補償。
讓他們拿這個祭祀。
鎏狄的首領(lǐng)敢怒不敢言。
不過近日不太平, 馬上到祭祀的時候了,但卻一直找不到落單的火靈根修士。
如今這個少女的出現(xiàn), 倒是解決了燃眉之急。
于是只能把輜重隊的事情放到一邊,全力準(zhǔn)備祭祀事宜。
可少女也跑了。
兩邊都空手而歸的鎏狄人自然壓了滿肚子的火氣。
如今瞧見沐安如此狼狽,不免生出幾分幸災(zāi)樂禍的情緒。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啊。”首領(lǐng)蹩腳地說著漢人的俗語。
旁邊的士兵心領(lǐng)神會地遞給了首領(lǐng)武器。
拿著長矛,首領(lǐng)臉上閃過快意的猙獰神色。
“就拿你來平息鳳凰神的怒火吧!”
長矛抵到了沐安的鼻尖。
首領(lǐng)看見,白衣修士猛地睜開了眼。
眼中毫無波瀾,幽深無比,像是枯井。
不像人類。
莫名其妙的恐懼讓首領(lǐng)的動作遲疑了一下。
但這遲疑要了他的命。
白衣修士緩慢地站了起來。
斷掉的雙腿一節(jié)一節(jié)地重新長出。
身形不斷拉長,讓鎏狄首領(lǐng)頭皮發(fā)麻著被釘在了原地。
這是……人嗎?
這個念頭剛滑過,首領(lǐng)感覺臉上沾染了某些溫意。
他剛想伸手去摸,抬起手時,卻只看見了空蕩的袖管。
鎏狄首領(lǐng):“啊!!!”
刻骨的痛意這才密密麻麻地躥進了心臟里。
沐安拿著修羅劍骨砍下來了他拿矛的手臂。
伴隨非人的痛吼,鎏狄部落朝后退去。
沐安提著劍,在抱著斷臂的鎏狄首領(lǐng)面前停下。
“你……”鎏狄首領(lǐng)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你不能殺我!你們修士……有……有業(yè)障……”
沐安:“業(yè)障?”
他低低笑了兩聲。
“我還會怕這個?”
手起劍落。
血染白衣。
鎏狄首領(lǐng)猙獰眉目的頭滾落在地上,孤零零地來到了鎏狄眾人面前。
“跑……”有人道,“他是……瘋子!”
沐安抬眼望去。
發(fā)聲的鎏狄人脖子上頓時多出了一條白綾。
眨眼間,身首異地。
沐安:“一個,都不要走。”
他語調(diào)怪異,面無表情,卻已經(jīng)轉(zhuǎn)眼殺了兩個人。
黃沙漫天,身上的白衣已經(jīng)被染成了黯淡的血色。
高高在上,最愛潔凈的古神于這一刻仿若真正的墮成了妖魔。
代表著殺戮與血腥。
“停手!”
不遠處一塊巨石后跳出了一道宣紅的身影。
沐安的吸引力被吸引了過去。
“又是你。”
嚴(yán)莫諳來此調(diào)查秋茯苓的蹤跡。
很快,便覺察出了這邊不小的靈力波動與濃重的血腥味。
他是一個膽小的家伙。
心里斗爭了許久,才敢過來。
剛來,就看見了沐安殺人的一幕。
嚴(yán)莫諳是魔修。不是光風(fēng)霽月的正道中人。
他殺人從不留情。
但沐安還是讓他感覺到了一種恐懼。
一種……正常人看見瘋子的恐懼。
嚴(yán)莫諳欲哭無淚地想,沐安怎么比他還像魔修啊。
連忙給陸研發(fā)了自己的位置求救,嚴(yán)莫諳還是決定出面救下這群人。
可能是……被沈花間這些年教傻了吧。
他不想看見毫無緣由的死亡。
“沐……沐安,”嚴(yán)莫諳道,“你和他們有什么仇怨?”
他說話時,結(jié)巴了一下。合歡宗的小宗主連忙挺直脊背,維持住氣勢。
沐安:“素不相識。”
嚴(yán)莫諳:“那你為什么要殺他們?”
