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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 61 章

    當天晚上的晚餐, 葉暇是在公司食堂吃的——不出所料,小朱秘書給他端來了和中午一樣的餐盒。

    打開,是雕刻著立體【SORRY】的胡蘿卜。

    ……覺得我只吃胡蘿卜就能維持生命是嗎?

    葉暇心里剛閃過這個念頭, 筷子尖撥開胡蘿卜,就露出了藏在下面的炸雞。

    炸雞色澤鮮嫩,看起來不像過了太多油的做法, 算是美味和養生兼顧了。葉暇眉頭微動,看了眼坐在對面、剛坐回座位不久的李寒嶠,面前擺著的就是普通的兩菜一湯,沒有肉,看起來像頗有飯縮力的減肥餐。

    葉暇短暫想了一下,筷子夾起胡蘿卜, 放到李寒嶠的飯盒盒蓋上。

    “你吃吧。”他說。

    李寒嶠微微抿唇, 眼皮顫了顫,最后默不作聲地夾起那片蘿卜吃了。

    看著那片sorry蘿卜被一口口吃掉, 葉暇用筷子屁股抵著下巴, 又耐心等了好幾秒。

    我的意思是可以和好了, 他心想。

    又是十秒過去,李寒嶠喉結滾動, 一整片sorry都進了肚,吃的人還是沒有半點反應。

    甚至更沉默了。

    這種沉默一直持續到六點多, 葉暇跟傅蹤那邊對接完今天的工作, 準備下班。

    在葉暇起身,用目光邀請他一起回家的時候,沉默的李寒嶠拒絕了葉暇的邀請, 并表示自己要加班一整晚,然后看見滬市凌晨四點的太陽。

    ——當然, 最后一句是葉暇腦補的。

    瞇了瞇眼睛,葉暇下意識看了眼落地窗,又看了看李寒嶠。

    “前兩天我網購了一個望遠鏡!彼f。這句話的暗示是,你如果今天不回家,選擇在這里當陰暗偷窺人的話,那我也會以牙還牙,看的比你還清楚。

    辦公大樓都會貼防窺膜,葉暇知道。但他也知道,到了晚上,屋里亮起燈的時候,防窺膜就什么都防不住了。

    區區小木頭,我倒要看看你要跟我玩到什么時候。

    葉暇斗志昂揚地回家,快遞已經被放在了門口,拆開后,他信心滿滿地舉著望遠鏡站到窗邊。

    對面整棟閣樓的大樓都亮的明明白白,唯獨李寒嶠那層,像被貼了磨砂布的墨鏡遮住一樣。

    葉暇:高科技?

    敵在暗,我在明。見事不好,我走還不行嗎!

    他當即放下望遠鏡,刷地拉上了窗簾。

    自顧自氣了好一會兒,葉暇掏出手機,噼里啪啦給顧黎發了條消息。

    【lea:差評!】

    【狐貍不是什么精怪:?】

    【lea:李寒嶠確診啞巴了!

    【狐貍不是什么精怪:給你叫嚴醫生電話?】

    【lea:好煩,不該搞什么冷戰!

    【狐貍不是什么精怪:誒,我跟你說啊葉,冷戰,誰先低頭誰就輸了】

    【lea:真有用嗎】

    【lea:你贏了?】

    【狐貍不是什么精怪:……嘖】

    【lea:?】

    【lea:你輸啦??】

    【lea:輸了你教我什么破方法!!】

    【狐貍不是什么精怪:那也不能這么說,我輸了那也有人贏了唄。你怎么就不能假定你是贏的那個呢?】

    【lea:?】

    好像頗有道理啊……不對!狗狐貍,怎么就假定我是贏的那個!

    葉暇又狠狠給狐頭軍師打了個差評,把手機丟到了一邊。

    一整天了,簡單的道歉和好這事兒就是沒個結果。葉暇心煩意亂地喂了貓,又跟貓玩了會兒捕獵游戲,鎖骨被抓住兩道紅痕,葉暇震怒,按著貓就把指甲剪了,最后倒賠進去一根貓條。

    實在是滿盤皆輸,可惡!

    葉暇一蒙被子,倒頭就睡。本來以為自己今晚根本沒法睡好,哪曾想一沾床,兩分鐘不到,直接昏迷到不省人事。

    睡覺之神永遠眷顧他忠實的信徒-

    第二天,葉暇在八點二十九分準時醒來。他頭一次對工作有如此契合生物鐘的熱情,起床時間準時到令他驚訝。

    神清氣爽地從床上做起來后,葉暇發了十幾秒的呆,忽然,又像被抽空全身力氣一樣,軟趴趴地倒了回去。

    煩誒,不想去上班。他一個好好的自由職業者,干嘛想不通要陪那個木頭葫蘆每天坐班。

    “喵嗷!”

    眼角余光里,一條黑白糊在一起的耗子貓飛快竄了出去——在被倒下的人類壓住尾巴之前。

    貓小孩直接飛上柜頂,爪子都沒來得及舔,一雙藍汪汪的大眼睛盯著葉暇,張嘴就是罵。

    人類對于臟話的理解是不分國界也不分種族的,貓罵得很臟,葉暇聽出來了。

    “對不起嘛……”他被子一裹,眼尾都耷拉下來。

    貓小孩定定看了他幾秒,微一撇頭像是滿意了,然后優雅地從柜頂砸下來,踩著貓步,臥到他手邊,兩只前爪抱著他的手腕,嘶溜嘶溜地舔了好一會兒。

    這就和好了。

    葉暇感受著手背上搓澡一樣的觸感,忽然撇了撇嘴。

    開口道個歉、然后和個好,有這么難?

    貓都會!

    他李木頭不說話,就用番茄醬擠死亡預告就算道歉?難不成最后開口的又得是自己?

    吃兩頓飯就巴巴地上去說“好了我不生你的氣了”,葉暇覺得自己接受不了。這跟人家平A騙出自己大招有什么區別?

    葉暇心情不爽,連帶著對“監管病號”這件事也生出些排斥來,他在床上翻滾拖延了二十分鐘,終于還是起床囫圇洗臉刷牙,早飯都沒吃,踩著八點五十五的點走出了家門。

    愛護老弱病殘孕,是他做人的底線。

    八點五十九,葉暇跟在一群飛奔打卡的閣樓員工身后,走進了大樓。

    耳邊滴滴滴的打卡聲此起彼伏,葉暇混跡其中,總覺得自己格格不入,心底更是有種什么事情要發生的第六感,讓他有種毛毛的感覺。

    隔著厚厚的羽絨服,葉暇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他給莊秘發了消息讓他幫忙按一下總裁辦公室那層的電梯,剛要繞過打卡機往電梯間走,忽然,聽到前臺那邊的聲音。

    “誒!看到了!葉先生在那里。 

    葉暇跟隨著人群回頭四處尋找,找著找著,忽然發現這些人的目光,似乎漸漸的,都聚集到自己身上來了。

    葉暇:……?

    怎么呢,你們全公司就我一個姓葉的嗎???

    前臺小姐姐穿過人群,懷里抱著一束花走到他面前,雙手遞花。

    “葉先生,這是——”

    葉暇抬手就要拒絕:“不好意思,我不……”

    被拒絕后,前臺小姐姐笑得更燦爛了。

    “這個是李總交代我們送給你的啦!”她聲音抑揚頓挫,“李總希望您一進公司,就能有花一般的好心情!”

    “喔——”

    “哇塞!

    “嚯!”

    “誒,這花是不是,有點丑!

    周圍響起此起彼伏的語氣詞,葉暇站在原地渾身過電,只覺得腳下踩的零點幾平方米的地燙得他站不住。

    他定睛看了眼花束,黃紫相間,除此以外沒有別的顏色點綴。

    黃配紫,按理來說也算是很經典的配色,但……

    葉暇不是很明顯地抽了抽嘴角。

    這束花的插法,用紫色鋪底,然后黃色在上面勾勒出……笑臉的形狀。

    毫、無、美、感。

    看著甚至有點詭異的可怕。

    李寒嶠應該去投資做點克系動漫或者影視,葉暇恍惚地想。

    “葉先生?”前臺小姐姐側頭叫他。

    葉暇回過神來,垂在身邊的指尖蜷縮了一下。

    “葉先生!”不遠處,秘書小朱的聲音響起,眾人看過去,未見其人,先看見了他懷里加大版XXXL的花束。

    和前臺小姐姐這捧小的,是同一張柄圖。

    葉暇剛準備接花的手立刻縮回來了,并且震撼地握住,塞回安全的羽絨服口袋。

    我、靠。

    “我靠……”周圍的人說出了他的心聲。

    小朱捧著……或者說抱著XXXL的核善微笑花,一路跌跌撞撞走到葉暇跟前。

    在小朱開口之前,葉暇問。

    “除了送花,他就沒有別的話了?”

    小朱把花放到地上,花籃的大小已經大得像花圈了。

    他想了片刻道:“有。”

    葉暇挑眉。

    小朱:“李總說……拿下去吧,等會兒再過來取新的。”

    葉暇:?

    還有?

    葉暇彎腰,從花圈……不,花籃里抽出黃紫各一朵,分別遞給前臺小姐姐和小朱。

    “送給你們吧!彼p輕笑了笑,“這么多,說不定夠一人一枝!

    葉暇笑起來很好看,是初春晨輝的那種、暖融融的好看,前臺小姐姐接花的手很快,接過后才反應過來,問。

    “葉先生,這是什么花。俊蔽覀兘印、合適嗎。

    “黃玫瑰,紫色的是風信子!比~暇眼尾微彎,“你們平時上班加班都辛苦了,這兩種花很適合李寒嶠送給你們。”

    黃玫瑰的花語是友情、愧疚、幸運祝福和喜慶。

    紫色風信子的花語,則有悲傷、道歉、嫉妒和貴族氣質的意思。

    葉暇拜托小朱和前天小姐姐組織領花之后,拖著沉重的腳步坐上電梯,扯了扯嘴角,心想。

    李寒嶠,你會把這倆花配到一起送,而我會在眾多花語里取它們的交集,文科生畢業十年不忘高中數學技能,你就偷著樂吧。

    當天中午,【工作太多?閣樓總裁送花向員工致歉!】的話題就沖上了熱搜。

    評論區和話題廣場,閣樓員工們紛紛曬出“總裁的道歉花”,營銷號瘋轉,表示閣樓這波,真是活的招賢納士廣告!

    有幾條零星的評論被淹沒其中。

    【srds,上午去跟秘書處交工作的時候好像聽見,李總跟莊秘朱秘說,把花還他,那是他送老婆的!

    【哈哈哈誰家總裁可憐巴巴的找員工要花啊!編段子也要有基本法吧!

    【倆秘書:確認捐獻】

    第62章 第 62 章

    葉暇推門走進辦公室的時候, 意外的沒在李寒嶠的位置上發現人,只有莊秘在整理著什么資料。

    猶豫了一下,葉暇還是開口:“他沒在嗎?”

    莊秘笑著跟他打了招呼, 然后道:“老板在12樓開會,原本昨天上午的會議,推遲到今天了!

    過了幾秒, 葉暇才點了點頭。

    莊秘大概只是上來拿幾份資料,沒過一會兒,就跟他告別離開了,偌大的辦公室頓時只剩下葉暇一個人。

    早上九點剛過幾分,東朝向那邊的窗戶投進暖融融的朝陽,葉暇定定看了一會兒, 聳了聳肩。

    二十八歲自由職業插畫師, 喜提大公司總裁辦公室單人體驗卡一張。

    然而可惜的是,李寒嶠這個人完全沒有生活情調, 又或者說, 他根本分不清“生活”和“活著”兩個詞語微妙的差別。第一次來辦公室的時候葉暇就發現了, 這里除了落地窗以外,沒有半點有情調的東西, 所以也沒什么可供消遣。

    除了工作。

    葉暇幾乎能想到李寒嶠裝修這間辦公室的時候,心里一定面無表情地想——總裁, 只需要工作就行了。

    他噗地笑了聲, 手機傳來新組建的工作群的消息,一大早,傅蹤就在群里用表情包大喊“美好的一天又開始了”。

    沒人理他-

    臨近中午的時候, 葉暇結束了一上午的畫稿,揉著僵硬酸痛的肩頸站起來, 仰著頭玩手機,才看到那個離譜的熱搜。

    他看的很仔細,所以也看到了那條無人理會的評論。

    最沒人相信的一集……除了葉暇。

    嘴角不自覺抽了抽,葉暇覺得,這描述的一看就是李寒嶠會做出來的事!

    辦公室的門忽然被推開,消失了一整個上午的李寒嶠走進來,在看到葉暇的時候愣了一下,張了張嘴,似乎要開口問好,最后不知怎么的又咽了回去。

    李寒嶠沉默地繞過葉暇,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抬手,凝固幾秒后又放下。

    葉暇微微挑眉,就這么看著他自己跟自己互博,一分鐘十幾個假動作,把假裝忙碌演到了極致。

    “喂!彼p輕喊了一聲,然后把手機放在桌面上,指尖一推,手機轉著圈滑到李寒嶠面前,正對他的屏幕上,顯示著那條被葉暇點開的評論。

    “評論說的,是真的?”葉暇問。

    李寒嶠垂眸看了兩秒,目光沒做過多的停頓,十分繁忙地看向根本沒開機的電腦屏幕。

    “沒做!彼f。

    ……說話也變回了兩個字往外蹦的李總,但這次不是霸總款,是小學生款。

    葉暇意味不明地“嗯”了聲,然后問:“那你后面那兩朵花是哪來的?”

    “買的。”李寒嶠答,手上假動作根本沒停過。

    “哦!比~暇淡淡道,“騙你的,后面根本沒有花!

