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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1  ? 第02章

    ◎姐,我就是……有點累了。◎

    第一波防控直到四月底才逐漸解禁。

    五月初, 祝滿倉回校上課,陳念安沒回A大,學校發了通知,2016屆本科生的畢業論文答辯將以線上形式進行, 聞錦程、呂煥麟等外省學生此時大多留在老家, 想回錢塘也很麻煩。

    陳念安沒想過自己在A大的最后一個學期居然是這么度過, 他幾乎沒有機會回學校,在家里通過了論文答辯, 等待著領取畢業證的通知。

    周末時, 他帶祝滿倉回到光耀新村,先去202室看望劉爺爺, 又去阿祥叔叔的店里剪頭。

    阿祥招了一個小學徒,個頭小小的, 老家在貴州,剛來錢塘不久, 屁顛屁顛地幫祝滿倉洗頭。

    “大哥, 我手不重吧?”搓頭時, 小學徒問祝滿倉。

    “不重。”祝滿倉躺在洗頭椅上, 聽得別扭, 說,“你別叫我大哥, 你不一定比我小。”

    “你幾歲呀?”

    “十六。”

    小學徒很高興:“誒?我也十六, 我農歷三月生的,你呢?”

    “我前幾天剛過的十六歲生日。”

    “哈哈!那我真的比你大哦, 你還在上學嗎?”

    “嗯, 我念高一。”

    “我去年初中畢業就沒上學了, 我爸在錢塘打工, 讓我過來跟他一起找活干。最近活不好找,我就想學門手藝,以后可以回老家開個理發店。”

    小學徒是個話癆,祝滿倉和他聊了會天,陳念安聽全了他們的對話,回家路上,兩人各騎一輛共享單車,他開始給祝滿倉“打預防針”。

    “你看阿祥叔叔店里那個男孩子,和你一樣大,已經出來打工了。”

    祝滿倉:“嗯。”

    陳念安:“你有什么想法嗎?”

    “什么想法?”祝滿倉很奇怪,“他不上學又不是我的責任,我上學上得好好的呀。”

    “我的意思是說……”陳念安字斟句酌,說得艱難,“祝滿倉,在咱們國家,十六歲是一道坎,雖然還不算成年人,但已經可以找工作了,可以自己坐飛機、坐高鐵,所以很多小地方的人到了這個年齡會出來闖蕩社會,租個房子,自己獨立生活。其實每個人都一樣,你,我,到了一定的階段就得離開家,或早或晚罷了。雛鳥離開家,才能飛得更高更遠,總有一天,咱倆也會分開的,各過各的日子,就像姐姐那樣。”

    祝滿倉:“?”

    他沒聽懂陳念安的“暗示”,說:“哥,你在說什么呀?姐姐會回來的,咱倆分開還早著呢,姐姐回來后肯定也會住回家里,咱家房子那么大,住我們三個綽綽有余,誰都沒必要出去單過啊。”

    “嗯,對。”陳念安笑笑,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六月初,A大公布新一屆的研究生錄取名單,吳昊浩順利上岸,他在朋友圈發了這個好消息,順便官宣戀愛。

    【吳昊浩】:

    你我相識于2004年,九年同窗,七年暫別,2020年9月,我們的緣分將在A大繼續,張珂,謝謝你愿意和我一起往前走。

    九宮格是吳昊浩和張珂從小到大的合影,從小學一年級的秋游大合照開始,到最后一張“兩只相牽的手”結束。

    陳念安看著照片,發現自己也露了兩次臉,一次是小學畢業照,一次是六年級參加廚神爭霸賽時的三人獲獎合影。

    那是祝繁星拍的照片,他舉著獎杯站在中間,故事的男女主角則站在他左右兩邊。

    陳念安看笑了,給吳昊浩點贊,評論道:【那個電燈泡真礙眼,怎么不給他打個馬賽克?】

    張珂回復:【哈哈哈哈哈】

    當天晚上,祝滿倉住在學校,陳念安獨自在家,他買來兩罐啤酒,坐在沙發上慢悠悠地喝著,屬于借酒壯膽。

    距離畢業不到一個月,他想為自己最后爭取一次。

    陳念安把那張三人合影發給祝繁星。

    【磐石】:姐,你還記得吳昊浩和張珂嗎?他倆談戀愛了。

    【Stella】:啊???

    【磐石】:通個視頻?

    祝繁星最近居家辦公,也在公寓里,她打來視頻,一張臉素面朝天,頂著一頭略微長長的短發,問:“吳昊浩?耗子?他和張珂談戀愛了?他倆怎么會在一起的?”

    陳念安說:“他倆高中三年一直有聯系,張珂念高中時瘦了很多,變漂亮了,上大學后我們三個有時候會一起吃飯,在我眼皮子底下,他倆就眉來眼去的,只是始終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直到現在,耗子考上了A大的研究生,他倆才正式確定戀愛關系。”

    祝繁星問:“為什么要等考上研究生才確定關系?”

    “怕張珂的爸媽不同意唄。”陳念安說,“一個是985高校本科畢業,又保研成功,一個是雙非本科,這要是結婚了,別人一定會說張珂是下嫁,所以耗子才拼了命地考A大。”

    祝繁星皺起眉:“這么現實的嗎?”

    “對啊。”陳念安看著她的臉龐,說出口的話語意有所指,“流言蜚語最傷人。”

    祝繁星:“……”

    陳念安笑了笑,扯開話題:“姐,今年夏天,你還能回來嗎?”

    “我估計不行。”祝繁星說,“航班特別少,機票非常非常貴,最麻煩的是入境后還要隔離兩周,我休假的時間本來就不多,這怎么回去?”

    “沒事。”陳念安說,“安全第一,你還是別回來了。”

    祝繁星很是沮喪:“我可想你們了,你的生日禮物還在我這兒呢,現在寄都不好寄。”

    陳念安說:“沒關系的,等以后再說。”

    兩人同時沉默了一會兒,又一同開口。

    陳念安:“姐……”

    祝繁星:“小老虎……”

    陳念安笑了:“你先說。”

    祝繁星說:“你先說。”

    “好,我先說。”陳念安說,“姐,我想和你確認一下,咱倆是不是真的不能在一起?”

    祝繁星驚呆了:“你說什么?!”

    “我說,談戀愛,像吳昊浩和張珂那樣談戀愛。”陳念安的語氣格外平靜,“如果我不是你的弟弟,你會喜歡我嗎?”

    祝繁星說:“可你就是我弟弟啊!”

    陳念安說:“我不是,他們都說我不是。”

    祝繁星:“他們是誰啊?”

    “很多人,他們都說我和你沒有血緣關系,我們也的確沒有血緣關系。”陳念安嘆了一口氣,“姐,我就問你一個問題,你真的……一點也不喜歡我嗎?不是姐姐對弟弟的那種喜歡,是女人對男人的那種喜歡,你對我真的沒有感覺嗎?”

    祝繁星答不上來,因為很難說清內心的感受。

    “我……”她煩躁起來,“陳念安,你為什么突然又這樣了?我們之前不是說好了嗎?你自己選了第一個的。”

    陳念安問:“你還記得第二個選項是什么嗎?”

    祝繁星一愣:“記不清了。”

    陳念安說:“我記得的,你說,我要是執迷不悟,那我們就只能做兩個陌生人。”

    祝繁星:“……”

    她感到害怕:“你想說什么?陳念安,你要改選項嗎?”

    陳念安說:“是有這個想法。”

    “你別傻了!”祝繁星說,“陳念安,先不提別人怎么議論我們,我問你,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在一起了,后面又分手了,怎么辦?”

    陳念安表情困惑:“我們在一起了……為什么會分手?”

    祝繁星說:“分手的理由多了去了,又不是談了戀愛就一定能在一起的。我和你的關系那么特殊,如果我們分手了,我們就再也回不去了!什么分手以后做朋友,那都是假的,何況我們不是要做回朋友,我們是要做回姐弟!那有多尷尬你想過沒?我們要是分手了,可能就老死不相往來了。”

    陳念安就一句話:“我們不會分手的。”

    “這又不是由你說了算。”祝繁星一拍腦門,“還有,現在外面這個情況,我一時半會兒回都回不去,也不知道要在這邊待多久,你想讓我怎么回答你?說,我們可能會在一起,這不是給你畫餅嗎?這是很不負責任的回答,是在拖著你,陳念安,你怎么就……這么死腦筋呢?”

    “你別嚷嚷,我又沒來找你吵架。”陳念安居然笑了起來,“好吧,我知道了,你其實是有一點喜歡我的,但還是不打算和我在一起,是這個意思嗎?”

    “我……”祝繁星羞得滿臉通紅,“你是不是又喝酒了?”

    “嗯,只喝了一點點。”陳念安拿起啤酒罐給她看,“兩罐,沒醉,清醒著呢。”

    “你這個人真的是,喝什么酒啊!”祝繁星懊惱地說,“陳念安,我跟你說實話,我搞不清楚我對你的喜歡到底是哪一種,我肯定是喜歡你的,但我很怕我把愛情和親情弄混了,我也怕你把愛情和親情弄混了。你現在還很年輕,做什么都不管不顧的,而我比你大四歲,我會知道弄混了后果很嚴重。開始后就沒有回頭路了,如果發現錯了,我們就回不去了,我不想失去你陳念安,我想,你也不想失去我吧?”

    陳念安垂下眼眸,長久不語。

    祝繁星放柔語氣,勸他:“小老虎,我對你的喜歡,你應該能感受到,你對我的喜歡,我也能感受到,我們……至少在我回國之前,我覺得我們應該保持現狀。你要是遇到喜歡的女孩,盡管去追,我絕對不會干涉,要是遇不到……那就等我回去再說,可以嗎?”

    “嗯。”陳念安又抬眸看她,一雙眼睛清清亮亮,眼底還有笑意,他說,“姐,我就是……有點累了。”

    沒有人能感同身受陳念安的疲倦,那巨大的心理壓力已經壓了他好多好多年,他一直咬著牙在硬扛。

    生活中的瑣事也叫人頭疼,他從未退縮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照顧好自己的同時,又把祝滿倉撫養長大。

    他想,他欠祝繁星的恩情,應該還清了吧?

    ——

    六月底,防控不是很嚴,A大排除萬難舉行了2016屆本科生的畢業典禮,除了個別地區的學生回不來,比如聞錦程,大部分學生從各自家鄉趕回學校,戴著口罩,穿上學士服,從校長手里接過學位證。

    陳念安的同班同學都以為他會去施老師的工作室工作,就算不去,也會留在錢塘,因為家里還有個弟弟需要他照顧。

    他沒有把自己的去向告訴他們,甚至沒有告訴祝滿倉。

    陳念安決定任性一把,怕小伙子知道后大鬧天宮,把房子都給拆了,他想,這爛攤子就該交給祝懷雯和祝懷軍去解決。

    他只把計劃告訴給吳昊浩和張珂,并要求他們保密,吳昊浩不太能理解,問:“那你弟弟怎么辦?”

    陳念安說:“他的爸爸和姑姑會照顧他的。”

    他買好火車票,只打包了一個24寸拉桿箱,連衣服都帶得不多。祝滿倉1米82了,兄弟倆的衣服可以混穿,陳念安決定把大多數衣服留給他。

    至于姐姐送的禮物,那么多,真的很難帶。陳念安蹲在房間收拾時,心想,既然打算放下,干脆放得徹底一些吧。

    玩具寶劍、虎頭帽、舊書包、羽毛球拍……他全都沒帶,只帶上了那只巧虎玩偶。

    他給祝懷雯打電話,告訴對方,自己買了7月10號的高鐵票,祝懷雯問他要去哪兒,陳念安冷冷回答:“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在七月十號之前,找人來照顧滿寶就行了。”

    祝懷雯:“……”

    這時候,祝懷雯騎虎難下,其實已經后悔了。

    世事難料,防控措施層層加碼,指不定什么時候整個小區就會封鎖,祝懷軍不大愿意回來,祝懷雯求了他好多天,祝懷軍才買好火車票,十號當天晚上抵達錢塘。

    臨出發前幾天,陳念安去了一趟錢塘動物園,想和老虎漢森道個別。

    受客觀因素影響,他已經半年多沒來這里,上次來還是去年年底。

    那是冬天,虎爺爺漢森沒有待在虎山,而是安靜地趴在虎舍里,大概天氣太冷了,它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塑,肉眼可見地失去了活力。

    陳念安記掛它,想看看到了夏天,漢森會不會快樂一些。

    可是,他沒能見到漢森,熟悉的虎山和虎舍內都沒有它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只皮毛漂亮、活蹦亂跳的東北虎。

    陳念安費盡周折找到飼養員高叔叔,問他,漢森去哪兒了?

    “漢森?死啦!”高叔叔的語氣并不悲傷,臉上還掛著笑,“它早就活夠歲數了,今年二月把它移到外場養老,沒多久就死了,老死的,很有福氣。”

    有福氣嗎?

    坐公交車回家的路上,陳念安望著窗外,心里難過得想哭,最終還是忍住了眼淚。

    他二十二歲了,再也不是那個會在公眾場合放聲大哭的小男孩。

    錢塘還是那么美,那么繁華,并沒有因為嚴峻的形勢而出現蕭瑟氣息。陳念安的視線掠過那些熟悉的街道,低落的情緒竟漸漸上揚,他欣慰地想,漢森大概是與他心有靈犀,知道他即將離開,所以它才選擇不再陪伴。

    它終于解脫了,徹底地解脫了。

    而他,也將開始新的旅程。

    一切緊鑼密鼓地進行著,只有祝滿倉毫不知情,他放暑假了,每天樂呵呵地在家看電視、玩手機、做作業、練嗓子,最喜歡的事是和邱梓涵通著視頻彈吉他,還有一起上游戲。

    七月十號上午,祝滿倉如往常一樣睡了個大懶覺,起床后走到客廳,喊了一聲:“哥?”

    家里沒人,桌上有一份早飯,肉包、雞蛋和牛奶,祝滿倉沒多想,先去衛生間洗臉刷牙,洗漱后,端起肉包去廚房加熱。

    盤子離開桌面,底下出現一個信封,上面寫著:To 祝滿倉

    祝滿倉“咦”了一聲,擱下盤子,從信封里抽出一張信紙。

    他展開看,看著看著,眼睛瞪大了。

    ——

    站臺上,陳念安排隊上車,找到自己的座位,把箱子擱到行李架上,又把電腦包放到腳下。

    這趟高鐵只在錢塘停留兩分鐘,他剛坐穩,列車便關門啟動。

    車廂里人人戴著口罩,鄰座是個四十多歲的大哥,熱心地與他閑聊:“小伙子,去哪兒呀?”

    陳念安也戴著口罩,一雙眼睛露出笑意,回答道:“去北京。”

    【📢作者有話說】

    明天繼續~

    172  ? 第03章

    ◎哥!祝你一切順利!◎

    弟弟滿倉:

    很抱歉, 我選擇用這種電視劇里才會有的橋段來與你告別,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坐上了離開錢塘的高鐵。

    請不要問我這趟旅程的目的地,因為我自己都不能確定最終會在哪兒落腳, 等我安頓好, 一定會向你報平安。

    我的手機號碼暫時不會更改, 你可以聯系到我,我猜你現在已經有了要給我打電話的沖動, 想叫我回去, 別著急,先把這封信看完。

    首先, 祝滿倉同學,我要感謝你的陪伴, 很高興我們能做十一年的兄弟。還有姐姐,她對我的恩情, 我沒齒難忘。這輩子, 我最幸運的事就是被姐姐帶回家, 成了這個家的一份子。

    這十一年里, 若論兩兩相處, 我們姐弟三人中,我與你相處的時間必定最久, 我看著你從一個五歲孩童長成如今的青蔥少年, 甚是欣慰。我們三個一起生活時的點點滴滴,將是我這輩子最美好的記憶。

    只是,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滿倉, 你十六歲了, 我也已經大學畢業。這些年,我看似忙忙碌碌,實則過得渾渾噩噩,年紀越長,越找不到前進的方向,以及自己存在的意義,還不如少年時頭腦清明。

    我離開家,是想去尋找一個答案,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想找回真實的自己。本來,我是想陪伴你到高考那年的,很遺憾,因為某些原因,我不得不提前離開。對不起,請你原諒,哥哥把你一個人留在了家里。

    信封里有一張銀行卡,密碼是你的生日,那是姐姐給的生活費,還有我給你留的一些錢。我只帶走十萬,剩下的全留給你,藝考培訓很燒錢,這些錢應該夠你生活、上課用。切記,不要把錢交給任何大人,連任叔叔都不能給,你必須把錢攥在自己手里。若是不夠用,可以聯系我或姐姐。

    你的父親和姑姑承諾會來家里照顧你兩年,直至高考,這件事你自己酌情處理,我不做任何建議。

    我離家的事,姐姐并不知情,請你幫我轉告她,她的重要物品全在保險箱里,保險箱在主臥衣柜內,密碼未修改,哪天她回到家,可以打開檢查。

    你和姐姐說,不要勸我回家,這是我深思熟慮后做的決定,希望你們能夠尊重。

    請你們放心,我不是個小孩子了,早就可以單獨生活,我也不擔心姐姐,她已獨立生活四年整,過得很好。倒是你,滿倉,你還沒有一個人生活過,我的確會為你感到擔心。

    可這是人生必經的階段,你也許會遇到困難、挫折,不要害怕,這些年,我們三個共同解決了無數難題,我堅信,不會再出現比十一年前我的媽媽和祝叔叔同時意外去世更大的困難了。當時姐姐才十五歲,比你現在的年紀還要小,她能做到的事,我相信你也可以做到。答應我,要勇敢,要快樂,要善良,要做那個始終心懷夢想、乘風破浪的祝滿倉,好好照顧自己,擔起小主人的責任,照顧好那個家,等姐姐回來。

    我希望,當你們聯系我時,不是責備,不是挽留,更不要掉眼淚,我最想聽你們說的一句話是:陳念安,祝你一切順利。

    我也祝你們一切順利,我親愛的姐姐和弟弟,有緣再見,我永遠愛你們。

    陳念安

    2020年7月10日

    ——

    這無疑是一場10級地震,震翻了榕晟府的祝滿倉,也震暈了身在巴黎的祝繁星。

    姐弟倆輪番給陳念安打電話,關機。

    他是故意的。

    祝繁星不傻,看過那封信就知道事情和姑姑、小叔脫不了干系,信里還出現了任叔叔的名字,她當即打給任俊,任俊沒有隱瞞,把去年九月那場五人談話原原本本地說給她聽。

    祝繁星怒不可遏:“我姑姑瘋了嗎?她有什么資格趕人?那是我的房子!陳念安是我的家人我的弟弟!她憑什么叫他走?什么十年之約?就是狗屁!”

