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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一大早,顧蘭時打了一筐豬草回來,又提起竹簍和小鋤頭,趕了六只鴨子往河邊走。

    雞鴨要想長得好,光吃草和麩子谷糠不太行,像蛐蛐螞蚱還有泥里的地龍河里的各種小螺這些,對雞鴨來說是葷菜,吃了有好處,甚至蜈蚣蝎子這樣的毒蟲,雞也能吃。

    小鴨子這幾天長大了一點,到河邊后不用他攆,自己就下了水,它們知道覓食,不用多管。

    他蹲在河邊的濕泥地上挖地龍,手上小臂上全是泥也沒在意。

    裴厭早起先到水田看了,明天再插秧不遲,他便背著筐子上山撿石塊,壘豬圈還不夠,得多弄些回來。

    濕泥被翻開,茂盛的草根底下有不少地龍,糾結抱團在一起涌動。

    這一團地龍多,顧蘭時看的胳膊上汗毛都豎起來,濕泥有點多,他彎腰站在河邊,用手捧了幾捧水潑在地龍團上,沖掉了一點泥。

    他又從旁邊找來樹枝,和鋤頭一起七手八腳把地龍往竹簍里挑。

    不少地龍掉下去,到底沒有手好用,可他又不敢直接上手,就從地上撿了幾片大樹葉,用樹葉包著,好歹把這團地龍都放進了簍子里。

    抬頭看一眼游水的小鴨子,見它們游遠了,顧蘭時拍著手口中呼喝。

    鴨子原本就會認主人,鴨苗沒有母鴨的話會跟在人后面,他又成天喂,早已熟悉,六只小鴨子蹬著腿劃拉回來上了岸,見他沒走遠,便又成群結隊下水去游。

    蛐蛐螞蚱會在草里蹦跶,不如挖地龍來得快,顧蘭時在河邊和樹下幾經搜尋,弄了大半竹簍,沉甸甸的。

    他在河邊洗洗手和胳膊,見草鞋上也沾了泥,就下水涮了涮,順便翻了幾塊石頭。

    只摸到五個青螺,他不嫌少,都丟進簍子里,回去砸碎了好喂雞。

    已經辰時末了,過會兒太陽更大,顧蘭時拎起竹簍,朝河里游水的小鴨子拍拍手喊一聲,自己先在前面走,沒多久上岸的鴨子就跑來跟在他身后。

    院門鎖著,裴厭還沒回來,他開門進去,沒有再關院門,大黑便跑了出去,顧蘭時沒管它。

    大黑不常去村子那邊,在院里看家待悶了會到河邊和樹林子里跑,有時還會刨田鼠洞抓田鼠吃。

    以前裴厭不怎么喂它的時候,它就是這樣活下來,村里有些人養狗也舍不得多喂,狗餓了會和大黑一樣到處刨土,有的還會上山搜尋。

    顧蘭時倒出一些地龍,因雞仔還小,柴刀裴厭拿走了,他取了短斧頭過來將地龍剁成好幾節,用樹葉包著丟進雞圈里。

    十幾只小雞飛快圍攏,一個比一個吃得歡。

    旁邊鴨圈里小鴨子嘎嘎叫了兩聲,鴨子已經在水里覓過食,怕它們不知饑飽撐死了,他給鴨子剁的少。

    看一眼簍子里剩下的地龍,還有不少呢,顧蘭時沒有再喂雞鴨,留著下午給它們吃。

    舀了半桶水拎到后院,豬仔臥在籬笆圈里睡覺,他一天喂三頓,早起晌午和晚上,豬仔吃完就睡,怕天熱它渴的快,添水勤了些,有時還會剁草給它加一頓。

    提著空桶還沒走出過道,顧蘭時就聽見前院的動靜,是裴厭回來了。

    果然,院子里裴厭卸了竹筐,從里頭搬出兩個沉甸甸的方形石塊,見他過來,說道:“我找到一處山石多的地方,大小合適的石頭有不少,我再去一趟。”

    用竹筐往下背一次最多兩三塊,不然筐子負擔不住,山路難走,別的法子都不合適,也只能如此。

    顧蘭時想了下,說:“要不我和你一起去,這會兒還早,等回來再做飯不遲。”

    裴厭往堂屋走想喝口水,邊走邊說:“石頭沉重。”

    顧蘭時笑道:“我背一塊不就行了,多一塊你少一塊,省省力氣,后邊田里的活也重呢。”

    “路上咱倆說話也能解解悶,眼下家里也沒別的活,再不濟,你去搬石頭,我沿路找找山貨,曬點黑木耳,要是撿到菌子,明天給你炒著吃,下地好有力氣。”

    顧蘭時許久沒上山,他爹娘不讓去,不過他如今成親了,過了那個坎,加上有裴厭在,肯定不用怕。

    他都清點過了,家里除了野菜干,其他山貨很少,就算不去賣,弄些回來也好給他倆打打牙祭換換口。

    一起去。

    裴厭喝了一碗溫茶,垂眸也不知在想什么。

    顧蘭時自說自話,又道:“最近都忙,我一個人又不敢上山,要是路過竹林的話,拔幾顆筍子,好久沒吃了。”

    “行。”裴厭放下碗。

    顧蘭時露出笑臉,問道:“你這會兒餓不餓?要不先墊墊肚子,回來做飯肯定比平時飯點晚。”

    “好。”裴厭又給自己倒了半碗水。

    顧蘭時進灶房拿了三個糙饅頭,四下看看,心想早知道回家撈幾個咸菜,他只得把昨天要的兩個咸鴨蛋切了一個,沒舍得全吃了,只拿了一半,見菜刀上沾了紅油,他用饅頭擦掉。

    兩人將半個咸鴨蛋就著饅頭吃完,鎖院門的時候顧蘭時笑瞇瞇說:“回來熬點稠米粥拌鴨蛋吃,咸咸香香的。”

    裴厭自然應好,相比早上自己一個人上山,他這會兒心情很好,往常總是冷峻的眉眼像是帶了一層笑意,左臉上那條長疤看起來不再那么猙獰。

    顧蘭時背著筐子,邊走邊說:“最近沒下雨,也不知道有沒有地皮菜,要是能撿到的話,回來包包子吃。”

    裴厭看一眼天,說:“太陽大了,估計不好找。”

    顧蘭時對找山貨很上心,輕快說道:“那就找點別的。”

    “嗯。”裴厭走在他左邊,認真聽著每一句話。

    山石多的地方比較遠,顧蘭時不知道在哪里,路上也沒問,只管跟著裴厭走。

    他不是抬頭看樹上有沒有黑木耳,就是在地上搜尋菌子,見有野枸杞樹,他掐了些嫩芽,碰見野茶樹,他和裴厭一起摘了不少。

    鄉下人多喝山野粗茶,無需多繁瑣的炒茶制作,他們這兒多半都是簡單炒青再晾曬,有個茶香就不錯了。

    裴厭一點都不著急,慢悠悠陪著人走。

    樹木高大繁茂,進了密林子后,連光線都變得青蒙蒙,山上各種鳥雀很多,能聽見叫聲。

    顧蘭時抬頭找木耳的時候,看見樹葉掩映的枝條上有大尾巴松鼠往上面竄。

    裴厭出門時拿了彈弓,沿路撿了一些小石塊揣著,他眼睛很好,到大山雀多的地方后,讓顧蘭時藏在樹后別動,自己在林子里尋找。

    他盯準了樹梢上一只大的,彈弓一拉,顧蘭時在樹后探腦袋,還沒怎么聽到聲音呢,就看見從樹上掉下大大的黑影。

    其他山雀被驚動,應聲而起,撲棱棱四散逃走了。

    裴厭過去撿起山雀,這種鳥兒比其他雀大一點,肉也能多一點。

    示意顧蘭時在那里別動,他拎了山雀在樹后躲一陣,等鳥雀再次落下枝頭后,又是一彈弓射過去,被他盯住的山雀掉落在地。

    兩只足夠了。

    見裴厭看過來,顧蘭時意會,屁顛屁顛帶著兩個竹筐到了跟前,他眼睛亮晶晶的,一臉仰慕憧憬看著裴厭。

    打得實在太準了,一下就能中。

    那雙眼睛好像會說話,讓裴厭一下子知道他在想什么。

    從小沒聽過任何夸贊,這樣的眼神更不用說,沒人會這樣看著他,裴厭想矜持一下,可唇角不受控往上彎,他想避開視線,可眼神忍不住往顧蘭時臉上飄。

    真真切切看見了笑容,顧蘭時有點驚訝,但更多的是高興,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手腳像是不聽使喚,在原地轉兩圈,手舞足蹈不知道該怎么擺放。

    “你。”他高興得很,連話也說不全,心中喜悅想要迸發卻沒有門路,急得他不知要怎么辦,最后干脆一頭撞進裴厭懷里,用腦門抵著裴厭胸膛蹭了幾下。

    裴厭措手不及,被他一腦門撞得往后退了半步才穩住。

    等顧蘭時反應過來不妥,臉瞬間漲紅,羞得連頭都抬不起來,僵硬著不敢動,連呼吸都放輕了,生怕吸氣聲大一點會被聽到。

    他自欺欺人,蒙騙自己裴厭看不到他,于是才悄悄往后退去。

    后撤的步子還沒落在地上,顧蘭時就被抱住了,長而有力的胳膊緊緊勒住他的腰,他迫不得已,和裴厭緊緊貼在一起。

    炙熱的體溫透過衣裳傳來,顧蘭時腦子糊涂了,不知道這是在干嘛,他忽然想起上次被裴厭背下山的情景,一早就知道裴厭身上熱,沒想到今日更甚。

    也許是天太熱了。

    等他暈暈乎乎覺察到什么東西不對的時候,裴厭放開了他。

    有風吹來,顧蘭時清醒了一點,臉頰耳朵通紅,一雙眼睛往上看往下看往旁邊看,就是不敢看裴厭。

    而裴厭此時垂下眼眸,下頜線緊繃,他背過身后想解釋一下,張開嘴又緊緊閉上了,這種事越描越黑,根本就解釋不清。

    “你……”顧蘭時盯著地面上一片樹葉小聲開口。

    背對著他的裴厭沉默一陣,總算找到了聲音,啞著嗓子說:“一會兒就好。”

    兩人都沒說話,鳥雀似乎全飛走了,樹林里只剩下山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輕響。

    不知過了多久,聽到聲音后,顧蘭時從羞愧走神的狀態中出來。

    裴厭重回沉默,一言不發將兩只山雀放進竹筐里,自己背一個拎一個筐子走在前面。

    剛才的事實在尷尬難以面對,知道裴厭沉默不是在生氣,顧蘭時同樣沒開口,揉揉發燙的臉頰跟了上去。

    直到兩人滿載而歸,吃飯時心照不宣將此事略了過去,說起明天插秧的事,這才慢慢恢復正常。

    第52章

    插秧是個體力活,從早起一直到傍晚,腰彎個不停,太陽出來后汗水幾乎浸透全身,好在這時節還沒到很熱很曬的時候。

    顧蘭時赤腳踩在水田中,腳底板陷在濕泥里,走動時不免發出咕嘰聲。

    手里的秧苗插完后,他直起身擦擦汗,轉頭看一眼已經超過他一截的裴厭。

    找個手腳麻利又有力氣的漢子對鄉下人來說很重要,家里有壯勞力是完全不同的。

    顧蘭時稍微喘口氣,從背后的單繩小竹筐里又拿出一把秧苗繼續插。

    這邊只有一畝地,他和裴厭一人一半,眼見裴厭往后去了,他也不能落下,兩個人一畝地,今天中午差不多就能弄完。

    旁邊地里也有人干活,但大伙兒都忙著干活,顧不上說閑話。

    晌午太陽越大了,顧蘭時瞇著眼睛看天,汗水從脖子上流下,他腹中饑餓,看一眼身后的秧田,因裴厭已經轉向他這半邊插秧,從那邊地頭開始插,只等匯合,兩人中間的空地已經不多了。

    他擦擦汗說道:“我先回去做飯,你插完就回來。”

    “好。”裴厭答應一聲,從竹筐里拿出秧苗繼續插,熱得滿臉都是汗,衣裳都是濕的。

    顧蘭時上了田壟后拎起草鞋,光著泥腳匆匆走回了家。

    他插秧其實不算慢,奈何裴厭手腳太麻利,連走路都比別人快,之前也聽裴厭提過一嘴,行軍趕路時走不快會被落下。

    開了院門,大黑在陰涼處睡覺,見是顧蘭時進門,它抬起的腦袋又擱在前爪上。

    一碗水下肚解了渴,顧蘭時沒忙著歇息,進灶房先點火。

    他早上起得早,把竹筍和剁成塊的山雀肉下了鍋,已經煮熟了,這會兒熱熱就行。

    他把籠屜架在肉湯鍋上熱饅頭,另一口鍋好用來炒菜。

    看見案臺上的豬油罐子,他想了想,還是沒用葷油,早上已經吃過了,就用菜油炒菜。

    早起時他和裴厭啃饅頭,把豬油夾在饅頭里,再撒一點鹽,吃著有油又有咸味,干活力氣就足。

    春菜早上已經切好了,下鍋炒熟很快盛出來。

    沒看見裴厭回來,顧蘭時在菜地里摘了四根絲瓜割了一大把韭菜,淘洗淘洗切好,留著下午回來做。

    他把飯菜端上桌,沒多久裴厭進門,稍歇一歇,他倆吃完喂過禽畜又往地里趕。

    莊稼人少有閑適的時候,忙完自家的活,裴厭又去幫岳丈家插秧,顧蘭時和他一起,好在顧家人也多,六畝地沒耽誤多久,便和顧蘭生顧蘭河一起去白水村干短工。

    他三人都年輕,身板結實有力,尤其裴厭,長胳膊長腿一看就力氣足,再加上顧蘭生和管事的有幾分淺薄交情,管事的看一眼就問他名字,記下后裴厭便跟著眾人領秧苗干活。

    白大財主因家里地多,插秧給短工一天四十文,管兩頓飽飯。

    這工錢看似不多,卻比在稍富裕的小農家做短工多,有二十幾畝地的人家自己忙不過來,同樣會雇人,工錢是一天二十文,管一頓飽飯。

    白大財主這邊要的多是年輕力壯的漢子,有些年老的漢子湊不上來,就會到小農家做短工,掙個二十文也不錯。

    因那邊有飯吃,顧蘭時這幾天只管自己就行。

    裴厭在白大財主家里干了五天活,最后一天只有半天,但白大財主來田里巡看過后一高興,按著一整天給眾人發了工錢,

    工錢是日結,裴厭再次拿回四十文錢后,顧蘭時找了麻繩穿錢,剛好兩百文,兩串錢呢。

    裴厭坐下歇腳喝水,說:“二哥說到割麥時天熱,一天工錢有六十文,也管兩頓飯。”

    顧蘭時抬頭笑道:“比別處工錢高。”

    小農家雇人割麥一天是三十文,裴厭點頭道:“是。”

    顧蘭時想了下又說:“忙了好幾天,離割麥不遠了,你也該歇歇。”

    裴厭喝一口水,點頭道:“嗯,后面天一熱,灌水拔草都是活,大哥也是這樣說的,碼頭那邊不急著去。”

    顧蘭時將麻繩頭綁好,看一眼他衣裳說:“該換衣服了,頭發也該洗洗,不如燒一鍋水,趁天色亮又有太陽,洗頭沐浴一番,身上就舒坦了。”

    浴桶木匠已經送來了,他昨天趁裴厭不在家好生搓洗了一番,洗完渾身都是輕快的。

    裴厭微頓,最后低聲說好。

    顧蘭時沒讓他去燒水,自己放好錢高高興興進了灶房。

    西邊屋子長久沒住過人,有些陰冷,裴厭把浴桶搬進東屋中,放在離炕較遠的地方。

    熱水兌好后,見裴厭來提水,顧蘭時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順嘴問道:“要我給你搓背嗎?”

