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外頭風(fēng)大了,裴厭把外頭的泥爐連同陶罐提進(jìn)來,屋里火盆燃著,炕雖然沒去燒,因悶了木炭,此時還留有一些余溫,隔絕了寒冬冷意。
布手套說簡單也沒那么簡單,戴著是要干活,手指若包在一起沒有那么靈活,因此得把手指頭分開套上去。
正好裴厭在家,顧蘭時把剪好的布條一對折,在裴厭手指上比對,看看長短和手指粗細(xì),干慣了這些活,比劃一下心里大概就有了數(shù),于是穿了針線開始縫。
裴厭用木柴撥拉了一下火盆,又給里面添兩根柴,火苗聚在一起燒得挺旺,漸漸連人臉頰也烤的有些干熱。
他端來兩人茶碗,放在一張高凳上,都給續(xù)了熱茶,自己先喝兩口,放下后說:“稻草和麥草今年費(fèi)得多,豬、毛驢吃一些,窩里還要鋪一堆,再加上雞窩鴨舍里塞的,隔段時間還要換一次,西屋倒還好,只給炕上鋪一層,但換得勤,同樣消耗快,得買一些回來。”
顧蘭時停下手里的針,轉(zhuǎn)頭看他,說道:“我昨天去抽麥秸也發(fā)現(xiàn)了,比去年用得快,買的話,不如先在村里問問。”
他想了一下,開口:“家里麥草堆稻草堆壘的比咱們高,還好幾堆,年年都能用到麥子打下來那時候,這樣,改天回去問問,看爹賣不賣。”
顧鐵山種了十畝地,每年五月有新麥秸,九月底十月有稻桿,曬干后一層層壘起來,軟柴是不愁的。
不像他倆,攏共才四畝地,一年能攢下的軟柴也就那么些,常常要去山上攬干樹葉什么的。
至于家里曬的那些干草,一大半都是毛驢和豬的口糧,還要留出來一些,鍘碎了給家里的六十來只雞鴨拌著吃,不能全當(dāng)柴火燒了。
不止過冬,柴火是家家每天要用到的東西,大伙兒都是寧多不少,心里才踏實。
裴厭思索一下,說:“不行的話,一家少買些,多買幾家就行了。”
“這樣也好。”顧蘭時點點頭,見茶水倒好了,端起喝了幾口。
稻草麥草真算起來,確實不是那么值錢的東西,但要是量大的話,也得花點錢。
照今年家里用的,后頭再進(jìn)了臘月,三九四九隆冬寒天,想讓西屋的母雞下蛋,燒炕可不得白天夜里都供上,人要想暖暖和和的,無論軟柴硬柴都得囤積,一二百斤肯定不夠,好在如今他倆手頭寬裕,多買點總不會錯。
風(fēng)聲呼嘯,顧蘭時聽了一耳朵,低頭繼續(xù)干活,開口道:“今年好像比去年冷些,一沒太陽就凍得慌,也別說三九那會兒,最近這樣的天,不常常把炕燒熱,穿的再厚也不頂用,不動一動,腿腳都是冰的。”
“冷?”裴厭問道,在炭盆前坐著不動,小腿倒是烤到了,腳只有離炭盆近一些,才能慢慢有點熱意。
他不提還好,一提顧蘭時還真覺得坐了一會兒不動彈,棉鞋里的腳不大熱乎,于是笑著說:“是有點,挪到炕上去算了,大腿和屁股挨著熱炕也舒坦。”
裴厭起身說道:“那我再把炕燒一燒。”
“行。”顧蘭時把針線籃子一起挪到炕上,靠坐在炕頭繼續(xù)干活,炕面雖只有余溫,但有軟乎乎的炕褥鋪著沒掀開,自然比地上更舒坦些。
聽見外頭裴厭取炕洞門的動靜,他沒有抬頭,把一根手指的布套縫好之后,直接掏著翻了個面,這樣針腳就藏在里面,他順手在自己的食指上試了試,大一點寬一點,想來裴厭戴上正合適。
自己做布手套干粗活,用不著多細(xì)致,針腳縫的整齊好看一點就行。
把縫好的一根指套放在炕桌上,見荷包也在上面,他沒忍住,打開又看一眼,里頭有十一兩銀子。
剛才忙著做針線,把荷包從懷里掏出來后還沒放進(jìn)箱底,他臉上掛著笑容。
裴厭推門進(jìn)來,一眼就看見他滿面笑意的模樣,一雙星眸也彎了彎,反手把房門關(guān)好,說:“又在看錢。”
“嗯。”顧蘭時沉浸在有錢的喜悅當(dāng)中,見裴厭把茶碗和茶壺端上炕桌,他把荷包遞過去,說:“要不把錢整合一下。”
“有一兩的零頭,是拿出來還是?”裴厭問道。
顧蘭時想了一下,說:“拿出來吧,這樣錢數(shù)是整的,好記。”
裴厭照著他的話拿了兩塊碎銀出來,先是在手里掂了掂,想起買的戥子,回來還沒用過,于是放下碎銀,下炕去拿戥子。
顧蘭時也興沖沖湊過腦袋看他稱銀子,說:“還是有戥子好,不用咱倆胡亂估摸了。”
把一兩碎銀稱出來后,剩下的錢就是整十兩了。
去年攢下了二十兩,上次賣蛇湊夠了二十兩,再加上今天的十兩,攏共是五十兩銀子。
針線活被拋到腦后,顧蘭時興致很高,干脆和裴厭把所有錢都拿了出來。
他倆先把裝了四十兩碎銀的大錢袋打開,挪開炕桌,直接倒在炕褥上。
四十兩白花花的銀子,再把剛才的十兩倒進(jìn)去,一堆擺在眼前,著實叫顧蘭時看花了眼,心里美滋滋的。
“這就是五十兩。”他語氣仿佛做夢一樣,帶著克制不住的笑意。
整塊的銀錠有好幾個,沒有被鉸過,圓潤可愛,看得人心喜不已。
裴厭同樣很高興,跟他一起笑彎了眼睛。
直到看夠以后,兩人才一個撐口袋,另一個雙手抓著,把銀塊放進(jìn)錢袋里。
裴厭把袋口扎好,一袋沉甸甸的,他掂了兩下,見顧蘭時眼巴巴瞅著,于是遞過去。
“可真沉吶。”顧蘭時掂了兩下感慨道。
見裴厭把其他袋子里的錢倒出來,他才把手里這個放到旁邊。
反正沒別的事,裴厭把箱子打開,從里頭掏出兩個錢袋,是上回?fù)艹鰜淼腻X,一個裝了三兩,另一個裝了一兩,既然有戥子了,稱一稱也放心。
裴厭先稱了三兩的,看一眼準(zhǔn)星,說:“對著。”
他說著,也把戥子桿讓顧蘭時瞅一眼。
織布機(jī)子的錢和明年蓋屋子的錢已經(jīng)都撥了出來,這兩個小袋子沒動,而剩下的,則多是賣蛋和賣豬得來的。
顧蘭時想一下,說:“花大錢的地方再沒有了,那,剩下這些……”
裴厭抬頭,一邊思索一邊說:“今年過年不用買肉,但年禮酒水要買,得預(yù)留一些,還有年節(jié)時別的吃用,糖瓜膠牙餳,對聯(lián)燈籠,待客也要有雞鴨魚,咱們自己的雞鴨不想殺,就得買幾只回來。”
“豆子也得買,五豆和臘八都要用,家里只有柴豆花生還有一點紅豆。”顧蘭時又道:“一進(jìn)臘月,就慢慢要備年節(jié)時的東西,吃吃喝喝這些小零碎,沒有也不行。”
“糕點酥點,蜜餞果脯,來客也得備上。”裴厭補(bǔ)充道。
他慢慢開口:“三個舅舅一個姨母,岳丈那邊自不用說,酒水都得買上,再就是村里三個伯父。”
他倆是小輩,別人不提,這些親戚長輩過年時肯定要走動的,過年著實要花上一筆。
顧蘭時琢磨了一下,說道:“三兩銀子,應(yīng)該足夠了,咱們自己殺一頭豬,賣不賣都無所謂,一吊子肉也能做年禮。”
“嗯,帶酒肉也好,比別的東西強(qiáng)點。”裴厭點點頭。
鄉(xiāng)下人平時吃肉不多,可不就指著過年過節(jié)時能多吃點,能提一吊肉走親戚,已經(jīng)是很好的年禮了,親戚不但能自己吃,有人還會直接用來待客做菜,讓席面更豐盛些。
裴厭又拿起戥子,稱好三兩銀子以后,用一個小錢袋裝起來,這是用來過年的錢。
“剛好是賣豬錢,兩頭豬沒了。”顧蘭時笑著說。
已經(jīng)賣了兩頭豬,一共是四兩,買鐲子花去一兩。
“過年不一定能花完。”裴厭笑了下,把剩下所有碎銀用手?jǐn)n了攏,堆在一起。
“我稱稱。”顧蘭時興致不減,從他手里接過戥子。
剩下的碎銀一共有五兩二錢。
其中一兩八錢是天冷后賣高價蛋掙到的,余下二兩四錢,則是這一年中斷斷續(xù)續(xù)積攢下的碎銀子,最后一兩,則是剛才從十一兩里取出來的。
“散的銅子兒先不數(shù),我裝起來,改天去買豆腐還有豆皮回來吃。”顧蘭時把銅錢袋子打開。
整串的錢更好數(shù),一共十三串。
平時賣菜賣雞蛋,賺到的基本都是銅板,雖然掙不到什么大錢,但平時做飯炒菜用的油鹽醬醋豆腐肉,都是靠賣菜買回來的。
他倆年輕,舍得犒勞自己,像什么糕點蜜餞,常常往鎮(zhèn)上跑,買起來方便,因此家里經(jīng)常都有,偶爾還會去鎮(zhèn)上趕集吃飯。
比起村里其他人的節(jié)儉,他倆小日子過得是真挺不錯。
邊掙邊花,邊花邊掙,他倆只有四畝地,打了糧要交官府一部分,余下的還要保證夠他倆一年吃用,因此這兩年種地從沒有賣過糧食。
雖然賣了新米可以用更便宜的價格買陳糧,手里就能攢下一些錢,但裴厭不愿這樣做,顧蘭時跟著他已經(jīng)夠苦了,再沒有新米新面吃,豈不是他的過錯。
顧蘭時慢慢算賬,說:“十三串,也就是一兩三錢,再加上碎銀子,攏共是六兩五錢。”
他倆田地少,裴厭又不出去做工,只在家里侍弄菜地養(yǎng)豬養(yǎng)雞,到年底有這么多,已經(jīng)不錯了。
“對了,還有三頭豬呢,賣了之后能到手六兩,也算進(jìn)去。”顧蘭時笑瞇瞇的,又道:“咱倆能吃能花,還能存下十二兩五錢,好厲害。”
“是厲害。”裴厭忍不住笑了,順著他的話一起自賣自夸。
第182章
把所有錢收好,箱子鎖上,兩人又坐回炕桌前。
裴厭喝一口茶水,覺得涼了,提起壺摸了摸,見茶壺也有點涼,就下去從陶罐里舀熱水,說:“這么一算,年底到手的錢,大頭還是在豬身上。”
“明年也照這樣養(yǎng),除了老母豬以外,再留六只豬仔,剛好三個豬圈,再多就不行了,一個豬圈最多兩頭大豬。”
“行。”顧蘭時重重點了一下腦袋,今年打草種菜干各種活確實累,但能掙錢就是最好的。
裴厭給他碗里換了熱茶,看一眼窗外天色,說:“不知道夜里下不下雪,這樣,我現(xiàn)在去岳丈家問問,要是有多的稻草,先拉一車回來,一旦下雪,后頭也不知多少天路才好走。”
“那我和你一起,家里不夠的話,在問問其他人。”顧蘭時一聽有道理,就下炕穿鞋,聽風(fēng)聲大,順便把帽子和圍脖子都戴上了。
風(fēng)大,多數(shù)人都在家,見院門關(guān)著,顧蘭時喊了兩聲,狗兒很快過來開了門,一聽是稻草麥草不多了,顧鐵山想也沒想就點了頭,兩車麥草還是能給的。
顧家有板車,顧蘭時和裴厭就沒回去取,直接用家里的。
狗兒和裴厭拿了木叉往車上裝麥草,他倆身強(qiáng)力壯,都不用其他人幫忙,顧蘭時想了下,拉上他娘去隔壁周平家問了問。
周平家麥草也有余的,一聽是花錢買,就說能給一車,差不多六七十斤左右。
苗秋蓮見他倆是想趁著沒下雪,盡早把麥草和稻草拉回家,她和村里人來往比顧蘭時頻繁多了,就幫著兒子多跑了兩家去問。
太陽被遮擋在厚厚的云層外面,光線暗淡,裴厭和幫忙的狗兒一點都不冷,裝車?yán)嚕还餐笊嚼肆遘嚕蛎考夷芙o出的麥草稻草數(shù)量不一樣,大概有四百來斤,花了兩百多文。
運(yùn)回來后干草全部倒在了谷場上,顧蘭時和裴厭用木叉一層層壘好,干草堆漸漸成型,壘起來后,兩人心里越發(fā)踏實。
錢花就花了,只要牲口家禽不受凍能吃飽,怎么都是值得的。
*
熱騰騰的飯菜端上炕桌,碗筷擺好,外面天已經(jīng)黑了,今天飯做的有點遲。
燭臺燈火微晃,裴厭又拿出兩根蠟燭點上,屋里更亮了點。
酒壇打開,酒香味道四溢,顧蘭時倒了兩碗酒,他自己一般只吃半碗,再多喝不了。
他把酒壇放在裴厭那邊,笑著說:“先吃肉。”
湯盆里盛著肉湯和剁短的排骨,他還順便在肉湯里煮了菘菜葉子,菜肉都有了,正冒著熱氣散發(fā)香味,桌上還有一盤炒雞蛋一盤炒花生米。
地上火盆還在燒,一個四條腿的木架支起來,剛好把火盆圈在里面。
木架上放了一塊木板,火苗離木板還有一截,不會燒到,但足以給木板上的一盤饅頭還有烤野薯保溫。
夾起一塊排骨,顧蘭時先嘗一口,肉已經(jīng)燉爛了,幾乎一抿就能和骨頭分離。
裴厭邊吃邊喝酒,一碗酒很快就見了底,他拎起酒壇又給自己倒上,酒香清冽,比平時喝的濁酒好了不止一星半點,這是在鎮(zhèn)上買的好酒。
“嘶——”
顧蘭時放下酒碗,辣是辣點,不過確實挺香。
“過年時再買兩壇,待客用。”裴厭笑著開口。
“嗯。”顧蘭時點頭,過年來他倆這兒的,全都是自家人,自然不能吝嗇。
“雞蛋大概有多少?”裴厭喝一口酒問道。
顧蘭時想了下,說:“五六十差不多,也沒細(xì)數(shù)。”
他夾一筷子雞蛋,剛才炒的時候沒嘗咸淡,一吃正好,心里對自己的手藝十分認(rèn)可。
裴厭伸長胳膊,取了兩個糙饅頭,順手分給他一個,說:“這回雪要是下的久,我明天或后天去一趟鎮(zhèn)上,把雞蛋賣了,再捎帶二三十咸鴨蛋。”
剛才做飯的時候,已經(jīng)開始飄雪花了。
“成。”顧蘭時咬了一口饅頭,含含糊糊答應(yīng),又夾一筷子菘菜吃。
想起他一直惦記賣豬錢,裴厭唇角微彎,燭火映在星眸里,亮而溫暖,等這場雪過后,再去賣兩頭豬。
他在心里盤算,卻沒有提起,錢還沒到手里呢,況且這會兒顧蘭時正忙著吃飯,一口肉一口雞蛋,吃得正香,還是不要攪擾。
雪花越來越大,逐漸覆蓋地面屋頂,黑暗安靜中,只有東屋窗子有一點光亮。
吃了肉湯泡饅頭的狗已經(jīng)進(jìn)狗窩睡下,但警惕不曾放松,若此時外面來人,一定會立即察覺,這是它們的天性。
*
清晨,小河村裹上一層銀白,到處都是落雪,早起本來就冷,一下雪,不少漢子都在熱炕上不愿起來,婦人和夫郎要做飯掃灑,自然起得早一點。
徐家。
徐瑞兒蹲在院里,用一片木板子鏟地上沒踩過的雪,放在木盆和木桶里,這樣就不用去河邊打水了。
他家沒有井,一下雪路不好走,河水本來就結(jié)冰,有時候還得搬石頭砸開,才能拎水。
他人小力氣也小點,每回只能提一桶水,如果不小心濕了鞋子,要冰涼難受好幾天,把雪提進(jìn)屋里,他烤火的時候雪就會融成水,同樣能用。
昨天下午的時候,他才聽人說,林楞娃被他爹給揍了一頓,雖不清楚內(nèi)情,但林家四鄰都看見了裴厭,自然有一些猜測,都說是林楞娃惹了裴厭,人家找上門去了,林金根害怕,就先動了手,不然林楞娃那個小體格,都不夠活閻王一頓揍的,自己下手不過是皮外傷,養(yǎng)養(yǎng)就好了。
徐瑞兒卻知道,不是林楞娃惹了裴厭,他不知道蘭時哥哥怎么跟裴厭說的,但大概明白,以后林楞娃幾個不會欺負(fù)他了。
說起來,那三個人里就數(shù)林楞娃和林驢兒最壞,這兩個都遭了殃,他心里沒有多高興,就是覺得安穩(wěn)了,不再擔(dān)心出門會挨打。
他鏟著雪心想,下次哥哥回來,得告訴他這件事。
*
日子過得很快,眨眼間冬月過去了大半,天太冷,地上積雪未消,人多車多的地方,不免有些泥濘。
顧蘭時洗了手,坐在炕沿脫掉鞋子,隨后上了熱炕。
他搓了搓手,想起上回裴厭買回來的脂膏,于是從匣子里拿出來。
脂膏圓盒不大,正好能放在他掌心,打開后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彌漫出來,他用指腹挖出來一些,搓抹在手背上。
用了這些天,手上細(xì)小的干裂口已經(jīng)愈合,變得光滑起來,皮膚潤而不燥,確實是好東西,就是有點貴,這一盒要八十文呢。
買回來的時候他問過裴厭,有沒有更便宜的,裴厭說有,五十文一盒,盒子也比這個大,但聞著沒有這個香味細(xì)膩,就挑了這個。
至于更貴的,裴厭倒是動過心,可一想,才攢下多少錢,八十文的先讓顧蘭時試試,要是不好,下回再換貴一點的。
抹完后,顧蘭時蓋上蓋子,正打算放回木匣,裴厭從外面進(jìn)來了。
看見脂膏盒子,他問道:“抹了?”
“抹了。”顧蘭時笑著說。
裴厭上前,抓起夫郎一只手仔細(xì)看,又摸了摸,見果然擦過香膏,就不再說什么。
剛買回家那幾天,見顧蘭時覺得貴,舍不得用,擦也只擦一點,他無法,只得每次洗完手后,在旁邊盯著,讓顧蘭時多抹點,這才掰過來。
“再摸,香膏就全到你手上了。”顧蘭時嘆口氣,半是玩笑地說道。
也不知何時養(yǎng)出來的習(xí)慣,沒事了就摸摸他手,有時摸個沒完,也不知在想什么,誰沒有五根手指頭,有什么好玩的。
裴厭笑一下,松開手不再膩歪了,也脫鞋上了炕。
外頭冷,該干的活已經(jīng)干完,回屋暖和暖和。
顧蘭時不是很想做針線,給背后靠了個長枕,說:“明天早上,把小衣和里衣都換了。”
“知道了。”裴厭把一碟梅花酥一碟赤豆糕挪到炕桌上,抬頭問道:“換好茶葉嘗嘗?”
“成。”顧蘭時答應(yīng)得很干脆,買了兩種茶葉,他倆到如今只吃過一種。
鄉(xiāng)下人吃茶沒太多講究,用茶壺一沖泡,倒進(jìn)茶碗里就能喝。
比起他倆自己炒的山上野茶,這一味清茶淡卻香,于是就著茶水吃糕點,自在又閑適。
沒一會兒,外頭狗叫聲響起,有人來了。
“蘭時!”
“二姐姐。”
顧蘭時原本見裴厭下炕,自己就懶得去了,能過來串門子的,不是他娘就是阿奶,成天見呢,不用特地迎出去,結(jié)果卻響起顧蘭秀的嗓門,他立馬穿上鞋往外走。
顧蘭秀不但自己來,還抱著小牛兒。
看見胖乎乎的外甥,顧蘭時笑意盈盈,伸手就去接,小牛兒很給面子,乖乖讓他抱著,不哭也不鬧。
第183章
顧蘭時抱著小外甥,小牛兒沉甸甸的,穿得又厚,跟個肉墩子似的,帶著虎頭帽,小臉兒紅撲撲,他愛不釋手。
見小牛兒看他,小孩子的黑眼睛大而亮,他瞧得心喜,湊過去在外甥肉臉蛋上親一口,只覺下嘴軟乎乎的,樂得小牛兒咯咯咯直笑。
“二姐姐,什么時候來的?”顧蘭時抱著小牛兒往前走,又對裴厭說:“把瓜子什么的都拿出來。”
“嗯。”裴厭點點頭,先快步往屋里去。
不用抱胖兒子了,顧蘭秀胳膊一輕,笑著說道:“今兒在家閑著沒事,見天挺好,正好你姐夫在家也沒啥事做,就讓他套車,回來轉(zhuǎn)轉(zhuǎn)。”
她看著兒子,哄道:“這是小嬤,叫小嬤。”
小牛兒快兩歲了,已經(jīng)會走,只是路上泥多,她才抱著,平時都讓兒子自己跑,如今也能說不少話了。
“小嬤。”小牛兒很乖,就是口齒有點不清,他伸出短而胖的胳膊摟住顧蘭時脖子,一副乖巧的模樣。
“哎!”顧蘭時高興得很,連聲夸道:“我們小牛兒可真聰明,咋這么厲害呢,都會叫小嬤了,可真乖。”
“臭小子,都會賣乖了。”顧蘭秀在旁邊笑罵道,自己兒子自己知道,小牛兒一歲的時候,就愛讓年輕的抱他,尤其好看的,也不知隨了誰。
姐弟倆說著閑話邊進(jìn)了屋,炕桌上,裴厭已經(jīng)擺了好幾碟東西,瓜子花生都有,梅花酥和赤豆糕也在,還有一碟海棠果脯,攏共五六樣?xùn)|西。
看見茶壺,顧蘭時站在炕邊先把小牛兒放在炕上,給脫了小鞋子。
小牛兒腿腳很快,一下子就爬進(jìn)炕里,他翻身坐好以后,一抬頭和裴厭對上視線,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睜大,似乎很好奇。
裴厭剛挨著炕沿坐下,沒有脫鞋上去,見小外甥看他,目光微頓,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看見桌上有果脯,于是拿了一個,伸手遞過去。
小牛兒看見他手里的果子,知道是好吃的,但因為是生人,沒有立即拿。
顧蘭時讓二姐姐坐進(jìn)炕里,隨后自己也上去,挨著顧蘭秀坐下,說起姨媽家二表哥的囧事,兩人樂不可支。
笑完一抬頭,就看見對面一大一小互相對視僵持的場景,顧蘭時沒忍住又笑了。
顧蘭秀一看兒子想拿又不敢拿,小手還往背后藏,笑道:“哎呦,這是小叔,快叫小叔,給你好吃的呢,拿著,怕什么。”
小牛兒手很快,一聽他娘讓拿,像是有了底氣,一下子就把裴厭掌心里的東西抓進(jìn)自己手里。
“還沒叫小叔呢。”顧蘭秀提醒道。
小牛兒先把果脯塞進(jìn)嘴里,甜津津的,他臉頰鼓鼓,聽到他娘的話,又盯著裴厭看一會兒,鉚足勁喊道:“小叔!”
“哎呦。”顧蘭秀被兒子逗笑。
“可真厲害,都會喊小叔了,喊得這么親。”顧蘭時在旁邊不停夸,怎么看外甥怎么心喜。
小牛兒被夸,小腦袋都仰起來,砸吧著嘴里的果脯,高興極了。
裴厭露出個笑,沒有多說什么,他不擅長帶孩子,更不知道怎么哄孩子玩,剛想挪開視線,小牛兒就挪著肥屁股往他身邊蹭。
一大一小再次對視,小牛兒因嘴里含著果脯,口水流出來些,裴厭一頓,拿出手帕給他擦擦。
“上回在鎮(zhèn)上買的好茶,嘗嘗,剛拿出來泡的。”顧蘭時殷勤招待道,抬眼看見對面裴厭在給外甥擦口水,他笑一下,這樣也挺好。
顧蘭秀見有人幫忙看孩子,巴不得自己輕松些呢,她也沒管,嘗一口好茶,果然和平時吃的粗茶不一樣,姐弟兩個一邊喝茶一邊吃點心,聊著各種閑話說笑。
沒一會兒,等他倆再注意到炕桌對面的兩人時,小牛兒已經(jīng)坐在裴厭懷里了,裴厭正給他剝花生豆和瓜子。
能吃成小胖墩,小牛兒胃口一直很好,有人給剝吃的,他不哭不鬧,靠在裴厭懷里那叫一個乖。
“在家也這么乖我就謝天謝地了。”顧蘭秀輕嘆一聲,不過兒子也挺給面子的,沒在娘家亂哭亂鬧,吵的人人心煩,這么一想,她又感到十分欣慰。
“別喂多了,一會兒要吃飯呢。”顧蘭時叮囑道。
“嗯,我知道了。”裴厭答應(yīng)一聲,修長有力的手指捏開一個花生,剛把里面的兩粒花生豆拿出來,一只小手就伸來了。
裴厭看看桌上剝開的花生殼瓜子殼,心里有了數(shù),剝花生瓜子的速度慢下來,也不再讓小牛兒一次吃兩粒。
說笑一陣子,外頭狗叫聲再次響起,聽到顧蘭瑜和唐睿文的聲音,裴厭把小牛兒抱起,放回炕里,出去將人迎進(jìn)來。
竹哥兒也跟來了,順勢就進(jìn)了屋子。
裴厭三人在堂屋坐下說話,于是顧蘭時把糕點花生什么的,重新拿了碟子分裝,給端了出去,又拿一個茶壺沖了好茶葉,叫弟弟和二姐夫都嘗嘗。
家里熱熱鬧鬧的,連冬日寒冷都驅(qū)散了一些。
到晌午飯時,花惜霜跟著婆婆做好飯,上后山來喊人,顧蘭時沒有客氣,跟裴厭一起回家去吃,自己兒子和姑爺,苗秋蓮和顧鐵山自是高興。
*
太陽升起落下,日日輪轉(zhuǎn),不知不覺又是小半月過去,已然進(jìn)入臘月。
這中間又下了一場雪,正逢三九寒天,積雪難融,山上白雪皚皚,層層銀裝覆蓋,除了前山,更深的地方變得危險,少有人會冒險進(jìn)山。
堂屋,顧蘭時和裴厭正在裝雞蛋,兩個大竹筐裝滿以后,蛋甕里剩下的雞蛋不多了。
“一百五十二個。”裴厭說道,大竹筐一個能放七十六枚雞蛋,他倆早摸熟了,算都不用算。
顧蘭時點點頭:“夠了,余下這些留著,咱們還要吃呢,娘和阿奶手里估計也不剩多少雞蛋了,再給她倆分點兒。”
至于旁邊木箱里的咸鴨蛋,剩的不多了,他倆沒有動,這回就不捎帶著賣了,留著自家吃。
深秋那會兒腌了大約兩百個鴨蛋,他倆一邊吃一邊賣,已經(jīng)賣出去一百五十枚左右,天冷,這東西一個八文九文,算是小賺了一筆。
家里只有兩個人,平時還是以吃各種菜為主,咸鴨蛋一般配著早食吃,和咸菜酸菜輪換著,不然早上只啃饅頭有點沒滋味,當(dāng)然,早食要是熱包子吃,就輪不上這些腌東西了。
顧蘭時進(jìn)屋拿鑰匙跟荷包,順便戴好帽子圍脖子,出來后裴厭把蛋筐放上了車,已經(jīng)牽毛驢往外走了。
他跟在后面鎖院門,到大門口后又把籬笆門鎖上。
有大黑三個看家,還是很放心的,路上有雪不太好走,不過車上只拉兩筐雞蛋,沒什么重物,遇到大坡小坡、崎嶇坎坷對毛驢來說不成問題。
籬笆門后,灰仔耷拉著尾巴走兩圈,豎起耳朵聽外面動靜,見人沒有回來的跡象,它嗚嗚叫一聲,轉(zhuǎn)身往回走。
太陽掛在天上,今天日頭還算不錯。
大黑趴在干處曬太陽,腦袋擱在前爪上,眼睛閉上假寐。
對它們來說,日子和之前沒什么不同,曬曬太陽撒撒歡,等顧蘭時和裴厭回來就好。
天高曠遠(yuǎn),偶爾有冷風(fēng)吹來,帶著山雪寒意。
灰灰和灰仔打了一會兒架,分開后都覺得沒意思,于是各自找了地方趴下。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大黑抬起腦袋,警惕地看向西邊籬笆墻。
“汪——!”