    李寒嶠把文件翻了個底朝天的動作終于凝固了。

    嗡嗡。

    葉暇手機的新消息提示震動起來,李寒嶠移開目光,剛要把手機推回去,就聽葉暇說:“幫我看看吧!

    李寒嶠側頭,遲疑兩秒才點開彈消息的企鵝。

    【上一天班等于氪一個688啊:葉先生,思來想去還是得跟你說下……李總剛用一百塊買了你給我的那支花TUT】

    【上一天班等于氪一個688。核o的太多了】

    【轉賬50元】

    【分你一半葉先生,我一個人拿著不安心TUT】

    李寒嶠:……朱秘書。

    不是說沒加微信嗎?哦,原來早在企鵝接上頭了。

    葉暇站起來,雙手撐著桌面遠遠看了眼消息,輕笑了聲。

    “你沒有什么想說的嗎?”

    李寒嶠面無表情,他想說我能把消息刪了嗎,但想也知道不行。

    于是他搖了搖頭。

    “行!

    葉暇語氣沒什么變化,說完,拿起手機道:“我出去打個電話,午飯不用管我!

    閣樓對面的餐廳,今天在搞和某動漫ip的聯動,他用一頓免費的飯買通了小朱的“告密”。

    仔細想想,小朱才是最大贏家啊?什么都沒損失,白拿一頓飯和一百塊。

    真好,葉暇想。

    我也想當小朱,因為李寒嶠不會跟小朱當啞巴。

    雖然這場冷戰是自己挑起來的,但退一萬步講,不會說話的李寒嶠就沒有錯嗎?

    上午工作的時候葉暇還收到傅蹤的消息,禮貌詢問了李寒嶠的病情,葉暇想了想,告訴他李寒嶠暫時失聲了。

    傅蹤當即松了口氣,表示沒關系的,反正李總哥平時也不說話,大家都很習慣。

    聽到這話的時候葉暇額角跳了跳。

    很好的,只有他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一頓午飯吃得全靠廚力——不是廚師的那個廚力。

    葉暇知道有些昂貴的餐廳難吃,但他不知道會有這么難吃。只能做三分熟的牛排是人吃的東西嗎?還是說有錢人都是茹毛飲血來的?真是返璞歸真的餐廳。

    走在回公司的路上,葉暇和小朱對視一眼,從對方視線里看出一絲絕望。能夠慰藉他們受苦受難味蕾的,只有手里的自推周邊。

    推開總裁辦公室門之后葉暇發現,李寒嶠又消失了,小朱卻神色如常。

    “李總下午有個合作方要見,編劇文婳仁老師!本o接著,小朱補充。

    “其實李總平時也不太會呆在辦公室的,經常有各種會,偶爾還要去視察什么的……”

    葉暇愣了一下,問:“所以他不常呆在這里?”

    “唔……”小朱想了想才嚴謹地說,“大概有百分之十的時間會在吧。葉先生你來的這幾天,其實是我們見李總見最多的幾天,哈哈哈!

    上班時間快到了,小朱離開之后,葉暇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抿了抿唇,回過神來。

    所以……其實李寒嶠根本沒有時間泡在這里往家里瞅?

    葉暇不太能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感覺像是回家以后看見稀碎的杯子,揍了狗一頓,最后發現不是狗做的。

    當然,他沒有罵李寒嶠的意思,狗是人類的好朋友,所以不算罵人。

    葉暇抬手,把打卷的頭發抓得微亂,恍恍惚惚坐回自己的工位,目光卻停了停。

    桌面上多了一張紙,上面畫著個小孩都會的簡筆畫——丁老頭。

    丁老頭頂著那顆雞蛋一樣的橢圓腦袋,旁邊的對話框里寫著“對不起”。

    ……又來這招。葉暇想。

    李寒嶠該不會是真的失聲了吧?有那么一瞬間,他腦海里閃過這樣的念頭。

    晃了晃頭把腦袋里的水倒掉,葉暇抬手拍了一張,先發給嚴老,匯報了李寒嶠一上午依然在當啞巴的事情,想了想,又打開微博。

    【跟朋友冷戰了,這人給我畫了個道歉信,長這樣/微笑[圖片]】

    幾分鐘后葉暇再回來巡視評論區的時候,已經是大豐收了。

    【哈哈哈哈遺書哥嗎?】

    葉暇回復:【對呢/微笑】

    【怎么說呢葉子,室友哥怎么沒繼承到你的繪畫天賦……】這位的語氣十分溫和。

    葉暇回:【因為我們不是有血緣關系的父子】

    【哈哈媽的怎么有人丁老頭都畫的這么難看啊。!】

    這條嘲諷的有點太暴力了,葉暇沒回。

    說實話,他看得出這張丁老頭畫的很用心,筆觸不是隨意的那種,至于美丑……

    丁老頭而已,能有多大差別。

    抱著這樣的想法,葉暇拎著筆隨手畫了一只,然后陷入沉默。

    最后他把自己畫的那只丁老頭揉了,丟進了垃圾桶,小心翼翼地保護了某人的自尊心。

    【你最近怎么不直播了葉子QAQ!不勤勞!!】

    葉暇回了這條:【在搞個大的!】

    真的不是鴿子,真的在搞大的。

    自從跟傅蹤那邊定下來之后,葉暇就忙到有點連軸轉的程度了,自由職業的自由灰飛煙滅,只剩職業。

    也是因為這個,他最近才放任李寒嶠跟他冷戰,雖然偶爾想起這件事會有點煩,但至少他現在工作的時候,不會有個家伙一直用如有實質的目光盯著他、一盯就是一整天了。

    也挺好的。葉暇這樣想著,唇角卻下意識向下撇了撇。

    傅蹤那邊的新班子和所有朝氣蓬勃的年輕人一樣,進度超快,所有人都擰成了一股繩的感覺,葉暇作為裹在最中間的那根,已然被帶著狠狠地卷了起來。

    放在以前,除了偶爾拖延后趕ddl的日子,葉暇根本無法想象從早9一刻不停工作到晚7的樣子。

    ……好像也不用想象,剛畢業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早9晚7,還要“自愿”加班到晚9才能走,一個月四千五,愛干不干。

    雖然如此,但早9晚7之間亦有不同。

    現在葉暇在做的,是自己喜歡的、期待已久的事。

    因為是漫改ip,前期的角色設計不需要頻繁改動,葉暇只需要跟那邊的主筆一起進行人物形象的把控——也就是教別人怎么畫好自己的oc。

    葉暇是畫插畫的,在立繪設計上,下意識就會用一些繁復但實際沒卵用的時尚單品,然后再在oc故事里,給這些零碎小物件賦予特殊的故事含義。

    正所謂設計一時爽,畫稿火葬場,現在,燒的變成了別人。

    葉暇說實話,每天能看到那么多張自家oc的新圖,真的超爽的,看一眼,工作的疲憊都能消除一半,一整天下來輕飄飄到能飛起來了。

    工作簡直是在貸款給他送溫暖,葉暇想。

    傅蹤那邊想先做出預告片,于是這三天除了畫稿之外,葉暇一直在忙的還有確定預告片的劇本,今天定下了前半段后,卡在了比較重要的一環上。

    角色的感情線。

    等等。

    葉暇擰住的眉頭忽然一頓。

    小朱說李寒嶠今天要見的是……編劇文婳仁老師?

    這、這位可是影視行業愛情劇的活招牌,有錢也不一定能請到的那種!

    葉暇看了眼時間,開始思考自己蹲在地下車庫,跟文老師制造偶遇的可能性。

    第63章 第 63 章

    當然, 到了最后,去停車場跟文老師偶遇的計劃還是胎死腹中。

    葉暇:笑死,根本不敢。

    即使是比較社牛的e人, 也有不敢做的事兒啊。

    縱然已經知道文老師就在這棟樓里,葉暇還是在辦公室里穩穩當當坐了兩個小時,面前的word文檔歸來仍是大白紙。

    破罐子破摔, 葉暇撂了鍵盤,準備出去溜達一圈。

    中午吃飯的時候小朱告訴他,閣樓頂層有個空中花園,裝的很有浪漫氣息,平時供給員工喝下午茶,偶爾也會被借場地拍攝, 最近閣樓出品熱播的職場劇的取景地之一就是這里。

    葉暇不看劇, 但插畫師的職業素養還是讓他準備去看看。

    秘書們的辦公室和李寒嶠的在同一層,葉暇在小朱辦公室外探了探頭, 在看見工作到面目猙獰的朋友后, 悄悄打消了邀請對方摸魚的想法。

    這……大概就是一天一單648的代價吧。

    就這樣, 葉暇一個人孤零零上了通往頂樓的電梯。一閑下來,忍不住又開始想文老師的事。

    文婳仁老師是那種出圈的有名, 在這個只有專業素養已經不夠成名的互聯網年代,文婳仁老師的一個習慣, 簡直長在了吃瓜網友的興奮點上。

    她是個極關注演員和主創私生活的編劇。

    當然, 是褒義上的關注。

    文老師年紀不大,剛過三十而已,十八歲憑借一部文藝片拿了世界級的最佳編劇獎, 橫空出世,此后在娛樂圈叱咤風云十二年, 影視劇出一部火一部。

    無數演員明星帶資進組,只想和她合作一部戲,但大多都只能碰一鼻子灰。

    大概因為是寫感情見長的緣故,文老師對演員本身人品的要求近乎苛刻——在娛樂圈內算苛刻的。

    耍大牌、不尊重人的演員,毋庸置疑是如不了文老師的眼的,那些私生活有瑕疵的明星就更不可能被文老師選定了。

    而且作為圈內人,知道許多內情的文老師雖然講究個體面,不輕易公開別人的私事,但演技再好的演員她都不會與之合作。也因此,跟她合作過的演員,都會被打上“文老師認證”的清流標簽,表示這個人可以粉。

    最夸張的是,十二年來,這些人竟然真的沒有一個塌房。

    各種意義上講,都可以說是文老師出品,必屬精品了。

    拋開想請教劇本不說,葉暇也真的很想見見這位娛樂圈傳奇鑒寶人。

    觀景電梯外的景色不斷上升,忽然,葉暇想到一個很怪的點。

    文老師要是在考察跟閣樓的合作……會不會也要鑒定李寒嶠這個閣樓老總的感情情況。

    相關的八卦葉暇偶爾也會看到,據說文老師自己有很強的資方背景,不然也不會在直接或間接地得罪那么多人之后,還能一直火到現在。

    自己就是資本的文老師,想必也不會害怕什么閣樓老總的名頭吧,說不定,李寒嶠在她眼里就跟那些龍套小明星沒什么兩樣啊。

    葉暇扁了扁嘴。

    算了,他在這兒擔心什么呢?人家在會議室談合作,他還能飛檐走壁到會議室那層,破窗而入去跟李寒嶠演家庭和睦不成?

    也行啊,李寒嶠演兒子他演爹。

    電梯緩緩在頂層停下,葉暇不清不重地哼了聲,門無聲打開,他剛往前邁步,忽然聽到不遠處茶桌邊,一個頗有氣場的女聲冷聲說。

    “李總,你自己感情搞明白了嗎?就想來指導我的劇本了?”

    茶桌對面坐著的人的側臉,赫然是一下午沒見人的李寒嶠。

    瞬間,葉暇心里警鈴大作。

    沒等他反應過來,做些什么,就看見李寒嶠豁然起身,一言不發轉身就要走。

    葉暇:???

    不是你個憨批木頭!跟我吵架一個字蹦不出來就算了,你在談生意啊大哥!老李!你說句話啊!

    “李寒嶠!”

    身體快于反應一步,葉暇快走兩步沖到李寒嶠面前。

    “找了你一下午,怎么不回我消息!

    李寒嶠抬頭默默看了他一眼,眼底帶著不明顯的質問。

    葉暇也心虛,他下午根本沒給李寒嶠發哪怕一個標點符號呢,不過這家伙認真談生意,應該也不看手機的……吧。

    “哦?這位帥哥弟弟是?”

    兩步之外的茶桌邊,起身的女士一身休閑打扮,即使這樣,也遮不住明艷長相里自帶的那種進攻性。

    葉暇想起自己剛剛聽到的話,心里卻是戒備更甚。

    不妙,不妙啊!她真的會以李寒嶠婚姻不幸的原因拒絕合作!

    慌亂的情緒只是一閃而過,葉暇很快回神,輕笑了一下,側頭問李寒嶠。

    “能說嗎?”語氣親昵而自然。

    李寒嶠收回看他的視線。

    “……隨意!

    你愛說我是什么就說什么吧,李寒嶠心底自暴自棄地想。

    “文婳仁老師您好!比~暇看向文老師,笑容得體,伸出另一只手道,“我是李寒嶠的愛人!

    葉暇發誓,自己聽到旁邊傳來一道超級明顯的吸氣聲。

    一看就不好惹的文老師挑起半邊眉頭,開口就沒客氣。

    “想起來了,之前頒獎典禮上提到過的……但你們怎么沒有婚戒?是不想買嗎?”

    葉暇笑容微僵。

    好、好重的殺氣,好尖銳的問題!

    文老師繼續出招:“這么問會不會有點冒昧,你們是普通的商業聯姻嗎?三無的那種。”

    有點冒昧了老師。葉暇心里想,但最后還是好奇問:“什么是三無?”

    “啊!蔽睦蠋煷浇俏⒐,“沒有感情、沒有性|生活、沒有未來。”

    唰。葉暇胸口又中一箭。

    這就是頂級編劇的gank能力嗎?恐怖如斯……

    葉暇忍不住想象了一下對面文老師此刻的內心想法。

    ——喲,這兩個人是演到我跟前來了?呵,一看就是裝的,在我這個愛情劇大拿面前班門弄斧?好笑,有沒有真感情我一眼就能看出來啊,我的眼睛就是尺!