沐安:“我怎么不知道,魔修如今這般遵紀(jì)守法了。”
嚴(yán)莫諳:“……”
可惡。
他被嘲諷了!
“你如今身上業(yè)障纏身,”嚴(yán)莫諳語氣嚴(yán)肅起來,“沐安,你不是想回天外天嗎?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怎么回去?”
沐安:“誰和你說的,我要回……”
他頓了一下,手中修羅劍骨上的黑氣縈繞得更濃重了。
“天外天的?”
嚴(yán)莫諳:“草。”
把魔尊給他說的東西,說漏嘴了。
打沐安是打不過的。
嚴(yán)莫諳只是想拖延一些時間。
如今,反而是把事態(tài)拖得更糟糕了些。
“我我我猜的。”嚴(yán)莫諳道,“你為了收集神器,不擇手段,殺人如麻。這么堅守著某種東西,很容易就猜出來了吧!”
沐安忽然道:“你很愚蠢。”
嚴(yán)莫諳:“……”
干什么罵他。
沐安:“上一次沒殺了你,是不是給了你一種錯覺。”
沐安:“我不會動手的錯覺。”
見情況不對,嚴(yán)莫諳忙道:“我沒這么想……”
黑氣襲來。
嚴(yán)莫諳暗罵一聲,朝旁邊避開。
沐安也太不講武德了。他還沒講完呢。
他都努力這么久了,怎么還是沒人來救他啊!
嚴(yán)莫諳一邊躲開沐安的攻勢,一邊故意將沐安引至遠離凡人的地界。
不一會兒,竟也來到了那處峽谷邊。
沐安有忌諱,停在了半丈遠。
嚴(yán)莫諳沖得急,差點掉進峽谷下面的巖漿里。
他急忙地剎住步子,熱氣撲了一臉。
前面松動的山石滾落下去,掉進火焰里。
“臥槽,這他媽什么鬼地方啊!”嚴(yán)莫諳沒忍住爆了句粗口。
一扭頭,卻發(fā)現(xiàn)沐安停住了步子。
遙遙望著這邊。
嚴(yán)莫諳:“你該不會是……”
沒辦法靠近吧?
沐安:“涅槃谷。”
沐安:“下面是妖魔境。”
因為嚴(yán)莫諳已經(jīng)說出來了天外天這個地方。
沐安沒有再遮掩自己并非人類的身份。
嚴(yán)莫諳:“原來魔尊他……沒騙我啊。”
魔尊陸訣剛出妖魔境時,尚且輕狂。
魔修來找他茬。反手被陸訣收拾了當(dāng)小弟。
嚴(yán)莫諳殺了逼他為娼的合歡宗宗主,作為犯人被押送見了魔尊。
沒想到魔尊很欣賞他。讓他繼承了宗主的位置。
可能是難得一個心腹,魔尊和嚴(yán)莫諳聊過一些妖魔境的事情。
他說,他不是魔龍。
盡管轉(zhuǎn)生前的記憶支離破碎,盡管一想起來就鉆心剜骨。
他依然記得,他的家在九天之上。
他是天外天的古神,天地間唯一至尊的燭九陰。
魔尊喝著酒,漫不經(jīng)心地伸出手。
掌心遮住明月。
“我總覺得,我應(yīng)該是想要回到那里的。”他道,“但是……為什么呢?”
他在人間,堅守著,尋覓著。
卻始終記不得想要什么。
無心的活,孤獨的活。
至死,都沒找到歸途。
“可是,人間不也挺好的嗎?”嚴(yán)莫諳道。
魔尊轉(zhuǎn)頭看向侍奉在側(cè)的紅衣魔修。
紅色的瞳孔非人妖冶。
嚴(yán)莫諳以為說錯了話。
魔尊一向是喜怒無常的存在。
他忙低下頭去。
嚴(yán)莫諳:“屬下失言了。”
魔尊:“不。”
魔尊:“你說得很對。”
他仰頭收回一直渴望抓月的手。
“我記得,有人和我說過,人間很好的。”
“我還有東西沒有尋到。只是不知道,是在人間,還是天外天?”