灰灰呲牙十分兇狠,灰仔也跟著叫起來。
籬笆墻縫隙明顯有人影閃動,三只大狗全都跑過去,沖著外頭狂吠。
突然,一個東西被從外面扔進(jìn)來,掉在地上滾了幾圈才停下。
是一根還帶了點肉的骨頭。
灰仔離骨頭最近,它鼻子不斷聳,顯然聞到了肉味骨頭味,于是低頭用鼻尖去蹭那根骨頭。
“嗚——”
大黑過來,對著灰仔露出尖牙,喉嚨里發(fā)出低吼,威脅性十足。
因它是頭狗,灰仔尾巴夾住,不敢再動那根骨頭,朝后退了兩步。
聽到外頭腳步聲沒有遠(yuǎn)離,于是它又沖著外頭叫兩聲。
灰灰恪盡職守,對流連在外面的人很警惕,沒有顧上那根骨頭,一直豎著耳朵聽動靜,時不時吠兩聲,想把生人趕走。
大黑一直沒有出聲,它低頭不斷在骨頭上聞,末了抬起頭,眼中兇光畢露,卻依然沒有吠叫。
“沒吃?”一個穿著破爛的漢子壓低聲音開口。
他旁邊另一個邋遢瘦漢子聽著里面的狗叫聲,臉色有點難看,低聲咒罵道:“他娘的,骨頭上還有肉,這都不吃,老子都舍不得啃。”
他罵罵咧咧,又從懷里掏出一塊東西,破布里,是不知從哪里弄來的一疙瘩肉,還沒小孩拳頭大。
破爛衣裳的漢子看見后,直咽口水,一臉肉疼的說:“真要給?”
“三只狗,一根骨頭哪里夠。”瘦漢子同樣心在滴血,這可是他好不容易偷來的。
想一想那么多母雞,藥倒了狗,就能多抓幾只,不但可以殺了吃肉,還能賣了賺幾十文。
這么說服自己,他忍痛用手扣了兩小塊下來,和同伴一起,給肉上抹了藥粉面。
剛往籬笆墻那邊走兩步,狗叫聲越發(fā)大了,兩人立馬把手里的東西往里面扔,隨后退遠(yuǎn)幾步,等著里頭消停。
后山雖偏僻,但要是狗叫聲傳到村子那邊被聽見,來了人可不好。
兩人搓手哈氣,賊頭賊腦躲在樹后等了一會兒,穿著破衣服的漢子看一眼瘦漢子,剛才那一塊肉沒用完,又揣回衣服里了,這一塊肉,煮了炒了可都是好東西。
瘦漢子不時張望村子那邊方向,生怕有人過來。
直到籬笆墻里的狗叫聲停了,兩人欣喜若狂,眼里迸發(fā)出光彩,一個比一個激動。
對視一眼后,他倆先試探著往籬笆墻走,這下徹底沒了叫聲,于是叫快了腳步。
瘦漢子手腳麻利又輕,他踩著另一個漢子的肩膀,扒著籬笆墻想要翻過去。
兩人常常混在一起干這些偷雞摸狗的事,一個在里面偷,另一個在外面放風(fēng)并接應(yīng),對這樣的活路熟悉無比。
瘦漢子兩手撐在籬笆墻上,露出腦袋先朝里面張望,院門鎖著,確實沒人在家。
一看這么大的地界,還有些菘菜沒挖出來,埋在雪里。
三只大狗他曾遠(yuǎn)遠(yuǎn)見過,這會子一心認(rèn)為已經(jīng)藥死了,根本沒想別的。
他轉(zhuǎn)頭再看向雞圈那邊,因雞圈就搭在院子西邊,他倆前幾天跑到山上高高瞅了一眼,看見母雞在圈里溜達(dá),但沒來得及多看兩眼,裴厭從屋子里出來,他倆一點不敢多待,趕緊就跑了。
蓋房建院的人當(dāng)時選了這處山崖凹進(jìn)去的寬敞地方,院子離山壁有一段距離,但爬上去站在高處,是能看見下方的。
瘦漢子張望一眼,隨即雙手一撐,上半身剛探出來,眼角余光瞥到下方黑影猛地朝他撲來,嚇得腳下亂蹬,直接摔倒在墻外。
“你他娘的!”
衣著破爛的漢子被踹了兩腳,直接罵道,正要問怎么腳滑了,隔著一堵籬笆墻,里頭狗叫聲再次響起,甚至能從縫隙里看到人立而起的大狗黑影,幾乎和人一樣高,嚇得他拔腿就跑。
裴厭養(yǎng)的瘋狗名聲在外,更何況他倆剛才一致認(rèn)為狗已經(jīng)死了,沒想到還活著。
瘦漢子驚出一身冷汗,連滾帶爬遠(yuǎn)離了這里。
該死的!他剛才分明看見,那三只大狗跟成了精一樣,貼著籬笆墻躲在下方,直到他要翻進(jìn)去,突然就跳起來咬,尤其那條黑狗,眼里的兇光和狡詐,比人還他娘的精!
第184章
外面的人跑遠(yuǎn)之后,大黑三個還不斷在西邊籬笆墻這邊巡視警惕,耳朵高高豎起。
至于地上的骨頭和肉塊,三只大狗都沒有去吃,在被大黑咬了一口教訓(xùn)過以后,灰灰和灰仔看都不看了。
*
寧水鎮(zhèn)。
太陽挺好的,風(fēng)不是很大,顧蘭時跟在板車旁邊走,扯下蒙住口鼻的圍脖子。
“雞蛋——新鮮雞蛋——”
裴厭牽著毛驢在前面走,順勢吆喝起來。
都臘月了,秋天那會兒母雞下的蛋該吃已經(jīng)吃完,除非囤了很多的大戶人家還有余,因此這會兒賣雞蛋,還是挺新鮮的,不少人都看過來。
“雞蛋怎么賣的?”有個婦人領(lǐng)了孩子在街邊閑轉(zhuǎn),她沒有上前,只是湊熱鬧一樣問了句。
“阿姊,八文一個。”顧蘭時笑著開口。
“八文。”婦人咂咂舌,不再言語了,瞅著他倆眼里露出一些探究和好奇,一看就是鄉(xiāng)下來的,也不知是囤的還是真真下的新鮮蛋。
不過這么高的價,她又不買,不好意思跟人去攀扯閑聊。
裴厭慢悠悠往前走,一點都不著急。
顧蘭時跟著吆喝了兩聲,路邊人只是看,沒有上前買的意思,他心里也清楚,這時候的雞蛋,人人都知道價錢高,買三個雞蛋的錢,都夠買一斤肉了,一般人家,哪有這個閑錢。
于是他倆往青魚巷子那邊走。
剛拐進(jìn)青魚街上,迎面一個穿著體面長衫的微胖中年漢子手里提著點心盒子,看見他倆后,尤其打頭的裴厭,漢子略一想就記起,以前在街上碰見過,記得是賣菜賣雞蛋的,可惜如今冬天了,估計只有干菜賣。
他瞅一眼就收回目光,腳步匆匆往前走,不再留意從身邊經(jīng)過的兩個莊稼人。
“雞蛋——”
中年漢子一聽有雞蛋,連忙停下腳步,高聲喊住了他倆,問道:“是新鮮雞蛋?”
裴厭開口道:“自然,最近剛下的。”
他說著走到板車旁,打開筐蓋扒開最上面的一層稻草,說:“老兄可以看看。”
中年漢子近前,一看塞在格子里的雞蛋,目露新奇,但沒說是什么,先伸手從中掏出來一枚雞蛋,輕輕在手里晃兩下,再細(xì)看一會兒,確實是沒傷沒凍的雞蛋。
他把雞蛋放回去,看向裴厭問道:“你們養(yǎng)的雞?”
裴厭語氣溫和,點頭道:“嗯,弄了個暖屋子,只是天冷,母雞下蛋并不多。”
原是暖屋子,怪不得還有新鮮蛋,中年漢子沉吟一下,又說:“有多少個?”
“一百五十二個。”裴厭開口道。
中年漢子登時一喜,說:“好好,這樣,這些我都要了。”
原以為也就零星幾個,沒想到有這么多,這下好了,之前到處讓人踅摸,不想在街上碰見。
裴厭臉上也有了笑容,開口道:“那老兄家住何處,我拉車送去。”
“不遠(yuǎn)不遠(yuǎn),就在眼前。”中年漢子指著前頭的高門大院,說:“就是高府,來來,跟我去后巷子。”
高府。
顧蘭時看了眼那邊的大門,平時從青魚大街路過,就數(shù)高府和另一邊的沈宅最為闊氣,這兩家在寧水鎮(zhèn)都是有名的富貴人家,不僅門樓高,每天大門前還有人守著。
他倆也曾去過高府后巷子賣菜賣雞蛋,不過都是住在巷子里的人家買,鮮少有府里的人出來過問。
“對了,什么價?”中年漢子邊走邊問。
“八文,市價。”裴厭說道,今年蛋價還是挺穩(wěn)的,沒有漲太高。
“嗯。”中年漢子點點頭,不再說什么。
見他不嫌貴,跟在后頭的顧蘭時心中一喜,這下省事了,不用再叫賣。
很快,幾人到了高府后門。
后巷子的人對高府還算清楚,有的正是高府下人,看見中年漢子以后,都喊趙管事。
原來姓趙,是高府管事,裴厭默默記下。
趙管事讓后門口的小廝去喊廚房的人,不一會兒,一個胖廚子出來,滿臉通紅,渾身帶著酒氣,一看就是正在喝酒。
好不容易尋來一百多雞蛋,廚子連忙叫人裝籃。
裴厭見幾個小廝上手,取第一層竹片格子時提醒了一聲,他只在旁邊看著,順便盯著對方數(shù)數(shù)。
一百五十二枚雞蛋,雖然有幾枚在路上碰出裂縫,但廚子和管事都沒嫌棄,拿起聞了聞,見不是放了幾天壞掉的,便信了裴厭所說,只是在路上撞壞的。
高府下人手腳倒是麻利,很快就把所有雞蛋提走了,裴厭收拾了一下竹筐,看向趙管事說道:“趙老哥,賬是不是該結(jié)了。”
“自然自然。”趙管事找到了雞蛋,心里正高興,今年府上雞蛋備的少了點,吃完了,菜上的澆頭和蛋羹供不上,都愁好幾天了。
賬目很好算,廚子出來著急,于是又回去拿錢。
趙管事沒有走,開口:“敢問小兄弟貴姓?”
裴厭一拱手,道:“免貴姓裴。”
趙管事笑著還一禮,說:“原是裴小兄弟,我也明說了,這雞蛋你們后面要是還有,趕在臘月二十之前,有多少拉多少,到了后直接讓后門小廝去找廚子,我自會交代他們。”
高府上下人口眾多,就今天這一百五十枚雞蛋,還得先緊著上頭的人吃。
“行,今日初四,半個來月,大概有六七十枚雞蛋。”裴厭笑著答應(yīng)。
趙管事連連點頭:“好好,六十就六十,盡量多帶些,價錢都好說。”
雞蛋稀少,前兩天都是五個八個從散戶手里收,這下碰到個蛋戶,先把人攏住再說,鎮(zhèn)上有點錢的人家可不止他們,被旁人截了實在可惜。
廚子取了錢出來,無論好蛋破蛋都算成一個價,三四個雞蛋而已,不值得又算又減的。
一千二百一十六文,給了一兩二錢,至于那十六文的零頭,裴厭原想說算了,但廚子抬手就把一小串銅板丟過來。
廚子見他價錢合適,不像別的人,一聽高府買雞蛋,知道是大戶,蛋價就漲到九文十文,甚至更高,雖說市價只是市價,但碰上個實誠的,自然就有了比對,誰都不是瞎子傻子,再加上他今天吃酒耍錢高興,還看不上這一丁點油水。
裴厭接住,笑了下再沒言語,高府的人財大氣粗,確實看不上這點零頭。
趙管事同廚子吩咐,臘月二十前還給送一回雞蛋,讓他記著點,廚子粗聲粗氣答應(yīng),又趕忙回去喝酒了。
顧蘭時把竹筐收拾好,等裴厭和趙管事道一聲,兩人就往巷子外走。
雞蛋一下子賣光了,可謂一身輕。
裴厭眼中笑意未散,問道:“還逛不逛?”
顧蘭時想了一下,沒什么要買的,笑瞇瞇說:“不逛了,趁著太陽好回去吧。”
“行。”裴厭應(yīng)道,牽著毛驢就往鎮(zhèn)口那邊走。
今天運(yùn)氣好,實在叫人高興。
第185章
籬笆大門一開,顧蘭時和裴厭就感到了不對。
“汪汪!”
包括大黑在內(nèi),三只狗都沖著他倆叫,安靜下來之后,大黑在前面走,回頭不斷示意他倆跟上。
平時回來,狗辨認(rèn)出是他倆,頂多來蹭蹭,不會如此。
裴厭目光四下看了看,大菜地被雪覆蓋,離籬笆墻近的地方,也沒有踩踏過的痕跡,頂多是狗跑過后留下的。
自從下雪,他倆就沒怎么管過菜地,偶爾挖棵埋在雪里的菘菜回去,院門也沒有被打開。
他牽著毛驢往前走,心中疑慮不減,見狗跑到離雞圈不遠(yuǎn)的西邊籬笆墻下,又沖著他倆叫,似乎在催促,他松開毛驢繩子,和顧蘭時一起往那邊走。
因狗叫聲不小,停下來的毛驢耳朵動了動,明顯有點不安。
“不像進(jìn)賊了。”顧蘭時一路走來也有不少疑慮,但確實沒有被賊人光顧過的痕跡。
話音剛落,兩人同時看見了大黑爪子前的那根骨頭。
“你喂的?”顧蘭時問道,但很明顯,他自己也不記得家里還有這么一根骨頭,上回買的前幾天已經(jīng)吃完了,不可能還有剩的骨頭給狗。
“不是我,家里沒骨頭了。”裴厭說道,同時眉頭皺起,他直接上前撿起那根骨頭。
顧蘭時目光落在骨頭上,看了一會兒說道:“不像是從土里刨出來的。”
家里的狗愛藏食,但這根骨頭上面沾到的泥和土并不多,只有面上淺淺一點,甚至骨頭上面的肉都沒啃完。
他家的狗都嘴饞,向來先把肉啃個精光,最后只剩下骨頭藏起來,留著下回再刨出來磨牙。
“怎么還有肉塊?”顧蘭時聲音不由拔高,他看見的同時,灰灰用鼻子點了點示意他另一塊肉。
他兩步走過去,用腳把兩塊肉踢到一起,蹲下后皺著眉頭,伸手用指頭撥了撥。
裴厭也過來看,這分明不是他倆喂的,肉塊被撥動,露出底下那一面,兩人同時看見上面有一點淺黃的粉末。
“藥粉。”裴厭開了口,眸光微冷,心里的猜測落實了。
顧蘭時不是傻子,也明白了,這是有人想用骨頭和肉藥死狗,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罵道:“該死的,偷雞摸狗不做正事,一輩子都得是賊。”
偷雞摸狗。
他嘴上無意,但裴厭聽到后看一眼雞圈那邊,心中越發(fā)有了眉目,說:“或許,真是來偷雞的,怕被狗咬,想先藥死。”
門鎖著,比起把藥死的狗費(fèi)力弄出去殺了吃肉,確實不如雞更小更方便,況且雞抱到鎮(zhèn)上去,也比狗好賣。
“哎呀,錢!”顧蘭時急得立刻起身,跑著去開鎖,推開半扇門立即就往屋里跑。
見房門窗子都沒有被打開,他心里稍稍安定,推門進(jìn)去后,見箱子上面的鎖也好好的,于是松了一口氣。
為防萬一,他還是打開箱子看了眼,從箱底摸出了錢袋,數(shù)了數(shù)一個都沒少后,心一下子落回肚子里。
裴厭沒有他那么著急,狗還活著,賊人應(yīng)該連籬笆墻都沒進(jìn)來,自然不可能去偷錢。
不過他還是去雞圈查看了一番,母雞以為他來喂食,紛紛跑出來,他大概數(shù)了數(shù),見數(shù)目差不多對著,這才出去。
看到地上的骨頭和肉,狗沒有吃,正圍著轉(zhuǎn),還時不時盯著西邊籬笆墻警惕,裴厭就知道賊人想從西邊翻墻進(jìn)來。
可惜沒抓個正著,眼下也不知道到底是誰。
裴厭正沉吟思索,就見顧蘭時取了門檻,打算把驢車牽進(jìn)去。
他大步跟上,在院里解下車套,說:“等會兒我去村里打聽打聽,說不定有人看見了什么。”
顧蘭時摸摸毛驢,看向他開口:“行,要不喊上狗兒,他同村里那些年輕的交好,讓幫著打聽。”
“嗯。”裴厭點點頭,見他牽毛驢往后院走,自己拿了靠在墻上的鐵锨,到外面把那根骨頭和兩塊肉鏟了。
出門之后原本想就這么扔遠(yuǎn),轉(zhuǎn)念一想,萬一大黑幾個在外面放風(fēng),再遇上這下藥的東西,于是干脆往河邊走,直接丟進(jìn)河里。
“得虧機(jī)靈,沒吃那東西。”
顧蘭時坐在院里歇腳,揉著大黑和灰灰腦袋,后知后覺有了一點懼怕,卻又十分慶幸。
灰仔吃醋,硬生生擠到大黑和灰灰中間,把腦袋直往顧蘭時身上蹭,喉嚨里嗚嗚嗚叫個不停。
顧蘭時笑著揉揉它腦袋和耳朵,不斷夸道:“可真聰明,咋就這么厲害,知道那東西不能吃。”
見裴厭回來,他抬頭說道:“多虧它們沒上當(dāng),要不然,今天還不知怎么樣呢。”
裴厭把鐵锨靠回墻上,開口道:“等會兒回來,我去永安叔家買些肉和骨頭回來,煮了給它們吃。”
許永安家昨天殺了一頭豬,到今天肯定沒賣完。
“好。是得犒勞犒勞,立了功呢,一點東西都沒丟。”顧蘭時又摸摸大黑腦袋。
三只大狗都擠在他身前,灰灰還試圖舔他臉,他后仰身子避開。
狗被揉的高興,甚至往他懷里擠,他實在沒法,只好站起來,不再揉狗頭了。
“我這就過去。”裴厭眉頭不曾舒展,這事還是盡快弄清楚為好。
“嗯。”顧蘭時應(yīng)道,他心里確實也不得勁。
之前就有過一次,賊人試圖從外面挖洞鉆進(jìn)來,被狗發(fā)現(xiàn)了,這回的賊,不知道跟上回是不是一個人。
*
肉香味從灶房飄出來,鍋蓋一掀,白汽蒸騰冒出來,整個灶房霧蒙蒙的。
狗老老實實蹲坐在灶房門口,大黑還好,灰灰和灰仔哈喇子流個不停,嗷嗚叫一聲,像是饞的受不了了。
顧蘭時用筷子扎了扎肉塊,見熟透軟爛了,骨頭上的肉也是如此,于是就開始撈肉撈骨頭。
今天煮了半鍋肉和骨頭,不止給狗吃,也有他倆的份,另一口大鍋里悶著菜和干米飯。
裴厭坐在灶前燒火,聽他燉爛了,就不再添柴,揭開另一口大鍋,把木架上的菜碗先端出來,隨后取出木架,拿了碗開始盛飯。
賊的事一時半會兒還沒弄清楚,大雪封了山,和夏天不一樣,大伙兒不常往山上去,因此上一些人家打聽了之后,暫時沒得到有用的消息。
不過這事已經(jīng)傳出去了,原本顧蘭瑜帶著裴厭去一些年輕漢子家里,不少人心里都突突,但一聽來了賊,竟然還下藥藥狗,事情就不一樣了。
養(yǎng)狗的人家多,而且快過年了,要是失了竊,連年都過不好,再心大的人都對這事上了心,要是把賊抓出來,自己也心安。
裴厭沒有過于著急,先買了肉回來吃飯。
村里人口耳相傳,連里正也知道了這事,等下午再去村里轉(zhuǎn)轉(zhuǎn)。
剛撈出來的骨頭,顧蘭時伸手一摸,挺燙的,說道:“等會兒再給它們。”
裴厭把角落一張小桌子搬過來,直接在灶房吃。
“嗚——”
灰仔又嚎了一聲。
顧蘭時扒拉一口飯,轉(zhuǎn)頭看它幾個一眼,還是沒有把骨頭端出去,狗吃東西狼吞虎咽的,萬一燙著。
本來回來就晚了點,又發(fā)生了這樣的事,今天晌午飯比平時遲了小半個時辰。
裴厭餓了,夾起一大塊肉吹吹,合著米飯一起進(jìn)口。米粒吸了些肉汁,吃起來更香。
待一碗米飯下肚后,他才拿了一根肉骨頭啃。
他倆吃的肉和骨頭都是盛出來后才放鹽,鹽畢竟金貴,那么大半鍋,要是全撒,得好些呢,反正一半都要給狗吃,就沒有往鍋里放鹽。
顧蘭時同樣如此,啃光一根骨頭后,就起身去喂狗,不然一直在灶房門口叫,嗷嗚嗷嗚的,不知道的,還以為狼來了。
每只狗兩根骨頭,大的肉塊七八,那叫一個豐盛,恨不得立刻埋頭苦吃。
好在裴厭之前教過規(guī)矩,不讓吃的時候沒一個敢上前,只眼睛直勾勾盯著,口水滴答掉在地上。
顧蘭時把盆底的肉湯倒進(jìn)去,遠(yuǎn)離了兩步才開口:“吃吧。”
登時,灰灰和灰仔就撲了過去,眨眼的功夫,好幾塊肉就吞下肚,大黑勉強(qiáng)好一點,不像它倆那樣,絲毫沒有吃相。
顧蘭時搖搖頭,端著湯盆進(jìn)灶房繼續(xù)吃飯。
裴厭之所以教它們規(guī)矩,就是之前吃東西太著急,往往人還沒食盆前離開,就直接撲過來了,有時候還沒倒完的湯水也會落在狗身上,臟兮兮還一股味。
待兩人吃飽喝足,屁股還沒從凳子上挪開,外面響起顧蘭瑜的聲音。
趴在院里抱著骨頭啃的狗昂起腦袋,一看是熟人,都沒有起身,骨頭實在太香,舍不得松開爪子。
而且離開自己的骨頭后,很有可能會被其他狗叼走,都互相防備著。
連大黑也是如此,即便它是頭狗,灰灰和灰仔實在太皮了,記吃不記打的那種,偶爾也會偷它的骨頭吃。
顧蘭瑜走得很急,見裴厭從灶房出來,他連忙道:“厭哥,打聽到了。”
“今兒上午,隔壁清水村的劉慶子和劉栓來過咱們村,沒走村里路,從河道那邊繞的,王老嬤在河邊挖茅根,他孫子王成去找他,遠(yuǎn)遠(yuǎn)看見,認(rèn)了出來。”
“那倆孫子好認(rèn),成天鉆在一起,一高一矮,高的瘦,矮的胖,之前就做過賊,在清水村有名的游手好閑,又懶又饞,連親戚家都偷。”
走河道來后山要繞路,但勝在偏僻,這時節(jié),哪有人會上山,裴厭一聽,劉慶子和劉栓實在有嫌疑,當(dāng)即說道:“去清水村找找。”
顧蘭時聽弟弟這么一說,見他倆要走,連忙在后頭叮囑:“拿好分寸,問清了再說。”
“知道了。”裴厭答應(yīng)道,和狗兒大步就出了門。
第186章
劉慶子和劉栓在清水村的名聲就不好,不過他倆吃了教訓(xùn),這幾年即便偷雞摸狗,也不會在自己村里,就算偷,一個在外頭放風(fēng),另一個腳下溜得很快,沒讓人當(dāng)場逮住過。
冬天日子不好過,連個野菜都挖不到,想起隔壁小河村的裴厭,早就聽人說了,那么大一片菜地,常常拉了菜去鎮(zhèn)上賣錢,還養(yǎng)了幾十只母雞下蛋,聽得眼睛都發(fā)熱。
只是他倆也畏懼裴厭名聲,可好一陣沒吃過肉,廝混到一起,他倆嘴里說的,全是這家養(yǎng)了鴨,那家養(yǎng)了雞,還碰見人家提了肉回去。
說著說著,肚里就起了饞蟲。
劉慶子矮,身材偏胖偏壯一點,他還好,家里有老爹老嬤,上頭還有一個大哥,只是他從小到大就游手好閑,奇懶無比,還偷別人東西,怎么打都改不了。
他爹和阿姆又氣又臊,一世的老臉在村里被丟盡了,終于在他偷了他大哥給侄兒的買藥錢后,氣得他爹差點厥過去,他大哥憤怒無比,吵了一通后直接分家,給了他一間茅草屋將他攆了出去。
他爹和大哥見不得他,在路上碰見從來不搭理他,也就他阿姆有時候會心軟,在他求著要吃的時候,會給他一點吃的。
這也導(dǎo)致劉慶子越發(fā)手腳不勤,反正餓不死,餓極了就偷摸溜回家,向他阿姆哭訴,總能得一口吃的。
而劉栓,窮得叮當(dāng)響,老爹老娘早就死了,他一點上進(jìn)心都沒有,爹跟老牛一樣任勞任怨,吃了很多苦,干活掙了一輩子,總算掙下幾畝田地,就這點家底,卻在死后被兒子賣得只剩一畝薄田。
這兩人湊在一起,除了使壞再沒別的。
他倆也怕裴厭,以前婁進(jìn)在婁家村招攬人手,勢力那么大,卻被裴厭弄死了,因此猶豫了好幾天。
可天冷,兩人很長一段時日沒見過肉星,最后大著膽子決定鋌而走險。
其他人家倒是想偷,可冬天一般人都在家里待著,沒辦法下手,夜里那么凍,身上又沒件好的冬衣裹暖,他倆還懶得出去,因此想要在白天下手,就只能挑會出門的人家。
他倆知道裴厭常常趕車去鎮(zhèn)上,于是這一段時間都在小河村附近瞎轉(zhuǎn)悠,直到今天上午,終于有了機(jī)會,裴厭和他夫郎都走了,家里一個人沒有,越發(fā)方便他倆行事。
只是沒想到,裴厭養(yǎng)的狗竟然不吃骨頭,連肉都不吃。
從小河村跑掉以后,劉慶子劉栓心虛不已,怕裴厭發(fā)現(xiàn)端倪找來,想跑但無處可去。
要是夏天,跑遠(yuǎn)到鎮(zhèn)上,夜里隨便找個地兒貓進(jìn)去就能睡,這大冬天,天寒地凍的,晚上睡在外面能凍死人。
他倆都不受親戚待見,也沒有正經(jīng)朋友,想到別人家躲躲都不行,最后一商量,決定去婁家村找婁五。
能跟著婁進(jìn)混,婁五不是什么好東西,手腳也不太干凈。
而自打婁進(jìn)死了之后,他手底下的人散了,婁五嚇破了膽,大半年都沒怎么出家門。
今年倒是有了點動靜,狗改不了吃屎,他和本家?guī)讉兄弟,照樣在村里欺負(fù)人,但沒有之前婁進(jìn)翻起的風(fēng)浪大,甚至見了小河村的人,都不敢動手,生怕和裴厭沾親帶故。
以前劉慶子劉栓跟婁進(jìn)混過一段時日,只是他倆太慫了,腳下又滑溜,遇見事就跑,不得重用,有時踩好點,會和婁五一起翻墻偷東西。
到婁五家后,兩人賠笑哈腰,對婁五一頓吹捧,只字不提偷到裴厭家里的事,他倆誰都不敢說,生怕走漏了消息,被裴厭知道是他倆。
婁五打心底瞧不上他倆,但對吹噓很受用,見他倆有想留下的意思,于是大手一揮,給他倆安排了柴房,還讓去吃點東西。
劉慶子劉栓為的就是躲開裴厭,有間柴房都興高采烈,更別說還給了吃的,對婁五諂媚的模樣,都快稱得上感恩戴德了。
而等晌午飯后,趁婁家人不注意,劉慶子望風(fēng),劉栓溜進(jìn)灶房,偷了幾個糙饅頭藏了起來。
*
“不行不行,換一家。”
屋子里,婁五和兩個堂弟還有三個小嘍啰商量事情,快過年了,手頭銀錢不夠,年節(jié)的排場擺不開,今天正好劉慶子劉栓兩個來,讓他想起以前干過的勾當(dāng),于是起了賊心。
有人說白水村的大財主富得流油,可財主家里人丁多,長工護(hù)院個個都是身強(qiáng)力壯的漢子,風(fēng)險太大了。
劉慶子和劉栓太慫,婁五看不上,多兩個人還要多分兩份,因此屋里只有自己人。
“誰啊!”