    瞬間,葉暇消失已久的勝負欲大漲。

    他反手去拉李寒嶠垂在旁邊的手,剛碰到手背,卻被那家伙一個后撤躲開了。

    “哈!

    對面的文老師給出來一個意味不明的語氣詞。

    哇哦,還是一出聯姻小男生單戀總裁的戲碼——她的目光好像在這么說。

    如果現實是漫畫,葉暇覺得自己額角現在肯定會蹦出一個赤紅的井字。

    啪!

    不輕不重但清脆的一聲響起,葉暇翻手照著李寒嶠的手背就是一下。

    李寒嶠扁了嘴,卻下意識就把手乖乖伸回來了。

    表情是不情愿的,伸手的動作是熟練的,握人家是死緊死緊的,嘴角是壓不住的。

    “……哈。”對面,文老師完全沒有要壓低聲音的意思,“有趣!

    對方觀察的目光毫不遮掩,葉暇心里緊張,但面上還是笑道:“讓文老師見笑了,這兩天在鬧脾氣!

    “理解啊,理解!蔽睦蠋熜ζ饋,又問,“能問嗎?誰鬧誰!

    葉暇笑容未變:“這個就不方便說了,但已經道過歉、取得原諒了!

    “哦……原來已經取得原諒了啊。”文老師重復了一遍,語氣頗有些意味深長的意思,她挑眉看向李寒嶠。

    “李總,剛剛聊的時候,你可是說自己對愛情劇一竅不通啊!

    “自謙吧!比~暇笑著,“我覺得他做的還不錯啊。”

    說完,他像是才想起來一樣,略帶驚訝道:“看我,都忘了文老師你們是在談合作了,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嗯哼?沒有。”文老師看向他的目光多了興致,看得葉暇甚至有點后背發毛,有種小時候被姑姑姨姨們圍住,這個要捏捏臉蛋,那個要抱抱拍拍的感覺。

    文老師說:“和閣樓的合作嘛……原本是準備再考慮一下的,現在看來,倒是很有興趣了!

    葉暇心里猛地呼出一口氣,笑著抓起李寒嶠的爪子往前伸:“那文老師,合作愉快?”

    文老師撥開李寒嶠的手,轉而跟他輕輕握了一下。

    “合作愉快,弟弟!

    說罷,這位個性極強的編劇拎起自己的帆布包準備離開,然而那帆布包上的圖案卻硬控葉暇五秒。

    是……他之前在直播間抽的沙雕禮物,上面印的是,他摸魚畫的手。

    很、很澀的那種,手。

    臥槽啊啊啊啊!

    媽媽,傅蹤有絲分裂了。

    葉暇瞬間后退兩步,開口聲音都抖了:“文、文老師,您這個包……”

    文老師笑意深深:“這個啊,是上次合作的時候,從李總這順走的紀念品!

    “李總可寶貝了,這一個包,賠了我一個短篇劇本進去呢!

    話說到這份上,葉暇再看不出來這兩個人其實很熟,他就可以把眼睛和腦子一并捐了。但他此刻的重點不在這里。

    葉暇從發抖中緩了過來,心里慶幸文老師并不知道此包的出處,正要調整表情開口告辭,卻聽見文老師微訝的聲音。

    “誒,弟弟,你是不是會畫畫。俊

    葉暇瞬間立正了。

    “哈哈,不太會呢文老師!彼f,“也就丁老頭畫的比較好!

    第64章 第 64 章

    葉暇和文老師的相遇, 警鈴大作地開始,又在警鈴大作里結束。

    目送文老師走進電梯后,葉暇才發現, 大冬天的,自己握著李寒嶠手腕的手都微微出汗了。

    他側頭,跟李寒嶠對視一眼。

    “不謝謝我?”

    “不松開嗎。”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葉暇揚眉。

    什么叫, [不松開嗎]。拉你的手,被嫌著了唄?

    人在非常生氣的時候是會笑的。葉暇冷笑一聲,當即就要抽手甩開。

    一下、兩下。甩到第三下,兩個人的手還是黏在一起的,只不過這次拉人的,變成了李寒嶠。

    葉暇抬頭, 開口就是陰陽怪氣。

    “松啊?”

    李寒嶠垂下眼睛, 又搖頭。

    “我不吃你這套!比~暇郎心似鐵,厲聲道, “說話!你是啞巴了?”

    李寒嶠飛快地看了他一眼, 片刻才開口。

    “我說話會惹你生氣!

    葉暇:?

    他心里的火快蒸出水蒸氣溢出來了。

    哥們兒, 有沒有一種可能,你不說話才會惹我生氣。

    我巴不得你天天說話!哪怕像以前一樣說點弱智話都行。

    “我什么時候因為你說話生氣了?”葉暇問。

    李寒嶠想了一下, 思考時間都沒過兩秒,就回答。

    “最近!彼f, “天天。”

    “你說話了?”

    “我是說, 你已經生氣了!崩詈畭f,“多說多錯!

    頗有道理。葉暇有一瞬間想。

    “……行了行了。”葉暇擺手,抻了下還被李寒嶠抓著的手, “松開吧,不生氣了。”

    李寒嶠順著他的力道松手, 垂眸輕聲說:“對不起!

    葉暇動作頓了頓,意外道:“醫學奇跡?”

    他挑眉:“你說你有時間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對不起,就不能像這樣,簡簡單單說句對不起?”

    李寒嶠目光沉靜地看著他。

    “你會更生氣!

    葉暇輕輕嘶了一聲。

    好像,確實,也沒錯。

    “哎我說,李木頭你這家伙很會看透人心啊!彼f。

    要是李寒嶠第一天一大早就杵門口跟他說句對不起,都不用這事兒發生,葉暇想想都已經更氣了。

    見他笑了,李寒嶠微微繃著的唇角也松了些,想了一下說。

    “所以我想著……得先讓你開心一點。”

    葉暇掀著半邊眼皮懶懶看他:“所以就開始故意做丑丑的好笑事兒?”

    李寒嶠眉頭微擰,疑惑得很認真:“什么丑丑的好笑事……”

    葉暇:……

    原來那花和畫都是你真情實感覺得好看的嗎?

    你是傳媒公司總裁啊!你這個審美有時候真是令人擔心……

    心里五味雜陳,葉暇沒說出來打擊這家伙自尊心,只搖搖頭說:“行了,你知道錯了就行,下次別再這么嚇我了……這事兒過去了啊!

    李寒嶠看他,眼睛都亮了點:“真的?”

    葉暇看得失笑:“都哥們兒,哪有隔夜又隔夜的仇?”

    李寒嶠短短地“哦”了聲。

    “下樓?”葉暇問他,順手把病號的胳膊扯上,正要走,就聽李寒嶠說。

    “沒有別人,你可以不用演的。”

    葉暇反應了兩秒,把李寒嶠的胳膊往高抬了抬:“你說這個?”

    李寒嶠垂眼看了下,低聲說:“不是朋友嗎?你拉我手干什么!

    葉暇好笑地看他,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像看唐僧的女兒國國王,你這圣僧好有趣的反應。

    “懂不懂啊,這叫小學生!毙χ忉屃耍~暇一扯人就走,“好了快下樓了,大冬天的你不覺得冷?火爐子!

    他沒注意到,身后的李寒嶠忽然陷入沉思。

    他和葉暇小學的時候……拉過手嗎?

    好像沒有吧。

    那葉暇是什么意思?他小學的時候跟別人拉過手?

    誰?季節?班里其他的小男生小女生?

    為什么不拉他的!

    ……

    李寒嶠想得昏昏沉沉,腦袋忽然被戳了戳,回神就對上葉暇的視線。

    “怎么又不說話了?”葉暇問。

    李寒嶠搖頭。

    “不許搖頭!”頭上又挨了一下。

    于是李寒嶠頓了頓,開口:“算了!

    葉暇:……?

    他努力管理著自己的表情,不要顯得很猙獰,但開口還是咬著牙的。

    “你知道你這樣的行為很討厭嗎李木頭。挑起別人的好奇心,然后又不給答案!

    李寒嶠只是安安靜靜看著他,然后冷不丁說。

    “你也是!

    葉暇眨了眨眼。

    啊?我?

    他反思了幾秒,沒反思出結果,終于還是問:“你好奇什么了?”

    李寒嶠說:“你小學,到底跟誰牽手了!

    葉暇微微抬頭看天,有種靈魂出竅,滿腦子宇宙貓貓頭的恍惚感,好一會兒才說。

    “看過別人牽吧……”

    說完,他瞪了好像在笑的李寒嶠一眼。

    笑什么笑!這就是母胎單身的實力,不懂的永別了-

    從總裁辦公室到頂樓的電梯,上去的時候是一個人,下來的時候就變成了兩個。

    葉暇抬手把李寒嶠輕輕推進辦公室的時候,有種自己押解犯人歸案的感覺,

    “你工作吧!比~暇說著,坐到床邊的沙發上,伸了個懶腰,“我該摸魚了!

    李寒嶠站在原地短暫地想了一下,卻沒有往辦公桌邊走,轉身給茶壺里添了水。

    “我也休息會兒!彼f。

    咔噠一聲,茶壺被輕輕擱在茶盤上,氤氳水汽飄起來,沒攀三五厘米就散了。

    葉暇忽然開口。

    “如果今天我沒上樓,沒在文老師面前說我們已經和好了,那以后咱倆就這樣了是嗎?”

    他算是想明白了。李寒嶠之所以不開口,只是一直用各種旁敲側擊的方式表達歉意,就是因為他沒有明確表現出“我已經原諒你了”的意思。

    可這不是個悖論嗎?如果不是在文老師面前,如果不是當時覺得工作需要,就李寒嶠這個臭葫蘆樣,葉暇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開那個口。

    這是他的臭脾氣。

    但越是細想,葉暇就覺得這事兒細想不得。

    一輩子跟李寒嶠不說話了?

    能嗎?

    站在展柜旁挑杯子的李寒嶠,聞言愣了一下,半晌才說。

    “是吧!

    葉暇:?

    你還敢“是吧”?

    李寒嶠這么冷不丁一個意料之外的回復,倒是把葉暇心里突然冒出來的細膩小心思沖散了。

    他笑了一下問:“你怎么想的?我真的很好奇啊。”

    李寒嶠回頭,仔細看了他一會兒,確認葉暇不是怒極反笑后才開口。

    “因為,也沒什么差別!

    葉暇大腦頓了一下:“什么沒差別。”

    “和以前,沒有差別!崩詈畭f。

    “其實也只是回到以前的樣子而已吧!

    他側頭,從落地窗看向家的方向,一瞬間,葉暇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和以前自己沒認出他是李木頭的時候,沒什么差別。

    兩人就這么繼續著毫無交流的協議婚姻,在沉默里,等待其中某一個人提出結束這段關系。

    葉暇張了張嘴,忽然說不出話來。

    不知道該說什么。

    李寒嶠從展柜里拿出兩只杯子,沒有配套的壺,連盤蓋都沒有,只有孤零零的兩只杯子,看著像冰裂紋的白瓷,但細看又精致很多。

    像山間皚皚的雪,間隙處還透出一點點藏起來的青綠,如同躲藏起來,等待春風吹發的芽。

    葉暇這么想了,但很快又在心里暗笑自己那些無用的浪漫主義。

    怎么可能有那么幼嫩的青芽能在數九寒冬天活下來呢?在春天都不一定能茁壯長大的生命,只需要冬天的一場雪,就永遠被埋在那兒了吧。

    “其實,也挺好的!崩詈畭怪塾玫谝坏啦锠C杯,忽然說。

    葉暇晃神,然后猛地睜大眼睛:“你……這是嫌我煩了?”

    李寒嶠豁然抬頭,他沒說話,但葉暇從那雙比以往睜大了一圈的眼睛里看出滿滿的“我不是我沒有”六個字。

    行,先饒你一命。

    葉暇桌下緊握的手松開,擰著的眉頭卻沒松,疑惑問。

    “哪里好?”

    李寒嶠倒掉杯子里的茶。他坐在沙發上的姿勢,和以往那種掌控的坐姿不同,側靠在一邊,雙腿平放,手輕輕扣在一起,不時握緊又松開。

    一個內心充滿動搖的姿勢。

    良久,他開口。

    “對你好吧!

    李寒嶠沒看葉暇的眼睛,目光落在他微微攥起來的手上。

    “我性格不好!彼f,“就像那天一樣,會惹你生氣!

    “你不是也道歉了?”葉暇問。

    李寒嶠“嗯”了聲,說:“但我改不了!

    葉暇:……

    好誠實一家伙。

    “意思是還有下次?”他問。

    李寒嶠忽然笑了一下。

    “你又不可能一直呆在我身邊。”

    葉暇聳了聳肩:“唔,確實啊!

    李寒嶠垂眸笑著,嘴唇微動,卡在嗓子眼的話卻怎么也說不出來。

    所以不要管我就好了。

    然后他聽見葉暇的聲音,語氣是和剛才如出一轍的輕松。

    “所以這是什么不能解決的問題嗎?”

    這……能嗎?

    這不是三觀的問題嗎?

    我是腦子有病心理陰暗的反派,而你是向陽而生的……主角啊。

    李寒嶠困惑抬眼。葉暇自己給自己斟了杯茶,輕抿了一口,被燙了個哆嗦。

    李寒嶠立刻垂下眼簾。

    啊,沒看到呢。

    他聽見葉暇清了清嗓子,開口。

    “惹我生氣這件事嘛……誰都會惹我生氣啊,季姐姐那么好脾氣的人,我們都鬧過脾氣,是個人就會惹我生氣的!