記憶不合時宜地浮現(xiàn)了上來。
嚴(yán)莫諳莫名其妙的感到了失魂落魄。
“魔尊居然沒有騙我。”
燭九陰坦蕩了一生。
他總說自己不是妖魔,而是神明。
卻被正邪兩道當(dāng)成了瘋瘋癲癲的胡言亂語。
到死,都沒人信他。
“那條龍,”沐安道,“哈,愚蠢至極。要不是岑遠之陰了我一下,我早已拿到了他的魂魄。”
嚴(yán)莫諳震驚道:“你說什么!?”
沐安:“龍魂,鳳魄,比神器更適合打開天外天。”
“沐安,”嚴(yán)莫諳道,“人類不算你的同族,他們總該是吧?!你……”
真是個瘋子。
宣紅衣袍的魔修面無血色。
“人間,哪里不好了嗎?”
他喃喃道。
為什么要毀了人間,也要回天外天?
倘若天外天真的是修士們心中的桃源鄉(xiāng),為何這些古神全都落魄之際?
天外天真的有那么好嗎?!
沐安:“你不懂。”
他長時間沒有戴上那鮫紗遮擋雙目。
如今,雙目在陽光的直射下,滾出了兩行血淚。
“我要回去。”沐安道,“那是我的……家啊!”
話音剛落,嚴(yán)莫諳背后升起了一股怪異的熱浪。
他驚愕地回頭看去。
流光渡成的鳳凰殘破扇動羽翼,升入了天空。
“等等……等等……”嚴(yán)莫諳瞳孔驟縮,“你該不會是已經(jīng)把程凰……”
沐安:“居然成了。”
剛才激動的情緒仿佛是錯覺。
他又恢復(fù)了那種面無表情的怪異非人語調(diào)。
嚴(yán)莫諳是真的生氣了。
他罵道:“草。沐安你真他媽是畜生!”
“老子這輩子都希望你回不去家!”
沐安沒搭理他。
嚴(yán)莫諳對沐安來說,就是螞蟻一般。
弱小,愛蹦跶。
只不過現(xiàn)在礙于天道的威懾。
沐安沒辦法直接動手殺了他。
他被另一道氣息觸動了。
沐安回過頭來。
玄衣少年提著霜雪劍,從黃沙漠漠中走了出來。
滿臉肅殺。
第143章 故人嘆(15)
沐安:“這下可以一舉兩得了。”
嚴(yán)莫諳心急:“魔……算了, 陸回舟,你別一個人來單挑啊,我是這個意思嗎?!”
這下完了, 這下送菜了。
“我不是來救你的。”玄衣少年停下, 將霜雪劍對準(zhǔn)了沐安,“我是來殺他的。”
嚴(yán)莫諳:“……”
嚴(yán)莫諳崩潰道:“管你是來干什么啊!這是重點嗎?重點是你丫小子根本打不過他啊!”
沐安鼓掌:“燭九陰真的是, 每一次轉(zhuǎn)生都是一如既往的愚蠢啊。”
“你師父該不會沒和你聊過身世吧?你手中的霜雪劍,是柳退云的本命武器。你猜,柳退云為什么交給你?”
陸研蹙眉:“你好煩。”
半分沒有觸動。
沐安:“龍骨, 你身體里還有龍魂吧?但我現(xiàn)在感受不到他的氣息了。”
沐安:“你將龍魂融合了?”
陸研沉默。
沐安:“這倒是讓我驚訝了。”
沐安:“我本以為, 燭九陰特地讓你這個龍骨化形,是為了奪舍。怎么,難不成你反噬了他?”
陸研轉(zhuǎn)頭看向嚴(yán)莫諳。
“你誤會我了。”
嚴(yán)莫諳:“啊?啊?”
陸研:“我是說, 我不是一個人來的。”
他垂眸捻起了霜雪劍鞘上貼著的符紙。
當(dāng)時, 柳退云給他的時候,劍鞘上就有這道符紙。
原來是張傳送符。少年心想。
陸研驅(qū)動了傳送符。
下一秒,白衣修士連帶著一條小蛇從旁邊摔了出來。
陸研:“師父!”