婁五媳婦抱了幾根柴火要去灶房,聽見院門被拍響,高聲問道。
“嫂子,我來找婁五哥。”一道陌生的嗓音響起。
婁五狐朋狗友很多,他媳婦不是全都認(rèn)得,因此沒有戒心,趕忙去開院門。
屋子里婁五幾個也聽見聲音,一時沒聽出是誰,于是止了話頭出來看。
哪知院門一開,裴厭冷著一張臉高高大大堵在門口,他抬眸越過婁五媳婦,徑直看向里面的人。
腿不由自主打起哆嗦,后背驚出冷汗,婁五臉色煞白。
哪怕是夢里,夢到裴厭那天砍婁進(jìn)時的架勢,他都能直接嚇醒。
即便過了這么久,一提起裴厭,都能想起那股子血腥味,當(dāng)時他離婁進(jìn)最近,血濺了他一臉。
把婁進(jìn)抬回來的時候,更是一路都能聞到那股濃重的血腥味,幾乎都要吐出來,從那以后,他在家里連雞都不殺。
顧蘭瑜站在旁邊,見婁五一副快嚇?biāo)赖哪樱铧c沒笑出來,他繃緊了面色,直接問道:“劉慶子和劉栓呢?”
婁五剛才聽到的就是這個聲音,如果裴厭開口,他立馬就能認(rèn)出來。
因這兩三年,他連小河村都不敢接近,看一眼顧蘭瑜只覺陌生,在裴厭冷冰冰的注視下,他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婁五媳婦見是漢子,開了門沒言語,她不認(rèn)得什么姓劉的,但想起今天來的人,正好是兩個。
以為婁五會說話,不想一轉(zhuǎn)頭,就看見婁五戰(zhàn)戰(zhàn)兢兢,她十分驚訝,再扭頭瞧一眼門外的人。
高個,刀疤臉。
看起來莫名熟悉,直到想起小河村那個裴厭,她眼睛倏然睜大。
裴厭見沒人說話,不耐煩直接進(jìn)來,四下張望,見柴堆那邊有根木棍,直接拎在手里,問道:“劉慶子和劉栓在這兒?”
“在、在。”婁五嗓子都在哆嗦,只能照實說,腦子嗡嗡的,一看裴厭要動手的架勢,覺得眼前都有點發(fā)昏,腳下挪不動一步。
“在哪兒?”裴厭冷聲問道,對婁家這伙人,他向來沒好臉色。
尤其婁五,對方還曾游說過他,他當(dāng)時不耐煩沒搭理,不想婁五嘴巴很不干凈,于是抽了兩耳光。
婁進(jìn)后來之所以去找他,好像也是婁五攛掇的。
婁五不敢隱瞞,看了一眼柴房的方向。
柴房里,劉栓和劉慶子一人占了一片地方,躺在稻草堆上,今天吃飽了,翹起二郎腿好不快活。
只是沒想到,裴厭來的那么快。
聽見外面的動靜,兩人即便對裴厭聲音不熟悉,也清楚肯定就是,哆哆嗦嗦躲在柴房一聲不敢出。
直到柴房門被從外面一腳踹開,刀疤臉的冷面漢子將他二人從柴房揪出去,隨后一人給了一腳,直接踹倒在地。
“下藥毒狗?偷雞?”裴厭將手里木棍掂了掂,眸光透著冷意。
劉栓見勢不妙,爬起來登時就跑,卻被顧蘭瑜堵住。
他沒見過裴厭砍人打架的場面,滿心以為只要跑掉,就能免了這頓揍,見有人擋路,攥拳就打過去。
可惜,顧蘭瑜也不是那么好惹的,更何況手里還有棍子。
劉慶子見劉栓跑了,跟樣學(xué)樣,不想裴厭比他更快,三兩步直接攔住去路,他一咬牙,便要動起手。
婁五見不是沖著他來,劫后余生一般擦了擦頭上汗水。
“五哥,上!在咱們地盤還有他囂張打人的理兒?”他堂弟婁七摩拳擦掌惡狠狠道。
婁五驚得臉皮子抖了抖,不可置信看向婁七:“你瘋了?”
“怕什么,就兩個人,咱們七八個,能怕他?”婁七早就對婁五畏懼裴厭的事情感到荒謬,再厲害,還能對付這么多人?
“進(jìn)哥怎么死的你忘了?”婁五又怕又氣,生怕這話被裴厭聽見,來找他算賬,又埋怨堂弟可能會連累他,罵道:“王八羔子!還想不想活了!”
裴厭正在毆打劉栓,只用了拳頭,他一眼就看出沒有動真格的,畢竟那天砍婁進(jìn)的時候,他目睹了全程。
“他會拳腳!長棍子在手里,就跟長槍一樣。”婁五壓低了聲音,并朝后退了幾步,打死不愿摻和進(jìn)去。
婁七對此嗤之以鼻,招呼其他人拿家伙,棍子斧頭都在手里,他甚至從柴堆當(dāng)中找到一把長刀抽出來,明晃晃的刀刃映出一道寒光。
“厭哥!”顧蘭瑜把劉慶子打倒在地踹了幾腳,不想一抬頭就看見兵刃,臉色一變,心也跳起來,這伙人當(dāng)真兇惡至極,怪不得近來人人都避著婁家村走。
裴厭抬眸,眼中沒有任何波瀾,拾了地上長棍子在手里,心底沉寂的戾氣漸漸翻涌。
哐當(dāng)——
一根棍子掉在地上,失去武器的漢子被一棍打在頭上,便暈死過去,直接摔倒在地。
斧頭沒有砍中,被側(cè)身避過去,婁八反應(yīng)很快,又要抬手,卻被擰住手腕直接奪了斧子,接著就被從后面接近的顧蘭瑜一棍打的頭暈?zāi)垦!?br />
比起上陣殺敵,鄉(xiāng)下莊稼漢只有蠻力沒有章法,對付起來根本不難。
在兵營時,每日都要操練,軍中嚴(yán)格,一絲都不能懈怠,除了拳腳,長槍和大刀是兵卒最常用的武器。
裴厭慣使紅纓槍,甚至帶了一柄槍頭回來,藏在柴房最里面,從沒有動過。
婁七眼前一花,看都沒看清,手腕頓時生疼難忍,手一軟,長刀哐當(dāng)?shù)粼诘厣希麃聿患胺磻?yīng),膝窩遭到重?fù)簦瑩渫ü虻乖诘亍?br />
婁家?guī)讉人,沒一個是站著的。
狗兒眼疾手快,近前拿走地上長刀,一來是怕婁家人撿了去,二來,也是怕裴厭紅了眼。
他之前見過裴厭剁裴勝手指,攔都攔不住,這回要是再捅婁子,回去了不好跟顧蘭時交代。
見婁五冷汗涔涔癱坐在地上,胯下都濕了。
裴厭看他一眼,沒有再理會,轉(zhuǎn)身便將婁七一條腿打斷。
慘嚎聲響起。
顧蘭瑜搖搖頭,對婁五沒有絲毫同情,藏一把長刀,砍人的架勢那么熟練,一想就知道平日里橫行霸道,不是個好東西。
裴厭扔掉長棍,撿起地上的斧頭,朝門口劉慶子和劉栓走去。
“厭哥!”顧蘭瑜一個激靈。
“放心,我有分寸。”裴厭開口道,他抓著劉栓頭發(fā)迫使對方從地上抬頭:“說,什么時候盯上的?”
劉栓驚恐萬分,把所有都說了出來,包括他和劉慶子跑到山上往底下看的事,那時候就在踩點了。
圍在婁家門口看的漢子不少,都探頭探腦的,一則有點怕婁五,第二則是怕小河村的活閻王,結(jié)果一聽是對方做賊在先,哪怕嘴上不敢言語,心里也十分唏噓,怪不得追來打人呢。
婁家村里正沒敢出頭,婁五過于混賬,他根本管不住,甚至也有點兒依靠婁五勢力作威作福,一看婁五都嚇尿了,根本不敢冒頭。
裴厭又問去年有沒有打過主意,劉栓看著他手里的斧頭,都快嚇瘋了,瘋狂搖頭,他確實是第一回起念頭去那邊偷東西。
所有事情問清之后,顧蘭瑜以為要走了,沒想到裴厭按住劉栓,直接砍了一根手指,對劉慶子同樣如此。
婁七還在低聲哀嚎,裴厭直起身,想到剛才這人又混又惡,開口道:“下回,就沒這么簡單了。”
他說完,抬手一扔,手里的斧頭就過去了。
婁七瞳孔瞬間縮緊,斧刃幾乎擦過他臉頰,插進(jìn)他身后的地上,意識到斧頭沒有嵌進(jìn)自己臉上,他渾身一軟,翻著白眼暈死在地。
見一地慘狀,外頭還有人看著,顧蘭瑜丟掉手里的刀,畢竟不是他們的,勸道:“厭哥,回去吧。”
“嗯。”裴厭眼中戾氣未消,掃過婁家所有人的臉,他記性好,一遍就能記住模樣。
婁五媳婦嚇得跪坐在地上,木愣愣看著劉栓和劉慶子被砍下來的小手指,忽然,發(fā)現(xiàn)裴厭靠近了,她猛地往后爬,渾身都哆嗦。
顧蘭瑜瞧見,嘴里輕“嘖”一聲,什么都沒說,只想趕緊離開這里。
裴厭目光掃過對方,沒有任何停留,沒招惹他他是不會下手的,更何況是個女人。
第187章
裴厭和顧蘭瑜走之后,圍在門口的人漸漸散了。
這些人大多都是漢子,奈何婁五兄弟幾個不怎么干人事,連村里人都不敢惹他,今日他遭了殃,被他欺負(fù)過的人家心里還不知怎么偷著樂呢。
至于有心想和婁五混的漢子,一看他兄弟幾個被打成那樣,婁五都給嚇尿了,便生出了膽怯,哪里敢?guī)蛫湮宄鲱^,大伙兒心里都明白,裴厭和婁五是不對付的,萬一被當(dāng)成一伙人,豈不是倒霉。
院子里,婁五媳婦嚇得滿臉驚恐,見地上人傷的傷暈的暈,再轉(zhuǎn)頭看一眼堂屋門口的婁五,癱坐在地上,褲子濕了一大片。
神智漸漸回籠,她擦著眼淚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朝婁五走一邊哭罵道:“叫你積積德,偏不聽,只知作孽,這下好了,叫人攆上門來打。”
婁五平時在家說一不二,以往要是聽見這些,非得指著媳婦鼻子罵,不動手都算好的,婦人家家的,還管起爺們的事了,當(dāng)真反了天。
眼下他腿軟下身冰涼,裴厭甩斧頭差點劈了婁七腦袋那一幕,他看得真真切切,腦瓜子嗡嗡作響,脊背發(fā)涼,甚至沒聽見他女人的罵聲。
他女人抹著眼淚,見他這幅沒出息的樣子,又是恨又是怕,卻還有幾分慶幸,婁七被打斷了腿,但婁五好好的,甚至沒挨打,一處傷都沒有。
她攙起已經(jīng)丟盡臉面的婁五,卻發(fā)現(xiàn)男人嚇破膽一般,連魂都像是丟了,眼睛發(fā)直,呆呆木木的,慌亂之下,放聲大哭起來。
等婁七婁八還有其他人的家里人找來,院子里更亂了,各種罵聲哭聲,互相指責(zé)埋怨。
婁五緩過勁來之后,遲滯的眼珠子動了動,漸漸有了意識。
他從地上爬起,顧不得先去換褲子,心中全是對劉慶子和劉栓的怨恨,要不是他倆,怎會引來裴厭!
“混賬東西!勾著老七惹是生非,連腿都交代在這里,婁五,今兒你不給個說法,咱們沒完!”
婁七老娘見兒子斷了一條腿,恨得牙癢,幾乎想吃了帶壞她兒子的人。
婁五對姓劉的兩個人恨得咬牙切齒,神色扭曲怨毒,被罵了以后,惡狠狠瞪過去。
婁七老娘唬了一跳,被他眼中血絲和猙獰神色嚇住,罵罵咧咧轉(zhuǎn)而去扶兒子。
見婁七醒來,依舊一副驚恐的模樣,她實在忍不了,見婁五媳婦在那邊,于是又沖著婁五媳婦罵。
婁五媳婦被一院子的人吵得腦瓜生疼,還不止一個人罵她,她心中火氣也竄了上來,跳著腳罵回去。
要說這群人,軟弱的也有,只敢把自己男人自己兒子扶起來帶回去,一聲不吭。
但更多的,像婁五媳婦和婁七老娘,在婁五和婁七作惡的時候,罵歸罵,有時也勸兩句,畢竟婁進(jìn)的下場在先。
可一旦婁五和婁七往家里拿回不知從哪里弄的錢糧,有了好處占,于是都閉了嘴,默默將東西收起來,心里知道怎么回事,因此從不過問東西是怎么來的。
劉慶子和劉栓一人被砍掉一根手指,見血的時候都暈了過去,直到被婁五用耳刮子抽醒。
劉栓最先醒來,顫巍巍抬起自己生疼的右手,眼睛瞬間睜大,轉(zhuǎn)頭就看見熟悉的指頭沾著血,孤零零滾落在地上,他哀嚎不已:“手,我的手!”
劉慶子膽子比他還小,手上流了很多血,看一眼再次眼前發(fā)黑,腦子昏脹脹的,眼珠子直往上翻,大有再次暈死過去的架勢。
婁五氣不過,“啪”一耳刮子抽在劉慶子臉上,罵道:“狗雜種!叫你害老子!”
他邊罵邊打,一頓拳打腳踢,卻不如平時那樣威風(fēng),才剛受了驚嚇,手腳力氣大不如前。
劉慶子蜷縮在地上渾身是土,半天都沒動彈。
婁五氣喘吁吁停了手,見劉栓想跑,他氣憤不已,騎在劉栓身上就是一通老拳砸下去,即便如此,也難消心中恨意。
原本裴厭帶來的恐懼已經(jīng)慢慢消除,他日子也好過起來,不想今天遭了殃,好不容易拉攏的一伙人都栽了,以后恐怕再沒人敢跟著他干事。
這恨意他根本不敢算在裴厭頭上,連想都不敢想,況且這回他確實冤屈,繞都繞道走,沒曾想,栽在劉慶子和劉栓兩個王八羔子身上,要知道他倆是跑來躲禍,早就攆出去了,連院門也別想踏進(jìn)一步。
見婁五一副要打死他的架勢,劉慶子勉強(qiáng)用胳膊護(hù)住腦袋,從縫隙中喊劉栓:“我死了你也活不了!都活不了!”
劉栓原本躺在地上大喘氣,因手上傷口沒處理一直在流血,他懼怕不已,總覺得要死了,在被劉慶子吼了一聲后回過神。
兩人一對視,劉栓突然爬起來,直接撞向婁五,將他從劉慶子身上撞翻。
劉慶子也在掙扎,二人合力將婁五掀開,隨后拔腿就跑。
“別讓我抓到你們!”婁五暴跳如雷,嘶吼著放話。
劉慶子和劉栓沖了出去,聽到后面的威脅,忍不住打個哆嗦,他倆都心知肚明,以后不好混了。
二人連清水村都不敢回,婁五知道他倆住在哪里,打上門就更慘,只能無頭蒼蠅一樣先跑出了婁家村。
*
東屋里,顧蘭時開了箱子,從里頭拿出干凈衣裳。
裴厭在旁邊慢吞吞脫沾了一點血和塵土的外衣,眉頭依舊沒有舒展。
原本他不想見血的,想一想?yún)s又有些后怕,要是他今天一個人去鎮(zhèn)上,留顧蘭時在家,即便有狗,心里還是不安。
賊有兩個。
他越想越覺得下手還是輕了,對待賊,打個半死也沒人會說什么。
“口子不大,我這就縫。”顧蘭時把他脫下來的衣裳查看一番,見袖子和衣擺有破口,直接拿了針線坐在炕邊縫。
劉慶子和劉栓的賊名他早幾年就聽過,不想確實是這兩人干的,得虧狗沒事,家里也沒丟東西。
至于裴厭又打架的事,他沒有責(zé)怪,賊和別人不一樣,逮到就得一頓好打,十里八鄉(xiāng)都這么干,他沒覺得有錯,就算今天又和婁家人干了一架,也不覺得是裴厭的錯。
他都聽狗兒說了,原本裴厭只找劉慶子和劉栓麻煩,但婁家人非要湊上去,甚至還動了刀。
狗兒雖說的平淡,但一聽有刀,他心頭一跳,哪里不知道兇險,也得虧裴厭身手好,沒有吃虧。
剛回來的時候,狗兒和裴厭還有點不想告訴他,但他一看,裴厭袖子上有血,就逼問了幾句,兩人這才照實說。
見瞞不過,裴厭把兩個賊踩點的事也跟他說了,沒有隱瞞。
縫好衣裳后,見裴厭坐在旁邊皺眉思索,顧蘭時把針線收了,心里的顧慮讓他有點不安,開口道:“從山崖上往下看,屋里還好,院里有什么,是不是一清二楚?”
裴厭也沒忽略這個,點點頭說:“嗯,應(yīng)該是這樣。”
兩人心里都不舒坦,裴厭想了一下,這會子天色還早,起身說道:“我先上山轉(zhuǎn)轉(zhuǎn)。”
顧蘭時把腿上的衣裳擱在旁邊,連忙說:“我也去。”
鎖好院門和籬笆門,讓狗在家看護(hù),他倆往西邊走,得從那邊山坡繞上去,沒有別的路,除非順著山壁爬上去。
腳下積雪深厚,遇到不好走的地方,兩人一個拉一個,拽著就上了山。
從山上再往東邊走,崖邊或許有易踩塌的地方,裴厭很謹(jǐn)慎,直到到了山壁凹陷處以后,兩人才往崖邊靠近。
撥開崖邊的枯枝殘葉,展露在他倆眼皮子底下的,正是下方開闊地。
一整片開闊地被長長的籬笆墻圍了起來,里面的院落看得一清二楚,除了有屋檐遮擋的地方。
大黑三個分散在大菜地各處巡視,原本的大狗,從這里看下去,體型沒了任何威脅感。
狗倒是機(jī)警,沒一會兒全都抬頭看向這邊,灰灰和灰仔沖著崖頂不斷吠叫,因山崖高,一時沒認(rèn)出來。
兩人靠的近了點,一塊積雪連同松動的土塊突然塌陷下去,裴厭立即拽著顧蘭時往后退。
“這么高,就算想跳下去,怕是要摔死。”顧蘭時心有余悸,再拉著裴厭往后退了幾步。
“嗯,跳是沒人敢的,爬也不好爬。”裴厭說道,過來一看,心里算是有了底,就算有人真沿著山壁爬下去,后院墻離山壁有一截距離,不可能直接進(jìn)到后院當(dāng)中。
當(dāng)年在這里蓋房搭屋子的幾家也是看中凹進(jìn)去的山壁是堅實的石壁,并非土崖,不然一旦下大雨,山崖很有可能被沖垮塌。
崖頂是有一些松動的土塊,但也有草木交錯縱橫,根系連固,大麻煩沒有,小土塊掉下去倒有可能。
不過山崖上這里全是雜草雜樹,結(jié)果子的樹一個都沒有,一般沒人會上這邊來,頂多春夏的時候在附近挖挖野菜,為了性命著想,沒人會輕易靠近崖邊。
“就算爬,這么大的動靜,狗肯定能發(fā)現(xiàn)。”顧蘭時定了定神。
“嗯。”裴厭點頭,又說:“走吧,應(yīng)該不會再有人敢來盯。”
劉慶子和劉栓跑到婁五家去,肯定沒說實話,不然婁五不會收留他倆,就算他放過了那兩人,對婁五來說是無妄之災(zāi),肯定會把氣撒在姓劉的身上。
之前婁進(jìn)死了之后,他有一次去鎮(zhèn)上,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婁五,對方拔腿就跑,連照面都不敢打,今日走的時候他也看了,婁五連憤恨都提不起,滿眼只有恐慌。
回來之后,裴厭沒有著急進(jìn)屋,而是在大菜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當(dāng)初扎籬笆墻的時候就想過,太低會被輕易翻過,就筑的高,但比起泥墻,還是單薄了,甚至能從縫隙隱約看到外面的只影。
顧蘭時心中同樣有憂慮,走到籬笆墻前面,伸手推了推,試著晃動,見足夠結(jié)實,拍拍手說:“還行,沒有松動。”
他想了一下又說:“籬笆再怎么結(jié)實,三五年風(fēng)吹日曬,慢慢就朽了,得換一茬新的,以后還要經(jīng)常看看,趁早加固才放心。”
“嗯。”裴厭頷首,確實要這樣,他思索一陣,開口道:“明年開春以后,雇一個長工,多養(yǎng)幾頭豬,抓緊掙兩年錢,找個地方起新房,離村子近點也行。”
顧蘭時一愣,因手里錢剛攢下,這里又不是不能住人,因此沒有起蓋新房的心思,他下意識問道:“那這里就不要了?”
裴厭笑了下,說:“要,地契房契都辦了,怎么不要,以后照樣養(yǎng)豬種菜,要是有新房了,長工夜里就能住在這邊。”
這一兩年經(jīng)常往鎮(zhèn)上跑,就托徐承安帶人量了土地,交了契稅補(bǔ)了地契房契,錢都花了。
顧蘭時點點頭,微抿著嘴巴想一會兒,說:“咱們只有兩個人,人手確實少。”
如今有錢了,對雇人這件事他沒有抵觸,今天是因為兩人都出去了,家里沒人,才被賊鉆到空子。
裴厭說道:“雇個長工來干活,咱們田少,田里的活自然不多,雇個人去打豬草雞草,你也能歇歇。”
“那工錢呢?”顧蘭時問道。
裴厭想了一下,開口:“一般頭兩年都是一百五十文,兩頓飯倒是好管,只是家里房屋不夠,得找個附近村子的,要么,就得騰一間屋子。”
顧蘭時提議道:“明年地化凍了,不是要起一間屋子養(yǎng)雞?干脆,多蓋一間,把原先放在西屋的東西擱進(jìn)去,西屋就騰出來了,讓給人家住。”
如今西屋的那些東西不是放在堂屋就是在雜屋,壘著摞著放在一起,顯得屋子越發(fā)窄小,要是多間屋子,拾掇擱放就更方便。
他常常掃灑擦拭,盡量把家里的東西都放齊整干凈,只是屋子就這么幾間,稍微多點家當(dāng),就不容易擺放,他早就想過,要是多一間雜屋,糧缸木柜什么的就都好放了。
顧蘭時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開口:“對了,不是還有一架織布機(jī)子,等徐木頭做好送來,這個大件怎么都得騰出個地方,要是放在堂屋,方便織布,就得把那幾個糧缸米甕搬走,不然能放下是能放下,就是東西太多了。”
裴厭認(rèn)真聽他說完,點著頭道:“那這樣看,確實要多蓋一間。”
他沉吟一下又說:“手里雖有錢,但蓋新院子要先買地辦契,找工匠買木料,花錢的地方多,手頭五十兩就算足夠,也不能太著急,就按你說的,先在谷場和柴房中間起兩間屋子,再掙上兩年,手里錢多了,蓋新院子來得及。”
顧蘭時也是這樣想的,不能讓手里沒一點余錢,屋子的事就這樣商量定了,至于雇長工,要再計議計議,得找個本分的踏實人。
第188章
臘月十五,清早起來天就陰沉沉的,裴厭吃過早食在院里站一會兒,琢磨著臘月也一半了,后院還有一頭大肥豬,于是喊顧蘭時,說要去賣豬。
每年到這時候,日子都過得很快。
兩人推著板車來到豬圈前,顧蘭時先看一眼老母豬,剛才吃過食正在稻草堆里睡覺,肥肚子一顫一顫的。
四個豬圈,除了老母豬以外,只剩這頭最大的公豬,起碼有兩百斤,之前想留到年節(jié)關(guān)頭,說不定生豬價會漲一點,不過眼瞅天色又變了,指不定要下雪。
正是四九寒天,雪一下,越發(fā)積得深厚,路上不好走,還是趁這時候賣了,省得后邊沒工夫也沒好天氣。
抓豬對顧蘭時來說已經(jīng)熟門熟路,拿著綁好的麻繩套站在豬圈口,只等裴厭將肥豬套住。
這頭肥豬最大最重,性子也不好,以前還咬同圈的豬,見人來抓它,登時嘶叫著,在圈里橫沖直撞躲避。
“小心!”顧蘭時驚呼一聲。
裴厭因為肥豬亂撞,腳下挪動著,躲開豬無意的攻擊。
這肥豬性子有點莽,用繩子套了一下沒套住頭頸后,慌得徑直沖向豬圈墻。
顧蘭時眼睜睜看著石頭墻被撞得晃動不已,好在當(dāng)初蓋豬圈的時候挖了地基,石頭墻不至于被撞倒。
肥豬一腦袋撞上去知道路不同,于是換了個方向,裴厭在后邊,趁勢再次用手里的繩索去套豬,這下套住了,他大手拽住麻繩,近前猛地一勒,在豬掙扎的時候立刻用另一截繩子迅速纏住豬嘴。
顧蘭時抓緊時機(jī),上前將肥豬兩個前爪捆住,綁了個結(jié)實,兩人合力將肥豬放倒,又把兩只后蹄子捆好。
“力氣夠大的,怪不得吃那么多。”顧蘭時松一口氣,見肥豬被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只剩從鼻子喉嚨里哼叫的份兒,他彎腰拍拍肥豬的大肚子,直起身后笑道:“肯定有兩百斤了。”
裴厭拿了長棍子進(jìn)來,把棍子穿進(jìn)麻繩里,沒有立即去抬,站在肥豬旁邊歇了歇,聞言點點頭:“肯定有。”
“前天我聽爹說,生豬價還是十二文,沒漲,大家都說比去年行情差一點兒。”顧蘭時說道。
“十二文也不錯。”裴厭在旁邊搭腔,他伸手搭在石頭墻上,用力晃動了一下試試?yán)喂潭龋┝苏f道:“等開了春,再把這堵墻加固加固。”
“嗯。”顧蘭時點點頭,這頭肥豬一賣,就只剩下老母豬和一頭他們要?dú)⒌呢i。
老母豬肚子里已經(jīng)有豬仔,估計到明年三月多才下,豬圈和空著無異,不著急修固。
歇了這一會兒,裴厭看向他,笑著說:“兩百斤,抬得動?”