    在家里時他娘和竹哥兒有時會喊他搓搓,狗兒小時候也是他給搓洗,大了后才避嫌。

    現如今只有他們兩個,裴厭干了這么多天活,搓洗一下才能舒坦。

    裴厭提著水桶在原地沉默一下,隨后抬眸看他:“好。”

    顧蘭時被這一眼看得莫名紅了耳朵,臉頰都是燙的,幸好裴厭已經提著水出去了。

    他拍拍臉蛋,讓自己不要這么大驚小怪,一家人過日子不就這樣,別說搓背,小時候他娘太忙沒工夫,狗兒和竹哥兒洗澡都是他幫著洗的,雖然洗的沒那么細致,畢竟他自己年齡也小。

    沒有跟著進屋,等裴厭洗泡一陣后,顧蘭時在窗外問道:“好了?”

    屋里傳來一聲低低的答應,他這才進去。

    輕輕關上房門,顧蘭時看一眼背對著自己的人,臉頰紅紅的,熱意怎么都消不下去。

    他上前小聲說:“布巾。”

    裴厭依舊背對著他,只伸手往后遞布巾。

    布巾沾了水,顧蘭時先給他擦洗肩膀,又順著往背部走,裴厭很配合,沒有靠在桶璧上,往前微微彎腰,露出大片肌肉結實的脊背。

    剛才進來時沒敢多瞅,這一眼顧蘭時看清他身上有七八條刀疤,有的顏色已經很淡了,細看才能發現,有的應該是當時傷口比較深,疤痕很明顯。

    之前只聽他娘說戰場怎么怎么死人,從未聽裴厭提起過,這會兒顧蘭時才恍惚覺出戰事的殘忍。

    好好的人被砍這么多刀,這還只是背上,不知道身上其他地方有沒有,打了幾年仗,活下來當真是不容易的事。

    他心里有點悶悶的,也不再害羞,手和布巾都用上,專心致志幫裴厭搓洗后背。

    熱水一泡,污垢很好搓洗,饒是這樣,他也費了一番力氣,裴厭自己夠不到背部,自然比別處臟了點,至于腰腹,他沒好意思去搓。

    直到背上光滑再搓不出東西,顧蘭時才把布巾遞到前面,又問道:“還要熱水嗎?”

    一直沒開口的裴厭啞著嗓子說:“好,再添一點。”

    顧蘭時給他提了一桶熱水,多泡泡能洗的更干凈,隨后帶上門,自己在堂屋剪鞋底。

    裴厭這幾天在外面做短工,他得空在村里花五個銅板買了別人幾身破舊衣裳和一些布塊布條子,洗干凈后,熬了漿糊在院里打袼褙曬干,今天按著裴厭的鞋樣子剪出來,回頭先把幾層鞋底納了,慢慢就能做出來一雙。

    幾年來第一次在浴桶里洗,行軍時糙慣了,冬天也用冷水隨便洗洗,搓完背一看水里污垢這么多,裴厭心里那點旖旎瞬間消失,只覺沒臉,沉默著一直沒說話,添了熱水后不免多泡了一會兒。

    他搓洗完還沒用野澡珠,覺得水實在臟,又不好意思喊顧蘭時幫忙換水,自己從桶里出來,腰間圍上臟衣服遮擋。

    房門一開,顧蘭時還以為是洗完了,沒想到裴厭赤條條的上半身出現在眼前,他手足無措,又看見裴厭身前長長短短的疤痕,尤其偏心口那一道舊疤看著有些猙獰。

    “我換換水。”裴厭提著桶解釋了一句。

    “噢噢。”顧蘭時胡亂答應,見他這般出來實在有些不妥,放下手里的活幫著去換。

    折騰一番裴厭又進去洗,他一個人坐在外面發呆,果然和他想的一樣,不止背上有傷。

    不過他不敢問,怕一問是往裴厭傷口上撒鹽,裴厭本來就不愛提起以前的事,性子又怪,便只能嘆一口氣作罷。

    徹底洗干凈后,裴厭覺得渾身輕快,這還沒完,顧蘭時又燒了半鍋水給他洗頭發。

    野澡珠搓出白沫,兩遍后頭發干干凈凈,他披發坐在院里晾曬。

    顧蘭時拿了梳子過來讓他梳梳,自己坐在旁邊剪鞋底,笑道:“我等會兒把褥單和被子換了,夜里睡覺更舒坦。”

    “嗯。”裴厭點點頭,從頭到腳洗干凈后,心情也變好了。

    顧蘭時把最后一層鞋樣子剪完,揉揉脖子說:“我改天回家拿些菜種子,種點青瓜、薄荷還有豇豆,天熱后有瓜菜吃,這會兒種冬瓜南瓜有點遲,不過不打緊,先種下去再說,指不定能出來呢。”

    他看一眼前院菜地,說:“正是種黃花菜的時候,多弄幾行,能收好幾年呢,我娘種的那些,先弄一些分根回來,不夠的話咱們自己播點種子,多等兩三年而已,辣子、茄子還有蒿菜也種一些,兩個人吃飯,不能太對付,多種幾樣好換著吃。”

    裴厭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菜地,心里盤算著這么多樣數,明天要翻一翻地,多墾一片出來。

    忙活這些天,地種了,還掙了一點錢,總算能歇歇,兩人少有的都在家里,即便這樣,打草喂牲口都是活,說閑也閑不下來。

    直到夜幕降臨,顧蘭時盥洗過后坐在屋里燙腳,一點月色從窗外透進來,連油燈都不用點。

    他擦干腳要去倒水,不想裴厭比他快,端著木盆出去了。

    顧蘭時露出一點笑意,放下中衣褲管先上炕。

    等裴厭躺上來后,能聞到對方身上的淡淡野澡珠香氣,是一種干凈的味道,聞著很舒服。

    也不知是不是裴厭身上太熱,連帶著香氣似乎也有點熱意,他往炕里縮了縮,莫名覺得不安。

    第53章

    月色如水,屋里不像冬天那樣昏暗,后山偏僻幽靜,一時間兩人都沒說話,只能聽到外面遙遠山林中偶爾傳來的幾聲野鳥啼鳴。

    顧蘭時放輕了呼吸,他說不上是為何,但大氣不敢出。

    夏天到了,縱使住在山腳下,也沒有那么涼快,又或許是因神思擾亂而躁動,他胡思亂想,沒一會兒就覺得被子太熱,恨不能只蓋個被角,可自己又不敢動,只好偷偷摸摸伸出兩只腳在外面。

    該換薄被了,他倆一共只有三床被子,自己陪嫁帶了一床,裴厭有一床舊的和一床新被,蘆葦花倒是能用來填被子,可惜還沒到開花的時候。

    明天要回家找他娘拿點麻線,好給裴厭納鞋底,這邊院落四周沒種苧麻,只能去山上找野麻回來,這其中又要浸泡剝洗,太費功夫了,裴厭之前存下的那點麻線不太夠,還是拿現成的好。

    他讓自己閉上眼睛睡覺,心道總是回家拿東西,他爹娘不說什么,但四鄰都能看見,豈不是落人閑話,不如讓裴厭去買,比起絲線和棉線,麻線沒有那么貴,十全村那邊有個走街串巷的貨郎,他這幾天若不來,讓裴厭上他家買去。

    顧蘭時讓自己忽略旁邊那股分外明顯的熱意和野澡珠香氣,誰知還沒等他睡著,就發覺裴厭像是往里靠了靠。

    他沒有睜眼,以為是翻身所致,自己畏懼漢子身上那種侵略性極強的熱意,便往里面讓了讓。

    誰知外面的人竟似貼上他一樣,過了一會兒又朝里蹭過來。

    顧蘭時這下沒法騙自己,裴厭不是故意的。

    他有點不知所措,自打成親后,他倆沒有睡過一個被窩,更別說做點什么。

    懷著對未知事情的一點恐懼,他再次往炕里悄悄挪動。

    屋子不算大,土炕自然也沒那么大,三兩下就蹭到了最里面,再避讓不開。

    顧蘭時裹著被子,胳膊貼著墻,他悄摸睜開眼睛,但沒勇氣去看裴厭,只豎起耳朵聽動靜。

    發覺顧蘭時在躲他后,裴厭微抿著薄唇,有點悶悶不樂,但最終身體的渴求讓他放下了臉面,沒說話,再次蹭上去。

    黑暗助長了內心深處的貪念,夜色撩人,當一點點伸進被子里的手摸到另一只手時,肌膚稍一觸碰,便勾起心中一點漣漪,那漣漪越擴越大,似不可填平的溝壑。一切像是順理成章,再顧不得什么臉面禮法。

    顧蘭時被炙熱籠罩,他嗓子發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在村里一群雙兒和姑娘里,他個頭還算可以,但在裴厭面前一點都不夠看,細胳膊細腿,裴厭看著瘦,實則寬肩窄腰,一俯身便將他整個人擋住,逃都逃不開。

    急不可耐的手試圖撕下他里衣,藏在內心深處的恐懼讓顧蘭時掙扎了幾下,急促的呼吸聲能聽見幾分哭腔。

    他緊張害怕,發現裴厭停下之后才勉強止住想哭的情緒。

    也不知裴厭在想什么,僵持著過了好一會兒才有別的舉動,顧蘭時一下子提起心,沒想到裴厭只是伸胳膊抱住他,再沒別的。

    “咕咕咕”

    院里不知道什么東西在叫,透過窗戶傳進來,聲音悶悶的,緊接著便是大黑幾聲吠叫。

    顧蘭時聽見鳥兒拍打翅膀的聲音,隨后院里安靜下來,他心里亂糟糟的,好一陣后才熟悉這樣肉貼肉又十分緊箍的懷抱。

    不知為何,腰上的胳膊越勒越緊,不至于叫他喘不過氣,可也有些難受,尤其裴厭反應很明顯,從一開始他就察覺了。

    野澡珠干凈好聞的味道充斥在鼻息間,顧蘭時像是突然發現了這點,后知后覺回過神,這是裴厭。

    被抱著有點難受,但惶恐不安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炙熱有力的臂膀帶來了安心,他想了好一陣,說服自己總會有這天的,自己已經成親了,況且這是裴厭。

    可真要他同裴厭說可以,實在恥于開口,他平生做過最大膽的事就是纏著裴厭娶他,眼下那股沖勁在體格差異上消失的無影無蹤。

    顧蘭時有點想鉆進地縫里,卻被勒得太緊,他實在難受,就掙扎著想動動,誰知這一動,像是碰到了不得了的枷鎖。

    裴厭平時再冷,實際只比顧蘭時大三歲,今年不過二十,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

    他著實忍耐不住,臉頰蹭著顧蘭時臉和耳朵廝磨,嗓子沙啞,說:“我會慢些。”

    顧蘭時緊張到想咬住手指,但手沒法伸上來,他心中突突直跳,最后把心一橫眼一閉,咬著牙關答應一聲:“好。”

    云朵遮住月亮,從窗子里傳出一些奇怪響動,大有徹夜不休的架勢。

    *

    上午清了水田里的雜草苗后,裴厭沿河岸往后山走,他背著竹筐,路上順便薅了一筐鵝腸菜回去喂豬。

    看見水邊有一片水草又嫩又綠,他將鵝腸菜壓了壓,又拔了一大把水草塞進去,剁碎后雞鴨愛吃。

    草鞋和褲管上沾了泥水,他沒想起來在河水里洗洗,有點著急回去,卻又有點害怕回去太早,這也是他沒走村里路的緣由。

    盡管知道顧蘭時不會罵他,但只要一想到顧蘭時可能會瞪他,心里就不高興,他一點都不想被兇,只想貼著自己夫郎,做什么都好,無論洗衣做飯還是燒水,讓他去背石頭也行,只要顧蘭時和他一起。