語氣驚喜, 好像不是他干的一樣。
搞得一旁的嚴(yán)莫諳都震驚了一下。
陸訣和陸研加起來兩輩子,他都沒見過這種嘴臉啊!
魔修真是個高危職業(yè)。
干完這票還是退休好了。
不,不對。退休好像養(yǎng)不起那個沈花間。
打工好累。
要不是還是帶合歡宗從良吧。
新任魔尊短短一句話,讓合歡宗宗主連后路都想好了。
岑舊:“……”
岑舊本來還沒走出正殿,眨眼間便來到了這里。
人是懵的。
陸研一聲“師父”把他拉回了現(xiàn)實。
“沐安。”岑舊被陸研扶起來后, 精準(zhǔn)地望向了沐安那一邊。
沐安:“你眼睛好了?”
“你的靈力在中途斷開, ”巫清幻化為人形,出聲道, “禁制自然也就無效了。”
沐安盯著巫清,危險地瞇了瞇眸子。
“倒是漏算你了。”
岑舊:“感覺到了嗎?沐安。”
岑舊:“你和鎖靈藤的聯(lián)系斷開了。”
鎖靈藤可以作為讓魂魄往生的陣眼使用, 但需要施法人不斷維持靈力。
之前李夢浮被陰到死去的一個重要原因,便是沐安和吟懷空合謀,偷梁換柱。拿李夢浮的靈力供養(yǎng)在白玉京復(fù)活岑平遠與水禪衣。
父母這么早就往生在世上。
見面的時間卻如此之短就再度迎來了告別。
岑舊的心臟抽痛了一下。
“不用這么看著我。”岑舊道,“我毀了鎖靈藤。”
沐安臉上淌著源源不斷的血淚。
他通紅的眸牢牢望著岑舊。
“那可是,你的父親和母親。”
“死者為大,但終究已逝。”岑舊道,“我的父母會為我感到驕傲,而不是你。”
“怎么,岑平遠把落魄的你撿回白玉京撫養(yǎng)了多年,你也始終沒理解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嗎?”
“理解……”沐安喃喃著這兩個字。
臨走前,岑平遠的話再度響徹在他耳邊。
“你有沒有問過我的想法呢?沐安。”他平靜道,“我不想去天外天,也不想飛升大道。我窮極一生追求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遇見了禪衣,此生夙愿便已了。往后生也好,死也罷,含笑九泉,并無遺恨。”
“你不問我的想法,自作主張讓我往生。我才困擾的啊。”
沐安皎白的臉上此時被血淚弄得污跡斑駁。他朗聲大笑起來,凄慘,瘋癲,卻又帶著一種狷狂。
“你們都說,我不懂。分明,能看見天機的只有我。”血衣血淚的古神道,“祂不信我,執(zhí)意下凡,換來了什么……”
岑舊眉梢一動。
直覺告訴他,沐安現(xiàn)在說的并不是岑平遠。
“你也告訴過祂?”故作驚訝的,岑舊開始套話。
沐安厭惡地剮了岑舊一眼。
這一眼,讓岑舊突然徹悟了這兩世沐安對他的敵意與恨意來源自何。
沐安恨他。
卻不想殺他。
無非是和鳳凰有著一樣的執(zhí)念。
“火鳳,燭龍,”沐安緩慢地念出當(dāng)年的主謀,“還有你,巴蛇巫清。你們和我一樣,都告訴過祂,不要干涉人間。祂聽了嗎?你們阻攔了嗎?你們看看,現(xiàn)在還有祂嗎?!”
巫清:“有。”
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
摘星閣閣主出面,走到了沐安的身前。
沐安卻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我被祂拋棄。因為告密,被挖去眼睛,扔進人間熬受輪回轉(zhuǎn)生之苦。我這輩子,見不得光,回不了家。哈,哈,一切都是你,你們這些蠢貨牽連的。”
“我想回天外天,又有什么錯?”
巫清緩緩開口:“你以為天外天就是你的家?”