“一百八十斤都抬過,才多二十斤,可別小看人。”
顧蘭時卷起袖口,抬頭輕哼一聲,以示那一點點被小看了的不滿。
這可是白花花的錢,他都算好了,二兩四錢呢。
裴厭臉上笑意更甚,沒有再說廢話,和大力氣的顧蘭時一起,共同將肥豬抬了起來。
板車就在豬圈外,裴厭還好,顧蘭時哼哧哼哧的,費(fèi)了老大勁,總算把肥豬抬上板車。
家里有大桿秤,不過人手少,不好稱豬,但裴厭之前手里經(jīng)過三頭豬了,對這頭肥豬的份量心里有數(shù),兩百斤肯定有,無需過稱,等到鎮(zhèn)上再稱不遲。
毛驢拉著肥豬往前走,顧蘭時送裴厭出門,車轱轆碾在石子路旁的平地上,灰灰和灰仔聽見肥豬的哼叫聲,追在車后湊熱鬧。
顧蘭時把荷包遞給裴厭,說:“路過肉鋪時問問,有豬耳朵的話買上兩個,昨天去阿奶那邊串門子,大伯娘說她明兒要鹵豬頭,你買了豬耳朵回來,我過去讓大伯娘順帶丟進(jìn)鍋里,鹵好切了豬耳絲給你做下酒菜。”
“行,別的還要嗎?”裴厭問道。
顧蘭時邊走邊想,家里糕點果脯都有,肉還有一吊,于是搖搖頭:“沒了,就買倆豬耳朵吧,多買兩個也行,反正鍋大,到時候給爹拿倆去下酒。”
“好。”裴厭答應(yīng)道,出了門后徑直往林子那邊走,趁還沒起風(fēng),早點賣了早點回來,不然路上凍得慌。
看他走了,顧蘭時不再張望,一轉(zhuǎn)身看見灰仔朝河邊方向撒歡跑遠(yuǎn)了,他搖搖頭,跟個小孩似的,總想著玩耍。
他張了張嘴,轉(zhuǎn)念又一想,算了,等玩夠了灰仔自己知道回來,于是就先自己進(jìn)去,籬笆大門給灰仔留了條縫兒。
之前鬧過賊,裴厭一走,他沒法撂下家里去串門子,有大黑在,獨(dú)自在家倒也不懼。
炕還是溫?zé)岬模櫶m時坐上去,納了一會兒鞋底,在心里盤算到底哪天殺豬。
今天十五了,離過年也就半月,天冷,肉和骨頭都好放,擱在外頭一晚凍得梆硬,不怕壞掉。
后院留的那頭年豬沒有剛才那頭肥豬重,自家吃正好。
正想著,外面就來了人,他出去一看,是徐啟兒領(lǐng)著徐瑞兒,手里不知提了什么東西,于是連忙喝止住大黑,不讓叫了,徐啟兒兄弟倆這才敢推門進(jìn)來。
灰仔不知野到哪里去了,不見蹤影,顧蘭時沒管,笑著問道:“啟兒,什么時候回來的?”
徐啟兒拎了一個油紙包,近前后臉上帶著不好意思,把油紙包往前遞了遞,說:“蘭時哥哥,一包點心,你收著。”
顧蘭時有點驚訝,沒有立刻去接,疑惑問道:“怎么拿這個?”
徐啟兒開口:“昨兒回來,聽瑞兒說,上回蘭時哥哥你和厭哥還有狗兒哥幫忙出了頭,林楞娃幾個,再沒敢打瑞兒。”
他去做工最擔(dān)心的就是弟弟挨打,本就沒幾個錢,要是打傷了,甚至打殘,以后可怎么辦,半大的小子有時最殘忍,下手沒有輕重,他昨天實在放心不下,便同東家告一聲假,匆匆趕了回來。
不想這件事已經(jīng)解決了,甚至裴厭還上林楞娃家門口走了一遭,瑞兒手里沒錢,連謝都不知道謝,他夜里輾轉(zhuǎn)反側(cè),早起匆匆趕到鎮(zhèn)上買了一包點心,特地領(lǐng)著弟弟來謝。
原是為了這個,顧蘭時笑一下,原本想說沒什么,用不著這樣,但見徐啟兒很堅持,要是拒絕的話,人家臉上也掛不住,于是笑瞇瞇接過油紙包,說:“來,進(jìn)來坐坐。”
徐啟兒猶豫一下,還是跟著他進(jìn)了堂屋。
顧蘭時忙著給他倆倒茶,順便端了一碟果脯出來。
徐瑞兒看見,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直到兄弟倆日子苦,他直接一人給抓一把,塞進(jìn)手里讓吃,順便問了幾句閑話。
其實他和兄弟倆沒太多話可以說,就轉(zhuǎn)到徐啟兒做工的事上,問他平時都做什么活。
掃院子鏟糞,田里有活先緊著田里,田里沒活就去打草喂豬喂牛,有時也會幫著主家外出放牛。
顧蘭時聽著,沒有任何意外,他有個堂哥,也在外頭給人做長工,鄉(xiāng)下人不比鎮(zhèn)上那些富戶大家,長工干的活大差不差都是這些。
說了一陣子話后,見徐啟兒坐不住要走,他沒有虛留,喊住兩人,從屋里取了兩枚咸鴨蛋,讓帶回去吃。
徐啟兒推拒不得,滿心感激將咸鴨蛋揣進(jìn)懷里,道一聲就和弟弟走了。
顧蘭時送他倆出門,等人走遠(yuǎn)之后,聽見狗叫聲,轉(zhuǎn)頭去看河邊,果然是灰仔跑回來了。
“還認(rèn)得家門啊。”他玩笑著,哪怕灰仔聽不懂,等狗跑到跟前,他拍拍狗頭,這才進(jìn)去。
徐啟兒一來,倒是讓他想起雇長工的事。
啟兒在錢家做工的差事是徐家人好不容易給弄的,他能聽出徐啟兒對東家的感激,人家好不容易找個好東家,肯定不能亂來。
至于徐瑞兒,實在太小了,才十歲,瘦巴巴的,個頭也不高。
而且他知道,兄弟倆對家里那兩畝薄田很看重,徐瑞兒一個人種地收地、鋤草澆水,春夏時常常能看見他在地里忙碌的身影,畢竟人小,也沒其他人幫襯,壯勞力一兩天能干完的,他卻不行,要比旁人多兩天功夫。
顧蘭時想著想著,嘆了一口氣,回頭等殺了豬,給瑞兒拿些肉好了,平時家里的肉都是花錢買的,自己養(yǎng)的豬就沒有顧慮。
裴厭還沒找好長工,因明年想多養(yǎng)幾頭豬,還要再多三四十只母雞,打草是個重活,肯定得雇個力氣大的漢子,這樣出去打草的時候,就能拉板車去,背著竹筐一趟趟跑,打得草少還得多跑幾趟,不值當(dāng)。
他之前回去跟他爹提了一嘴,他娘在旁邊說會幫著留心,有他爹娘幫忙,再還告訴了阿奶和幾個伯娘嬸子,他阿奶平時沒事愛和別人嘮嗑,說不定真能打聽到呢。
第189章
臘月十九,小雪零星飄落,沒有昨天那么大了。
到了跟高府那個趙管事說定的日子,顧蘭時和裴厭在堂屋裝雞蛋。
最近西屋土炕一直在燒,每次一進(jìn)去都能感受到溫?zé)嶂?比他倆的東屋還暖和,再加上喂的好,幾乎天天做飯時順帶蒸干魚干泥鰍,磨地龍粉給它們吃,十五只母雞下蛋更順了。
前天給來福酒樓和同春酒館一共送了五十枚雞蛋,再有幾天過年,酒樓酒館的人要放年假各自回家,干菜還好放,雞蛋就不太行,有二三十枚抵過這十天左右就行。
至于高府,上次聽趙管事的語氣,知道他們那兒缺雞蛋,想必年節(jié)能用到雞蛋的地方也多,兩人就把家里所有的雞蛋都裝了,一個沒留,攏共八十二枚雞蛋。
家里要想吃雞蛋,明天說不定就有了。
“還是炕常常燒著好,比上個月下的蛋多呢。”顧蘭時給蛋筐最上面鋪好一層稻草。
原本以為一個大竹筐就能裝下,沒想到多出六枚,只能再拿一個小竹筐。
裴厭在院里套驢車,聞言應(yīng)道:“是這樣。”
今年頭一次這樣養(yǎng)雞,慢慢來才能摸清捋順了。
“再送這一回了?”顧蘭時把大竹筐抱出來,放在板車上問道。
裴厭進(jìn)屋去拿小竹筐,順便拎起放在堂屋門后的一個雞籠,里頭有三只老母雞,是昨天從村里收的,今兒一齊帶去鎮(zhèn)上,他開口道:“嗯,年節(jié)前就這樣,這茬就算過去了,不用再操心,年后等過了十五再說。”
“行。”顧蘭時再次進(jìn)來,把門后另一個竹籠兩手抬起,這個里頭是兩只老鴨,同樣是收來的。
幾只雞鴨再加上雞蛋,根本算不上多。
院里鏟出了一條路,顧蘭時跟在板車后面,也沒怎么幫忙推,路挺順的。
至于到了外面路上,毛驢和裴厭自會使力氣,無需他多操心,畢竟車上東西不沉。
車轍印隨著驢車走遠(yuǎn),在雪地上碾出兩條長長遠(yuǎn)遠(yuǎn)的痕跡,熟悉的路和方向,不知道走了多少遍,毛驢甚至不用人牽,就知道要去哪里。
*
高府后門,裴厭把驢車停下來,見小門關(guān)著,他上前拍了拍,不一會兒,有人從里面開了門。
“誰啊?”后門小廝雙手揣袖,因家中有事心里頭煩惱,詢問的語氣不怎么好,抬頭一看,認(rèn)出是送雞蛋的,上次趙管事領(lǐng)著裴厭過來,他幫忙卸了雞蛋,自然記得,后來趙管事也吩咐了看后門的人,叫留神送雞蛋的。
輪班的另一人不在,他只能自己去廚房,于是說道:“先等著,我去喊廚子。”
“嗯。”裴厭點頭,心里沒什么感覺,做生意就是這樣,總能遇到說話不好聽的,他今兒目的是來賣雞蛋賺錢,錢到手就行,旁人語氣態(tài)度如何,其實沒多大關(guān)系。
很快,胖廚子來了,依舊一身酒味,問道:“多少雞蛋?”
“八十二枚。”裴厭說著,見一個系了襜衣的幫廚提著竹籃,他走到板車旁邊,把竹筐蓋子打開,又把最上面的稻草取走,見對方拿雞蛋不用他幫忙,于是沒再動手。
“今兒帶了幾只老母雞和老鴨,老兄看看?”他轉(zhuǎn)而向廚子說道。
冷風(fēng)吹來,胖廚子搓搓臉頰,大步走來,自己動手從雞籠捉了一只老母雞出來,見挺肥的,問道:“多少錢?”
“市價,四十二文。”裴厭從另一個籠子抓出一只鴨子,示意他看,又說:“鴨子也是市價,四十六文。”
“各來兩只,后院還有,不過給年節(jié)多預(yù)備幾只。”廚子說道。
“行。”裴厭答應(yīng)一聲,正好夠,各逮了兩只,直接用稻草纏住雞腳鴨腳,方便廚子和幫廚提進(jìn)去。
雞蛋依舊是八文的價,有人賣到了九文,裴厭見高府給錢痛快,想長期攬住這門生意,哪怕只冬天來送,也能掙不少,就沒提價,而且八文對他和顧蘭時來說,已經(jīng)是高價了。
雞蛋六百五十六文,兩只母雞八十四文,兩只鴨子九十二文,攏共八百三十二文錢。
接過碎銀和銅板,裴厭眼里帶了一點笑意,問道:“老兄,年后府里還要雞蛋嗎?”
十五元宵過后,正月才過一半,天冷,雞蛋依然少,廚子見他詢問,就知道雞蛋長期都有,不用他費(fèi)心踅摸,哪有不愿意的,開口道:“到時候前來問問。”
“行。”裴厭點點頭,見對方進(jìn)了門,不再言語,收拾好竹筐雞籠,牽著毛驢往巷子外后,順便吆喝道:“老母雞,活雞便宜了。”
臨近年關(guān),雞鴨漲了幾文,他老母雞賣四十二文不算貴的,收來花了四十文,從中賺一兩文錢的薄利。
雪花還在飄,不斷落在行人肩頭,有人走一走就要抬手撣走,省得衣裳濕了。
沒吆喝多久,最后一只老母雞賣了出去,裴厭把雞籠放好,收了錢揣進(jìn)懷里,再不用耽誤,直奔鎮(zhèn)口而去。
今天賣了五只雞鴨,都是兩文的利潤,攏共賺了十文錢,不多,慢慢積攢起來就好了。
*
臘月二十二,總算有了太陽,只是陽光威力弱,不足以讓冰雪消融。
殺豬匠還沒來,見時候不早了,裴厭和顧蘭瑜去后院抓豬,顧蘭時和花惜霜在灶上忙。
今年他倆殺豬早,他打算讓家里人都來吃,燉骨燜肉,再弄個辣炒豬雜,再弄幾道其他菜,冬筍菘菜蘿卜豆腐,泡些木耳黃花菜,還有干扁豆干豇豆,要說這頓飯,都和年席差不多了。
他倆人少,也沒什么別的親戚,一年到頭,有事都是家里人幫襯,做一桌飯,喊上爹娘哥哥,還有叔伯嬸子來吃,再喊喊村里平時交好的,人家愿意來,他倆自然高興,一個村子住著,和和氣氣才是正理。
“蘭哥兒!”
方紅花的聲音響起,吃肉這件事肯定不能落下她,昨天下午顧蘭時特地過去說了,這不,想著孫子要做飯,她趕早過來幫幫忙。
因她在這邊待的久,早已熟門熟路,大黑它們沒有亂叫。
“阿奶。”竹哥兒從柴房出來,提了一籃干樹葉子和松針,要做引子使,洗菜要有熱水,不然凍得慌。
他今年長了個兒,臉型輪廓和顧蘭時有三分相似,越發(fā)出落,眉眼帶了幾分自身獨(dú)有的天真憨氣,兩人一看就是一家人,但相貌又明顯不同。
“我們竹哥兒也在呢。”方紅花看見孫子笑瞇瞇的,又夸道:“都知道幫忙了。”
“阿奶。”花惜霜從灶房探頭。
方紅花一邊卷袖口一邊往里走,笑著說:“哎呦,都在呢,霜兒,可別用冷水,年輕家家的。”
灶房一下子熱鬧起來,祖孫幾個說說笑笑,沒一會兒,裴厭和顧蘭瑜把肥豬抬了出來,直接擱在院里的長桌上。
沒多久,殺豬匠劉信總算進(jìn)了門。
宰豬接血,燙毛剝皮,樣樣活落在他手里有條不紊。
狗圍著亂叫,被裴厭訓(xùn)斥之后,不敢再上前。
要是在村里,誰家殺豬的話,經(jīng)常會有沒事干的看熱鬧。
后山離村子較遠(yuǎn),站籬笆大門那邊又看不清院里的動靜,因此除了顧家人陸續(xù)前來,沒有其他人來圍看。
顧鐵山過來的時候順便叫上了周平和孫安,要在村里過活,和人多來往打交道不是壞事。
趕著晌午,肉香四溢的飯菜端上來,分了兩桌坐,漢子一桌,媳婦夫郎擠一桌,肉有酒也有,待飯飽酒足,眾人臉上都染上紅,或是微醺或是肉足身暖。
苗秋蓮走時還帶了幾根剩骨頭,二黑在看家呢,不能忘了。
到下午,外出的人少了,顧蘭時喊來徐瑞兒,給割了一吊子肉,再給拿了兩根骨頭,讓回去做著吃。
每逢年底有人殺豬,自家一般吃不完,村里其他人來買,都會比鎮(zhèn)上肉價便宜一點,這是常事。
徐瑞兒以為要錢,咽著口水說不要,一聽是給他的,不用花錢,抬頭呆愣愣看著顧蘭時,好半天沒說話。
顧蘭時見他呆頭呆腦,不如徐啟兒機(jī)靈,無奈搖搖頭,讓他只管提回去,還叮囑不讓跟別人說,把布塊蓋緊。
徐瑞兒小雞啄米一樣點頭,最后抱著竹籃一溜煙跑了回去。
顧蘭時在后面看得想笑,讓他藏著點,又沒說是做賊,剛轉(zhuǎn)身要進(jìn)門,卻看見徐瑞兒溜走之后,又一個小身影從林子那邊過來。
他辨認(rèn)了一下,發(fā)現(xiàn)是李梅弟弟李保兒,提了個竹籃,他以為是出來挖草根,笑著開口:“保兒,天不早了,還出來啊。”
李保兒沖著這邊小跑了幾步,風(fēng)大,吹得他鼻涕流下來,他七歲的年紀(jì),不甚講究,直接用袖子一抹,看得顧蘭時直嘆氣搖頭。
“蘭時哥哥,我娘讓我來買肉,二斤就行。”李保兒說道。
顧蘭時有點驚訝,隨后笑著說:“好,那你跟我進(jìn)來。”
李保兒跟在他身后,進(jìn)來后東張西望,一副好奇的模樣,看見狗跑過來,他明顯害怕,停下不走了。
“去。”顧蘭時攆走灰灰,回頭又朝他招手,說:“沒事,有我在呢。”
李保兒這才邁步。
顧蘭時又問他:“你哥哥最近回來過?”
李保兒倒是有問必答:“沒,上回說家里忙,年節(jié)時再回來。”
裴厭在院里拾掇,見顧蘭時身后跟個小孩,他認(rèn)出是李保兒,眼神有點疑惑,不明白他倆一大一小有什么事。
顧蘭時笑著開口:“保兒來買肉。”
疑惑一下子解開,裴厭點點頭,他手里拿著鐵锨,剛才還收拾木架什么的,見顧蘭時往灶房走,就沒多管。
說實在的,因裴厭名聲不太溫和,他倆甚至沒想過會有人來買肉,頂多就是關(guān)系好的周平家和孫安家,別人多少都會有顧慮。
顧蘭時拿了秤,秤桿高高的,給稱了不止兩斤肉,李保兒從懷里掏出銅板,他想了一下,一斤肉只算了二十文。
鎮(zhèn)上瘦肉已經(jīng)二十二文了,他給李保兒割了帶肥的,不提和李梅要好這件事,李保兒可是來他們家買肉的頭一個主顧,說不定也是唯一一個,給些實惠應(yīng)該的。
發(fā)現(xiàn)李保兒怕狗,顧蘭時送他出門,在門口叮囑:“路上別跑,雪還厚呢,腳下記得慢些,可別摔了。”
“嗯嗯嗯。”李保兒不斷點頭,著急回家吃肉,聽完囑咐后邁開腿趕緊往回走。
之所以絮絮叨叨叮嚀,是顧蘭時知道李家日子好不容易起來,買肉也是逢年過節(jié)才吃一回,要是摔倒了滾在地上,實在可惜。
風(fēng)越大了,想著今天應(yīng)該再不會有人來買肉,他關(guān)上籬笆門進(jìn)去,走著走著,忽然想起昨天回家,他娘說的那些話。
第190章
裴厭收拾好前院的各種東西,又拿了長斧頭劈柴,轉(zhuǎn)頭看見顧蘭時一副有心事的模樣,他停下手里的活,下意識問道:“怎么了,在想什么?”
顧蘭時咬了下嘴唇,有點難以啟齒。
這事他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其實都在想,今天忙起來還好,一旦閑下來,不免又上了心。
裴厭不解,頓了一下追問道:“是有什么不好辦的事?”