    說完,葉暇又補充:“不是人也會!

    “我打游戲還會氣得罵人罵策劃呢……沒有說策劃不是人的意思?傊覄h號不玩了嗎?”葉暇說。

    “不要害怕沖突嘛,就像游戲打著打著就順了,哪怕偶爾吵個架,只要解決了問題,那日子也還能好好過下去啊!

    像捕捉到關鍵詞一樣,李寒嶠忽然抬頭。

    “你要跟我過……日子嗎?”

    他看見葉暇側頭微笑,攥緊的拳頭終于抬了起來:“不哦!

    “我的意思是,游戲得打,你也是!

    第65章 第 65 章

    “李寒嶠!比~暇開口, 喊了李寒嶠的全名,他臉上帶著笑,但語氣卻是質問的。

    “你以為我這兩天過得很開心嗎?”

    李寒嶠頓了頓, 葉暇發誓,如果這家伙這時候開口,用那種傻子一樣的語氣說“不是嗎”, 自己真的會一拳招呼上去。

    幸好,李寒嶠在高壓之下,又退化成鋸嘴葫蘆了。

    葉暇承認了,有時候,確實不說話更好。

    他嘆了口氣說:“先說清楚,我不是要跟你吵架。”

    李寒嶠點頭。

    你只是看起來想跟我打架。他想。

    “人和人之間有沖突是很正常的, 木頭!比~暇想了想, 舉例,“就像你打李家那個誰誰一樣!

    李寒嶠忽然側過半邊臉給他:“你打吧!

    那真的該打。

    “……不打你, 轉過來看我!比~暇瞪了他一眼, 用眼神打過以后, 才說,“我的意思就是, 朋友之間……哪怕是家人、愛人之間鬧脾氣、有分歧、吵架,都是很正常的啊。我生你氣, 總有和好的一天。”

    李寒嶠說:“但我很過分。”

    ……怪有自知之明的。葉暇腦海里閃過這么一句話, 搖了搖頭,失笑道。

    “你那天那個事吧,說小不小, 畢竟都拿上刀子了……但說大呢,其實也不大吧!

    李寒嶠開口, 聲音都卡殼了一下。

    “不大嗎?”

    葉暇疑惑:“難道你會捅我?”

    李寒嶠:“不捅你就……是小事?”

    “你會捅別人?”葉暇問,“你提刀殺去傅蹤那了?”

    李寒嶠:……

    好的,不會捅傅蹤的。

    葉暇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神情,拍了拍李寒嶠的肩膀:“所以,你這么遵紀守法的好青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而且嘛,只要人活著,有什么天大的過不去的事兒呢?”葉暇說。

    李寒嶠一時間噎住了。

    原來他……不是什么反派?

    他是,遵紀守法的好青年?

    見他目露思索,葉暇咧嘴一笑,話鋒一轉道:“這句話是送給你的!”

    “所以啊,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兒,都不要傷害到自己了,要活著啊!彼f,“如果你因為我晚上沒回家氣得把自己捅死了,難道我就會出現在你面前了嗎?全世界一秒鐘平均要死1.86個人,我就算是把你燒了以后給你殉葬,咱倆在黃泉路排隊都排不到一塊兒去!

    李寒嶠:“你說的對!

    胡扯一通卻好像真的有了效果的葉暇:……

    他輕咳兩聲,道:“總之呢,以后,你要多說話,多表達嘛!

    “想要什么就說,面對面說。你不說,我怎么知道呢?難道我能看懂你的眼神?還是能讀懂你的心啊!

    李寒嶠看著他,一時間沒說話,但葉暇卻莫名看出了他的意思。

    ——你不能嗎?

    葉暇:……起猛了,覺醒超能力了。

    他擺擺手:“哎總之呢,人和人之間開口說話還有彼此誤會的時候呢,不開口說,不是更容易誤會?你說是不是。”

    “難道莊秘給你匯報工作,趙旗跟你商討新方案,你們就跟用電波交流一樣,什么都不說?”

    李寒嶠:“你不是我的下屬!

    葉暇一敲桌子:“那你當我的下屬總行了吧?”

    李寒嶠:?

    葉暇也看他,目光十分坦然,就差兩手一攤了。

    反正又沒簽生活助理的勞務合同,怎么就不能倒反天罡呢-

    這天下班,兩人在外面隨便吃了點,李寒嶠終于跟在葉暇后面回家了。

    “今天不加班?”葉暇問。

    “加的!崩詈畭f。

    葉暇點點頭:“那你加油,我一會兒準備小小的開播一會兒……不然要過氣了!

    李寒嶠看他,忽然說:“我能在你這工作嗎?”

    葉暇一愣:“書房電腦不是修好了?”

    “沒壞!崩詈畭f。不知道意思是已經修好了,還是原本就沒壞。

    葉暇:“所以……?”

    李寒嶠被他這么看著,抿了抿唇,好一會兒才說。

    “我就是……想在你這兒呆著!

    葉暇笑意揚起。

    “準了!”

    好幾天沒播,葉暇略顯生疏地打開直播間。

    【葉子晚上好~】

    【鴿子晚上好~】

    好像有什么奇怪的東西混進來了。

    “攝像頭歪了!焙鋈,李寒嶠說。

    葉暇看了眼直播畫面,才發現原本應該拍著數位板的攝像頭,此刻正孤單望天。

    “估計是被貓踢了!比~暇說,“還好沒拍到臉!

    趴在主機上的貓不贊同地甩了甩尾巴。

    【葉寶又不是沒露過臉,怕啥】

    【剛剛是誰在說話!你屋里為什么有男人的聲音!】

    【遺書哥!!】

    【哇室友哥限時返場!】

    葉暇笑,剛要開口,就聽李寒嶠說。

    “我是他的秘書!

    葉暇:???

    等下,什么時候有這種設定了?下屬一定要是秘書嗎?還有,誰家畫師還有秘書啊!

    然而沒想到,彈幕比他思維敏捷的多,已然是接受新事物了。

    【好的秘書哥。】

    【秘書好啊,有事秘書干,沒事……也秘書干!

    【?哪里不對】

    【對著呢對著呢/狗頭】

    葉暇現在去擋彈幕窗已經來不及了,只能訕笑解釋:“他們這、這就是……呃……”

    李寒嶠語氣依舊如常:“他們就是這樣的,我知道!

    葉暇:……對,你也是看過我直播的老觀眾了。

    他現在忍不住想,李寒嶠是不是也當了其中一員,但腦海里實在想象不出,這家伙跟這些彈幕一起說小黃話的樣子。

    這、李寒嶠至少人模人樣的,彈幕……

    葉暇頓了頓。

    彈幕眾人在他的認知里,好像就是一堆狗頭,和叼玫瑰的狗頭。

    聽了李寒嶠的話,彈幕更火熱了。

    【哈哈哈秘書哥說得對!我們就是這樣的人!】

    【桀桀桀,小葉子,我們可不是什么好人——】

    【畫吧,畫不完,叫破喉嚨也沒人來救你!】

    葉暇:……

    他看了眼李寒嶠,嘴角微抖,想笑又不好笑出聲。

    “你們,還真是挺像的啊。”

    李寒嶠一本正經:“對你,變成這樣也很正常。”

    【為了你~我變成狼人模樣~】

    李寒嶠指著這條彈幕:“你喜歡這種?”

    眼看彈幕跟李寒嶠隔著網線一唱一和的,話題要就此扯到十萬八千里外,葉暇連忙把李寒嶠手按下來:“好了你加你的班吧,再搗亂回書房去!

    “電腦壞了。”李寒嶠說。

    葉暇:“?剛剛不是還說修好了。”

    “現在又壞了。”李寒嶠面色冷淡,開口卻說著不得了的話,“我和它有心靈感應。”

    “……感應點好的吧!比~暇差點噴出來,“從現在開始,安靜!”

    李寒嶠眨了眨眼,頭微垂了些許,但目光仍然看向葉暇。

    ——下午不是還說,希望我能多說話嗎?

    讀出了這樣的內容,葉暇額角跳了一下。

    啊,好做作的綠茶裝可憐動作……但李寒嶠這張臉還是該死的適配。

    李寒嶠眼尾生的微挑,平日里顯得冷厲,沒人想的到這雙眼睛,還能看出濕漉漉的效果來。

    葉暇可恥地心動了。

    “嘿!彼α寺,故意輕佻地伸出食指,挑了李寒嶠的下巴一下。

    “要不今天,我畫你怎么樣?”

    李寒嶠手放在襯衫領口,輕推一下就靈巧地解開了最上面的扣子,兩秒功夫,李大總裁已然在袒胸露乳的邊緣,翹首昂視。

    “你干嘛?”葉暇嚇了一跳,“去當核舟記的小人?”

    李寒嶠說:“你們畫人,不是要畫裸|體的嗎?”

    葉暇:?在用這種平靜無波的語氣說什么炸裂的話啊。

    “要脫到什么程度,全|裸嗎!

    葉暇:。。〔皇悄愕认隆

    他匆忙扭頭去看,直播間已然被封禁了。

    好了,現在什么都不用擔心了。

    “……李寒嶠!比~暇抽抽嘴角,哭笑不得,“你真行!

    他葉暇,大眼知名從不被夾的超牛逼澀澀畫手,直播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被!封!

    反正直播間都沒了,葉暇單手掛在椅背上,看向李寒嶠的目光充滿審視:“李木頭同學,你今天怎么這么活躍?”

    李寒嶠看他:“你說的,讓我多說話!

    “我在努力!彼f。

    被這么一說,葉暇有一瞬間開始質疑自己,是不是那種打消小孩積極性的不合格父母。

    沒得到回應的李寒嶠垂眸,扣上兩個扣子,只剩下最上面敞著的三個,看似矜持多了,實則半遮半掩的更厲害。

    某從不被夾的澀澀畫手就喜歡畫這種。

    “咳。”葉暇猛地扭開視線,心里狂念阿彌陀佛,兩眼空空。

    “還播嗎?”李寒嶠淡聲問。

    “啊……”葉暇遲疑起來。

    被封了,又不是他沒播,咸魚之魂蠢蠢欲動,葉暇目光一轉,問:“你臺風天去上班嗎?”

    李寒嶠:“去的!

    葉暇:?

    閣樓大高層,落地窗,你不要命了?

    他把椅子一蹬,滾輪骨碌碌動起來,絲滑地和床對接,咸魚熟練地抖掉拖鞋,腳不沾地就滾進了被窩。

    轉瞬間,椅子前的人,就只剩下被窩邊緣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所以我不是總裁!比~暇說,“電腦你用吧,用電腦總歸是舒服點!

    李寒嶠看著被子團的背影,只覺得喉嚨發干:“你不……趕我走?”

    被子里玩手機的人說。

    “沒事啊,又不會影響到我。我玩一會兒就睡著了。”

    “好!崩詈畭鋈惠p笑了一下,“不會打擾到你的!

    所以和上次一樣,只是看看而已。

    李寒嶠側目看了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抿唇。

    今天時間還早,他可以多待一會兒了。

    第66章 第 66 章

    嘴上說的“睡覺”, 和實質上的“睡著”之間,往往有著巨大的鴻溝。

    葉暇在被窩里翻來覆去,視頻視頻刷不對味兒, 小說小說看不進去,其實有點想仰臥起坐去直播了,但電腦都答應給李寒嶠了……現在再說, 多不好意思呢。

    想了想,葉暇發了條微博。

    【直播間已經申請解封咯,現在電腦室友在用,有人要加班,慘慘的!

    沒幾分鐘,評論區就淪陷為“哈哈哈哈”的天下, 葉暇翻了好一會兒, 才找到條不太一樣的。

    【群眾之眼:只有我覺得室友哥是故意的嗎?直播間沒了,你倆就能二人世界了。/狗頭】

    葉暇只當樂子看, 心里笑了兩聲, 回復。

    【關我什么事?我要睡了, 他跟工作二人世界去吧!

    沒過一會兒,這條評論被頂到了最上面, 樓中樓里全是成片的檸檬emoji,可惜葉暇沒看到了。

    總歸是睡不著, 閑著也是閑著, 葉暇找了首歌聽著,開始思考白天沒琢磨出來的劇情的事。

    拿手機刪刪改改一個小時,他冷不丁想起來手游任務沒做, 又上線打了一個多小時游戲,打完繼續刪刪改改……絲毫沒注意到時間的流逝。

    終于, 房間里有人打了個哈欠,葉暇一看——坐在桌邊的李寒嶠,正用手撐著額頭。

    這是困了?

    葉暇翻了個身朝向李寒嶠那邊,問:“誒,你——”

    “你怎么還不睡!崩詈畭人徊介_口,難得搶了他的話。

    手機鎖屏,葉暇瞥了一眼,被偷偷跑到1點的時間嚇了一跳,連帶著聲音都少了幾分底氣:“啊,我剛打了會兒游戲……”

    李寒嶠問他:“要睡了嗎?”

    葉暇感受了一下,遺憾發現自己毫無困意,于是朝他晃晃手機,友善道:“不,我也加班!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李寒嶠聽見這話以后,人都變灰了一點。

    過了一會兒,李寒嶠問:“那你,幾點休息?”

    “不知道唉,再寫一會兒吧,可能深夜會比較有靈感?”葉暇苦惱道,“你呢?準備加班到幾點!

    到你睡著的時候。李寒嶠心想。

    “不清楚。”他開口說。

    又在被窩里翻了個身,葉暇深深嘆氣:“今天真應該問文老師要個聯系方式的!