沐安身形一僵。
他察覺出巫清將要說的話會動搖什么。
但依然只是頑固偏執(zhí)地說道:“是。”
巫清道:“不是這樣。”
“白澤,我和你一樣,是被使者撿回天外天的。在罅隙誕生之際,我們就一直被天地混沌蠶食,痛苦不堪。天外天很美好,沒有殺戮,沒有血腥。我們褪去獸性,我們生活美滿。可是,你以為這是誰帶給你的?!”
“是天外天本身嗎?如果不是……”
沐安:“閉嘴。”
他握緊修羅劍骨,對準(zhǔn)了巫清的脖頸。
“閉嘴。不然,殺了你。”
岑舊冷不防地開口道:“沐安。”
沐安握著劍骨的手驀然抖了兩下。
“還有什么事嗎?”他漠然道。
岑舊:“我記得,我在蓬萊海上和你有一個約定。”
沐安:“啊。我想起來了,你說,要跟我去天外天。”
沐安:“可是,鳳凰淚應(yīng)當(dāng)是損壞了吧?我感覺不到了,蔭蔽在你身上的那股討厭的氣息。”
鎖靈藤毀壞,意味著岑平遠與水禪衣的徹底死亡。
即便這樣,面對曾將他從人間帶回白玉京的救命恩人的消散,沐安的悲傷,也只是轉(zhuǎn)瞬即逝。
對他來說,沒有什么比天外天更重要。
已經(jīng)聽不進去其他的語言了。
這三個字在千年的磋磨里,烙印在了沐安的腦子中。哪怕,他知道記憶中的天外天早已不復(fù)存在。
但是沒關(guān)系呀。
他會重建的。
他會讓岑遠之作為容器,復(fù)活祂。
“我還有其他辦法。”岑舊道,“打開天外天,可以。但是沐安,你得答應(yīng)我一件事。”
沐安:“什么事?”
態(tài)度軟化了許多。
岑舊:“我去天外天,是為了斬道。完成我的目的后,沐安,我要殺了你。”
不論前塵往事,至少這一世,沐安欠了他許多命。
顧正清,平天門眾人,秦蒹葭,梁青生,顧娘子……
這些冤魂的業(yè)障日日背負在岑舊心間。他不能忘記,無法忘記。
只有殺掉沐安,才能讓故人故魂徹底安息。
沐安笑道:“只要你能殺掉我就可以。”
他笑的時候,總是泛著無盡的冷意。
嚴(yán)莫諳趁著他們交鋒之際,早已偷偷溜到自己人這邊。
幾番交談,信息量大得讓他頭暈?zāi)垦!?br />
要是沈花間在就好了。這家伙腦子靈光,還可以給自己解釋解釋。
不過他是個半瞎,又沒有靈力。來這里也太危險了。
嚴(yán)莫諳拽了拽陸研的衣角。
“魔尊大人,您不會只通知了您師父吧?”
仔細一想,還真是這玩意干出來的事情啊!
但是……
嚴(yán)莫諳把小公主和秋茯苓可能遇害的事情告訴給了陸研。
玄衣少年嫌棄道:“誰給你說我只叫了一個人。”
嚴(yán)莫諳:“您也沒說別的啊。”
陸研:“我全通知了。沐安好不容易現(xiàn)身,自然就地絞殺才穩(wěn)妥。”
少年面無表情,說出來了了不得的念頭。
嚴(yán)莫諳噎了一下。
“不、不是,”合歡宗小宗主結(jié)結(jié)巴巴道,“岑遠之不是還需要沐安一起去天外天嗎?”
陸研:“那是沐安主動提的。我?guī)煾钢皇芹`諾。”
“殺了沐安,就不用踐諾了。”
嚴(yán)莫諳:“……”
果然還是思考一下合歡宗從良的問題吧。
在場哪個瘋子都比他像殺人放火的魔修啊!
“那我……”嚴(yán)莫諳遲疑道,“留在這里是不是拖后腿?”