顧蘭時搖搖頭,末了又遲疑著點點頭。
兩人向來有話直說,從沒在對方跟前藏著掖著,他突然這般,倒叫裴厭為難起來。
想問吧,又怕逼的太緊,不問吧,又怕把事情耽誤了。
顧蘭時站在那兒沒動,念頭在心里轉(zhuǎn)了好幾圈,最后決定破罐子破摔,臉頰微紅道:“我娘說,咱倆成親快兩年了,一直沒個動靜,催著讓要。”
苗秋蓮其實早就想問問,但一直沒找著機(jī)會,顧蘭時嫁出去了,她是親娘不是婆母,顧蘭秀之前被催得那樣,她還怕顧蘭時受嘮叨催促的苦惱,每次都想著再擱一擱,才成親呢,急什么,不想一擱就擱到了今年年底。
她也知道,裴厭和裴家斷了親,上頭沒有公婆,小兩口自己過自己的,比顧蘭秀被催促的日子強(qiáng),只是再怎么不急,孩子總得先生一個,兩人年紀(jì)都不算小了。
顧蘭時過了這個年就十九歲,裴厭二十二,顧蘭時不提,別的漢子到這個年紀(jì),娃娃早在地上跑了,甚至都能去隔壁村幫家里跑腿買豆腐。
話說得含蓄了點,但裴厭一聽就知道什么意思。
要孩子這件事他之前想過幾回,不過顧蘭時肚子一直沒動靜,他不愿開口,自己也沒當(dāng)回事,該來總會來的。
于私心,他和顧蘭時過慣了兩個人的日子,陡然多一個小人兒,他沒經(jīng)歷過,甚至想象不出,到那時,日子會是什么樣的。
“我也覺得,好像是時候了。”顧蘭時聲音小,低著頭有點扭捏害羞。
裴厭喉結(jié)滑動,他沒有說話,心想,既然夫郎想要孩子,他沒有可拒絕的理由,于是丟掉手里的斧頭,上前將人扛起,大步往屋里走。
這一番舉動,打了個顧蘭時措手不及,他被高大的男人扛起,臉上全是茫然,剛才不是說要孩子的事嗎,怎么變成了這樣。
直到被放在炕上,看見裴厭迫不及待脫衣壓上來時,他才聯(lián)想到兩件事的關(guān)聯(lián)。
“我就是跟你說一下,不是真的催……”話還沒說完,微痛讓他閉了嘴,情不自禁攬住男人脖子,一聲聲微喘低吟,眼前一片霧蒙蒙的,仿佛看到了房頂在快速晃動。
*
成親后的日子十分滋潤,不知不覺快兩年了。
顧蘭時看著眼前精壯的男人,忽然察覺到裴厭身上的變化。
比起以前的瘦削,如今吃得好,裴厭長了點肉更壯了,不過依舊壯的恰到好處,一身肌肉勻稱漂亮,身軀修長,怎么看都養(yǎng)眼。
好看是好看,就是苦了他自己,那天原本只是把要孩子這件事提上日程,并非當(dāng)真就這么急。
他辯解過,但裴厭很有一番自己的道理,一個是趁冬閑有工夫,另一個則是多做幾回,孩子才能來,光躺著不動哪里行。
顧蘭時還真無法反駁,好在年前這幾天太忙,叫他有了借口,夜里不至于被欺負(fù)太狠。
莫名的,他總感覺裴厭只是嘴上說得好聽,想要個孩子,其實根本只想做那檔子事。
可沒有證據(jù),完全是他心中猜測,無法證實,便作罷了,不再胡思亂想,年節(jié)前要備的東西多呢。
忙忙碌碌,年三十兒一到,整個村子變得喜慶熱鬧。
最近沒再下雪,連著兩天都去趕大集,到今天總算消停了,不用再出去。
一大早,顧蘭時熬了漿糊,和裴厭拿著喜慶的大小春聯(lián)開始張貼,灶房堂屋,放糧缸米面的雜屋,還有井邊和后院棚圈,圖個五谷豐登六畜興旺的好彩頭。
他倆不識字,跟著大伙兒一起去買,又有顧蘭瑜在旁邊幫著看,記下哪個是貼哪里的就成。
一圈貼下來,家里瞬間變得不一樣,年味一下子變濃了。
顧蘭時很高興,又和裴厭去掛燈籠,末了興起,還把他打的幾個紅絡(luò)子掛在大菜地最前面的果樹枝上。
絡(luò)子打的不多,零星掛了十來個,紅色絡(luò)子掛在光禿禿的枝丫上很顯眼,更添幾分喜意。
他倆沒有本家親戚,今天用不著來往,至于顧家,那是娘舅家,今兒也不該回去,因此家里再沒別的活,兩人便開始備晌午飯和入夜的年飯。
裴厭也系上襜衣,顧蘭時指派什么他就做什么,洗菜切菜,燒水洗魚。
魚是昨天在大集上買的活魚,一共買了五條,這個時節(jié)的活魚貴,但他倆能舍得,自己吃也好,待客也罷,過年就應(yīng)該吃好點。
今天晌午飯簡單,一碗清炒蘿卜絲一碗炒肉片,再熱幾個暄軟的大白饅頭就好。
顧蘭時把這幾樣準(zhǔn)備好,因還沒到飯時,又拿了特地割好緩過的瘦肉來,切碎了咚咚咚在案臺上剁。
只有兩個人,他打算做六道菜,取個六六大順的好寓意,晚上還要守夜,得吃點熱湯水,剁了肉餡汆丸子,煮了吃肉丸湯。
自從那天殺了豬,狗每天不是有骨頭就是有肉吃,這會子聞到肉味,都不流口水了,也沒有纏在灶房門口狼嚎。
見裴厭蹲在一旁洗魚,顧蘭時在心里盤算,整魚一條,肉丸子一盆,再有蒸雞塊蒸鴨塊各一碗,這已經(jīng)四道菜了,再添兩盤素菜就行。
“洗好了。”裴厭控了控水,就把魚放進(jìn)魚盤當(dāng)中。
顧蘭時手里的菜刀剁個不停,看向他說:“削兩個梨子,晌午不煮稀飯了,煮碗甜梨湯吃,潤潤燥。”
“行。”裴厭又去拿梨和黃糖塊。
灰仔在院里撒歡刨雪刨土,裴厭看見,瞥一眼收回視線,三十兒這么好的日子,一般人家都不打小孩,狗還是不打了。
兩個人的年比別人家清冷一點,卻不減對新年的期盼。
徐家。
徐啟兒放了年假,在家待到十五才過去,他廚藝不怎么樣,帶著弟弟在灶房忙碌。
兩人的年飯要簡單很多,肉還是顧蘭時給的,徐瑞兒只吃了一小半,剩下的想等哥哥回來,過年的時候再吃。
*
一旦忙起來,時辰過得很快,吃過午飯后,兩人又把家里拾掇拾掇,這里看看那里轉(zhuǎn)轉(zhuǎn),生怕有遺漏的地方。
見灰灰和灰仔打架,顧蘭時心中一動,進(jìn)屋翻找一通,把一條窄長的紅布剪成三綹,分別綁在狗脖子上。
灰仔最傻,它沒有被栓過,十分不適應(yīng),晃著腦袋覺得不對勁,想把脖子上的東西扒拉下來,顧蘭時就給它綁松了點,不至于勒緊不舒服,它這才消停。
大黑很乖,對捯飭打扮沒有任何異議,灰灰則是在顧蘭時的夸贊聲中昂首挺胸,一下子接受了脖子上的紅布條。
隨著村里傳來零星幾聲炮響,夜幕不知不覺降臨,灶房里火光投映,炊煙沒入黑暗中,飯菜香味漸濃。
裴厭開了一壇新酒,來配一桌年飯。
顧蘭時很高興,平時頂多嘗半碗,今天喝了一碗,臉頰都是紅的,眼睛卻很亮。
吃完后沒有收拾殘羹剩菜,他倆牽著手,去門外放炮仗和煙花。
“砰——”
夜幕上一朵絢麗的火花炸開,顧蘭時站在底下仰望。
和裴厭過的第二個年,他很高興,是說不清言不明的高興,仿佛整個人浸泡在這樣的煙火和酒意微醺之中。
第191章
一回生二回熟,年節(jié)走親戚再不復(fù)去歲的緊張忙亂,該拜年拜年,該待客待客,而今年待客席更加豐盛。
家里豬肉那么多,光豬肉菜就做了好幾道硬的,什么炒豬肝炒腰花,燉豬肘燒蹄子,顧蘭時手藝沒酒館廚子那么好,不過肘子最起碼燉軟爛了。
來的都是自家人,哪有那么多嫌棄可言,大伙兒嘴里都稱贊,卻也不是安慰虛言,吃完撤盤子時,豬肘只剩了骨頭和盤里殘余的肉汁。
等過了十五元宵,年節(jié)就過去了,無論哪里的人,都開始新一年的勞作,鄉(xiāng)下人等待翻田種地的時節(jié),鎮(zhèn)上店鋪開了門做起生意,碼頭也開動起來,老少漢子為討口飯吃,帶著干糧揣著饃做苦力,一大早就往碼頭趕。
天暖和起來,屋頂?shù)难┟刻焐挝缍急粫窕?匯聚成水滴順著屋檐啪嗒啪嗒往下流,每天早上都能看見夜里結(jié)的冰溜子,或大或小。
有一兩天太陽很暖和,屋頂積雪越發(fā)消得快,順著屋檐流淌,跟下雨一樣。
山上積雪也漸漸有了動靜,開始化凍以后,到處都是泥濘,路變得難走,得挑合適的地方下腳,盡管如此,不少人出門,一邊走一邊還要甩甩鞋底粘的泥。
還不到春耕,田里雪水打的濕濘,翻地也尚早,裴厭原本想去碼頭掙一點工錢,但一想,后院豬牛一天要鍘草煮食喂三頓。
雞鴨也是如此,除了喂魚干地龍粉,還要煮些大藍(lán)根之類的草藥水給它們喝,每天為西屋十五只母雞吃的好,還要把一些野菜干,譬如馬齒菜這樣曬了很多的給泡發(fā)了,切碎當(dāng)鮮草,和麥麩谷糠拌著喂養(yǎng)。
活其實不重,只是瑣碎了些,因這兩天想著年節(jié)已經(jīng)過去,不忙了,夜里不免放縱了些。
惦念著顧蘭時白天身體不適,他最終沒有出門,在家把母雞伺候好,十天半個月就能去鎮(zhèn)上賣一回雞蛋,有這一筆進(jìn)項在,做工不著急,等泥路干了再說。
辰時過了半,天色不早了,顧蘭時懶洋洋從被窩里坐起,他醒來有一刻多鐘了,睜開眼又閉上,身上疲累,便不愿起。
半夜裴厭給他擦過身,還算爽利,只是小腹酸脹微麻,稍一動就叫他連臉帶耳朵紅了一片,待緩過勁來,才穿戴整齊下炕。
屋檐還在往下滴水,像下小雨一樣,裴厭把凹石頭和石錘搬進(jìn)了堂屋,坐在門口敞亮的地方磨地龍粉。
聽見開門的動靜,他轉(zhuǎn)頭望過去,問道:“餓不餓?鍋里有熱包子。”
“嗯。”顧蘭時打著哈欠,又伸個懶腰,昨天晚上折騰得有點狠,他精神頭不是很好,懶懶瞅裴厭一眼,見男人滿身春風(fēng)得意的舒爽利落感,就不愿再搭理,自顧自去盥洗。
他前腳跨出去,裴厭后腳就撂下活跟上了,殷勤得不行,幫著舀熱水取青鹽。
高高大大的漢子站在旁邊,縱然一身布衣,也穿得挺拔勁瘦。
他離得太近,顧蘭時能聞到衣裳上那股子野澡珠的淡香氣,被體溫烘熱,莫名顯得攻擊性十足。
于是顧蘭時往旁邊讓了兩步遠(yuǎn)離,昨晚被抱著硬生生承受了許久,裴厭力氣又大,一旦興起到忘乎所以,慣會使蠻力。
而這兩年間,彼此越發(fā)契合熟悉,裴厭深知他弱點,不但使蠻力,還會用巧,甚至有更難以啟齒的惡劣行徑。
他吃了虧,有點不待見對方。
坐在堂屋吃包子時,裴厭在他眼前晃來晃去,想忽略都難。
“喝一口,不然噎著了。”
茶碗遞到了嘴邊,顧蘭時看一眼端著茶碗的男人,沒忍住翻了個白眼,說:“我又不傻,噎了我自個兒不會喝水?”
裴厭賠笑不語,見他不給面子,只好放下茶碗,坐在旁邊有點小心翼翼,見他一手揉膝蓋,薄唇微微抿了一下,試探著,伸手幫忙去揉。
見顧蘭時沒說話,他悄悄松一口氣,不止揉膝蓋,還找了一張矮凳讓顧蘭時把腿放上去,幫著捏了一會兒腿腳。
“牲口喂了?”顧蘭時吃完靠在椅背上,心里的氣消了點。
裴厭笑著說:“喂了,雞鴨也喂了,棚圈也都拾掇過,再沒別的活。”
“嗯。”顧蘭時又不說話了,望著屋檐前的水簾發(fā)呆出神。
不止昨晚,前天和大前天晚上都累得夠嗆,不免覺得疲憊,心神就有些渙散。
好半天后,他才開口:“雪化了,到二月更暖,地里的活就得開動,趁著這十天半月,你又不去做工,多去問問人,早點把長工找好。”
“知道了。”裴厭低頭給他捏腿,找長工這件正事確實得抓緊了,最近他夜里貪歡,恨不得一直黏在顧蘭時身上,便有點懈怠。
灰灰避著泥濘跑來,因屋檐滴水,它是快速竄進(jìn)來的,但還是沒避開幾滴雪水,它皮糙肉厚,卻被幾滴水驚得身軀一扭嗷嗷叫,仿佛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倒惹得顧蘭時笑了一聲。
裴厭總算舒了一口氣,見顧蘭時伸手去揉灰灰腦袋和耳朵,他才敢抬頭,見夫郎臉上笑意盈盈,眉心那條紅鈿鮮紅,人又白,比畫的花鈿還要漂亮。
不知是不是太困,眼尾紅紅的,透出幾分春情。
喉結(jié)微動,裴厭忍下心底蠢蠢欲動的念頭,繼續(xù)捶腿捏腳。
*
趕在月底之前,找長工一事總算有了眉目,是劉家村一個漢子,叫劉大鵝,約莫三十歲上下的年紀(jì),已經(jīng)成了家,有兩個娃娃,大的今年才六歲,老爹老娘都在,都上了年紀(jì)。
劉大鵝老娘還好,腿腳利索,能幫家里干干活,老爹前年病了一場,一條左腿不能動了,弄了個木拐,平時要出門不是撐著木拐,就是把木拐綁左腿上,一挪一挪往前走。
劉家村離得不遠(yuǎn),只隔了兩個村子,腳程快的漢子兩刻鐘就能走到,一路沒什么路阻艱險,都是平地。
正月二十九,上午太陽出來后,顧蘭時正在院里收拾柴堆,就聽到周平的聲音,連忙讓裴厭停下手里的活,迎了人家進(jìn)來。
見周平領(lǐng)了個漢子,他知道來做什么,給茶壺重新泡了茶,又端一碟糕點,放在堂屋桌上,自己回屋避了避。
周平媳婦劉桂花是劉家村人,娘家在那邊,上次回去的時候,聽聞劉大鵝從先前的東家回來了,不再去了,她聽在耳朵里記下。
劉大鵝是她本家親戚,知道劉大鵝老實本分,家里窮,夫郎從去年就病歪歪的,時不時就得抓藥,劉大鵝也是因老娘一個人看顧不來家里的人和事,他夫郎病重以后,實在放心不下,就辭了東家的活,回來照顧了兩個月。
眼瞅著夫郎身體好多了,家里的錢也花了不少,劉大鵝又開始發(fā)愁掙錢的事,他一直都在原先那戶人家做長工,掙不了什么大錢,但勝在平穩(wěn),每個月都有工錢拿,而且自己的吃喝在東家,能給家里省下不少口糧。
劉大鵝太老實,沒什么掙錢的本事,依舊想給別人做長工,他干慣了農(nóng)活,自己心里也覺得這樣踏實。
劉桂花可巧知道顧蘭時和裴厭想招個長工,她心里其實沒底,但還是在苗秋蓮跟前提了一嘴。
苗秋蓮和顧鐵山幫著看了好幾個人,卻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有人一聽是裴厭招工,當(dāng)即就回拒了,不敢輕易和他攀扯上,有的則是細(xì)一打聽,裴厭覺得不合適。
劉大鵝給人干了七八年長工,家里也知根知底,都是本分的莊稼人,裴厭思索再三,又和顧蘭時商量過,最后決定雇劉大鵝。
三人坐下后,裴厭給他倆倒了茶水,客套兩句后直言道:“平叔,劉哥,我也不說那些虛的了,一個月一百五十文,每天管兩頓飽飯,早食也管,只是西屋還沒拾掇出來,頭前這段時日,得勞煩在路上跑,明兒二月初一,劉哥要是愿意,明天就過來。”
剛給人家做長工,一百五十文是常見的價,一般干上一兩年,東家覺得可以,后面陸續(xù)會漲工錢。
周平對這些不陌生,因劉大鵝是他媳婦堂侄兒,幫著問了問。
果然,裴厭沒有敷衍,承諾要是干得好,一兩年后工錢自然會漲。
于是周平去看劉大鵝,他覺得可以,但到底答不答應(yīng),還得看本人的。
劉大鵝坐在那里有點拘謹(jǐn),沒有伸手端茶碗,他想了想,搓著手開口:“行,不住家也成,我夫郎身子骨弱,孩子也小,每天回家看著我也放心。”
既然如此,不用著急收拾屋子,裴厭點點頭,又道:“每月月底結(jié)工錢,要是家里有急用,想預(yù)支的話,提前說一聲就行,劉哥還有什么要問的?”
劉大鵝思索一陣,最后搖搖頭。他生性沉默,按別人的話來講,就是有點孬,因劉家村不遠(yuǎn),也是聽過裴厭名字的,對這樣厲害的人物,天生就想避著走。
只是一時半會兒實在找不到好的東家,又聽他桂花姑說裴厭根本沒那么可怖,便硬著頭皮來試,不想裴厭這么痛快。
商定好了以后,三人起身往顧家走,顧蘭瑜認(rèn)字,得找他寫份契約,按了手印才算作數(shù)。
他幾個走了以后,顧蘭時從屋里出來,心里一松,這件大事總算落定了,正月是小月,只有二十九天,趕著明天初一的日子,人家就來上工干活了,這日子正好。
等裴厭回來,從懷里掏出一份契約,打開給顧蘭時看。
因弟弟識字,顧蘭時以前就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哪三個,后來認(rèn)識了裴厭兩個字,他不會寫,但記住了,至于別的字,只有零星幾個簡單的認(rèn)識,再多就是大眼瞪小眼了。
第192章
清早,天剛蒙蒙亮,顧蘭時還在被窩,正睡得迷迷糊糊,外頭狗叫聲響起,動靜不小。
裴厭聽見劉大鵝的聲音,披上衣裳出去開門。
頭一天上工,劉大鵝一點都不敢懈怠,早早就起來趕路。
他年紀(jì)比裴厭大,進(jìn)門后顯然有點無措,露出個討好拘謹(jǐn)?shù)男Γ槙竦煤邝铟?風(fēng)雨在他臉上留下了粗糙的痕跡。
“劉哥,這么早。”裴厭說著,又把籬笆門關(guān)上,這次沒有上門閂。
“嗯嗯。”劉大鵝悶聲點頭,不知道說什么好,怕說錯話,干脆只應(yīng)聲。
裴厭走在前面兩步,想了一下說:“劉哥,這十天半月都是家里和田里的活,不必起太早趕路,東邊天亮了以后你再從家里走,來得及。”
劉大鵝只顧點頭答應(yīng),既然東家這么說了,他照著做就是。
裴厭看出他性子,一邊走一邊又交代兩句:“等草木發(fā)出來了,氣候回暖,要打草種菜,忙起來了,到那時候來早些就行。”
“好,我記下了。”劉大鵝總算說了句長話。
人已經(jīng)來了,裴厭沒有多客套,說:“早食還沒熱,劉哥,你先劈一些柴火,等吃過早食,鍋里水正好是燒開的,順便煮半鍋豬食,后院只有一頭老母豬,還有一只毛驢,同樣要喂。”
劉大鵝第一天過來,一些事情和東西放在哪里都要先說清,不然人家也為難,裴厭說了一堆。
一聽都是家里的瑣碎事,劉大鵝干慣了,聽一耳朵就能記住,無需詢問。
見狗追在后面,明顯對劉大鵝有謹(jǐn)慎和好奇,裴厭轉(zhuǎn)頭又對劉大鵝說道:“狗不用怕,只要我倆在家,就不會亂叫更不會咬人,你天天來,熟了后它們自然就認(rèn)得了。”
說完,他又對大黑吩咐一聲:“以后劉哥常來家里,別亂叫。”
大黑看著他,尾巴在身后輕晃,不知道聽懂了沒,裴厭也沒放在心上,跟狗說話是他不知不覺間和顧蘭時學(xué)來的習(xí)慣。
劉大鵝以前的東家愛養(yǎng)狗,常常和狗講道理,像對人似的,他一開始不習(xí)慣,后來見怪不怪了,因此對裴厭這一舉動沒有任何反應(yīng)。
一進(jìn)院子,劉大鵝歇也沒歇,見長斧頭在柴堆旁放著,拿了就開始劈柴。
裴厭腳步一頓,見他這么實在,沒說什么,先進(jìn)屋去了。
顧蘭時已經(jīng)穿戴好下了炕,冬閑養(yǎng)的人都懶了點,他倆最近一直起得晚,人家都進(jìn)了門,自己還在睡覺,有些不好意思。
“我跟劉哥說了,等吃過早食,喂豬喂雞的事他會做,你歇著就行,太陽大了后,我倆再去翻田。”
裴厭一邊說一邊把衣裳穿好,順手取了木梳梳頭發(fā),用布條纏好后,搓搓臉整個人精神起來。
顧蘭時和他一起出去,先進(jìn)灶房擦火起灶,等水熱了以后,這才盥洗潔牙,因劉大鵝在院里,他和對方不熟,就在灶房里洗,出去倒水才打個照面。
早食很簡單,一人兩個糙饅頭,再就是半個咸鴨蛋,連桌子都不用,各自拿在手里吃。
說實在的,劉大鵝沒想到能有咸鴨蛋吃,蛋黃紅油直流,光是看著就能流口水,在上一戶人家做工時,早上一般都是兩個糙饅頭或幾塊自家蒸的米糕,噎的話喝水就咽下去了。
顧蘭時原本想一人切一片咸菜,他和裴厭平時就這樣吃,轉(zhuǎn)念一想,人家頭一天過來,多少給吃好點。
吃完后,裴厭喝了一碗熱茶水,就和劉大鵝在前后院忙。
家里瑣碎活不重,有兩個漢子去做,顧蘭時一下子清閑了,只用掃掃屋子撣撣灰塵,外頭的活根本用不著他。
忙碌慣了,一朝突然閑下來,他還有點不適應(yīng),在堂屋轉(zhuǎn)了好幾圈,又看看前院,愣是沒找到自己干的活,只好拿了針線做。
太陽大了,家里的活干完以后,裴厭和劉大鵝牽著毛驢去犁地,田要深翻一遍,過兩天還要翻翻菜地。
顧蘭時閑著沒事,見狗在家里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于是帶了三條大狗在門外轉(zhuǎn)悠,他沒有走遠(yuǎn),在附近走了走,又蹲下把去歲的荒草枯枝扒拉開,發(fā)現(xiàn)有幾株新發(fā)的草苗,嫩嫩小小的,十分怯弱,他露出個笑,再等等,慢慢就有新鮮的野菜吃了。
*
晌午,裴厭和劉大鵝從地里回來,鞋子和褲管上都沾著泥,隨便洗一把手,顧蘭時已經(jīng)把飯菜端上了桌。
這是裴厭兩人的,他自己的碗筷飯菜在屋里炕桌上。
走進(jìn)堂屋,劉大鵝東盯西瞅,也不知在看什么,裴厭坐下后,見他還站在那里,開口道:“劉哥,坐下吃。”
劉大鵝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要在這張桌上吃。
他咽咽口水,搓著手坐下,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說:“我以前干活,吃飯都是另外一處,端在手里也行,有張寬凳能放下碗也行,和主家各吃各的。”
原是這樣,裴厭點點頭,說道:“那這頓先這樣,先吃飽再說。”
“好、好。”劉大鵝連連點頭,拿起筷子端了碗,神情依舊拘謹(jǐn),不敢亂夾菜,只吃自己面前的。
見他如此不安,裴厭心想,確實還是分開為好,給撥一碗菜,他自己也能吃盡興,不至于一頓飯下來連菜都夾不了幾筷子。
不是顧蘭時耳朵尖,家里就這么幾個人,他獨(dú)自坐在炕上吃飯沒說話,自然能聽到外頭的說話聲。
等到了下午,離太陽落山還有小半個時辰,晚飯已經(jīng)做好了。
這次顧蘭時和裴厭在屋里吃,劉大鵝自己在外面堂屋,除了一碗熱騰騰的疙瘩湯和兩個糙饅頭,還有滿滿一碗菜。
他獨(dú)自吃飯明顯放松了許多,在發(fā)現(xiàn)疙瘩湯里有蛋花的時候,頗有點受寵若驚。
這時節(jié)的雞蛋太金貴了,就算給疙瘩湯里打一個,有的人舀飯時會先把蛋花舀走,留給自家人吃,沒想到他碗里也有。
比起他的驚訝,顧蘭時根本沒想那么多,蛋花打散了攪在湯里,哪有那個閑心去撈去舀。
鄉(xiāng)下漢子干活多,吃的也多,見裴厭吃完一碗起身要去舀飯,顧蘭時讓他問問劉大鵝還要不要,疙瘩湯做得多,鍋里還有呢。
劉大鵝猶豫一下,起身跟在裴厭后面,再給自己舀了半碗疙瘩湯。
不過兩頓飯,就看出裴家兩人實在,他心里越發(fā)踏實,這些年給好幾家做過長工,遇到過好人,也遇到過會在各種地方克扣的東家。
他在上一戶人家待的就久,要不是夫郎生病,還真不會辭掉,那戶人家和裴家差不多,從不在吃飯上苛待人,不但有油水,菜量還大。
劉大鵝愚鈍老實,就算主家不好也會踏實做活,但他心里也知道別人對他究竟如何,這一天下來,他暗暗在心中想,以后干活肯定要更上心盡力。
*
日子眨眼就過去,地上漸漸有了一點零星綠意,看得人心喜不已。
等不及的人已經(jīng)開始提著竹籃在河邊到處挖野菜苗吃,因時節(jié)不到,多數(shù)時候轉(zhuǎn)悠許久才能弄半籃子。
“回家去,別在路上耍。”苗秋蓮在后頭叮囑道。
“知道了娘。”顧蘭時笑著回頭答應(yīng),他娘也是的,他都這么大的人了,怎么可能在路上貪玩。
手里的竹籃有不少野菜苗,嫩嫩的,綠綠的,叫人一看就歡喜,多久沒吃過這么春鮮的菜了。
回家洗一洗,切點肉片滾湯,再把野菜下進(jìn)去,煮熟后一定是鮮綠清甜的,光這么一想,口水都能下來。
顧蘭時興沖沖往家里走,大黑跑在前面,時而停下來等他。
發(fā)現(xiàn)前面幾步竟有幾朵小小的野花綻放,顧蘭時驚訝極了,忍不住停下來,蹲在野花前細(xì)看。
粉色的花瓣小小的,一整朵還沒指甲蓋大,三四個月沒見過新鮮的花朵,他忍不住多看了一會兒。
大黑見他蹲在那里沒有動,又跑回來看,爪子恰好踩在野花上,前后爪子輪番踏上,頃刻間就將嬌嫩的野花摧殘。
顧蘭時愣一下,隨后哭笑不得,伸手揉了一把狗頭。早知道就摘下來,拿回去給裴厭看,這下好了,誰也見不到。
他拍拍手提著竹籃起身,因覺得自己沒有在玩耍,將苗秋蓮的叮囑拋到腦后,一邊走一邊尋找其他野花的存在。
很可惜,時令不對,再沒看見別的。
籬笆門開著,顯然裴厭在家,灰灰和灰仔在門口不停轉(zhuǎn)悠,看見他倆之后,一個比一個兇,沖著大黑和顧蘭時汪汪叫,仿佛責(zé)怪沒帶它倆。
有野菜吃,顧蘭時心情很好,在門口摸摸灰仔腦袋,露出來的左手腕子上銀光閃動。
自從雇了劉大鵝以后,他每天干的活很少,只剩下洗衣做飯這些,不用干那些粗活臟活了,裴厭便提醒他,把鐲子戴上。
剛戴上那幾天,回家串門子,被村里人瞧見,嘴上說了些羨慕玩笑的話。
顧蘭時能看懂有的人其實是眼紅,他有自己的應(yīng)對法子,直言是裴厭買的,叫他戴著,一下子就叫好幾人閉了嘴,言語中只剩下羨慕。
誰不知道裴厭賣豬賣雞蛋掙了好些錢,買個銀鐲子也在理。
“嗚——”
灰仔被摸得瞇了眼睛撒起嬌,于是灰灰又沖著它吠叫。
“行了行了。”顧蘭時又去揉揉灰灰,等把狗都應(yīng)付好后,這才往家里走。
果樹上的紅絡(luò)子已經(jīng)取下了,一些枝條已經(jīng)有芽苞長出,他邊走邊看樹上和地里的變化,眼中藏著笑意,春天是個好時節(jié)。
裴厭在院里磨刀,兩把菜刀已經(jīng)磨好了,手上拿的是鐮刀刃。
見夫郎笑瞇瞇進(jìn)門,他停下手里的活,笑問道:“挖到了?”
