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 第32章
◎你管我怎么活�！�
一直到離開五嶠村, 坐在車上，陳念安都沒想明白，記憶里那么香甜可口的野桃，怎么會變得不好吃？
他說：“一定是因為時間久了, 土質(zhì)有改變, 我記得我小時候, 有幾棵桃樹結(jié)的果也不好吃，但唯獨那一棵, 每年結(jié)的桃子都很甜�！�
祝繁星在開車, 說：“小老虎，那桃子一直就是這么個味道, 你小時候覺得好吃，是因為那會兒你吃不到好東西, 平時連個棒冰都沒得吃，你當(dāng)然覺得那桃子好吃了�！�
“不是, 它以前真的很甜�！标惸畎补虉�(zhí)地說, “你吃過的呀, 你還吃完了�！�
“我……”祝繁星說, “我記不得它的味道了, 但我當(dāng)時就覺得不好吃，我不想讓你失望, 才會吃完它�！�
陳念安轉(zhuǎn)頭看著她：“真的嗎？”
“真的�！弊７毙钦f, “小老虎，你太念舊了, 手機用五年不換, 鞋子穿爛了才丟, 我其實早就想和你說了, 你一個二十歲的男孩子，別把日子過得暮氣沉沉的，該交朋友交朋友，該出去玩就出去玩，我看你衣柜里的衣服，穿來穿去還是那么幾件，哪個男大學(xué)生跟你這樣的呀？”
陳念安皺起眉：“念舊也有錯嗎？我不明白，東西沒壞，為什么要換？”
“念舊沒有錯，但你……你太封閉自己了你知道嗎？這樣很容易鉆牛角尖的�！弊７毙钦f，“我希望你能變得更外向一些，多交幾個朋友，多去參加活動，別老是圍著鍋碗瓢盆打轉(zhuǎn)。”
“我要是不圍著鍋碗瓢盆打轉(zhuǎn)，誰來做飯？”陳念安的語氣里帶著一絲怨氣，“你兩年不在家，滿寶又還小，我不干家務(wù)誰來干？你要我多參加活動，我也得有時間啊！”
“滿寶不小了！”祝繁星大聲說，“他已經(jīng)十四歲了！你十四歲的時候早把咱們家里里外外打理得很清爽了！你能做到的事，他為什么做不到？你就是不愿意放手！”
“我不愿意放手？”陳念安一臉的震驚，“我怎么放手？讓滿寶做家務(wù)嗎？讓他放學(xué)回家還要買菜做飯？然后我回家吃現(xiàn)成的？如果是這樣，我為什么要回家？我完全可以住校啊！”
“你本來就可以住校！”祝繁星說，“下學(xué)期滿寶念初三了，會有晚自習(xí)，晚飯能在學(xué)校吃，你不用再回去給他做飯，好好待在學(xué)校上課吧！”
陳念安問：“你放心讓他一個人在家過夜？”
“他小的時候，我是不放心，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四歲了！”祝繁星說，“爸媽剛走的時候，我和他差不多大，就是天天一個人待在家，你剛來的時候才十一歲，我去上學(xué)時，你也是一個人待在家呀。咱倆都能做到的事，他為什么不行？陳念安，你得學(xué)會放手，人總歸要獨立的，滿寶不可能永遠(yuǎn)活在咱倆的庇護(hù)下，咱們家本來就和別人家不一樣，你不覺得滿寶更應(yīng)該學(xué)會獨立生活嗎？”
——你得學(xué)會放手，人總歸要獨立的。
陳念安心里被戳進(jìn)一根刺，覺得姐姐明面上是在說祝滿倉，實際影射的卻是他。
坐在后排的祝滿倉驚呆了，張著嘴說不出話來，苦澀的野桃子只是個導(dǎo)火索，最終竟變成了對他的“審判”。
“你倆別吵了！開車吵架很危險的！”祝滿倉無語地說，“你倆是當(dāng)我不存在嗎？哥！你就聽姐的吧，開學(xué)后平時晚上別回來了，我晚自習(xí)下課都要九點多了，回家后我洗個澡，自己能睡覺，要是餓了我也會煮東西吃，你不用管我了�！�
陳念安重復(fù)了一遍：“我不用管你了？”
“嗯，姐說的沒錯，我已經(jīng)長大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的�！弊M倉又對祝繁星說，“姐，你也別罵哥了，這兩年你不在家，哥平時有多辛苦，你又不知道，你有話好好說么，干嗎去罵他？”
“是我不對，陳念安，對不起�！弊７毙钦{(diào)整著呼吸，“我口不擇言了�！�
陳念安沒回答，一動不動地坐在副駕座椅上。
車廂里陷入長久的沉默，祝繁星一路把車開到縣城酒店，祝滿倉第一個跳下車，去后備箱拿行李。
陳念安解開安全帶，輕聲開口：“姐，我不是不愿意放手，我只是……想讓咱們家，能有個家的樣子�！�
“我明白，可是……”祝繁星無奈地看著他，“陳念安，我看過一個說法，說什么樣的孩子沒法在社會上立足，答案是老實人，無家底，卻有家教。我知道這話說得很偏激，但它其實有一定的道理。我和你的道德感都太高了，出了社會很容易吃虧的，你得學(xué)著自私一點，在不傷害別人的基礎(chǔ)上，努力地保護(hù)好自己�，F(xiàn)在這個社會競爭非常激烈，還很殘酷，擁有犧牲奉獻(xiàn)精神的人已經(jīng)越來越少了，這樣的人會被人當(dāng)傻子看，你得學(xué)會為自己而活，明白嗎？”
陳念安琢磨著姐姐的話，問：“你是后悔把我和滿寶接回家了？”
“怎么可能？我不是這個意思。”祝繁星說，“我永遠(yuǎn)都不會后悔把你和滿寶接回家，我只是在為你擔(dān)心陳念安！我希望你能活得開開心心的，別被禁錮在一個固定思維里，你要活得更敞亮、更瀟灑，敢愛敢恨，而不是總念著過去，念著報恩，念著一些有的沒的，你明白我意思的！”
陳念安問：“你是不是很不喜歡我的性格？”
“我……不是！”祝繁星頭都大了，“你別和我抬杠！怎么總歪曲我的意思？”
“如果不是。”陳念安開門下車，丟下一句話，“你管我怎么活。”
祝繁星差點沒被他給氣死。
——
吃一塹長一智，這趟出行，不管去哪里，祝繁星都會訂兩個房間，陳念安和祝滿倉睡標(biāo)間，她睡大床房。
離開縣城后，他們?nèi)チ撕戏�，申露和小姜請他們吃飯�?br />
祝繁星送給申露一個大紅包，抱歉地告訴她，國慶節(jié)時，自己在巴黎工作，沒法回國參加她的婚禮。
申露難免失望，但祝繁星特地趕來合肥，還隨了禮，說明她還是很重視這份友情，申露心中是感動的。
接下來的行程，祝繁星聽取了祝滿倉的意見，祝滿倉想吃小龍蝦，看過地圖后，祝繁星在湖北和江蘇之間就近選了江蘇，和陳念安輪流開車去到南京，抵達(dá)當(dāng)晚就怒點三大盆口味不同的小龍蝦，讓祝滿倉吃個夠。
巧的是，那部法語音樂劇正巡演到南京，演出票早已售罄，祝繁星還沒在國內(nèi)看過這部劇，便請國內(nèi)那家經(jīng)紀(jì)公司的對接人幫忙，搞來三張贈票，帶著兩個弟弟去劇院欣賞。
目前看來，這部劇在國內(nèi)的巡演大獲成功，在任何城市都是開票即售罄，甚至還收獲了一批忠實粉絲，愿意跟隨團隊全國跑。觀眾們紛紛在社交平臺寫觀后感，網(wǎng)絡(luò)上掀起了一股欣賞法語音樂劇的小風(fēng)潮。
陳念安和祝滿倉都是第一次看音樂劇，座位還很靠前，能清晰地看到演員們的面部表情和肢體動作。
祝繁星用專業(yè)眼光審視著舞臺，舞臺布置比起在法國演出時有了升級，藝術(shù)氣息更為濃厚，燈光、樂團和演員們的服裝也更為講究，整場演出像一場盛大的演唱會，祝滿倉全程看得專注，鼓掌時手都拍疼了。
謝幕后，祝繁星問他：“好看嗎？”
“好看！好看極了！”祝滿倉像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問，“姐，中國有音樂劇嗎？用中文唱的那種。”
“當(dāng)然有啊�！弊７毙切χf，“你好好學(xué)唱歌，以后說不定你也能去演�！�
陳念安插嘴道：“我查過了，音樂學(xué)院就有音樂劇專業(yè)�！�
祝滿倉：“哎？真的嗎？”
“真的�！标惸畎舱f，“你可以把它當(dāng)備選，但那個專業(yè)和流行演唱不一樣，還得學(xué)表演，它不屬于音樂表演系，屬于戲劇系�！�
祝滿倉：“……”
哎呀，怎么辦？夢想越來越復(fù)雜了。
姐弟三人在南京玩了四天，又開車去無錫和蘇州游玩，逐一打卡知名景點，回到錢塘?xí)r，距離祝繁星去巴黎只剩五天。
她去了趟姑姑家，又去了趟任叔叔家，和高中好友李思瑩、方熠去KTV唱歌，再和剛畢業(yè)回國的張思彤約了頓飯。
有一天，走在光耀新村小區(qū)里，祝繁星偶遇林婭潔。
林婭潔身邊跟著一個男生，像是她男朋友，兩個女孩見面后都是一愣，林婭潔先打招呼：“嗨，祝繁星。”
“嗨。”祝繁星走到他們面前，“林婭潔�！�
林婭潔和那男生手牽著手，介紹道：“這是我男朋友，李嵩。李嵩，這是我初中同學(xué)，祝繁星。”
祝繁星：“你好�！�
李嵩：“你好，嘩，你個子好高啊�！�
祝繁星笑了笑。
林婭潔問她：“你是不是畢業(yè)回國了？我看你朋友圈，前些天一直在外頭旅游�！�
“呃……”祝繁星說，“我是畢業(yè)了，但我在法國找到工作了，后天就要回巴黎。”
“你不回來啦？”林婭潔驚訝地問，“那你兩個弟弟怎么辦？”
祝繁星說：“他倆已經(jīng)很大了呀，又不用我照顧，我把錢打回來就行了。”
林婭潔：“哦，也是。”
李嵩給她使了個眼色，林婭潔立刻說：“祝繁星，我們先走了，趕著去看電影呢，下次再聊啦，拜拜。”
祝繁星：“拜拜�！�
林婭潔和李嵩牽手離開，祝繁星與他們反向而行。
去年回國，她就沒有和林婭潔見面，這次也一樣，沒想過去約她。她們初中同班三年，親密得無話不說，高中同校三年，周末會一起坐公交車回家，只有大學(xué)不在一個學(xué)校，但她們一直住在同一個小區(qū)里，偶爾會在路上碰到。
以前，祝繁星會說那是我朋友林婭潔，現(xiàn)在，她變成了林婭潔嘴里的“初中同學(xué)”，見面時疏離又客套。
人與人的感情會隨時間、閱歷而改變，祝繁星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她走在人生路上，一路遇見許多人，遭遇許多事，此刻若問她，還記不記得當(dāng)時和溫明遠(yuǎn)做前后桌時那小鹿亂撞的心情？她只會茫然地看著你。
身邊的人來了又去，很多人漸漸失去音訊，比如高中室友喬雨熙和洪蕓薇，還有大學(xué)里與她并肩作戰(zhàn)過的郭曉春。
最近一年，張雅瀾回國后，她倆的聯(lián)系也越來越少了。
她還記掛著她們，卻很久沒有和她們聊過天。
都說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
祝繁星心中突然大悲，她想，自己是不是已經(jīng)走在一條歸途上？曾經(jīng)對她來說特別重要的那些人，是不是都會一個個地離她而去？
任叔叔，佳穎阿姨，姥姥，劉爺爺，俞奶奶……
祝滿倉呢？陳念安呢？
祝繁星想象不出這兩個人離她而去時的情景。
不，她一定會崩潰的。
——
祝繁星回巴黎了。
走的那天，陳念安和祝滿倉一起送她去汽車站坐大巴，她多帶了些衣物，告訴陳念安，明年夏天，她不一定能回來。
“我想多攢點錢，來回一趟機票不便宜�！弊７毙钦f，“我后年會回來一趟，應(yīng)該也是七八月，回來給你過生日�！�
陳念安說：“好�！�
祝繁星離開后，一切按他們制定的計劃執(zhí)行，祝滿倉升上了初三，有了晚自習(xí)，陳念安平時不再回家，留在寢室過夜。
三個室友很不習(xí)慣，殊不知，陳念安自己更不習(xí)慣。
他幾乎沒有過住校經(jīng)歷，晚上睡覺，聽著呂煥麟響亮的呼嚕聲，半宿沒睡著。
聞錦程看著他起床后的黑眼圈，貼心地給了他一副降噪耳塞：“塞著睡吧，習(xí)慣就好了�！�
祝滿倉開始適應(yīng)一個人的上下學(xué)生活，居然適應(yīng)得不錯，他多自由��！晚上睡覺一點也不害怕，只是家里太冷清，沒人陪他說話，有時候，祝滿倉太無聊了，就向陳念安打申請，把邱梓涵叫來家里過夜，兩個男孩睡一個高低鋪，早上再一起去上學(xué)。
在巴黎，祝繁星在公司附近租下一套小公寓，把全部家當(dāng)搬了過來。
她拿到了工作簽證，正式進(jìn)入職場，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去上班，做的還是演出運營工作，薪水比實習(xí)時高出許多，每個月能攢下一筆錢。
令她高興的是，范嘉嫻畢業(yè)后也選擇留在巴黎發(fā)展，只是對方暫時沒找到心儀的工作，依舊租住在學(xué)校附近。
十月初，祝繁星在張思彤的朋友圈看到申露的婚禮照片，申露白天穿著一身大紅喜服，晚上換成一襲雪白婚紗，笑容滿面地站在小姜身邊，是那么幸福。
祝繁星由衷地為申露感到高興，給這條朋友圈點了個贊，沒多久，她看到郭曉春也點了個贊。