陸研看他一眼。
嚴(yán)莫諳自覺道:“哎,我去布置傳送陣法,幫助大家快點趕來。”
嚴(yán)莫諳離開了。
沐安的目光只短暫地落在了他身上一下,就又收了回來。
螞蟻弱小,且沒有利用價值。能殺掉自然省事,殺不掉也無傷大雅。
“我聽見了。你把我當(dāng)聾子嗎?”沐安對陸研道,“如今,神器缺一,鳳魄龍魂缺一。我自然可以選擇殺了你,來打開天外天。”
陸研冷冷道:“你有本事就殺。最好是在自己死之前。”
岑舊擋在他倆面前:“都是昔日天外天的同僚,不用這么大動干戈吧?”
陸研:“我不記得他。”
沐安:“岑遠之,你在幫他拖時間嗎?”
岑舊聳肩:“我在等人來送神器。”
沐安的態(tài)度終于后退一步。
“好。只要你答應(yīng)我回天外天。”沐安道,“我可以再等一會兒。哪怕是圈套。”
“但如果神器還是缺少……”
“我要扒了這條龍的皮,碾碎他的骨頭,拿他的魂魄當(dāng)通天之梯。”
第144章 故人嘆(16)
嚴(yán)莫諳設(shè)置了傳送陣法。
在此之前, 他先用水鏡通知了那幾位必來的大佬們。
這樣直接通過陣法過來,快捷便利。
第一個來的居然是唐弦。
“唐、唐掌門!”嚴(yán)莫諳道,“您怎么過來了?!”
驚訝完, 瞧著唐弦意味深長的眼神, 嚴(yán)莫諳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是魔修。
“我我我可以解釋!!!”小宗主紅著一張臉,想盡辦法自證清白。
該說什么好?
要不直接說他從良了吧?
可萬一, 唐弦說之前殺人要償命怎么辦?
好恐怖。
這可是大門派的掌門啊!
“不用。”唐弦打斷了嚴(yán)莫諳的語無倫次,“人修魔修,在大是大非與人族命運面前, 同氣連枝, 同仇敵愾。”
“我可以理解。”
嚴(yán)莫諳:“可是……等等,您說什么?”
可以理解?
天底下還有這么通情達理的正道宗主掌門?
他這才瞧見唐弦懷里的箜篌。
“我還以為會是凝霜姑娘呢。”嚴(yán)莫諳道,“您是來送神器的嗎?”
唐弦垂眸。
摸了摸懷里的箜篌。
“剛從劍池中煉出。凝霜她……”唐弦道, “想來助一份力, 但抱歉,有要事纏身。我作為師尊,替她過來一趟。”
嚴(yán)莫諳:“哦、哦。”
他本能覺得唐弦的話不太對勁。
哪有徒弟有要事, 而師尊專門跑一趟的道理?
但嚴(yán)莫諳腦子已經(jīng)完全停止運轉(zhuǎn)了。
他只是愣愣地望著唐弦抱著箜篌朝涅槃谷走去。
為什么,分明是打開天外天這種好事,唐弦掌門看起來卻并不開心呢?
這種疑問只是在心底閃過一瞬。
陣法便再度運轉(zhuǎn)起來。
下一個走出的是一襲紅衣。
嚴(yán)莫諳又震驚了。
“不是、等等,陛下,”他道, “您怎么一個人來了啊?!”
他通知的不是鳳梧宮的姜歸嗎?!
“抱歉抱歉。”姜歸在水鏡里解釋道, “陛下先回宮了。我通知了他,但是沒想到他如此之快。我需要暫時料理鳳梧宮事宜, 還要晚一會兒。”
嚴(yán)莫諳:“……行吧。”
鳳梧宮這位新掌門可是實打?qū)嵉姆踩酥|啊。
紅色朝服襯得青年君主愈發(fā)面色蒼白,像是一張白紙。
看得嚴(yán)莫諳一陣心驚肉跳。
“陛下, 那邊……”
程序打斷他的話:“我是來找妹妹的。”
嚴(yán)莫諳:“啊、公……公主啊。”
該怎么和程序解釋,小公主可能已經(jīng)死了的事情呢?