    李寒嶠:“我推給你。”

    葉暇回頭:“你和文老師這么熟嗎?”

    李寒嶠猶豫了一下,才說:“一般!

    “你們怎么認識的?”葉暇隨口問。

    李寒嶠手從鼠標上離開,想了想說:“她是我競賽的學姐,高三那年她想投《錦瑟》那個本子,但家里不想她做這行,所以,斷了她的生活費。”

    “錦瑟?那個拿了最佳劇本的電影錦瑟?”葉暇問。

    李寒嶠點頭,然后遲疑兩秒才問:“你……看過嗎?”

    葉暇聳肩:“沒有……你知道的,我那時候是鐵血二次元。”

    李寒嶠表情微變,眼底目光復雜,不知是松了口氣,還是遺憾。

    “我看過她那個劇本,很……喜歡!彼f,“所以我給了她一筆路費,權當投資了!

    “收回來多少?”

    李寒嶠搖頭:“沒多少,只比本金多了一點。那是個小成本電影,導演給劇本開的價也不算高。”

    葉暇忽然有些好奇了:“我還是第一次聽你說喜歡什么,有空,我也看看那個電影好了。”

    “不用!崩詈畭䦷缀跸乱庾R說,話音落后,他對上葉暇疑惑的目光,張了張嘴,磕絆道。

    “我是說,其實也沒什么好看的!

    “怎么可能!比~暇說,“文老師那么知名的編劇誒,剛好我最近也發愁我劇本里的感情線,搜來看看嘛,就當學習咯……木頭?”

    不知道什么時候,李寒嶠已經背過身去,鼠標滾輪不斷滑動,儼然一副重新開始加班的樣子。

    “你……隨意!彼@么說。

    葉暇挑眉。

    這反應……?

    擇日不如撞日,葉暇拉了拉被角,點開瀏覽器搜索錦瑟。

    兩位主角是青梅竹馬,男主在十六歲的時候家中突逢巨變,原本要隨家人離開的他,原本計劃著偷偷見女主一面,但在寫計劃書的時候睡著了。再醒來,男主穿越到了車水馬龍的十年后,從天而降,砸暈了想攔住女主搭訕的混混,他發現自己身上穿著不太合身的西裝,懷里的名片寫著自己的名字……

    文老師18歲的作品,也就是十二年前,那時候“穿越”這個題材剛興盛起來,但拍成電影還是頭一份。

    葉暇有點想看這部電影,但看了眼時間,還是按捺住蠢蠢欲動的熬夜的心。

    人是鐵覺是鋼,一頓不睡困的慌。

    不過,青梅竹馬……倒也真的很合適他oc劇本的參考。

    葉暇決定明天就看,現在就算了,一部電影兩個多小時呢。

    計劃是很美好的,但壞就壞在,葉暇在睡前重新打開了滴哩哩。

    大數據好像什么都知道,開屏第一個推薦視頻就是《錦瑟》,彌補所有青春遺憾的夢。

    葉暇刷新。

    超催淚!十六歲到二十六歲,獻給年少慕艾的那個ta。

    再刷新。

    十二年不變的經典純愛電影究竟動人在哪?

    葉暇:……

    大禹才三過家門而不入,我是小葉,我點!-

    第二天八點半,兩個人重新一起上班,無言對視一眼,雙雙掛著黑眼圈。

    “我能請問一下嗎?”魂魄狀態的葉暇幽幽開口,“為什么八點的時候你還坐在我電腦跟前!

    李寒嶠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走出去兩步,晃了一下站穩,才開口。

    “我……加班!

    這位的聲音更是啞的厲害。

    “你呢?”李寒嶠問,“為什么……一直沒睡!

    葉暇張嘴剛要說話,就被一個哈欠插了隊,旁邊的李寒嶠被瞬間傳染,清早的上班路上,瞬間充滿了此起彼伏的哈欠聲。

    悶著聲音,葉暇神情萎靡地說:“都是豎屏視頻軟件大數據推薦的錯!

    李寒嶠沉默半晌。

    好像,被罵了。

    大約是都通了宵的緣故,兩人走在路上,比往常挨的更近些,近到葉暇都覺得,他倆像九十多歲互相攙扶著出來遛彎的老頭了。

    本來這種時候應該哈哈笑著吐槽出來的,但葉暇現在半點勁兒都沒剩,只能選擇被李寒嶠同化成一樣的鋸嘴葫蘆。

    李葫蘆和葉葫蘆拖著沉重的腳步走進辦公室。

    雖然是和好了,但總裁辦公室的氣氛終究是回不到以前那種松散。

    畢竟,以前葉暇一天只工作三四個小時,剩下的時間,往沙發上一躺,往椅子上一盤腿……總之都在散發著一種被海風和沙灘曬過的閑味兒。

    現在時代變了,葉暇來了也得使勁上班。

    在工位坐下之后,想到這兒,葉暇就忍不住嘆了口氣。

    早知道昨天不通宵了,可惡……

    李寒嶠問他怎么了,他只是遺憾搖頭,謎語人道:“這大概就是,當成功人士的必經之路和代價吧!

    然而很快,葉暇就嘆不出來了。

    奇怪,明明一整個上午他都忙得大腦轉個不停,怎么這辦公室里的氣氛,還是有種摸魚的味道?

    葉暇幽幽抬頭,就對上了李寒嶠不躲不避的視線。

    李寒嶠側了側頭,眼神像在明知故問:怎么了。

    “你在,干什么?”葉暇問。

    李寒嶠眨眼。

    “看你!

    “我臉上有工作?”

    “眼睛里有!

    葉暇:……完全無法反駁啊可惡。

    他找到新的切入點,敲著鼠標指出:“那是你的工作嗎你就看,我長得像你的工作?”

    李寒嶠看著他,表情都沒變,干脆地點頭。

    “嗯!

    一時間,葉暇微張著嘴,腦海里只剩一句話。

    全天下的媽媽,都被李寒嶠打敗了。

    要是他小時候有李寒嶠這口才,還能被顧姨用這個話術懟十年嗎!

    “天才!比~暇評價。他先豎起大拇指夸贊,緊接著,食指彈出來,真手·槍的槍口隔著兩個電腦屏幕,對準李寒嶠。

    “趕緊做你的事,不然我開槍了!

    “中世紀,奴隸主有權殺死不好好做工的奴隸!崩詈畭f。

    葉暇面無表情:“轉人工!

    李寒嶠不說話了。

    ……好你個人工啞巴。葉暇憋笑。

    才歇了幾句話的功夫,微信又來了新消息,葉暇收槍前只能目光警告了一下。

    “快工作!彼f,“一會兒就能午休了!

    加油啊,通宵的打工人。

    李寒嶠點頭-

    然而中午十二點,葉暇準備暫時收工的時候,一抬眼,又撞上了李寒嶠的目光。

    葉暇:?

    “你這樣……閣樓真的不會倒閉吧!毕肓讼耄~暇旁敲側擊地勸學。

    李寒嶠卻用“你在說什么呢”的疑惑目光看他。

    “你今天沒會開?”葉暇問。

    “有!

    “那你怎么還坐在這兒!

    “線上會議!

    “那,你不布置工作或者,點評什么的嗎?”

    “不!崩詈畭f,“我只需要搖頭就行了!

    ……好你個全否定機器。

    “走吧,下樓吃飯。”葉暇說,“去外面吃,我請你!

    他笑道:“就當是……獎勵你今天上午有好好工作。”

    李寒嶠忽然輕笑了聲,給他比了個稍等的手勢,看向電腦。

    “午飯,會議暫停!

    然后,他摘下葉暇一直沒看到的另外半邊耳機,又從葉暇的視野盲區拿出厚厚一疊處理完的文件,起身。

    “走吧。”

    葉暇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進電梯,目瞪口呆。

    你就是那種看著根本沒在學習,然后背著大家偷偷學的那種???

    還有,不是,怎么剛剛還在開會啊!

    葉暇站在電梯里發呆,印著花紋的鏡面電梯門上,李寒嶠就靠在他身邊,明明電梯里只有兩個人,卻站出了人山人海的效果。

    ……怪可怕的。葉暇打了個抖。

    “冷?”李寒嶠顯然感覺到了,側頭看他。

    葉暇搖頭:“估計就是缺覺了!

    “吃完飯你去休息室午休吧!崩詈畭f。

    “你不睡?”葉暇問。

    李寒嶠看他一眼:“休息室只有一張床!

    ……是錯覺嗎?總感覺和好之后,李寒嶠比以前更黏他了。

    葉暇抓了抓自己的自然卷。

    算了。他想。

    感覺好像,也沒什么不好的……而且電影里不是也說嗎,青梅竹馬的關系,跟別人比起來親近一點,很正常。

    奇怪,明明自己以前就是這么跟李寒嶠說的,怎么現在,反倒是自己覺得別扭了呢?

    通宵的大腦似乎并不靈光,葉暇最終什么都沒想出來,看了眼眼底青黑的李寒嶠,說。

    “一張床怎么了,一米八呢,一起睡唄!

    第67章 第 67 章

    發出“一起睡的盛邀”的是葉暇, 休息室窗簾一拉門一關,開始慌的,也是葉暇。

    李寒嶠先是脫了外衣掛在衣架上, 然后站在床邊,抬手卷起毛衫下擺,在葉暇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 李寒嶠身上就只剩下一件保暖內衣。

    他還要接著脫。

    葉暇趕忙開口:“睡覺就睡覺,你脫衣服干嘛?”

    李寒嶠手上動作頓了一下,側頭看他,目光顯然已經困了,聲音疑惑道:“你不脫?”

    “不是,我是說沒必要脫的這么……”干凈。

    三言兩語之間, 葉暇話還沒說完, 李寒嶠的保暖內衣也消失了,露出精瘦的腰, 還有他轉身之前, 一閃而過的肌肉線條。

    葉暇沒說完的話磕絆了一下:“中、中午覺, 不用吧。”

    他扭回頭,語速下意識越加越快:“反正我不脫啊……你那個……少打嘲笑我一塊腹肌的主意!”

    背后, 李寒嶠似乎是笑了一聲,葉暇沒聽清。

    但他越是不說什么, 葉暇就越覺得心虛——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心虛些什么, 大概是因為剛剛不小心瞥見的那眼人魚線?

    可他又不是故意看的!

    葉暇越想腦子越亂,最后把鍋甩給了通宵過后的大腦。

    肯定是因為睡眠不足,大腦才亂七八糟不受控制的……睡一覺就好了, 對,睡一覺就好。

    他囫圇脫了外套, 揪著自己的毛衣領子,猶豫了一下。

    毛衣也算是露在外面的衣服,萬一李寒嶠嫌臟呢?

    可是光穿一件秋衣,是不是有點,太薄了……

    猶豫的功夫,床的另一邊忽然陷下一塊去,李寒嶠已然換了身不知道從哪變出來的家居襯衫,掀被上了床。

    葉暇睜大眼睛。

    還換家居服?這么尊重午覺的嗎??

    他只覺得自己揪著毛衣的指尖更燙了。休息室的主人都換了家居服睡,自己總不好穿著外衣躺人家的床。

    ……可惡,今天到底哪來這么怪的感覺。

    但這個覺不睡不行,屁股底下的床已經被暖熱了,葉暇實在舍不得,于是心一橫,抬手把毛衣甩了,動作生猛得像要上拳擊臺。

    休息室的暖風開的高,毛衣脫了之后,溫度倒是正好。葉暇用手背貼了貼臉頰,剛剛還燒得不行的臉蛋,現在跟著毛衣一起滾蛋了。

    原來是太熱了!葉暇大松一口氣,掀開被角,重新坦坦蕩蕩地鉆了進去。

    通宵的威力無可比擬,一沾床,葉暇就把什么亂七八糟的都忘了個干凈,睡意來的比曹操還快。

    再睜眼的時候,葉暇按亮枕邊的手機。

    兩點二十。

    閣樓兩點半上班……雖然對李寒嶠這個總裁沒什么約束力,但對于自己這個點醒來,葉暇還是在心里暗暗咂舌。

    才上班幾天就已經連午覺生物鐘都有了?真是好快的融入……唉。

    想到還有工作沒完成,沒睡完的覺都不香了。葉暇翻身坐起來,起得太猛,打了個晃,還沒反應過來,人就順著柔軟的床沿,悠悠滑到了床邊毯上。

    墩的一下。沒把葉暇墩醒,沒睡醒的腦袋反而更懵了。

    既來之則安之,極緩慢地眨了眨眼睛,葉暇靠在床沿,坐在毯子上發呆。

    倒是難得……他比李寒嶠醒的早。他想。

    李寒嶠大概也擔心自己一睡不醒,睡前,他沒把遮光簾拉嚴,窗外午后的光線只被兩層厚紗遮住,映得屋里一片朦朧氤氳。

    耳邊是空調送風的白噪音,雜糅著另一個人平穩的呼吸聲……葉暇扯著個被角坐著,腦海里冷不丁蹦出四個字。

    歲月靜好。

    他打了個哈欠,帶著點迷糊輕笑了下。

    李木頭、李木頭啊……

    這么大的滬市,他怎么就能再遇見李木頭呢?