祝繁星點開與郭曉春的對話框，發(fā)現(xiàn)上一次聊天還是春節(jié)時，她們彼此說著新春快樂，又簡單地聊了幾句近況。
郭曉春去非洲后依舊是個拼命三娘，她從頭到腳的衣服鞋子、生活用品、還有一日三餐全由公司解決，所以她幾乎不消費，只一門心思地賺錢。
最終，祝繁星沒有給郭曉春發(fā)出只言片語，默默地按滅了手機。
又過了兩個月，天氣逐漸轉(zhuǎn)寒，十二月初的一天，陳念安意外地接到馮智光打來的電話。
接通時他一顆心沉到谷底，覺得，大概是姥姥沒了。
結(jié)果不是，馮智光是來問他要錢的，要錢給姥姥做心臟支架手術(shù)。
陳念安說：“我沒錢�！�
“你怎么會沒錢？你不是拿了十六萬嗎？這些年利息都不少了�！瘪T智光在電話里嚷嚷，“那可是你親姥姥，小時候她多疼你啊，你媽把你丟在老家，是你姥姥一把屎一把尿把你養(yǎng)大的，她好歹養(yǎng)了你十一年，你不能這么沒良心�；⒆�，舅舅知道你是個孝順孩子，我也不問你要太多，你給個五萬就行。”
陳念安：“……”
他把電話掛了。
【📢作者有話說】
明天繼續(xù)~
162 ? 第33章
◎我們家的事，她說了算。◎
陳念安手里是有錢的, 不提祝繁星給的大筆生活費，他自己的存款和收入都有二十萬。
他心里糾結(jié)，想來想去還是給姐姐打電話，征詢她的意見。
祝繁星說：“你要是實在過不了心里那道坎, 可以給個兩三萬, 求個心安�！�
陳念安說：“姐, 我不是不愿意給錢，我是怕, 就算我給了錢, 我舅舅也不會給姥姥做手術(shù)�！�
“這樣啊，嗯……”祝繁星思索片刻, 說，“那你可以試試這么說……”
第二天, 姥爺打來電話，告訴陳念安, 醫(yī)生說姥姥要是再不做手術(shù), 恐怕熬不過這年冬天。
老頭兒語氣卑微地求著他：“虎仔, 姥爺知道你有錢, 那可是你親姥姥, 你不能見死不救�。 �
陳念安說：“我媽的賠償金有三十萬，那是賠給你和姥姥的錢�！�
“那個錢……你知道的呀, 你舅舅早拿去買房了。”姥爺說, “他們?nèi)齻�現(xiàn)在過得也很困難，強強還要娶媳婦兒, 彩禮都要一大筆錢, 哪里還有錢給你姥姥做手術(shù)？”
陳念安問：“你確定, 舅舅拿了錢會給姥姥做手術(shù)？”
“那肯定��！不然我們也不會開口來求你�！崩褷斦f, “你舅說了，五萬就夠，不用你多掏�！�
陳念安說：“這樣吧，你讓舅舅先給姥姥做手術(shù)，出院了拿發(fā)票給我看，我和他一人承擔(dān)一半�；ㄎ迦f我給兩萬五，花十萬我給五萬，我說到做到，可以給你們立字據(jù)。”
“這……”姥爺吞吞吐吐地說，“這多麻煩呀，我們挑個國產(chǎn)支架，醫(yī)生說不會很貴，要么，你直接給個兩萬五……也行�！�
陳念安說：“我必須看到發(fā)票才給錢，姥爺，姥姥不是只有我一個孫輩，我愿意給一半，剩下的一半理應(yīng)由舅舅承擔(dān)，想讓我掏錢，就只有這一種辦法�！�
姥爺沒聲兒了，陳念安猜測，他是在和舅舅商量。
兩分鐘后，姥爺語氣一變，痛心疾首地說：“虎仔��！你姥姥真是白疼你了，這么多年的養(yǎng)恩，你說忘就忘！怎么讀書讀得良心都沒了呀！”
陳念安被氣笑了：“我不是答應(yīng)給錢了嗎？讓她去做手術(shù)�。 �
“做個屁！”馮智光搶過手機，大聲喊，“陳念安，我算是看清你了！我們不求你了，行了吧？醫(yī)生說也可以選擇保守治療，這要是治不好，全是你的責(zé)任！我花了錢會給你打發(fā)票的！到時候你可別不認(rèn)賬��！”
陳念安：“……”
他知道自己猜的沒錯，馮智光的卑劣與貪婪從未令他失望過。
擱下手機，陳念安坐在桌前出神。
離開家鄉(xiāng)九年半，他清楚得很，自己與姥姥之間的感情早已變得淡漠，淡漠到哪怕兩人坐在一起，也沒什么話說。
別人都說姥姥悉心養(yǎng)育他十一年，說得陳念安自己都快相信了，可他分明記得，小時候，姥姥是那么偏心馮繼強。
他在錢塘待了九年多，姥姥對他的生活一無所知，并未給予過關(guān)心，更沒給過錢，而姥姥的生活一眼能望到頭，也不是現(xiàn)在的他有能力解決的。
姐姐說，她最煩別人說“血濃于水”，陳念安深以為然。
中國人從古至今重視親情，崇尚孝道，講究家和萬事興。不可否認(rèn)世上的確有許多和和美美的大家庭，比如任叔叔家、劉爺爺家，陳念安以前也會怨恨，為何自己遇不到？現(xiàn)在他明白了，這得分人，家族里若是多幾個像祝叔叔、任叔叔那樣品性的人，整個家族便不會太差，反之，多幾個像馮智光、祝懷軍那樣的人，那鐵定完蛋。
后來，姥爺又打來幾個電話，半是求半是罵，陳念安始終沒有妥協(xié)。馮智光無法，只能選擇給老娘保守治療，所謂的保守治療，就是吃點藥掛點水，他把發(fā)票和病歷一一拍給陳念安，讓外甥掏一半。
陳念安終于知道了姥姥的名字，黃貴女，出生于1946年十一月。
馮家姥姥黃貴女最終沒能撐過這個冬天，于2019年一月中旬因病離世，享年七十二歲。
接完電話后，陳念安沒哭，只是在床上坐了很久，大腦空白了好一陣子，才給祝繁星發(fā)出一條消息。
【磐石】：姐，我姥姥沒了。
祝繁星看到消息后立刻打來電話，姐弟倆絮絮地聊了半個多小時。
姐姐的安慰是最好的鎮(zhèn)靜劑，讓陳念安不至于那么難過，他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生老病死，是誰都躲不過的事。
姥姥走的時候，陳念安正在經(jīng)歷期末考，沒法回安徽參加葬禮，姥爺說他不回去會被鄉(xiāng)親們笑話，陳念安只能答應(yīng)考完試后回去一趟。
等祝滿倉的期末考結(jié)束，陳念安買夠三天的食材，告訴小弟，他要去一趟老家，住兩晚就回來，讓祝滿倉乖乖待在家，別到處亂跑。
又是一趟長途奔波，陳念安抵達(dá)五嶠村時已是晚上八點多。
五嶠村地處大別山腹地，冬天十分寒冷，前些天一直在下雪，此時積雪還未消融，整個村莊被白雪覆蓋。陳念安裹著羽絨外套走在村道上，發(fā)現(xiàn)村里的氣氛倒是比夏天時熱鬧不少，家家戶戶門口貼著春聯(lián)，還掛著香腸臘肉，他知道，臨近過年，在外務(wù)工的年輕人都回來了。
在姥爺家，他見到許多馮家親戚，其中包括久未見面的馮智光、鄔麗菊和馮繼強。
舅舅舅媽還未滿五十歲，面容卻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馮智光還在記仇，陰陽怪氣地對親戚們說：“看看，這是哪家大少爺回來了，穿得多光鮮啊，有錢買衣服，沒錢給他親姥姥治病呢�！�
親戚們打著圓場：“哎呀，虎仔還小呢，這不是在上學(xué)么�！�
馮智光冷笑道：“他有錢的，十六萬！全揣兜里了，一個子兒都不肯掏出來�！�
陳念安無所謂舅舅在親戚面前怎么詆毀他，低聲打了個招呼：“舅舅，舅媽，強強�！�
馮繼強說：“不該叫我一聲哥嗎？”
他不像小時候那么胖了，身材變得敦厚壯實，剃個小平頭，臉上長著痤瘡，給陳念安遞煙：“虎仔，來，抽一根。”
“不了，謝謝，我不抽煙�！标惸畎舱f。
馮繼強嘎嘎笑：“怎么抽煙都不會？還是不是男人了？”
陳念安：“……”
大家在烤火，姥爺給他拿了兩個番薯吃，鄔麗菊湊過來，拿胳膊肘碰碰陳念安，說：“虎仔，你姥姥看病的事，我們也不和你計較了，人老了嘛，總有走的一天，這就是命。舅媽現(xiàn)在想托你個事，你表哥吧，手里有本事，會修車，只是在縣城上班掙不到什么錢，他想年后去錢塘找工作，你有門路嗎？”
陳念安說：“沒有，我只是個學(xué)生�！�
“那你姐呢？”
“她在法國留學(xué)，人都不在錢塘�！�
“嘖，懷康還在就好了，”鄔麗菊說，“哎，那到時候強強去了錢塘，他自己去找工作，能在你家住一陣子嗎？省點房租錢。”
陳念安看著她，說：“我們現(xiàn)在住的房子是租來的，我姐已經(jīng)把房子賣了�！�
“租的也行啊，就住幾天，住到強強找到工作為止�！编w麗菊皮笑肉不笑地說，“我知道你不會給我們掏錢，不用你掏錢，就是借個地方住，強強可是你親表哥，反正你姐不在，你們?nèi)齻�男孩子住在一起，不會不方便的�！�
親戚們都看著陳念安，他說：“我得問問我姐，我們家的事，她說了算�！�
鄔麗菊笑著說：“那你記得去問啊，強強不會住很久的，他現(xiàn)在可能干了，肯定很快就能找到工作，哎，錢塘那邊上班，一個月能有七八千吧？”
陳念安：“……”
他差點脫口而出：做夢呢！
“我不知道，我沒上過班�！标惸畎舱酒鹕�，說，“舅媽，我坐了一天車，有點累，你們先聊著，我去洗個澡，洗完就睡了，明早還要去給姥姥上墳�！�
他不再理會那些人，帶著行李走上樓，進(jìn)了自己的小房間。
滿打滿算，陳念安只會在姥爺家待兩個晚上和一個白天，他從未想過，這趟回鄉(xiāng)之行，竟會如此荒誕。
第二天早上，他還沒來得及去給姥姥掃墓，家里就來了三撥人，全是媒人，要給陳念安說親。
一個大嬸說：“我表姐家的女兒，在合肥上大學(xué)，個兒不矮，穿個小皮鞋能有1米65，長得特漂亮，虎仔，你先看看照片。”
一個大叔說：“你可拉倒吧，什么上大學(xué)，你那個外甥女我知道，就是個大專生�；⒆�，我手里這個姑娘，隔壁村的，正兒八經(jīng)的本科生，在上海讀書，現(xiàn)在就在家，你要不要跟我過去見見？可洋氣嘞！”
另一個大姐說：“虎仔，我這個姑娘雖然不是大學(xué)生，但條件一等一的好！初中畢業(yè)就去南京做生意了，開了兩家店，買了一套房，只比你大三歲，女大三，抱金磚呀！”
陳念安：“……”
他坐在堂屋里烤火，什么都沒說，三撥媒人已經(jīng)自顧自地吵了起來。
鄔麗菊當(dāng)場發(fā)飆，把他們統(tǒng)統(tǒng)趕了出去。
下午，陳念安跟著姥爺、舅舅掃墓回來，更離奇的事發(fā)生了。
院子里站著七八個陌生人，有男有女，見到他后，立刻圍了過來。
“這就是虎仔？哎呦呦，長這么大了！真帥�。 �
“虎仔，我是你堂嬸，哎，陳福，別愣著呀，這是你侄子，親侄子！快給個紅包�！�
“你是叫……陳念安吧？我是你叔，陳福，你還認(rèn)得他們嗎？這是你爺你奶！”
“虎仔，虎仔啊！我苦命的孫子啊！”
一對陌生老頭老太嚎啕大哭，顫顫巍巍地向著陳念安走來。
陳念安驚得連連退后，馮智光氣爆了，操起院子里的掃帚，怒喝道：“你們他媽的抽什么瘋？這是我老馮家！都給我滾出去！”
“哎呀，智光，干嗎呢？”陳家堂嬸攔住他，“我叔和孫子多少年沒見了，這是大喜事啊，我聽說虎仔現(xiàn)在是在A大上學(xué)，對嗎？多好的小伙子，又高又帥又聰明，虎仔，有對象沒？堂嬸幫你說親啊�！�
“說你媽個親！”馮智光一掃帚打了過去。
堂嬸尖叫著躲開，陳福沖了過來，兩個男人頓時扭打到一起，邊打邊罵。
“陳念安是我們陳家的種！要進(jìn)陳家族譜的！”
“放你媽個屁！早二十年你們死哪兒去了？看他混得好就想摘桃子！想得美！”
“我們陳家認(rèn)孫子關(guān)你屁事？有本事你也生個能干兒子啊！”
“陳福你臭不要臉！當(dāng)初你哥沒了，你他媽還打過我妹主意呢！”
……
馮繼強和鄔麗菊大叫著沖出堂屋，給馮智光幫忙，陳家親戚也一擁而上，雙方立時打成一團。女人們互相扯著頭發(fā)，男人們?nèi)_相向，陳家爺爺奶奶哭天搶地，馮家姥爺罵罵咧咧，周圍鄰居聽到喊聲也紛紛趕來，勸架的勸架，幫忙的幫忙。
陳念安站在角落冷眼旁觀，心里只覺得諷刺，他的劇本都不敢這么寫。
【📢作者有話說】
明天繼續(xù)~
163 ? 第34章
◎那么問題來了，他到底是哪家人呢？◎
這時候如果有一出BGM, 必定節(jié)奏明快，帶著黑色幽默。
陳念安跟隨心中旋律穿過晃動的人群，走向堂屋，姥爺發(fā)現(xiàn)他要上樓, 叫他：“虎仔！你上哪兒去？趕緊來幫你舅舅�。 �
陳念安回頭看向混亂的院子, 姥姥尸骨未寒, 那些人像是渾不在意，有人倒在地上呻/吟, 有人臉上多了劃痕血漬, 鄔麗菊的棉衣都被陳家堂嬸扯破了，棉花一朵朵地跑出來, 有幾朵還沾在堂嬸頭發(fā)上，看起來頗為滑稽。
“我要回家。”陳念安說, “現(xiàn)在就走�！�
陳福推開馮智光，大喊道：“陳念安！你回哪門子家？你是陳家人！一定要認(rèn)祖歸宗��！要不然你爸九泉之下都沒臉面對老陳家的列祖列宗！”
陳念安看著這個張牙舞爪的陌生人, 說：“那讓陳家的列祖列宗去罵他好了, 關(guān)我什么事？”
陳福指著他：“你！你這是大逆不道！說這種話你要遭雷劈的！”
陳念安轉(zhuǎn)頭就走。