    話雖如此,他今天醒來的時候一身輕快自在,從起床臉上就忍不住有笑意,和平時判若兩人。

    也是他出門遲,在地里忙活的人顧不上說話,而且和他不熟悉,更不會上前搭話,這會兒又早早回去,路上沒幾個人,因此還沒人看見他如此春風和煦的模樣。

    一路猶豫不決,但還是越走越近,看見院門半掩,和他出門時沒區別,往日顧蘭時都會出來打草或在河邊洗衣裳,看樣子今天沒出來。

    裴厭這才生出幾分愧疚,看見大黑從門縫里擠出來朝他搖尾巴,他心情很好,在進院門時甚至彎腰摸了兩下狗頭。

    大黑尾巴一頓,隨后瘋狂搖動起來,從未被這樣善待過,它喉中嗚咽,連平時總露兇光的眼睛也溫柔了許多,跟在裴厭后面歡快又雀躍。

    放下竹筐洗干凈手和腿腳之后,裴厭顧不上先喂禽畜,他都回來這么久了,顧蘭時卻沒動靜,便三兩步趕進房中。

    炕上人睡得正香,許是天太熱,一條腿露在外面,斑駁痕跡昭顯了昨夜的“暴行”。

    裴厭喉結劇烈滑動,直勾勾盯著,半天沒挪腳。

    大黑向來不進房間,頂多在堂屋轉轉,見主人沒理它,它尾巴晃晃出去了。

    被咬住嘴巴時顧蘭時迷迷糊糊醒來,他尚未清醒,聞到裴厭身上的味道后人是懵的,卻沒反抗,知道這是裴厭,呆愣愣任由索取,直到房頂在眼前晃動。

    *

    傍晚,天邊霞光璀璨,言語無法描繪其絢麗,農人扛著鋤頭背了竹筐回家,即使見慣了晚霞,看見這一幕都忍不住駐足,只覺祥瑞平和。

    顧蘭時坐在院子里透氣,他同樣看見了霞彩,只是坐在院里有泥墻和樹林遮擋,無法見其全狀。

    他眼神發愣,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聽見灶房切菜的動靜才逐漸回神。

    昨晚那些讓人面紅耳赤的事情他不愿想起,可看見自己胳膊上腿上的痕跡,忍不住就被提醒。

    裴厭平時看著冷峻兇狠,昨晚一開始還算慢,可到后來,像是控制不住一樣,也愈發兇狠,連他嘴巴都咬。

    看見大黑從河邊喝了水回來,身上長出來的一點長毛總算沒那么難看了。

    跟狗一樣,顧蘭時在心里罵了一句,這不怪他,裴厭咬他時那股瘋勁確實像瘋狗。

    他坐在院里發呆,沒一會兒裴厭從灶房出來,往他手里塞了個已經晾溫的雞蛋。

    高挑勁瘦的男人似乎有些無措,蹲在顧蘭時面前眼巴巴看著,薄唇微抿,隨后小心翼翼開口道:“你吃。”

    他這幅忐忑膽怯的模樣,讓顧蘭時一下子不知道要不要生氣,這會兒做出這種樣子,怎么之前就不知道克制克制。

    他越想越生氣,卻又舍不得砸手里的雞蛋,家里一共就那么幾個雞蛋,平時都舍不得吃。

    顧蘭時深吸一口氣,剝開雞蛋殼惡狠狠咬了一半進嘴,見裴厭還蹲在身前眼巴巴瞅他,遞過去半個蛋的手及時剎住,他把雞蛋全部吞進嘴里,咽下去后說道:“我才不給你吃。”

    沒吃到雞蛋的裴厭喜笑顏開。

    他本是極為俊朗的相貌,眼睛偏長,不笑時冷峻沉靜,頗有幾分威勢,更兼臉上那條長疤突顯兇惡,笑時卻如桃花拂面,要不是有疤破了相,端的也是個受人矚目的俊漢子。

    顧蘭時哪里見過這場面,裴厭之前也笑過,但不如這般喜悅開懷,黑沉沉的眼睛更是有了點點光亮。

    人若連眼睛也在笑,可見是真的高興。

    他一愣,眼神落在沒有傷的右半張臉上,以前沒發現,竟如此俊朗,他又看看左邊,傷口確實很長很猙獰,可看慣之后,也沒那么丑惡。

    “都給你吃。”裴厭笑瞇瞇的。

    發現自己夫郎視線落在他左邊臉后,他高興不減,但站起側了側身,只余右半邊身體對著顧蘭時,說:“我去做飯,你歇一歇。”

    昨晚實在有違常理,顧蘭時頭一次經歷就如此,差點傻掉,今天一天都是蒙的,不怎么清醒,加之身上有點不舒服,裴厭舉止又自然,他沒發現這一小動作,換了個姿勢坐好,只等開飯。

    第54章

    筷子被遞到手邊,顧蘭時看一眼裴厭才接住。

    桌上不過最簡單的一飯一菜,米湯熬的比較稠,米煮爛了之后自有一番米香,炒春菜清淡,只撒了鹽,他嘗一口唇邊露出個淺笑,手藝還算不錯。

    見他動了筷子,也沒說難吃,裴厭一顆心總算放下來,他拿筷子一口菜還沒吃,說道:“明天我去打兔子,回來給你燉肉吃。”

    顧蘭時今天一天精神頭都不好,聞言打起精神好奇問道:“你會打兔子?”

    裴厭喝一口米湯,說:“我會用彈弓打,山里野兔多,多轉轉總能打到一兩只。”

    他話比平時多了點,又道:“彈弓看著不如弓箭,實則威力不小,打兔子手稍重一點多半會打死,野兔遭了重擊就算當時沒死,過一陣也能嚇死,天又熱,放不了多久,只能少打一兩只,吃著也新鮮。”

    顧蘭時點點頭,他見過村里人在冬天天氣好的時候帶狗上山攆兔子逮野味,還有人會用彈弓和弓箭射兔子打鳥。

    想起上次裴厭打鳥準頭那么好,他心道打兔子的本事肯定也不差。

    飯雖簡單,兩個人一起吃倒也挺香,太陽落山后,天色逐漸暗下來。

    裴厭自知理虧,刷鍋洗碗喂豬的活全包了,兩口鍋到底方便,煮豬食的時候順便給顧蘭時燒了盥洗燙腳的干凈水。

    顧蘭時在屋里泡腳,想起昨晚那些羞死人的事只覺恍惚,心里后知后覺咂摸過味,原來這樣才是成親了。

    他耳朵有點紅,心想幸好是裴厭。

    翻來覆去想這些事實在不妥,他捏捏自己兩只發燙的耳垂停止回憶,不然一想起裴厭那股子又莽又狠的勁,實在有點嚇人。

    月光明亮,他上炕后沒有點油燈,用被子裹好自己往炕里一滾,手腳一點沒露出來,打個哈欠就閉上了眼睛,困到一個字都不想說。

    等裴厭拾掇洗漱完進來,天色已經晚了。

    顧蘭時迷迷糊糊聽見動靜,上炕的除了裴厭再不會有別人,他連眼睛都沒睜開,下意識往炕里縮了縮。

    嘗到滋味的裴厭并不甘心自己孤零零一個人睡被窩,在夜色中悄悄摸索著,總算將緊緊裹住的被子掀開一角。

    顧蘭時半夢半醒間忽覺一熱,他完全不知道裴厭怎么做到的,就這么鉆了進來。

    被摟住的時候他聲音困倦,喊了聲熱,又迷瞪著睡過去。

    也不知頸側和肩膀被親親蹭蹭多久,他不耐煩推了推那張臉,翻個身背對過去,想生氣但太困了,沒法兒說話。

    不曾想裴厭安分沒多久,竟鉆進被子里作亂。

    顧蘭時熱得不行,咬住唇沒敢發出聲音,偶爾從唇邊露出來的一點動靜帶著哭腔,本以為今晚該歇了,沒想到又來。

    月上中天,夜色深了,屋子里的動靜才漸漸平息。

    顧蘭時睡覺時穿得好好的中衣一件都沒了,抱著他的人同樣如此,肉緊緊貼著肉,他只覺得熱,蹬開被子腿腳露在外面。

    裴厭啞著嗓子說:“睡吧。”

    這兩個字讓顧蘭時徹底放下心,只是閉上眼睛沒一會兒,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鼻音稍重問道:“你怎么會這些?”

    沒頭沒腦一句話,裴厭卻無比清楚,他沉默一陣才照實開口:“以前在軍中的時候,只要不打仗,會有人去喝花酒,回來后沒有別的話說,只吹噓這些事,我聽過一些,也沒什么難的。”

    他說得簡單,實際有些葷話極為下流腌臜,他自己都說不出口,兵卒里有些愣頭青,啥也不懂胡亂弄一番,回來后還被老兵卒子笑話,漢子多了,也會互相“傳授”,全然不顧在場人眾多,有時他避不開,只能在哄笑中聽幾耳朵。

    顧蘭時狐疑問道:“喝花酒?”

    裴厭沒立即吭聲。

    顧蘭時一下子精神了,翻個身面對著裴厭,問道:“你有沒有去過?”

    裴厭悶悶開口:“去過一次。”

    顧蘭時聲音拔高:“你去過?”

    裴厭連忙解釋:“去是去過,可喝花酒太貴了,我被拉去后給灌了一杯酒,我問酒水多錢,花樓里的人報了價,我付了一杯酒錢就走了,在那里喝一壺,都夠在外面買一壇的。”

    “真的?”顧蘭時半信半疑,之前的經歷讓他對外面的漢子十分不信任,沒想到裴厭竟喝過花酒,雖然是被拉去的,可他還是問道:“那、那你有沒有做別的?”

    一想到這件事他心里就難過,不問個清楚連覺也睡不著。

    裴厭一下子急了:“沒有別的。”

    他急得不知怎么辦才好,被冤枉實在難受,翻身壓住顧蘭時說:“花樓里的姑娘和雙兒都是要錢的,我又沒錢,怎么會做別的。”

    雖然從小沒想過自己娶親的事,可看著村里眾人他也知道,睡覺這種事情要跟自己夫郎來,而不是別的什么人,他知道有的兵卒家里有老婆孩子,卻在外面亂來,打心眼里看不起,又怎會做那些事。

    他這么著急,顧蘭時心里就信了,但一時不知道說什么,覺得剛才自己的反應有點不對勁。

    裴厭以為他還是不信,又急又挫敗,心里亂糟糟的,連眼睛都有點紅,要不是夜色遮蔽,恐怕都能看清他被冤枉后滿臉的委屈。

    “我沒有。”

    顧蘭時正要說話,心口一沉,卻是裴厭將臉埋下來,伴隨著一句被冤屈的解釋。

    溫熱的吐息在心口拂過,癢癢的,他心中一松,笑著拍拍裴厭脊背,說:“行了,我知道你沒有,以后再不問了。”

    裴厭沉冤得雪,總算不委屈了,只是心里還有點悶悶不樂。

    盡管冤枉他的是顧蘭時,可他依舊想貼著人,甚至這樣貼著抱著還覺得不夠,恨不得將人融進懷里吃進肚里,而他也真的張嘴咬了顧蘭時。

    剛冤枉了人家,被咬一口顧蘭時認了,甚至裴厭又作亂的時候他也沒推拒,小心翼翼回抱住人。

    他本意是想做個賠罪,沒想到裴厭因為這點回應更瘋了。

    *

    家里有禽畜,每天草料不可缺少,顧蘭時醒來后裴厭已經出門了。

    他下炕姿勢有點別扭,和往日走路也有點不同,心知自己今天又出不了門,他嘆口氣,卻也怪不了誰。

    太陽早就出來,院門閉著,大黑枕著一根短木頭打盹。

    狗夜里要警醒看家,白天不出門的話,經常閉著眼睛補覺。

    進灶房一看,案臺上的碗里放著剝好的雞蛋和饅頭,顧蘭時眉眼彎彎,僅有的一點不高興一散而空。

    洗漱完填飽了肚子,他揭開籠屜,饅頭只剩下四個,今天一天就能吃完,他試了試力氣,拎了半桶水去給豬倒,一路走一路腿腳不靈便,連胳膊都有點酸軟。

    成親后頭幾天吃的饅頭是裴厭蒸的,不如等他回來。

    打定主意后,顧蘭時不再為難自己,胳膊和腿還算好的,最難受的地方說都說不出來,回房再次躺下。

    這兩天沒歇好,他迷迷糊糊快要睡著時,聽見院里大黑叫了兩聲,隨后是院門被打開的動靜。

    很少會有外人來后山這邊,大黑的叫聲他已經能分清,是裴厭回來了。

    顧蘭時懶懶起身,揉了揉眼睛才下炕,一出去就看見地上有只灰色野兔,皮毛上有血跡,癱在那里一動不動,該是死了。

    大黑上前聞了幾下,它知道野兔能吃,饞的流了口水,被裴厭呵斥一聲才走開。

    “真打到了。”顧蘭時有點驚喜,野兔肉稀罕,偶爾才能吃一次,上回吃還是前年在他舅舅家。

    “嗯,等下剝皮,趁新鮮今天就煮了吃。”裴厭邊說邊從竹筐里掏草,用柴刀在木板上剁成好幾節,雞鴨如今長大了些,草不用剁得那么碎。

    顧蘭時殷勤往灶房抱柴火,剝皮燙毛得用滾水,見擋不住他的熱心,裴厭只得作罷,脫了自己外衫墊在灶火前的凳子上,好歹能軟和點。

    吃肉這種事聽起來就高興,顧蘭時坐下燒水,最近吃素多,葷腥只有豬油和幾個雞蛋,今天總算能打打牙祭。

    以前行軍在野外駐扎時,裴厭會跟著其他人一起打野味,拔雞毛剝兔皮這種事再熟悉不過,很快就弄好了。

    兔子死了沒多久,肉質新鮮,撒一把之前顧蘭時從家里拿回來的干花椒去去腥氣,煮熟燉爛后撒點鹽,吃起來很香。

    大黑饞的滴口水,裴厭把下水煮了煮扔給它吃,兔子心肝脾肺還有腸子這些都小,吃起來沒有豬肝肺過癮,也讓它沾點葷腥。

    顧蘭時吃肉吃的高興極了,四只兔腿吃了三個,裴厭讓著他,自己撈了骨頭多的肉塊吃,啃得干干凈凈。

    正是農忙時,裴厭吃完飯和了面后又去地里轉,麥子還沒熟透,不到割的時候,他回來挖了些野菜,在顧蘭時的支使下揉面,蒸了兩鍋饅頭出來。

    這回蒸的饅頭花樣多,有白面饅頭糙饅頭還有野菜饃饃,其中白饅頭最少,只有十五個。

    出鍋后看著熱氣騰騰又白又暄軟的饅頭,兩人都有點舍不得吃,最后還是顧蘭時說一人嘗半個,這才吃到嘴。

    剛出鍋還熱乎,白白胖胖的饅頭什么都不用就,空口吃都是香軟的。

    雞蛋只剩兩個了,上午顧蘭時吃兔肉狼吞虎咽的模樣,顯然很饞葷腥吃,裴厭嘴上沒說,但都看在眼里,見太陽還沒落山,他背上竹筐去山上打草,回來后帶了二十幾個鳥蛋。

    又是兔肉又是鳥蛋,顧蘭時摸著圓滾滾的蛋笑意滿面。

    裴厭把竹筐里最后一個鳥蛋放在蛋籃子里,說:“頭先忙,沒工夫去掏,鳥蛋雖小,多吃幾個就是了,這些都是山雀蛋,找到野雞蛋更好。”