    葉暇左右甩了甩頭,伸了個懶腰從床邊毯上爬起來,躡手躡腳著,去摸索自己丟在地毯上的毛衣,抓到手里,窸窸窣窣地穿。

    原本屋里就沒有多亮,頭套進毛衣之后,葉暇的視線徹底暗了下來。他一只手先穿進袖子,另一只手拽著毛衣下擺,腦袋左頂右懟地找領口,兩三秒后,終于尋著一個口。

    于是葉暇晃著頭用力往進頂,但怎么努力,腦袋都被緊緊束縛著,怎么都沒法重見天日不說,想出來都找不到路。

    這件不是貼身毛衣,緊貼在臉上的時候,扎得葉暇難受,但還沒徹底醒過來的大腦只有一根筋,于是他掙扎的動作更大了些。

    李寒嶠睜眼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只張牙舞爪的毛衣怪。

    第一眼看過去是張牙舞爪,再定金一看,原來是無能狂怒。

    他輕笑了聲,撐起身來。

    “別動!

    葉暇聽到身后傳來低啞的聲音,話音落后,一只手隔著毛衣,不輕不重地落到了他頭頂。

    “坐下來!崩詈畭f。

    于是葉暇踉踉蹌蹌地往后倒退一步,重新跌回毯子上。

    啊,上次這么咚的一下……好像還是這家伙剛磕完腦袋的時候呢。莫名其妙地,葉暇腦海里閃過這么一句話。

    頭頂的觸感時有時無,葉暇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大約是被纏住了,而李寒嶠現在在給他松綁。

    “袖子和領口都套到一起了……你怎么脫的。”李寒嶠說,聲音還帶著剛醒的啞,卻又含著笑。

    “就,隨便一丟!比~暇聲音很小,倒不是覺得自己衣服脫的亂七八糟丟人,只是……聲音莫名就大不起來。

    “……你少說兩句。”最后,葉暇沒頭沒尾地丟了這么一句出去。

    奇怪,李木頭怎么睡了一覺,突然就從葫蘆變成……變得這么……

    撩人?

    心底蹦出來的詞讓葉暇打了個哆嗦。

    “冷?”李寒嶠倒是聽話,但隔著毛衣,他的聲音就像照片加了柔光圖層一樣,落進葉暇耳朵里,把人說得暈暈乎乎。

    “……沒!比~暇悶聲說,“熱,你快點。”

    “嗯!

    葉暇又抖了抖。

    毛衣像起靜電了,耳朵到指尖,麻了一串。

    這,一個字還不如多說點!

    心里雖然這樣后悔著,但葉暇也沒敢再開口,怕被看出古怪。

    下一秒,葉暇的腦袋重見天日,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那什么,有點悶缺氧了……”他說。

    一定是因為缺氧,呼吸呼吸呼吸——

    葉暇!活下來!-

    最后,葉暇渾身的古怪在他坐到電腦跟前,打開工作群之后的一分鐘內,全好了。

    該死的班治百病。

    工作群里又在問他的劇本進度了,葉暇這次回復得腰板直挺。

    【lea:有眉目了,感覺今天就能交個初稿給你們!】

    【編劇組阿初:葉老師,其實如果真的寫不出來的話,改無cp也可以的嘛,之后宣發也好弄。】

    【lea:不行啊,我之前試過,總感覺怪。】

    最近困擾葉暇許久的,是oc里劉勍和王修沁的感情線。這兩個人在葉暇腦海里,一直默認是官配,但事實上,翻遍葉暇在大眼發過的所有小漫畫,這兩個人之間的關系,一直都沒被敲定過。

    確定動畫化之前,葉暇從來沒想過這兩個小孩的感情線要怎么發展,他只是先入為主地認定,他們是一對。

    劉勍和王修沁,是從看不慣的冤家,到彼此認同的少年英才,但至于他們怎么從這樣的摯友思想變質成戀人……葉暇從來沒想過。

    觸及到他的知識盲區了,他只是一個無辜的母胎單身。

    剛卡在這里的時候,傅蹤就說過要不改兄弟情算了,反正現在的觀眾就喜歡在無cp里找男同吃。

    葉暇覺得有道理,但想了一天,還是沒過去心里那個坎。

    如果他們只是摯友,那要怎么才能心無旁騖地說出那些摯友的臺詞?

    如果他們已經比摯友更近,那只能在故事里扮演隔著一層紗的“朋友”……也太可憐了。

    好不容易,他們能在一個更精致更完整的世界活過來啊。

    所以后來,葉暇寧愿自己想到頭禿,也很堅定地拒絕了他們改無cp的提議。

    拒絕的時候很硬氣,現在想劇情火葬場了。

    葉暇嘆了口氣,打開上午整理的關于《錦瑟》的文檔。

    看錦瑟之前,他原本覺得自己肯定能從里面找到點靈感,但上午整理了一下,仍舊沒有什么進展。

    葉暇之前以為錦瑟的男女主和他的兩個角色一樣,都是從“摯友”到“戀人”,但看過、整理過之后他才發現,不是。

    所謂的“摯友”只是誤會,十六歲的男女主兩個人早就春心萌動,只不過誰都不明白罷了,再這樣的基礎下,最后的告白更是順理成章。

    可他的角色呢?是假的摯友嗎?葉暇不覺得。

    他們并肩劫獄的時候是真的摯友,袒露少年傷口的時候是真的摯友,一個提劍披戎裝、一個棄文從武遠赴邊關的時候也是真的摯友……

    所以,摯友到底怎么才能變成妻子?

    或者是,摯友為什么等于妻子。

    葉暇靠進椅背里,眼神放空地落到對面的李寒嶠身上,對方垂眸寫著什么,難得沒有察覺。

    鋼筆劃過紙面的沙沙聲中,他忽然想起李寒嶠給他的告白。

    第68章 第 68 章

    說實話, 葉暇動過采訪李寒嶠心路歷程的心思,但最終也只是腦袋里想想。

    真干這事兒也太傻逼了。

    ……雖然這種傻逼事兒,他大學的時候做過。對一個剛告白被他拒絕的男生, 用十分有學術探究意味的語氣,詢問“我能問一下,是什么促使你給我告白嗎”。

    然后男生露出被羞辱的表情, 轉身就走了。

    想到這兒,葉暇不禁嘆了口氣。

    正如顧黎所言,有些人母胎單身這么多年一直都沒變過,多找找自己的原因。

    他嘆氣的聲音也沒遮掩著,李寒嶠聞聲抬了下頭,撞見他還未收回去的遺憾目光, 愣了一下。

    李寒嶠:“?”

    一個字沒說, 葉暇又讀懂他的眼神了。

    “你以后要是啞巴了,得高薪聘請我當你的獨家翻譯!比~暇說。

    聞言, 李寒嶠當即抬手, 在唇邊做了個拉住拉鏈的手勢。

    “我現在就可以讓它下崗!彼f。

    葉暇笑道:“別了, 還能用好多年呢,不用白不用……等以后醫學發達了, 能把不用的嘴巴捐給需要的人,再說吧!

    李寒嶠無聲輕笑。

    就像課間休息一樣, 兩人沒邊沒際地聊了兩句之后, 默契地收聲,各自投入自己的工作里去。一整個下午,辦公室里雖然大多時間仍是安靜的, 可氣氛已經比上午輕松了不少。

    葉暇暫時擱置了愛情部分劇本的工作,轉而去跟進分鏡進度。第一次參與動畫制作, 葉暇恨不得一個人分成好幾個,把每個環節都跟著偷學一遍。

    下午五點多,工作群里陸續有人申請下班了。

    新鮮的男大學生傅蹤開的公司,主打一個松弛,除了個別涉及保密的部門以外,大部分員工都可以自由選擇坐班還是居家辦公,只要保證自己的工作量完成即可。

    葉暇跟著這波下班潮,看了眼自己今日的工作量,有點意外地抬眉。

    【傅蹤總:哇葉老師你今天下午效率超高啊……】

    【葉·看見我摸魚請順著網線打我:是誒,我也沒想到!

    明明認真算起來,前兩天跟李寒嶠冷戰時候的他才是全身心投入工作的,今天不僅沒睡好,一直困困的,還時不時就想抬頭找同桌視線對視一下,說兩句小話。

    怎么效率反而高了?

    葉暇摸了摸下巴,蓋棺定論。

    果然,適當的摸魚能提高工作效率是真的!建議推廣給全世界資本家!

    對面的李·資本家·寒嶠沒有半點要下班的意思,于是提前下班的葉暇沒吱聲,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在椅子上,開始大方摸魚。

    剛打開新番,微信就彈出條新消息,來自傅蹤的私聊。

    葉暇:?

    全世界老板都喜歡在下班的時候找員工說話嗎。

    他大學畢業后的那份工作,老板就總干這種惹眾怒的事兒,但換了傅蹤,葉暇心里的忍耐度就高了不少。

    原因嘛……傅蹤這個清澈的男大,下班時間找人說話的話題,首先排除工作。

    他們傅蹤總自己,就是全公司最討厭上班的頭號人物。

    葉暇興致不錯地關了視頻軟件,切回微信。

    【傅蹤:那個,嫂子老師你是不是……因為那天跟我出來玩,跟李總哥吵架了啊……/黃豆哭泣x3】

    葉暇一愣。

    【lea:啊,你怎么知道的?】

    他那天雖然走的匆忙,但也說了是李寒嶠那邊急事找,后來冷戰的事兒更是沒透露過半點。

    難不成是顧黎說的?可他們兩個人私底下根本沒多熟不說,顧黎也不是那么口無遮攔的人。

    【傅蹤:我姐昨天打電話告訴我的QAQ】

    【傅蹤:對不起嫂子老師,對不起李總哥……】

    【lea:別急】

    【lea:你姐是……?】

    姐?哪兒來的姐。葉暇摸不著頭腦。

    【傅蹤:我姐,傅凰!

    葉暇摸著了——在自己頭頂摸到了一個巨大的問號。

    誰家女孩子起個名字叫父皇!

    沒等他問,對面的消息就又冒了出來。

    【傅蹤:啊,可能說另一個名字嫂子老師才知道……/二次元小人發呆】

    【lea:是……?】

    【傅蹤:文婳仁】

    【lea:???】

    【lea:二次元結義姐弟?】

    【傅蹤:不是bvb……異父異母的親姐姐】

    傅蹤亂七八糟地解釋了好一會兒,葉暇才從中提取出有效信息,逐漸理解了一切。

    文婳仁文老師是藝名,做編劇這行業算是家學淵源,她是荒原老師跟前夫的女兒。文老師親爹不是個人,在豪門圈有些地位,于是母親再婚后,她就對外改姓傅,在生物學爹的面子上狠打了一耳光。

    只不過傅這個姓,配上她自己原本名字里的“凰”字……

    實在霸氣。

    葉暇想起昨天有一面之緣的文老師,忽然間就覺得,“傅凰”這個名字跟文老師簡直絕配。

    【傅蹤:媽媽以前過的不好,所以性格才……內向一些。不過后來有我姐和我,那男的已經不敢再找事了!】

    葉暇記得傅蹤說過,荒原老師是在他初中的時候,才變成他新媽媽的,這么一算,他們傅蹤總,初中就已經是個小男子漢了啊。

    唔……不過比起李寒嶠還是差著點的。葉暇忽然想。

    想了想,葉暇回復。

    【lea:我和李寒嶠的事你不用擔心,不牽扯到你,沒事!

    【傅蹤:嗚嗚好的嫂子老師……】

    【lea:葉子摸摸頭.jpg】

    【傅蹤:對了嫂子老師,你玩cos嗎!公司美宣有幾個人想組織著,明年cp出葉崽的團片,順利的話,那時候正好播第一季!】

    葉崽——葉子老師的崽的簡稱。葉暇在大眼發oc小漫畫的時候,打的就是#葉崽#的tag,這就導致傅蹤上次問他,動畫要叫什么名字的時候,葉暇呆滯了整整五分鐘。

    笑死,完全沒想過。

    雖然自己出自己的崽有點小小的羞恥,但被傅蹤這么一說,葉暇真的心動了。

    【lea:還有什么角色沒人認領?】

    【傅蹤:嫂子老師你要來的話,肯定你優先挑哇。 

    【lea:別別別,我cos完全門外漢,專業的事還是交給專業的人做!】

    【lea:到時候看剩誰吧,哪里需要哪里搬/葉子開心.jpg】

    葉暇忽然抬頭看了一眼李寒嶠。

    “怎么了?”李寒嶠明顯察覺到他的目光,雖然垂著眼,但也立刻回應。

    葉暇搖了搖頭說沒事,但話音剛落就摸了摸下巴,心底暗想。

    李木頭這張臉,這身材……不出cos可惜了啊。

    明年,抓他一起!-

    工作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轉眼到了周末。葉暇周五晚的時候還打算第二天睡個囫圇大整覺,結果周六一早,八點剛過,就被生物鐘無痛叫醒了。

    葉暇如同往常一樣打開手機劃拉,突然蹦出來的日歷提示,讓他差點從床上蹦下來。

    他就說!這兩天總覺得忘了什么。每年的十二月,他都會抽空回小時候的孤兒院一趟的。

    以前是應叔顧姨帶他回去,順便還要給孤兒院的小孩們捐一點過冬的新衣服。上大學之后,顧姨開始滿世界跑,只偶爾能對上時間,于是十二月回孤兒院的事兒,就由葉暇獨自接手了。

    果然上班誤事,要不是日歷提醒,他還真忘了個徹底。

    葉暇匆匆把自己一番收拾,給孤兒院的院長阿姨發了條消息告知,打開臥室門正準備去喂貓,卻發現貓碗前面已經蹲了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了。

    “早啊木頭!

    李寒嶠回過頭,看見他一身行頭,問:“早,你要出門?”