    罵完人,她又嚶嚶地哭了起來,“陳念安為什么不和我說?他和我通了那么多次視頻,快一年了,他為什么不和我說……任叔叔,為什么連你也不告訴我?他們不說,是因為他們心中有鬼,你應該和我說的呀!”

    任俊語氣低沉:“星星,這是小陳的決定,我聽他的意思,他自己也有這個想法,只是被迫提前了兩年。即使祝懷雯這次不趕他走,兩年后,他也會走的。”

    “為什么?”祝繁星不明白,“為什么呀?他為什么要走?那是他的家呀,他要走到哪里去?”

    任俊說:“他可能……是想找找自己的路。”

    當天晚上,祝懷軍下了火車,祝懷雯接到他,二人直奔榕晟府而去。這段時間防控不嚴,低風險地區的人來錢塘不用隔離,祝懷雯打算把祝懷軍留在1001室,自己立刻打道回府,兩個月的暑假,正好讓那對父子去“培養感情”。

    理想很美好,現實卻很殘酷,祝懷雯和祝懷軍始料未及,等待他們的是暴怒的祝滿倉,還有他手里揮舞著的一把菜刀。

    十六歲少年兇神惡煞地站在1001室門口,舉著菜刀大喊大叫:“來啊!你們有種就進來!看老子劈不死你們!有我在這兒一天,你們就別想踏進這個門半步!”

    祝懷雯嚇傻了,躲在祝懷軍身后說:“滿寶,滿寶,你別沖動,我是姑姑呀,這是你爸爸!”

    祝滿倉脖子上青筋暴起,咆哮道:“他不是我爸!我爸早死了!2009年就死了!從今天起,你也不是我姑姑!我知道是你們逼走了我哥,我不想再看見你們!你們給我滾!滾!!”

    祝懷雯推著祝懷軍:“懷軍,你說句話呀,親父子哪有這樣的?滿寶,你先把刀放下,有話好好說。”

    那菜刀可不是假的,祝懷軍哪敢往前走:“哎,姐,要不……算了吧?咱們先回去?”

    樓上樓下的鄰居聽到動靜都出來了,一看這陣仗,個個往后退了幾步。有人悄悄打電話報警,趁著人多,祝滿倉干脆喊得更大聲:“叔叔阿姨,爺爺奶奶,你們幫我評評理!這個男的叫祝懷軍,是我生物學上的父親,可我活了十六年,他根本就沒養過我……”

    祝懷軍指著他:“哎哎哎,你別瞎說啊,你剛生出來那幾個月,我、我也是養過你的。”

    鄰居們:“……”

    “是我哥我姐把我養大的!”祝滿倉淚流滿面,看著眾人,“你們都見過我哥,他和我姐一起養了我十一年,可是這兩個人,他們把我哥趕走了!他們想霸占我姐的房子……”

    鄰居們竊竊私語,祝懷雯驚慌失措地解釋:“沒有沒有,不是這樣的,我們沒有啊……”

    “那你們來干什么?!”祝滿倉又沖她揚起菜刀,“我這里不歡迎你們!這是我家!你們給我滾!”

    祝懷雯說:“你一個人住著,姑姑不放心的呀,你爸爸……專門趕來照顧你的。”

    “我不用你們照顧。”祝滿倉咬牙切齒地說,“我可以一個人過日子,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我不需要你們照顧,你們給我……滾!!!”

    祝懷雯和祝懷軍被嚇跑了,警察姍姍來遲,了解完來龍去脈后,問祝滿倉:“小伙子,你有別的監護人嗎?”

    “沒有,我不需要監護人。”祝滿倉拿出身份證給他看,“叔叔,我滿十六歲了,我哥說,十六歲已經可以一個人生活了,法律是這么規定的吧?”

    兩位民警對視了一眼,點頭道:“沒錯,十六歲的確可以獨立生活了。”

    “那就行。”祝滿倉抹掉眼淚,眼神堅毅,“叔叔,你們放心吧,我一個人沒事的,我會做飯,也會做家務,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民警給他留了個手機號,叮囑幾句后就離開了。祝滿倉關上門,看著空蕩蕩的大房子,走到哪兒都只有他一個人,再也忍不住心中委屈,扯著嗓子大哭起來。

    深夜,邱梓涵來了,他白天在打工,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下班后立刻趕來陪伴祝滿倉。

    見到好兄弟,祝滿倉的情緒才漸漸平復下來,腫著眼睛,把那封信拿給邱梓涵看。

    “你哥還沒開機嗎?”邱梓涵看完信,問道。

    祝滿倉搖搖頭:“沒有,一直沒開機,都不知道他現在在哪個城市。”

    兩個少年坐在沙發上,相對無言,邱梓涵問:“聯系上你哥后,你打算怎么做?叫他回來嗎?”

    祝滿倉看著他,不答,反問:“你覺得我哥這一走,算什么?拋棄,背叛,還是有苦衷?”

    邱梓涵面露難色:“這……不好說。”

    “這有什么不好說的?”祝滿倉說,“白天我一直在想,我哥為什么要走,我知道他是被我姑姑他們逼走的,但我哥可以不理他們的呀,我姐又不會趕他走,他就是自己想走。”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后來,我想明白了,好像能理解我哥的決定了。這些年,他被我拴在家里,哪兒都不能去。比如高考那年,如果不是為了照顧我,他完全可以填外地那些更穩妥的學校,還好他最后過了A大的分數線,要不然我會愧疚一輩子。現在他畢業了,我也長大了,他想出去闖闖,我應該支持他,不能再絆著他。”

    邱梓涵微微一笑:“沒錯,其實我就是這么想的,我怕我幫你哥說話,你會生我的氣。”

    “你什么意思?”祝滿倉氣得去踢他,“你也覺得我是我哥的拖油瓶嗎?”

    “拖油瓶倒也算不上,我就是覺得……你和你哥在一起的時候,你太依賴他了,而他也太照顧你了。”邱梓涵說,“你想啊,你哥十六歲的時候是啥樣的,你現在又是啥樣的,你自己對比看看。”

    祝滿倉愣愣地看著好友,半晌說不出話來。

    陳念安十六歲的時候是什么樣的?

    那會兒,他早就當家作主了,暑假還會一個人坐車去安徽,在五嶠村住了一陣子。姐姐經常不在家,家里全靠哥哥在操持,買菜做飯,洗衣洗碗,拖地擦窗……他像一個停不下來的陀螺,一直在那兒轉啊轉啊轉。

    姐姐忙著上學、打工、談戀愛,而他年紀還小,被照顧得習以為常,所以,都沒有人去問一聲陳念安,累不累?要不要幫忙?

    邱梓涵自幼與母親相依為命,邱媽媽工作很忙,他時常一個人在家,生活自理能力要比祝滿倉強,說:“小睿,不瞞你說,雖然你沒有爸爸媽媽,但你的哥哥姐姐對你那么好,我其實可羨慕你了。”

    祝滿倉呆滯地望著天花板,說:“現在不用羨慕了,我連哥哥姐姐都沒有了。”

    “你還有我呀,咱倆不是最好的兄弟嗎?”邱梓涵笑著說,“真不行,我搬過來住,咱倆湊合著過。”

    “滾。”祝滿倉又踹了他一腳,“我喜歡女的!”

    “我也喜歡女的。”邱梓涵臉上突然騰起兩朵紅云,“哎我告訴你,我打工那地方,有個女孩兒和我同歲,可有意思了。”

    “嗯?”祝滿倉湊過去,“怎么個有意思法?”

    他的注意力被快速轉移,聽邱梓涵講述起那女孩的趣事,一直聊到深夜,邱梓涵沒回家,在1001室陪祝滿倉過了一夜。

    好友的陪伴給了祝滿倉力量,姐姐電話里的鼓勵也讓他勇氣倍增,而陳念安……

    失聯三天后,此人終于出現,向祝滿倉報平安。

    祝滿倉在電話里哭得撕心裂肺,大吼著說:“哥!祝你一切順利!你在哪兒啊?”

    陳念安心酸不已,說:“我暫時待在北京,租了個房子住,環境還可以,你不用擔心。”

    祝滿倉抽抽搭搭地問:“你打算在北京找工作嗎?”

    陳念安說:“對,只是最近不太好出門,一般都是線上聯系,我應該會繼續做編劇。”

    “哦。”祝滿倉說,“哥,我把我姑姑他們趕跑了,我死都不會讓他們住到咱家來的。哥,這兒就是你家,你要是在北京待得不開心,要回來啊,我在家等你呢。”

    “嗯,我知道了。”陳念安說,“對了,姐姐發給我的消息,我都看到了,也回復她了,嗯……你幫我和她說一聲,我挺好的,叫她別擔心。”

    祝滿倉應下:“好,我會和她說的。”

    陳念安問:“你怎么樣?自己能過日子嗎?”

    “能!”祝滿倉豪情萬丈,“我可能干了!你放寬心去闖蕩吧!”

    陳念安笑了起來:“加油。”

    祝滿倉說:“哥,你也加油!”

    就這樣,小少年開始了一個人在榕晟府的生活,特殊時期,他加入樓棟業主群,密切關注群里的通知,去樓下排隊做核酸,去菜場買菜,去超市購買生活用品。

    他用那三腳貓的廚藝自己做飯,自己洗碗,自己打掃衛生、洗衣晾曬。防控不嚴時,邱梓涵會來陪他,教他怎么換被套,怎么交水費電費燃氣費。有些菜,祝滿倉不會做,邱梓涵也會牛逼哄哄地教他,只是,他的廚藝和陳念安沒法比,兩個少年在廚房一通搗鼓,經常會搞出幾道黑暗料理,然后彼此甩鍋、吐槽,又一起哈哈大笑。

    ——

    陳念安說他過得挺好,祝滿倉也努力適應著一個人的生活,而在巴黎,祝繁星的狀態卻是一言難盡,哪怕收到陳念安報平安的消息,都沒能讓她釋懷。

    她對Claire說,她想回一趟中國。

    “現在嗎?”Claire很驚訝,“Stella,這可不是一個好時間啊,你回國的風險太大了。”

    祝繁星凄凄地說:“我家出了點事,我想回去處理。”

    “出了什么事?”Claire把她拉到身邊坐下,“Stella,你最近狀態很不好,愿意和我說說嗎?也許傾訴一下,會對你有幫助。”

    祝繁星抬起雙手捂住臉,不知從何說起。

    法國人能理解中國人的親緣關系、倫理道德嗎?

    “這個故事很長。”祝繁星放下手,看著Claire那雙迷人的褐色眼睛,問,“你愿意聽嗎?”

    “我愿意。”Claire說,“Stella,我們不僅僅是同事,我們還是朋友啊。”

    祝繁星放松下來,說:“讓我想想,該從哪里說起,應該是我六歲那年,我認識了一個特別好的女性,她叫馮采嵐,她讓我第一次體會到了母愛……”

    祝繁星講了很久很久,把心中漫長的故事講給Claire聽,毫無隱瞞,包括陳念安吻她時,她對他的回應。

    那是一份至今無法定義的感情,是她的心結所在。

    Claire聽得很認真,有些關系理不清,會向祝繁星確認,終于,祝繁星講完了,臉頰上早已掛著淚痕,問:“Claire,我是不是很變態?”

    “不不不不不,并沒有。”Claire說,“我只聽到了一段非常純潔又美好的感情,不管它是愛情還是親情,都讓我很感動。”

    祝繁星嗚咽著說:“我想回國去找他。”

    Claire思考了一會兒,遞給她一張紙巾,說,“可是,Stella,你現在回去,是做好決定和他在一起了嗎?”

    祝繁星愣住,Claire說:“你還沒有決定好,對嗎?”

    “這重要嗎?”祝繁星說,“我只是想當面告訴他,我愿意支持他的一切決定,支持他出去闖蕩,也歡迎他隨時回家,他永遠是我的家人,我永遠愛著他,我不會趕他走的。”

    Claire說:“可他想要的并不是這個,你知道的。他想要你確定的回應,他愛你,是男女之愛,如果你還沒有做好決定,這個時候去找他,對他來說,也許會是又一次的傷害。”

    祝繁星說:“我不想傷害他,我也愛他。”

    “我知道,但你的確沒做好準備呀。”Claire說,“Stella,我個人的意見是,你其實可以給他多一點的時間。他在信里說,他想去尋找一個答案,想找回真實的自己,這需要時間,他現在肯定還沒有找到。正好,你也沒有做好決定,那不如,你們都把心沉淀下來,用一段時間來思考。他才二十二歲,那么年輕,未來有無限可能,而你也很年輕,是個活力滿滿的女孩。你應該信任他,給他一點時間、空間,順便自己也好好想一想,對你而言,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存在。”

    祝繁星的目光微微放空,Claire說:“當然,這只是我的建議,你可以遵循內心意愿做出決定,如果你想回國,我會批準你的休假。”

    祝繁星彎下腰來,手肘支在大腿上,又一次抬手捂住臉。她維持著這個姿勢久久未動,Claire也不催她,終于,祝繁星直起上身,像在對Claire說,也像在對自己說:

    “這些年,我在這邊過得自由自在,而他,一直沒能擁有屬于自己的生活,是我用恩情做枷鎖拴住了他。我的確應該給他一點時間、空間,讓他有機會去尋找一些東西,去嘗試不一樣的人生。我不能因為害怕失去他而牽絆住他,我和他,不是風箏和線的關系,我們應該是兩只鳥,兩只自由的鳥,各自飛翔,各自追夢,只要心里記著對方,總有一天,我們會再見的。”

    Claire問:“不怕飛散了嗎?”

    祝繁星的目光是那么平靜,唇角泛起微笑,搖頭道:“不怕。”

    【📢作者有話說】

    昨天那章結尾處加了一段關于老虎漢森的結局,昨天寫得太趕了,把這段給忘了。

    現實里的漢森的確是2020年去世的,網絡上能找到它最后出現的痕跡是2019年12月。

    關于小老虎的北漂打拼史,會在后面插敘寫,要不然又是老長一段,所以,會有時間大法~

    明天繼續~

    173  ? 第04章

    ◎祝繁星愿意將之稱為“破繭成蝶”。◎

    祝繁星每天會和祝滿倉打一通視頻電話, 問問小弟的情況,并告訴他,以后,如果遇到困難, 需要找人幫忙, 遠程能解決的事, 祝滿倉可以找她,遠程解決不了的, 讓小弟去找任俊或社區工作人員, 盡量別去麻煩陳念安。

    祝滿倉不懂,問:“為什么?”

    祝繁星說:“如果你還是動不動就去找你哥, 那和以前有什么區別?他能解決的事,我也能解決, 我解決不了的,你找他也沒用。祝滿倉, 你要學著獨立, 多給你哥一些空間, 別讓他工作的時候還要操心家里。”

    祝滿倉憂心忡忡:“姐, 你不怕這么下去, 哥會離我們越來越遠嗎?”

    祝繁星說:“越來越遠也沒什么不好的,滿寶, 我們長大了呀, 不可能再像小時候那樣不管去哪兒、做什么,都非要三個人一起行動。你現在可能會覺得我說的話很無情, 可現實就是這么殘酷。尤其是我們三個, 沒有任何家庭背景, 一直抱團取暖絕不是長久之計。我要適應, 你哥要適應,你也要適應。等你走上社會后,我和你哥可以給你兜底,做你的后盾,但你要想真正闖出名堂來,還是得靠你自己。”

    “我知道了,姐,那……”祝滿倉嚅囁著問,“我不能再聯系我哥了嗎?”

    “當然不是。”祝繁星說,“逢年過節,你要給他送去祝福,遇到什么好事兒,你也可以向他分享。比如他生日那天,咱們對他說一聲‘生日快樂’,他就會很開心。”

    祝滿倉:“我對他說了,你說了嗎?”