馮智光被揍得鼻青臉腫, 哈哈哈地大笑起來：“我早就告訴過你了, 虎仔不會認(rèn)你們的, 他心腸硬著呢！我那老娘養(yǎng)他十一年，問他要點治病錢, 他都一毛不拔, 還想讓他認(rèn)祖歸宗？做你們的春秋大頭夢去吧！”
陳家一個男人說：“你老娘本來就該歸你養(yǎng)！陳念安是我們陳家人，又不是你們馮家人！”
馮智光梗著脖子指他：“放你媽的狗屁！你家那個短命陳祿死了以后, 你們陳家養(yǎng)過他一天嗎？”
“你嘴巴放干凈點！那是因為他媽把他帶走了！不讓我們養(yǎng)！”
“說的好聽, 那他媽死了的時候你們怎么不把他接回去？”
“這……這不是因為你把他送去錢塘了嘛！”
“我C你媽了gb！還是我不對了？”
主角走了, 院子里的“戰(zhàn)火”漸漸消停, 變成充斥著污言穢語的罵戰(zhàn)。沒多久，陳念安下來了，背著包，提著拉桿箱。
他的目光沒有停留在任何人身上，冷著臉走向院門，鄔麗菊喊道：“虎仔！別忘了舅媽托你的事��！回去問問你姐姐！有消息了給我個信兒！”
陳家奶奶還不罷休，想去拉他：“虎仔，我是你奶奶……”
“別碰我！”陳念安一把拂開那雙枯槁的手，像碰到了什么臟東西。老太太踉蹌幾步才站穩(wěn)，又一次捶胸頓足、放聲大哭。陳念安不愿去看她，生怕真的會記住那幾張丑陋的面孔，拉起箱子快步離開小院。
小樓漸漸被甩在腦后，沒人再來阻攔他。陳念安坐小巴去縣城，再轉(zhuǎn)車去六安火車站，天已經(jīng)黑了，他查詢車票，有一班晚上8點多的K字頭列車會經(jīng)過錢塘，半夜三點多到站，坐票已售罄，他毫不猶豫地買了一張無座票，只想快點離開這里。
坐在候車大廳等車時，陳念安腦子里反復(fù)回蕩著那些人說的話。
什么“老陳家”、“老馮家”、“認(rèn)祖歸宗”……他覺得好笑，那些人是瘋了嗎？就因為他姓陳，身上流著陳、馮兩家的血，所以，他就得二選一？
陳念安知道，他早就不是陳家人了，也不是馮家人，那么問題來了，他到底是哪家人呢？
錢塘祝家？
換成以前，他不會懷疑這個結(jié)論，而現(xiàn)在，還真不好說。
姐姐說了，人總歸要獨立的。
意思是不是說……畢業(yè)以后，他得離開那個家？
想想也是，他姓陳，不姓祝，和祝家的任何人都沒有血緣關(guān)系。他的戶口獨立，身份證開頭的幾個數(shù)也和姐姐弟弟不一樣，所以，他并不是祝家人。那個他花了無數(shù)心血維系的小家，從本質(zhì)意義上來說，其實與他無關(guān)。
陳念安為自己感到悲哀，活了二十年，他竟像片葉子似的無根無底，飄來蕩去，如今連歸屬感都找不到了。
他打開手機備忘錄，新建文檔，敲下幾個字。
《哪家人》
內(nèi)容梗概：主角父母雙亡，從小寄人籬下，被幾戶家庭踢皮球似的踢來踢去，誰都不愿撫養(yǎng)他。長大后，主角事業(yè)成功，名揚天下，那些曾經(jīng)把他當(dāng)垃圾一樣丟掉的人紛紛腆著臉上門來認(rèn)親，主角沒有以德報怨，狠狠地將那些人奚落了一番，寧可將巨額財富投入公益事業(yè)，也不給那些人一分錢。
寫完后，陳念安心里暗爽了一把，接著又感到沮喪。
這是打臉?biāo)牡慕?jīng)典套路，可現(xiàn)實里，一個普通人想功成名就，哪有這么簡單？
——
陳念安上車了，此時正是繁忙的春運季節(jié)，車廂過道擠滿了人，還飄著濃濃的方便面味道。他在兩節(jié)車廂連接處找了個空隙，后背貼墻而站，隨著列車“哐哐哐”地晃動著，去往錢塘。
無座票本就折磨人，半夜里的無座票更是反人類設(shè)計，過了十二點，陳念安又困又累，肚子還很餓，他不拘小節(jié)地坐在地上，抱著膝蓋打了會盹。
半夜三點半，列車終于到站，陳念安出站后打車回光耀新村，進(jìn)屋時驚動了祝滿倉。
男孩子穿著棉毛衫和小內(nèi)褲走出房間，臉上是如臨大敵的表情，手里還拿著一把剪刀，見到陳念安后才松了口氣：“哥，是你啊，嚇?biāo)牢伊�，我還以為遭賊了，你怎么這時候回來��？天還沒亮呢。”
陳念安臉色憔悴，說：“這幾天票不好買，只買到這班車�！�
祝滿倉說：“哦，那我回房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洗完澡后，陳念安居然不困了，眼看著快到五點，他干脆坐在書桌前打開筆記本電腦，在電腦里寫了一版更詳細(xì)的大綱。
寫到一半時，他腦子里閃了一下，開始從頭修改。
《哪家人》
主角變成了一個女孩。
——
2019年的春節(jié)，還是陳念安和祝滿倉單過，他們與姐姐通視頻，祝繁星又和范嘉嫻等幾個中國朋友待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包餃子，做年夜飯，準(zhǔn)備看春晚。
工作半年多，祝繁星轉(zhuǎn)了崗位，做起了演出經(jīng)紀(jì)人，需要出差。
這可真是一份好差事，公費旅游啊，讀研兩年沒能去成的那些歐洲國家，工作后，她跟隨演出團隊開始一個個地打卡，巡演通常需要一到兩周，祝繁星有充足的時間進(jìn)行深度游。
意大利、德國、比利時、荷蘭、瑞士……她的朋友圈屬于精裝修，美景美食美人兒噼里啪啦地曬，還有各種展覽和演出實況，羨煞國內(nèi)一幫子好友。
她的好友里，申露在事業(yè)單位上班；張思彤畢業(yè)回國后進(jìn)了一家總部在錢塘的法資外企，做總經(jīng)理助理；張雅瀾入職了一家主做歐洲出境游業(yè)務(wù)的旅行社，工作地是上海；方熠正讀研三，這年夏天畢業(yè)，已經(jīng)過了法考；李思瑩二戰(zhàn)考研時不再死磕A大，上岸了一所位于上海的211院校，目前正讀研二；郭曉春自不必說，依然奮戰(zhàn)在阿爾及利亞的一線工地上。
男同學(xué)里，溫明遠(yuǎn)依舊一騎絕塵，已經(jīng)在幾家學(xué)術(shù)頂刊發(fā)表了三篇數(shù)學(xué)類SCI，去年秋天，他的好兄弟姚鼎去美國旅游，和溫明遠(yuǎn)見了一面，溫明遠(yuǎn)在朋友圈曬出兩人的今昔合影對比。
照片上，兩個穿著運動校服的十六歲少年都已長成二十五歲的男青年，身型變得更加健壯，面容也更為成熟。祝繁星看過后感觸頗深，不禁聯(lián)想到自己，以及陳念安。
梁知維還在深圳，似乎混得不錯，三天兩頭曬自己和女友的甜蜜合影，他計劃夏天和女友一起去歐洲自由行，為此特地向祝繁星咨詢相關(guān)路線和注意事項。
聊完正事，梁知維好奇地問——
【梁大壯】：你真的一直單身嗎？
【Stella】：對啊
【梁大壯】：為什么？
【Stella】：放心吧，不是因為你
【梁大壯】：[擦汗][擦汗][擦汗]
的確不是因為他。
現(xiàn)在的祝繁星心如止水，仿佛失去了談戀愛的動力，再也沒對任何追求者動過心，只想把精力放在工作上。
還有一個難以啟齒的原因，那就是，她不想再讓小老虎傷心。
——
元宵節(jié)后，祝滿倉開學(xué)了，這是他初中生涯的最后一個學(xué)期，小少年寫了一張“發(fā)憤圖強”的字條，貼在高低鋪床架子上，每天起床后為自己加油打氣。
A大還沒開學(xué)，陳念安繼續(xù)享受著假期，在家寫劇本。
這一年他產(chǎn)量不低，不僅交了一份12集大作業(yè)，還參與了一部60集古裝權(quán)謀劇的編劇工作。
阮慧去年六月畢業(yè)，目前在施元啟老師的編劇工作室工作，她對陳念安說，自己總算混出頭了，現(xiàn)在手頭寫的本子，施老師答應(yīng)她，會給她署名。
她把部分槍手頭子的工作轉(zhuǎn)交給陳念安，教他怎么管理底下的小兵，什么情況要用到什么話術(shù)，陳念安聽得想笑：“這不都是你跟我說過的話嗎？原來是給我畫餅��？”
阮慧哈哈大笑：“你就說最后有沒有吃到餅吧！”
陳念安也笑了起來，他和阮慧已經(jīng)成了好朋友，彼此欣賞對方的才華，也認(rèn)可對方的人品，陳念安感激阮慧對他的栽培之恩，盡管他至今未得到過編劇署名權(quán)。
距離A大開學(xué)還有三天，這天中午，陳念安給自己煮了一碗面條，正吃著時，接到一個電話，電話里是個粗嗓門。
“喂！虎仔，是我啊！馮繼強，我已經(jīng)到錢塘了，你家在哪兒�。课椰F(xiàn)在過去找你�！�
陳念安愣了一會兒才想起舅媽的“囑托”，他沒有問過祝繁星，原本打算冷處理這件事，以為他不提，馮繼強就不會來，誰能想到，年剛過完，馮繼強自說自話地就來了。
倉促之間，陳念安也想不出拒絕的理由，只能說出光耀新村的地址，在等待馮繼強上門前，他給祝繁星發(fā)消息，她沒回，他知道她在睡覺，硬著頭皮給她打語音電話。
巴黎時間才凌晨五點，祝繁星睡得正香，閉著眼睛接起電話：“喂，小老虎，怎么了？”
陳念安說：“姐，我那個五嶠村的表哥，馮繼強，你還記得吧？他想來錢塘找工作，人已經(jīng)到錢塘了，說想在咱們家住幾天，你覺得可以嗎？”
“馮繼強……哦，記得，他要住幾天啊？”
“不知道，我舅媽說住到他找到工作為止�！�
“那不行，他要是一年找不到工作，還能在咱們家住一年？你跟他說，最多住半個月。”
姐姐發(fā)話了，陳念安的心定了不少，說：“姐，過幾天我開學(xué)了，咱家白天會沒人，你屋里有什么東西需要我?guī)湍悴仄饋韱�？�?br />
祝繁星說：“沒什么東西，就一些我沒帶走的首飾，你放保險箱吧，密碼六位數(shù)，是你生日。”
陳念安一愣：“我生日？”
“嗯�！弊７毙堑穆曇裘悦院�，“反正房子是租來的，重要的東西都在保險箱里，你自己看著辦吧，沒事的話我掛了，我再睡會兒�！�
電話掛了，陳念安走進(jìn)次臥，先把祝繁星留下的首飾收攏起來，再在衣柜里找到保險箱，按下密碼：980720
箱門“啪嗒”彈開，陳念安心里的感覺極微妙，沒去看保險箱里頭的東西，把首飾全放了進(jìn)去，又在家里轉(zhuǎn)了兩圈，覺得沒問題了，才坐在客廳，靜候馮繼強上門。
二十分鐘后，馮繼強到了，拖著一個箱子，還扛著一個大包，說是給陳念安帶了些家鄉(xiāng)特產(chǎn)。
他在屋里四處亂轉(zhuǎn)，語氣里滿是嫌棄：“這屋也太小了吧，鴿子籠似的，加起來還沒咱姥爺家堂屋大。我跟你說，我爸在縣城買的那套房，110個平方！我還嫌小呢，你這兒居然比我們家那個房子還小，這咋住人啊？”
陳念安沒接他的話茬，說：“我問過我姐了，她說你只能在這兒住半個月。”
馮繼強扭頭看了他一會兒，問：“還是不是兄弟了？”
“親兄弟還得明算賬，況且我們只是表兄弟。”陳念安說，“你知道的，這房子是我姐租的，我能住在這兒，也是她好心收留我�！�
馮繼強說：“她又不在！你連這點主都不能做嗎？”
“不能�！标惸畎舱f，“其實外頭租個單間并不貴，七八百塊的也能找到，你手上有真本事，半個月足夠你找工作和出租房了�！�
“呵，我爸真沒說錯，你就是個六親不認(rèn)的白眼狼�！瘪T繼強指指他，“行，老子就住半個月，說吧，晚上我睡哪兒？”
陳念安領(lǐng)他去主臥，說：“你睡這個屋，上鋪歸你，我睡下鋪，等會兒我給你拿干凈被子�！�
他已經(jīng)想好了，馮繼強在家的這些天，他天天都要回來，不能讓祝滿倉和馮繼強獨處。
“你不是住校嗎？”馮繼強問。
陳念安說：“我要照顧滿寶，一直走讀�！�
馮繼強說：“我想睡下鋪，爬上爬下的忒麻煩了。”
“不行�！标惸畎舱f，“下鋪是滿寶的床，他不喜歡給別人睡�！�
“操�！瘪T繼強掏出煙盒，抽了一根打算點燃，陳念安劈手搶過香煙：“家里不準(zhǔn)抽煙！”
馮繼強瞪大眼睛：“那我上哪兒抽？”
“樓下！”陳念安對他怒目而視。
“這不是有個陽臺嗎？”馮繼強走去陽臺抽煙，“陳念安，你他媽變得老子都不認(rèn)得了！”
晚上，陳念安做了幾道菜，和馮繼強一起吃，近十點時，祝滿倉背著書包回來了，見家里有個陌生男人，愣了一下，馮繼強笑著說：“這是滿寶？我印象里還是個小屁孩兒呢，長這么大了？”
陳念安說：“滿寶，這是我表哥，馮繼強，你可以叫他強哥，他要在咱們家住半個月，過會兒你把衣服收拾一下，這幾天你睡姐姐房間�！�
祝滿倉乖乖應(yīng)下：“哦，知道了，強哥好�！�
馮繼強就這么留在了錢塘，住在403室，頭幾天，三人相安無事，馮繼強白天會去外面找工作，還會去錢塘市中心轉(zhuǎn)悠，晚上回來過夜。陳念安每天給他做飯吃，心想，只要馮繼強不出幺蛾子，供他吃喝只是小事。
一個星期后，情況開始不妙。
馮繼強找工作很不順利，他只有小學(xué)學(xué)歷，家里花錢給他做了個高中畢業(yè)的假證，但那不能改變他半文盲的事實。