    葉暇嗯嗯了兩聲,忽然說:“誒,你今天有事兒嗎?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啊。”

    “哪里?”李寒嶠一邊問,一邊已經起身,仿佛不管葉暇要帶他去哪兒他都不會拒絕。

    “蘭訪區孤兒院!比~暇說,“就是我小時候呆過的那個……”

    他跟李寒嶠說著應叔顧姨年年帶他回去的舊事,絮絮叨叨著說完的時候,李寒嶠也已經換好了出門的衣服。深色高領絨衫配長款外套,衣服都沒什么花紋,簡單低調。

    “馬上年末了,黑卡該刷的額度刷夠了嗎?”

    出門,李寒嶠親自開車,坐到駕駛座上之后,忽然問。

    葉暇:……

    完咯,這份“本職工作”完全忘了。

    李寒嶠早料到如此,掛檔前進,導航到沿路的商場,唇角微抬了抬,道。

    “正好要買東西,衣帽鞋包、零食、書……加起來也沒多值錢。努力刷吧,合作伙伴葉先生!

    葉暇愣了愣,疑惑:“你怎么知道我要買這些?”

    確實,以前應叔顧姨買的就是這些,所以葉暇一直以來也都比照著樣式買,只不過近些年經濟條件寬裕了之后,東西單價上去了,份數也從個位數,漸漸變成全孤兒院三四十個弟弟妹妹都有。

    李寒嶠短暫頓了兩秒,才說。

    “回娘家,不是都買這些東西嗎?”

    葉暇:?

    被李寒嶠冷不丁冒出的驚人之語一打岔,葉暇也就忘了原本心頭盤桓著的那點疑惑。

    被占了口頭便宜,葉暇心里不服,可偏偏李寒嶠在開車,不想被帽子叔叔判個妨礙駕駛罪,葉暇只能瞪了這家伙一眼,嘴上給自己找場子。

    “有沒有可能是回婆家?”

    李寒嶠抿了抿唇,像是要笑,最后被悄悄地藏了回去。

    “都行!彼f。

    坐在副駕駛的葉暇,張著嘴一時間找不到話說,拔劍四顧心茫然。

    可惡,好云淡風輕的兩個字。

    又被比下去了!

    第69章 第 69 章

    “李木頭, 你當時為什么要結婚。俊痹掍h一轉,葉暇忽然問,“就我觀察下來吧, 感覺你好像也沒有什么需求……”

    葉暇眼神一轉:“還是說,你也到恨嫁的年紀了?”

    “你就當是吧!崩詈畭f,“如果這樣能讓你解惑的話!

    葉暇輕輕“嘶”了一聲:“不是, 我發現你今天怎么這么喜歡當謎語人呢?禁止謎語人!”

    他看著李寒嶠說話,余光瞥見這家伙握方向盤的手不知為何緊了緊。

    “你在……緊張?”葉暇試探。

    李寒嶠沒說話,喉結卻滾了滾。

    這意思就是默認了。

    葉暇失笑:“干什么啊,你不會真的在因為要見院長阿姨他們緊張吧?”

    “放心啦,院長阿姨他們都是很好的人……退一萬步講,我又不跟他們說你是我結婚對象。”葉暇大聲安慰, “跟他們肯定是說實話啦。”

    李寒嶠沒出聲。雖然他先前也沒開口, 可莫名的,葉暇就覺得車里的空氣凝固了。

    摸了摸鼻尖, 葉暇決定換個話題, 想了想道:“說到結婚……你之前都沒跟我說過, 文老師和傅蹤是姐弟啊!

    李寒嶠輕輕“嗯”了一聲。

    葉暇:?

    “嗯是什么意思。”

    李寒嶠遲疑兩秒,問:“要……說嗎?”

    張了張嘴, 葉暇一時間說不出話,看他的目光像在看原始人。

    “誒, 這又不是什么涉及丑聞的八卦……難道你不覺得很有意思、很想跟我分享嗎?”

    李寒嶠皺了皺眉, 顯然沒理解其中的差別。

    葉暇急道:“姐弟倆加上荒原老師,一家子四個人,有三個都搞二次元誒, 百分之七十五的二次元率!”

    “那咱們家,是百分之百?”李寒嶠說, 開口的時候,甚至連表情都沒變一下。

    葉暇大腦又頓了頓。

    ……這個也要攀比嗎卷王大人。

    于是葉暇再次更換話題,說起傅蹤和文老師姐弟倆保護媽媽的事,又感慨這孩子小小年紀就這么有魄力。

    “沒記錯的話……”李寒嶠頓了頓,說,“傅夫人的前夫,七八年前就進去了。”

    葉暇一愣:“進局子了?”

    李寒嶠點頭。

    “傅、傅蹤跟文老師做的?”葉暇問。

    倆小孩???

    “怎么會!崩詈畭,“是傅總!

    歪了歪頭,葉暇掐指一算:“七八年前……可是那會兒荒原老師,不是還沒跟傅蹤他爸再婚嗎?”

    李寒嶠看了他一眼,葉暇總覺得在這個眼神里看到了六個大字。

    【孺子不可教也】。

    葉暇:?

    怎么又不可教了!

    “大概是求婚禮物之類的吧。”李寒嶠淡淡說。

    葉暇嘴角抽了抽,玩笑道:“前夫的判決書嗎!

    李寒嶠沒說話,葉暇懷疑他在無聲表示“難道不行嗎”,但他沒有證據。

    過了好一會兒,就在葉暇以為這個話題要就此結束的時候,李寒嶠冷不丁開了口。

    “可惜你沒有仇家!

    葉暇順口接:“是啊,我人緣超好……等等你突然說這個是什么意思??”

    李寒嶠眉頭微動,踩下剎車,穩穩停進車位。

    “到了。”他說。

    葉暇低頭看時間:“還沒到九點,開門了?”

    “打過招呼了!崩詈畭䝼阮^看他,“要我給你解安全帶?”

    葉暇縮了下脖子,連滾帶爬地跑了-

    臨近兩點,兩人結束大采購,驅車半小時,終于到了蘭訪區孤兒院門口。

    葉暇還是第一次體會到逛商場買東西不用手拎的感覺,東西李寒嶠叫了車,他們吃午飯的功夫,就已經提前送到了孤兒院。

    一整個上午,葉暇已經刷卡簽單到麻木,此刻下車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懶腰,累得打了個哈欠,唇角懶懶勾了個笑,看向李寒嶠:“可算花的差不多了……我就說嘛,花錢誰不會啊!

    今天逛街的時候,李寒嶠一直在旁邊加油助威——看見什么都要鼓動他買,要是葉暇拒絕,李寒嶠就夾著黑卡晃晃,暗示他“合作伙伴,你今年的兩百萬消費任務還沒完成”。

    身邊有這么個金牌銷售在,葉暇買的東西比往年都多,幾乎每個人都是同樣的大禮包,三套衣服,一些零散配飾,書包,課外書、零食包……

    這個商場不算平價,也有輕奢品牌入駐,葉暇沒算上午劃掉了多少錢,但他估摸著,說不定能完成任務的一半。

    李寒嶠看了眼手機上的賬單,什么都沒說,只是把手機轉向他的方向。

    葉暇定睛一看,揉揉眼睛,睜得更大。

    “沒到二十萬?”他壓著聲音,還留著理智不讓別人聽到,語氣里的震驚卻怎么都壓不住。

    “咱們買那么多東西,連二十萬都沒到?”

    今年孤兒院還有三十七個孩子,雖然有兩個還是襁褓里沒斷奶的小崽子,可那也足足有三十多個人。

    除了小孩的,還有院里叔叔阿姨們的過年禮物,也是一筆大開銷。

    給大人買東西不像小孩,不敢買太貴的,因為需要考慮他們穿去學校之后,會不會被有心之人抓著做文章——曾經有過這種事。院里一個上高中的妹妹,因為穿了捐贈人送的名牌鞋,被舉報到上面,丟了一學年的助學金。

    給弟弟妹妹們買東西,葉暇向來在樣式種類上下功夫,小孩嘛,不懂什么貴不貴的,大禮包里花樣有多少,他們就有多新鮮,多開心。

    給叔叔阿姨們買,葉暇更舍得花錢些,哪怕是前些年沒有李寒嶠這個兩百萬消費任務的時候,他在這項上花費的也不是小數目。

    反正他平日里也沒什么花錢的地方,滬市的房價他又高攀不起,倒不如及時行樂,花掉了事。

    蘭訪區孤兒院地處偏僻,樓修繕過好幾次,也蓋了新的小圖書館和住宿樓,在仍舊一副郊區模樣的周圍,顯出些特立獨行的豪華。

    “看來大家都混的不錯嘛!比~暇笑瞇瞇道。他們孤兒院沒什么名氣,蓋樓的錢,都是靠孤兒院出來的有出息的小孩反哺。

    “叔叔阿姨們都不容易。”葉暇嘆了口氣,“其實很少有人愿意在孤兒院這種地方長久工作……要待遇沒待遇,要地位沒地位。很多小孩都是有缺陷的,照顧起來比正常還是費勁太多了。”

    李寒嶠點頭。索性葉暇也不需要什么過度的反饋,一張嘴就能從白天說到黑夜。

    “走吧,我帶你進去!比~暇低頭下手機上回了條消息,然后抬頭扯扯李寒嶠袖口,“院長阿姨暫時下不來,有個小弟弟吐了,她們在忙……我帶你去看我以前住的地方吧!”

    到了這里,葉暇的話好像變得更多了,絮絮叨叨地,像是要把小時候的事都講給李寒嶠聽。

    “我小時候也不好搞呢!比~暇說,“其實很多事情都是顧姨后來跟我說的,我都不太記得了……顧姨說院長阿姨告訴她,我剛到的時候可能是嚇著了,都完全不說話的!

    “是院長阿姨每天陪著我,白天晚上都陪著。孤兒院的床小,她晚上就搬著凳子坐在我床邊,這樣我驚醒的時候,她就能立馬抱到我哄……”

    葉暇笑了笑:“我總說,要是沒有院長阿姨,我可能后半輩子都真的當啞巴了!

    而每次聽見他這么說,院長阿姨都會溫柔笑著,眼尾都笑出皺紋來,然后摸摸他的頭,說怎么會,我們小葉子嘴這么甜。

    還說,他剛來的時候只有那么小小的一點,不說話,眼睛一直紅紅的,像個小兔子一樣……

    每年,院長阿姨總會反復說著這些,被揭短的葉暇雖然耳朵發燙,也從不打斷。

    葉暇知道,這也是她唯一能說的東西了。

    院長阿姨總有種拘束感,仿佛這些從孤兒院走出去的孩子是展翅的鳥,翱翔過別的山峰之后再回到這里,她不知道能跟孩子們說什么,她沒到過外面的峽谷、沒見過波濤洶涌的海,她只記得這些小鳥嗷嗷待哺的樣子,還有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滿是補丁的窩。

    孤兒院不是沒有比葉暇更出息的孩子,不止一個人說過要接院長阿姨到城里養老,但她都拒絕了,回憶是根無形的繩,牽著葉暇他們年年回來,也牽著院長阿姨不舍得離開。

    現在是午休世間,整棟樓都靜著,說話的功夫,兩人爬上六層樓梯,站在第七層門口,葉暇嘗試推門,艱澀的合頁聲響起,那扇門卻沒有阻礙地被推開了。

    “誒?今天竟然沒鎖……這還是我這么多年以來第一次上來呢!比~暇有點驚訝,“之前好幾次來,院長阿姨都說閣樓上已經有人住了,我不好進去……今年可能是搬走了吧!

    屋里昏暗,他抬手去摸墻邊的燈,噠噠兩下卻不見反應。

    “壞了。”葉暇身后有光亮起,李寒嶠打亮手機的手電筒靠近。

    葉暇笑道:“年久失修。”

    他拉著李寒嶠往里走,手機的手電筒照到墻上,映出上面斑駁的劃痕,有些已經被磨損了,有些還完好著,能看出來,是一個個正字。

    密密麻麻的,鋪滿了正面墻。

    “你看這兒!這是我當時畫的,用指甲,每天在上面添一道!比~暇說。

    “一開始他們騙我,說爸爸媽媽出差了,過幾天就來接我……但是阿姨們演技好差,而且口供都沒串好,今天王阿姨說我爸爸媽媽出差去,明天劉阿姨又說他們在醫院治病,后天院長阿姨還說他們給我買禮物去了……”

    “總之呢,我就一天一天等。他們一開始說三天,后來說一周,再后來一個月……”葉暇指尖摩挲過墻面上的正字,然后在某個“正”上頓住。

    那是唯一一個被涂掉的正字,用黑筆,在上面狠狠團了個墨疙瘩。葉暇抿了抿唇,露出一個帶著無奈的笑。

    “這是第十個。”他說,“畫到第十個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們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不過都過去了……人嘛,總是要向前看的!彼f,“后來有段時間沒畫過正字了,再后來,好像某天又開始了,我也記不太清。”

    他一邊說著,一邊拖動指尖,像拉著時間的進度條,忽然他動作頓住,側頭疑惑。

    “怎么感覺變多了!比~暇茫然皺眉,“這也太多了吧,像是我在這兒住了十年一樣!

    他把手電筒湊得更進了些。

    從某一行開始,原本是指甲劃痕的正字忽然變成了筆跡,有時是鉛筆,有時是黑或者紅的中性筆。

    隨著筆跡越來越清晰,葉暇也漸漸意識到剛才看到的墻上的“陰影”是什么——那是跟在正字旁邊的,一句句日記一樣的話。

    第70章 第 70 章

    第一行字。

    【這間閣樓被我承包了】

    葉暇噗地笑出來:“這人還怪有趣的!當這里是霸總魚塘嗎?”