    “我也說了。”祝繁星說,“可惜沒法給他寄禮物,先欠著吧。”

    祝滿倉說:“姐,生日快樂。”

    祝繁星笑得燦爛:“謝謝你,滿倉寶寶。”

    她在巴黎度過了自己的二十六歲生日,因為情況特殊,沒有和朋友們一起過,只買了一個小蛋糕,獨自一人待在公寓,對著蠟燭許下新的愿望。

    陳念安離家后的這段時間,祝繁星一直在思考。

    四年來,她在巴黎遇到過大大小小的困難,總的來說,生活和工作還算舒心。忙碌時,她很少會記掛家里,因為太過信任陳念安,知道他會把祝滿倉照顧得很好,也會把家中事務料理得井井有條。

    陳念安的少年老成總是會讓她忽略他的年齡,可細想起來,他只不過是一個剛滿二十二歲的大男孩。祝繁星見過不少與他同齡的男生女生,一個個嘻嘻哈哈沒心沒肺,很少有人會像陳念安那么沉穩、靠譜。

    她記起自己曾經對陳念安的“批評”,說他過得暮氣沉沉,不像別的男大學生那么瀟灑不羈。

    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她也不想想,這是誰造成的。

    祝繁星深刻地反省,三年前,在得知陳念安對她的心意后,她開始刻意與他保持距離,不分享生活動態,不再就煩惱而談心。最近兩年,他們沒有見面,偶爾通個視頻,也只會說些不痛不癢的話。

    祝繁星意識到,這些年,陳念安一定過得很壓抑,而她的生活,其實也沒有像表面看來那么開心,但他們誰都沒有表現出來。她花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陳念安從自己的生活中剝離出去,那段經歷非常痛苦,著實讓她迷茫了好一陣子。

    后來,直到她把精力放到工作上,才漸漸走出來,覺得自己不那么依賴陳念安了。她自欺欺人地想著,就這樣維持現狀吧,她將永遠是他的姐姐,而他,也永遠是她的弟弟。

    但她忘記了一件事,陳念安并不是誰的哥哥、誰的弟弟,首先,他是一個人,一個獨立的人。

    他也有喜怒哀樂,有聰明的頭腦、英俊的外表,還有屬于自己的夢想與目標。他的確不像別的男大學生那么活潑外向、時尚瀟灑,但他踏實、上進、善良、有責任心、言出必行,這是他的性格底色,也是讓祝繁星無條件信任的重要原因。

    現在,該輪到陳念安體驗那段經歷了。

    他也需要將她和祝滿倉從生活中剝離出去,要學著適應沒有姐姐弟弟的生活,去享受獨屬于他自己的人生。

    祝繁星愿意將之稱為“破繭成蝶”。

    她想,當她、陳念安、祝滿倉,他們每一個人都能獨當一面,無論是經濟、生活,還是精神、情感,都不再依附于另兩人,不!應該是不依附于這世上的任何人,而穩穩立足于這社會,那才是真正意義上的長大成人。

    到了那個時候,她會擁有一顆非常強大的心臟,去重新審視她和陳念安的關系,去正視自己的內心,去尋找屬于她的那個答案。

    她將無怨無悔,無畏無懼,任何結果都能接受。

    ——

    九月開學,祝滿倉回校上課,他慶幸自己做了住校的決定,上學日一日三餐在校解決,好過一個人孤獨地待在那套大房子里。

    周末時,祝滿倉會背著吉他去雷老師家上課,雷老師說自己平時只教小學生和初中生,如今距離藝考只剩一年多,建議祝滿倉去找水平更高的老師授課。

    祝滿倉咬咬牙,又去了馬老師的錄音棚,這一回,馬老師收下了他。聽說祝滿倉還有沖擊音樂劇專業的打算,馬老師又為他介紹了另一位經驗豐富的老師,教舞蹈、形體與表演,祝滿倉問過姐姐意見,祝繁星讓他盡管學。

    于是,小少年開始接受更為系統的藝考培訓,還買了一架幾百塊的電鋼琴,周末在家練習,周中則厚著臉皮去學校的音樂教室彈琴練唱,自己對著大鏡子拉筋、跳舞。

    他知道時間緊迫,開始收心,不再碰游戲,除了練習專業技能,文化課也沒有落下。祝滿倉總是提醒自己,要努力,要爭氣,要拼命,絕對不能讓哥哥姐姐看笑話。

    他可以做到的,他可以做到的!

    疫情一波又一波地發生著,一會兒在這個城市,一會兒在那個城市,仿佛沒有盡頭。

    2021年的春節,祝繁星姐弟三人分散在三個不同的地方,各自過年。

    祝繁星還是和范嘉嫻一起過,祝滿倉被邱梓涵叫去家里吃年夜飯,他心情欠佳,覺得自己分外可憐。

    “你哥在哪兒吃年夜飯?”邱梓涵給他夾了一塊排骨,問道。

    祝滿倉說:“在劇組。”

    邱梓涵:“……”

    陳念安成了一個跟組編劇,在劇組過年。一堆人待在一個安徽偏遠山村,距離五嶠村有兩百公里遠。那個小村莊人煙稀少,防控不是很嚴,冬天的雪景卻很漂亮,陳念安在朋友圈分享了大雪漫山的景象,祝繁星和祝滿倉先后為他點贊。

    2021年的夏天,那部由陳念安獨立創作、編劇卻掛著施元啟大名的12集偶像劇在某視頻平臺上線,男女主演全是新人,播出時悄無聲息,播出后卻火爆出圈。

    因為集數少,節奏快,設定新穎,劇情毫不拖泥帶水,人物形象又生動可愛,還沒有狗血橋段,觀眾們在各大社交平臺刷爆/口碑,一時間播放量竟超過同期兩部S+制作的劇集,驚掉圈內眾人的下巴。

    施元啟早年佳作頻出,最近幾年卻混得不溫不火,這一下讓他在編劇圈內煥發第二春,人們驚嘆于一個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居然能寫出如此清新可愛的小甜劇,很多影視公司紛紛跟風,向施元啟遞來新的合作項目申請。

    劇集播出那幾天,黃怡然的朋友圈瘋狂刷屏,喊朋友們去看這部劇,她有參與演出。

    祝繁星津津有味地追著劇,黃怡然已經告訴過她,這其實是陳念安的作品。

    坐在床上,祝繁星一邊挖酸奶,一邊看劇,看到黃怡然飾演的程蕓與男主的對話。

    “我的媽呀!魏海洋,你喜歡韓學姐?”

    “別說出去!”

    “你是有戀姐情結嗎?”

    “噗!”祝繁星一口酸奶噴出來,氣得吐槽,“小老虎,你在寫什么東西?!”

    這年夏天,原定于2020年舉辦的奧運會延期一年,于七月在東京開幕。開幕式上,觀眾席空空蕩蕩,后來的比賽日,所有場館的觀眾席也是空空蕩蕩。

    祝繁星和范嘉嫻觀看轉播時,心里很不好受,因為再過三年,巴黎奧運會即將開幕。

    兩個女孩在巴黎生活五年,對這個城市已經有了感情,看著法國政府為奧運會做出的種種努力,非常希望能讓更多觀眾走進場館,親眼看見。

    祝繁星抱著膝蓋,說:“我以前還想過,24年奧運會時,帶兩個弟弟來巴黎玩,一起去現場看比賽,最想看的是羽毛球,我大弟弟喜歡打羽毛球,不知道到了24年,一切會不會好起來。”

    范嘉嫻說:“會的,不用那么久,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現實卻是,中法兩國間的航班變得格外稀少,跨境防控也越來越嚴。按照原計劃,祝繁星這年應該回國了,但她沒法回國,在巴黎,她好歹有工作,有收入,要是回到國內,按照現在的局勢,她必定找不到工作。

    在中國,省與省之間的交通往返也變得極為麻煩,很多事只能線上進行,甚至包括藝考。

    2021年的冬天,祝滿倉做好充分的準備,從十二月起,開始進行一輪又一輪的線上藝考初試。他報了幾所音樂學院的流行演唱專業,還有幾所影視相關院校的音樂劇專業,多線出擊,打算擊中哪個念哪個。

    他有點遺憾,不能去北京考試,要不然還能見見陳念安。

    小伙子如今身高1米85,體重65公斤,素顏往手機前一站,身材高挑挺拔,眉目清秀俊朗,祝繁星找相熟的音樂劇老師幫他“彩排”時,都覺得賞心悅目。

    祝滿倉聲情并茂地唱完一段法語音樂劇選段,老師聽得直笑,說:“唱得很好,只是我聽不懂。”

    祝繁星說:“祝滿倉!你這個法語發音啊,真的是滿嘴鳥語,你到底練了沒有?”

    祝滿倉在視頻里嚷嚷:“我練了呀!我發音不標準嗎?”

    祝繁星扶額:“你要不……換個英語劇?”

    “不要!”祝滿倉說,“人家都唱的英語劇,我偏要唱法語劇,你法語說那么溜,都能給我開小灶呢,這種好資源我怎么能浪費?”

    2022年二月,春節后,各大藝術類院校的藝考初試結果逐一公布,祝滿倉的成績有喜有憂,在某些院校,他落榜了,比如志在必得的A省音樂學院,他沒能進入流行演唱專業的復試,這個專業向來競爭激烈,祝滿倉沮喪了好幾天。

    意外的是,他居然進了中央戲劇學院音樂劇專業的復試,排名還挺靠前。

    小伙子樂瘋了,給陳念安打電話:“哥!哥!我進中戲復試了!我進中戲復試了!哈哈哈哈哈哈……”

    陳念安問:“復試什么時候進行?”

    “四月初。”

    “線上還是線下?”

    “目前看是線下!”

    陳念安笑著說:“你來北京,住我這兒。”

    祝滿倉高興極了:“好嘞!”

    然而,在復試開始前不久,中戲發出通知,還是因為疫情的關系,復試又改為線上進行。

    祝滿倉失望得要死,他已經快兩年沒見過哥哥了。

    與國內相比,法國的情況稍好一些,人們的行動沒受到太多限制,與某些國家間的國際航班也有在運行。

    三月底,鶯飛草長的季節,有個老朋友跨越地中海來到巴黎,給祝繁星打電話。

    “嗨,星星,還記得我嗎?”

    祝繁星又驚又喜:“曉春?”

    “是我。”郭曉春說,“我在巴黎,剛下飛機,晚上……約個飯?”

    【📢作者有話說】

    明天繼續~

    174  ? 第05章

    ◎這么肉麻的話,我說不出口。◎

    巴黎的春天陽光明媚, 微風習習,香榭麗舍大道旁的郁金香開得正盛,人們步履悠閑地走在大道上,一頭是盧浮宮, 另一頭是凱旋門, 大道沿途商業中心林立, 還有著寧靜美麗的自然風光,是游客們初到巴黎后必打卡的景點之一。

    祝繁星心情激動地走向約定地點, 那是香榭麗舍大道上一家知名的法餐餐廳。距離目的地還有二十米時, 她漸漸停下腳步,看到前方路邊的梧桐樹下, 站著一個年輕女人。

    那女人也看見了她,即刻向她走來, 步伐越來越快,最后變成小跑。

    “星星!”

    她張開雙臂, 祝繁星也用同樣的姿勢迎上前去:“曉春!”

    終于, 她們緊緊相擁。

    在異國他鄉, 跨越了六年時光, 祝繁星與郭曉春再次相見, 她的眼淚已經控制不住地溢出眼眶,哭著說:“曉春, 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還行。”郭曉春也哭了, 兩人擁抱了好一會兒,她才松開手去看祝繁星, “星星, 你沒怎么變嘛, 還是這么漂亮。”

    “你故意的。”祝繁星說, “你就是想聽我說,你變了很多,對吧?”

    郭曉春破涕為笑:“真的嗎?”

    祝繁星說:“真的呀!”

    是真的,郭曉春變化巨大,祝繁星差點沒認出來。

    記憶里的郭曉春四年如一日般留著一頭男孩樣的短發,那頭發還是她自己剪的,為了洗頭方便,也為了省錢。她永遠穿著洗得泛舊的樸素衣褲,幾乎沒買過新衣,更不會買化妝品,冬天抹臉只用大寶。

    她身型消瘦,眉眼清冷,眼神卻很堅定,看著人時不會閃躲。她窮得坦坦蕩蕩,從不掩飾自己對金錢的渴望,祝繁星曾好奇地想過,有一天,如果郭曉春有錢了,會變成什么樣?

    答案就在眼前。

    如今的郭曉春留著一頭及腰長發,發梢還打著卷兒,臉上化著精致的全妝,身穿一件Burberry經典款長款風衣,內搭黑色高領線衫,配黑色長褲和黑色高跟鞋,肩上挎著另一個奢牌大包,渾身上下唯一的首飾是耳垂上的兩枚鉆石耳釘。

    她脫胎換骨,變成了一個氣質優雅的都市麗人,眼神散發著自信的光芒,在祝繁星看來,這已經不是女大十八變能形容的了,這完全是七十二變啊!

    兩人走進餐廳,祝繁星提前預訂了一張二人桌,在窗邊坐下后,她讓郭曉春點菜,聽著郭曉春對服務生說的法語,祝繁星笑得直抖:“你怎么說話有口音啊?”

    “唉……沒辦法,非洲人民的法語就是這樣的。”郭曉春把菜單還給服務生,說,“我也只能入鄉隨俗,說了五六年,改不過來了。”

    祝繁星從包里掏出一個禮盒遞給她:“今天臨時買的,一份遲到的小禮物,祝你生日快樂。”

    “啊,謝謝。”郭曉春接過禮物,面上的驚喜顯而易見,“你還記得我生日啊?”

    祝繁星說:“當然記得,你叫‘曉春’嘛,春天生的,前幾天剛過完生日,對吧?”

    “對。”郭曉春說,“轉眼就二十八了。”

    祝繁星說:“二十八怎么了?咱們還是美少女呢。”

    她給郭曉春帶的禮物是一瓶香水,郭曉春也給她帶了禮物,是一串阿爾及利亞產的紅珊瑚手鏈,品相上乘,精美絕倫。

    燭光配著紅酒,餐點一道道地上著,擺盤精致,入口美味。兩個女人手執刀叉,邊吃邊聊,祝繁星問起郭曉春來巴黎的目的,郭曉春說:“來旅游啊,這些年忙得要死,一直沒機會出來玩,這次總算下定決心來歐洲轉轉,我們估計要玩大半個月。”

    祝繁星一愣:“我們?你和……葉錚?”

    郭曉春說:“對啊。”

    祝繁星驚訝地問:“他人呢?你怎么不叫他一起來吃飯?”

    “叫他干嗎?我要和你聊天,多一個他很沒意思的。”郭曉春說,“而且他超級不喜歡吃西餐,就讓他在酒店吃泡面吧。”

    祝繁星笑得不行:“你早說么,我就預訂中餐了。”

    早些年,她和郭曉春還有聯系時,就知道對方和葉錚在一起了。最近三年,她們幾乎失聯,郭曉春也不發朋友圈,祝繁星聽說她依舊和葉錚在一起,感情趨于穩定,心里很為老友高興。

    郭曉春對祝繁星說起自己這些年的經歷,她沒有回過中國,也沒和家里聯系過。幾年前,她嫌做翻譯掙得太少,果斷從那家中鐵某局的央企離職,之后,她和葉錚合伙,一直在阿爾及利亞做生意,從中國進貨,在非洲售賣。

    個中困苦、艱險,她輕描淡寫地略過,說到最后,只告訴祝繁星一個結果,她和葉錚打拼三年多,運氣還不錯,賺了點小錢。

    具體賺了多少,她沒有說。

    祝繁星聽得目瞪口呆:“哇……”

    “說完啦,換你了。”郭曉春叉起一塊牛排送進嘴里,“我知道你一直在做演出方面的工作,做得好嗎?”

    “還可以。”祝繁星說,“積累了不少經驗,也掙了點錢,如果沒有疫情,我其實已經可以回國了。”

    郭曉春說:“你現在還是別回去的好,國內的公司啊,小店啊,倒閉了一大堆,工作肯定很難找,我合作的廠子都快撐不下去了,我還得重新去找供應商。”

    祝繁星欲言又止,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

    “你陽過沒?”郭曉春又問。

    祝繁星說:“陽過了,就上個月,跟著大部隊一起中招,我身邊的人幾乎無人幸免。”

    “我還沒陽過呢。”郭曉春說,“對了,你兩個弟弟現在怎么樣?”郭曉春問,“陳念安大學畢業了吧?在讀研還是在工作?滿寶是不是快高考了?”

    祝繁星說:“滿寶今年高考,他現在是藝術生,過了幾所學校的藝考初試,后面還有復試,只要復試過了,文化課應該問題不大。至于陳念安……”

    她不知道該怎么說,在她的好友里,郭曉春算是和陳念安最熟的那一個,很多沒法對別人傾訴的心事,也許……可以說給郭曉春聽。

    郭曉春問:“陳念安怎么了?”

    “我和他之間出了點問題。”祝繁星說出口時,臉頰已經開始發燙,“感情上的,你能理解嗎?”

    郭曉春:“……”

    “呃……”她遲疑著問,“是我想象的那種‘感情’嗎?”

    祝繁星點頭:“是。”

    郭曉春瞪大眼睛:“你和他在一起了?”

    “沒有。”祝繁星說,“所以我才說,我和他之間出了點問題。”

    “哦,我懂了。”郭曉春說,“他喜歡你,你不喜歡他?”

    “不是,哎,很難講。”祝繁星說,“幾年前我回國過暑假時,他向我表白,被我拒絕了,現在他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祝繁星平靜地說著,“前年夏天,他大學畢業后一個人去了北京,目前在做編劇,有時候會去劇組跟組,到處跑……”

    她向郭曉春訴說陳念安畢業后的情況,其實,他們聯系得并不多,很多事,祝繁星還是從祝滿倉那兒聽來的。

    她和陳念安之間似乎有一種默契,愿意為彼此留出足夠的空間,不干涉對方的行為。祝繁星不加掩飾地向郭曉春承認她很矛盾,有顧慮,有擔心,當然,還有她對陳念安的放不下。

    晚餐已經吃完了,餐廳里的人越來越少,兩個女人明顯沒有聊盡興,郭曉春說:“換個地方吧,找個咖啡館或酒吧?”

    祝繁星說:“你愿意去我家嗎?我給你煮咖啡。”

    郭曉春想了想,說:“那你先陪我回趟酒店。”

    祝繁星:“去干嗎?”

    郭曉春說:“拿換洗衣服呀。”

    祝繁星眼睛亮了:“你要去我那兒過夜?”

    “嗯哼,歡迎嗎?”

    “當然歡迎啊!”祝繁星高興地說,“我的床是雙人床,兩個人夠睡的,不過……葉錚不會生氣嗎?你倆好不容易來巴黎玩,你還把他一個人丟在酒店。”

    “沒事兒。”郭曉春擺擺手,“他什么都聽我的。”

    祝繁星打車陪郭曉春去酒店,上樓拿完東西,郭曉春就下來了,和祝繁星一起回到她的小公寓。

    兩個女人先后卸妝、洗澡,換上舒適的睡衣,回到最放松的狀態,祝繁星沒有煮咖啡,而是倒了兩杯紅酒,和郭曉春一起鉆進被窩,像念大學時在102室過夜那樣,各靠一個枕頭,喝紅酒,聊心事。

    在家里,不用像在外面那么端著,時間充裕,祝繁星卸下所有的心防,把自己本科畢業后發生的事一一講給郭曉春聽。

    郭曉春和Claire不一樣,她認識并熟悉陳念安和祝滿倉,不用祝繁星去強調,她都能明白祝繁星和兩個弟弟之間的感情有多深,那是她親眼見證過的。

    “有時候,我會覺得很奇怪。”祝繁星說,“曉春,陳念安是我弟弟,他在我眼皮子底下長大,和我一起生活時他才十一歲,就是個小孩子,比我矮足足一個頭。我甚至……陪他住院時我還給他換過褲子,脫光的那種,我怎么會對他產生男女之情?這正常嗎?”