他的修車手藝并不出眾，求職時，車行的人問他專業(yè)問題，他幾乎一問三不知，除了打游戲聊Q/Q，對電腦知識也是一竅不通，連智能手機都用不利索。
處處碰壁后，馮繼強開始擺爛，天天賴在家里睡大覺、看電視、吃現(xiàn)成飯，不高興了，就隔空對著那些招聘單位破口大罵，陳念安忍氣吞聲，只等著日子一到就趕人。
這天晚上，有個劇本項目需要開會，陳念安很晚才到家，祝滿倉已經(jīng)回來了，在祝繁星房里做作業(yè)，馮繼強像個大爺似的坐在客廳看電視。
陳念安一進(jìn)屋，就聞到一股煙味，氣得罵他：“跟你說了別在家抽煙！滿寶還小！抽二手煙會生病的！”
“他小什么呀？”馮繼強咧著一嘴黃牙笑，“他都快十五歲了，我十五歲的時候，早會抽煙了�！�
陳念安懟他：“會抽煙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嗎？！”
他提著一兜香梨，丟了一個給馮繼強，又洗凈兩個給祝滿倉送進(jìn)房，剛打開房門，陳念安鼻子一吸，就覺得不對。
他把房門關(guān)上再打開，再關(guān)上再打開，祝滿倉渾身僵硬地坐在書桌邊，都不敢回頭看他。
陳念安快步走到祝滿倉身邊，一把抓起他的右手，去聞他手指。
祝滿倉大驚失色，嚇得抱住頭：“哥！哥！哥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少年的手指間有淡淡的煙味，陳念安怒火攻心，忍住揍他的沖動，問：“你抽了幾根？”
祝滿倉苦著臉說：“就、就一根，就一根，真的只有一根！我沒騙你。我不喜歡抽，我就是、我就是好奇……我就試試……哥，哥！我知道錯了！對不起……”
他知道自己讓陳念安失望了，嗷嗷地哭了起來，陳念安忍住氣，一字一句地說：“你的嗓子，將來是要唱歌的，絕對不能抽煙，知道嗎？”
祝滿倉淚流滿面：“知道了，我知道了，哥，我不會再抽了�！�
陳念安怒氣沖沖地回到客廳，馮繼強不以為然地說：“你干嗎呀？抽個煙罷了，多大個事兒，男人不抽煙……”
陳念安走到他面前，一把拎起他的衣領(lǐng)，居高臨下地瞪著他：“這是最后一次警告你，再被我發(fā)現(xiàn)你教滿寶抽煙，我殺了你。還有三天，我不管你找不找得到工作，時間一到，你就給我滾�！�
【📢作者有話說】
明天繼續(xù)~
164 ? 第35章
◎你也知道丟人啊？◎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馮繼強也瞪著陳念安, “我讀書是沒你厲害，但你有什么好狂的？陳念安，你來錢塘十年了，讀了這么多年書, 到現(xiàn)在也就住這么一個破房子, 還是租來的。村里人把你吹上天, 我看你混得也不過如此，就是你姐養(yǎng)的一條看門狗�！�
“你說什么？！”陳念安雙臂用力, 把馮繼強拎了起來。
“我說錯了嗎？”馮繼強可不怵與他打架, “還他媽殺了我？我倒要問問你，你和滿寶有什么關(guān)系？你他媽真以為自己是他哥了？”
陳念安一拳砸下, 在門縫后偷窺的祝滿倉叫出聲來：“哥！”
馮繼強擋住那一拳，還反扣住陳念安的手腕, 他力氣很大，混不吝地笑著：“行啦！別在我這兒耍橫了, 論打架你又打不過我。松開, 老子明天就去找工作, 找著了立馬走, 不來求著你�！�
陳念安想著不與傻X論短長, 恨恨地松開他，馮繼強往地上“啐”了一口, 起身走進(jìn)主臥。
門縫后的祝滿倉見爭端告一段落, 趕緊溜回書桌邊繼續(xù)做作業(yè)。
夜里，三人都睡下了, 馮繼強在上鋪刷短視頻, 聲音還是外放, 陳念安被吵得睡不著, 敲敲床板：“你別看了！要看也戴個耳機，我明天還要上課�！�
“我沒耳機�！瘪T繼強把音量調(diào)低了些，眼珠子一轉(zhuǎn)，從上鋪探出頭來，“哎，虎仔，我問你個事兒，你找過對象沒？”
陳念安卷著被子翻了個身：“沒有。”
“你長這么帥，為啥不找對象？”馮繼強問，“誒，你該不會還是個處男吧？”
陳念安懊惱不已：“睡覺了！”
“哈哈哈哈……”黑暗中，馮繼強的笑聲格外刺耳，“你說說你，讀書讀得腦子都傻了，二十多歲的人了還是個處男，你也太失敗了�！�
陳念安懶得理他，小時候他倆就處得不好，如今思想上的差距更是天差地別。他完全理解不了馮繼強的三觀，馮繼強也永遠(yuǎn)理解不了他的做人準(zhǔn)則。
見陳念安不說話，馮繼強撈過手機，嘿嘿笑道：“小表弟，還生我氣呢？滿寶的事，哥給你賠個不是，哥發(fā)你點兒好東西，這可是我珍藏的寶貝，花錢買來的。”
陳念安的手機屏幕亮了，他拿起來看，馮繼強發(fā)來三條微信消息，全是視頻，縮略圖一片肉色，居然是三段成人/小電影。
“�。�！”陳念安快氣炸了，“你有病�。空l要你這種東西？！”
他把消息全部刪光，覺得自己的手機都被玷污了。
“你不喜歡？”馮繼強語氣困惑：“是個男人都喜歡啊，外面找不到的，可刺激啦。”
陳念安氣道：“閉嘴！睡覺！”
“切�！瘪T繼強撇撇嘴，“假清高�！�
陳念安沒再搭理他，心里卻是七上八下，踏實不下來。
第二天早上，陳念安六點半準(zhǔn)時起床，給某個初三生做早餐。馮繼強還在呼呼大睡，祝滿倉坐在餐桌邊吃完面條，提起書包說：“哥，我走了�！�
“等等�！标惸畎沧叩剿磉�，向他攤開手，“手機給我看看�！�
祝滿倉：“？”
從上個學(xué)期開始，祝滿倉就是自己上下學(xué)、自己在家過夜，陳念安擔(dān)心他晚上回家會遇到危險，就把手機交給他，讓他自行保管。
祝滿倉念初三后成績穩(wěn)定，對學(xué)業(yè)越發(fā)專注，陳念安信任他，知道弟弟不會貪玩，偶爾學(xué)累了玩會兒手機當(dāng)做放松，他是默許的。
手機就在祝滿倉的褲兜里，但他掏啊掏啊，始終掏不出來。
小少年臉色煞白，心虛地問：“哥，你為什么要看我手機？”
陳念安說：“我就看看，看一下就還給你。”
祝滿倉嚅囁道：“我、我沒玩什么呀，這是我的隱私。”
陳念安不為所動：“拿來�！�
祝滿倉沒轍了，抱著僥幸心理，掏出手機遞給他，陳念安直接打開微信，發(fā)現(xiàn)弟弟果然和馮繼強加了好友，五天前加的，這五天里，馮繼強陸續(xù)給祝滿倉發(fā)了四段小電影，第一次是剛加上好友那一天。
“你看了嗎？”陳念安把手機屏幕懟到弟弟面前。
祝滿倉早已面紅耳赤，低著頭不敢回答。
陳念安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一揚手，手機被他狠狠砸到地上，屏幕碎了一片。祝滿倉渾身一激靈，陳念安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向主臥，扯住上鋪的被子，用力一拉，熟睡中的馮繼強連人帶被子被從上鋪拽下來，重重地跌到地上。
那高低落差可不小，他摔得不輕，真是又驚又怒：“陳念安你瘋了嗎？你要摔死我��！”
陳念安一腳踹了上去：“你現(xiàn)在就給我滾！”
這下子馮繼強被徹底激怒，抖開被子一躍而起，他渾身上下只有一條小內(nèi)褲，這時候也顧不得其他了，沖著陳念安就揮出一拳：“你他媽找死！”
祝滿倉跑到主臥門口時，兩個二十出頭的男人已經(jīng)扭打在一起。
陳念安像是變了一個人，怒火中燒，眼里滿是戾氣，哪兒還有平時沉穩(wěn)溫和的影子？他揮出的拳頭又快又重，毫不留情。
有多少年沒打架了？上一次打架還是小學(xué)六年級時，對象是倪正廷。
最近一年半，陳念安過得十分壓抑，壓抑得他時常會感到窒息。姐姐離家后，祝滿倉是他唯一的情感寄托，他無法忍受自己悉心呵護(hù)著的寶貝弟弟，才和馮繼強這個垃圾人認(rèn)識一個多星期，就被他往歧路上帶！
陳念安殺人的心都有了。
馮繼強也不是吃素的，他從小愛打架，打起架來還不要命，可打著打著，他心里犯起了嘀咕，驚覺自己小瞧陳念安了，竟是討不到便宜。
陳念安不怕痛似的，挨了重拳也不吭聲，兩人你來我往，狀似瘋癲地互毆，抱在一起在狹小的房間里撞來撞去，房里頓時一片狼藉，椅子倒了，書桌歪了，臺面上的東西散落一地。
很快，陳念安臉上掛了彩，馮繼強比他更慘，因為他沒穿衣服，壯碩的身軀上已是姹紫嫣紅一片，他怒吼著，一腳踹向陳念安的襠/部：“老子叫你斷子絕孫！”
祝滿倉嚇壞了，不顧一切地沖過去，從身后抱住馮繼強，陳念安才堪堪躲過那一腳。馮繼強怒不可遏，用手肘去撞祝滿倉肚子，祝滿倉疼得大叫起來，這叫聲終于喚醒陳念安的理智，他撲過去把弟弟解救出來，喘著粗氣，只剩眼睛里的怒火還未熄滅，指著房門說：“馮繼強，收拾你的東西，現(xiàn)在就給我滾！”
“為什么呀？你發(fā)什么瘋？！”馮繼強還處在懵圈中，睡得好好的被人拖下床干了一架，打完了還要趕他走？有沒有天理了？
陳念安頭發(fā)凌亂，臉上有淤青，鼻子流著血，衣服也被扯得亂七八糟，他“咻咻”地喘著氣，說：“你給祝滿倉發(fā)了什么東西，你自己知道，你要是不走，我就報警，說你傳播淫//穢色//情信息，證據(jù)都在手機里。”
馮繼強驚呆了，看向祝滿倉：“就、就為這？這……這有什么呀？哪個男人不看這個呀？”
祝滿倉臊得沒臉去看哥哥。
“別讓我說第二遍�！标惸畎才曋T繼強，周身泛著煞氣，“你，現(xiàn)在，就給我，滾�！�
馮繼強：“……”
他不想進(jìn)局子，只能帶著行李滾蛋，臨走前對陳念安破口大罵，三句里兩句不離生/殖/器。
“你有種就別回五嶠村！你回一次，老子就揍你一次！”馮繼強說，“咱們馮家這輩子再也沒你這號人！”
陳念安木著臉，“砰”地甩上大門。
他坐在餐桌邊，拿起手機開始刪人，刪掉馮智光，刪掉姥爺，刪掉馮繼強，不僅是微信，還有手機號碼，統(tǒng)統(tǒng)拉黑。
這件事，年前離開五嶠村時，他就想做了，只是當(dāng)時心里還念著那一點點虛無縹緲的親情，還覺得那總歸是自己的根，現(xiàn)在，他徹底地死了心，再也不會難過。
祝滿倉已經(jīng)遲到了，但他不敢走，揉著肚子站在邊上等罵聲，心里天馬行空地想著，哥哥要是像揍馮繼強那樣揍他，他能挨幾下？嗯……估計挨不了三下，他就得跪下求饒。
終于，陳念安抬眸看他，問：“肚子還疼嗎？要不要去醫(yī)院看看？”
祝滿倉搖搖頭，指著他說：“哥，你受傷了，你才該去醫(yī)院。”
“不需要，就是皮外傷，我自己有數(shù)。”陳念安沉聲道，“你先去上學(xué)，晚上回來，咱們再聊。”
祝滿倉鼻子一酸：“哥，對不起。”
陳念安搖搖頭：“你不用和我說對不起，你對不起的，只有你自己�！�
祝滿倉又哭了，說：“哥，這件事，你能不告訴姐姐嗎？我保證以后再也不看這種東西了。”
陳念安苦笑：“你也知道丟人啊？”
“嗯�！弊M倉抹掉眼淚，提起書包，說，“哥，我先走了，晚上我會早點回來的。”
等祝滿倉離開家，陳念安一直繃著的精神才松懈下來，他摸摸臉上的痛處，“嘶”了一聲，去衛(wèi)生間照鏡子。
傷得……非常丑，沒法出門見人。
陳念安向班長請了個假，留在家里收拾屋子，處理傷口。
忙忙碌碌地干了一陣子活后，他站在高低鋪旁，看著上鋪凌亂的被褥，心里突然意識到，他可能……再也不會去姥爺家了。
以后再回五嶠村，就只是去給媽媽和姥姥掃墓，不會再因為別的事而有片刻逗留。
那姥爺沒了以后，怎么辦？
不怎么辦，他對姥爺，一直是有怨氣的。
——
晚自習(xí)結(jié)束后，祝滿倉早早地回到家，陳念安給他煮了一碗麻心湯圓，是元宵節(jié)時吃剩下的八顆。
陳念安臉上敷過藥，腫還沒消，一張臉依舊嚇人。祝滿倉坐在桌邊吃湯圓，一句話都不敢說，陳念安靜靜地看著他，祝滿倉快滿十五歲了，頭發(fā)烏黑，眉目清秀，身高年年長，眼看著即將突破1米8。
十四五歲的男孩子，對X事好奇是正常現(xiàn)象，但看那種視頻……陳念安屬實是接受無能。
他在祝滿倉身邊坐下，問：“馮繼強發(fā)你的視頻，你發(fā)給邱梓涵沒？”
祝滿倉：“……”
“發(fā)了，對嗎？”
“嗯�！弊M倉聲如蚊吟，“哥，我們就是……好奇�！�
“好奇什么？X行為嗎？”陳念安問，“還是好奇女人的身體？”
祝滿倉羞得不行，臉皺成一團：“哥，你別說這種話！”
“你看都看了，還不讓我說？”陳念安說，“我承認(rèn)，咱們家X教育是做得有欠缺，因為我們?nèi)齻�都沒有爸媽，姐姐又是女孩，所以我的確在這方面疏忽了。祝滿倉，你現(xiàn)在這個年紀(jì)，對X產(chǎn)生好奇是正常的，哪怕你暗戀哪個女同學(xué)，喜歡哪個女明星，躲在被窩里自/慰，都是正常的。但你不能去看那種視頻，別說你現(xiàn)在未成年，哪怕你成年了也不能看，那是犯法的你知道嗎？”
祝滿倉點點頭：“我知道，強……馮繼強發(fā)給我的時候，我也嚇一跳�！�
陳念安說：“他第一次發(fā)給你的時候，你就應(yīng)該告訴我�！�
祝滿倉說：“我一開始是想告訴你的，但我怕你罵我，我想著……反正他馬上就要走了，你不會知道這件事，我以后也不會再和他有聯(lián)系�！�
“那抽煙呢？”陳念安問，“他讓你抽，你就抽啊？”
祝滿倉說：“他刺激我呢，他說他十三歲就會抽煙了，然后……我偶像，陽哥，就是那個搖滾樂隊的主唱，他也抽煙，我就好奇么，想試試。哥，我真的只抽了一根，還沒抽完，太嗆了，我不喜歡�！�
陳念安扶額。
“你那個陽哥是一副煙嗓，唱歌就那個調(diào)調(diào)，你和他不一樣�！标惸畎舱Z重心長地說，“你自己能聽出來嗎？你的嗓音條件很優(yōu)秀，又清又亮，能唱高音，雷老師都說了，你生了一副好嗓子。而抽煙這種事，雖然不犯法，但對你而言，這就是一種毒藥，祝滿倉，你要學(xué)會自控，學(xué)會辨別，知道自己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老天待祝滿倉不薄，變聲后給了他一副好嗓子，上聲樂課時，雷老師對他的表現(xiàn)贊賞有加，說結(jié)合外形條件，祝滿倉的確有希望考聲樂類專業(yè)。
“我知道了，哥，這事兒是我不對，我已經(jīng)反省一天了�！币婈惸畎惨恢睕]發(fā)火，祝滿倉的膽子大了些，搖頭晃腦地說，“其實……你以前也做過這種事，你十三歲還是十四歲的時候，爺爺讓你喝白酒，你不也喝了嗎？對我就這么雙標(biāo)。”
陳念安：“……”
這小子居然還記得？
他正想反駁，祝滿倉已經(jīng)舀起一顆湯圓，塞進(jìn)他嘴里，笑嘻嘻地說：“哥，消消氣消消氣，我向你保證，以后再也不會犯這種錯誤了，你……沒告訴我姐吧？”
陳念安瞪著他，牙齒咬下湯圓，甜蜜的芝麻流了出來，溢滿他的口腔。兄弟倆眼神古怪地對視著，突然，兩人一起破功，大聲地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說】
明天繼續(xù)~
165 ? 第36章
◎沒找著合眼緣的女孩，我寧可單著�！�
陳念安沒打算讓姐姐知道這件事。
兩個原因, 一，馮繼強是他領(lǐng)上門來的親戚，那家伙差點帶壞祝滿倉，即使他把馮繼強打跑了, 自己也難辭其咎, 況且他還受了點傷, 姐姐若是知道了，肯定會擔(dān)心。
二, 祝滿倉看小黃/片并不是件光彩的事, 小伙子也要面子，不想讓姐姐用有色眼光看他。
祝滿倉說這是男人間的約定, 煞有其事地與陳念安擊拳為誓，約好了彼此保密。
從那以后, 馮繼強再也沒來過光耀新村，陳念安不知道他的去向, 是留在錢塘, 還是回了老家, 他都不關(guān)心。
寒冷的冬季即將過去, 小公園的梅花開得正盛, 香氣撲鼻。周六下午，陽光大好, 涼亭里的牌局激戰(zhàn)正酣, 俞奶奶戴著老花眼鏡，盯著手里的一把牌, 上家出了對J, 她有對K和對2, 猶豫著該出哪對壓。
一只手突然出現(xiàn)在她面前, 修長的食指指著牌尾，俞奶奶隨即聽到一道年輕男聲：“出對K�！�
她沒多想，直接打出對K，下家老頭丟下最后兩張牌——對A，高興地喊：“我走掉啦！”
俞奶奶：“……”
她扭頭一看，陳念安正在身邊悶頭笑，身后還跟著一個笑嘻嘻的祝滿倉，俞奶奶氣不打一處來，往陳念安身上一拍：“討厭東西！害我輸了！你幫我給錢！”
陳念安笑著躲開，說：“一會兒我給你買奶茶喝�！�
“哼，我要珍珠奶茶，熱的，五分甜�！庇崮棠毯屠匣锇閭冎匦孪磁�，問陳念安，“你倆怎么過來了？”
陳念安伸手搭上她的肩，說：“今天太陽好，滿寶做題做累了，我就帶他來打會兒羽毛球，讓他放松一下，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去玩吧，別來我這兒搗亂�！庇崮棠腾s他，見兩個男生抬腳要走，又喊，“念安，一會兒你去我家拿點熏魚，你爺爺做多了，吃不完，你倆幫忙消滅一下！”
“知道啦！”陳念安應(yīng)下，拉著祝滿倉走向小廣場。
下家老頭問俞奶奶：“金花，那是你外孫嗎？”
“是我孫子�！庇崮棠舔湴恋卣f，“兩個都是我孫子，帥吧？”
小廣場上的孩子們換了一撥又一撥，小嬰兒們坐在童車?yán)镞捱扪窖�，大點兒的孩子跑來跑去，玩的東西還是老三篇，滑板車、酷炫陀螺、爬假山。
祝滿倉對這些項目再也不感興趣，和陳念安打起羽毛球來，一小時后，兩人都出了一身汗，祝滿倉還不想回家，便買來三杯熱奶茶，先給俞奶奶送去一杯，又和陳念安一起坐在秋千上曬太陽，邊喝邊聊天。
那兩架秋千歲數(shù)不小了，早年油漆光潔、螺釘堅固，遭受了十幾年的風(fēng)吹雨打后，如今已是銹跡斑斑，蕩起來會發(fā)出刺耳的噪音。
祝滿倉蕩著秋千，說：“我記得，你和我姐總喜歡坐在這兒聊天�！�
“嗯�！标惸畎舱f，“主要是姐姐喜歡，她每次都會坐你坐的那架秋千�！�
“哥，你想她嗎？”祝滿倉吸著奶茶，隨口問道。
聽到這個問題，陳念安的表情有些出神，沉默半晌才回答：“想�！�
頓了一下，他又問，“你呢？”
“我也想她，只是……快三年了，她就回來過沒幾天，咱們?nèi)齻�已經(jīng)很久沒好好地過日子了�！弊M倉看向陳念安，“哥，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我能問嗎？”
陳念安說：“你問�！�
祝滿倉：“你為什么不找女朋友��？”
陳念安瞥了他一眼：“你管我呢。”
“……”祝滿倉往他的方向伸長脖子，“你該不會是……喜歡男生吧？”
陳念安緩緩轉(zhuǎn)頭看他，那眼神深邃得叫祝滿倉心慌不已，忍不住扯了扯自己的衣領(lǐng)，說：“你別這么看我，我、我喜歡女生�！�
陳念安嘴角抽抽：“你腦子里都在想什么東西？”
祝滿倉追問：“那你到底喜歡男生還是女生��？”
“女生�！标惸畎舱f，“放心吧，我性取向和你一樣，不會看上你的�！�
祝滿倉笑得好快樂，說：“你念了初中高中大學(xué)，班里那么多個女同學(xué)，真的就一個都不喜歡嗎？”
陳念安說：“對，一個都不喜歡�！�
祝滿倉想了想，說：“姐好像對你找女朋友這事很著急，每次回來都會問我，她說你這叫暴、暴……暴什么物來著？”
“暴殄天物。”陳念安無語，“那個字讀tiǎn，你真的做好準(zhǔn)備去參加中考了嗎？”
祝滿倉撓頭訕笑：“嘿嘿，沒學(xué)過么�！�
陳念安說：“這事兒你就別操心了，我自己心里最清楚，不是別人談戀愛，我就得跟著談戀愛。不管男女，都不需要用有沒有對象來證明自己，我有很多事可以做，沒找著合眼緣的女孩，我寧可單著。”
因為小電影事件，陳念安開始注重對祝滿倉的兩X關(guān)系教育，不會再避諱這個話題。雖然他從未談過戀愛，但自認(rèn)為自己對待兩X關(guān)系的理念是健康、正向的，寧缺毋濫——這是他教給祝滿倉的道理。
祝滿倉也不再藏著掖著，主動對陳念安說起自己學(xué)校里和“戀愛”有關(guān)的花邊新聞。班里的誰和誰好上了；隔壁班的誰誰誰搞四角戀，一個男的同時和三個女的搞七捻三；哪個班有個女大王，會抽煙會喝酒，認(rèn)識校外的混混，手下有幾個小妹，經(jīng)常合伙欺負(fù)人，女大王還想讓邱梓涵做她男朋友，把邱梓涵嚇得夠嗆……
陳念安讀的青芽中學(xué)校風(fēng)校紀(jì)優(yōu)良，從未聽說過這樣的事，聽完后目瞪口呆，問：“你們學(xué)校這么亂的嗎？”
“那是�！弊M倉說，“一個年級十二個班，大幾百號人呢，總會有幾個奇葩。我聽說（3）班有個男生，把女朋友肚子都搞大了，他倆這個學(xué)期沒來學(xué)校，好像是男的處分，女的休學(xué)。”
陳念安：“……”
“你別這么大驚小怪，我都習(xí)慣了。”祝滿倉說，“亂的人永遠(yuǎn)就是那么幾個，大部分人還是很老實的。”
“那你呢？”陳念安喝了一口奶茶，問，“你算老實人嗎？”
祝滿倉一挺胸膛：“我當(dāng)然算老實人了！”
“那你有喜歡的女同學(xué)嗎？”
“呃……”祝滿倉語塞了，眼睛望向樹梢，說，“說不上來，倒是有幾個女同學(xué)喜歡我，對我表白過，可我都不喜歡。”
陳念安眉頭一皺：“你心里有人了？”
祝滿倉尷尬地笑笑：“算有吧，我挺喜歡我們班班長的，她可聰明了，學(xué)習(xí)成績特別好。她吃虧在小學(xué)不是我們片區(qū)的，小升初只能進(jìn)東耀，她要是我們片區(qū)的，早去青芽了，我聽說她能保送二中，就覺得……我和她差距太遠(yuǎn)了，沒可能有結(jié)果，就……算了唄�！�
小伙子還蠻想得通啊，陳念安說：“現(xiàn)在沒可能，不代表以后沒可能，像我那兩個初中同學(xué)，耗子和張珂，你都認(rèn)得的，張珂在A大，耗子在工商大學(xué)，他今年打算考A大的研究生，要是考上了，我感覺，他倆就成了。”
“要是考不上呢？”祝滿倉問。
“我不知道。”陳念安說，“這得看張珂的態(tài)度，看她介不介意。”
祝滿倉心頭一喜，說：“哥，你的意思是，我和我們班班長，以后還是有可能的，對嗎？”
“對你個頭！這是你現(xiàn)在該考慮的事嗎？”陳念安秒變“家長”語氣，“祝滿倉同學(xué)，還有三個月就要中考了，我拜托你收收心吧！奶茶喝完沒？喝完了就去單杠那兒練練，馬上就要體測了，你那個引體向上還沒能滿分呢！”
祝滿倉頓時愁眉苦臉：“��？我剛打了一小時羽毛球��！胳膊好酸的！”
錢塘的中考制度里，體測分?jǐn)?shù)算進(jìn)總分，每人考三項，祝滿倉立定跳遠(yuǎn)和一千米跑都能拿滿分，可在力量類選項中，不管是實心球還是引體向上，都只有8、9分，他太瘦了，胳膊力量不夠，陳念安讓他打羽毛球，也是為了鍛煉他的上肢力量。
狂練兩周后，東耀中學(xué)的初三生們在老師的帶領(lǐng)下去別的學(xué)校參加體測，很多家長也去了，在操場圍欄外為自家小孩加油。
陳念安那天正好有空，也去了考場，祝滿倉跑一千米時，他在圍欄外跟著跑，邊跑邊喊：“祝滿倉！加油！加油！沖起來！”
一群半大小子擺動手臂、發(fā)足狂奔，祝滿倉跑得咬牙切齒，大吼著沖過終點線。緩過氣來后，他喜滋滋地跑到圍欄邊，右手伸出欄桿與陳念安擊掌：“哥，我是十分！”
接著是引體向上，在操場另一邊，考生們面向圍欄往上吊，家長們?nèi)芸匆�。祝滿倉上場時，陳念安手心捏著一把汗，幫小弟計數(shù)。
“六個，七個，八個……別泄氣！還有兩個了！”陳念安當(dāng)年引體向上得了滿分，這會兒恨不得自己上陣，看著祝滿倉憋得通紅的臉頰，大喊道，“祝滿倉！滿分了我給你買雙新鞋！”
邊上的媽媽聽得直笑，祝滿倉也聽見了，“嗷”的一聲喊，又拉起來一個，兩只腳在底下亂蹬。眼看著一分鐘即將結(jié)束，祝滿倉使出洪荒之力，壓線拉起最后一個，圍欄外的陳念安激動地蹦了起來，用力地?fù)]拳：“成了！滿分！祝滿倉你是滿分！”
他畢竟只是個未滿二十一歲的大男孩，高興到極致時也會露出孩子氣。
可憐天下父母心，陳念安就算不是“父母”，也為自家小弟操碎了心。校門口，班主任蔣老師說原地解散，陳念安叫上祝滿倉和邱梓涵，說要帶他倆去吃火鍋，幫他們補充體力。
“哥，哥，你答應(yīng)給我買新鞋的！”祝滿倉小鸚鵡似的跟在陳念安身邊，“你別耍賴啊，我早就看中一雙新鞋了，要五百多塊，你會給我買吧？”
陳念安說：“會�！�
祝滿倉樂壞了：“謝謝哥！”
陳念安說：“也算你十五歲的生日禮物了�！�
祝滿倉：“……”
邱梓涵捧腹大笑，祝滿倉氣得直蹦跶：“有你這樣的嗎？我還有兩個月才過生日呢！”
陳念安挑眉：“現(xiàn)在買，還是兩個月以后買，你自己選。”
祝滿倉的嘴巴能翹到天上去，權(quán)衡之后，氣哼哼地說：“現(xiàn)在買。”
“對嘛，早買早穿早享受�！标惸畎灿沂�?jǐn)埳闲〉艿募纾笫謹(jǐn)埳锨耔骱�，笑著說，“走嘍，我們今天奢侈一把，去吃海底撈！”
蔣老師望著他們遠(yuǎn)去的背影，在路人眼里，那就是三個高高瘦瘦、青春洋溢的男生，中間那個要比邊上兩個高幾公分，祝滿倉一路又蹦又跳，說個不停，邱梓涵在笑，陳念安步伐沉穩(wěn)，很有大哥的樣子。
可蔣老師知道他們?nèi)齻�的家庭背景，一個單親，兩個孤兒，對比之后不難發(fā)現(xiàn)，祝滿倉的生活要比邱梓涵過得好。
蔣老師非常佩服陳念安，這個還在念大學(xué)的大男孩，照顧孩子的水平，能吊打市面上90%的爸爸。
——
如果說2016年是全國房價起飛的一年，那到了2019年，各地樓市已經(jīng)漲瘋了。