程序道:“沒有見全尸,還有希望。”
說話間,又劇烈咳嗽起來。
鮮血從指尖涌出。
嚴(yán)莫諳欲哭無淚:“您、您真的沒問題嗎?”
面前這人既是鳳梧宮的掌門,又是人間的帝王。
哪個身份他都對付不了啊!
程序淡定地拿起手帕擦干凈唇邊的血跡。
“是情絲。”他道,“藥石無醫(yī)。也不像生病,不會影響基本的行動能力。”
嚴(yán)莫諳:“可是看著好恐怖的啊!”
都咳血了!!!
程序:“會早死而已。”
嚴(yán)莫諳:“這叫沒什么大不了嗎?!”
據(jù)他所知,程序還沒妃子吧?!
死了連個繼承人都沒有。
大楚不會完蛋吧!
嚴(yán)莫諳心想,雖然涅槃谷看著危險。
但是放任程序一個人去那里似乎更危險。
要不把他扶過去?
有人比他更快行動了。
從陣法中走出來的竹景帶著一眾正派修士。
有暫任云澤派掌門的曈弄溪。
有無為宗掌門時憶和不二禪宗宗主鄺微。
甚至有吟九,以及他帶的無涯派心腹。
竹景攙扶住了程序。
程序有點煩。但思及這幅身體確實茍延殘喘,還是大局為重。
忍著讓這個便宜弟弟扶住了。
吟九道:“師兄就在這里?果真?他沒死?”
他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復(fù)雜而奇異的神情。
患得患失,又夾雜了幾絲失望。
竹景已經(jīng)知道了,當(dāng)初那個栽贓師兄的人就是吟九。
他不爽極了。
這家伙怎么如此愛演?
曾經(jīng)恨不得師兄身敗名裂,如今演這幅兄弟情深給誰看?
惡心極了。
“怎么,”竹景道,“師兄沒死,你很失望?”
“還有,他可是親自被無涯派除名了。叫他師兄,你配?”
吟九臉色猛地沉了下去。
可他又想起,剛剛得知的師兄活著的消息。
不,不行。現(xiàn)在不是撕破臉的好時候。師兄活著,他得高興才是。
他不是間接害死師兄的兇手!
師兄還活著!
吟九繞過竹景。
“三師兄現(xiàn)在還在糾結(jié)這些恩恩怨怨,豈不會耽擱了時辰?”
竹景拔劍:“你……”
程序一把摁住他。
“莽撞。”程序道,“豈可因蜉蝣撼動心神?”
吟九這才注意到程序。
程序是個凡人。從一開始,便不是吟九重點關(guān)注的對象。
如今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小看了這個凡人。
竹景只是被吟九挑撥得氣急了些許。
腦子還沒丟。知道程序是在向著自己說話。
他憋屈道:“謝謝皇兄。”
程序又咳兩聲:“事不宜遲,先過去再說。”
大部隊浩浩蕩蕩朝著涅槃谷而去。
嚴(yán)莫諳心想,這下子應(yīng)該完成使命了。
神仙打架,他該溜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陣法再度被催動。
走出來了……
嚴(yán)莫諳認得這人。
“你是……”嚴(yán)莫諳震驚道,“不會吧……”
許久未見的女修褪去一身的傲氣。
穿著純白喪服,未施粉黛,無戴釵環(huán)。
懷中抱著一把銀劍,瞧見嚴(yán)莫諳,揚了揚眉。
“我竟不知,安師妹是男兒身。”
打趣的話。
嚴(yán)莫諳當(dāng)初是為了沈花間,女裝潛入無涯派,混入新弟子行列。
和二弟子李醇熙見過幾面。
誰承想,此時此地還會被打趣啊!
李醇熙將小宗主調(diào)戲得面紅耳赤之后,才正色問道:“吟九和沐安在哪里?”