    郭曉春喝了一口紅酒,說:“正常啊,他長大了嘛,各方面都在發生變化。人的喜好也會變的,以前,你對他沒想法,就是因為他年紀還小,對你來說,他沒有男性魅力。你那會兒喜歡梁知維呀,陳念安和梁知維相比,就是個小孩子,你要是對他產生X沖動,那才是真見鬼。后來他長大了,魅力值提升了,你對他有了感覺,很正常啊,他本來就挺帥的。”

    祝繁星說:“可是,他叫了我十幾年的‘姐姐’啊。”

    “你不能接受姐弟戀嗎?”郭曉春問,“你倆也只相差四歲,還好吧?”

    “不是年齡的問題,我并不排斥姐弟戀。”祝繁星說,“是身份的問題,身份轉換的問題。”

    郭曉春說:“我聽你剛才的意思,你是怕你和他真怎么怎么以后,萬一分了手,就連姐弟都沒得做了,對嗎?”

    祝繁星手撐額頭:“對。”

    “那你們現在……不就是你設想中的這個結局嗎?”郭曉春說,“都不用你們怎么怎么,你倆已經連姐弟都沒得做了。”

    祝繁星轉頭看著她。

    “我沒說錯吧?”郭曉春說,“星星,你得承認,他已經不是你弟弟了。”

    祝繁星:“……”

    無人說話,氣氛變得格外安靜,郭曉春先打破沉默,問:“這幾年,你在巴黎談過戀愛沒?”

    “沒有。”祝繁星說,“被陳念安搞得心神不寧,試過了,根本沒法談。”

    “你這是何必呢?你心里明明也有他,”郭曉春說,“你那個老板問的問題,你現在想明白沒有?”

    祝繁星說:“什么問題?”

    “對你而言,陳念安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存在?”

    陳念安嗎?

    祝繁星沉默半晌,說:“想明白了。”

    郭曉春用手肘捅捅她:“說來聽聽?”

    “不說。”祝繁星拿喬,“這么肉麻的話,我說不出口。”

    “呦,那你去說給他本人聽。”郭曉春說,“星星,回去找他吧,不管能不能成,都得見了面才有答案啊。”

    “我會去找他的。”祝繁星說,“其實吃飯時我就想和你說了,我準備下半年回國,目前手頭還有一些項目沒做完,直接走人不太好,我想等處理完了再走。”

    郭曉春把紅酒杯擱在床頭柜上,腦袋往她肩膀上一靠,笑問:“你會不會害怕……他已經有了女朋友?”

    “不怕。”

    “真不怕?”

    “真不怕。”祝繁星說,“這也是一個很好的結局啊,我會祝福他的。”

    郭曉春笑了起來,祝繁星問:“哎,你和葉錚打算什么時候結婚?”

    “不知道。”郭曉春說,“他也沒向我求婚啊。”

    “你們會在阿爾及利亞結婚嗎?”祝繁星說,“感覺,我很難過去喝喜酒哎。”

    “哈哈哈哈哈……”郭曉春大笑,“你要是在錢塘結婚,我也很難過去喝喜酒啊,至少十年內,我是不會回國的。”

    祝繁星說:“露露都做媽媽了。”

    郭曉春說:“嗯,我看到她發的照片了,她女兒很可愛。”

    “長得更像小姜。”

    “彤彤是不是也有男朋友了?”

    “對,一個在銀行上班的男生,袋鼠國的海歸,錢塘本地人,家里條件還不錯,長得也很帥。”

    “真是沒想到,咱們303最后單著的人,居然是你。”

    “你什么意思啊?我又不是沒談過。”

    “哈哈哈哈哈……不過我有預感,你也快了。”

    “嗯?”

    “快了快了快了,信我,我這幾年運氣可好了,說什么準什么。”

    “神婆,快把酒喝完,睡覺了。”

    兩個女人在床上碰杯,仰頭把紅酒喝完,刷過牙后,祝繁星關掉床頭燈,和郭曉春一起躺下。

    “好懷念啊。”黑暗中,祝繁星向著郭曉春側身而臥,“哎,你還記得那年寒假,咱倆在步行街打工的事嗎?晚上下了班,你騎個自行車,吭哧吭哧地追著我的小電驢回光耀新村。”

    郭曉春聲音里帶著笑:“記得。”

    “還有那家五星級酒店的餐廳,那邊真的蠻好的,工作餐特別好吃,上班還有小費拿。”

    “嗯。”

    “好多年了。”

    “嗯。”

    祝繁星以為郭曉春困了,也不再說話,突然,耳邊傳來對方細微的聲音:“星星。”

    “嗯?”

    “我一直想謝謝你。”

    祝繁星納悶:“謝我什么?”

    郭曉春說得緩慢又清晰:“謝謝你大學四年對我的幫助,謝謝你邀請我去你家過年,收留我在你家過夜,平時吃飯還老給我加菜。謝謝你,幫我趕跑了那些姓郭的人,那天發生的事,我永遠都會記得。以后,你要是遇到困難,盡管和我說,我能幫的,一定會幫你。”

    “好,我收下你這個阿拉丁神燈了。”祝繁星笑道,“曉春,很晚了,睡覺吧。”

    “嗯,晚安。”

    “晚安。”

    【📢作者有話說】

    這是6號的更新,抱歉,第二章沒寫完,還在寫,先把這章貼了吧,7號不是21點更,是凌晨不知道幾點更,我寫完就貼。

    175  ? 第06章

    ◎真的是你?你怎么會穿成這樣?◎

    郭曉春和葉錚只在巴黎住兩晚, 第三天就去往下一個目的地,他們離開后,祝繁星的注意力又回到祝滿倉身上。

    祝滿倉說的沒錯,在音樂劇方面, 她有著別人拿不到的資源, 能接觸到世界最頂尖的音樂劇演員, 可以付費邀請他們給祝滿倉遠程上課。

    半年來,祝繁星請人給小弟開了數不清的小灶, 并親自指導他法語發音, 祝滿倉看過很多姐姐給的演出視頻,由此對音樂劇有了更多的了解, 并發自內心地愛上了這種表演形式。

    四月初,他信心滿滿地站在鏡頭前, 開始進行線上復試。

    復試環節比初試復雜,除了音樂劇演唱和舞蹈考核, 還多了視唱練耳、朗誦和即興命題表演這三項。

    與流行演唱專業更看重唱功相比, 音樂劇專業更看重唱演結合, 對考生的身高、外形、舞蹈及表演能力有更高的要求。祝滿倉的樂理底蘊也許不算深厚, 唱功也不是特別出挑, 但他從小情緒外放、精力旺盛,有著很強的肢體表現能力, 外形又是個高挑帥哥, 優越的綜合條件使得他在一眾考生中脫穎而出,闖入三試。

    祝滿倉越戰越勇, 三試時狀態特別好, 以前容易唱劈叉的一段高音居然被他完美地飚了上去。

    緊張等待數日后, 在他十八歲生日前, 中戲公布藝考成績,祝滿倉看到自己的分數和排名,知道,只要他高考時正常發揮,這年九月,他就會成為中央戲劇學院音樂劇專業的一名大一新生。

    祝繁星的一顆心也隨著小弟的考試進程而跌宕起伏,好在結果完美,辛苦總算沒白費,她叮囑祝滿倉要好好準備文化課考試,別在關鍵時刻掉鏈子。

    同時,她開始準備回國事宜,將手頭的項目陸續收尾,并密切關注機票信息。

    機票是真難買,貴也就算了,關鍵是航班極少,很多航空公司早已停飛巴黎往返中國各城市的航班,僅剩的幾家航司一周也只有一班,有些還得在其他國家經停。祝繁星花高價搶到一張七月初巴黎飛北京的機票,落地后要接受十四天的集中隔離。

    她沒有將行程告訴祝滿倉,因為想先和陳念安見面,不是驚喜,也不是驚嚇,她想以一種最自然的方式出現在他面前——一個成熟優雅的職場姐姐,微笑著對另一個才華橫溢的編劇弟弟說:嗨,小老虎,好久不見。

    2022年六月,祝滿倉參加高考。

    成績還沒下來呢,他的尾巴已經翹上天,在三人家庭群向哥哥姐姐提前報喜。

    【祝三寶】:@Stella,@磐石,姐!哥!我估過分啦!穩過穩過!哥,我拿到錄取通知書就去北京找你,可以嗎?

    陳念安沒回,可能在忙。

    祝繁星看到了,趕緊找祝滿倉私聊。

    【Stella】:你又忘了我怎么和你說的?你哥在工作,你暑假去找他干什么?

    【錢塘卡萊姆羅】:我想我哥了呀,我兩年整沒見他了,早去一個月也不行嗎?[委屈]

    【Stella】:不行,你等開學了再去

    【錢塘卡萊姆羅】:那我開學前一個星期過去,可以嗎?球球你了~

    【錢塘卡萊姆羅】:[可憐小貓]

    【Stella】:好吧,開學前一個星期過去,不能再早了

    【錢塘卡萊姆羅】:叩謝娘娘[慶祝]

    【Stella】:……

    【Stella】:滿寶,我問你,你知道你哥住哪兒嗎?

    【錢塘卡萊姆羅】:知道啊,去年我給他寄過快遞,他有些行李沒帶過去,讓我幫他收拾了一些。

    【Stella】:你把地址給我

    【錢塘卡萊姆羅】:你要干嗎?

    【Stella】:我要給他寄生日禮物

    十八歲男孩的腦子還很單純,完全沒有起疑,把陳念安的地址給了祝繁星,還貼心地告訴她,自己不會和哥哥說的。

    【錢塘卡萊姆羅】:我知道你要給他一個驚喜,嘿嘿

    【Stella】:真聰明,乖,記得暑假別太早過去啊

    【錢塘卡萊姆羅】:知道啦!

    半小時后,陳念安在群里開口了。

    【陳二寶】:好啊,你來

    【祝三寶】:哥,我想了一下,我還是等快開學了再去吧,萬一隔離了也很麻煩,我開學前一個禮拜到北京,到時候給你打電話!

    【陳二寶】:好,我七八月都在北京,不會出門。

    七月初,祝滿倉一個人住在榕晟府,等待著他的錄取通知書,祝繁星已經處理好自己在巴黎的一切事務,和范嘉嫻、Claire等好友一一告別,準備回國。

    Claire問她:“Stella,你找到答案了?”

    祝繁星笑著回答:“對,我找到答案了。”

    她做好核酸檢測,申領到健康碼,帶著所有行李登上航班,先在韓國首爾經停,經過近二十個小時的旅程后,飛機終于降落在北京首都國際機場。

    祝繁星全程戴著口罩,差點沒悶死過去,落地后都沒有機會去室外感受一下祖國的新鮮空氣,就被送往一家位于郊區的小酒店,開始接受集中隔離。

    整整十四天,她獨自一人待在一個小標間,吃盒飯,做核酸,洗衣服,睡覺洗澡玩手機,閑得無聊,還會跟著視頻練瑜伽。

    她沒有告訴國內任何一個朋友,她回國了,正好趁著這十四天好好地梳理一下心情。

    祝繁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卻也沒有近鄉情怯的感覺,反正她已經到北京了,正如郭曉春所說,不管能不能成,都得見了面才有答案。

    她想起四年前自己與陳念安分別時的情景,是在錢塘的長途汽車站,她要坐大巴去上海浦東機場,陳念安和祝滿倉一起來送她。

    場面一點兒也不煽情,沒有眼淚,只有笑容。檢票上車前,她和兩個弟弟分別擁抱,對陳念安說:“明年夏天,我不一定能回來,我想多攢點錢,來回一趟機票不便宜。后年,我會回來一趟,應該也是七八月,回來給你過生日。”

    陳念安說:“好。”

    那是2018年的夏天,陳念安才二十歲,誰都沒料到,下一次見面會隔得這么久,整個世界還發生了如此多的變化,疫情,戰爭,天災,人禍……老百姓們的安穩日子在大背景下顯得那么不堪一擊,高考能延期,奧運會也能延期,祝繁星不得不承認,每個個體是如此渺小,她所恐懼的一些事情,也許在旁人看來,根本微不足道。

    十四天后,祝繁星被獲準離開隔離點,她打車來到北京市區,入住位于東四環的一家酒店,把行李都存在房間。

    她看了一眼手機,7月19號。

    祝繁星站在鏡子前打量自己,天氣太熱,她沒有化妝,衣服穿得特別寬松,一件淺米色亞麻襯衣配灰色闊腿褲,和時尚半點不沾邊。頭發沒什么型,年初陽了以后就沒去過美發店,臉色倒還好,紅潤有光澤,是被隔離點的盒飯喂出來的。好不容易頓頓吃中餐,她又不想浪費食物,每頓都盡量吃光,十四天下來,愣是吃胖了八斤,都有小肚腩了。

    成熟優雅的姐姐在哪里?她只看到一個被隔離搞得一點也不想再折騰的邋遢女人。

    “唉……”祝繁星深深嘆氣,戴上口罩,離開了房間。

    ——

    十里堡位于北京朝陽區,東四環外,東五環內,那兒有不少小區,陳念安現在就租住在其中一個老小區內,這是他兩年來換的第三套出租房,也是住得最久的一套,已經住了一年多。

    房子是兩室一廳,位于頂樓,沒有電梯,面積只有50個平方,他之前與人合租過近一年,實在是住不習慣,搬家后便決定單住。

    為什么不租一居室?因為房源很少,房租也便宜不了多少。

    離家兩年,陳念安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有時會跟組外出一兩個月,大多時間還是待在北京。之前,他出行都靠地鐵和共享單車,最近三個月,因為某些原因,他買了一輛電瓶車,每天戴好頭盔,騎著小電驢早出晚歸,中午在外面吃飯,晚上會買菜回家,給自己做一頓美味的晚餐。

    他很惜命,一個人住,也想好好照顧自己。

    這天晚上,陳念安八點多才回到小區,車兜里裝著他剛買來的菜,一條鱸魚,一把菠菜,還有一盒雞蛋。

    疫情期間,小區的出入口只剩一個,幾乎算封閉管理,外來人員不能隨意進出,陳念安與保安大叔打過招呼,騎著小電驢準備進入小區,身后突然響起一道女聲。

    “陳念安,是你嗎?”

    那聲音熟悉得叫人心驚,陳念安失態得差點摔車,右腳踩住地,才回頭看去。

    大門外,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站在那里,臉戴口罩,歪著腦袋,正狐疑地打量著他。

    他戴著頭盔,倒是沒戴口罩,待看清他的臉后,女人驚訝地叫起來:“真的是你?你怎么會穿成這樣?”

    陳念安:“……”

    他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做夢似的,他居然看見了祝繁星。

    她不是在巴黎嗎?為什么會在這兒?

    陳念安坐在車上一動不動,祝繁星已經走到他面前,天氣悶熱,她沒有化妝,額頭上布滿汗珠,長發隨意地扎起一把馬尾辮,穿著寬寬松松的襯衫長褲,沒帶包,手里只有一個手機,活像隔壁小姐姐晚飯吃撐了,出來散個步。

    “……姐?”陳念安茫然過后,問出一連串的問題,“你怎么會在這兒?你什么時候回來的?你在等我嗎?滿寶給你的地址?你等多久了?天氣這么熱,你為什么不給我打電話?”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祝繁星瞪著雙眼,難以置信地指著他,“你為什么穿成這樣?你不是在做編劇嗎?你什么時候轉的行?你是不是沒錢了?”

    陳念安低頭一看,他穿著白襯衫、黑西褲,領子上打著一條灰色領帶,胸口還掛著一塊工作牌,上面印著他的照片、姓名,以及公司Logo——XX房產。

    他不禁失笑,笑容還是那么溫和,解釋道:“不是,姐,你誤會了,我悄悄告訴你,你別說出去,我是在體驗生活,專門找了家房產中介上班,已經干了三個月了,不能被我同事知道。”

    祝繁星:“……”

    很好,她在心里啪啪鼓掌,繼成熟優雅的職場姐姐消失后,才華橫溢的編劇弟弟也不見了。

    2022年7月19號晚上八點半,氣溫32度,時隔四年整,在北京十里堡某老小區的大門口,一個胖了八斤的無業游民姐姐和她那騎著小電驢的房產中介弟弟,喜相逢。

    【📢作者有話說】

    上一章把曉春和星星的年齡算錯了,她倆其實是二十八歲,本科畢業六年,已修改。

    這是7號的更新,下一更8號晚上21點~

    176  ? 第07章

    ◎還沒熟透呢,你就偷吃。◎

    小區門口并不是說話的好地方, 陳念安說:“姐,咱們別在這兒聊,去我家吧,家里涼快, 一會兒我慢慢和你說。”

    祝繁星:“好。”

    她在保安亭做過登記, 保安大叔才放她進小區。

    陳念安依舊騎坐在車上:“姐, 上車,我帶你過去, 我住的那棟樓在蠻里面, 走路要好幾分鐘。”

    祝繁星略一遲疑,還是坐到了他身后。兩人的身體突然靠得很近, 哪怕只是前胸貼后背,依舊令她的心湖泛起一圈淺淺的漣漪。

    身前的男人有著寬闊的肩膀, 身軀修長而結實,還有著令人熟悉的氣息, 祝繁星把手輕輕搭在他的側腰上, 感受到他溫熱的體溫, 陳念安偏頭問:“坐穩了嗎?”