從2018年四月起，錢塘就已進(jìn)入新樓盤搖號時代，同時還有限價、限購政策，貸款利息越來越高，依舊擋不住全民買房的熱情。
陳念安一直以為樓市變化與自己無關(guān)，沒想到，還是受到了波及。
這一年的四月底，他接到403室房東電話，房東太太告訴他，現(xiàn)在房價高，房子好賣，他們打算把403室掛牌出售，正好六月中旬房租到期，希望陳念安能配合買家看房，到期后得搬走。
陳念安很為難，說：“吳阿姨，我弟弟六月中考，這個時候搬家，會影響他復(fù)習(xí)，能不能寬限到六月底？我愿意多給一個月房租，等我弟弟中考考完，我們立刻搬走，可以嗎？”
吳阿姨猶豫片刻，答應(yīng)下來。
陳念安給祝繁星打電話，說了這件事。
“姐，我再去中介找找房子吧，光耀新村出租房不少，三千多應(yīng)該能租到差不多的兩居室。”
祝繁星想了一會兒，說：“小老虎，你別去中介了，我想把榕晟府那套房子收回來，你和滿寶去住。”
陳念安一愣：“不浪費嗎？”
“浪費什么呀？三天兩頭搬家你不嫌麻煩嗎？”祝繁星說，“再過一年，最多最多兩年，我就回來了。到時候我們?nèi)齻�一起住榕晟府，多好呀！你聽我的，不差這一兩年的房租差價，我去和中介講，把房子提前收回來，你等我消息。”
陳念安：“……”
祝滿倉放學(xué)回來時，祝繁星已經(jīng)和中介溝通完畢，榕晟府1001室的租期原本到十月底，現(xiàn)在提前到六月底，祝繁星愿意賠償租客一個月房租。
掙歐元的人果真財大氣粗，損失七千多啊，陳念安有點子肉疼。
祝滿倉的反應(yīng)和他截然不同，小少年高興得手舞足蹈：“啊啊啊啊��！我們終于能住大房子了！姐姐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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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 ? 第37章
◎他是我們鄰居家的小孩。◎
距離搬家還有兩個月, 陳念安提前開始收拾東西，到時候榕晟府一騰空，他就得把行李搬過去，要不然他和祝滿倉會沒地方住。
收拾東西時, 陳念安心中五味雜陳。他在光耀新村住了十年整, 之前搬過一次家, 沒帶走任何家具家電，所以祝叔叔和媽媽留下的東西幾乎沒有了�，F(xiàn)在家里的物品全是他和姐姐陸續(xù)添置起來的, 連鍋子碗筷都換過一批, 每一件他都能準(zhǔn)確地說出購買平臺。
搬家是一件特別費神的事，好在, 榕晟府是姐姐的房子，搬過去后, 短時間內(nèi)不會再有變動，不用交房租, 也不會再有人來趕他們走, 家里東西再多, 那邊也放得下。
這么一想, 陳念安的心情稍有好轉(zhuǎn), 收拾東西時也沒那么糾結(jié)了。
他真的很念舊，明知道好多東西其實已經(jīng)沒有用處, 就是舍不得扔。
祝滿倉生日的前幾天, 陳念安去小區(qū)外給小弟訂生日蛋糕。他在這家蛋糕店有充值，訂完蛋糕后還有三十多塊余額, 店員說：“你余額不多了, 現(xiàn)在店里充值有活動, 充兩百送三十, 你要不要再充一點？”
陳念安說：“不用了，謝謝，我們馬上就要搬走了�！�
他又去挑了些小蛋糕和面包，把余額全部用光，提著甜點走去劉爺爺家。
進(jìn)單元門后，他發(fā)現(xiàn)102室的房門居然開著，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站在門口，陳念安趁機看向屋內(nèi)，102室早已煥然一新，裝修風(fēng)格是日式MUJI風(fēng)，清一色的原木家具，簡約又清新。
小女孩朝著屋內(nèi)喊：“媽媽，你還沒好嗎？”
“來了來了。”女主人匆匆走來，與陳念安對視了一眼，又警惕地關(guān)上房門，反鎖后，牽著女兒離開。
三年過去，她已經(jīng)不認(rèn)得這個大男孩了，陳念安沒再停留，抬腳走上二樓。
劉爺爺不在家，只有俞奶奶在，陳念安把甜點送給她，并邀請她和劉爺爺去403室參加祝滿倉十五歲的生日晚餐。
他說：“奶奶，和你說個事兒，我們的房租六月底到期，房東不租了，滿寶考完中考，我們就要搬走了�！�
“又要重新找出租房嗎？”俞奶奶熱心地說，“沒事兒，我?guī)湍阍谛^(qū)里打聽打聽，你和房東直接簽，能省下一筆中介費�！�
陳念安說：“不是，我姐讓我們搬回大房子住�！�
俞奶奶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點點頭：“哦，那也行，肯定是大房子住得舒服�！�
陳念安能看出奶奶神情失落，心里也很不好受，說：“奶奶，榕晟府離這兒不遠(yuǎn)，你和爺爺要是有什么事，盡管給我打電話，我會趕過來的�！�
俞奶奶笑了起來：“你呀，來得真巧，我現(xiàn)在就有事找你�！�
陳念安問：“怎么了？”
俞奶奶說：“邊鋒游戲里的歡樂豆輸完了，你再幫我充二十塊錢�！�
陳念安：“……”
他坐在主臥電腦前，用俞奶奶的手機掃碼支付，幫她充了二十塊錢歡樂豆，忍不住吐槽：“你怎么輸這么快？我上上個月不是剛給你充了二十塊？”
“不是我輸?shù)舻模际悄銧敔斴數(shù)舻�！”俞奶奶像個孩子似的噘起嘴，“也就二十塊錢，能玩兩個月呢，都不夠我在小公園輸一天的�！�
陳念安失笑：“你是賭鬼嗎？”
“我是賭神。”說完這句話，俞奶奶看看四周，確認(rèn)劉爺爺不在家后，才小聲說，“念安，趁你爺爺不在家，有個事我想找你幫忙�！�
陳念安問：“什么事��？”
俞奶奶拉了把椅子坐下，說：“月初的時候，你爺爺去社區(qū)醫(yī)院體檢，前幾天吧，醫(yī)院給他打電話，說他腎不好，叫他趕緊去大醫(yī)院復(fù)查�？赡銧敔斔阑畈豢先�，說自己吃得好睡得香，一點毛病都沒有，連體檢報告都沒去拿�！�
“腎不好？”陳念安心頭一沉，問，“怎么個不好法？”
俞奶奶說：“醫(yī)生說他左腎上長了個瘤，不曉得是好是壞，要去大醫(yī)院檢查過才知道。我勸不動他，一說這事就和我吵。他這個人向來不喜歡去醫(yī)院，安安又不在，他大概是擔(dān)心，如果瘤子是壞的，要開刀，會很麻煩，所以我想讓你去勸勸他，最好么能陪他去醫(yī)院做個檢查�，F(xiàn)在的醫(yī)院真的好難看病哦，我們年紀(jì)大的搞都搞不懂，你年紀(jì)輕，腦子靈活，不會像我們這樣沒頭蒼蠅似的亂轉(zhuǎn)�！�
這樣的請求，陳念安自是義不容辭：“奶奶，你放心吧，我去和爺爺說，他要是不肯去，我拿個繩子綁也要給他綁去�！�
俞奶奶“咯咯”笑：“有你出馬我就放心了，他嫌我沒文化，不聽我的，但他會聽你的，你可是大學(xué)生呀。”
——
祝滿倉過十五歲生日時，劉爺爺、俞奶奶和邱梓涵都來了，陳念安做了一桌子好菜，卻不讓劉爺爺喝白酒，只允許他喝點啤的。
“我沒�。】隙ㄊ轻t(yī)院弄錯了！”劉爺爺中氣十足，對兩個初三生說，“你們看看爺爺，哪兒像生病的人？我健康著呢！”
祝滿倉說：“爺爺你肯定沒生病，你會長命百歲的！”
劉爺爺哈哈大笑：“謝謝小滿寶，百歲還不夠，爺爺要活一百一！”
邱梓涵說：“一百一也不夠，爺爺要活一百二！”
俞奶奶說：“一百二？那是老妖怪啦！”
陳念安給他們潑冷水：“生沒生病要醫(yī)生看了才知道�！�
他已經(jīng)幫劉爺爺掛了腎內(nèi)科的專家號，兩天后去看病，劉爺爺嘴里各種不愿意，卻也沒有堅持不去，陳念安知道，老頭兒就是不敢自己去。
劉爺爺喝著啤酒，說：“要真是個倒霉毛病，我就不治了，好吃好喝的再活兩年，走了拉倒�！�
俞奶奶問：“你走了，我怎么辦？”
劉爺爺說：“你找安安去呀，她說多少次了，要我們?nèi)サ聡�，我是死都不要去的�！?br />
俞奶奶說：“我也不要去�！�
劉爺爺溫聲勸她：“我要是走了，你還是去吧，好歹是女兒，女兒和娘貼心�！�
俞奶奶眼眶紅了，把筷子一拍：“我不去，那破地方！說的話我聽都聽不懂，飯也難吃，打牌都找不著搭子�！�
劉爺爺“嘖”了一聲，沒再說話。
氣氛變得很尷尬，祝滿倉和邱梓涵不敢吭聲，陳念安干脆把蛋糕捧出來，說：“你倆瞎擔(dān)心什么呢？病都還沒看，等看完了再說，來來來，我們先給滿寶過生日。”
俞奶奶抹抹眼睛，扯出一個笑，從兜里掏出一個紅包遞給祝滿倉：“小滿寶，今天是你生日，爺爺奶奶給你一個紅包，祝你中考金榜題名！”
祝滿倉接過紅包，摟著俞奶奶的脖子，往她臉上親了一口：“謝謝奶奶！”
他和俞奶奶最親，因為在202室吃了七年晚飯，從五歲吃到十二歲小學(xué)畢業(yè)，還被俞奶奶接送上下學(xué)四年整。
在漫長的歲月里，一老一小早已結(jié)下深厚的感情，祝滿倉都記不得自己放學(xué)路上吃過多少根俞奶奶買的烤腸了，每一次，奶奶都會小聲說：“回去別告訴你哥你姐，這是奶奶買給你吃的�！�
與祝滿倉相比，陳念安和劉爺爺更親，他在202室吃了三年晚飯，從十一歲吃到初二結(jié)束，廚藝也是師承劉爺爺。
小時候腿骨折，爺爺會騎著電動車接送他上下學(xué)，老頭兒當(dāng)時才六十出頭，身體健康，笑聲爽朗，坐在他身前時，背脊永遠(yuǎn)挺拔。
十年過去了，再挺拔的背脊也敵不過歲月的磋磨，已經(jīng)有了不可逆的弧度。
陳念安發(fā)自內(nèi)心地希望爺爺?shù)牟∈橇夹裕幌胱屗徊⊥凑勰�，更無法接受他的離開。
兩天后，陳念安和俞奶奶一起陪劉爺爺去一家三甲醫(yī)院看專家門診。他像領(lǐng)孩子似的領(lǐng)著一對老人到處跑，不得不說，智能化就診對年輕人來說確實更為便捷，但對文化水平不高的老年人實在是不太友好，掛號后要取號，取完號要簽到，簽完到還得盯著叫號屏幕……好不容易見到醫(yī)生，對方也沒說什么，只開了一大堆檢查單，抽血、增強CT、心臟彩超……
陳念安在自助機器前幫爺爺繳費，又預(yù)約好檢查時間，別的項目都能當(dāng)天做，只有增強CT要第二天才能做。
血液報告先出來，陳念安在手機上查看，癌胚抗原有13.8，而正常范圍是0至5，他心里有不好的預(yù)感，俞奶奶問他結(jié)果如何，他笑著回答：“血常規(guī)么，總有高高低低的箭頭，我體檢的時候也有，看不出什么的。”
第二天，俞奶奶沒跟著來，陳念安陪劉爺爺去做CT，增強CT檢查前要喝兩瓶水，喝水的提示會在屏幕上顯示，還會有語音播報。
“劉小球請喝水，劉小球請喝水�！�
陳念安忍著笑，把保溫杯遞給劉爺爺：“劉小球，喝水了�！�
劉爺爺?shù)伤骸皼]大沒小�！�
CT檢查室里擠滿了人，陳念安坐在劉爺爺身邊，監(jiān)督他喝完兩瓶水，問：“爺爺，你怎么會取這么個名？”
劉爺爺說：“我小時候家里窮啊，賤名好養(yǎng)活。”
做完檢查，正是中午飯點，爺孫倆一起去醫(yī)院外的小面館吃面條，劉爺爺說他來買單，陳念安不讓，說：“爺爺，我已經(jīng)能掙錢了，我請你�！�
劉爺爺樂得不行：“說得多大方呀，你要請我，也請我吃高檔點的嘛，一碗面就想把我打發(fā)了？”
陳念安說：“等你病好了，我請你吃海鮮大餐�！�
劉爺爺指著他：“這可是你說的啊�！�
“昂。”陳念安說，“你點菜，我買單，說話算話。”
等到增強CT的檢查結(jié)果出來，陳念安的心沉入谷底，手機屏幕上清清楚楚地顯示著：
左腎上極腫塊，最大徑6.7cm，考慮腎癌。
——
拿著檢查報告去找醫(yī)生復(fù)查時，陳念安作為爺爺奶奶的代言人，和醫(yī)生溝通治療方案，醫(yī)生說了一會兒后，突然問：“你是他們的孫子？”
陳念安一滯，說：“不是�！�
俞奶奶說：“他是我們鄰居家的小孩，這些年一直在照顧我們。”
“那你們……有子女嗎？”醫(yī)生說，“做手術(shù)要近親屬簽字的�！�
俞奶奶說：“我是他老婆，我可以簽字。”
醫(yī)生又問了一遍：“沒有子女嗎？”
“有的�！眲敔攪@了口氣，“我女兒在德國，已經(jīng)和她說過了，過幾天她會飛回來。”
“有子女就好�！贬t(yī)生又看了一眼陳念安，說，“不是近親屬，沒有簽字資格的，你們應(yīng)該有侄子侄女外甥之類的小輩吧？平時看病也可以找他們陪，緊急情況下，他們也能幫上忙，鄰居小孩……年紀(jì)太小了，不頂用啊�！�
陳念安：“……”
俞奶奶說：“這孩子很頂用的，這些年幫了我們不少忙呢，他可是A大的高材生，腦子可聰明了�！�
醫(yī)生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說：“老太太，我提醒你一下哈，子女如果不在身邊呢，有些事最好還是找自家親近的小輩幫忙，比如你們的醫(yī)保卡、銀行卡密碼，不能讓別人知道�！�
俞奶奶說：“沒事的，這孩子和我們特別親，我們的支付寶密碼都是他設(shè)置的呢�！�
醫(yī)生大驚失色：“�。窟@、這不太好吧？”
陳念安忙說：“奶奶，醫(yī)生說的對，等安安阿姨回來，我讓她給你們重置密碼，新密碼你們別告訴我�！�
他站著，俞奶奶坐著，她抬頭看他，說：“換了密碼，我會記不住的。”
“記不住你就拿個小本本抄下來。”陳念安拍拍她的肩，又對醫(yī)生說，“醫(yī)生，你和他們講吧，我……先去外面了�！�
他轉(zhuǎn)身離開診室，俞奶奶喊他：“念安？”
醫(yī)生說：“沒事兒，我先和你們簡單講講，等你們女兒回國了，讓她來找我，術(shù)前談話我得和她說。”
——
診室外的走廊上，就診人群川流不息，陳念安站在角落里，心里堵得慌，他看著那一張張從面前經(jīng)過的陌生臉龐，突然就覺得委屈，還很茫然。
他想，如果有一天，他要做手術(shù)，這個世界上，誰還能給他簽字呢？
【📢作者有話說】
明天繼續(xù)~
167 ? 第38章
◎我覺得，星星恐怕是不會回來了�！�
在錢塘方言里, “倒霉毛病”指的就是癌癥，雖然劉爺爺說自己要是得了倒霉毛病就不治了，但俞奶奶和劉安安肯定不答應(yīng)。
醫(yī)生也說了，腎癌不算太兇險的癌癥, 人有兩個腎嘛, 治療方法就是把左腎摘除, 只要癌細(xì)胞不轉(zhuǎn)移，術(shù)后存活率并不低。
劉爺爺沒有了絲毫話語權(quán), 很快辦妥入院手續(xù), 住進(jìn)病房，劉安安也從法蘭克福趕回錢塘。
手術(shù)被安排在六月初進(jìn)行, 術(shù)前幾天，劉爺爺行動自如, 只是要做各種檢查，晚上并不需要家屬陪夜。術(shù)后就不行了, 他畢竟是個七十多歲的老年人, 開刀后身邊離不了人。
俞奶奶身體還健旺, 說白天由她來照顧, 劉安安說自己也會全程待在醫(yī)院, 問題是，晚上由誰來陪護(hù)呢？
劉爺爺和兄弟姐妹感情和睦, 有一個侄子、一個侄女和兩個外甥女, 加上女兒劉安安，五個小輩里只有一個男同胞。
那侄子工作繁忙, 倒是愿意抽空陪兩三晚, 女性小輩們卻很為難, 因為男女有別, 而且男人體重大，女性力氣小，不管是給病人翻身還是攙扶下床，都會很吃力。哪怕是劉安安，讓她給自家老爹貼身照料屎尿，她也不太能接受。
劉安安不差錢，提出請個男護(hù)工，去問了一下，專職護(hù)工非常緊俏，只肯做全天班，沒人愿意做半天，劉安安說全天就全天，也沒別的辦法了。
陳念安去病房給爺爺奶奶送飯時知道了這件事。劉爺爺嘴里不說，面上的不高興卻是一覽無遺。在老一輩看來，只要不是孤寡老人，或是長期癱瘓在床，做個手術(shù)就該由家人照料。一大家子人呢，居然連個陪夜的人都沒有，劉爺爺心里真是又氣又難過。
陳念安聽完后一點也沒猶豫，說：“我可以陪幾晚，和劉叔叔輪著來也行。”
病床上的劉爺爺眼睛一亮，俞奶奶卻說：“那不行，你白天要上課的呀，滿寶也快中考了，你哪兒有時間？”
陳念安笑笑，說：“滿寶很乖的，吃飯都是在學(xué)校吃，不用我操心。而且我最近其實不忙，月底才期末考，功課沒什么問題，晚上陪夜影響不了白天上課。”
俞奶奶怕他只是客氣一下，又拒絕了一回，陳念安說：“奶奶，我不是和你假客氣，我真的愿意給爺爺陪夜。滿寶小時候生病，什么肺炎、發(fā)燒、拉肚子，你和爺爺每次都會陪我們一起去醫(yī)院，我都記著呢。”
這是事實，祝滿倉不是個病秧子，但在他念幼兒園和小學(xué)低年級階段，還是避免不了會生病。那時候陳念安年紀(jì)還小，祝繁星又在住校，劉爺爺和俞奶奶每次都會抽一個人陪兩個孩子去醫(yī)院看病。若是需要連掛幾天鹽水，俞奶奶也會攬下這個任務(wù)，叫陳念安放心去上學(xué)。
那些年，二老二小住上下樓，親如真祖孫，就是這么磕磕絆絆熬過來的。
這件事就這么定了下來，陳念安和劉爺爺?shù)闹蹲虞喠髋阋�，醫(yī)生說住院時間不會太久，做完手術(shù)一個多星期就能出院。
劉爺爺手術(shù)當(dāng)晚是侄子陪，陳念安聽說手術(shù)順利，微微放心，第二天傍晚，他趕到醫(yī)院，和俞奶奶、劉安安交班。
劉安安拍拍他胳膊：“念安，晚上辛苦你了。”
陳念安說：“不辛苦，安安阿姨，這幾天你也很累了，回家后你好好睡一覺，爺爺就交給我吧�！�
劉爺爺早已清醒，只是臉色蠟黃，十分虛弱，躺在病床上，啞著嗓子問：“念安，吃飯沒？”
“你管著你自己吧，還管我吃不吃飯呢。”陳念安在陪護(hù)椅上坐下，笑著說，“我吃過了，今晚你要聽我的話，別犯犟�！�
“臭小子�！眲敔敳[了瞇眼睛，“越來越?jīng)]大沒小了�！�
這是陳念安第一次在醫(yī)院給人陪夜，劉安安已把注意事項轉(zhuǎn)告給他。劉爺爺還不能下床，尿管也沒拔，陳念安發(fā)現(xiàn)自己的工作并沒有那么復(fù)雜，無非就是盯著輸液藥水，按時清理尿袋，并記錄尿量和尿液顏色，第二天要告訴查房醫(yī)生。
歲月不饒人，這場手術(shù)讓劉爺爺看起來又老了好幾歲，陳念安耐心地幫他擦臉、喂水，老頭兒很聽話，沒和他發(fā)過脾氣，陳念安問他：“傷口疼嗎？”
“你說呢？”劉爺爺有氣無力地說，“好好的肚子打幾個洞，再劃一刀，能不疼嗎？”
他住的是三人間，躺著的全是六七十歲的老頭，第一床是兒子陪，第二床是女婿陪，第一床的老頭知道劉爺爺只有一個女兒，問：“老劉，這是你外孫嗎？”
“嗯。”劉爺爺不想多解釋。
那老頭羨慕地說：“你外孫真孝順，我孫子和他一般大，還在上大學(xué)呢，說是要準(zhǔn)備期末考，一趟都沒來過�！�
他兒子覺得沒面子，氣道：“我在不就行了？小孩來了能干嗎？你讓他干點活，他能給你管子拔了�！�
一屋子男人都笑了起來，劉爺爺轉(zhuǎn)頭問陳念安：“真的不影響你復(fù)習(xí)嗎？”
“不影響，你放心吧�！标惸畎舱f，“你只管好好休息，我不會拔你管子的。”
劉爺爺聽笑了，又“哎呦呦”地叫起來：“你別逗我笑，肚子疼呢。”
在家人們和陳念安的共同照料下，劉爺爺康復(fù)得很快，精神一天比一天好，三天后能下地走路了。
他拔了尿管，要去衛(wèi)生間尿尿拉屎，陳念安從不嫌臟，每次都會陪他走進(jìn)衛(wèi)生間，幫這幫那，臨睡前還會打來熱水，拉上簾子，給劉爺爺擦拭身體，包括下/身。
他做得極其自然，引得病房里的老頭們交口稱贊。
周五晚上，祝滿倉也來醫(yī)院看望劉爺爺。距離中考只剩兩個多星期，小少年知道哥哥在照顧爺爺，顧不上他，這段日子非常自覺，不玩手機，也不看電視，天天都在刷題。
“哥，403室賣掉了�！弊M倉告訴陳念安，“買家是個二十多歲的姐姐，她一個人買的，好厲害�！�
陳念安正攙著劉爺爺在病房里來回溜達(dá)，問：“賣了多少錢，你知道嗎？”
祝滿倉說：“好像是兩百一十萬，吳阿姨想賣兩百二，買家還價兩百整，她倆當(dāng)著我的面討價還價，最后各退了一步，兩百一成交�！�
“你們租的那個破房子能賣兩百一十萬��？”劉爺爺聽得咋舌，“那我們家面積更大，不得賣兩百三？”
陳念安說：“你賣了，你住哪兒去？”
劉爺爺嘿嘿笑，祝滿倉問：“哥，咱們家那個房子，姐姐是不是賣虧了？”
陳念安說：“賬面上看是賣虧了，但姐姐當(dāng)時也是沒辦法，賣了房子，咱們?nèi)齻�的生活才能過得寬裕，你也能有錢去學(xué)音樂，那多燒錢啊。”
劉爺爺說：“沒事沒事，星星不是正在掙錢么，賣虧多少，掙回來就是了�！�
祝滿倉離開后，陳念安干完活，躺在狹窄的陪護(hù)床上，他不禁想起自己拆鋼板住院時的那段經(jīng)歷。當(dāng)時是姐姐給他陪床，他倆在醫(yī)院待了十幾天，還是在醫(yī)院過的年。
那時候，他們都很小，在醫(yī)院里，很多陌生的叔叔阿姨、爺爺奶奶會來幫助他們，還會給他們送吃的，醫(yī)生護(hù)士也對他們格外關(guān)照，陳念安記憶猶新。
姐姐說，現(xiàn)在的社會競爭激烈又殘酷，擁有犧牲奉獻(xiàn)精神的人已經(jīng)越來越少了，這樣的人會被人當(dāng)傻子看。
陳念安知道社會趨勢的確如此，因為貧富差距懸殊，人們的自我意識覺醒，利己主義已經(jīng)不是一個貶義詞，各種雞湯都在教人們要“更愛自己”，而“感動中國”里的那些大好人，在世人眼里，個個都成了大傻子。
可是，陳念安還是想做一個好人。
不是以德報怨的濫好人，而是恩怨分明、有恩就要報的那種好人。
像姐姐那樣的人，像劉爺爺、俞奶奶那樣的人，像祝叔叔、媽媽那樣的人，他們都是好人。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也都是傻子。
祝繁星知道劉爺爺生病了，給俞奶奶轉(zhuǎn)了兩千塊錢，俞奶奶不肯收，說陳念安在幫忙陪夜，不能讓他們又出錢又出力。
電話里，祝繁星說：“陳念安是陳念安，我是我，他在出力，我又沒出力，這是我給爺爺?shù)募t包，奶奶，你必須收下�！�
俞奶奶說：“什么他是他你是你的？你倆就是一家人，沒有這么分的。”
祝繁星說：“我倆都是成年人了，戶口又不在一起，各算各的很正常，奶奶你別和我爭�！�
在病房，俞奶奶把這件事當(dāng)笑話般講給陳念安聽，陳念安聽完后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笑了笑，說：“她沒說錯，我和她……的確應(yīng)該各算各的。”
劉爺爺擔(dān)憂地看著他，說：“念安啊，我覺得，星星恐怕是不會回來了。”
陳念安一驚，脫口而出：“不會的！她答應(yīng)過我她會回來的，再過一年，最多兩年，她就會回來。她還說，明年夏天會回來一趟，給我過生日�！�
俞奶奶說：“我家安安去德國前也是這么說的，說掙夠了錢就回來，結(jié)果呢？直接在那邊嫁了個老外。星星長得這么漂亮，個子又高，說不定哪天也找著對象了。”
陳念安搖著頭：“我姐不會的，她會回來的。”
劉爺爺問：“你和她現(xiàn)在聯(lián)系還多嗎？”
陳念安：“……”
他垂著頭，語氣沮喪：“不是很多，以前她還會在群里報平安，現(xiàn)在也不怎么報了。她工作很忙，幾乎都在外面出差，我要看她的朋友圈才會知道她的行程。哦，她那邊的朋友有我電話，如果她出了什么事，她朋友也會聯(lián)系我�！�
劉爺爺嘆氣道：“唉……就是這樣的，一模一樣，去的頭一年電話打得最勤快，第二年就少了，第三年更少。到了現(xiàn)在，一個禮拜能通一次視頻就不錯了，我那兩個外孫幾乎不會說中文，見面了也不親，你奶奶和安安還有天聊，我和她已經(jīng)沒什么話好說了。”
陳念安想說，他和姐姐聯(lián)系變少是有特殊原因的，要不是因為他闖禍了，他們不會走到這一步。
但這是個秘密，他說不出口。
“所以說咯，我當(dāng)初就反對星星去留學(xué)，不是不想讓她繼續(xù)上學(xué)，是怕她去了就不回來了�！庇崮棠桃桓薄拔床废戎钡恼Z氣，“你看，我沒說錯吧？一開始說畢業(yè)了就回來，真畢業(yè)了又留在那邊上班了，說是兩年后回來，念安你看著吧，她不會回來的�！�
陳念安沉默地看著爺爺奶奶，心里的底氣越來越不足。
——
六月中旬，劉爺爺出院回家，劉安安和俞奶奶一起照顧他，陳念安不用再顧著那頭，開始專心照顧祝滿倉。
東耀中學(xué)已經(jīng)放假，初三生們需在家自習(xí)一周，迎接中考。
陳念安白天去A大上課，晚上回來給祝滿倉做飯吃，空下來還得繼續(xù)收拾行李。
403室的過戶手續(xù)正在進(jìn)行中，他們在光耀新村的生活正式進(jìn)入倒計時。
這天晚上，陳念安正在寫他的原創(chuàng)劇本《哪家人》，手機響了，居然是黃怡然的消息。
她沒頭沒腦地發(fā)來幾句對話，又問——
【黃怡然】：你看看這個，眼熟不？
【磐石】：？
那幾句對話是這樣的：
魏海洋，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沒有。
沒有？沒有你臉紅什么？天啊，你耳朵都紅了！你肯定有喜歡的人了！她是誰�。�
我說了沒有！
……
我的媽呀，魏海洋，你喜歡韓學(xué)姐？
別說出去！
你是有戀姐情結(jié)嗎？
別說出去，我求你了程蕓！別說出去！
……
媽呀，魏海洋，你好牛啊！
陳念安要瘋了。
【磐石】：你從哪兒看來的？？？
【黃怡然】：�。。。�！
【黃怡然】：你知道這個？你為什么會知道這個？？
【磐石】：這是我寫的劇本
【黃怡然】：……