    可李寒嶠沒接他的話, 葉暇有些疑惑,從早上他就覺得了,今天的李寒嶠好像有點怪……但具體哪里有問題, 他又說不上來。

    “外套給我吧!崩詈畭䦶乃蹚澙锝舆^蓬松的羽絨服,極順手地掛到了藏在角落的衣架上。

    可閣樓里明明很暗。

    葉暇放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小細節,帶著滿心好奇, 打著手電接著往下看,動作忽然頓住。

    【葉暇坐在這里的時候,在想什么呢!

    他揉了揉眼睛,睜大了些看,那上面仍然清清楚楚地寫著他的名字,一字不差。

    手電筒移動的速度變快了, 葉暇幾乎一目十行地往下掃, 甚至忘了呼吸。

    【他在市一上學,有點遠】

    【葉暇】

    【忽然覺得, 原來的名字也沒什么不好】

    【葉暇寫過很多Dear LiHua】

    【樓下小孩好笨, 一個寒假都沒換來葉暇一張英語答題卡】

    這事, 葉暇甚至還有印象。大約是高二的元旦假期,來孤兒院的時候, 被一個上初中的弟弟纏著,要看葉哥哥的英語答題卡, 說了一籮筐好聽的話。

    但那時候葉暇實在愛莫能助, 他的英語答題卡基本到不了自己手上,不是被班里征用、貼在班級文化墻上展示字跡,就是被英語老師拿去每個班當范文念。

    最后葉暇被纏的不行, 給了弟弟一張語文的。

    ……

    猜測在葉暇腦海里漸漸清晰起來,他回頭, 看向身后默不作聲的李寒嶠。

    “我語文答題卡,在你那里嗎?”

    預料之中的顧左右而言他并沒有出現,李寒嶠連目光都沒有躲閃,就那么點了頭。

    “……靠!

    葉暇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掃過一整面墻,最后落回李寒嶠身上。

    李寒嶠說:“要還給你嗎?”

    “……你竟然能問出這種話!比~暇哭笑不得。

    “事實上,我不是很喜歡那張答題卡。”李寒嶠開口,在葉暇打量的目光里,誠實地說。

    “作文題目大概是友誼相關,你為了論證‘真正的朋友應該是什么樣’的觀點,說,你有一個最好的朋友,和你一樣會畫畫,叫季節!

    葉暇:……

    不知道為什么,心虛起來了。

    他抿了抿唇,說:“所以,承包魚塘……承包閣樓的是你!

    “怎么回事,你在滬市的時候,住這里?”

    “附中離這里還算近!崩詈畭f,“那時候沒什么錢租房,找到這里,院長一個月只收我兩百!

    “為什么不住校?”葉暇問。

    “我來滬市,不是為了把自己困在學校里的。”李寒嶠輕笑,開口說出來的話,卻字字句句壓得葉暇心口生疼。

    “李家不會因為我離開京市就放過我,老頭惦記著把我綁回去,李屹母子惦記著讓我永遠留在這里……我是說,埋起來的那個永遠。”李寒嶠說,“至少他們不好在這種地方動手!

    他察覺到忽然沉默下來的葉暇,幾秒的無措后,他指向另一邊的書桌,試圖調動葉暇的情緒。

    “那張桌子……你住在這里的時候用過的,你還在上面畫了畫!崩詈畭f,“我在這張桌子上,搭出了閣樓網站的框架。”

    “這里冬天沒有暖風!比~暇忽然說,“我冬天都會去找別的小朋友睡,只有白天暖和的時候上來寫作業……”

    “那你呢?”他問,“你把自己關在這里嗎。”

    李寒嶠沒有回答,但葉暇知道,不會有別的答案。

    其實葉暇是討厭這間屋子的,討厭它冬冷夏熱,床架子睡上去吱吱呀呀,但他也總想起這間屋子,這間可以讓他一個人躲藏的避風港。

    他幾乎能想象出李寒嶠住在這里的樣子。十六七歲的少年身高早就抽條了,只能窩在那套給六七歲葉暇用過的桌椅里,冬天寒風刺骨,他敲著代碼的手會凍得僵硬,怎么呵氣都捂不暖……

    “沒什么的!崩詈畭f,“至少這里是我一個人的——”

    他的聲音驟然停住。

    葉暇毫無預兆地撲了過來,雙臂緊緊摟住他的肩膀。

    “別說了!彼曇舭l啞。

    一路上他都在給李寒嶠講以前的事,有些被美化過后,好聽的像童話一樣。

    葉暇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其實沒什么感覺,他覺得已經過去了,也不是要討什么可憐,只是單純的分享一張泛黃的老照片而已。

    但忽然有人加入了他的故事,那張照片就在那一剎那動起來了,所有凝固的情緒和回憶,全部鋪天蓋地般涌上來。

    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在跨越時間和你共鳴。

    葉暇抱住李寒嶠,卻突然覺得不夠。無論手臂怎么用力地把面前的人抱緊,都還不夠。明明已經緊緊貼在一起,還是不夠。

    “松開吧!崩詈畭f著,輕輕推了他一下,葉暇沒理,只是沉默地摟得更緊。

    于是幾秒之后,李寒嶠托了一下他的腰臀,葉暇幾乎下意識踮著腳一蹦,整個人掛到李寒嶠身上。

    掛住的一瞬間葉暇覺得滿足,然而緊接著,成癮一樣,他又開始覺得不夠。

    他想去抱住那個坐在閣樓邊上的少年,卻隔著時空,怎么也碰不到。

    就像少年隔著時間,也碰不到趴在桌上畫畫的、那個小小的他-

    昏暗的閣樓里,兩個人靜靜抱了不知道多久,葉暇才回神,意識到自己現在是一個多欺負人的姿勢。

    他啪啪拍著李寒嶠的肩膀,待他松手之后,趕忙跳下來,輕咳一聲。

    “你應該來找我的!比~暇說,聲音還有些發悶,“你都來滬市了,為什么不來找我。”

    李寒嶠沒有回答。

    葉暇也知道這種老生常談的問題不會有回應,主動換了話題。

    “所以公司‘閣樓’這個名字,就是從這兒來的?”

    葉暇是知道的,李寒嶠從小就對文科類完全不感興趣,以前一起參加比賽想隊名的時候,李寒嶠一晚上想出個“樺葉”來,把葉暇雷得不輕。

    他完全想象的出,這家伙起網站域名的時候有多困難,八成就是坐在閣樓,于是隨意一寫。

    然而李寒嶠卻說:“曾經想到過一些……和‘葉’相關的名字,最后都沒用!

    葉暇一愣:“為什么?”

    李寒嶠笑了一下,側過臉。

    “怕打擾到你!

    葉暇眨眼,一時間沒有理解李寒嶠的意思。

    “總之……你沒有生氣就好。”李寒嶠說。

    葉暇被他的話題帶走,但依舊是疑惑的:“我為什么要生氣?”

    李寒嶠目光劃過整間屋子,最后停在寫滿的墻上:“這里本來……是你的痕跡,現在被我畫上了這些。”

    “李總,你才是承包這間閣樓的那個土大款啊!比~暇失笑,又忍不住逗他,“那你怕我生氣,當年怎么還想著往上寫呢?”

    李寒嶠忽然陷入沉默。

    閣樓里的空氣仿佛一瞬間凝固了,葉暇臉上笑容頓了頓,怎么也沒法回到上一秒的隨意,方才沖動之下那個擁抱過于緊致的感覺,似乎帶著極大的后勁涌了上來。

    他心慌了一瞬,移開視線,兩步走到窗邊,拉開窗栓把窗戶推開。

    室外的空氣卷著兩片幾不可查的雪花溜進來,一片落在葉暇鼻尖,雪化的溫度比不過鋪面而來的寒風,可他還是哆嗦了一下。

    “我……”身后,李寒嶠遲疑著措辭,又是良久的沉默后,他終于放棄般笑了下,連帶著呼出一口氣。

    “大概還是想讓你知道吧!

    葉暇只覺得自己是不是被吹傻了,竟然覺得他的聲音是燙的。

    怕他知道,又想讓他知道?什么意思。

    冷風兜頭吹來,卻沒給葉暇帶來清醒,大腦反而更轉不動了,就這么把心里想著的話問了出來。

    于是李寒嶠給了他答案。

    “怕打擾你,又幻想著你能不能來主動找我。”

    “可你——”葉暇張嘴,被灌了口風,下意識手忙腳亂地把窗戶反手關上,后知后覺地發現,屋里的溫度幾乎瞬間攀升。

    閣樓沒有暖風空調,葉暇才發現,是他自己的掌心燒灼著出汗。

    他咽了一下,找回自己的聲音。

    “可你明明在滬市,又一直躲著,要我怎么找你?”思路漸漸清晰起來,葉暇說,“你都能找到這里,你知道我在哪個學校,甚至你問問院長阿姨,都能知道我在哪個班。哪怕你裝作不經意在校門口站十分鐘呢?我難道認不出你——”

    葉暇忽然啞了聲。

    重逢的第一面,他確實……沒認出來。不僅第一面,整整半年頂著合約婚姻的名頭,他都沒認出來。

    不是,小豆芽菜長成一米九型男,就算覺得有點眼熟,那誰敢認!

    葉暇飄忽的眼神陡然變得堅定,直直對上李寒嶠的視線,一抬下巴就準備開口。

    可李寒嶠就那么看著他,目光里好像什么都沒有,又好像是情緒和話語糾纏在一起,無法剝離。

    一瞬間,葉暇腦海里嗡的一下。

    他忽然理解了李寒嶠那句話的意思。

    人是貪心的,可悲地擁有著幻想的本能。

    李寒嶠當然知道變了模樣的自己不容易被認出來,也當然知道,葉暇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沒有通天的手眼,沒有能找到他的人脈,所以也沒有主動找到他的可能。

    他心里一清二楚,只是總還殘留著對緣分和命運的幻想罷了。

    書生在茫茫人海里驀然回首,在燈火闌珊處找到那個久別的姑娘——這是從古至今都流行著的劇本,葉暇忽然,觸碰到書生和姑娘之間細微的差別。

    在未完待續的緣分里,書生是那個選擇者……

    而沒有人不想成為被堅定選擇的那個。

    李寒嶠也是。

    從小葉暇就沒缺過朋友,譬如“今天和誰出去玩”這種問題里,他向來不缺選項,于是也從來沒思考過這個問題。

    那……李寒嶠呢?

    李木頭呢。

    葉暇下意識捏著窗框,開口問。

    “那,所以,如果沒有那次碰見我在跟人渣相親的意外……你就一輩子都打算不主動出現在我面前了,是嗎?”

    話問出來后,葉暇忽然想起他在冷戰之后問過李寒嶠相似的問題。

    是不是我不開口,你就打算一輩子都這樣了。

    李寒嶠說是。

    葉暇不明白。他腦海里隱隱閃過什么,卻在繁雜的思緒里溜走,沒能抓住。

    “我從來都沒有忘記你。”葉暇說,“如果我跟你換換的話,換成我知道你在哪里,在做什么,甚至可能離我只有幾公里距離,那、那我肯定會沖過去把你抓住啊!

    葉暇聲音干巴巴的,他只是下意識在說話,卻越說越覺得蒼白。

    李寒嶠看著他,平靜開口:“抓住了,然后呢?”

    “……什么?”葉暇嘴唇翕動。

    “然后繼續和你做朋友嗎?”李寒嶠問。

    葉暇搭在窗框上的手驟然攥緊,面上扯出一個笑,說:“不行嗎……我們不一直都是,朋友嗎?”

    李寒嶠說:“沒有這個一直!

    ——他不想再做那個“其中之一”了。

    葉暇瞬間意識到這點,他甚至沒時間去深想,沒辦法找回邏輯,他知道某個答案就藏在一層薄紗之下,卻只敢小心翼翼地繞過不提。

    “所以……什么時候的事。”他問。

    “喜歡你嗎?”李寒嶠輕聲說。

    那層紗就這么被輕飄飄吹開了,葉暇只覺得心口被用力攥了一下,聽見李寒嶠接著說。

    “不知道,沒想過!

    葉暇猛地呼吸,勉強笑了一下,換了個姿勢站穩,垂眸向下,細軟的劉海把眼底洶涌的情緒遮嚴,開口,努力用平靜的語氣說。

    “那,那肯定是你弄錯了這個喜歡吧,我上次不就說了嘛。人家談戀愛都有節點的,什么心動點之類……喂!”

    李寒嶠忽然上前兩步,靠近他,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驟然縮短到只剩不到半米。李寒嶠微微俯身,抬手,指節撩起他半邊劉海。

    他的聲音響在葉暇耳邊,低啞、沉重、無法避開。

    “到底是誰弄錯了,葉暇。”

    葉暇連表面的冷靜都再已無力維系,他跌撞著想后退,肩頭猛地撞開了虛掩著的窗。

    腰間陡然被一個扎實的力道摟住,寒風倒灌進來,腰上那條手臂存在感強得灼人。

    “葉暇,后來這些年我不是沒有朋友!崩詈畭鬼粗难劬,“我知道朋友是什么樣的!

    葉暇喉結動了動:“那其實有沒有可能,咱們是、是最最好、天下第一好的朋友……”

    李寒嶠忽然笑了一下,笑得葉暇心里發毛。

    “抖什么!彼f,“你在心虛?”

    葉暇提了一口氣:“誰……什么心虛!沒有!”

    他站穩身體,抬手去扒拉李寒嶠的胳膊,意料之內的紋絲不動。

    李寒嶠另一只手繞過他的肩膀,拉著窗戶鎖好,才松開了圈在葉暇腰上的手臂。

    他斂眸,安靜地看著葉暇把衣擺整理得亂七八糟,在葉暇腦海里警鈴漸弱后,忽然淡聲開口。

    “如果你問心無愧,那為什么剛剛抱著我不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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