    “坐穩了。”

    “那我騎了。”

    他擰下把手, 小電驢向前駛去。

    晚風吹亂了祝繁星的頭發, 她感到不可思議,曾經設想過無數種重逢場景, 比如在人來人往的街頭, 他們四目相對,然后給彼此一個溫暖的擁抱, 說聲“好久不見”;或是在一家小清新的咖啡館, 兩人先后落座, 互道“別來無恙”;又比如, 她甚至想過,陳念安是和一個女孩牽手而來,告訴她:姐,這是我女朋友。

    那也沒有關系,她會替他感到高興。

    實在是沒想到,真正的重逢場景居然是這樣的,她坐在陳念安的小電驢后座,被他帶著回他的出租屋。

    電瓶車的速度遠遠快過步行,一分鐘后,陳念安就把車停在某棟樓的樓下。祝繁星先下車,抬頭望向那棟住宅樓,七層高,看外墻就知道有些年頭了。

    耳邊傳來陳念安的聲音:“那個……我住七樓,咱們要爬樓梯。”

    祝繁星轉頭看他,愣了一下,他已經摘掉頭盔,手里還提著一袋子菜,站在她身旁。

    他剪著一頭清爽短發,沒燙沒染,比記憶里常留的發型要稍短一些,臉頰上掛著幾顆小汗珠,膚色健康,五官俊朗,一雙眼睛還是那么清澈明亮,微笑的樣子一點兒也不顯得生疏,仿佛那分別的四年光陰并不存在。她剛下班回家,而他出門買了個菜,兩人在家門口偶遇,他說:“姐,上樓吧。”

    祝繁星摘下口罩,跟著陳念安爬樓梯,邊爬邊問:“你為什么要租頂樓啊?”

    “因為房租便宜。”陳念安笑著說,“還有個原因,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這個單元一梯兩戶,陳念安住702室,是個西邊套,他用鑰匙開門,門一開,一團小小的白東西突然沖了過來,祝繁星被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一只小白狗,看體型還是只幼犬,大概只有兩三個月大。

    陳念安已經把小狗抱了起來:“姐,別害怕,就是只小狗。”

    “你養的?”祝繁星驚訝地問。

    “我上個月撿來的。”大門關上后,陳念安才把小狗放下地,又給祝繁星拿拖鞋,說,“這幾個月我不會出遠門,每天上班下班,作息還挺正常,就養著了。它很乖的,現在還不好帶出去遛,我準備過段時間問問別人,看有沒有人愿意收養它。”

    祝繁星換好拖鞋,蹲在地上逗小狗,小狗也不怕生,用舌頭去舔她手指,還“嗚嗚”地叫。

    她覺得有趣,問:“它叫什么名字?”

    陳念安說:“西瓜。”

    祝繁星:“……”

    客廳沒空調,陳念安打開主臥房門,讓主臥的冷氣往外吹,問:“姐,你吃晚飯了嗎?要是沒吃,和我一起吃?我多煮點飯。”

    祝繁星站起身來:“這么晚了,你還沒吃晚飯嗎?”

    “我下午四點多吃了些點心,還是習慣回家做晚飯,要不然一天三頓都得在外面吃,我不是很喜歡。”陳念安把菜提進廚房,“你先坐會兒,我做飯很快的,大概半個多小時就能吃了。”

    “我吃過了。”祝繁星跟進廚房,說,“在你們小區門口吃了一碗蘭州拉面。”

    “哦,大門斜對面那家嗎?”陳念安一邊手腳麻利地洗菠菜,一邊說,“那家是蠻好吃的,我有時候也會去吃,你是不是點的金牌牛肉拉面?”

    “你怎么知道?”祝繁星倚在廚柜旁,好奇地問。

    陳念安說:“招牌牛肉面十六塊一碗,可牛肉很少,金牌牛肉面二十八一碗,牛肉多,你不會省這十二塊錢的。”

    被他猜對了,祝繁星說:“我還加了一個荷包蛋呢。”

    “哈哈哈哈……”陳念安大笑起來,笑聲爽朗,“我剛是想說,你可能還會加個荷包蛋。”

    祝繁星也笑了:“馬后炮。”

    熟悉的感覺回來了,兩人間的氣氛輕松了不少,小奶狗西瓜來廚房轉了一圈,約摸覺得沒意思,又溜了出去,陳念安淘好米,按下電飯煲的煮飯按鈕,問:“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祝繁星說:“五號到的北京,隔離了十四天,今天剛放出來。”

    “今天剛放出來?”陳念安訝異地問,“剛放出來就來找我了?”

    祝繁星說:“對啊,你不是說你七八月都不會出門么,我就想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過得……還行吧,一人吃飽,全家不愁。”陳念安語氣愉悅,“是滿寶給你的地址嗎?他知不知道你回來了?”

    “他不知道,我故意不和他說的。”祝繁星說,“你信不信我要是告訴了他,他明天晚上就會出現在我們面前。”

    “我不信。”陳念安又開始清洗鱸魚,“他還沒拿到錄取通知書呢,好像要二十多號才能收到。”

    祝繁星打量著這小廚房,最多四平米大,相當古早的裝修風格,但被陳念安打理得很干凈,灶臺和抽油煙機少有油漬,瓶瓶罐罐擺得整齊,是他一貫的收納風格。

    冰箱很舊,上面有一些冰箱貼,是某些城市的景點圖案,冰箱貼下還壓著一張7寸照片,是他們姐弟三人的合影,三個人穿著藍色親子裝,頭戴米妮米奇的大耳朵發箍,背景是迪士尼的夢幻城堡。照片上的她比現在年輕得多,陳念安還很青澀,祝滿倉更是一副孩子模樣,三張笑臉,格外燦爛。

    陳念安注意到祝繁星的視線,說:“我就洗了一張。”

    “這都幾年了呀?”祝繁星的手指貼在照片上,心算了一下,“哎呦,六年了。”

    陳念安洗好魚,問:“姐,這魚,清蒸還是紅燒?”

    祝繁星說:“你看著辦吧,我吃過了,不太吃得下。”

    “再吃點兒么,你很久沒吃我做的菜了。”陳念安說,“還是紅燒吧,你更喜歡吃紅燒魚。”

    沒人比他更清楚祝繁星的口味,吃魚喜歡吃紅燒,吃蝦喜歡吃油爆,什么鮮美不鮮美,她可不管。

    祝繁星看著陳念安支起油鍋燒魚,卻沒穿圍裙,趕緊從掛鉤上拿來圍裙遞給他:“穿上吧,白襯衫弄臟了很難洗的。”

    陳念安依言穿上圍裙,祝繁星站在他身后,幫他系上后腰的帶子,圍裙上印著一只拿著鍋鏟的卡通胖老虎,還有四個大字:虎虎生威

    “這圍裙你從哪兒弄來的?”祝繁星樂壞了,問道。

    “今年是虎年嘛,年初在超市買平底鍋時,商家送的贈品。”見祝繁星一副不太相信的樣子,陳念安嘆了口氣,“好吧,我說實話,我就是為了這個圍裙才買的鍋,是不是很可愛?”

    “可愛可愛。”祝繁星笑死了,把視線從那只胖乎乎的老虎身上移開,又轉回陳念安的白襯衫,問,“你這個體驗生活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想的去做中介?”

    “哦,我想寫一個職場故事,和樓市有關。”陳念安說,“但我從來沒上過班,關起門來瞎寫,肯定會很懸浮,而且我平時社交比較少,做中介的話每天能見到很多陌生人,可以鍛煉與人交流的能力,也能感受一下職場氛圍,還能積累素材,一舉三得。”

    祝繁星聽明白了,很是佩服陳念安的執行力,問:“那你體驗得如何?”

    “收獲很大。”陳念安說,“我不做租賃,做的是買賣這塊,你應該知道北京的房子有多貴,我們這附近房價也不低,所以我見到的客戶各有各的需求,各有各的經歷,每個人的故事都是又精彩,又心酸。但他們去看房時,眼睛里會有光亮,我能感受到他們對未來的期盼,你想象一下,大概就是……想在這個城市擁有一個家,那種感覺。”

    “那你呢?”祝繁星問,“你打算在北京安家嗎?”

    “我還沒想過。”陳念安答得簡單,又扯開話題,“姐,你這趟回來是休假嗎?什么時候再回巴黎?”

    祝繁星說:“不回去了。”

    陳念安拿著鍋鏟的手一頓,扭頭看她:“不回去了?”

    “嗯,已經辭職了,房子也退租了。”祝繁星說,“有些東西送給了別人,有些賣了,有些丟了,剩下的行李全帶回來了。”

    陳念安問:“行李呢?”

    祝繁星說:“在酒店。”

    陳念安低下頭,眨了眨眼睛,漫不經心地問:“這么說,今晚,你還要回酒店住?”

    祝繁星:“對啊,不然我睡哪兒?”

    陳念安看著她:“你訂了幾晚酒店?能退嗎?要是能退,你明天可以來我這兒住,我這兒有兩個房間。”

    祝繁星與他目光對視,問:“方便嗎?”

    “方便啊,怎么不方便了?”陳念安笑道,“小房間有一張單人床,大房間是個雙人床,就算滿寶來了,咱們三個都住得下,我和他可以睡大床。”

    “我再想想吧。”祝繁星裝腔作勢地掠了下頭發,“你這房子在七樓,爬樓梯很累的。”

    陳念安說:“就當鍛煉身體了,只要不拿重東西,七樓其實還好。”

    祝繁星說:“可我有很多行李,光大箱子就有兩個。”

    陳念安說:“我可以幫你搬。”

    祝繁星:“……”

    “呃……”陳念安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說,“你別誤會,我不會亂來的,就是覺得……我這兒反正住得下,你來了北京,沒有必要住酒店,吃飯也不方便,你住我這兒,晚上咱倆還能一起吃頓飯。”

    “也行……吧。”祝繁星像是“勉為其難”地答應了,“那我搬過來,能住多久?”

    陳念安說:“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這房子年租的,還有九個月才到期。”

    祝繁星忍著笑,答得非常正經:“好,謝啦,小老虎。”

    這聲“小老虎”一出口,陳念安的表情明顯有了變化,像是陷入了某段回憶,神情變得不太自然,說:“謝什么呀,你是我姐,咱倆不用這么客氣。”

    他的冰箱里有自己做的蜂蜜檸檬茶,給祝繁星泡了一杯,趕她去客廳:“這兒油煙大,你去外面坐著吧,和西瓜玩會兒,它很貪玩的。”

    祝繁星捧著玻璃杯來到客廳,這時才有機會好好觀察這個小出租屋,客廳的裝修風格也很古早,還有老式吊頂,木色餐桌椅,木色房門,墻壁倒很白,像是新刷的乳膠漆。

    兩個房間一南一北,格局和光耀新村102室有點像,祝繁星揚聲問:“小老虎,我能參觀一下嗎?”

    “隨便看。”陳念安的回答伴隨著爆油聲,“就是有點亂,我沒想到你會來。”

    祝繁星把杯子擱在餐桌上,先打開朝北的次臥門,探頭往里看,房間特別小,只有7、8個平方,擺著一張衣柜床和一套書桌椅,陳念安把它當成儲藏室在用,連拉桿箱都擱在床板上。

    祝繁星又走進朝南的主臥,這個房間要大上許多,被陳念安布置得干凈清爽,雙人床、衣柜、書桌椅一應俱全,還能看出一點主人的生活習慣。

    被子鋪得平平整整,床上用品是淺灰色系,印著簡單的幾何圖案,枕頭旁還擱著一只巧虎玩偶,正笑瞇瞇地看著祝繁星。

    祝繁星:“……”

    她走到書桌前,桌上擺著筆記本電腦,抬頭是書柜,柜子里塞著滿滿當當的書,祝繁星看了一下,有些書似曾相識,已經泛舊,猜測是祝滿倉幫忙寄過來的。

    小狗西瓜擁有一個小狗窩,在主臥角落,窩邊還有它的飯盆和水盆,小家伙一直跟在祝繁星腳邊打轉,這時撲到陽臺門上,甩著尾巴“嗚嗚”地叫。

    因為是晚上,祝繁星看不清陽臺上的景象,便好奇地走過去,打開陽臺門。

    熱風迎面撲來,黑夜與萬家燈火映入眼簾,西瓜快樂地竄了出去,祝繁星卻是站在原地,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她終于知道陳念安為什么要租這套位于頂樓的房子了,因為它帶著一個露臺,比普通陽臺大上許多的一個露臺,沒有封起來,朝東是隔壁鄰居家的外墻,西南兩面圍著護欄,面積有十幾個平方。

    即使沒有亮燈,祝繁星也能看清露臺上的景象,滿眼綠意,郁郁蔥蔥,中間還夾著蔬菜和幾盆她叫不上名來的鮮花,結了果的小番茄和小黃瓜在微風下輕輕地晃動著枝丫,祝繁星走過去,鬼使神差地摘下一顆小番茄送進嘴里,西瓜抬頭看著她,“嗷嗚”一聲叫,又往她腿上撲了一下,像是在抗議。

    “噓——”祝繁星品嘗著那酸甜滋味,對它說,“我就吃一顆。”

    “吃一顆我也能知道。”身后傳來男人熟悉的聲音,“統共就八顆,還沒熟透呢,你就偷吃。”

    祝繁星回過頭去,陳念安閑閑地倚在露臺門邊,還穿著那身白襯衫、黑西褲,外加可愛的老虎圍裙,他雙臂抱胸,臉上滿是無奈的表情。

    祝繁星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們和爺爺奶奶吃飯時的閑聊,她絕對沒記錯,陳念安說過,等他大學畢業了,要在院子里種花種菜,然后祝滿倉問:哥哥,我們能養一條小狗嗎?讓它在院子里玩。

    當時,她否決了這個提議,說他們沒法養好一條小狗。

    而現在,滿露臺的植物、蔬菜,還有一只活潑的小白狗,多么美好的畫面,陳念安全都做到了。

    他真的有在好好照顧自己,有在努力地生活,他記得曾經的一切,沒有忘記自己許下的任何一個諾言。

    祝繁星看著陳念安,眼淚唰地流了下來。

    陳念安一驚,收起那閑適的姿態,錯愕開口:“姐……”

    祝繁星已經向他走來,沒有絲毫猶豫,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了他。

    【📢作者有話說】

    明天繼續~

    177  ? 第08章

    ◎有個搗蛋鬼馬上就要來咯。◎

    一個猝不及防的擁抱, 只是來得遲了一些,祝繁星抱著陳念安的腰,臉頰貼在他肩頭,也不說話, 任由淚水決堤。

    陳念安聽著她的抽泣聲, 也抬手攏住她的身體, 一開始心有顧慮,抱得還很松, 可很快, 回憶鋪天蓋地地襲來,那是經由漫長時光積累起來的一份感情, 是外人無法理解的一段糾葛,伴隨著他們的整個少年時期。

    那些年, 他們三個,你拉著我, 我拉著你, 跌跌撞撞地長大成人, 又散落天涯, 最后化成這樣一個久違了的擁抱。

    陳念安心中百感交集, 眼眶也熱了,雙臂越收越緊, 終是將祝繁星牢牢地圈在懷里。祝繁星傷感得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千言萬語只剩一句:“小老虎,我好想你啊……”

    “我也很想你, 姐, 我也很想你。”陳念安閉上眼睛, 感受著懷中女孩劇烈的顫抖, 他溫柔地撫著她的背脊,“對不起,兩年前我任性了,把滿寶一個人丟在錢塘,做了逃兵。”

    “不,不,你不用跟我道歉,我才應該和你道歉。”祝繁星抬頭看他,嗚咽著說,“先撂挑子不干的人是我,你忘了嗎?小老虎,對不起,是我太自私了,你有權利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我不該絆住你的,照顧滿寶從來都不是你的責任。”

    陳念安眼角泛著淚光,拍拍她的背:“你沒有絆住我,那是我自愿的,滿寶沒長大的時候,總得有人照顧他。我們三個是一家人,缺一不可,早年都是你在撐著這個家,我只是接過了你的接力棒。”

    祝繁星說:“那我們一起去向滿寶道歉,最后被落下的是他,他嘴上不說,心里是怪我們的吧?”

    陳念安笑著搖頭:“沒有,滿寶其實什么都懂,你別小看他。”

    祝繁星吸了吸鼻子:“可我總覺得,我本來可以做得更好,總有一種……我把事情搞砸了的感覺。”

    “你這是吹毛求疵了,姐,你已經做得夠好的了,我也一樣。往回看,所有的事,我問心無愧。”陳念安左手還攏著她的腰,用右手幫她抹掉眼淚,“別哭了,以后就好了,你以前還擔心滿寶考學的問題,現在他考上了中戲,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你也回國了,我真覺得……老天對我們三個還蠻照顧的,每個人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我們應該知足,不是嗎?”

    祝繁星點點頭:“嗯。”

    陳念安摸摸她的后腦勺:“好了,不哭了,走,進去吃飯,菜都做好了。”

    他極自然地牽起她的手,又沖著露臺喊了一聲:“西瓜,進屋!”

    西瓜像是能聽懂他的指令,一蹦一跳地跑過來,陳念安關上露臺門,還抱怨了一句:“完蛋,肯定有蚊子飛進來了。”

    祝繁星聽得直笑,被他牽著手走回客廳。

    餐桌上擺著兩菜一湯,紅燒鱸魚、清炒菠菜和榨菜蛋花湯,陳念安去盛飯,問:“你吃半碗夠嗎?”

    “夠了。”祝繁星說,“我就想吃點菜。”

    “行,那我給你盛個小半碗。”

    姐弟倆面對面在桌邊坐下,祝繁星四年沒吃陳念安做的菜了,夾了一塊魚肉吃進嘴里,眼淚又默默地流了下來。

    陳念安:“……”

    他無措地給她遞紙巾:“怎么又哭了?還說我是哭作貓,你自己才是。”

    祝繁星接過紙巾抹眼淚,說:“你做的魚太好吃了嘛,你都不知道,白人飯有多難吃。”

    陳念安說:“法餐不是很有名嗎?總比英國菜好吃吧?”

    “那我也不可能天天出去下館子啊,那些面包甜點,都比不上錢塘的小籠包子好吃,還有那什么蝸牛……救命啊。”祝繁星大口大口地吃著菜,“我跟你說,我在隔離點吃盒飯,吃得都想哭,十四天我吃胖了八斤,八斤啊!我今天在酒店房間稱的重,自己都嚇一跳。”

    陳念安瞄了眼她的上身:“還好嘛,看不出來啊,女孩兒太瘦不好。”

    祝繁星小聲說:“我都過一百一了。”

    “你這么高的個子,就算一百二、一百三都是很標準的體重,別再信什么好女不過百了,全是胡說八道。”陳念安給她夾了一大塊魚肚肉,“多吃點,飯不夠的話,電飯煲里還有。”

    祝繁星聽得舒心:“夠了,我剛還吃了一大碗面呢。”

    西瓜在客廳和主臥之間溜達,陳念安又給祝繁星盛了一碗湯,問:“接下來,你有什么打算?要回錢塘找工作嗎?”