    山里有些鳥蛋不能吃,鄉下人口口相傳,有的鳥蛋吃了要倒霉,而有的鳥窩里也不一定是鳥蛋,萬一是鳥雀不要的窩,被蛇下在里面,還有的鳥蛋顏色嚇人,剝開是血紅血紅的,也不知是什么東西,不吃最好,這種山雀蛋和雞蛋很像,吃著不怕。

    顧蘭時把手里的鳥蛋放好,明天早上煮幾個吃,鳥蛋不要錢,吃起來不心疼,他笑瞇瞇說:“要是得空的話,咱倆一起去,我小時候還在山里摸過野山雞蛋呢,那次運氣可好了,得了八枚。”

    裴厭巴不得干活時有夫郎在身邊,連聲應好,他看著顧蘭時喉結緩緩滑動,竟又起了點心思。

    他年剛二十,正是精力旺盛的時候,一身蠻力莽勁跟使不完一樣,十七八歲時開了竅,因為窮苦沒有娶親的心思,一直不得紓解,如今可算逮著顧蘭時啃。

    不過看顧蘭時走路不大順的模樣,那點心思最終還是歇了。

    第55章

    該做的事已經做過,兩人之間遠比之前親密,晚上不再是兩個被窩。

    年輕正是精神十足的時候,雖不像前幾天那么頻繁激烈,夜里偶有親吻和旖旎情事,對顧蘭時來說,不再那么難以忍受。

    太陽正大,顧蘭時在院里翻一遍曬的野菜,這幾天太陽很好,不能偷懶,之前裴厭只有一個人,種的菜曬的干菜都不多,今年冬天他們兩個人,多囤點才能安心。

    昨天下午裴厭將前院菜地墾出來了,泥土翻得松軟,又澆過水變得濕潤,早上他回了家一趟,各種菜籽和分出來的植株都種下了,雖遲了一點,這幾天多看看泥土的情況,要是太干就多澆點水,防著種子吸不到水長不出來。

    太陽很曬,基本一天就能曬干透,他起身又拔了五顆大春菜,挎下葉子洗干凈,菜莖也洗凈切成片,鋪在竹匾上晾干。

    六個竹匾用完了,春菜還沒曬完,家里又沒多余的草席可用,他只得將菜一排排擺在木柴堆上曬。

    竹筐竹匾他會編,沒有篾匠那么精細,湊合著自家能用,不過要是想多曬點菜干子留給冬天吃,不如草席竹席鋪在地上方便。

    顧蘭時一邊擺放春菜一邊想,不知道裴厭會不會編,清水村倒是有個篾匠,可這樣就要花錢,不行回家問問他爹,自己和裴厭試著編一個,編不好只要能攤在地上用就行。

    他手腳挺利索,放好后看一眼躲在陰涼處的大黑,家里人吃的東西它有時會饞,但從來不偷吃,也不會咬壞院里的各種菜。

    見他看過來,大黑耳朵一動,擺在地上的尾巴晃了晃。

    春菜一年四季有三季能種,他倆拔菜一行順著一行來,不會從中間挖,這樣有章法,下菜種也方便,晌午太熱,等傍晚熱氣褪去再把五個空缺補上不遲。

    太陽曬在臉上熱到像是有點疼,顧蘭時腳步匆匆躲進堂屋,幸好早起在家里掐的薄荷多,插進土里一些,還剩一些他用滾水沖了,這會兒已經晾涼。

    一碗清清涼涼的薄荷水下肚,解暑又解渴,他放下碗歇歇,吃了個竹哥兒給他裝的米糕。

    裴厭上山找石塊去了,后院已經堆了不少,估摸著今天再弄幾塊回來就可以和黃泥壘豬圈。

    顧蘭時閑不下,別看現在離冬天還遠,還有一整個夏天用來曬干菜,可菜一旦曬干會變得很輕,即便泡開了,和鮮菜比還是較少;

    再說這是他成親第一年,在家里時從不操心這個,有他爹娘在,如今自己當家了,一想到下雪后沒吃的,心里就不踏實,可不得多囤點。

    春扁豆和絲瓜這兩天沒摘,已經有不少長成的,他取了斗笠戴上遮太陽,又到院里摘菜。

    絲瓜好曬,洗凈切成塊就行,沒有竹匾了,他把一個平常放菜的大竹籃擦了幾遍,將絲瓜塊放上去曬。

    扁豆麻煩點,要焯過水再曬,還得把兩邊的筋去了,顧蘭時燒開水將一大碗扁豆倒下去,見變了顏色后等了一下,這才用漏瓢撈了上來。

    沒有竹匾了,他想了下,把一個竹筐橫放在平穩的木頭堆上,剛好扁豆上的水會順著縫往下流。

    拾掇完灶房,他看一眼水缸,水不多了,于是拿了扁擔和兩個空桶去河邊打水。

    扁擔很有韌性,即便水桶沉重也不會斷,隨著走動扁擔不斷上下起落,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顧蘭時忙忙碌碌沒有停歇,等他挑滿一缸水,背部衣裳已經濕透了,稍亂的發絲也有點濕。

    剛放下扁擔,裴厭背著沉重的竹筐進了門。

    大黑迎上去,但裴厭沒有看它,一進門眼睛就落在顧蘭時身上。

    “回來了。”顧蘭時頓時喜笑顏開,摘下斗笠給兩人都倒了碗薄荷茶水。

    裴厭將竹筐放在堂屋門口,從里頭拿出五六根竹筍,眉宇間冷意消融,他臉上笑意不大,但眼睛是亮的,說:“路過竹林時挖了幾顆嫩的,我看你在院里曬了菜干,今天吃不完剛好切了曬。”

    “嗯。”顧蘭時點頭應好,走過去接住竹筍,又說道:“可惜咱們沒有能用的竹席,竹匾都用完了,我還想問問,你會不會編席子?不行回家問問爹,他年輕時學過,不過后來沒做篾匠,只給家里編幾個,席子又耐用,這些年都沒壞,他應該還記得手藝。”

    裴厭思索一下說:“要說編席子我能上手,只是沒有篾匠編的好。”

    顧蘭時笑道:“要那么好做什么,又不是睡人的,我只是覺著想多曬點菜干,弄個席子鋪在地上,又大又方便。”

    “那好,改天我砍些竹子回來。”裴厭說完端起碗喝水,薄荷水清涼,喝完人都精神了一點。

    晌午飯已經吃過,還不到做下午飯的時候,忙了這么久,又曬又熱,兩人坐下歇息,顧蘭時把糕點碟子往裴厭那邊推了推,山上路遠,他還特意繞到竹林那邊,多少吃一點墊墊。

    裴厭拿起一塊吃,米糕里加了一點紅棗,能吃出棗香。

    顧蘭時小口喝著水,看見大黑換了一塊地方趴,它身上毛還是有點亂七八糟的,不過齊根剪掉的地方已經被毛發覆蓋。

    他放下碗說:“長毛沒事得梳梳,不然以后又打結。”

    米糕不大,裴厭三兩口吃完,順著他的話看過去,說:“它這幾天一熱就去石頭池子里泡,不用再洗了,梳毛的話,木梳不能給它用。”

    他說著起身走到院里,在木頭堆里找了塊巴掌大的薄木板,用柴刀仔細切削,沒一會兒弄出把簡易的梳子,有梳齒就行。

    顧蘭時納了幾針鞋底,一抬頭看見他在給大黑梳毛,大黑很少被人摸,激動的一個勁搖尾巴,甚至嚶嚶叫想撲裴厭,但被一只大手按住腦袋趴在地上沒法動。

    他放下針線走過來,看得興起接過裴厭手里的木板梳子,叮囑道:“你可得按住了,我怕它咬我。”

    “它不敢。”裴厭嘴上這么說,但騰出來的右手直接握住了大黑嘴筒子。

    顧蘭時一下子松了口氣,大黑牙齒尖利,讓他總覺得劃一下都能劃出血道子,因此十分畏懼。

    這下沒了尖牙威脅,他梳毛很放心,一點點將打結的毛發梳順。

    他倆蹲在角落陰影里沒那么熱,就是蹲久了腿腳發麻,裴厭順手拿了木頭堆旁邊的矮樹墩讓他坐下,自己也找了根木頭橫放在屁股底下墊著。

    “等割了麥閑下來,帶它再去洗洗,用野澡珠更干凈。”顧蘭時邊梳邊說。

    “好。”裴厭答應著,說道:“麥子半黃不綠,過兩天熟透了才能割,要是明天能壘完豬圈,傍晚就帶它去。”

    “行,早點洗干凈也好。”顧蘭時身上汗水不知不覺流下,衣裳濕了后才發覺,他抬胳膊擦擦額上汗,說:“太熱了,渾身都是汗,傍晚燒水洗洗,你洗不洗?”

    如今有了浴桶,不用站在院里,他和往年在家里一樣,夏天洗的勤些,雖費水費柴,好在柴火山上有,水能從河里打,都不用花錢。

    裴厭嗓子微緊,直勾勾看一眼顧蘭時,說:“洗。”

    顧蘭時低著頭給狗梳毛,沒瞧見他這幅神色。

    太陽沒那么曬了之后,兩人到后院劃豬圈地盤,按顧蘭時想的,以后多養兩頭豬,糞肥多還能賣豬肉豬仔,不過今年他們只有一頭,暫且壘一個豬圈就行。

    豬長大后體型不小,豬圈不能太小,裴厭弄回來不少石塊,在旁邊堆成一堆,兩人商量好地方和大小后,他用鐵鍬劃出痕跡,便開始挖地基。

    豬圈要弄得結實點,得有個地基撐著,萬一刮風下雨倒了,豬圈壞了還能修,砸傷豬仔就不好了。

    顧蘭時拿了鐵鍬從另一邊挖,干著活說說家常話,似乎也沒那么累。

    傍晚時分,趁天色亮,浴桶里的水倒好了,顧蘭時先洗。

    最近洗得勤,身上沒那么多污垢,只是出汗而已,勞累一天,泡一會兒熱水舒坦。

    他擦擦洗干凈的濕頭發后靠著桶璧歇息,忽然房門打開了一扇,他轉頭一看,裴厭進來了。

    就算白天也做過那檔子事,顧蘭時還是有點羞,往水里一縮,無意識睜大眼睛有點惶恐地問道:“你、你進來做什么?”

    裴厭剛才在外面洗頭發,擰出水后隨意擦了擦,實在沒按捺住,徑直闖進來。

    他看起來有點無措,但抬起眼睛后還是盯著顧蘭時,嗓音微微沙啞,說:“一起洗方便,不用再燒水了。”

    “啊?”顧蘭時有點蒙,這聽起來不怎么有道理。

    然而裴厭像是自己說服了自己,喉結十分明顯滑動了一下,邊走邊解衣裳。

    “別、你別進來……”

    夏天衣服本來就薄,顧蘭時看得一清二楚,連忙轉過臉沒敢多看,他有心想阻止,可話還沒說完,浴桶里就進來一個人,原本還算大的木桶瞬間變擠了。

    做浴桶的時候,因裴厭高大,特地囑咐木匠做的大一點,不然他胳膊腿擺不開,坐在里面會局促,當時還沒想到,如今倒真便宜了他。

    上了頭的漢子什么都顧不得,火急火燎啃進嘴里,咬著就不肯放了。

    顧蘭時從一開始就知道事情不妙,想出去卻被裴厭長胳膊一撈,又跌坐回去。

    水波晃動不停,溢出來的水滴落在地上,打濕了好一片。

    *

    對顧蘭時來說,日子多了份“差事”,他不是不愿,有時也能從其中得幾分趣味歡樂,藏在嘴巴里緊緊閉著,不敢讓任何人聽到,然而裴厭總有些不知足,便成了件苦差事。

    好在農忙要干活,裴厭沒有失了理智。

    日子過得還算有滋有味,在忙碌中眨眼就到割麥的時候,清晨太陽還沒出來,顧蘭時覺察到旁邊的動靜醒來。

    已經穿好的裴厭見他睡眼惺忪坐起來,中衣早在昨晚的貼貼摸摸中蹭掉了,沒忍住在他肩膀和頸側啃了幾口,又是親又是咬的。

    顧蘭時不耐煩推開他腦袋,連話都不想說,自顧自找衣裳穿。

    裴厭被嫌棄也不氣餒,心情再沒有最近這般好,眉眼里露出一點很淡的笑意,說:“我去熱饅頭。”

    “嗯。”顧蘭時揉揉臉蛋,這才徹底清醒。

    他一走出房門,大黑搖著尾巴朝他走來,前兩天梳過毛后,大黑就比以前對人多了幾分黏糊勁,看見裴厭還能好點,或許是害怕,看見他就有點不同,走到哪里都跟著,也不再呲牙了。

    顧蘭時看一眼大黑,又看一眼燒火的裴厭,心里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裴厭問他吃不吃雞蛋,今天要干活,還剩下一個蛋,放的時間也久了。

    顧蘭時思緒被打斷,一邊應好一邊進了灶房,要趕緊吃完去地里割麥,多耽誤一兩天,麥粒曬得太干很容易掉進地里。

    第56章

    麥田里,眾人干得熱火朝天。

    每逢割麥的時候天氣炎熱,晌午時風竟像滾燙的,一吹來連帶著蒸騰起土熱暑氣,仿佛鼻腔里都帶著麥秸和塵土味道的熱意,又干又燥。

    顧蘭時天生白些,麥芒扎在胳膊上脖子上,刺出片片紅點,他臉頰被曬得發紅,天這么熱,斗笠和草帽有點戴不住,不過被曬得臉發燙發疼之后,他還是戴上了,好歹遮遮。

    裴厭長手長腳,干活本來就麻利,已經將他甩在身后,這邊只有一畝地,他兩起得又早,下地時天還沒亮,看樣子連割帶捆到下午就能弄完。

    割麥是件要緊的事,顧蘭時戴上草帽喘一口氣,話都來不及說,又彎腰用鐮刀割。

    昨天就把鐮刀磨得又快又亮,今日果然順手了許多,麥秸在快鐮面前如豆腐一般,嚓嚓幾聲就是一茬麥子。

    他割夠一捆就用長麥秸繞幾圈,手上十分熟練,很快就將一捆麥子捆扎好,干慣農活的人大多都會這點手藝,裴厭同樣如此,一邊割一邊捆。

    要說只割麥子,裴厭這么個壯勞力,一個人一天就能割一畝,甚至更多,可他們就兩個人,為快點收完,騰不出專門捆扎麥子的人手,不像顧蘭時之前在家里的時候,竹哥兒割不了幾把麥子,跟在其他人身后捆綁。