“嗯,不少呢,今天吃肉片野菜湯。”顧蘭時興沖沖上前,把竹籃里的野菜給他看。
裴厭滿臉笑意,目光落在顧蘭時被太陽照到的白皙面龐上,眉心紅鈿紅艷艷的,漂亮異常。
第193章
背陰處的雪有些還未融化,山溝澗壑中,水流嘩啦啦沖刷著石頭,一路蜿蜒曲折往下奔騰。
河道里,經(jīng)年沖刷的大石頭早已被磨平棱角。
顧蘭時背著竹筐走在后面,經(jīng)過水流平緩的地方,有一處匯聚起來的小潭,如一汪碧玉,水面被風(fēng)吹得泛起漣漪。
這邊石頭很多,因是個上坡處,猶如凌亂的臺階。
劉大鵝在最前,已經(jīng)上了坡,后面是裴厭,他走幾步就回頭看一眼落在最后面的顧蘭時。
山路走慣了,顧蘭時腳下很穩(wěn)當(dāng)。
剛開春,覆蓋山林的白雪消失不見了蹤影,點點綠意綴在四處,土里石頭縫里,還有水邊林子中。
初春時節(jié),去歲的枯黃和新生的嫩綠交錯織在一起,叫人頓覺一片欣欣向榮。
顧蘭時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他覺得哪兒哪兒都好看,一瞧見綠色的野草,心里就忍不住高興。
因這樣的神態(tài),倒叫裴厭不放心起來,到處都是石頭,旁邊還是水潭和山溪,萬一不留神,腳下沒踩穩(wěn),就不只是摔倒的事了。
好在石頭坡很快過去,并未發(fā)現(xiàn)什么腳滑的事,裴厭暗自松一口氣,再往前離溪水遠(yuǎn)了,路也算平坦。
今天要去另一片谷中竹林,砍幾根竹子回去,順便再掰些春筍。
這邊的竹筍細(xì)長,也就兩指寬,連鋤頭都不用帶。
山里沒有平地,沿著陡坡緩坡上上下下,等地勢漸平,一抬頭看見前面綠意蒙蒙,竹谷就到了。
風(fēng)一吹,竹葉簌簌而響,襯得春風(fēng)更柔和,身處其中只覺舒泰萬分。
顧蘭時心中涌出一股滿足感,山里的春風(fēng)微涼,吹拂在臉頰耳畔并不寒冷,他腳下加快,走到裴厭身邊,笑著說:“等會兒你倆砍竹子,我掰些筍子,再去找找野菜,這片山谷比咱們山下野菜發(fā)的更早,肯定有好多。”
“嗯,別走遠(yuǎn)。”裴厭叮囑道。
三人進(jìn)了竹林以后,眼前身后都是高聳的翠竹,綠意無垠。村里沒有人數(shù)過竹谷里有多少根竹子,只知道竹子很多很多。
看見冒出頭的嫩筍,顧蘭時把背上竹筐隨便放在地上,只聽“吧”一聲響,鮮嫩的筍子被掰下,丟進(jìn)筐里。
裴厭和劉大鵝分開,各自挑了一根竹子,一個拿斧頭一個拿柴刀,哐哐就開始砍。
顧蘭時離他倆遠(yuǎn)了一點,今天來得巧,竹筍挺多的,弄滿一筐不成問題,不過他還想挖點野菜,竹筍采半筐就行,這兩天裴厭不去鎮(zhèn)上,掰太多他們?nèi)齻吃不完,放兩天就沒那么嫩了。
要說這么嫩的筍子,焯過水曬干,比夏天那會兒曬的筍干更好吃,這么一想,他又覺得還是多采一些為好。
家里很多活不用他干,心思就全放在柴米油鹽這些東西上,他始終覺得,只有吃好了,干勁才能足。
“留神。”裴厭吆喝一聲提醒,顧蘭時和劉大鵝知道他要推竹子了,紛紛抬頭望過去,見竹子的方向沒有對著他倆,就沒挪動。
裴厭最后一刀砍下,隨手一推,長竹攜帶著凌厲風(fēng)聲轟然倒下。
緊接著,劉大鵝也吆喝了一聲,他面前的竹子朝另一個方向傾倒。
削砍竹枝不著急,多砍幾根再去弄,砍竹子的動靜再次響起,顧蘭時單手拎起竹筐邊走邊掰細(xì)筍。
比起砍樹,砍竹子要輕松許多。
等顧蘭時采了一筐子細(xì)筍,又拔了不少野菜放在竹筐最上面,沉甸甸裝滿后,裴厭和劉大鵝各自砍了三根竹子,正在削竹枝,長的竹枝捆成一捆,拖下山曬干能燒柴也能綁掃帚。
因竹谷比常去的那兩片竹林更遠(yuǎn),就沒有貪多,今天主要是顧蘭時說想來掰筍子,才順道過來的。
兩個漢子肩上扛起長竹一端,順便把捆竹枝的麻繩頭勒在肩頭,一同往山下拖。
顧蘭時背著竹筐跟在后面,沿著來時路返回。
因路遠(yuǎn),路上歇了兩次,等回來后,裴厭和劉大鵝沒有進(jìn)院子,直接拖著長竹去院落東邊的空地,那里已經(jīng)有一堆竹子,是昨天砍的。
今年想再買四五十只雞仔養(yǎng),可不得先把雞圈雞窩搭好,正好東邊有這么一片空地。
不止雞圈,想年底多賣幾頭豬攢錢,今年還要多養(yǎng)幾頭豬。
裴厭把地方都劃出來了,東邊院墻和山壁中間這一片地方,前頭用籬笆圍一片地方來養(yǎng)雞,后頭能壘兩個豬圈。
因去年有公豬打架咬架的事,今年他打算除了那頭老母豬,其他豬圈中間用木頭隔開,這樣一個圈里能養(yǎng)兩頭豬,還能防著打架。
要說后院的豬圈已經(jīng)壘好,不方便改動,外頭還沒開動的兩個豬圈可以弄成四個小的,只要肥豬長大以后能轉(zhuǎn)動開就行。
只是那樣的話,無論從山上背回石頭還是起泥墻,都比較費(fèi)事,弄個木頭欄到底輕便些,不用費(fèi)很大力氣,豬養(yǎng)到年底也就賣了。
他甚至見過有人養(yǎng)豬連豬圈都沒有,在后院隨便搭個頂棚,打一根樁子,用麻繩把豬拴起來,就那么養(yǎng),豬吃了睡睡了吃,在糞泥里滾,也長得挺大。
他倆養(yǎng)豬肯定不會這樣,有豬圈隔著,好歹能把豬糞擋一擋,不會把后院弄得那么臟。
“歇歇,填填肚子再忙。”顧蘭時提了茶壺端了米糕出來。
劉大鵝和裴厭各自坐在一根竹子上,路遠(yuǎn)確實有點累。
裴厭接過茶壺,給他和劉大鵝一人倒了一碗熱茶,顧蘭時坐在旁邊的圓石頭上,他還好,一筐筍子沉是沉,但能背動。
“下午還去?”他拿了一塊米糕吃,順便問道。
半碗熱茶下肚后,裴厭擦擦唇邊的水,點頭說:“去,再砍七八根竹子,明天再剖竹片。”
不多弄幾根回來,不夠的話還得再上山,太麻煩。
“嗯。”顧蘭時應(yīng)一聲,又示意他把米糕碟子端過去,讓劉大鵝也吃。
太陽漸漸大了。
晌午飯吃過以后,劉大鵝煮豬食,裴厭在院里剁泡發(fā)的馬齒菜,顧蘭時進(jìn)西屋摸雞蛋。
二月已經(jīng)過半,沒有之前那么冷了,外面的母雞母鴨偶爾會下幾個蛋,最近蛋價回落,降到了七文錢。
日子實際沒有太大變化,活還是那些活,只不過干活的人多了一個,再沒有那么繁重。
*
夜色籠罩,燙過腳后,顧蘭時打著哈欠上炕,困得眼淚流出來,擦掉后直接鉆進(jìn)被窩。
被褥昨天晌午曬過,軟和溫暖,沒有燒炕也不冷。
照常是裴厭出去倒洗腳水,這原本是夫郎媳婦的活,但兩人自成親后就如此,習(xí)以為常了,都沒覺得不妥。
月色如水,從窗外照進(jìn)來,沒點燈也能大致看清屋里的陳設(shè)。
顧蘭時沾著枕頭就迷迷糊糊睡著了,不想沒多久,裴厭鉆進(jìn)了他被窩。
他眼睛都沒睜開,配合著抬腰分腿,這七八天有點忙,夜里頂多親一陣子摸一會兒,知道裴厭是饞了,因此再困都沒拒絕,反正多數(shù)時候都不用他動彈。
一路親到肚子上,埋被窩里忙碌的裴厭忽然一頓,他看不到,于是伸手摸了摸。
“怎么了?”顧蘭時沒等來該發(fā)生的事,困倦的聲音響起。
裴厭徑直從他上方鉆出被窩,撐著身體,帶了一絲不確定開口:“你最近吃胖了?”
顧蘭時睜開困乏的雙眼,聲音也不高,說:“可能吧,肚子上肉多了,今年過年吃那么多肉,不胖才怪。”
他自己早就發(fā)現(xiàn)了,說著,順手摸了一把裴厭肚子,還是硬邦邦的幾塊肉,說實話,沒有他胖了的肚皮那么好摸。
他又打個哈欠,說道:“最近我也沒怎么干活,可不就胖了。”
“晌午你不是睡了一陣子,還是想睡?”裴厭聲音低沉沉的。
顧蘭時渾然不在意,懶洋洋開口:“不是有老話,春困夏乏秋打盹。”
他說完,因為太困,忍不住催促道:“還做不做了,要么就抓緊,趕緊進(jìn)來,不然我就睡了。”
裴厭沉默了一會兒,沒有為他如此大膽的話感到驚訝,夜里兩人獨(dú)處時,總有些親熱話會說出口。
“你好像不是胖了。”裴厭低聲說道。
顧蘭時不以為然,甚至有點煩他這么絮叨,開口道:“不是胖了還能是怎么,總不能我肚里長個東西吧。”
沉默在蔓延,后山本就寂靜,一旦不說話,就只能聽到對方的呼吸聲。
黑暗中,顧蘭時忽然睜開眼,伸手摸上自己肚皮,總算反應(yīng)了過來,結(jié)結(jié)巴巴說道:“胖、胖了?”
“你最近吃的挺多。”裴厭依舊撐在他身體上方,一條一條道:“也能睡。”
“最主要的,紅鈿顏色深了,比之前更紅。”他又問道:“蘭時,你自己沒發(fā)現(xiàn)?”
顧蘭時人是懵的,下意識摸了摸眉心,屋里有銅鏡,但平時他梳頭才去照,也不怎么留心看自己模樣。
紅鈿只是一條畫一樣的豎痕,細(xì)細(xì)的,摸起來沒有凸起或凹陷,眉心肌膚平滑,什么都摸不出來。
兩人都知道,雙兒眉心的紅鈿一個是和漢子區(qū)分開來,另一個,多數(shù)雙兒有身孕之后,紅鈿顏色都會加深,紅艷艷的,甚至細(xì)痕也會變寬一點,鮮亮又好看,很多有經(jīng)驗的人一眼便知曉。
“也不一定。”顧蘭時干巴巴說道,這件事想是想過,可陡然砸到頭上,他有點措手不及。
裴厭在他旁邊躺下,伸手摸了摸小肚子,似乎也在努力接受突然而來的情況,好半天后才開口:“明天,去找草藥郎中把把脈。”
“嗯。”顧蘭時眨巴眨巴幾下眼睛。
夜還早,被窩里的兩人卻沒了睡意。
第194章
隔壁清水村就有個草藥大夫,把脈也是會的。
太陽出來以后,裴厭和劉大鵝說一聲,就帶顧蘭時出門了,他倆沒聲張,也沒說去哪里。
劉大鵝話少,不是愛說閑話的,東家沒說他也沒問,獨(dú)自干自己的活。
一進(jìn)村子,迎面就碰上竹哥兒和花惜霜。
竹哥兒挎著籃子,見到哥哥很高興,說:“蘭時哥哥,這么一大早,做什么去?”
“去轉(zhuǎn)轉(zhuǎn)。”顧蘭時糊弄了一句,又問:“你倆去挖野菜?”
“嗯。”花惜霜點點頭。
顧蘭時笑道:“我昨兒在河邊看到一片水芹,掐了些沒掐完,你倆過去看看,說不定還有呢,可嫩了,沿著石頭池子往上游走一截,就能看見。”
“好。”竹哥兒點點頭。
都有事情忙,遂沒有多耽誤,各忙各的去了。
出了村子后,人少了,顧蘭時才松一口氣,不用含糊作答了。
昨晚一開始還覺得睡不著,誰想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他心里惦記著事,還做了幾個說不清的夢,慌亂亂的,心里沒個著落。
和別的事不同,縱使裴厭在旁邊,也無法叫他覺得安定。
直到進(jìn)了草藥郎中家里,裴厭同老郎中說明來意,他呆愣愣按著老郎中的話坐下,又把手腕伸出去,擱在脈枕上。
老郎中隔著一層薄帕把脈,凝神靜氣,半晌沒說話。
裴厭站在夫郎旁邊,見此情形,頗有點大氣不敢出的意思,連呼吸都放輕了,生怕擾亂了脈象。
老郎中收回手,又觀一眼顧蘭時眉心,其實進(jìn)門的時候他就發(fā)現(xiàn)了,隨后笑呵呵同他倆道喜,還說已經(jīng)兩月有余。
顧蘭時暈乎乎的,一時連話都說不出來。
裴厭還算鎮(zhèn)定,緩過勁后站穩(wěn),問了些飯食上的事宜。
老郎中見他這么上心,于是仔細(xì)交代了一番。
鄉(xiāng)下的郎中診金不貴,兩人出來后,顧蘭時想起老郎中說,肚子里的已經(jīng)兩月有余,生的話大概在九月份,神智越發(fā)恍惚,這就要生了?
裴厭目光不如平時明銳,直到走出清水村才回過神。
他腳步頓住,見周圍沒有人,只遠(yuǎn)處田里有一些人影在勞作,他猶豫著開口:“才兩個月,回去只跟岳母說一聲?”
“啊?”顧蘭時抬頭看他,努力回想了一下他剛才說的,點點頭:“嗯,娘和爹得說一聲,其他人先不告訴。”
說完后,兩人原地呆站一會兒,才又邁開步子。
到底年輕,之前被催促要孩子后,卻只惦記著皮肉滋味,就算一直沒發(fā)現(xiàn)動靜,兩人也沒想過看郎中。
“不想吐?”裴厭走著走著突然問道。
顧蘭時想了一下,搖搖頭說:“不想,每天胃口都挺好的。”
裴厭想了一下,問:“葷肉不覺得腥氣?”
“不覺得,肉不是挺香的。”顧蘭時絲毫沒有這方面的反應(yīng),吃得好睡得也好,他總算露出個笑容,說:“怪不得沒覺察。”
裴厭松一口氣,他知道一些有身孕的人什么也吃不下,吃了就吐,本來就是重身子,還吃不進(jìn)去東西,人不瘦才怪呢。
“有沒有想吃的?”他又問道。
顧蘭時眼睛一亮,笑瞇瞇開口:“饞魚吃了,鮮魚,這兩天正在想,只是河水還冷,改天閑了,你弄個魚竿,能釣上來就好,釣不到算了,水太冰,不用去下網(wǎng)。”
裴厭說道:“明天我去趟鎮(zhèn)上,肯定有賣魚的,再買兩壇梅子和腌杏,防著萬一胃口不好,還能開開胃。”
“行。”顧蘭時痛快點頭,一點兒異議都沒有,他倆手里有錢了,不必太拘著,餓到肚里娃娃可不好。
雖然對孩子沒有清晰的念頭,他知道,想孩子順順當(dāng)當(dāng)生下來長大,就不能餓到,能吃就吃。
說著說著,后面要怎么辦,裴厭心里漸漸有了數(shù),一掃剛才的無措,星眸中明亮的笑意浮現(xiàn)。
顧家。
苗秋蓮正在挑碎布頭,打算給自己糊雙鞋面,聽見外頭顧蘭時的聲音,她喊一聲讓進(jìn)來,依舊在炕邊坐著。
“娘。”顧蘭時喜笑顏開。
苗秋蓮拿著手里灰藍(lán)的碎布讓他看,說:“蘭哥兒,幫娘看看,這顏色糊鞋面怎么樣?”
顧蘭時看一眼,這個顏色不張揚(yáng),說道:“好著呢。”
“那就好。”苗秋蓮把挑好的放在一旁,問他:“今兒不忙?”
顧蘭時笑瞇瞇的,說:“就那樣,有劉哥在,我不忙。”
苗秋蓮抬眼看他,勸道:“就算有長工,也不能指著人家把什么都做了,縫衣裳做鞋,該你做的都上點心,不然,養(yǎng)一身懶骨頭,以后姑爺若嫌棄,娘可幫不了你。”
她絮絮叨叨的,沒看懂兒子笑容的含義。
顧蘭時只得說道:“剛才我和裴厭去了趟清水村,找老郎中看了。”
“哎呦,怎么了這是?”苗秋蓮?fù)O滦踹丁?br />
顧蘭時毫不羞澀,直言道:“倆月了。”
苗秋蓮一愣,反應(yīng)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連忙看他眉心紅鈿,樂得合不攏嘴:“我說呢,最近看你紅鈿那么亮,娘卻老糊涂了,愣是沒覺察。”
“千萬記得,涼的冷的不能沾,既請了人做長工,姑爺心善,心疼你怕你累著,已經(jīng)花了錢,就別去打草干活了,把家里的那點事做好就成,要有事了,就過來家里說。”
顧蘭玉和顧蘭秀嫁的遠(yuǎn),上頭有婆婆下頭有小姑子,不用娘家擔(dān)心,顧蘭時離得這么近,苗秋蓮一想到他沒有婆婆姑姐幫襯,免不了自己要多操心操心。
“知道了娘。”顧蘭時點頭。
苗秋蓮又道:“這事兒先別同人講,回頭我只跟你爹說一聲。”
“嗯。”顧蘭時又答應(yīng)一聲。
在家說一陣子話,顧蘭時才回去。
不想一進(jìn)籬笆大門,就看見裴厭牽了驢車出來,他好奇問道:“做什么去?”
裴厭開口:“去鎮(zhèn)上,早點把魚和梅子杏子買回來,扎雞圈不急。”
他心熱,實在坐不住。
“錢帶好了?”顧蘭時沒有阻攔。
“帶上了。”裴厭拍拍懷里示意,又說:“我買了就回來,不耽擱。”
“嗯。”顧蘭時送他出門,叮囑道:“不著急,路上別趕那么快。”
“知道了。”裴厭答應(yīng)著遠(yuǎn)去。
*
從鎮(zhèn)上回來,板車上多了不少東西。
顧蘭時站在旁邊,看裴厭一樣一樣拿下來。
簍子里兩條鯽魚還在甩魚尾,裴厭把魚簍掂一掂,給他看底下的小魚和小蝦,說:“河蝦,焯熟了吃鮮的,小魚等下我洗了,炸著吃。”
把魚簍放在灶房門口,裴厭把車上的兩個瓷壇打開,讓他里面的梅子和酸杏兒,又提起兩個油紙包,說:“一個是偏酸的山楂果脯,一個是甜的蜜棗。”
還有一個油紙包,他拿起來壘在一起,說道:“這是糖炒的黑芝麻,人家說吃這個好,你就當(dāng)零嘴,每天抓兩把吃。”
至于那個最大的,還染了油的紙包,一拿起來,旁邊的灰灰和灰仔嗚嗚叫個不停,饞的直流口水,試圖用鼻子貼近去聞。
裴厭沒理它倆,笑著開口:“路過燒雞店,聞著香,就買了一只,近來你不是說豬肉吃膩了,換換口。”
“好。”顧蘭時笑瞇瞇的,想起兩個大雞腿,確實饞了。
至于板車上的兩只烏雞,他一早就看見了,出去的時候沒帶雞籠,烏雞被捆了腳,躺在那里偶爾掙動兩下。
裴厭把兩只烏雞抓起來,說:“在街上碰見,回頭殺了,燉湯給你補(bǔ)補(bǔ)。”
“行。”顧蘭時脆聲答應(yīng),沒有埋怨他亂花錢。
至于車上最后一個小陶罐,裴厭拿起后,沒有端到顧蘭時面前,往后讓了讓才打開,眼里有著止不住的笑意,說道:“這是在米糧調(diào)味鋪子里買的辣子粉,除了辣子面以外,還加了別的香料調(diào)味,更辣更香。”
“我原本不知道,路過時看見一個大肚子的夫郎正好在買,聽見他說自己愛吃辣,我也買了一小罐。”
他眉眼笑意始終不散,以前出門不會特意去看別人,這回一看到大肚子的婦人和夫郎,對他們說什么在吃什么,不免就留了神。
“我問了伙計,他說有身孕能吃,鎮(zhèn)上有一些懷孕的婦人夫郎還特地上他們店里買,我還上醫(yī)館問了問,老大夫是好人,沒嫌我不看病不抓藥,辨認(rèn)了一下說能吃。”
有身孕以后,不一定都愛吃酸,也有嗜辣的人。
家里有磨好的辣子面和花椒面,不過裴厭看別人買,心想還是給顧蘭時換換口。
顧蘭時對這個挺好奇,接過去看了看,登時就聞到一股子辣味,他揉揉鼻子,笑著說:“味道果然重一點。”
裴厭把手里的蓋子放上去,這下阻絕了辣子粉的味兒,說道:“要是想吃辣的了,無論炒菜還是燉肉,撒點這個辣子粉,應(yīng)該挺香的。”
“嗯。”顧蘭時心中喜悅,這么多吃的,光看著都高興。
第195章
天剛擦黑,裴厭在灶房燒水,突然覺得屋里暗下來,于是出來,見劉大鵝還在干活,開口道:“劉哥,不早了,拾掇拾掇回去。”
“嗯嗯。”劉大鵝放下手里的刀和竹子,把劈好的竹片歸攏好,這才拿起放在一旁的竹筒往外走。
他略顯緊張,見裴厭神色如常,連說也沒說一句,惴惴不安的心才落下。
劉大鵝離開以后,裴厭把狗喊進(jìn)來,關(guān)好籬笆大門,一天的勞作結(jié)束了,灶房里水已經(jīng)燒開,只等盥洗后上炕睡覺。
蜿蜒向前的小土路上,劉大鵝右手捏著竹筒,快走出樹林時,手勁才松了松,不再捏的那么緊,整個人也放松下來,帶著一點喜悅匆匆往家趕。
東家人很不錯,不會叫他一直干到天黑才回去,每每太陽落山以后,就會讓他走,偶爾晚飯吃得早,他會繼續(xù)干一會兒活,要么裴厭催他,要么他自己看著天色就知道該回去了。
手里的竹筒是他今天自己做的,正好有那么多竹子,臨時用的竹筒,砍下一截就能使,連蓋子都不用做。
一想到竹筒里的幾塊燒雞肉,劉大鵝黑黝黝的臉上露出一點笑意。
他知道東家去鎮(zhèn)上買了不少東西回來,看見那兩只活烏雞時,明白怎么回事,他向來話少,什么都沒問也什么都沒說,照舊干自己的活。
吃晚飯時,沒想到給他的那碗菜里,上頭竟擱了幾塊燒雞,不多,就四五塊,可也叫他愣了一下。
和別的東西不一樣,燒雞是在鎮(zhèn)上花錢買的,一只母雞在四十文左右,做成燒雞只會更貴。
他吃飯是和主家分開的,因此看不到裴厭和顧蘭時神色。
自打來了以后,吃飯喝茶從沒有被苛待,他默默看了一會兒燒雞,確定這是給他吃的,才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最小的肉。
上一次吃燒雞已經(jīng)是好幾年前的事,之前的東家過年給他們長工放年假之前,都會做一頓好飯,雞肉豬肉都有,不過都是自家做的,和鎮(zhèn)上賣的這種燒雞全然不同。
想起家里人,燒雞再香酥,他嘗了一小塊就沒再動,直接去砍了一截竹子,將剩下的四塊燒雞裝進(jìn)去。
等吃完飯后,裴厭看見竹筒,他囁喏著解釋,好在裴厭什么都沒說,點點頭就去忙了。
土路還算平坦,劉家村就在前面了。
劉大鵝進(jìn)村以后朝著再熟悉不過的矮墻那邊走,院門沒有上門閂,是給他留的門。
“大鵝?”劉老娘在屋里喊了聲,隨后便響起一陣壓抑的低咳,是他老爹。
“娘,是我。”他應(yīng)一聲,把院門關(guān)好才往進(jìn)走。
天黑蒙蒙的,已經(jīng)有點看不清,劉大鵝徑直往老娘屋里走,推門進(jìn)去。
劉老娘一入夜眼神就不好,聽見動靜問道:“大鵝?”
劉老爹還在咳嗽,像是破舊的老風(fēng)箱,天一黑就有點冷,他常常這樣。
劉大鵝壓抑著那份喜悅,說:“娘,東家給了幾塊燒雞肉,你倆嘗嘗。”
他說著,湊到土炕跟前,就把竹筒里的肉倒出來在手心。
劉老娘坐起來摸索著,從他手里拿了一塊,先是湊到鼻子跟前聞聞,咽著口水說:“是燒雞啊,燒雞就是這個味兒?”
“爹,你也吃一塊。”劉大鵝又把手伸向他爹那邊。
劉老爹擺擺手,靠著炕頭半躺半坐,咳嗽勁好不容易過去,他喘著氣自己給自己順心口。
“天都黑了,要睡了,再吃克化不動,你拿去,給小棗兒他們吃。”劉老娘又把肉放到他手里。
小棗兒是劉大鵝大女兒,他還有個小兒子叫二娃,年紀(jì)都小,逢年過節(jié)才能吃兩口肉,燒雞這樣的好東西,連見都沒見過。
別說孩子,他爹娘也是沒吃過的,他在外頭做工掙工錢,賺不到什么大錢,家里人都很儉省,這幾年又艱難些,無論夫郎還是老爹,時不時就要抓藥。
“我還有,這兩塊你倆吃。”劉大鵝直接揀出來兩塊肉,摸到旁邊桌上茶碗,發(fā)現(xiàn)里面沒有水,就把肉放了進(jìn)去,碗塞進(jìn)他娘手里。
劉老爹又咳嗽起來,劉老娘聞著竄進(jìn)鼻子里的燒雞味兒,好半天才開口:“他爹,明兒煮雞湯吃。”
另一邊,劉大鵝回屋以后,兩個孩子已經(jīng)睡了,他夫郎撐著在等他。
“芽兒,東家給了幾塊燒雞,爹娘都吃了,給你留了一塊,嘗嘗。”他把竹筒遞給夫郎,坐在炕邊很是歡喜。
白芽兒接過竹筒,就聞到一股子肉香味道,他輕咳幾聲,緩過勁后低聲說道:“明天給小棗兒他倆吃,我就不吃了。”
劉大鵝沉默一會兒,勸道:“兩塊呢,你吃一塊,他倆分一塊,孩子小,能吃多少。”
孩子小,貪嘴吃,平時又見不了多少葷腥,他心里知道,只是覺得夫郎病了許久,也該嘗一口好的。
孩子睡著了,在炕上翻身,兩人低聲又說了幾句話,最后白芽兒還是沒吃,打算明天把雞肉塊撕成條,加水煮湯,人人喝半碗,都能沾點油星。
*
月亮被云擋住,只剩星星一閃一閃。
顧蘭時躺在炕上沒睡著,一會兒想起老郎中交代的話,一會兒又想起糖炒黑芝麻的味道,微甜不膩口,吃起來別有一股香味。
雞腿也好吃,肉多,一口咬下去分外滿足,腌梅子和酸杏兒他也嘗了,裴厭說太酸,他卻不覺得倒牙,就是不能多吃。
腦子里亂糟糟一片,他翻個身,依舊沒有睡意,發(fā)現(xiàn)裴厭清醒著,低聲問道:“你也睡不著?”
“嗯。”裴厭輕聲答應(yīng),過了一會兒,開口道:“你覺得,是男孩女孩還是雙兒?”
顧蘭時其實想過這個,說:“不知道,想了沒想出來,你想要什么?”
裴厭思索一會兒,同樣一片茫然,他沉默一會兒開口:“都行,反正是孩子。”
顧蘭時一下子笑出了聲,不是孩子還能是什么。
自知說的話有歧義,裴厭迷茫的眼中有了一點笑意,等顧蘭時笑過以后,他低聲說道:“睡吧,不早了。”
“嗯。”顧蘭時答應(yīng)著,往他懷里靠了靠,找了個舒坦的姿勢閉上眼睛。
風(fēng)將窗紙吹得輕響,夜色融融,月亮從云層后面出來,整個村子靜謐安詳,幾乎沒什么動靜,許多人已經(jīng)熟睡。
“你想過名字嗎?”
顧蘭時在安靜中突然開口。
裴厭即使閉著眼睛,人也是清醒的,同樣沒睡著,他摟了摟懷里的人,說:“想了,沒想好。”
“我也沒想好。”顧蘭時輕嘆一聲,還不知道是什么呢,取名確實太早了。
兩人又不說話了,屋里再次陷入安靜,直至睡意來襲,不知不覺就入了夢。
*
巳時還未過半,太陽明晃晃掛在天上。
春風(fēng)和煦,似是一張無形溫和的大手,輕輕掠過臉側(cè)身畔。
大地綠意更繁盛,零星野花點綴在其間。
灶房里,裴厭系著襜衣,衣袖挽起,露出修長結(jié)實的小臂,正執(zhí)刀剁雞塊,咚咚咚響個不停,案臺上其他東西似乎也隨著大力在顫動。
黑色的烏雞肉塊剁好后直接下鍋去焯,過一遍水便燉上了。
至于頭一遍的肉湯水,裴厭舀出來后沒有倒,等會兒給狗泡饅頭。
不少人養(yǎng)狗會燙麥麩谷糠給狗吃,他家三只狗吃饅頭慣了,對燙的食連看都不看一眼,他倆對狗沒有那么吝嗇,養(yǎng)好了才能震懾住賊。
干這些灶上的活,裴厭越來越熟練,上一只烏雞是整只燉的,今天顧蘭時說想吃雞肉塊,也方便分舀,他就照著做了。
雞肉沒有來回?zé)鯗瑹鹾靡院筮B湯帶肉最多也就吃兩天,要想儉省一點,留些雞肉就能多燉幾次。
裴厭沒在這上面省,再去買就好了。
二月快到底了,天漸漸熱起來,顧蘭時也有了一點反應(yīng),熟肉還好,生肉會覺得腥氣,因此最近燉肉切肉都是裴厭在做。
給灶底添好柴火,裴厭又出來在灶房門口擇菜。
家里的菜剛種下,還有沒種完的,劉大鵝正在前邊大菜地里撒種蓋土,籃子里都是他剛才出門挖的野菜。
院里的小菜地已經(jīng)停當(dāng)了,一行行很齊整,只等發(fā)芽出苗。
小菜地也有細(xì)土壟隔著,見灰灰和灰仔追逐攆打,直接踩進(jìn)菜地里,裴厭呵斥一聲,狗立馬就從菜地里出來,覷著眼色沒敢再打架玩,一個抻懶腰一個伸爪子去抓柴堆前的一塊木頭。
顧蘭時從屋里出來,他閑著沒事,蹲在裴厭旁邊幫忙擇菜。
“坐著。”裴厭從灶臺前拿了個小凳出來。
顧蘭時笑瞇瞇坐好,手上活沒停,說:“阿奶給的菜種撒哪里了?”