    祝繁星冷靜了許多,說:“暫時不回,我要去一趟成都和上海,有兩家經紀公司在那邊,都是我這幾年的合作伙伴,我想去和他們的老總聊聊。這兩年,國內的演出市場全線停擺,他們的日子很不好過,不過我覺得,不會一直這么嚴防死守下去,要不然,經濟真的要垮掉了。”

    “是嗎?”陳念安問,“我看新聞,法國那邊是不是已經放開了?”

    祝繁星點點頭:“對,可以這么說,年初時爆發了一波感染,大部分人都陽過了,不僅是法國,美國啊歐洲其他國家啊都一樣,根本控不住嘛,后來政府也躺平了,你看著吧,國內也快了。”

    陳念安問:“你也陽過了?”

    “陽過了呀,二月份嘛,當時是挺難受的,熬過來就好了。”祝繁星見他臉色不對,心虛地說,“我是沒告訴你們,不想讓你們擔心么。”

    陳念安嘆了口氣。

    祝繁星喝了一口湯,繼續說道:“法國那邊的演出市場在慢慢恢復,我覺得國內也會有解禁的那一天,所以想去找那幾個朋友聊聊,看看有沒有合作機會。我還是想做演出這一塊,回國前和Claire溝通過,如果哪天國內解禁了,我就會和她合作,主要還是做中法間的文化交流活動,這塊我比較熟,現在她在巴黎,我在中國,地利人和是不缺了,缺的是天時。”

    陳念安知道Claire,問:“你是想……自己創業嗎?”

    “有這個打算,不過一開始單干會有風險,我想先和朋友合伙干,等時機成熟了再自己單干。”祝繁星苦笑了一下,“哎,現在說這些還太早,沒事,我手頭還有點錢,夠我Gap個一年半載的,等形勢好一點了再說。”

    陳念安說:“你就在我這兒Gap吧,我不收你房租,也不收你伙食費。”

    “好啊,那我就蹭吃蹭住咯。”祝繁星“嗤嗤”笑,“你呢?這兩年,工作還順利嗎?”

    “還行。”陳念安說,“兩年,一共寫了三個本子,其中一個項目,我感覺算是黃了,一點消息都沒有,另一個在推進中,還沒開機,還有一個上半年殺青了,是個IP改編劇,目前在做后期。”

    祝繁星有一點小失望,問:“一個都沒播出啊?”

    “這兩年影視不好做,和你們那行一樣,影視公司也倒了許多,我已經算運氣好的了。”陳念安頓了頓,又說,“其實,有一個本子……是我大學畢業前寫完的原創劇本,去年上半年拍完了,如果一切順利,下個月會播出。”

    “哇哦!”祝繁星很是驚喜,“這個總有署名吧?”

    “有,是第一編劇。”陳念安笑得靦腆,“署的還是本名,沒取筆名,它要是播出了,就是我第一部擁有署名的作品,我自己也蠻期待的。”

    祝繁星問:“劇名叫什么?”

    陳念安說:“本來是叫《哪家人》,后來制片人覺得這個名有點不知所云,備案時就改成了《我究竟是哪家人》,倒也保留了主旨,我就沒干涉。”

    祝繁星興奮地問:“講什么的呀?”

    陳念安的臉頰微微發燙:“暫時保密,你看了就知道了。”

    祝繁星笑得開心:“我一定要充個會員天天追劇,幫你大力宣傳!”

    “別別別別別。”陳念安說,“姐,還是低調點比較好,我其實不是很想讓認識我的人知道,這個劇是我寫的。”

    “為什么?”祝繁星不解,“你不都署了本名嗎?”

    “我……”陳念安說,“反正你看過劇就知道了,低調低調,別去宣傳。”

    祝繁星撇撇嘴:“好吧,神神秘秘的,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寫了些什么。”

    吃完飯,祝繁星提出告辭,陳念安想送她回酒店,她沒答應:“你上了一天班,肯定很累了,洗個澡早點休息吧。”

    陳念安說:“明天中午,我去酒店接你。”

    “好。”祝繁星說,“我會收拾好東西,等你來。”

    陳念安說:“那我送你到小區門口。”

    祝繁星沒再拒絕:“嗯。”

    兩人下樓,并肩走出小區,天色已晚,祝繁星讓陳念安別再送她。

    站在他面前,她幫他整了整襯衫衣領,領帶已經摘掉了,襯衫扣子解開了兩顆,祝繁星問:“誰教你打的領帶?”

    “啊?”陳念安說,“同事。”

    祝繁星眼皮子一撩:“男的女的?”

    陳念安說:“女的。”

    祝繁星:“……”

    “一個大姐,四十七歲。”陳念安補充道,“是我們店的副店長。”

    祝繁星:“哦。”

    陳念安:“嗯。”

    祝繁星倒退了兩步:“我先走了,明天見。”

    陳念安單手插兜,右手向她揮揮:“明天見。”

    祝繁星突然說:“明天是你生日啊。”

    “啊……對。”陳念安問,“今年蛋糕是輪給誰?”

    “不知道,記不得了。”祝繁星抖著肩膀笑起來,“明天的蛋糕歸我買,我來給你過生日。”

    “好啊。”陳念安說,“我想吃黑森林。”

    祝繁星對他比個“OK”手勢:“沒問題。”

    “謝謝。”陳念安說,“姐,你回去吧,我也上樓了。”

    祝繁星依依不舍地看著他:“小老虎,拜拜。”

    陳念安笑得溫柔:“拜拜。”

    祝繁星打車走了,陳念安在路邊站了一會兒,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翹。他心情特別好,哼著歌走進一家便利店,從冰柜里挑了一支巧克力雪糕,想了想,又拿來一個筐,挑了五六個雪糕蛋筒丟進筐里,再選了些飲料和零食,才去收銀臺結賬。

    走出便利店,陳念安拆了那支巧克力雪糕的包裝,美滋滋地咬了一口,真甜,這才拎著袋子心滿意足地往家走。

    小狗西瓜在家里等他,他把雪糕放進冰箱,洗過手后開始干活,先打掃次臥,把那張小床收拾出來,鋪好干凈的床單,拿著被套時,才想起沒有多余的被子枕頭,趕緊寫在備忘錄里,準備第二天早上去超市買。

    次臥搞好后,他又走去露臺,拿起噴水壺給他的花花草草澆水,西瓜也跟出來了,陳念安蹲在那盆小番茄旁,數了數果子的數量,只剩七顆。

    “熟了嗎?”他也摘了一顆吃進嘴里,眉頭皺了起來,“唔……有點酸啊。”

    西瓜好奇地看著他。

    陳念安揉揉它的腦袋:“西瓜,我姐回來了,從明天開始,她就要住在咱們家了,你開心不?”

    西瓜:“汪!”

    “我很開心。”陳念安說,“我有四年沒見她了。”

    西瓜:“汪汪!”

    陳念安站起身來,趕著小狗回屋:“進去,我要洗澡了,咱們家要熱鬧起來咯。”

    ——

    第二天中午,陳念安來到祝繁星下榻的酒店,幫她把行李搬到大堂,網約車已經等在門口,陳念安把箱子一一放進后備箱。

    祝繁星的行李真的很多,兩個大箱子,一個雙肩包,還有兩個塞得鼓鼓囊囊的大行李袋。

    車子開回小區后,陳念安搬箱子,祝繁星搬行李袋,往返兩趟七樓,總算把所有東西搬進了702室。

    姐弟倆累得滿身大汗,氣喘吁吁,陳念安給祝繁星拿了一瓶冰飲料,說:“姐,我得去上班了,約了個客戶一點半看房,你自己叫個外賣吃,可以嗎?”

    “去吧去吧,你不用管我。”祝繁星癱坐在椅子上,“一會兒我要收拾東西,晚上你早點回來吃飯,不用買菜,我下午會去買。”

    “好。”陳念安不知怎么想的,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那我走了。”

    祝繁星:“……”

    大門關上后,她抬手擼擼自己頭發,一口氣喝掉半瓶飲料,去看自己的小房間,房間已被陳念安打掃得干干凈凈,小床上鋪著簇新的枕頭被子,橙色系,是她喜歡的暖色調。

    祝繁星伸了個懶腰,對跟進來的小狗說:“西瓜,我要干活嘍!”

    西瓜:“汪!”

    房產中介忙起來時,晚上也要帶客戶看房,可這一天,陳念安絕不愿加班,寧可把約好的客戶轉給同事,自己也要早早地下班回家。

    到家時才六點多,門一打開,他就聽到廚房里傳來的炒菜聲。

    “姐,你在做飯了?”

    祝繁星也聽到了開門聲,探頭往外看:“你回來了?”

    陳念安換好鞋后走進廚房,問:“怎么不等我回來做飯?”

    祝繁星穿著他的圍裙,正在炒菜,說:“今天買的菜我都會做,你等著吃就行了。”

    “買了什么呀?”陳念安去看臺面,“基圍蝦,這很貴吧?呦,還有梭子蟹,現在是吃蟹的時候嗎?這是什么?三文魚?全是水產啊?”

    “還有一個紅酒牛腩。”祝繁星指指鍋子,“在燉呢,Claire教我的,是我的拿手菜哦。”

    陳念安笑得很開心,又有點惆悵:“要是滿寶也在,就好了。”

    祝繁星眼珠子一轉:“一會兒,我們逗逗他?”

    陳念安:“怎么逗?”

    祝繁星壞笑道:“你看著就行。”

    所有的菜都做好了,吃飯前,祝繁星洗手洗臉,換上一條白色連衣裙,又給自己化了個淡妝,裊裊婷婷地回到客廳。

    陳念安靜靜地看著她,前一晚,她幾乎是不修邊幅地找上門來,而現在,只是稍一打扮,整個人就變得光彩照人許多。

    祝繁星從冰箱里捧出蛋糕——一只6寸黑森林,點上蠟燭后,讓陳念安坐到桌邊,給他戴上生日帽,又拿起他的手機,把他和所有菜肴、蛋糕一起拍下來。

    “小老虎,笑一個。”祝繁星說。

    陳念安彎起眼睛和唇角,那笑容分外真誠,一點不摻假。

    祝繁星把手機還給他:“快,發到群里。”

    陳念安搖搖頭,依言把幾張單人照發到家庭群。

    祝滿倉秒回。

    【祝三寶】:哥!祝你生日快樂!我給你準備禮物了,去北京的時候帶給你!

    【陳二寶】:謝謝。

    【祝三寶】:哥,誰幫你拍的照啊?你去年都沒過生日。

    陳念安看向祝繁星:“怎么回?”

    祝繁星說:“你讓他猜。”

    【陳二寶】:你猜。

    【祝三寶】:那我哪猜得到啊?你在北京的朋友,我又不認識。

    陳念安又去看祝繁星,祝繁星說:“你和他說,他認識的。”

    【陳二寶】:這個人,你認識。

    【祝三寶】:我認識?誰啊???

    祝繁星坐在陳念安身邊,舉起手機和他自拍。

    “小老虎,看鏡頭。”

    陳念安看向鏡頭,兩人臉上都帶著笑,祝繁星還用了美顏濾鏡,拍得那叫一個膚白貌美,雙雙能去拍護膚品廣告。

    群里,祝滿倉還在冥思苦想。

    【祝三寶】:是怡然姐姐嗎?我只知道她也在北京。

    說時遲那時快,祝繁星登場了。

    【祝大寶】:兩人合影.jpg

    【祝三寶】:????????

    【祝三寶】:!!!!!!!!

    接著是一段語音,祝繁星點擊播放,就聽到祝滿倉的高八度咆哮:“啊啊啊啊啊你倆搞什么飛機?姐你怎么會在北京?你倆什么時候碰的面?為什么不告訴我?哦我知道了!姐你騙我!你故意騙我!你讓我開學前再去學校就是為了偷偷去見我哥!張無忌他媽說的果然沒錯!漂亮女人的話就是不能信!我現在就去買高鐵票!你倆等著!我拿到通知書就去北京!啊啊啊我和你倆沒完!”

    這一邊,祝繁星已經笑得東倒西歪,不自覺地靠在了陳念安身上。

    陳念安順勢攬住她的肩,問:“你真騙滿寶了?”

    “嗯,我怕他到得比我早,壞了我的計劃。”祝繁星笑得停不下來,“小老虎,做好準備了嗎?有個搗蛋鬼馬上就要來咯。”

    “讓他來。”陳念安說,“我都有點等不及了。”

    【📢作者有話說】

    明天繼續~

    178  ? 第09章

    ◎你欠我四份禮物,我都記著呢。◎

    陳念安二十四歲了, 正在度過人生中的第二個本命年。

    祝繁星坐在他身邊,拍著手為他唱生日歌,陳念安看著面前燭火搖曳的生日蛋糕,有一瞬間的恍惚, 周遭的場景仿佛與回憶中的某一幕重疊在一起。他不禁看向身邊的女孩, 她身著一襲白裙, 依舊笑靨如花,他想, 在姐姐眼里, 自己是不是還是那個懵懂青澀的少年?

    祝繁星唱完了生日歌,催他:“別愣著呀, 快許愿。”

    陳念安收回思緒,閉上眼睛合掌許愿, 接著吹熄蠟燭。

    “小老虎生日快樂!”祝繁星歡呼起來,“二十四歲咯, 已經是一只大老虎啦。”

    小狗西瓜一直在他們腳邊著急地蹦跶, 陳念安把它抱起來, 向祝繁星攤開手掌:“禮物呢?”

    “現在就要啊?”祝繁星說, “好吧, 我去拿出來。”

    她回次臥翻箱倒柜,出來時抱著一堆東西, 陳念安傻眼了, 趕緊放下小狗,起身幫她拿:“這么多?”

    “不多, 生日禮物就三樣。”祝繁星一一展示給他看, “吶, 這是你二十二歲那年的禮物, 一件風衣,我買來快三年了,當時還是新款,還好它是蠻經典的設計,你秋天穿也不會過時。”

    陳念安接過衣服:“謝謝。”

    祝繁星又從盒子里捧出一個鮮紅色的大鍋:“這是你去年的禮物,一口琺瑯鍋,好不好看?很有名的。”

    陳念安抱住鍋:“……好看。”

    “還有這個,是你今年的禮物,卡地亞的手表,我知道現在愛戴表的人不多,不過對男生來說,手表也能算一種飾品,我買的金屬表帶,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她打開手表盒子給陳念安看,“好看吧?很適合你現在的年齡哦。”

    “謝謝。”陳念安接過手表,翻來覆去地把玩,“很好看啊,就是……我上班戴這個會不會太夸張了點?它很貴吧?”

    祝繁星說:“還好,折人民幣的話,三萬多塊吧,不算貴。”

    陳念安:“……”

    除了這三樣正式的生日禮物,祝繁星還帶回一堆伴手禮,有男士護膚品、男士香水,還有零食、紅酒和巧克力,雜七雜八堆滿了餐桌角落,說全是帶給陳念安的。

    陳念安受寵若驚:“全是我的?滿寶沒有嗎?”

    “他有的,我也給他買了一件外套,還有一條圍巾,都在箱子里。”祝繁星坐下來,拿起巧克力說,“這些他也可以吃啊,你不會這么小氣吧?”

    陳念安笑了:“怪不得你有這么多行李,光這些東西都能塞滿一個箱子。”

    “因為短時間內,我不會再去巴黎了,就想給你們多帶點禮物。”祝繁星把東西收起來,“好了,禮物展示完畢,我們吃飯吧,嘗嘗我做的紅酒燉牛腩。”

    兩個人的晚餐正式開始,西瓜還太小,什么都沒得吃,轉了兩圈后就跑回了主臥。祝繁星打開一瓶紅酒,給自己和陳念安各倒一杯,向他舉起杯子:“碰一下,不用干杯,慢慢喝。”

    陳念安與她碰杯,抿了一口紅酒,問:“是怕我喝醉嗎?”

    祝繁星瞪了他一眼,陳念安別開頭,偷偷地笑。

    他看著一桌子菜,基圍蝦是白灼,梭子蟹是清蒸,黃瓜是涼拌,三文魚干脆生吃,的確不需要太精妙的廚藝,所以,他對那碗紅酒燉牛腩最感興趣,夾了一塊牛肉品嘗,牛肉燉得酥爛,透著紅酒的醇香,滋味相當不錯。

    “好吃嗎?”祝繁星托著下巴,笑瞇瞇地看著他。

    “好吃。”陳念安豎起大拇指,“進步很大嘛。”

    祝繁星哈哈大笑:“那是,我早就和你說了,我在幾個朋友里算是小廚神級別,不是吹牛喔。”

    她說話時眉飛色舞,笑容又是那么得明媚燦爛,待在她身邊,很輕易地就能被她的快樂感染。陳念安想起很久以前,梁知維說過的一句話,他說,祝繁星是一個能量感很強的女生,任何人和她在一起,都會變得很開心。

    可是,昨天的她并不是這樣的,四年前的暑假,他們最后一次共同生活時,她也不是這樣的。陳念安已經很久沒見姐姐笑得如此開懷了,還以為她是因為年紀增長而變得成熟穩重,或者,是因為他的存在,而令她心生困擾,現在看來,她并沒有變。

    晚餐的氣氛愉悅又溫馨,陳念安吃得超級飽,還是切下兩塊蛋糕,和祝繁星分著吃。

    “我好撐啊。”祝繁星揉著肚子嘟囔,“這塊蛋糕吃完,絕對不能再吃了。”

    陳念安說:“滿寶在就好了,多他一個,就能多一份戰斗力。”

    祝繁星說:“你這么想他呀?都說兩遍了。”

    陳念安反問:“你不想他嗎?你也有四年沒見他了。”

    “想啊,那我也不會老把他掛在嘴上。”祝繁星噘起嘴,“我知道了,你更想他,勝過想我。”

    陳念安:“……”

    “被我說中了吧。”祝繁星“哼”了一聲,“算了,我肚量大,不和你們一般計較。”

    陳念安:“……”

    吃完生日餐,陳念安沒再讓祝繁星進廚房,壽星公自己收拾碗筷,去廚房洗碗。祝繁星說想先洗個澡,她拿好換洗衣物走進衛生間,洗完后打開門,頂著一頭濕發,問:“小老虎,吹風機在哪兒?”