    好在兩人都年輕,也不是干活偷懶的人,汗水灑在黃土地里,又被太陽曬干,隨著鐮刀漸漸變得沉重起來,身后扎好的麥子一捆一捆排列,看著齊整又舒坦。

    為早點割完自家好去白大財主那里掙點工錢,裴厭前兩天去鎮上四處打聽,最后買了輛舊板車回來,不然靠他倆用扁擔挑,太費工夫了。

    板車又舊又破,好幾個洞,回來后找了木板釘好,將窟窿補上才能用,不過勝在能便宜點。

    太陽越大,即便隔著衣裳,顧蘭時也能感受到那股炙熱,他渴極了,直起腰擦擦滿頭滿臉的汗,走到田壟上將落在后面的陶罐拎過來,倒了碗薄荷水痛痛快快喝一場。

    “喝點水。”他邊走邊朝前面的裴厭喊。

    裴厭將手里的一把麥子割下,直起腰用脖子上的布巾擦一下快滴到眼睛里熱辣辣的汗水,熱得眼睛瞇起來,臉上那條疤都是紅的。

    顧蘭時已經看慣了,不覺得有什么,上前給他倒了一碗水,隨后把瓦罐放在田壟上,自己又往回走,等他割過來的時候還能再喝一碗。

    眼瞅著太陽一大,麥子更干了,裴厭也顧不上說話,喝完又彎下腰割麥。

    到吃飯的時辰后,兩人餓得肚子直叫,陶罐里的水喝完了,又渴又餓,但顧蘭時一看所剩不多了,便同裴厭說一聲,加把勁一口氣割完他再回去做飯。

    糧食金貴,裴厭自然應好。

    等割完這一畝后,顧蘭時顧不得捆扎,自己用扁擔挑了兩大捆麥子先回去做飯,不然餓得慌。

    做飯很簡單,饅頭不用熱,只用豬油炒了春菜,用老碗盛了滿滿一大碗,裴厭平時吃的就多,今天又累又餓,菜只能多不能少,吃不飽下午沒力氣。

    他做完飯顧不上先吃,拎起裝滿水的瓦罐,腳步匆匆又往地里趕。

    他不過去的話,裴厭是不會拉著板車回來的。

    麥子在地里一捆捆扎好了,若沒人看著,說不定會有順手牽羊的,別看村子里都是熟人,可為了一口糧食,總有些人手不干凈,謹慎些總沒錯。

    瓦罐口上放了一個碗,既能當蓋子使還能用來喝水盛東西,他切了幾片疙瘩咸菜和兩個白面饅頭放在碗里。

    到地里的時候,裴厭已經裝好一板車麥子,正用麻繩捆車。

    “歇歇吧,先喝點水。”顧蘭時把瓦罐放在田壟上,覺得腰疼他直接坐下去,瞇著眼去瞧裴厭。

    方才回去的時候太忙,洗了手炒菜,都顧不上洗臉,臉上本來就有麥塵,被汗水一打,臉都是花的。

    裴厭捆好板車后才停下,抽下脖子上的布巾擦擦臉上汗又擦擦手,這才過來吃喝。

    顧蘭時已經在啃饅頭了,冷饅頭容易掉渣,他用左手托著,渣子也沒放過,全都吃得干干凈凈。

    “咸菜。”等裴厭喝了水后,他把手里的咸菜遞過去兩片。

    他倆都餓極了,狼吞虎咽將饅頭和咸菜都解決完,瓦罐里的水到最后也沒剩下。

    顧蘭時怕他腹中饑餓,說道:“菜我都炒好了,你要是餓了先吃,我等下回去再吃。”

    裴厭將板車上的絆繩套在肩膀上,開口道:“不用,剛吃了胃里有食,全部拉回去一起吃。”

    “也好。”顧蘭時點點頭,這一畝已經割完了,只需往回運就好。

    等裴厭拉著車走之后,他歇一下,將田里的一捆捆麥子往地頭這邊搬,等會兒裴厭過來裝車更方便。

    到底年輕,吃完飯后裴厭稍歇一下,又帶著鐮刀板車往另一畝地去,顧蘭時同樣跟著,頭一年自己過日子,勁頭十足。

    一直到夜晚月亮出來,兩人鉚足勁干到子時初刻,才將最后一板車麥子拉回家。

    農忙時披星戴月是常事,他倆也是一時貪做活,忘了時辰,只想快些割完收回去

    到家后麥子鋪在地上,不免有塵土飛揚,顧蘭時又累又餓,身上也被麥芒扎的,汗水一流有些刺痛。

    實在是晚了,都快到半夜,來不及炒菜,兩人用饅頭夾著咸菜和豬油吃,待喘過那一口氣后,心總算踏實下來。

    睡覺之前,顧蘭時打著哈欠,說:“明天起晚些,多歇歇,今日這一遭著實要命,以后還是悠著點。”

    裴厭倒還好,不過他也知道人要有張有弛,繃得太緊眼下是沒事,病根都給以后積著呢。

    今天兩畝地都割完了,確實不用那么急,他閉上眼睛答應:“好。”

    疲憊驅使,兩人很快睡著,第二天快辰時才醒來。

    顧蘭時盥洗后梳頭,從頭發里摘出不少麥芒,昨天晚上太累都沒閑心洗澡,今天該燒水好生洗一通。

    裴厭在院里將麥子鋪開,曬幾天用石磙碾一碾,干透的麥粒就會脫落。

    顧蘭時倒了水在菜地,提著空木盆往房里走,說:“麥粒去不去篩?大哥二哥應該還沒割完,要不就來找你去白水村了。”

    “不急,他倆要是沒割完,過去幫幫。”裴厭心里記著顧家人的照顧,出力氣的活他都能干,一點沒推脫。

    顧蘭時露出個笑,點著頭說:“好,不過你記得別那么趕了,緩著勁來,大哥麥地比二哥那邊近,先給他割,完了再一起去幫二哥,不過想來今天估計就剩半畝了。”

    顧蘭生和顧蘭河跟他倆一樣,當初分家的時候都是兩畝水田兩畝旱地,田都是良田,足夠小家三四人吃飽。

    他說著思索一下,又道:“這樣,你去幫他倆,我撿完麥穗去看看爹娘他們,今年少了我,估計得忙到明天去,我回去幫著做做飯。”

    林家賠的那畝旱田是他爹種的麥苗,爹娘沒問他要麥子,他自己心里有點過意不去。

    不等裴厭說話,他又開口道:“我估摸著,今天下午大哥二哥就要去白水村,到時你跟著去,我剛好上家里幫忙,飯也在那邊吃。”

    “好。”裴厭點點頭,用木叉將麥子攤開鋪勻,吃過早食后按著顧蘭時吩咐他的,拿了鐮刀往地里去。

    顧蘭時和他一起出門,背著竹筐先去拾撿麥穗,昨天晚上回來的時候其實撿了一遍,他不放心,肯定有遺漏的。

    看一眼天色,他開口:“今天起來遲了,說不定已經被別人撿了。”

    睡了一晚,裴厭精神頭明顯看著比他好,神色雖不顯,但語氣十分和緩,安慰道:“不差那一點,這兩天掙點工錢,足夠今年吃喝了。”

    顧蘭時點點頭,邊走邊沿路瞅:“嗯,我過去轉轉,路上說不定能撿幾根。”

    裴厭眉眼帶了一點笑意,他倆起得遲了,路上沒碰見幾個人,只有小孩和老人拾麥穗,見了他也都躲著,因此沒人發覺他如今的變化。

    兩人在岔路口分開,顧蘭時到地里后果然沒找到幾根麥穗,連明顯的麥粒也沒有多少,只找到些混在泥土中的麥粒,在別人挑著擔拉著板車走過后,他跟在后面撿了幾根掉下的穗子。

    他沒太糾結這事,麥子大頭已經收回去了,餓不到他倆,不至于為一點麥穗麥粒煩惱嘆氣,隨即轉了道,往家中田地走,看看他爹娘割的如何了。

    苗秋蓮顧鐵山幾人正在忙碌,他一去幫著捆扎,其他人就能輕點,到時辰后問他娘要了門上鑰匙回去做飯。

    至于裴厭,他大哥二哥住得近,二嫂帶著三個毛頭小子在地里撿穗子,大嫂做了兩家飯,忙完地里活后連同裴厭一起已經吃過了。

    收麥子是急事,掙錢也要緊,做短工一天要掙六十文呢,就算只有半天,也能拿三十文,顧鐵山沒讓兒子和兒婿來幫忙,他這邊只剩兩畝地,有顧蘭時和老大老二媳婦幫忙足夠了。

    做工一般要早上去,不過收麥子勢頭緊,干完自家活再來做短工的人比比皆是。

    裴厭跟著顧蘭生顧蘭河再次來到白水村,管事的在地頭記人名,同樣曬得滿臉汗,來的漢子有一個算一個,都趕緊讓下地,收不完要是后面變了天下雨,所有人都得干瞪眼。

    干農活哪有不苦不累的,但看著收回來的麥子心里很踏實。

    顧蘭時幫著家里收完麥后,第二天就不用去了,后頭拾穗子篩麥粒的活自有他娘和竹哥兒狗兒。

    裴厭一大早去白水村了,他在家翻曬麥子,還要打草喂牲口。

    他翻完一遍后將木叉靠在墻上,喝水歇腳的時候心想等過幾天曬干了,石碾太沉重,得用家里驢子,到時讓裴厭和他一起回家先幫他爹娘碾場脫粒,不然不好張口。

    打定主意后他沒有歇息,拎了竹筐出去打豬草,打了豬草回來后也閑不下,拿了塊趁手的木板和簸箕去地里篩麥粒。

    他用木板將混著土的麥粒都鏟到簸箕上,也沒去其他地方,就站在地里顛簸揚灑,干土隨風漸漸被吹走,一番灰頭土臉簸糧后,弄了不少麥粒。

    這是個臟活慢活,好在只有兩畝地,遺漏的麥粒也不算多,他干到晌午太陽最大的時候才回去,滿頭滿臉都有揚塵。

    從地里一路走回來,到處都能看見麥秸,路過裴家門口時顧蘭時沒多看,不曾想里頭忽然傳來一聲哭嚎,嚇了他一跳,忍不住聽了一耳朵,竟是裴興旺死了。

    第57章

    說起來自從兩年前裴興旺在山里摔了后,就常在炕上躺著,只偶爾在院里走動,別說顧蘭時,就連附近幾戶鄰家都很少見他出門。

    顧蘭時頓足看了一眼,院里沒人,只有攤開的麥子,聲音是從屋子里發出來的,而且只有葉金蓉一人嚎啕大哭,其他人沒聽見聲音也不見身影,應該在地里忙活。

    礙于裴厭和他們之間那些事,說得不好聽是一筆爛賬,他沒在裴家門口多停留,萬一被村里人看見,也不知會生出什么閑話,背著竹筐拎了簸箕回家。

    之前他阿奶聽村里人說,裴興旺一直不見好,面色枯槁沒了多少生機,甚至去年冬天就有人說可能熬不過去了,倒是出乎村里老人的預料,今日才咽了氣。

    和裴厭成親后各種忙碌,后山離村子遠,左右沒有鄰居,顧蘭時很久沒聽過村里閑話了,只有回家時他娘告訴他一點事,也曾提過一嘴裴家。

    為給裴興旺和裴勝看病治傷,裴家家底都快掏空了,如今方云掌家,葉金蓉對大兒子有愧,不敢說一個字。

    方云掌家卻一點都不痛快,家里哪里多余的錢糧能支使,一家老小全都勒緊褲腰帶過日子。

    眼瞅著銅板一天比一天少,裴勝也就算了,又瘸又殘的,但好歹能干點活,裴興旺躺了兩年,見天兒喊頭暈不能動,等于張嘴白吃飯,一點活不干。

    原先還能體諒他病了,可時日一久,家道本就破落了,窮的一天到晚凈琢磨要怎么吃飽,再養個廢人心里哪能舒坦,那又不是她親爹,況且裴興旺之所以落到那個下場,全是自己不積德,誰讓他兩口子黑了心,連親兒子都不認。

    方云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再埋怨也無濟于事,誰讓她命不好,偏偏嫁裴家來了,至于自己曾經的那點小算盤,她不覺得有什么,最過分的不還是裴家人。

    種種緣由,叫她也逐漸狠了心,能不給裴興旺抓藥就不抓,就算去抓,也買的都是便宜藥材,能把命吊著那都是她好心了。

    顧蘭時走遠之后,裴家鄰居看不下去,又勸不住大哭的葉金蓉,只好讓一個人跑去地里,把方云一干人叫回來。

    幾個人回來后站在炕前看一眼,都顧不上去勸葉金蓉,見裴興旺果真沒了氣息,都不約而同在心里松了口氣,以后就不用再花那份買藥錢了,也少了一張嘴吃飯。

    確認過后,方云這才掏出手帕咿咿呀呀哭起來,裴虎子還好,回過神后見親爹死了,親娘又哭得凄慘,不免落了幾滴淚。

    裴春艷作為老小,她是個姑娘,雖不至于像裴厭那樣從小挨打,但向來在家里沉默寡言的,見她娘哭成那樣,眼中泛起淚花,但依舊沒哭出聲。

    裴勝遭了兩次劫,早沒了先前的心勁,性格也變得古怪孤僻,親爹死了他站在土炕前沒哭,只冷冷盯著裴興旺那張枯槁干瘦的臉。

    從小到大,每次打裴厭都是老兩口先動手,他不過跟著學而已,沒有裴虎子的時候,裴興旺說他是老大,以后家里所有東西都是他的,沒有裴厭的份,他自然高興。

    后來有了裴虎子,他爹娘心有點偏向小兒子,他氣不過,但打了裴虎子他爹會打他,只能拿裴厭出氣,不過那小子從小是個硬骨頭,每次挨揍都不服軟,被打得再慘也只是縮在柴房不吭聲。

    后來他長大一點,每天要幫家里干活,裴厭同樣如此,不是上山撿柴就是去打草,倒是打的少了。

    不曾想在裴厭手里遭了大罪,成了這幅模樣,走路上甚至有小孩學他瘸腿的樣子,他幾乎氣瘋,拿了棍子要去打那幾個黑心野種,但最后被村里其他人攔下了,那幾家大人也指著他鼻子罵,跟個孩子計較什么。

    從那以后,他心氣越發沒落,但始終有股怨氣凝聚在腔子里,抒發不得以至十分痛苦。

    后來葉金蓉害他沒了兩根手指,恨意便轉到裴興旺和葉金蓉兩個人身上,都是他倆造的孽,因果卻報應到他身上,憑什么?