嚴(yán)莫諳:“李道友想……”
李醇熙:“報仇。”
她的母親本可以安詳死去的。
要不是這兩人想將鎖靈藤偷梁換柱。
她的母親不必成為那個被死域困住的冤魂。以至于最后只能魂飛魄散。
嚴(yán)莫諳指了指涅槃谷的方向。
李醇熙應(yīng)下。
“師祖還好嗎?”她問道,“白師叔前不久仙逝,麻煩宗主給我轉(zhuǎn)交一句話。”
被情與愛困在穹峰半生的白薇終于下定決心拋棄枷鎖。
迎接她的,卻只有飛蛾撲火的油盡燈枯。
“我……”躺在床上,白薇緊緊抓著李醇熙的手,“我不后悔……一點都不。”
她力氣很大,想通過李醇熙來建立最后與人世彼岸的生機。
女子慣素愛一切潔白的東西。素白的衣裙,素白的釵環(huán),像是病態(tài)地要把李夢浮印刻在她人生的污點用素白裹凈。
“我覺得,這五年多,”白薇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我不再怕死……走了許多的路……看了許多的人間……我、我好像……”
“才真正的活過。”
可惜時間太短了。
一開始就傷了本質(zhì)的白薇必須待在穹峰,靠著李夢浮的靈力供養(yǎng)活著。
李夢浮死了,陣法破滅。她也離開了穹峰。
死亡是注定的事情。
卻可以決定,如何迎來死亡。
“唯一對不起的,是你和師尊。”白薇道。
李醇熙:“師叔,您……沒有對不起我。”
這五年里,李醇熙偏激過,魔障過。
母親的死亡,父親的背叛,讓李醇熙始終無法擺脫不了夢魘。她總是不斷地,自虐地,一遍遍回想父親殺死母親的畫面。
這個時候,卻總有一抹白裙不變。
白薇和那個和母親有些緣分的小孩阿昭,成了李醇熙尚且為人的錨點。
支撐著她活下去,走出來。
白薇:“那就好……”
白薇:“我到最后,也不敢跟師尊說一句真心話……”
明明她知道,沈花間就在那里。
養(yǎng)育之恩,師生之情。
都隨著她執(zhí)意嫁給李夢浮一齊斷裂了。
沈花間被李夢浮算計,失去靈力,雙眸盡廢。她真的一點都不知道嗎?
只是不愿懂,不愿想。
在丈夫和師尊面前,她選擇了李夢浮。
“我聽說,師尊如今和合歡宗宗主為伴。我挺驚訝的。師尊曾經(jīng)……那么嫉惡如仇。”白薇的語調(diào)又突然流暢起來。
曾經(jīng)的劍仙,與魔修廝混。
并不是什么美談。
“不過李夢浮這樣的畜生,還不如魔修呢。”白薇緩慢地松開了李醇熙的手,“你若是見到你的師祖,或是那位小宗主。替我轉(zhuǎn)告一下……”
女修垂下眸。
轉(zhuǎn)告什么呢?
明明思及了無數(shù)的懺悔,如今卻突然覺得一切都是矯揉造作,令人作嘔地說不出口。
“算了。”
“讓他老人家……保重自己就好。”
白薇說完,閉上了眸。
分明體溫還是溫?zé)岬模齾s無比安靜。
像是累了,疲倦了,便不再愿意看世界一眼。
李醇熙走出房間。
將阿昭交給當(dāng)?shù)匾患曳浅O胍⒆拥母簧淌种小?br />
她要去報仇。這種事情,不能讓阿昭跟著。
小孩子在成長途中會忘記很多事情。李醇熙希望阿昭忘記過去,像正常孩子一樣健康快樂地長大。
那家夫妻命中無子,但福源深厚。他們會非常適合當(dāng)阿昭的父母。
李醇熙提劍走出街巷。
她用了五年,送走了所有的故人。
也徹底地,從當(dāng)年那個只會哭著旁觀母親死亡的小女孩長大了。
和嚴(yán)莫諳交代完白薇的遺愿。
李醇熙踏入了涅槃谷的地界。
“又來一個。”沐安道。
李醇熙沒看他。
無涯派弟子傳來騷動。
“這不是二師姐?!”
“二師姐!”
李醇熙卻把劍尖對準(zhǔn)了無涯派最前方的吟懷空。
“吟九,你與沐安沆瀣一氣,如今卻又倒戈。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