    陳念安走到衛生間門口,說:“沒有吹風機,我平時洗完頭不吹頭發。”

    祝繁星無語地看著他。

    “呃……”陳念安說,“過幾天就是你生日,剛好,我買個吹風機,給你做生日禮物吧?”

    祝繁星驚呆了,伸手就往他身上拍去:“你有沒有搞錯啊?我給你帶了這么多生日禮物,你給我買個吹風機做禮物?虧你說得出口!”

    她“啪啪啪”地連拍好幾下,并沒有用上力氣,陳念安邊躲邊笑:“你來得這么臨時,我哪有時間準備生日禮物?我給你買個戴森的好不好?很貴的,要兩三千塊錢呢。”

    “你有毛病啊!”祝繁星氣笑了,“我不要這么貴的吹風機,能買十個小米呢。”

    陳念安倚在門邊問她:“那你想要什么?”

    “不知道,你自己看著辦。”祝繁星給他掰手指,“今年的,去年的,前年的,大前年的,你欠我四份禮物,我都記著呢。”

    “我欠這么多了?”陳念安說,“要不……我給你四張禮物兌換券?你平時看中了什么,就拿一張來換?”

    “陳念安!”祝繁星抬腳去踹他,“你故意的是不是?我也就用過一次生日券!”

    陳念安又笑著躲開:“好了好了,別鬧,我現在去超市給你買個吹風機,你先將就著用。”

    祝繁星用毛巾擦著頭發,說:“今天就算了吧,七樓呢,你也不嫌累。”

    “沒事。”陳念安指指垃圾桶,“剛吃了一堆蝦殼蟹殼,我得去倒垃圾,天氣熱,這些東西不能過夜。”

    正說著話,他的視線不自覺地落在祝繁星身上,她在巴黎時一直獨居,行李中當然不會有棉布胸罩,此時只穿著一條純棉睡裙,再是寬松,也能看出點什么來。

    陳念安的耳朵紅了,彎腰去收拾垃圾袋,不敢再看她,祝繁星也意識到問題所在,小臉一紅,掛好毛巾后,快速地溜回次臥。

    ——

    陳念安來回很快,半個多小時就到家了,次臥門關著,他敲敲門:“姐,吹風機買回來了,你要用嗎?”

    祝繁星把門打開一道縫,伸出手來,陳念安把吹風機遞給她,她又關上了門。

    次臥響起吹頭發的聲音,陳念安笑著搖頭,也拿好衣服去洗澡,等他洗完后,已是晚上九點,他再去敲次臥門:“姐,有冰西瓜,你要吃嗎?”

    “不吃了,我飽得很。”祝繁星的聲音從房里傳來。

    陳念安說:“那我回房了,你早點休息。”

    “哎,你先別走。”祝繁星打開門,向他招招手,“進來,咱倆聊會兒天,還早著呢。”

    陳念安:“……”

    祝繁星的頭發已經吹干了,蓬蓬松松地散在肩上,睡裙外披著一件薄外套,能掩住尷尬,她轉身爬回小床,陳念安跟了進去,先抬頭看空調,問:“空調還好用嗎?我從來沒用過這臺,昨晚洗過濾網了,會不會冷?”

    “不冷。”祝繁星拍拍床沿,“你過來,坐這兒。”

    次臥特別小,1米2寬的衣柜床靠墻擺,過道上擱著兩只拉桿箱,走路都很困難,行李袋在書桌上,唯一的椅子上還放著祝繁星的雙肩包和一個小挎包,陳念安想坐下,只能坐床沿。

    他的居家穿著風格叫人懷念,白色短袖T配大花沙灘褲,赤腳踩著拖鞋,只是,他不像少年時那么清瘦了,無論骨架還是肌肉,都能顯示出這是一個青壯年男性,身姿修長,體格健康,因為剛洗完澡,身上還散發著熱烘烘的水汽。

    他的頭發濕漉漉的,泛著光澤,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來。

    “呀,你頭發這么濕,把我床都搞濕了。”祝繁星一骨碌翻身而起,跪坐在床上,說,“我給你吹干。”

    陳念安沒有拒絕,乖乖地坐在床沿邊,祝繁星拿著吹風機幫他吹頭發,左手還會抓揉一下。

    兩人身上有著一樣的香味,清新怡人,吹風機的聲音很響,祝繁星就沒有說話,陳念安也沉默著,只用心感受這一刻的寧靜溫馨。

    幾分鐘后,他的頭發被吹干,祝繁星又抓了一把,滿意地說:“搞定。”

    陳念安扭頭看她,四目相對,祝繁星觸碰到男人深邃的目光,一顆心咚咚地快跳起來。

    陳念安問:“聊什么?”

    “隨便聊聊,時間還早么。”祝繁星放好吹風機,又坐回床頭,問,“小老虎,這幾年,你去過五嶠村嗎?”

    “去過兩次。”陳念安說,“一次是我姥姥沒了以后,一次是去年年初,我跟著劇組在安徽拍戲,那個村離五嶠村不算遠,我就問劇組借了輛車,當天來回,去給媽媽和姥姥掃墓。”

    祝繁星問:“去看你姥爺了嗎?”

    “沒有。”陳念安搖搖頭,“我和他們已經不聯系了,我舅舅借別人的手機給我打過電話,還發過短信,我都沒回。”

    “為什么?”

    “不想內耗。”陳念安說,“我一點也不想和他們見面,每次見面,結果都不愉快,尤其是馮繼強來錢塘的那次,我會覺得我和他之間沒有任何的共同話題,這和學歷無關,是人品的問題,如果他不是我表哥,我根本就不會和這樣的人來往,就想著,算了吧,不要再聯系了,我并不需要這樣的‘親情’。”

    祝繁星能理解這種感覺,她也不想再和祝懷軍、祝懷雯有聯系,也許姑姑和小叔并沒有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出發點還是“為她好”,但每一次,她都會被弄得又生氣又傷心,這種“為她好”,真是不要也罷。

    “我好久沒去看爸爸媽媽了。”祝繁星的情緒有些低落,“還有保定的媽媽和姥爺,以前還說兩年去一次的,這都四年了,我才回來。”

    陳念安說:“保定那邊,我去過一次。”

    祝繁星一愣:“你去過?”

    “嗯。”陳念安說,“去年秋天,我和一個編劇朋友開車去河北見一個導演,會路過保定,我就去了墓園。曹阿姨的墓在哪兒,我還記得,姥爺的位置,我是去問的工作人員,還好你告訴過我他的名字,曹學振,我給他們獻花了,和他們說,現在疫情,你在法國回不來,沒法來看他們,讓他們別怪你。”

    祝繁星眼眶紅了:“你都沒有和我說過。”

    陳念安握住了她的手:“我也只是順路。”

    祝繁星反握住他的手,指尖傳遞著彼此的體溫,說:“過些天,我想去一趟保定,如果可以,也想去一趟五嶠村,至于錢塘……哦,我一個人去就行,你不用和我一起去,跨省會很麻煩。”

    陳念安說:“國慶節我要回一趟錢塘,你要是不那么急,可以和我一起去,我們租輛車自駕,不帶滿寶,讓他留在學校,讀書的人跨省才是真麻煩。”

    祝繁星問:“你回錢塘做什么?”

    “喝喜酒。”陳念安微微一笑,“阮慧學姐國慶節結婚,是她領我入的行,教了我很多東西,她的喜酒我得去喝。還想去看看爺爺奶奶,任叔叔和佳穎阿姨,再和耗子張珂吃頓飯,我兩年沒回去了,真挺想他們的。”

    “行,我和你一起去。”祝繁星說,“正好,那時候天氣涼快,我也能和幾個老朋友見見面。”

    陳念安點頭:“好。”

    他一直扭著身子在說話,小腿邊還擠著大箱子,祝繁星見他姿勢別扭,便拉了他一把,“你上來吧,反正你洗過澡了,咱倆靠著聊。”

    陳念安:“……”

    祝繁星往墻壁那邊挪過去些,陳念安便爬上了床,和她一樣靠在床頭,因為床上還帶著一組衣柜,祝繁星沒法太靠墻,兩人只能貼著坐,用一種相依相偎的姿勢。

    是誰先牽誰的手?沒人說得清,總之,等他們坐好后,祝繁星的腦袋已經擱在陳念安肩膀上,她的右手和他的左手也糾纏在了一起。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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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9  ? 第10章

    ◎條件這么好的女孩,你去見了沒?◎

    陳念安自然能感受到祝繁星在與他親近, 但他不敢胡思亂想。在他的理念中,姐姐的態度只是回到了去安縣之前,那時,他們也是這么親密無間, 擁抱牽手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至于她為什么不再躲避他, 陳念安也有自己的解釋——四年未見, 姐姐想他了呀。

    他從不懷疑祝繁星對他的“愛”,不管那份愛是什么性質, 它真真切切地存在。陳念安習慣了隱忍克制, 年少時也曾為自己爭取過,卻失敗了。此時此刻, 他們依偎在一起,他牽著祝繁星的手, 用手指逐一描摹她的指尖,心中真是無奈又煎熬。

    沒錯, 他還愛著她, 是深埋在心底的愛, 是弟弟對姐姐的愛, 也是男人對女人的愛。這份愛無關任何利益, 不用計較任何得失,他相信祝繁星也深深地愛著他, 和他一樣, 發自內心地希望對方能過得更好。不同的是,她只把他當成弟弟。

    陳念安用了兩年時間才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 可祝繁星一出現, 他就知道, 沒有任何人能取代她, 她是他生命中最閃耀的女孩,沒有之一。

    小次臥只亮著一盞床頭燈,祝繁星姿態放松,把玩著陳念安的手指,貼著他的手掌,與他比大小:“小老虎,你的手好大呀。”

    陳念安與她十指相扣:“你的手也不小。”

    祝繁星說:“以前,你的手小小的,可好玩了。”

    陳念安說:“滿寶小時候的手更小。”

    “哎呦,你是真的很想他,說第三遍了。”祝繁星與他閑聊,“小老虎,這兩年,你和爺爺奶奶聯系過沒?他們身體好不好?”

    陳念安說:“奶奶身體還行,就是心臟有點問題,還有高血壓,老毛病了,吃藥能控制。爺爺……不太好,年后復查時,發現癌細胞轉移到了肺,好在是早期,現在在做化療。我本來想四月份回去看他,他叫我不要去,因為醫院管得很嚴,不是人人都能去探病,我就沒去。他在家休養時,滿寶去看過他幾回,說他氣色還行。姐,我們國慶一起去看他吧?”

    祝繁星應下:“好啊,我也很久沒見他們了。”

    “對了,任叔叔和佳穎阿姨還好嗎?”陳念安說,“我來北京后,只在過年時給他們發過拜年消息,都沒和他們通過電話,你和他們有聯系嗎?”

    “有聯系。”祝繁星說,“我隔一陣子會和他們通個電話,佳穎阿姨年初退休了,你知道嗎?”

    “她退休了?我不知道。”陳念安有點意外,“她幾歲啊?”

    “五十五歲整,本來單位還想返聘她,但她死活不愿意,就想回家休息。”祝繁星笑著說,“她說她特別想去歐洲旅游,可現在出不去嘛,氣得她打電話和我抱怨,我讓她在國內玩玩算了,她就定好了九月和任叔叔一起去新疆。任叔叔還在上班,清閑了不少,他身體還可以,現在只為蓓蓓發愁,蓓蓓一直單身,人家給她介紹對象,她也不肯去見,任叔叔說他愁得頭發都白了。”

    陳念安捏捏她的手:“那還是我們自在,沒人催婚,多好。”

    “要催婚也輪不到你啊。”祝繁星說,“你才多大呀,誰會來催你的婚?”

    陳念安說:“有的,我們門店的副店長就想把她女兒介紹給我,北京土著女孩,二十一歲,北師大在校生,家里四套房,條件不錯吧?”

    祝繁星:“……”

    她把腦袋從陳念安肩膀上移開了,陳念安轉頭看她:“怎么了?”

    祝繁星眨巴著眼睛,問:“條件這么好的女孩,你去見了沒?”

    “當然沒有。”陳念安失笑,“我做中介也是暫時的,要是被人知道我本職工作是個編劇,做中介只是為了體驗生活,多尷尬呀。”

    “哼。”祝繁星又把腦袋靠了回去。

    陳念安感覺怪怪的,姐姐剛才那反應……怎么有點像……吃醋?

    他沒往深處想,繼續和祝繁星聊天。

    他們知道對方的社交圈,聊天時便會提及,比如邱梓涵,小伙子開學后將讀高職,還是學機電一體化技術;比如張思彤,已經在和男朋友談婚論嫁;比如吳昊浩和張珂,兩人在A大讀研,課程多為線上,他倆的感情倒是很穩定,打算畢業就結婚;還有申露、郭曉春、方熠、李思瑩、展翔、鄭立、聞錦程、呂煥麟等等等等……

    陳念安的同學,祝繁星都知道,祝繁星的朋友,陳念安也知道,說起那些人的近況,兩人心中都是感慨萬千。

    “小老虎,和我說說你來北京后的事唄。”祝繁星抱住陳念安的胳膊,說,“你真的很厲害啊,上大學時寫的劇本都能被人看中,還拍成了劇,怎么做到的?”

    “我運氣比較好。”陳念安說,“在那之前,我其實也碰到過很多糟心事,頭幾個月,一毛錢收入都沒有,可房租要花錢,吃飯也要花錢,要不是我還有點積蓄,真的要待不下去。”

    祝繁星問:“什么糟心事啊?你和我說說。”

    陳念安便說起自己初來北京的那幾個月——好不容易接到一個網劇項目,反反復復修改劇本三個月,卻被拖延稿費;與人合租,居然被合租室友偷東西,鬧到去派出所報警;以為遇見了賞識自己的圈內大佬,結果卻是個騙子,還白白送給對方一份昂貴的禮物;有人引薦他和某資方代表吃飯,卻被那中年女人摸大腿“揩油”,暗示他,只要肯陪睡,就會投資他的劇本……

    祝繁星:“等等。”

    陳念安:“啊?”

    祝繁星瞪大眼睛:“你被人摸大腿?”

    “嗯。”陳念安說,“我當場就走掉了。”

    祝繁星:“……”

    都說娛樂圈的水很深,真是所言不虛啊,連個男編劇都會遭遇潛規則。

    祝繁星的目光落在陳念安的沙灘褲上:“摸的哪條腿啊?”

    陳念安:“左腿,還摸的傷疤那兒,把我惡心壞了。”

    祝繁星坐起身來,伸手去撩他左褲腿,陳念安幾乎是彈起來的,抓住她的手:“你干嗎?”

    “我看看你傷疤。”祝繁星說,“別這么緊張。”

    陳念安松開手,祝繁星終于看見他的左腿傷疤,十幾年了,疤痕還是那么猙獰,她用手去摸摸,觸碰到緊繃的大腿肌肉,問:“還疼么?”

    “早不疼了。”陳念安說,“就是很丑。”

    祝繁星說:“不丑,能走能跳,一點兒也不瘸,已經很好了。小老虎,我當時去醫院看你,你都不知道你那樣子有多慘,那場車禍死了這么多人,你能活下來已經是萬幸了。”

    “嗯,我知道。”陳念安又把她拉回身邊,伸臂攬住她的肩,“還好我是男生,腿上有疤也沒關系,穿個長褲就行。”

    祝繁星笑了笑:“你繼續說,后來呢?”

    “后來……”

    后來,是2020年的十月,黃怡然在一個劇組拍戲,演女三號。某位女制片人去劇組探班時,黃怡然跟著導演、編劇、幾位主演去和制片人吃飯。飯桌上,那制片人說自己想做一部女性向現實主義題材的連續劇,和編劇聊起內容方向,別人都是聽過算數,只有黃怡然把這事記在了心里。

    飯局結束后,她厚著臉皮和制片人加上微信,開門見山地告訴對方,自己有個編劇朋友,手里有一部完稿劇本,就是女性向現實主義題材,制片人正好不忙,隨口讓黃怡然把編劇的微信推給她。

    陳念安就這么認識了制片人賈鳳華,一個三十七歲的姐姐。賈鳳華經驗豐富,看完《哪家人》的前十集劇本和故事大綱后,敏銳地察覺到這是一個好本子,當即約陳念安見面。

    兩人在咖啡館面談時,賈鳳華得知,故事里的一些情節其實是陳念安與他姐姐的親身經歷,更堅定了她想做這個項目的決心,因為她知道,只有真誠、真實的故事才能打動人心。賈鳳華沒有摸陳念安的大腿,也沒有提任何令人不適的條件,直接和他談合同。

    36集的連續劇,一萬一集,價格不高,但陳念安半秒鐘都沒猶豫,一口答應下來,唯一要求就是“第一編劇”的署名。

    項目進展極快,次年二月就在安徽開機,陳念安的編劇朋友都說他撞了大運,他自己也覺得像在做夢。跟著劇組去安徽拍攝時,是他第一次跟組,他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去,熟悉著影視劇拍攝的各種流程,跟在導演身邊,與他探討如何將文字更好地轉換為視聽語言,天天廢寢忘食,累并快樂著。

    賈鳳華告訴導演,劇本很扎實,沒有邏輯漏洞,照著拍就行,導演完美執行,并告訴演員們,誰都不準加戲,劇本怎么寫,咱就怎么演。

    陳念安幸運地體驗了一回以編劇為中心的拍攝流程,有賈鳳華給他撐腰,在劇組,人人喊他“小陳老師”。

    這是一部小成本的連續劇,導演很年輕,編劇更年輕,主要演員中新人挑大梁,黃怡然也是其中之一。這就意味著,這是一部幾乎不受資方干擾的作品,一堆人窩在那窮山溝一個多月,各司其職,把鄉村部分拍完后又轉戰北京,繼續拍攝都市部分,2021年四月,全劇殺青。

    祝繁星聽呆了:“哇……這么說來,你運氣真的好好啊,那個制片人是真的很欣賞你。”

    “我也這么覺得,她是我的貴人,還有黃怡然,如果沒有她,這個項目不會這么順利。”陳念安說,“姐,黃怡然也在北京,等滿寶來了,我們和她約個飯?”