    葉金蓉坐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她老了,裴興旺一死真成了寡婦,兒子兒媳又不喜她,甚至怨恨,以后日子可怎么過,于是她越哭越傷心,斑白頭發越發顯得蒼老。

    而裴勝直愣愣盯著裴興旺,心中一股恨意再沒有這般強烈,他死了,一了百了,自己卻還要活在這世上受罪受嘲笑。

    方云正假惺惺哭,突然聽見一聲大叫,就見裴勝撲過去死死掐住裴興旺脖子,她嚇得也不哭了,連忙上來拉扯。

    “你去死!去死!”

    裴勝怒目圓睜,恨到了極點,額角青筋都暴出來,掐著裴興旺脖子不放,好似得了癔癥般發狂。

    裴虎子也趕忙上來拉,一個死了一個瘋了,他又急又氣,一會兒鄰里說不定會過來幫忙,讓人家看見了又要生出閑話。

    裴勝憑著心里那股恨意死死掐住裴興旺脖子,兩個人費了一番力氣才將他拉開。

    這場面嚇得裴春艷直往后退,葉金蓉眼睛直愣愣發呆,也不哭了,坐在地上像是失了魂。

    裴家亂糟糟一片,大人吵小孩哭,沒個主心骨發話,等門外進來鄰居和本家親戚后,才有了發話管事的。

    *

    到家后,一開鎖大黑正趴在門后看家,顧蘭時一進門,它立馬爬起來,尾巴在身后小幅搖晃,見顧蘭時沒理它,它跟在后面走,

    把篩出來的麥粒倒在麥場空曠處,麥粒也得再曬曬,干透了才好貯藏。

    顧蘭時蹲下用手把這一小堆麥粒鋪平,不想大黑竟在后面用腦袋蹭他脊背。

    這么大個狗,頭一回蹭人,兩三下后顯得有些激動,腦袋一用力差點把顧蘭時撞得往前撲。

    穩住身形后,顧蘭時有點怕也有點疑惑,不知道大黑今天是怎么了,他回頭一看,大狗搖著尾巴咧嘴跟笑一樣,像是在討好。

    這兩天翻曬麥子,它有時會在麥子上趴著,長毛里掛了些麥秸,又常趴在地上,有點臟兮兮的。

    一旦農忙,別說狗,人身上也臟,顧蘭時倒不是嫌棄它,而是覺得之前洗好的長毛又臟了打結。

    這會兒正熱,去河邊蹚水消消暑也好,后山樹多,石頭池子那里有陰涼。

    可裴厭不在家,他一個人有點害怕,萬一洗的時候給大黑毛發揪疼了,是不是會咬他。

    不過,看一眼大黑搖尾巴的模樣,顧蘭時心中稍定,好像也沒那么可怕,于是拍拍手上塵土起身,抓了一把野澡珠喊大黑一起出門。

    平時都是自己看家,大黑很少被喊出去和人走,越發激動,搖著尾巴等鎖門,不住轉圈圈,時而又用腦袋蹭顧蘭時大腿。

    到河邊后,顧蘭時在石頭池子下游找了平緩的地方,脫了草鞋先下水洗洗腿腳,見大黑在不遠處喝水,等它喝夠了以后喊過來。

    “去,下去。”他指指河水,然而大黑卻沒有進水里,蹲坐在他面前歪腦袋。

    顧蘭時沒辦法,只好試著伸手推了推它,見大黑沒反抗,才敢用力將狗推進水里。

    撩了幾下水,因大黑體型大腿長,這兩天他干活又累,胳膊有點酸,想了想就用裴厭那招,手按在大黑脖子上將它往下壓。

    他沒敢用力,同樣只是試試,沒想到大黑直接趴進水里,許是記得上一次洗時被裴厭捏住嘴筒子,它也不再大張嘴露出尖牙。

    顧蘭時松一口氣,總算理解了他的用意。

    洗狗是個力氣活,幸好這回大黑沒有那么臟,一人一狗在河邊洗洗涮涮,好一陣后才上岸。

    大黑一直以來畏懼裴厭,上回洗澡時早記住了,等人走遠幾步才敢甩毛,一身水沒有濺到顧蘭時那邊。

    “走,回去梳毛。”顧蘭時心情很好,率先走在前面,狗養熟了就是不一樣,十分忠心,這下他可不怕了。

    在院里梳毛的時候他上手左摸摸右翻翻,大黑脾氣竟似改好了,就算打結的地方被梳疼,也只是嗚咽一聲,沒有任何攻擊的姿態。

    梳完后顧蘭時出了一身汗,狗自己知道曬太陽,他不再管,洗干凈手坐在堂屋喝水歇息,閑下來不免想起裴興旺死了的事。

    他有點猶豫要不要和裴厭說,畢竟已經和裴家斷了。

    冥思苦想一會兒,他想到裴厭回來應該會走村里的路,只要路過裴家門口,肯定知道發生了什么。

    裴厭回來的時候月亮爬上來,星星在天上閃爍,顧蘭時已經燒好水,干一天活晚上燙燙腳舒服些。

    回來之前在白大財主家吃過了,裴厭盥洗后在屋里泡腳,聽顧蘭時有意無意提了裴家一嘴,他心里明白,開口道:“我路過時看見了。”

    顧蘭時沒敢接話,將點了藥葉的罐子放在桌上,藥煙緩緩飄散,驅走了飛進來的小蚊蟲,不然夜里要被叮好多包。

    裴厭十分坦然,借月色看清顧蘭時小心翼翼的神色,他眼中閃過笑意,說:“死就死了,與咱們沒有干系,頭先他們攆我出來的時候說了,我再不與他們相關,左鄰右舍都看著,他們沒臉過來找我。”

    不止是沒臉,更是不敢。

    顧蘭時聽完點點頭:“好,那我們也不管他。”

    在家里時他娘就不愛與裴家人來往,如今他成親了,對村里的人情世故還不大熟練,得了裴厭的準話,心里也算踏實了。

    白家只管晌午和傍晚兩頓飯,早起要在家里吃點東西,顧蘭時上炕躺下,打著哈欠問裴厭明早想吃什么。

    他倆說幾句閑話,天色晚了,裴厭倒了水進來,原本不甘心自己睡一個被窩,又一想自己身上臟,只得作罷,趁顧蘭時半夢半醒,啃了一通嘴他才心滿意足,往炕邊挪了挪睡下。

    第58章

    在白大財主家干了六天半,一共掙得三百九十文,再加上之前插秧的工錢,差不多一個月,掙到五百九十文。

    不過買板車花了一百文,舊板車做工其實不好,是那家人自己找木頭找輪子拼湊而成,要是木匠做的話只會更貴,起碼在二錢以上。

    原本要一百二十文,但裴厭只肯出一百個錢,討價還價一陣,最終拿下了。

    裴厭今天回來得早一點,天色剛擦黑。

    他把今天的六十文交上去,顧蘭時一高興,坐在炕上把之前掙的工錢都倒出來數。

    幾百個銅板堆在一起,一動嘩啦啦的,十分動聽。

    鄉下人菜自己種,家里有米面,很少在外面吃喝,除了必要的東西,其他花錢的地方少,他倆又沒病沒災,不用看郎中吃藥,自然能攢下。

    裴厭坐在炕邊看他數錢,累是累,但心里高興。

    顧蘭時嘴里念叨著,每數到一百文就把那些銅板放在旁邊堆成一堆,數到最后一共三個錢堆兩串整錢,另外還有七十二文。

    他抬頭眼里全是笑意,說:“五百七十二文。”

    裴厭從桌上拿了麻繩遞給他,開口道:“后面歇兩天,我再去碼頭轉轉。”

    顧蘭時接過麻繩,聞言看向他說:“多歇幾天,割麥活重,又連著干了這些天,咱們花錢的地方又不多,何必著急,明天我去買點豬肉,汆丸子給你吃。”

    他用力拽斷一截麻繩,一邊穿錢一邊道:“再說了,曬麥碾場也要好幾天呢,石磙太重,靠咱倆拉太費力氣,家里有驢子,回頭先幫爹他們碾了場,咱們再和大哥二哥分別借驢子使。”

    有五百整錢要穿起來,裴厭拿起麻線團,在手上繞兩圈拽斷,幫著弄了兩截,他點點頭:“也好。”

    顧蘭時這幾天在家翻曬麥子,因后面還要種秋豆,不免操心查看,他手上慢了,看著裴厭說:“這一茬忙完,還要翻地把麥子根掘出來,好種柴豆,我看家里留的柴豆種像是只夠一畝的,要不這樣,我去家里拿二十斤豆子,只多不少,也別向外聲張,我拿去一百文,我爹娘肯定不說什么。”

    柴豆同樣是糧食,和粗米粗面價錢差不多,雖比不上精細糧,遇著豐年能便宜點,但最少也在七八文一斤。

    裴厭猶豫問道:“這樣合適嗎?”

    顧蘭時大咧咧開口:“這有什么,若按市價我娘肯定心疼咱們,你要心里過不去,改天咱倆上山,挖些筍子撿點山貨給家里送去,你不是會打鳥,打兩只拿去,他倆肯定高興。”

    銅錢一堆一堆已經數好,只管往麻繩上穿,他說著來了勁,笑瞇瞇又道:“種柴豆還有一段時日,不急,明天要沒事的話,咱倆去山上轉轉,先把鳥提過去,再提豆子的事,一準就成了。”

    能省錢確實不錯,聽他這么說,裴厭便點頭應好。

    最近忙,顧蘭時一個人有點不愿上山,只在河邊和野地挖一些野菜晾曬,心想明天多弄點筍子回來曬干,到冬天時用豬肉燉筍干,可香了。

    余下七十二個銅板,他想了下說:“家里鹽不多了,得去買一斤半斤的,油還有,豬油也剩了一些沒吃完呢。”

    “先買半斤,夠吃一陣的。”裴厭邊說邊從銅板堆里數了三十枚,如今鹽貴,六十文一斤。

    鄉下人吃鹽向來儉省,一下子花六十文出去到底舍不得,那五百文都串好了,整錢還是留著。

    只有兩個人吃飯,鹽確實沒那么費,顧蘭時把五串錢塞回箱底,笑著說道:“今天晚了,明天燒水你好生洗洗,忙了這些天。”

    裴厭也覺得身上臟污,每天在地里一身一身出汗,回來天都黑了,又累又困,顧不上擦洗,都不好往自己夫郎跟前湊,果真聽顧蘭時提起這個后,他有點窘迫,身體下意識往外側了側。

    顧蘭時合攏箱蓋,沒看見他舉動,轉頭笑道:“鍋里水都燒好了,你泡泡腳,明早多睡一會。”

    裴厭答應著往外走,洗完后天徹底黑了。

    月色不好,他倆沒有點油燈,摸黑上了炕。

    雖說用楊柳枝蘸青鹽刷了牙齒,剛才也打濕布巾擦了身上,不過一想到自己這幾天的汗味,他沒往顧蘭時那邊湊,挨著炕邊睡下。

    后山寂靜,最近兩人干活都累了,話沒說幾句就進入夢鄉。

    心里一放松,第二天裴厭睜開眼辰時已經過半,太陽早出來了,他看著房頂有點愣神,想不起上一次睡得這么久是什么時候。

    窗子早上打開了,顧蘭時已經把卷成堆的麥子重新攤開,他放下木叉從院里看過來,上前幾步笑道:“我一早上進去好幾次,見你沒醒就沒喊,餓不餓?先吃點東西,完了我燒水你洗澡,換下衣裳我好去洗。”

    家里沒水井,洗衣裳往河邊去最好,不然還要挑水來回跑,太費力氣了。

    裴厭拿起放在炕邊的臟衣服穿上,等會兒洗完再換干凈的,他眼神落在顧蘭時被太陽照到的臉上,只是多了一個人,往常冷清清的院子像是被什么填滿了,他心里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開口道:“好,先吃東西。”