裴厭伸手指了下東邊小菜地:“最前面三行都是。”
顧蘭時看一眼,道:“阿奶說出了芽,頂多二十天就能吃了,正是嫩的時候。”
一個冬天過去,最饞的就是一口新鮮脆生的菜吃。
前幾天方紅花過來,給了一小包種子,說叫小菜,是一種葉子菜,從番邦外域傳進(jìn)來的,司農(nóng)司又培育取良,這一兩年漸漸推及,如今也到他們這里了。
朝廷上的事莊稼人不懂,只知道有菜吃是好事。
小菜長得快又鮮嫩,方紅花從娘家要來的,她自己留了些,剩下這些給他倆,要是好吃的話,留下幾株讓長老,好取種子,以后就能多種了,還能拿去鎮(zhèn)上賣。
“嗯,最近天好,水也澆了,估計三五天的事,就能出芽。”裴厭把擇好的野菜放在竹匾上,聞到一股酸甜味兒,抬眸問道:“吃梅子了?”
“吃了幾個。”顧蘭時眼睛彎彎,笑著說:“還挺開胃,吃完我又吃了兩塊棗子糕。”
胃口一如既往的好,裴厭星眸有了一點笑意。
第196章
院落東邊,竹籬圍了一圈,雞圈總算弄好了,裴厭和劉大鵝正在壘雞窩。
雞圈和院墻之間有約莫一丈寬的距離,正好做過人的通道,而籬笆圈后面,已經(jīng)堆了不少石塊,都是從山上背下來的。
今年多了一個漢子干活,無論做什么都快了點。
籬笆圈和山壁之間也有一條窄窄的小路,挨著石壁的山腳下,栽了十來棵樹苗,不是桑樹就是香椿樹,去年從山上挪回來的,如今都成活了。
桑樹葉隨風(fēng)顫動,顧蘭時總覺得今年說不定會結(jié)桑果,吃桑果不著急,還得再等等呢,香椿芽倒是能掰了。
樹苗還小,有的踮起腳伸長胳膊就能夠到最上面的椿芽。
顧蘭時手上用力,一個香椿芽就落在手里,他腳跟落回地面,鼻尖全是濃郁的香椿味道。
竹籃已經(jīng)有一些紅色的香椿芽,他倆在山上隨便挖的樹苗,香椿芽顏色不一,紅色偏多,綠色的椿芽還比較小,他挑著掰了幾個。
遇到較高的樹,他拿過靠在一旁的竹竿,竹竿上綁了一根彎曲的鐵鉤,伸長了勾在香椿芽上,胳膊一用力,椿芽就掉在地上。
在雞圈里干活的裴厭直起腰,朝東邊看一眼,見沒什么事,又去忙手里的活。
勾了好些椿芽下來,顧蘭時放下竹竿,提著竹籃去撿,問道:“炒雞蛋還是拌豆腐?”
裴厭想了一下,說:“炒雞蛋。”
“好。”顧蘭時把地上的香椿芽撿完,提著竹籃拿了竹竿往外走,又道:“改天上山去找,多勾些,回來腌了,做小菜吃。”
“行,知道了。”裴厭答應(yīng)著。
時令鮮野仿佛帶著春天的滋味,年年吃都不膩。
香椿芽味道很濃郁,炒著好吃,腌了下飯下饅頭也香,放在小罐里,隨時想吃了就夾出來一碗半碗,很方便。
葡萄藤葫蘆架都已經(jīng)發(fā)出新葉,在風(fēng)中輕擺。
顧蘭時路過葡萄架時多看了兩眼,葡萄藤爬的很快,已經(jīng)占據(jù)了木架大半,今年再長,就把木架占滿了,到時候得修剪修剪。
日子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就到了三月中旬,菜地和樹木的變化一天大過一天,外面地面野草野花遍地,仲春不再帶著殘冬寒意,野菜很輕易就能找到。
進(jìn)院門的時候,顧蘭時聽到西邊雞圈里母雞咯咯噠叫,他腳下沒停,等把竹籃放在灶房門口,這才取了蛋籃去摸雞蛋。
西屋騰出來了,那十五只母雞和雞群混在一起,不再需要燒炕取暖。
放它們出來之前,裴厭用紅漆在它們腳旁點了標(biāo)記,等今年深秋,要是這幾只依舊肥壯,照樣讓它們下蛋,要是露出疲態(tài),就另換一批。
到今年秋天,會有新母雞長成,到時候有的是母雞能挑。
在雞窩翻找,很快就往蛋籃里拾了七八個雞蛋。
如今蛋價又落下去,五文錢了,前兩天攢夠二百來個,就讓裴厭拉去鎮(zhèn)上賣了。
搜尋一圈,顧蘭時提著蛋籃又出去,關(guān)好籬笆門,一轉(zhuǎn)身大黑蹲在旁邊等他,他笑一下,伸手揉揉狗頭,哼了兩句不成調(diào)的曲子往家里走。
五十來只母雞,平時喂養(yǎng)鏟糞,掃灑換稻草,母雞一旦出現(xiàn)蔫頭巴腦的情況,還要操心是不是病了,得趕緊隔開,喂些草藥熬的水,連雞圈也得好好拾掇干凈,點些藥煙去熏。
活兒是繁瑣了些,可收獲讓人滿足,光這一圈就拾了十二個雞蛋,再到下午,肯定還有母雞會下蛋。
鴨子清早起來時裴厭就去摸過蛋,六只母鴨都下了,一共六枚鴨蛋。
雞蛋新鮮,香椿芽新鮮,顧蘭時在灶房做飯,心想下午他沒事,該把鴨子趕出去游游水。
炊煙飄起,裹在其中的灰燼被風(fēng)吹遠(yuǎn),天上時不時飄來云朵遮住太陽。
雞蛋炒香椿的味道順著風(fēng)逸散,裴厭和劉大鵝把木頭架在新起的雞窩頂上,聞到香味后頓感饑餓。
“飯好了!”顧蘭時沒有出來,隔著院墻高高喊了一聲。
“知道!”裴厭應(yīng)道,他拍拍手上土屑木屑,說:“劉哥,先吃飯,吃完再干。”
“嗯。”劉大鵝把木頭嵌好,用手試了試,見結(jié)實才放心。
天早已回暖,劉大鵝洗過手,直接把自己的碗筷端到院里,坐在屋檐下吹著風(fēng)吃。
小竹匾里放了三個糙饅頭,菜碗放在腳前的地上,他端著米湯碗,呼嚕嚕先往嘴里扒拉。
這兩個大碗和筷子是他自己帶來的,以前在一戶人家時,被特地吩咐過,弄兩個他自己的碗,省得和主家混了,他不語,照著辦了,這樣一來也好,他自己的碗筷取用更方便。
菜碗依舊滿滿的,除了香椿炒雞蛋以外,還有拌灰條菜。
灰條菜居多,可香椿雞蛋對他來說已經(jīng)不少了,畢竟是大碗。
像這樣每天都有油水,比上一戶人家吃的還要好,是他沒想過的意外。
高興的同時又有點遺憾,他自己在外吃得這么好,家里卻還在省吃儉用。
幸好,最近天暖,他夫郎身子好多了,能下地干活,前年因他爹病重,賣了家里良田,只剩兩畝薄地,地和雞鴨靠他夫郎和老娘差不多就能照顧好,他老爹拄著拐也會去幫忙。
如今雞鴨都下蛋了,賣了就能貼補(bǔ)家用,上個月月底領(lǐng)了工錢帶回去,讓他娘去買了半斤肉,給一家老小解了解饞。
偶爾東家會給他幾個雞蛋鴨蛋,有時也能用竹筒帶回去幾塊雞肉鴨肉,或是些肉湯,小棗兒和二娃吃的那樣香,每天都盼著他回家。
如今他夫郎不用吃藥,少了一筆花銷,慢慢干著,每月都有錢拿,日子就好了。莊稼人,多數(shù)都是這么磕磕絆絆過來的。
灰仔聞一聞食盆里的饅頭,因今天沒有肉湯,它嫌棄得不行,吃一口又吐出來,搖著尾巴進(jìn)了堂屋,炒雞蛋的味道它早就聞見了。
劉大鵝看一眼從旁邊進(jìn)去的狗,他來了一個多月,這三只狗吃得有多好,全看在眼里,東家真是能舍得。
不過看看這么大的菜地,還有那么多雞鴨,就知道是為何了。
別說冬天毛賊多,平時也有呢,夜里稍不留神,被人家鉆了空子,后悔都來不及。
他家也養(yǎng)了雞鴨,一到晚上他老娘就趕進(jìn)自己屋里,生怕被惦記上。
風(fēng)吹進(jìn)堂屋,太陽又被云遮住。
灰仔搖著尾巴來蹭腿,顧蘭時看它一眼沒理會。最近吃得好,人還沒挑嘴刁鉆呢。
盤子里的香椿炒雞蛋不用想,吃到最后裴厭連盤子都用饅頭擦了,根本沒有剩余的油水。
至于顧蘭時,他娘交代過,讓少吃香椿,他饞是饞,嘗了兩筷子就打住,明年再可勁兒吃。
見討不到好,灰仔尾巴耷拉下,原本不想吃飯,在看見灰灰竟然去吃它食盆里的饅頭了,一下子急得嗷嗚直叫,立馬跑出去和灰灰打架。
裴厭吃了個半飽后才慢下速度,咽下米湯后說:“下午再忙一陣,雞舍就搭好了,明天沒事,我去找三伯問問,看他能不能找?guī)讉蓋房的匠人,我記得周家村有個盤炕匠人,手藝不錯,改天過去找一趟大姐夫。”
“嗯。”顧蘭時點點頭。
他三伯以前做過工匠,跟著人到處奔走去蓋房,后來上了年紀(jì),手里攢下錢后,正好村里有人賣地,就買了幾畝,留在家里踏踏實實種地,這幾年只有閑時才去做做工。
地化凍了,蓋房的事要提到面上來。
今年說忙也是挺忙的,哪兒哪兒都有活。
吃完飯后,豬驢雞鴨要喂一頓,劉大鵝自發(fā)就去干了。
洗碗的事落在裴厭手中,他不覺得這樣有什么。
顧蘭時肚子已經(jīng)有了輪廓,臉頰也長了點肉,直到現(xiàn)在,胃口還是那么好,酸的能吃,辣的有時也饞,就沒他不愛的,偶爾才會不舒服吃不下。
苗秋蓮看他倆大咧咧不當(dāng)一回事,想怎么吃怎么吃,特意叮囑了一番,叫悠著些進(jìn)補(bǔ),慢慢來,一下子補(bǔ)得太過,對身子孩子都不好,人常說過猶不及呢。
裴厭這才不買那么多東西了,零嘴備一兩樣就行,雞蛋鴨蛋和各種肉隔三差五輪番吃著,有時還會給顧蘭時換換口,去河里撈點小魚小蝦。
顧蘭時掰了半塊饅頭就菜吃,隨口問道:“下回送雞蛋什么時候?”
裴厭放下飯碗,說:“再過三四天。”
“到時還挖野菜嗎?”顧蘭時又問。
裴厭開口:“挖,多帶點,就算賣不完,回來咱們自己吃,小菜賣的挺好,到時再帶一些去。”
前天他去鎮(zhèn)上送雞蛋,用幾個竹籃竹筐拉了各式野菜,如今自家種的菜蔬瓜果少,也就春菜和小菜能收獲,野菜很便宜,酒樓和酒館都要了一些,他再沿街叫賣,回來時沒剩多少菜葉。
他倆從來不嫌掙的錢少,慢慢倒騰,攢一攢就多了。
第197章
幾聲狗叫吵醒顧蘭時,他迷瞪著醒來,坐起又打個哈欠,等聽見裴厭的聲音,連忙下炕穿鞋。
太陽被云遮住,不至于曬得眼睛睜不開,大黑幾個在籬笆大門后不停轉(zhuǎn)圈,看見他來之后才消停。
“來了來了。”顧蘭時說著,上前把門閂取下,從里面打開了門。
裴厭背了一筐野菜,手里的竹籃滿滿的,后面劉大鵝也是如此,他倆上山弄了不少野菜。
顧蘭時跟在裴厭旁邊走,笑著解釋:“你倆出去沒一會兒,我乏的不行,就關(guān)門睡了一會兒。”
“嗯,想睡就睡。”裴厭說著,把手里的竹籃給他看,又道:“你不是想吃炒枸杞芽,底下都是。”
顧蘭時接過竹籃,隨便翻了一下,最上面是大耳韭和野蒜,各有一大把,底下就是半籃子枸杞芽了。
“這么多,夠兩天吃的。”他說道。
竹籃塞得滿,有點重量,裴厭從他手里又接過籃子,開口:“今天炒著吃,明天燒湯,就不帶去鎮(zhèn)上賣了,盡管吃。”
“好。”顧蘭時答應(yīng)著。
到了院里以后,裴厭和劉大鵝把竹筐卸下來,灶房門后面的背陰處,還放著兩筐他倆上午去竹林挖的春筍和一筐苦菜一筐鐵莧菜。
鮮嫩的苦菜和鐵莧菜是好東西,上次去鎮(zhèn)上賣得很好,今天就多挖了些。
麥地拔過一遍草,水田秧苗剛栽下,這兩天地里的活不著急,想著明天一早要去鎮(zhèn)上送雞蛋,今兒就得把該帶的野菜山貨都備好。
裴厭和劉大鵝喝茶歇腳,顧蘭時坐在灶房門口整理這些野菜。
大耳韭和野蒜放在一個竹籃,剩下的枸杞芽留著。
裴厭背回來的竹筐一半是刺芽一半是香椿芽,紅色的椿芽一拿出來,濃烈香氣撲鼻而來,顧蘭時把香椿芽放進(jìn)一個籃子。
竹筐大,刺芽和香椿芽挺多的。
云跑遠(yuǎn)了,太陽露出來,他把香椿籃子順手放進(jìn)灶房門里的陰涼處,明兒一早才往鎮(zhèn)上拉,不能被曬蔫了。
見底下的全是刺芽,他抬頭問道:“給咱們留些?”
裴厭點點頭:“留一碗,明天回來我買一吊肉,用肉片子炒。”
“好。”顧蘭時兩手從竹筐里捧了一大捧出來,放在旁白的空竹匾上,筐里余下的那些不再打動,拎起筐子放在香椿籃子旁邊。
劉大鵝帶回來的竹籃有很嫩的紅葉野莧和野豌豆苗,各占一半籃子。
他把最上面的野豌苗裝進(jìn)另一個竹籃,和野莧菜分開,這樣明天去賣的時候一目了然,不會那么凌亂。
至于剩下的竹筐,最上面是半筐野蔥,顧蘭時照樣把野蔥掏出來,塞進(jìn)一個空籃子里。
底下則是嫩蕨菜,蕨菜沒有葉子,莖稈分明,碼在筐里看起來很齊整。
“要留別的嗎?”顧蘭時問道。
裴厭看向那幾個竹筐竹籃,說:“野豌豆苗留一把,野莧也留些,別的就算了,家里不是還有。”
灶房放菜的木盆里,有他晌午吃過飯后洗干凈的野蔥和野蒜,最近他在灶上干的活多,對這些都清楚。
“行。”顧蘭時起身,把大大小小一共七個竹籃竹筐,全都放在灶房陰涼處,只要不曬到太陽,到明天還是新鮮的。
想到劉大鵝跟著一起上山到處找野菜,他又取了一個竹籃,把香椿、刺芽、枸杞芽還有蕨菜等各自抓了一把,這些野菜山上好找,河道野地里少。
再放幾根竹筍,忽然有影子從頭上遮住了光,顧蘭時下意識抬頭。
“這是給誰的?”裴厭問道。
顧蘭時笑一下,說:“給劉哥晚上拿回去,又不值錢,等下我再給阿奶拿點香椿和枸杞芽,她愛吃這兩樣。”
“我也想說,給劉哥裝一些。”裴厭說著,把竹籃提起來,出去說道:“劉哥,這個你今天帶回去,先放灶房里頭,走時別忘了。”
“嗯嗯。”劉大鵝訥訥點頭應(yīng)聲,依舊木訥寡言。
他覺得自己一個長工,來就是給東家干各種活的,性子又太老實,哪怕裴厭常常給他東西,也不會覺得自己該得那一份,只有裴厭給他他才接著,不會亂惦記。
之前的東家離得遠(yuǎn),他只能住在人家家里,干了幾年工錢還算不錯,只是不得不辭掉。
這回剛來,頭一兩年工錢是有點少,但勝在能常常回家,還能帶一些東西回去,家里人多少可以吃好一點,他心里越來越覺得這個差事找對了。
顧蘭時把給方紅花的東西裝好,又問裴厭:“春菜和小菜明兒一早再挖?”
“嗯,這個不急。”裴厭說著,走到籠屜前,從里面取了一碟甜米糕,是昨天他蒸的,賣相味道都還不錯。
“餓了?”顧蘭時笑問道。
裴厭拿起一塊米糕,說:“不是很餓,先墊墊肚子,天色還早,吃完好去打豬草。”
他把碟子遞向顧蘭時,顧蘭時搖搖頭:“我不餓,剛睡醒。”
兩人往出走,裴厭讓劉大鵝也吃。
“那我去找阿奶,一會兒就回來,等我回來再去打豬草。”顧蘭時交代一句就走了,他懶得去拿鑰匙,鎖門太麻煩了。
“知道了。”裴厭嘴里有東西,含糊答應(yīng)了一聲。
大黑慢悠悠跟在后面,顧蘭時沒有攆狗回去,反正裴厭在家呢。
看他沒有發(fā)話,灰灰和灰仔興奮地追上來,發(fā)現(xiàn)是去村里,兩只都跑在前面。
一進(jìn)村子,看見前面有三只狗,灰灰和灰仔跑過去,雙方都十分謹(jǐn)慎,試探著去聞。
大黑始終跟在顧蘭時旁邊,它性子孤僻,很少和村里的狗玩,因體型大又兇,其他狗見了它,很少會來挑釁。
見灰灰和灰仔沒有和其他狗打架,顧蘭時就沒管,路過家門口時,二黑趴在院里曬太陽,聽見門外的腳步聲,一抬頭看見是他,搖著尾巴跑出來。
見院里沒人,但能聽到灶房里不知剁肉還是剁菜的動靜,顧蘭時就讓二黑跟著,一起往祖宅那邊走。
灰灰兩個和村里的狗玩到了一起,跑著跳著,跟小孩一樣。
大伯一家不是出門干活就是有事外出,只剩阿奶在家里,顧蘭時沒有久待,說幾句閑話,放下竹籃就走了。
回來之后,裴厭和劉大鵝推著板車就出門了。
劉大鵝話少,不怎么提起家里人,顧蘭時之所以知道他家境況,還是串門子時聽劉桂花說的,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給點野菜讓帶回去,就能多一碗菜吃。
*
烏云聚攏,綿綿山脈中霧氣籠罩,空氣中彌漫著潮濕水汽。
轟隆隆——
遠(yuǎn)處有悶雷聲傳來,天上風(fēng)卷云動,一看就快下雨了。
顧蘭時又站在門口張望,清早裴厭出門的時候天色還好,不想變得這么快。
風(fēng)吹來有點冷,一滴雨很明顯落在臉上,他抬頭看一眼,手上又有一點水跡落下。
不見人影,他只好轉(zhuǎn)身回去。
谷場上,劉大鵝把早上曬出來的草又用木叉收回棚里,獨(dú)自忙個不停。
曬菜的竹匾已經(jīng)收了,顧蘭時目光在院里轉(zhuǎn)動,把斧頭拾起放進(jìn)柴房中,其他再沒有什么。
漸漸地,雨大了,狗跑進(jìn)堂屋一起避雨,劉大鵝拘謹(jǐn)?shù)刈谔梦蓍T口,捧著茶碗看外面。
顧蘭時給泥爐里添了柴,切了幾片老姜直接丟進(jìn)陶罐,燒滾以后就是姜湯了,等裴厭回來喝上兩碗,好去去寒。
他和劉大鵝沒有多少話可說,心中也覺得拘束,便回屋待著了。
窗子開了一半,有雨水飄進(jìn)來,他上前關(guān)好,還沒轉(zhuǎn)身呢,就聽見狗沖出去的動靜,于是又把窗子打開一條縫,見劉大鵝急匆匆往外走,連斗笠都沒戴,他眉眼笑意不自覺浮現(xiàn)。
站在堂屋門口一看,果然是裴厭回來了。
顧蘭時拿起一把油紙傘撐開,取下掛在墻上的兩個斗笠,笑盈盈走進(jìn)雨幕去接。
“給,和劉哥一人一個。”他近前把斗笠遞給裴厭。
裴厭身上頭上已經(jīng)淋濕,但沒有拒絕。
雨越大了,裴厭來不及解釋,一進(jìn)院立即把車上兩個竹筐拎起,大步跑進(jìn)堂屋。
劉大鵝幫忙卸筐解車,又牽著毛驢去后院。
“怎么了?”顧蘭時打傘跟在后面,一進(jìn)來沒有雨聲喧嘩,聽見竹筐里嘰嘰嘰的叫聲,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買了雞仔?”他眼睛一亮,隨即又有些擔(dān)心,放下油紙傘,打開竹筐蓋去看。
“嗯。”裴厭解下斗笠,用手抹一把臉上的雨水,說:“賣菜的時候正好碰到,就買了六十只,花了三百文,沒想到菜還沒賣完,天就變了,我緊趕慢趕往回走,半道上雨就來了。”
“我給擦擦。”顧蘭時怕雞仔淋了雨生病,雛雞小,從鎮(zhèn)上拉回來一路顛簸,本來就容易死,這下又淋了雨,更麻煩。
他匆匆取了一塊麻布來,從里頭抓起一只擦拭小腦袋和絨羽,嫩黃的雞仔一直唧唧叫。
裴厭自己取了布巾擦臉擦頭發(fā),見夫郎蹲在那里,提了椅子讓坐下。
顧蘭時一邊擦雞仔一邊說:“你看看陶罐里的水滾了沒,我放了姜片,你記得喝兩碗。”
他轉(zhuǎn)頭看一眼渾身濕透的男人,又道:“先把衣裳換了。”
“嗯。”裴厭答應(yīng)道,轉(zhuǎn)身往屋里走。
劉大鵝踩著雨水從外面進(jìn)來,他已經(jīng)把板車靠在屋檐下,見顧蘭時在擦雞仔,他搓搓手,囁喏著問:“淋雨了?”