    祝繁星很高興:“好啊,她演的劇我都有看哦。”

    陳念安繼續說起那部劇殺青后,他做的其他項目,除了連續劇,他還和其他編劇一起寫過一個院線電影劇本,只是后來資方扯皮,項目不了了之,他拿了一萬塊錢,沒再管這件事。

    九點開始的聊天,一不小心聊到近十二點,祝繁星困了,窩在陳念安肩頭小雞啄米般打起瞌睡來,回應只剩下了“嗯,嗯”。

    陳念安小心地坐起身,托著她的后腦勺讓她睡到枕頭上,祝繁星似乎不太樂意,抓住他的手,瞇著眼嘟噥:“小老虎,你別走。”

    陳念安把她的手拉到唇邊,親了一口,又拉過被子蓋到她身上,柔聲道:“乖,睡覺了。”

    祝繁星沒再哼唧,閉上眼睛,像是睡著了。

    陳念安坐在床沿邊,靜靜地看著她的睡顏。她二十八歲了,皮膚依舊白皙細膩,富有光澤,五官就是他記憶中的樣子,沒什么變化,還是那么漂亮。她面容平和,唇角有著隱隱的笑意,是一種最松弛的姿態,陳念安感到欣慰,她心里沒心事,才會睡得這么香。

    他伸手摸了下她的長發,蓬蓬的,手感很不錯,祝繁星睡得很沉,發出均勻的呼吸聲,陳念安喉結一滾,情不自禁地彎下腰去,在她額頭落下一個淺吻:“姐,晚安。”

    做完壞事,他關掉床頭燈,腳步輕輕地離開次臥,還帶上了門。

    臥室內漆黑一片,床上的女人睡姿未變,只是原本平穩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起來。

    她睜開眼睛,手指揪著被子,上翹的唇角壓都壓不下去,差點笑出聲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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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0  ? 第11章

    ◎你別忘了,我桃子過敏的。◎

    祝繁星美美地睡了一覺, 直睡到早上九點多才自然醒,她神清氣爽地走到客廳,西瓜竄到她腳邊,睜著一雙黑黝黝的小狗眼, 沖她搖尾巴。

    小家伙已經認識她了, 對她表現得很友好, 祝繁星與它打招呼:“早上好啊,西瓜。”

    西瓜:“汪!”

    桌上是陳念安留下的早餐, 一罐牛奶和外面買的煎餅果子, 祝繁星心里又溫暖又慚愧,這可是七樓, 小老虎居然下樓去給她買早飯,太貼心了吧!

    早餐旁還有一張紙條, 陳念安告訴她,這天西瓜要打疫苗, 她要是有空, 可以帶它去路口的XX寵物店打針, 報他的名字就行。

    祝繁星把西瓜抱起來:“小可憐兒, 今天要打針咯。”

    刷牙洗臉后, 她用微波爐加熱煎餅果子,喝著牛奶晃悠到露臺上。

    又是一個大晴天, 室外烈日炎炎, 祝繁星看著眼前一排排的老房屋頂,迎著陽光伸了個大懶腰。露臺上有噴水壺和水龍頭, 她接了水, 哼著歌給那些花花草草通通澆了一遍, 澆到小番茄時, 又彎下腰數果子:“一二三,四五六,咦?怎么少了一顆?被鳥吃了?”

    一人一狗在家的日子輕松又愜意,吃完早飯后,祝繁星扎起頭發,換了身休閑裝,抱著西瓜走下樓。在樓道里,她遇見一個五十多歲的大姐,大姐看看她,又看看她手里的狗,糾結了一會兒還是叫住她:“姑娘,這狗是702的吧?”

    “啊,是。”祝繁星說,“我就住702,帶狗去打疫苗。”

    “你住702?”大姐上下打量她,“我是702的房東啊,702不是只有小陳一個人住么?你是他……對象?”

    原來702的房東也住在這個單元,祝繁星忙說:“不是,我是他姐,來北京看他。”

    大姐:“親姐姐嗎?”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怕大姐刨根問底,祝繁星只能說:“不是,我是他遠房表姐。”

    “哦……”大姐半信半疑地點點頭,“那你去吧,我就是隨口問問,你別多想哈。”

    祝繁星抱著小狗找到路口的寵物店,西瓜打完疫苗后,她和店員聊了會天,店員說,再過半個月,西瓜就能遛了,小狗活潑,老關在家里要抑郁的。

    祝繁星完成了任務,抱著小狗來到街上,她對這附近還不熟悉,干脆溜達起來,在水果店買了一串葡萄,又在鹵味店買了幾根鴨脖,路過一家咖啡店,她的咖啡癮犯了,便點了一杯冰拿鐵,邊走邊喝。

    走著走著,她看到一家房產中介門店,目光掠過那Logo,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她抱著小狗,饒有興致地瀏覽店門口的房源廣告,十里堡在東四環外,房價照樣嚇人得很,七萬多、八萬多一平的房子比比皆是,還是沒電梯的老破小,看得祝繁星“嘖嘖”不停。

    中介門店的玻璃門被推開,一個身材高大、長相周正的男中介走了出來:“你好,美女,有感興趣的房源嗎?都可以看的。”

    祝繁星說:“呃……我就隨便看看。”

    那人熱心地為她介紹:“想買幾室的呀?有一套兩居室,房東急賣,特別劃算……”

    這時,另一個男中介推門而出,雙手插兜,閑閑地站在邊上看著他們。祝繁星撩起眼皮看他,隨手往廣告牌上一指:“這個保利東郡,320平,才三千五百萬,好便宜啊,能看嗎?”

    高個子一愣,還沒來得及說話,另一個男中介開口了:“能看啊,你想看,我現在就帶你去,我有車。”

    祝繁星問:“什么車?”

    “電瓶車。”

    高個子:“……”

    祝繁星忍俊不禁:“誰會坐電瓶車去看豪宅?你看人家保安放不放你進去。”

    那人也笑了起來:“真要看,還是會放的,這房子能講價,房東底價三千兩百萬,很便宜了。”

    “討厭。”祝繁星瞪他,“買個廁所給你住。”

    “你高看我了,我連一個廁所都買不起。”那人止住笑,不再與她抬杠,“你怎么跑這兒來了?”

    “給西瓜打疫苗啊。”祝繁星說,“你怎么沒出去看房?在店里偷懶哦。”

    陳念安走到她身邊,還是穿著那身標準的經紀人制服,灰色領帶和工作牌一個都不少,笑吟吟地說:“我十二點約了個客戶,在等他。”

    高個子這才恍然大悟:“你倆認識啊?”

    “嗯,王哥,這是我姐,她剛是在逗我呢。”陳念安給他們互相介紹,“姐,這是我們店的王哥,平時很照顧我的。”

    祝繁星對王哥微笑:“你好,王哥。”

    “哎,你好你好。”王哥搓搓手,“別站在外頭聊啊,去店里坐,店里涼快。”

    陳念安指指店門:“進去坐會兒?”

    “不耽誤你工作吧?”祝繁星問。

    “不耽誤。”王哥代陳念安回答,“你是小陳的家屬啊,那可是貴賓。”

    陳念安打開門,祝繁星跟著他走進店里。暑期是房產交易的淡季,工作日的上午生意不忙,店里坐著兩個經紀人,看見進來一個高個子美人,雙雙露出好奇的眼神。王哥生怕他倆不知道似的,大聲做介紹:“這是小陳的姐姐,來視察工作啦!”

    那小伙子和小姑娘齊聲喊:“小陳姐姐好!”

    “我……”祝繁星卡了下殼,還是應下了,“你們好,我就坐會兒,馬上就走。”

    她抱著小狗在會客桌邊坐下,把鴨脖和葡萄遞給陳念安:“這個你拿去,分給同事吃。”

    陳念安小聲說:“這是你買給自己的吧?”

    “哎呀,沒事,我一會兒回去路上會再買的。”

    “好吧。”陳念安把食物拿給同事們,“王哥,小丁,小甘,吃鴨脖,還有葡萄,我姐買的。”

    小伙子小丁再次大喊:“謝謝人美心善的小陳姐姐!”

    祝繁星掩著嘴直笑:“不用謝。”

    分完食物,陳念安回到會客桌邊,從祝繁星手上接過西瓜,揉著它的腦袋問:“你帶它出門,它乖不乖?”

    西瓜見到主人,眼睛都亮了,委委屈屈地窩在陳念安懷里。

    “乖得很,不吵不鬧的,我都覺得它其實有點害怕,怕我把它給丟了。”祝繁星笑著說,“你看它現在就不害怕了,因為它和你最熟。”

    陳念安抬眼看她,眼眸清澈得像個孩子。

    祝繁星被那眼神擾得心中紛亂,說:“我剛下樓的時候,碰到你的房東了,一個大姐,我聽她那意思,還以為我偷了你的狗呢。”

    “是嗎?”陳念安說,“房東是住在樓下,二樓,那棟樓是回遷房,她家有三套,她兒子住另外一套。”

    “原來如此。”祝繁星轉開頭四處張望,“你們店的經紀人都很年輕啊。”

    “哦,今天有人休息,還有幾個大哥大姐出去看房了。”陳念安說,“我們幾個都是新人,客戶不多。”

    王哥跑過來,殷勤地遞給祝繁星一杯綠茶:“小陳妹妹,喝茶喝茶。”

    祝繁星接過茶杯:“謝謝。”

    王哥自來熟地在桌邊坐下:“小陳妹妹,你幾歲啊?”

    “你別叫我小陳妹妹了,叫我Stella吧。”祝繁星說,“我二十八了。”

    “哦哦,比我小一歲。”王哥說,“我是93年的,屬雞,你屬狗是嗎?”

    祝繁星:“對,我屬狗。”

    王哥:“我是山東威海人,你是哪兒人啊?”

    祝繁星:“啊?”

    陳念安無語:“王哥你是忘了我是哪兒人嗎?”

    “哦哦哦,抱歉抱歉。”王哥尷尬地撓撓頭,“錢塘人,好地方,江南果然出美女。”

    祝繁星笑得也很尷尬:“沒有沒有。”

    三個人一時無話,你看我我看你,王哥突然掏出手機,說:“S……S什么來著?那個,小陳妹妹,咱們加個微信吧?”

    祝繁星:“呃……”

    她看向陳念安,陳念安面無表情,什么都沒說,祝繁星只能拿出手機,和王哥互加微信。

    “嘿嘿,我最喜歡交朋友了。”王哥心滿意足地站起身,“那你們聊,我先去忙了。”

    王哥回到了工位上,祝繁星收起手機,陳念安抬手撓撓鼻子,說:“你桃花可真多。”

    “你才知道啊?”祝繁星說,“在巴黎,那才叫桃花朵朵開,都能組一支八國聯軍了。”

    陳念安無聲地看著她,祝繁星微微心虛:“干嗎這么看我?我又沒騙你。”

    “我一直沒問你。”陳念安向她湊近了些,低聲開口,“這幾年,你談過男朋友嗎?”

    “你覺得呢?”祝繁星微抬下巴,迎接著他的目光。

    陳念安說:“我不知道,你在巴黎的事,很多……我都不知道,你又不會和我說。”

    祝繁星說:“沒談過,我要是談了,肯定會告訴你的。”

    陳念安說:“那你還說你桃花朵朵開?”

    “桃花開歸開,它也不結果啊。”祝繁星沖他壞笑,“你別忘了,我桃子過敏的。”

    陳念安:“……”

    他總覺得她話中有話,還沒厘清其中的關鍵,祝繁星已經接過西瓜,說:“視察完畢,我該回去了,不耽誤你工作。”

    陳念安送她到店門口,祝繁星回頭問:“你晚上想吃什么?下午我去買菜。”

    “玉米排骨湯。”陳念安說,“還有炒肉絲。”

    “炒肉絲?”祝繁星撇撇嘴,“這種對刀工要求很高的菜呢,你就不要點了,要么等你下班回來,自己燒。”

    陳念安笑了:“你把菜買好就行,我來燒。”

    “好,那我走啦,晚上見。”祝繁星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哦,差點忘了,我買了明天去成都的機票,二十五號回來,給你四天時間,把我的生日禮物補齊,時間足夠了吧?”

    陳念安點點頭:“足夠了。”

    “走了,拜拜。”她笑得特別好看,馬尾辮一甩,抱著小狗揚長而去。

    陳念安站在店門口,望著她的背影,不知什么時候,王哥來到他身邊,伸手搭上他的肩,問:“哎,你姐有對象沒?”

    陳念安:“……”

    “問你呢,你姐有對象沒?”

    陳念安甩開他的手:“你和我姐不合適。”

    王哥納悶:“怎么不合適了?哥有1米88呢!”

    陳念安說:“屬相不合適,你屬雞,她屬狗,雞犬不寧,雞飛狗跳,雞零狗碎,雞鳴狗盜,你聽聽,有好詞兒嗎?”

    王哥目瞪口呆,陳念安拍拍他的胳膊,頭也不回地走進店里。

    ——

    陳念安做中介本就不是為了掙錢,想著祝繁星在家等他,說什么都不愿加班,一到點就下班往家趕。

    和前一天一樣,他進門時,祝繁星已經在做晚飯了,家里冷氣開得很足,還飄著玉米排骨湯的香氣,祝繁星透過移門看到他,快樂地喊:“你回來了?今天下班很早嘛。”

    “嗯,晚上沒客戶。”陳念安走進廚房,問,“你明天什么時候的飛機?”

    祝繁星說:“早上十點半。”

    “你怎么去機場?”

    “坐地鐵呀。”祝繁星看了他一眼,“不是有機場線么。”

    “二十五號……幾點的飛機回來?”

    “干嗎?”祝繁星往鍋里舀了一勺鹽,“要來接我呀?”

    “也不是不可以。”陳念安說,“二十五號禮拜一,那天我休息。”

    祝繁星笑著說:“算了吧,我行李又不多,不延誤的話,我是下午四點多落地,還能趕回來吃晚飯。”

    陳念安看到臺面上擺著她準備好的豬肉、榨菜和豆腐干,說:“你別弄了,我來吧。”

    “就剩一個炒肉絲了。”祝繁星驕傲地向他展示自己的成果,“玉米排骨湯,炒萵筍,紅燒荷包蛋,還算豐盛吧?”

    陳念安說:“很豐盛,我姐越來越能干了。”

    祝繁星摘下圍裙交給他:“哎,一會兒吃完飯,你是不是要去倒垃圾?我和你一起去,晚上沒太陽,我想去散散步。”

    “可以啊。”陳念安穿上圍裙,“這附近有個商場,晚上人挺多的,可以逛逛。”

    “好。”祝繁星站在他身后,又一次幫他系繩子,“滿寶在群里發消息了,你看到沒?”

    陳念安說:“看到了,中戲官網的新聞,今天寄出了一堆錄取通知書。”

    祝繁星說:“他買好高鐵票了,二十五號的票,下午兩點多到南站,你可以去接他。”

    陳念安說:“那就不能去接你了。”

    “我說了不用來接我。”祝繁星拍拍他的背,“陳大廚,廚房交給你了,我去陪西瓜玩咯。”

    她離開后,陳念安開始切肉絲,心里的感覺越來越玄妙,又覺得是自己的錯覺。這兩天和姐姐相處,她對他的態度似乎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哪怕是在去安縣以前,她也不會用那樣的眼神看他。

    陳念安搖搖頭,覺得應該是自己想多了。

    姐弟倆吃完晚飯,陳念安換了身衣服,黑色T恤衫配米色休閑褲,他提上垃圾袋,和祝繁星下樓去散步。

    晚上沒有太陽,街上比白天涼快許多,也熱鬧許多,商場門口有不少人在納涼,還有大大小小的孩子在玩耍。陳念安和祝繁星沒有目的地,就在街上瞎逛。

    廣場上有孩子在玩滑板車,一個小男孩橫沖直撞地滑過來,陳念安見他沒有剎車的意思,趕緊拉住祝繁星的手,把她拉到一邊:“小心。”

    小男孩從他們面前滑了過去。

    “危機”過去,沒有了再牽手的理由,陳念安松開祝繁星的手,兩人繼續往前走,沒走幾步,祝繁星竟挽住了他的胳膊。

    陳念安:“……”

    他低頭看看兩人的姿勢,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姐,你不怕別人誤會嗎?”

    “誤會什么?”祝繁星問。

    陳念安說:“誤會……你是我女朋友。”

    “不怕呀。”祝繁星說,“這兒是北京,又沒人認得我們。”

    這倒也是,陳念安接受了這個解釋。

    大夏天的晚上,人的身上難免有汗,挽胳膊其實蠻熱的,祝繁星只挽了一會兒就把手松開了,陳念安心里突然有點失落。

    前方有一家甜品店,祝繁星欣喜地說:“小老虎,你想吃甜品嗎?我想吃楊枝甘露。”

    陳念安:“好啊,我想吃紅豆湯。”

    “走,我們去吃,姐姐請客。”祝繁星腳步輕盈,一蹦一跳地往前走。

    陳念安在原地站了片刻,才邁步追上她。

    他想,就向她學習吧,她剛才的行為那么自然,根本不會有人來關注,這兒是北京,誰都不認識他們,他們是姐弟,親密一點,也很正常。

    這么想著,陳念安已經來到祝繁星身邊,伸出右手,一把牽住她的左手,說出口的話卻是冠冕堂皇:“我請客吧,我是東道主,你來北京后,我還沒請你下過館子呢。”

    祝繁星沒有掙脫他的手,也沒有轉頭看他。

    他手心出了汗,她也一樣。

    陳念安覺得……她似乎在笑。

    這有什么好笑的?他們又不是第一次牽手,早八百年就牽過了,不是嗎?

    但沒有哪次牽手是像現在這樣,會讓呼吸變得紊亂,還讓心跳越來越快,陳念安不得不懷疑,這真的是他的錯覺嗎?

    【📢作者有話說】

    抱歉抱歉,晚了幾分鐘,一直在修,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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