    顧蘭時笑瞇瞇往灶房走,大黑跟在他后面輕晃尾巴,連原來的主人看都沒看一眼,蹲坐在灶房門口守著。

    裴厭出來看見它,心道這長毛畜生不知什么時候賴著他夫郎了。

    心里有種微妙的不爽,但他不好和一只狗計較,于是從后面踹大黑一腳,自己進灶房同顧蘭時說話。

    他那一腳不重,大黑平常又畏懼他,在他面前跟啞巴狗一樣,很少吠叫,挨了一腳后沒在人前討嫌,走到院門口趴下。

    墊過肚子后,裴厭出門先打了筐豬草,回來顧蘭時燒了兩鍋開水,足夠他好好洗一番。

    洗完頭發后,裴厭整個人浸在熱水里,放松下來后,他靠在桶璧上舒展四肢,胳膊搭在木桶沿上,兩邊大臂能看見幾道淺淡的舊疤。

    他身上這些疤痕雖丑陋,但他肌肉結實精瘦,連線條也是好看的,傷疤帶來的兇悍感沖淡了美丑。

    最近只有晚上才能見到顧蘭時,他喉結滑動,但沒找到好借口,熱水桶和冷水桶都在旁邊放著,要添水自己來就好。

    不過,搓洗到肩膀時,夠不到太后面,他總算有了絕佳的理由,朝外面喊一聲蘭時。

    顧蘭時坐在堂屋納鞋底,一只已經做出來了,聽見聲音下意識抬頭,問怎么了。

    一聽讓他進去搓背,他沒起疑心,之前又不是沒搓過,地里又是土又是汗的,身上肯定有污垢,于是放下針線進去。

    心里想是一回事,真等搓洗時裴厭沒好意思真來,沒別的,水有點臟,他再度覺得沒面子。

    顧蘭時搓的起勁,最后一瓢溫水將裴厭脊背上的臟污沖掉,摸一把肌肉緊實的后背,干干凈凈的,又用野澡珠的沫子打過,上手一點沒有那種油垢滑膩感,心中一下子舒坦了。

    “多泡泡更好洗,我先出去了,要是熱水不夠再喊我。”他說著拿起裴厭脫下的臟衣裳往外走。

    裴厭不好作怪,安安分分洗完后,又安安分分換了干凈衣裳,等他倒完浴桶里的水顧蘭時已經端著盆趕了鴨子去河邊洗衣裳了,大黑也不在。

    缸里水不多了,他拿了扁擔和水桶往河邊走,還沒到跟前就看見石頭池子邊上的人,腳步一下子加快。

    顧蘭時聽見腳步聲轉頭,樹影婆娑,映在他身上,見裴厭是來挑水,他笑笑轉過頭繼續搓洗衣裳,想起幾句閑話說道:“才我看見鴨子在水里抓到小魚吃了,你會不會釣魚?我爹夏天有時候會在河里網魚,狗兒小時候還挺能耐,找個鐵鉤子掛上地龍,半晌能釣到好幾條。”

    裴厭原本要往上游去打水,聽他說話于是在旁邊站定,末了開口道:“釣魚沒試過,叉魚倒是能弄上來幾條。”

    十四歲之前他在裴家根本沒法和村里其他孩子一樣玩耍釣魚,離家之后,行軍路遇河流,跟著兵卒們會叉魚打打牙祭,倒是學了一手。

    成親后確實沒吃過魚蝦這些水里的東西,裴厭心中一動,邊往上游走邊說:“等我挑滿水,削根樹枝叉兩條魚上來。”

    顧蘭時眼睛亮晶晶的,新鮮的魚肉細嫩,他提起這茬本就是有點饞了,才說了這么一嘴。

    不過沒想著為難裴厭,心里盤算著裴厭要是不會釣,等他爹網魚的時候去要兩條就行,沒成想裴厭會叉魚。

    他沒趕著催促,挑水也費力氣呢,自己把衣裳從里到外搓洗一遍,搗碎幾個大的野澡珠,隨后搬了塊平整的石頭坐下,用棒槌不斷捶打。

    六只鴨子在水里游來游去,捉不到小魚小蝦就啄水草吃,大黑原本在河邊喝水瞎轉悠,太陽漸漸大了,它干脆蹚進水里。

    裴厭衣裳挺臟的,要多洗幾遍。

    顧蘭時一邊捶打一邊看向河里的鴨子,怕它們游遠了,沒想到一時不察,大黑竟游到了河里,剛好擋在快游走的鴨子前面。

    他立馬直起腰,怕大黑咬鴨子,最后發現大黑只是阻攔鴨子游遠,將它們逼了回去。

    接著大黑從河中狗刨游到石頭池子這片淺水處趴下。

    顧蘭時有點驚訝,大黑都會看鴨子了。

    從前他們家那條老狗黑兒就會看鴨子,不過是站在岸邊,一旦鴨子游遠了,它就站在岸邊叫,鴨子也十分聰明,一聽狗叫就回來,不再往遠處去。

    母鴨能下蛋也能吃肉,村里家家戶戶都對水禽看得緊,不然離了視線被別人摸走,再要回來可不容易,能順手牽羊的哪會是要臉面的人。

    顧蘭時將衣裳翻個面繼續捶,笑著對大黑說:“你也該學著對它們叫,等它們慣了后,你一叫它們就知道要回來了,以后天冷你不用下水。”

    大黑趴在水里吐舌頭,時而舔幾口水,聽到顧蘭時說話它看過來,一雙棕色眼睛似乎充滿了疑惑,聽著聽著連腦袋也歪了下。

    一看這樣子,顧蘭時就知道它可能沒聽懂,他笑笑沒再和狗念叨。

    等裴厭挑滿一缸水,拿了柴刀和空桶過來,他捶打衣裳的動作停下,眼神帶了幾分期待。

    掉落在地上的樹枝要么太細要么腐朽了,裴厭挑揀一番沒一個看上眼的,最后爬上樹用柴刀砍了一根趁手的下來。

    他胳膊長腿長,爬樹很快,顧蘭時在下面看得羨慕,個子高就是好,做什么都厲害。他小時候也會爬樹,但爬的不高,樹皮又粗糙,滑下來時一個不慎會磨得手心疼,后來就不爬了,如今大了,手腳沒那么靈活,再想上去估計艱難。

    砍掉的樹枝掉在地上,裴厭從樹上溜下來,拍拍身上的土屑,撿起樹枝將一頭削尖。

    比起三根叉刺的正經魚叉,樹枝顯得潦草許多,不過只要力氣大,手下功夫準,叉魚不在話下。

    等他挽起褲管下了河,一抬眼就看見顧蘭時走過來,眼睛都是亮的,心里登時一緊,連神色也凝重起來,今天要不叉幾條魚上來,恐怕顧蘭時眼睛得黯淡下去。

    蹚水到平緩的地段,裴厭凝神靜氣,手握著樹枝緩緩走動,四處搜尋魚跡。

    顧蘭時站在岸邊放輕了呼吸,怕自己驚動魚兒,等看到裴厭手起再落下,河水四濺,再舉起來,樹枝尖頭上一條大魚被扎中,劇烈扭動身軀,尾巴在空中亂拍。

    “真的有!”

    他無比雀躍,驚喜到手足無措,都不知道要說什么好,伸著手想去摸兩下那條魚,一看離得太遠又放下胳膊,往前兩步想下水又怕自己驚動河里的魚。

    裴厭走過來,大魚被扎了個透,剛出水時還能掙扎幾下,這會兒只偶爾拍兩下尾巴。

    他將魚從樹枝上取下,顧蘭時已經給桶里打了些水,順手就放進桶里。

    “個頭不小。”顧蘭時低頭露出個笑,說:“肯定夠一頓吃的。”

    裴厭開口道:“既然下了水,木叉也做好了,我多弄幾條,這兩天吃不完曬成魚干。”

    顧蘭時直起腰笑瞇瞇點頭,他心里高興,沒去洗衣裳,先站在這里看。

    裴厭身手不錯,除了兩次失誤沒插中,其余四條都沒逃過,河里的魚兒精明,受驚后不再靠近這邊,他說道:“足夠了。”

    顧蘭時在岸邊守著木桶,等他過來接住樹枝和魚,自己取了魚兒放進桶里,再抬起臉眼睛亮亮的。

    對這樣的目光,裴厭很受用,上岸后他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晾曬腿腳,滿眼笑意看顧蘭時蹲在木桶前傻樂。

    第59章

    一共抓了五條魚,三條大的兩條小的,等顧蘭時洗好衣裳,拍拍手喊鴨子回家,裴厭拎著木桶和他一起往回走。

    大黑尾巴垂下,慢悠悠跟在兩人后面。

    顧蘭時很高興,開口道:“等下回去先把魚處理了,內臟剁一剁丟給雞,晌午咱們燉魚塊吃。”

    裴厭走在旁邊,看一眼桶里的魚,說:“有兩條鯽魚,先燉這個,湯好喝。”

    顧蘭時笑著點頭:“好,不如再買點豆腐回來,鯽魚湯里加幾塊豆腐進去,煮滾了很香的。”

    他想了下又道:“原本說今天買點豬肉汆丸子,不過有魚肉了,丸子且先緩緩。”

    “嗯。”裴厭應一聲好,見走在右邊的顧蘭時個頭矮矮卻鮮活明艷,總是對他笑,同他說每一句話都很認真,從沒有敷衍和不耐煩,他眉宇間戾氣消融,再不見原先的冷漠麻木。

    一進院門顧蘭時先晾衣服,他挽著衣袖露出小臂,雖不如身上其他地方白皙,但也比其他人白一點,皮肉緊致細膩,連手指也是纖細漂亮的,正如藏在衣裳底下的那截細腰。

    裴厭放下木桶后無意中看一眼,就忘了進屋取錢買豆腐。

    顧蘭時從木盆里取了最后一件衣服,因晾衣麻繩有點高,這是裴厭之前搭的架子和麻繩,他需伸長胳膊往上,剛夠到手腕就被身后人攥住了。

    從身后貼進一具身軀,幾乎將他整個人納入懷中,結實而炙熱,他不明所以,有點蒙蒙的。

    裴厭沒說話,從他手里拿過衣裳搭好,站在后面卻沒動,緊緊貼著。

    顧蘭時沒敢亂動,直到小臂被捉住,他下意識低頭看,突然發現裴厭手和胳膊比他還白。

    要知道他在村里的雙兒里都算白的了,他盯著多瞅了幾眼,只覺裴厭膚色透著股冷淡,稍一動,修長的小臂就露出漂亮有力的肌肉線條。

    身材修長精壯的男人站在他身后,一高一矮,契合無比。

    當裴厭低頭在他頸側輕嗅,炙熱氣息掃過,潛意識察覺到危機后顧蘭時腿發軟,莫名有點害怕,想遠離身后熱源。

    然而他一動,裴厭像是被驚動的野獸,猛然一口咬住覬覦已久的獵物脖子。

    *

    晌午飯往后推了一個時辰,熬好的鯽魚湯端上桌時,顧蘭時已經饑腸轆轆。

    說好的豆腐沒有騰出手去買,不過鯽魚湯倒是熬的濃白,也沒舍不得放鹽,嘗一口咸淡正合適。

    裴厭只喝了兩口湯,夾了塊魚肉出來先挑刺,完了獻殷勤一樣把挑好刺的魚肉放進顧蘭時碗里。

    他薄唇微抿,眼巴巴看著顧蘭時,輪廓分明的臉竟在眼神襯托下有幾分可憐相,尤其右半邊臉,又俊又可憐。

    這會兒倒不見之前的狠勁了。

    顧蘭時原本還沒覺得有什么,一看他這幅模樣,也不知裝可憐給誰看,氣得恨不得咬裴厭一口。

    他把那塊魚肉夾回裴厭碗里,還沒說話呢,就看見裴厭整個人肉眼可見的蔫了,垂頭喪氣耷拉下腦袋。

    顧蘭時拿他沒了辦法,憂愁地皺起眉,成親之前沒料到會是這樣,也沒聽說過哪家年輕漢子會那么喜歡做那種事,不管白天晚上都想,像是沒一點廉恥心。

    想是這么想,他心里清楚這種事沒人會往外說,因此旁人怎么也無從得知。

    他給自己舀了一碗湯,喝一口看向不吃飯的裴厭,悄悄嘆一口氣,眉眼里笑意再次浮現,說:“魚肉太小,我要大塊的。”

    被搭理一下,裴厭立馬照著做,伺候人的活他干得不甚熟練,挑魚刺也是如此,但勝在細心。

    喝湯吃魚肉,就著咸鮮的魚湯又吃一個白饅頭,顧蘭時飽足后心滿意足,放下筷子夸道:“魚湯熬的好。”

    裴厭一下子高興了,唇角帶著笑意,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說:“明天再給你熬,以后想吃我再去捉。”

    “嗯。”顧蘭時看看外面天色,離太陽落山還早,他還惦記著挖竹筍,開口道:“你洗完打筐豬草回來,咱倆去竹林挖筍子。”

    裴厭手一頓,看向他問道:“你,能走嗎?”

    顧蘭時有點惱怒,但不想發脾氣,翻個白眼說:“怎么不能,又沒傷到。”

    他嘴里低聲嘀咕道:“誰讓你非要弄那個,這會子倒假惺惺的。”

    裴厭耳聰目明,如何聽不見這幾句埋怨,他被說得有點窘迫,但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從前不知道這些事有什么好的,如今體會到滋味后,才知當真是極樂。

    他看著顧蘭時,心中暗暗思索,想來極樂也要看和誰。

    心里這些話他沒說出口,端起碗筷去洗,腳步輕松自在極了。

    顧蘭時靠在椅背上歇息,見大黑走過來,他伸手摸了摸狗頭,大黑便在他旁邊坐下,瞇起眼睛耳朵往后折,十分享受的模樣。

    *

    剛走上山坡,還沒進樹林,顧蘭時看見墳地那邊有幾個人影,都扛著鐵鍬,像是去挖墳。

    他想起裴興旺死了三四天了,如今天熱,不好停靈七天,確實到下葬的時候了,只是他這兩天沒往村里去,不知道具體日子。

    裴厭同樣看見了那幾人,他神色涼薄,對裴家事沒有任何興趣。

    說好不管裴家人如何,顧蘭時沒言語,跟著他往山上走,腳下比平時慢。

    山路不好走,夏天草木繁茂,遇到沒有路的地方只能從草里經過,顧蘭時撿了根樹枝開路,萬一草叢里有蛇。

    裴厭一直在留意他的動靜,走了一陣見他停下歇息,干脆把空竹筐背在身前,開口道:“我背你上去。”

    顧蘭時猶豫,他又不是走不了,幾步路而已,哪有那么嬌氣。

    “上來。”裴厭在他前面彎腰。

    到這份上了,顧蘭時只好趴下去,再起來視野比之前高了許多。

    走了一陣,前后都沒人,他不再顧忌,笑瞇瞇貼著裴厭脊背趴好,不用自己走路有點無聊,他盯著裴厭耳垂看一會兒,上手捏了捏。

    裴厭背著他往前走,一點不覺得沉,被捏了耳朵也沒在意。

    膽子是被慣出來的,顧蘭時越發過分,捏捏耳朵又去摸臉,臉頰倒是光滑,就是靠下巴的地方有青胡茬。

    手摸著摸著就來到左邊臉頰,那條長疤挺明顯的,他小心用指腹摩挲了好一陣。

    裴厭無奈嘆口氣,一邊走一邊開口:“臉有什么好摸的?”