“筐蓋不緊,淋了些。”顧蘭時沒有客氣,旁邊那個竹筐也有雞仔呢,他指了指說:“劉哥,你幫著擦擦,人多快一些。”
“好好。”劉大鵝從木架上拿了一塊麻布,拎起竹筐往旁邊讓了讓,蹲在那里就開始忙。
等裴厭換好衣裳出來,同樣先來擦淋濕的雞仔。
不少雛雞都有點蔫,渾身濕噠噠的,裴厭籠了一盆火,把雞仔放進(jìn)三個竹籃里,靠近火盆慢慢烤,過一會兒就把竹籃換個面兒。
顧蘭時坐在火盆旁,自己烤烤手,順便看著雞仔,因竹籃深,雞仔還小,倒是沒有跳出來的危險。
裴厭擦著散開的頭發(fā),看一眼天幕,雨一時半會兒不會停,于是對劉大鵝說:“劉哥,下雨沒什么活,你先回去,明天要是還下,不用著急,后天過來不遲,總之等雨停了再來。”
他拉過一筐沒賣完的野菜,說:“斗笠和蓑衣你穿著,這菜淋了雨,放是不好放了,也賣不出去,你給家里帶些。”
下雨干不了多少活,三個人在這里大眼瞪小眼沒話說,還不如讓人家回去歇一兩天。
劉大鵝穿著蓑衣提了一籃子野菜離開,家里只剩下他倆,顧蘭時明顯自在了許多。
第198章
灰仔嘴巴賤,偷偷摸摸想叼雞仔,它長得那么大,人又不瞎,裴厭抬手就扇了它一巴掌。
挨了打,知道自己犯了錯,它灰溜溜走開,到墻角趴下了。
灰灰尾巴搖個不停,咧著嘴像是在笑。
顧蘭時看它一眼,笑罵道:“沒出息的,一看就在幸災(zāi)樂禍。”
轉(zhuǎn)頭見裴厭頭發(fā)濕漉漉的,他摸一把,說:“天不是很冷,淋了雨不好,要不我去燒水,你把頭發(fā)洗一洗。”
“行。”裴厭原本想和他一起去灶房,但雞仔在這里烤火,得有個人看著,火盆一直籠著也好,等會兒洗了頭,剛好烤烤頭發(fā)。
風(fēng)雨勢頭足,不似前段時間的綿綿細(xì)雨,噼啪打在屋頂,又順著青瓦傾斜流下,在屋檐前落成一片雨簾。
野澡珠的淡香隨著蒸騰熱氣蕩開,洗了兩遍之后,頭發(fā)干干凈凈,裴厭坐在火盆前擰頭發(fā),隨后拿起葛布擦拭。
顧蘭時看一眼竹籃里的雞仔,有幾只蔫頭巴腦的,看著不大能成活,怕別的雞仔壓到,于是小心拿出來,把這五只放在舊竹匾上,輕輕推向火盆旁,再烤烤,說不定活了呢。
手上沾了臟東西,正好水還沒倒,他蹲在堂屋門口用野澡珠洗干凈手。
起身見裴厭側(cè)著頭擦拭,他笑著開口:“要不我?guī)湍悴痢!?br />
“好。”裴厭擰了擰水,才把布遞給他。
顧蘭時拿了個高凳坐在裴厭身后,一下子高出一截,能看見裴厭發(fā)頂了。
“長了,改天找個吉日,修剪修剪。”他一邊擦搓一邊說道。
“嗯。”裴厭低沉沉應(yīng)一聲。
顧蘭時用五指作梳,往下捋捋發(fā)絲,裴厭頭發(fā)很黑,平時束著不大留神,這么披散下來,真是黑發(fā)如瀑,摸起來也順滑,就是有點長了,得剪剪。
“晌午想吃什么?”他問道。
裴厭坐在前面一直沒怎么動,看見舊竹匾上一只小雞往火盆那邊蹭,目光落在雞仔上,要是繼續(xù)往前,就得攔一攔了。
好在雞仔晃悠悠走到竹匾邊沿時,被竹匾略高的邊沿?fù)踝。旧砭腿酰瑖\嘰叫兩聲,一下子縮在那里不動了。
聽見問話,他想了一下,說:“回來太急,肉也沒買,用雞蛋炒刺芽吧。”
“行。”顧蘭時答應(yīng)道,又說:“再蒸一碗蒿菜,兩樣菜足夠了。”
“嗯。”裴厭往火盆里添兩根柴火。
雨勢不止,等頭發(fā)干了以后,聽著嘩啦啦的雨聲,顧蘭時直打哈欠,離做飯還早,等裴厭給雞仔倒了水和碾碎的陳米,兩人進(jìn)屋去歇。
風(fēng)雨悉數(shù)被擋在外面,顧蘭時躺下,因打哈欠眼角沁出一點淚水,他沒摸到手帕,干脆就用手背擦掉。
裴厭脫了外衣,拉過自己的被角只蓋住肚子,躺在外側(cè)一時沒睡著,說:“花家村有個秀才,要不去找秀才問問,看起什么名字好,還是說,上興善寺添些香火,讓里面的師父幫忙取個名字。”
兩人閑著沒事時就會想孩子名字,顧蘭時困倦不已,想了一下開口:“去興善寺吧,順便,再給你求個平安符,如今戴的那個也久了,回頭取下來,用紅布包了放好。”
裴厭下意識伸手,隔著里衣摸了摸自己頸下的平安符,確實久了。
他翻身摟住夫郎,眼神分外溫柔,低聲說:“給你和孩子也求一個。”
顧蘭時本來就困,一聽到他低沉磁性的嗓音,越發(fā)昏沉,含含糊糊答應(yīng)一聲,往男人懷里蹭了蹭,說話間就睡著了。
裴厭沒有再出聲,摟著人也閉上眼,伴著外頭雨聲瀝瀝,屋里只剩均勻的清淺呼吸。
*
五指插在順滑的頭發(fā)里,顧蘭時醒來有一陣了,見裴厭還閉著眼睛,他玩起對方散落的黑發(fā)。
“不睡了?”裴厭睜開眼,聲音帶了一絲微啞,平時挺忙的,晌午偶爾才會歇一會兒,今天正好下雨,他少見的,有點貪覺。
“你睡你的,我不折騰你了。”顧蘭時笑道,同時收回了手。
裴厭長臂一展,將后退的人重新?lián)нM(jìn)懷里,大手從衣擺下面摸進(jìn)去,已經(jīng)三個多月,肚子明顯起來了。
顧蘭時也摸了摸自己肚子,肉肉的,他眉眼里帶了幾分天真,說:“不知道是我吃胖了,還是肚子里的長大了。”
裴厭笑了幾聲,開口:“沒胖,是肚子里的崽在長大。”
其實顧蘭時是胖了些的,臉就能看出來,最近不怎么干活,吃的又好,可在他眼里,只是長了一點該長的肉。
顧蘭時在雙兒里算高挑,長胖一些其實正好,以前太瘦了。
大手漸漸向上,溫暖的掌心略顯粗糙。
顧蘭時輕喘著氣,輕吻落在他微開的唇上。
風(fēng)不停,雨未止,春情盎然,在緊閉的門窗里不得泄露。
*
春風(fēng)花草香,萬紫千紅開遍,處處都是繁茂之景。
三月底,一場始料不及的倒春寒持續(xù)了幾日總算過去,太陽明艷,高高掛在天上,叫人忍不住瞇起眼睛。
顧蘭時在院里晾衣裳,正忙著,忽然,大黑沖著后院汪汪叫,隨即,豬叫聲也響起,他把手里的衣裳隨便搭在木架上,匆匆就往后院走。
聽見老母豬的嘶叫,上前一看要下豬仔了,他連忙往外走,出了籬笆門后朝東邊一看,裴厭遠(yuǎn)遠(yuǎn)在河岸打草,他高聲喊道:“裴厭——豬下了——”
看見裴厭朝他一抬手,顧蘭時不再喊了,在門口等待。
劉大鵝去田里干活了,這幾天惦記著下豬仔的事,裴厭白天都沒有走遠(yuǎn),就在附近打豬草雞草。
去年下過一回,老母豬今年沒有那么慌亂。
因下仔會見血,裴厭沒讓顧蘭時在旁邊待,自己一個人忙碌。
顧蘭時在前院把衣裳晾完,閑著沒事,豬叫聲和狗叫聲不斷,他剁些碎菜葉拌了雞食,端起到外面喂雞仔。
雞仔養(yǎng)在東邊新起的雞圈里,買回來時淋了雨,擦拭烤火補(bǔ)救一番,還是死了十三只,只剩下四十七只。
這次買的多,賣雛雞的人說多數(shù)都是母雞,裴厭當(dāng)時沒細(xì)看,昨天見雞仔都活潑,就一只只抓起來瞅了一眼,這一批公雞不少,有十一只。
“咕——咕咕——”
顧蘭時一邊倒食一邊喊雞仔,毛茸茸的黃色雛雞飛快跑來,瞧得人心喜。
他看一會兒,見沒有病懨懨的,才放心出去。
裴厭說下蛋的母雞少,過兩天再去鎮(zhèn)上買十只回來,到時候得仔細(xì)辨別一番,都得買成小母雞。
家里這十只公雞仔養(yǎng)著,長幾個月就能吃嫩雞,一邊養(yǎng)一邊吃,到過年說不定還能留兩只做席面。
回到院里,顧蘭時聽見后頭的動靜,有點想去看看,但又怕自己去了裴厭還得操心他,只得停下腳步。
家里一吵,心還放不下,他坐不住,給自己找了活干,坐在灶房門口擇韭菜,韭菜鮮嫩,和雞蛋炒正合適。
“汪——”
不知道灰灰還是灰仔叫了一聲,顧蘭時下意識往通道口看一眼,見狗沒有出來,又低頭干活。
等他把菜洗完,擦干手再次聽見幾聲狗叫,沒忍住喊道:“裴厭,下了?”
“下了,兩只了。”
聲音從后面?zhèn)鱽恚櫶m時放了心。
豬下仔得好一陣工夫,就在等待的空當(dāng)里,他慢慢發(fā)現(xiàn)了規(guī)律,每次只要狗叫聲響起,就有豬仔出來。
想必是灰灰和灰仔沒見過啥世面,每看到一只小豬就要嚷嚷兩聲。
于是接下來,顧蘭時每次聽到狗叫聲,就知道又有豬仔了,像是報數(shù)一樣,他忍俊不禁,同時也在心里默默記著。
等裴厭從后院過來,和他預(yù)料的差不多,一共下了十二只豬仔,比去年要多。
第199章
母豬下仔工夫長,劉大鵝從田里回來,原本是趕著晌午飯時進(jìn)門,知道裴厭在后院以后,他也過去幫忙,不想十二只豬仔出來以后,后邊再沒了,便幫著清理豬圈里的血污臟跡。
裴厭用木叉挑走沾了稻草的污跡,等劉大鵝把地面上的血跡用草灰和黃土蓋住之后,又給豬圈放了干凈的稻草。
雖然天暖和了,但豬圈地面有點潮濕,豬仔剛生出來,還是謹(jǐn)慎些。
老母豬躺著不斷喘氣,肥肚子一顫一顫,偶爾叫兩聲,一看就是累到了,十二只豬仔已經(jīng)在吃奶,把找不到奶的豬仔放好,裴厭又看一眼,這才和劉大鵝往前院走。
顧蘭時給他倆舀了洗手水,野澡珠也放好了,堂屋門口一左一右擺了兩張桌子,中間隔開了點距離,小的桌子放了劉大鵝的飯菜和饅頭。
“先喝口熱茶,緩緩。”顧蘭時在旁邊說道,眉眼中全是笑意。
“嗯。”裴厭仔細(xì)搓著手,抬頭看向身旁的人,開口道:“有三只體弱的,吃奶這一個來月得多照看,要是被搶了奶,就得換換。”
“行,我知道。”顧蘭時點點頭,裴厭要出去打草干活,他近來還是不串門子了,留在家里照看母豬和豬仔。
他們家母豬有六對奶頭,正好能喂養(yǎng)十二只豬仔,再多還得人幫忙輪換吃奶。
母豬前面的奶頭一般來說奶水更足更好,身強(qiáng)力壯的豬仔力氣大,能擠過別的豬仔去爭搶,想要豬仔都成活,就得幫弱點的豬仔吃幾口前面的奶。
*
飯后,裴厭從堂屋角提起竹筐,筐里是他昨天上山挖的豬婆奶,上面是莖葉,底下是根,莖稈葉子直接喂豬,根洗洗土,煮水拌糠以及碎菜葉草葉。
這東西對老母豬好,尤其下了仔后,他昨天想著先備下,今天就派上了用場。
劉大鵝已經(jīng)在灶房添柴燒水,不止要燙豬食,隔幾天也要給雞鴨煮些草藥水拌食,兩口大鐵鍋正好。
后院。
顧蘭時站在豬圈外,老母豬依舊躺著,見他過來,哼哼哼叫了幾聲。
十二只豬仔都趴在母豬肥肚子上,大半都吃飽睡著了,有兩只還含著,半吃半睡。
見沒有壓到豬仔,顧蘭時放了心,轉(zhuǎn)身見毛驢站在木槽前看他,溫順的眼睛眨了兩下。
他笑笑,到前院提了一筐鮮草來,給毛驢倒在木槽里讓吃,見水槽水不多了,又從前頭提了半桶凈水倒進(jìn)去。
母豬下了仔,一件大事落定。
東邊山壁下的兩個豬圈已經(jīng)壘好,也不著急就把豬仔挪出去,后院還有三個空豬圈,起碼兩個月內(nèi),這三個豬圈足夠。
顧蘭時因有了身孕,家里的重活粗活不干了,但裴厭那么忙,洗衣做飯多半還是他的,說閑也沒那么閑,他近來越發(fā)感到困倦,因此不大去村里串門子。
再說了,別人家也忙呢,像他爹娘,他有時想回去轉(zhuǎn)轉(zhuǎn),都不一定能碰上,偶爾去了院門還鎖著。
只有方紅花這樣不用幫家里干活的老人才有些閑工夫。
下豬仔第二天,方紅花沒事做,大孫子媳婦在家呢,不用她看門,她就上后山來轉(zhuǎn),一聽下了十二個豬仔,喜得什么似的,在豬圈外看了好一會兒。
沒過幾天,村里人便都知道十二只豬仔的事了,顧蘭時在家門口附近的野地里挖野菜,正好碰到李梅娘方小枝帶著李保兒,連他倆都知道了,還問了他幾句。
李保兒年紀(jì)小,因過年買肉的緣故,對他家養(yǎng)的豬很好奇,見狀,顧蘭時笑著,干脆領(lǐng)他進(jìn)去看。
春衫薄,方小枝是過來人,看出顧蘭時有了身孕,因不知道幾個月,她沒多嘴詢問,同時心里想起自己兒子李梅,也成親一年了,還沒動靜。
她暗自在心里琢磨,回頭還是催催,她家姑爺比裴厭還大一兩歲,好容易成了親,一鼓作氣再把孩子生了,最好是個兒子,以后日子也好過。
送方小枝和李保兒出門后,顧蘭時才回去擇野菜。
他懷有身孕的事沒有張揚(yáng),如今只自己家里人知道,偶爾在路上碰見村里的嬸子阿嬤,會瞅他肚子兩眼,有心熱的長輩,還會關(guān)切問他兩句。
尋常人家過日子,其實也沒什么仇怨。
*
春日短暫,一進(jìn)四月,漸漸有了初夏的模樣。
忙碌依舊不減,菜地里的菜慢慢開始出了,長得最快的春菜很便宜,新興起的小菜價格好點,但種的少,顧蘭時又愛吃,裴厭就沒怎么賣這個。
春蒿和韭菜起來了,這兩樣都是割茬的,春扁豆也能摘了,去年種的大蒜已經(jīng)可以抽蒜菜,菜瓜樣數(shù)漸漸變多,不再單調(diào)。
劉大鵝不再等太陽出來才趕路,只要天氣晴朗,他凌晨就出門,過來和裴厭一起割菜摘菜,想趕鎮(zhèn)上的早集去賣菜,就得早早從家里走。
等裴厭趕車去賣菜以后,田里有活的話他直接去田里,不怎么在后山待,要是田里的草拔過一遍,也不用澆水上肥,他就背著竹筐到處打草,直到裴厭從鎮(zhèn)上回來,才會跟著進(jìn)門在院里歇一歇,喝點茶水吃幾塊糕點或饅頭包子墊墊肚子。
大菜地出菜了,連帶著劉大鵝家里人也能吃上,顧蘭時和裴厭都不是吝嗇的性子,隔幾天就讓劉大鵝帶回去半籃子或一籃子菜。
不止要忙這些,沒幾天,三伯顧鐵橋給找了幾個蓋房工匠,因只起兩間屋子,不算什么大活,裴厭也到周家村找好了盤炕的匠人。
挖土夯地基,活黃泥、編竹板篾席買青瓦,院里亂糟糟的,等到蓋好后才能徹底拾掇齊整干凈。
一連好幾天,太陽熱辣辣的,沒有下雨,匠人自然每天都來,有時晌午干得熱累了,還會直接打赤膊。
顧蘭時在灶房切菜,家里別的沒有,就數(shù)菜蔬多,干重活的漢子飯量都大,因此他沒有摳搜,每一頓菜量都足足的,有時也有葷腥。
聽到外面干活的動靜,從灶房看不出去,他沒抬頭,撈起盆里的菜甩甩水,又切了好大一堆,裴厭在家,能聽到說話聲。
劉大鵝出去打豬草了,有這么一個人手,確實幫了很大的忙,最起碼,打草和田里的活有人看顧了,不用裴厭在所有事上都費(fèi)心費(fèi)力。
谷場上整齊放了一堆青瓦,是從寧水鎮(zhèn)另一邊的瓦窯買回來的。
原本他倆商量著,一間養(yǎng)雞一間放雜物,用不著花費(fèi)太多,因冬天冷,泥墻厚實,這個必不可少,屋頂糊兩層竹板木板,再上一層黃泥,最頂上放厚實的茅草就行。
但后來一想,茅草三兩年就得爬上去換,下雨融雪時,也沒有青瓦那樣順當(dāng),想把冬天養(yǎng)雞當(dāng)成長久營生,暖屋還是弄好點結(jié)實點。
裴厭在和領(lǐng)頭的還有盤炕匠人商量火墻的事,連炕帶墻壁要是都熱了,屋里會更暖和。
這個屋子以后多半只用來養(yǎng)雞,因此炕不用盤那么高,有個炕也好和地面區(qū)分開,給炕上鋪了稻草,母雞自然會把土炕當(dāng)成窩。
養(yǎng)雞只在深秋冬時,平時屋子空閑,只要打掃干凈了,萬一來人夜宿,還有間屋子能住,有備無患。
不過好幾天了,顧蘭時都想不到他倆有什么親朋會在家里夜宿。
屋子的事不用他操心,他只需把飯做好,有時方紅花會過來幫忙,順便看看屋子怎么樣了。
天公作美,蓋屋子這大半個月一直沒有下雨,只陰了兩天,因此沒有耽擱進(jìn)度。
土墻厚實,屋頂結(jié)實,新做的門窗已經(jīng)安好,因不常住人,窗子不是很大,能打開透氣就行。
兩間屋舍相連,大小相同,中間沒有打通連接,各自有門窗。
靠北邊的一間顧蘭時打算用來放雜物,南邊盤了炕,自然用來養(yǎng)雞。
屋子大小是裴厭和工匠一起商量出來的,特地讓蓋大了一點,冬天養(yǎng)二三十只母雞不成問題。
其實去年在西屋養(yǎng)雞時,還能比十五只更多,但一想母雞太多,糞便潮濕更大更臭,屋子透氣不如外面雞舍,養(yǎng)太多的話很容易生病,不值當(dāng)。
兩間新屋子不著急用,再曬曬也好。
因買了青瓦,屋子又大些,還特地讓做了火墻,開銷比他倆原先預(yù)計的要多,花了二兩多銀子。
要不是裴厭去年砍樹攢了些木料,不然房梁木材還得去找木匠買,算是省了一筆。
算錢的時候,顧蘭時想起他大哥二哥分家出去的時候,起新院新房花了二十幾兩近三十兩,但那是大活,屋子起的可比他們這兩間要好,更別說還有院墻了。
屋子蓋好后,土堆沙子瓦片都有余料,裴厭花了兩天把院里拾掇干凈,期間來了不少人看。
除了顧家人,還有村里幾個這兩年來往的,見了那矮炕,知道是用來養(yǎng)雞的,嘴里都嘖嘖作響,要說人家能掙錢,肯下本錢不是,尋常人哪能為了養(yǎng)雞特地蓋間屋子。
別人怎么樣不提,方紅花是高興的,不止顧蘭時和裴厭,她這些兒子孫子,只要肯把心思用在正途上,她都幫著在后面鼓勁兒。
今年最要緊的一件大事落下,顧蘭時和裴厭都松了口氣,總算能歇兩天。
水流嘩嘩,沿著石頭池子往河流上游,離村子越遠(yuǎn)了。
波光粼粼閃爍,落在眼底成為細(xì)碎的光。
顧蘭時在岸邊等待,他肚子已經(jīng)顯了,笑著看向河里在叉魚的裴厭。
高瘦的漢子挽起褲管和衣袖,露出修長精瘦的四肢,手里拿個木頭削的木叉,站在水里慢慢移動。
一條青魚從水草底下游出,還沒擺幾下尾巴,忽然就遭了殃。
水花四濺,被從水里挑出來的青魚沒有死透,身軀在空中激烈扭動。
第200章
裴厭取下被插穿的青魚,長臂一擺就丟到岸邊。
顧蘭時當(dāng)即上前去抓。
“汪——”
灰灰一馬當(dāng)先,跑得最快,它沖著草地上的魚叫一聲,見沒有威脅,就低頭嗅聞。
劉大鵝上山挖豬婆奶和其他草藥去了,顧蘭時和裴厭出門時,它順著門縫最先擠出來,因此沒有被留下看家。
顧蘭時把青魚撿起來,放進(jìn)一旁地上的簍子里,低頭一看,魚簍有兩條了,都是青魚,比裴厭手掌要長,算是大的。
簍子旁邊還有個竹籃,河岸馬齒菜很多,這東西長起來就是一大片,他挖了滿滿一籃,回去剁碎了喂雞。
離這里稍遠(yuǎn)的平緩河段,六只鴨子正在游水捕食,一猛子扎進(jìn)頭,只留屁股和兩只鴨蹼在水面,腦袋再露出來時,嘴里不是小魚就是小河蝦,也有在吃水草的。
見它們沒有游遠(yuǎn),顧蘭時就沒過去管,鴨子要見水,最近他沒事了就把鴨子趕出來游一游。
要說鴨子是能認(rèn)得家門的,但人要是不跟著,被摸走都不知道。
下漁網(wǎng)還得等一晚,不如叉魚來得快,這活兒對裴厭來說不重,甚至是輕松的,只當(dāng)成玩耍來做。
不一會兒,又有三條魚被陸續(xù)丟上岸。
顧蘭時撿起地上的一條鯽魚,看一眼魚簍,抬頭說道:“足夠了,都夠兩三天吃的。”
裴厭應(yīng)一聲,就踩著水底石頭往河岸走,開口道:“行,等會兒我再來一趟,下張網(wǎng),明天早上來收,趁太陽好曬幾條干魚。”
他還沒上岸,站在河沿的灰灰正盯著河水看,忽然大嘴一張,嘴巴猛地咬向水里的東西。
兩人不約而同看向灰灰,都被它突然的舉動弄懵了。
“嗚——”
灰灰嘴里不知道叼著什么東西,看一眼裴厭又看一眼顧蘭時,搖著尾巴邀功。
“你抓著什么了?”顧蘭時上前,直接掰開它嘴看,一只河蝦啪嗒掉下來,落在草上還在蹦跶。
“嗚!”
灰灰一下子急了,生怕河蝦落回水里。
顧蘭時眼疾手快,把河蝦撿起來,不小呢,跟他手指差不多長,他眉眼露出驚喜,把河蝦拿起給裴厭看,說:“它會捉蝦!”
裴厭笑了,長腿一邁上了岸,腿腳濕漉漉的,他看一眼灰灰,開口道:“長本事了,比灰仔聰明。”
說著,伸手揉了揉狗頭。
再聽不懂人話,被揉了腦袋,灰灰昂首挺胸,汪汪汪叫了好幾聲,興奮地不得了,等顧蘭時再摸過它腦袋以后,它又跑到河沿盯著水流看。
“來勁了。”顧蘭時笑道,把手里的河蝦丟進(jìn)野菜籃子里,就一個,回頭給灰灰自己煮了吃。
裴厭坐在一塊石頭上曬腿腳,脫了自己外衫疊兩疊,放在旁邊喊顧蘭時來坐。
石頭被太陽曬了大半天,其實不涼,但顧蘭時沒說什么,笑瞇瞇坐下。
兩人挨得近,他順勢靠在裴厭身上,說:“鯽魚兩條,青魚三條,把鯽魚留下熬湯,青魚留一條,余下兩條給劉哥一條,等會兒我回家放一條,竹哥兒和霜兒肯定愛吃。”
“行。”裴厭答應(yīng)道,又問:“給家里的不用殺好?”
“不用,我直接提過去,叫狗兒弄。”顧蘭時說著,彎腰就從地上拔了一根堅韌的藤草,拉過魚簍從中拿出一尾青魚,在魚嘴上穿了,打個結(jié)又放回去。
日頭熱辣辣的,幸好身后有棵樹,腦袋和上半身被樹影擋住,不至于曬得眼睛都睜不開。
四下無人,顧蘭時再次靠著裴厭,懶洋洋沒骨頭一樣。
裴厭因手上胳膊上沾了河水,怕冰,沒有主動攬住夫郎,坐在那兒任憑倚靠。
少有的閑暇讓兩人十分愜意,哪怕不說話,彼此也能感受到那份溫情。
溫馨很快被勇猛無敵抓小蝦的灰灰打破,它嘴里叼著東西,跑過來用一雙無辜激動的眼神看著兩人,嗚嗚嗚直叫,還把小蝦吐出來,用鼻子往顧蘭時腳邊頂。
顧蘭時無奈,直起腰笑著把小蝦拾起,放進(jìn)地上竹籃里,再揉揉灰灰耳朵,指著籃子說:“再抓到了,就放進(jìn)里面,回去給你煮了吃。”
灰灰歪著腦袋看他,又看看籃子,站在原地?fù)u了幾下尾巴,像是明白了,隨即又跑向河邊。
這兩年一到夏天,裴厭總來這邊抓魚摸蝦,河里的東西有是有,但比從前精了,再說河岸邊魚蝦也少,灰灰好幾口都咬了個空,一生氣便沖著河水吠叫。
沒有狗跑過來攪擾,好一陣子后,顧蘭時松開裴厭胳膊,打了哈欠說:“不早了,你先回去把魚殺了,我放下東西就回來。”
“好。”裴厭放下褲管和衣袖,穿好草鞋拎起魚簍和竹籃,先往鴨子那邊走,顧蘭時跟在旁邊拍了幾下手,鴨子聽見動靜,紛紛往河岸游。
兩人趕鴨子一路回去,草木豐茂,綠色的螞蚱在其間蹦跶。
顧蘭時目光順著螞蚱遠(yuǎn)去,說:“要不是我身子沉,早就逮住了,抓回去好喂雞仔子們。”
裴厭沒忍住笑了下,開口道:“改天我出來逮。”
一個多月過去,雞仔長大了些,他之前又買了十只母雞仔回來,如今連公雞仔十一只,母雞仔四十六只。
兩人在家門口分開,顧蘭時拎著一條青魚徑直往村子那邊走。
顧家院門開著,花惜霜在葫蘆架底下?lián)u轆轤打井水,聽見動靜,她抬頭去看,笑容不再像以前那么羞澀拘謹(jǐn),喊道:“蘭時哥哥。”
“霜兒,打水呢。”顧蘭時往里走,見她圓圓的臉頰因熱意而泛紅,笑著開口:“怎么不讓狗兒打水?”
“他去地里了,我洗衣裳。”花惜霜把井桶里的水倒在木盆里,盆里是一家子的衣裳,昨天下水田,每個人衣裳都不免沾了泥水。
顧蘭時把手里的青魚提起,說:“這你厭哥哥捉的,我放灶房,最好今天就殺了吃,天熱,放不得。”
“嗯。”花惜霜認(rèn)真點頭,青魚不小呢,最近忙,家里都沒工夫去捉魚。
“蘭時哥哥。”竹哥兒人還沒到,聲音就從通道那邊傳來。
顧蘭時從灶房出來,見他提個水桶,肯定是去后院給牲口添水了,天熱起來,牲口水量要給足,不然渴得慌。
他叮囑道:“放了條青魚,你要沒事做,就去殺了,刮刮魚鱗,剖開肚子,不是什么難活。”
“蘭時哥哥。”竹哥兒道:“我早就會了。”
他嘴上抱怨,但說完又笑了。
“行行,會就行了。”顧蘭時知道弟弟嫌煩,不再啰嗦,許是沒怎么分開過,成了親依舊離得近,他總覺得竹哥兒還小呢。
“爹娘不在?”他問道。
竹哥兒拿了張椅子過來,讓他坐下,說:“和狗兒哥都在地里,家里就我倆。”
花惜霜在旁邊洗衣裳,竹哥兒拿了搓衣板和野澡珠過來,坐在小凳上一起幫忙搓洗。
閑聊兩句,竹哥兒想起一件事,說:“蘭時哥哥,你知道不,裴家過兩天就要給裴虎子換親了。”
“這么快。”顧蘭時有點驚訝,上回聽說,還是裴家剛把事情定下,因裴厭的緣故,他從不和裴家人打交道,有時聽見傳言,都是他娘跟他說兩句。
“嗯,就后天的事,我早上路過他家,都在拾掇院子了。”竹哥兒說道。
顧蘭時想了一下,開口:“我記得裴春艷好像才十四。”
“可不是,娘說了,和竹哥兒一年的。”花惜霜在旁邊搭腔。
裴春艷在裴家爹不疼娘不愛的,也不知什么時候起,越發(fā)沉默,除了干活以外不怎么出門,唯一好的,就是她沒挨過打,至于是否吃飽穿暖,那只有裴家人知道了。
三人說一陣閑話,對裴家,顧蘭時沒多少好感,尤其葉金蓉和裴勝裴虎子,至于早兩年死了的裴興旺,就更看不上。
他聽裴厭提過一嘴,裴春艷雖是老幺,但因是個女孩兒,不怎么受待見,他能聽出裴厭對裴春艷的陌生感。
換親的事不少見,只是裴春艷年紀(jì)有點小,一般十五六歲才成親嫁娶呢,她十四歲就要出嫁了。
村里都知道,裴家是拿姑娘給裴虎子換夫郎。可再怎么唏噓,那也是人裴家的事,旁人管不著。
沒待多久,從家里回來后,見裴厭在院里刮魚鱗,顧蘭時沒瞞著,大咧咧和他直說了。
“我知道。”裴厭手上不停,刮下的魚鱗落在水里,也有迸濺到地上的,他說道:“今天早上去地里,路過時看到了。”
和以前不同,提起裴家的人和事,他眼中沒了那層冰冷,變?yōu)榱瞬辉谝狻?br />
顧蘭時和他差不多,心中坦然,只是當(dāng)閑話在說,他倆是不可能摻和裴家人的事的。
灰灰惦記著它的小蝦,湊過來嗚嗚直叫,顧蘭時心神被吸引,眉眼彎彎,起身給他們家會抓小蝦的狗煮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