    “沒什么好摸的。”顧蘭時其實挺高興的,理直氣壯同他玩笑道:“但我就是想摸。”

    裴厭沒了話說,也沒攔著他。

    顧蘭時沒有多討嫌,揉揉手下的臉頰后伸長胳膊摟緊了裴厭脖子,將下巴擱在右臂上,一派放松的模樣。

    到了竹林后,找著有筍子的地方,他才從裴厭背上下來。

    說是一起來挖筍,實際只有裴厭一個人忙碌,他在旁邊待的無聊,說一聲就到旁邊樹林里找菌子和野菜。

    這幾天沒下雨,菌子出來的少,他薅了些嫩野莧菜,拔了幾根長莖的草捋去葉子,幾根草搓在一起弄了根草繩,將野莧菜捆整齊,便拎著回來找裴厭。

    山里挺涼快,他知道竹林左邊有一條小溪流,放下野莧菜后又去找水芹,同樣弄了一捆。

    裴厭干活利索,已經挖了不少筍子,他走近前一看,說道:“足夠了,留一點空裝野菜。”

    “好。”裴厭說著,走過來將手里的筍子丟進竹筐,他原地歇一下,開口道:“還早,去那邊林子轉轉,看能不能打到山雞。”

    今天上山跟玩一樣,沒干什么重活,顧蘭時點頭應好,因竹筐沉了,沒讓裴厭再背他,一高興走得挺起勁。

    他倆今天運氣好,不但用彈弓打到兩只山雞,還在窩里找到四個山雞蛋,這種山雞下的蛋不大,味道卻不錯,雞蛋圓溜溜的,顧蘭時小心用手帕包起來一手捧著。

    下山途中遇到幾個村里人,其中正有田桂芬,她胖胖的,走在人群中一眼能看到。

    “嬸子,阿嬤。”顧蘭時喊了人,又看一眼裴厭。

    裴厭會意,沒有像從前那樣目中無人,跟著喊了兩聲。

    “哎哎。”

    兩個婦人和兩個夫郎紛紛點頭答應,礙于裴厭素日名聲,一個兩個對視一眼,都沒敢多言語,唯有眼神時不時落在顧蘭時身上和裴厭提著的兩只山雞上。

    這山雞不小呢,拔了毛肯定有不少肉。

    田桂芬原本一見顧蘭時心里就不自在,這會兒更是有點酸,后山只住了裴厭一家,沒人會過去打聽他倆閑話,那不是找死嗎。

    她和兩三個妯娌背后嚼舌根,說顧蘭時肯定要挨打,就裴厭那個脾氣,不打人才怪。

    誰知過了這一個多月,每次碰見顧蘭時,沒見過他臉上有傷有青,胳膊腿也沒被打斷,今天還有山雞吃,整整兩只。

    甚至裴厭看著也挺聽他的話,讓喊人就喊人,不帶猶豫的。

    田桂芬又瞅一眼山雞,山雞腿越看越飽滿,她心里酸溜溜的,家里母雞要下蛋,養幾年成了老母雞還要去賣,平時哪有雞肉吃。

    若擱在村里別人,她早忍不住陰陽怪氣酸幾句,日子過得這樣沒王法,雞肉都吃進嘴了。

    可看一眼面無表情的裴厭,再多話都咽了下去。

    “蘭哥兒,你們先走,我們還要挖野菜。”一個夫郎停下腳步大著膽子開口,其他三人順勢停下,做出往旁邊樹林去的姿態。

    顧蘭時聽出他們對裴厭的懼怕,也只得點點頭:“好,那阿嬤我倆先走了。”

    離開之后,他轉頭看一眼裴厭,心里有點納悶,也不知道是自己看久了還是怎么回事,如今裴厭在他眼里也沒那么兇惡,只是見了外人不怎么笑而已,又不會亂打人。

    要是多看兩眼,說不定就發現裴厭長得好看了,可惜多數人都不敢多看,想到這點,他暗自嘆息不已。

    第60章

    兩只山雞被彈弓射中都沒成活,怕天熱放一晚肉不好了,顧蘭時沒有耽誤,提上余下三條魚和裴厭一起送回家。

    “娘。”他進門喊道。

    裴厭落后他半步,叫了聲岳母。

    苗秋蓮和竹哥兒正在院里翻麥子,見他倆拎著雞魚,苗秋蓮放下木叉擦擦汗,滿臉笑意說一聲姑爺來了,連忙讓竹哥兒先接了東西放好。

    這會子已經快申時末了,沒看見他爹和狗兒,顧蘭時順嘴問了一句。

    苗秋蓮一邊洗手一邊說:“他倆去鎮上賣豬仔了,養的半大,人家說肉嫩,比剛足月的乳豬肉也多,要咱們說,也不見得大豬肉有多老,可誰知道鎮上那些老爺太太嘴挑,能嘗出來。”

    “魚都殺好了,掏了臟腑,魚鱗也刮了,你厭哥哥今天剛在河里叉的,新鮮,山雞也是他打的,這兩條魚留著,剁了下午煮個湯,這一條先放著,等下我拿去給阿奶。”顧蘭時叮囑竹哥兒幾句。

    聽他娘這么說,想起自家后院養的母豬仔,他問道:“娘,像咱家這種養了三個月的豬仔一頭能賣多錢?”

    苗秋蓮擦著手想了一下,說:“應該在四五錢,人家按整只買,要是肥點說不定有五錢,我聽你二伯說了,他賣了兩只都是四百五十文,若有心,只要別低于四錢就行。”

    她放下布巾又道:“說是這么說,到底吃整只小豬的人家少,偶爾弄幾個錢罷了,肉鋪里還是收大豬多,肉多,肥膘子又厚,宰一頭刨去臟腑骨頭那些,少說也有個一百斤,能賣的錢更多。”

    顧蘭時點點頭,買只小母豬回家養要二錢左右,這個賣價只能說不高不低。

    豬吃得多,母豬下一窩崽少說也有六七只,小豬還好,一旦斷了奶開始吃草,食量也會逐漸變大,七八頭豬一天光打草都要好幾十斤,別的活全得往后靠,因此尋常人家養豬,一般就是一兩頭,養到年底能多一份營收。

    他爹娘之前就是靠種地養豬積攢了些家底,他看在眼里,心中不免有點盤算。

    可那幾年家里人多,有足夠的人手給豬打草,還能兼顧地里的活。

    他和裴厭只有兩個人,后院因地形不算太大,雞圈鴨圈占了一片地方,最多能壘三個豬圈。

    竹哥兒倒了茶水又拿了糕點出來,苗秋蓮招呼他倆往堂屋走,顧蘭時不再想這些,沒影兒的事,還是先顧好眼下。

    在家說幾句閑話,提了拿二十斤豆子的事,顧蘭時朝他娘使個眼色,兩人進屋子,他塞給苗秋蓮一串銅錢,說是一百文,苗秋蓮哪有不應的,推辭兩句才收下,喜笑顏開出來就要給他裝柴豆種子。

    眼看快到做飯的時辰,顧蘭時道一聲,把裝柴豆的麻袋放在院門后面,先和裴厭拎著魚到老宅去了,正好趕上方紅花做飯。

    知道她向來自己做飯自己吃,不用別人管也不必管其他人,顧蘭時帶來的這條魚比手掌大些,煮了湯再吃肉,恰好夠老太太一頓的,多了她吃不完,天炎熱,湯湯水水放到第二天就不好了。

    顧蘭時放下魚沒坐一會兒,起身說要回去做飯,方紅花沒多留他,看一眼沒話說的裴厭,進屋拿了一小碟甜米糕。

    “蘭哥兒,你倆回去吃。”方紅花遞到顧蘭時手里,生怕他連個米糕都沒得吃。

    成親前她去看過裴厭住處,雖然屋子不破,但年頭久舊了,再加上裴厭孤身一人,連個親戚都沒有,顧鐵山問她時,她都沒法昧著良心說好。

    村里那些長舌人最可惡,同她有過舊怨的幾個老人明面上沒說,但都見了她捂著嘴偷笑,老了老了跟妖怪一樣。

    她打心里看不上,但也知道那幾個老娼貨是笑他家蘭哥兒嫁給那么窮的裴厭。

    好在她最擔心的事沒有發生,看顧蘭時模樣,成親這段時日兩人沒有爭吵打架。

    方紅花心思不顯,又道:“快拿著,回去罷。”

    顧蘭時接過,他有心想說自己過得沒那么不好,不過家里也確實沒有糖做米糕,上次吃還是竹哥兒給他拿的,話到嘴邊轉了個彎,他笑道:“好,阿奶我倆走了。”

    裴厭和顧蘭生顧蘭河混熟了,但和顧家其他人還有些生,只跟在顧蘭時后面或走或動。

    因顧家老宅和裴家離得不遠,在對面一排,兩人一出來看見裴家門口掛的白紙幡。

    裴厭看見跟沒看見一樣,一點沒放在眼里,即便發現他姑姑姑父從門里出來,只掃了一眼神色冷漠。

    顧蘭時認出那是他姑姑兩口子,成親時裴家沒有一個人來,裴美興,也就是裴厭姑姑,并未行過禮明面認過,于是也收回視線,哪有上趕著的。

    不過他在心里轉了幾轉,裴勝姑姑今天來了,說不定明天埋裴興旺。

    這就和他倆沒關系了。

    到岳丈家門口后,裴厭拎起麻袋朝院里說一聲,又跟著顧蘭時往后山方向走。

    顧蘭時笑道:“阿奶還怕咱倆吃不飽。”

    裴厭看一眼甜米糕,無論紅糖還是黃糖都貴,他自己因不會做米糕,成親前置辦東西的時候竟忘了這個,村里日子稍好的人家都會蒸大米糕吃,放點糖甜甜的。

    他開口道:“改天去鎮上,我買點糖回來。”

    顧蘭時轉頭看過來,說:“也行,干活餓了能墊個肚子,不過這不是什么緊要東西,少買點,有個滋味就行了。”

    “嗯。”裴厭點頭。

    兩人進了樹林,一直走到最后面才看見后山外頭那兩間破草屋,一條土路被踏出來,兩邊荒地長滿野草。

    顧蘭時看著足有半腿高的野草,這些要是豬愛吃還好,偏偏都是些狗尾巴草、鋸子草拉拉藤這些難纏的東西,尤其草叢里攀爬的藤蔓,蔓莖長扎手的絨刺,葉片也毛絨絨扎人,長得還老長,根系緊緊扒在土里,一旦掘起就是一長串。

    裴厭順著他的目光看兩眼,心知他怕草里有蛇,說道:“吃完飯沒事,我出來鋤一片。”

    “好。”顧蘭時連忙答應,后山一直荒蕪,雜草蔓生,他倆如今住在這里,要是還這樣豈不是沒道理,住人的地方再怎么樣,也該拾掇的干凈敞亮。

    兩人都是干活不推脫的性子,吃過飯顧蘭時去打豬草,大黑跟著他出去,裴厭沒言語,自己拿了鋤頭先從離院子近的荒地鋤。

    院子左邊五丈開外有間草屋,院門前面三丈是另外一間草屋的后院,再往前還有兩個被走出來的土路隔開的草屋,若算上曾經這四戶人家的地盤,后山這片開闊地不算小。

    鋤頭刃鋒利,連草根一塊挖起,裴厭一邊鋤地一邊在心里琢磨,好一會兒后他停下動作,視線在這一片地方來回巡視。

    顧蘭時曾說他們前院菜地有點小,種菜只夠兩個人吃的,想多曬點菜干子都不好下手。

    其實前院不小,主要留了一片曬谷場,要是都開墾出來種菜,麥子谷子收回來后要重新找地方晾曬,萬一下雨,還要發愁怎么運回家。

    他凝神細思,外頭這片地方開墾出來,不正好是一大片菜地,離家又近,想吃菜出門就能挖到,也沒鄰居爭地方。

    另一邊,顧蘭時因有點不舒服,豬草打了大半筐,見夠今晚豬仔吃的,他沒有強撐,喊上大黑往回走。

    一回來看見裴厭已經鋤出來一片空地,心里立馬就舒坦許多,沒有雜草看著真干凈。

    等他過來后,裴厭接過他背上竹筐,同他說了自己方才的想法。

    顧蘭時眼睛亮了一瞬:“怎么之前沒想到呢,放著這么一大片地方,不種菜真是可惜了。”

    裴厭笑了下,說:“現在想起來也不遲,這兩天地里的活不忙,先把這里平整出來。”

    他說著看向那四間破敗的茅草屋,又道:“我想把這幾間屋子都推倒,如此就是一整片地方,沒有遮擋,以后也好分劃出每樣菜的地盤。”

    顧蘭時猶豫道:“可,這幾戶人家都還在村里住著,這里算是他們老屋,要推了的話,是不是得和他們說一聲?”

    裴厭沒放在心上,說:“這里他們早不要了,里頭也沒家當,就些腐朽的木頭,推就推了。”

    顧蘭時有點擔心人家不同意,畢竟這么大一片地方呢,要是知道他倆全占了,擱誰不眼紅,肯定有不愿意的。

    聽完裴厭的話后,他若有所思,仔細想了一會兒。

    他在小河村長大,除了附近村鎮從沒去過遠地,所見所識全是村里傳聞,知道一點不成文的霸道規矩,在鄉下,誰家人多拳頭大,日子過得就好,搶地盤打架這些事屢見不鮮。

    說起來裴厭名聲這么差,一言不合就動手,砍人的事發生后,好一段時間村里人都繞著裴厭走,根本沒有敢上前搭話的,況且趙家人被打得那么慘,村里人有目共睹,誰沒事會來觸霉頭。

    裴厭一邊看一邊說:“要是搭個葫蘆架,再打口井,挑水澆地不用去河邊,方便許多,以后想吃葫蘆也不用上家里摘,多余的曬成葫蘆條干子。”

    他一副理所當然的神色,一看他模樣就知道這主意打定了。

    顧蘭時一想也是,平時沒人愿意來這邊,完全是荒地,他倆自己開墾平整,又沒霸占別人家菜地,要是真有人來找事,到時再想辦法,不行讓他爹幫著說道說道,實在不行給點錢,肯定能擺平。

    裴厭又拿起鋤頭鋤地,說道:“早點開墾出來,八九月種菘菜就能多種點,冬天不愁菜吃。”

    提到冬天,顧蘭時越發覺得有道理,連聲答應。他閑不下,一想到能有這么大一片菜地,興沖沖回去拿了鋤頭來鋤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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