這是陳念安獨立創(chuàng)作的那部12集網(wǎng)劇里的一段內(nèi)容，男主高中時和女龍?zhí)椎膶υ挘适率菑男@到都市，去年就交稿了。
黃怡然把電話打過來，氣得罵人：“陳念安你很過分哎！我答應(yīng)你不說出去，到現(xiàn)在為止都沒告訴過任何人！你倒好，居然寫到劇本里去！你是想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嗎？！”
陳念安自知理虧，向她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寫這個劇情時偷懶了，想起了咱倆那段對話，就寫上去了，你到底從哪兒看來的？”
“我去試鏡��！”黃怡然在那邊咆哮，“我爭的角色就是這個程蕓！蒼天�。∥夷玫絼”緯r眼烏珠都彈出來了！我他媽以為我穿越了你知道嗎？早知道我就告訴選角導(dǎo)演我就是原型了！他敢說我演得不好我削死他！”
陳念安把手機拉離耳朵，等黃怡然不吼了，才問：“這部劇要開機了？”
“嗯，暑假開機，你不知道嗎？”黃怡然說，“你自己的項目哎�！�
陳念安苦笑：“我不知道，我沒署名，就是個槍手。”
黃怡然算半個娛樂圈人，當(dāng)然知道編劇行業(yè)的情況，“嘖嘖嘖”了幾聲：“你也太慘了，這部劇里頭有好多高中生角色，劇組就來我們學(xué)校挑演員，我試鏡時演得還行，感覺會被選中。”
“加油�！标惸畎才c她開玩笑，“我等你變成大明星，帶我吃肉帶我飛�！�
“哼。”黃怡然傲嬌地說，“那得看姐姐心情。”
【📢作者有話說】
明天繼續(xù)~
168 ? 第39章
◎因為他已悄悄長大。◎
臨近七月, 距離三伏天的初伏還有半個月，錢塘的氣溫已是節(jié)節(jié)攀高，這天更是沖到37度。午后陽光刺眼，熱浪逼人, 學(xué)校門口卻擠滿了焦心的家長, 一個個翹首等待著。
下午三點整, 校園內(nèi)響起一陣悠揚的鈴聲，這意味著, 為期兩天的中考結(jié)束了。
孩子們潮水一般地涌出來, 家長們在人群中搜索自家小孩的身影，接到后, 趕緊遞上冰鎮(zhèn)飲料，又拿小毛巾幫孩子擦汗, 狀似無意地問一嘴：“考得咋樣？”
祝滿倉和邱梓涵并肩走出校門，神情都很放松, 一個是成竹在胸, 另一個本來就沒抱什么期望, 覺得考完了就是勝利。
中考要提前填志愿, 祝滿倉第一志愿填的是一所叫南嶺中學(xué)的普高, 學(xué)校在普高梯隊里屬于領(lǐng)頭羊，位于城北郊區(qū), 需要住校。本來, 以他的情況，填一所市里的走讀制高中會更合適, 方便參加校外的藝術(shù)類培訓(xùn), 但他不想再讓哥哥操心他的衣食住行, 遂決定住校。
邱梓涵填了一所職高, 學(xué)機電一體化技術(shù)，學(xué)校有3+2的高職模式，據(jù)說畢業(yè)后就業(yè)率還不錯。
“祝滿倉！”
身后響起一道熟悉的男聲，祝滿倉轉(zhuǎn)頭一看，陳念安迤迤然地走出人群。
“哥！”他高興地跑過去，“你怎么來了？”
陳念安遞給他兩瓶冰可樂：“讓你們也享受一下接考待遇�！�
祝滿倉丟了一瓶可樂給邱梓涵，向陳念安報喜：“哥，我考得還行哎，肯定能過線�！�
陳念安眉毛一挑：“這么自信�。孔�，哥帶你們吃頓好的，慶祝你們暫時脫離苦海�！�
兩個男孩跟在他身邊，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祝滿倉想起一件事，說：“哥，今年我們學(xué)校建校三十周年，要搞個慶典，順便給我們辦畢業(yè)典禮，我和邱梓涵要上臺表演節(jié)目，你能來參加嗎？”
陳念安問：“什么時候？”
“六月三十號，禮拜天下午，在錢塘劇院。”
“我可以去。”陳念安問邱梓涵，“小邱，你媽媽去嗎？”
邱梓涵搖搖頭：“她不去，她要上班�！�
祝滿倉勾住好友的肩，說：“他媽媽還是不去的好，聽到我們唱的歌，她會氣死的�！�
陳念安好奇地問：“你倆唱什么？”
祝滿倉嘿嘿一笑：“秘密，先不告訴你�！�
這一陣子，陳念安其實很忙，A大正在進(jìn)行期末考，一直要考到七月初，403室的行李已經(jīng)打包完畢，只等榕晟府騰空，就得搬家，手頭的劇本又在趕工中，DDL是七月十號，他只能壓縮睡眠時間，每天忙到懷疑人生。
不過，這可是祝滿倉的畢業(yè)演出，無論如何他都要去捧場。
演出那天，錢塘劇院上下兩層一千多個座位座無虛席，全是東耀中學(xué)的畢業(yè)班學(xué)生，以及他們的老師和家長。祝滿倉的演出排在很前面，陳念安去后臺找他，化妝師正在給祝滿倉和邱梓涵化妝，陳念安站在邊上看了一會兒，竟是有些恍神。
剛剛過去的春天，祝滿倉和邱梓涵又長高了，兩人雙雙突破1米8，只是骨架子還未長開，高高瘦瘦的像兩棵小樹苗。
前不久，祝滿倉摘掉了金屬牙箍，從側(cè)面看，門牙不凸了，虎牙也與其他牙齒齊平，矯正近三年，效果非常好。
此時，他的頭發(fā)抓亂后用啫喱定過型，臉頰涂得煞白，眼影、鼻影濃重，還撒了些金粉，化妝師正在給他描眼線。
他穿著白T恤和一條破破爛爛的牛仔褲，褲子是陳念安穿過的，原本是條普通直筒褲，被祝滿倉用剪刀改成了破洞褲，坐著時，能看到一片白花花的大腿肉。
他睜開眼睛，看到陳念安后笑得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哥，你來了？我?guī)泦幔俊?br />
陳念安也笑了：“帥�！�
他想，真神奇啊，十年前那個因為沒得到玩具寶劍，會哭哭啼啼去找媽媽告狀的小肉包，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成了一個唇紅齒白的美少年。
主持人報幕后，兩個酷酷的少年背著吉他走上臺，觀眾席掌聲雷動，女孩們都被他倆帥到了，激動地嗷嗷叫，陳念安坐在臺下，舉著手機準(zhǔn)備拍視頻，好奇弟弟們會演唱什么歌曲。
立麥前，邱梓涵先開口：“大家好，我們是……”
兩人異口同聲：“Ray Too組合！”
陳念安：“……”
DYboys不復(fù)存在了？
邱梓涵：“我是邱銳涵，大銳。”
祝滿倉：“我是祝睿恒，小睿，今天我們給大家?guī)硪皇自瓌?chuàng)歌曲，歌名叫《小孩》�！�
陳念安：“……”
呦，用上藝名了？還會寫歌啦？怎么不找他給歌詞把把關(guān)？
舞臺上，祝滿倉和邱梓涵眼神交流后，同時撥動琴弦，喧鬧的觀眾席隨之安靜下來。
伴隨著吉他旋律，邱梓涵張嘴開唱，聲線清脆悅耳：
“屋檐下，躲著一個小孩
落雨天，無人接他回家
有人經(jīng)過他身旁
腳步濺起泥水
潑臟了他的衣裳�！�
祝滿倉唱第二段，他的音色比邱梓涵更為清亮、高亢：
“馬路上，雨傘開出花朵
視野中，沒有熟悉臉龐
老師幫他打電話
對面說正在忙
讓他自己想辦法�！�
副歌來了，還夾著猝不及防的怒音。
邱梓涵：“他突然不想再等待！”
祝滿倉：“不想等人來接他回家！”
邱梓涵：“什么爸爸！什么媽媽！你們統(tǒng)統(tǒng)見鬼去吧！”
祝滿倉：“他突然沖向大雨中！”
邱梓涵：“天大地大，他的心最大！”
祝滿倉：“扯斷鎖鏈！拆掉門窗！誰說沒傘不能回家！”
兩個少年齊聲嘶吼，抱著吉他一通炫技，你彎腰來我后仰，搖滾范兒十足：
“啊啊�。�！誰說沒傘就不能回家！”
“誰說沒傘就不能回家！！”
……
觀眾席早已沸騰，陳念安耳邊充斥著女孩們的尖叫聲，依稀聽到有人在喊：“祝睿恒，我愛你！”
他不禁動容，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終于明白，弟弟們想表達(dá)什么。
還好邱媽媽沒來，她若是聽到這歌詞，的確會被氣死。
唱到最后，祝滿倉和邱梓涵不那么瘋了，站在立麥前，祝滿倉抱著話筒，獨自清唱：
“燈光下，坐著一個小孩
夜深了，只他一人在家
他不再失望
也不再害怕
因為他已悄悄長大�！�
溫柔的和弦再次響起，邱梓涵為他和聲：
“因為他已悄悄長大
我們已經(jīng)悄悄長大……”
陳念安結(jié)束拍攝，把演出視頻發(fā)給祝繁星。
【磐石】：姐，滿寶初中畢業(yè)了。
——
2019年的夏天，陳念安和祝滿倉叫了一輛搬家公司的車，正式搬離光耀新村，住回榕晟府6棟1001室。
臨走前，他和老樓里相熟的鄰居們逐一道別，劉爺爺、俞奶奶、鄧爺爺、娟娟阿姨、賈叔叔……還有小黑狗南瓜。
南瓜的體型長大了許多，溫順地任由陳念安擼它，自從搬去403室，陳念安就沒有再養(yǎng)過它。
他還在阿祥叔叔的店里剪了一個頭，在光光叔叔的店里買了一份鹵牛肉，并告訴他們，他要搬家了。
“以后常來玩�！卑⑾檎f，“就這么點路，過來很方便的�！�
陳念安笑著應(yīng)下：“嗯，我會常來的。”
榕晟府是2008年交付的樓盤，當(dāng)時走的是高端路線，樓棟外立面一到五層用的是干掛石材，上面全是涂料，和現(xiàn)在的流行趨勢已不相符。十一年過去，有幾棟樓還出現(xiàn)了掉墻皮現(xiàn)象，抬頭望去，坑坑洼洼的很不好看。
不過，因為榕晟府地段好，戶型也不錯，這幾年借著樓市騰飛的東風(fēng)，房價愣是翻了好幾倍。陳念安在小區(qū)門口的中介門店看到過，同樣159方的大戶型，還是低樓層，房東掛價880萬。
對于房子里的布置，祝滿倉早已沒了印象，陳念安倒是還記得一些。在他的記憶里，這房子很大，采光好，房間多，裝修特別高檔，他房間里的家具是藍(lán)白相間，地中海風(fēng)格，這些年曾在他腦海中浮現(xiàn)過幾次。
可當(dāng)他再一次走進(jìn)1001室后，并未見到記憶中的精裝修豪宅，房子被人租了十年，前后換過三撥租客，墻紙、地板臟污不堪，衛(wèi)生間瓷磚開裂，家具、家電缺失了一部分，剩下的也變得陳舊破敗，想住得舒服，他們還得好好搞一搞。
陳念安和祝繁星通視頻，舉著手機在屋里走了一圈，給姐姐看房子的現(xiàn)狀，祝繁星氣得七竅生煙：“有沒有搞錯��？他們住得也太不珍惜了吧？Brown叔叔退租時都不是這樣的！”
陳念安切換鏡頭，看著姐姐的臉龐，說：“你別生氣了，我會找人來修的。”
祝繁星長發(fā)披肩，穿著睡裙，盤腿坐在公寓床上，問：“你和滿寶商量過沒？你倆睡哪個房間？”
陳念安說：“我還是睡以前那個房間，滿寶想睡你的房間，那邊朝南么，主臥留給你�！�
“你可以睡主臥的，我短期內(nèi)又不會回來。”祝繁星說，“主臥帶衛(wèi)生間，晚上上廁所方便�！�
“不了�！标惸畎舱f，“我之前睡你的房間是因為403只有兩間房，這邊有四間呢，我睡我自己那個屋就行。主臥我暫時不去弄它，等你回來了，再看看要不要換床或是換些別的家具�！�
“行，你看著辦吧�！弊７毙切Φ脿N爛，“搬回自己家了，小老虎，感覺如何呀？”
“感覺非常好�！标惸畎舱f，“就是打掃衛(wèi)生有點麻煩，好大呀，頂三個403了。”
祝繁星“咯咯”笑：“你讓滿寶幫忙呀，別一個人打掃�！�
陳念安說：“他有幫忙的，我拖地，他抹桌子，我做飯，他洗碗，我晾衣服，他負(fù)責(zé)收，我倆早分好工了。”
祝滿倉湊了過來：“姐，姐！你們是不是在說我壞話？”
“沒有�！弊７毙钦f，“祝睿恒，你現(xiàn)在很牛嘛，會寫歌罵你爸媽啦？”
祝滿倉說：“姐你說錯了，我沒有爸媽，我們罵的是全天下不負(fù)責(zé)任的爸媽。那個歌詞大部分是邱梓涵寫的，下雨天沒人接放學(xué)這種事我根本就沒經(jīng)歷過，爺爺奶奶肯定會來給我送傘的。”
“這倒也是�！弊７毙枪Γ拔液孟褚矝]經(jīng)歷過，我要是沒帶傘，你哥也會來接我�！�
“姐，今年夏天，你真的不回來了嗎？”祝滿倉期待地問，“你不會又給我們來一次突然襲擊吧？”
陳念安豎起耳朵，等待著姐姐的回答。
祝繁星漸漸斂起笑容，搖搖頭：“今年夏天真的不回去了，唔……過些天是你哥生日，你記得給他訂個蛋糕�！�
陳念安的眼神黯淡下來。
“哦。”祝滿倉說，“姐，我好想你呀。”
祝繁星說：“我也想你�！�
屏幕前是祝滿倉的大臉，她只能看到陳念安的半張臉，問：“小老虎，你想我嗎？”
“不想�！标惸畎舶咽謾C交給祝滿倉，扭頭走開，“我去拖地了。”
“聊天聊一半拖什么地啊？”祝繁星在屏幕里嚷嚷，卻無計可施，“小老虎？陳念安？喂！”
足足用了半個月，陳念安和祝滿倉才把1001室收拾干凈，壞掉的家具、家電找人來修，修不好干脆換掉，陳念安把兩個衛(wèi)生間的馬桶、花灑、洗臉臺盆都換成新的，全部搞完，花了不少錢。
他還是睡在那個朝北的臥室，是他小時候睡過的房間，家具換過一部分，大概地保留著過去的模樣，頂燈還印著小男孩喜歡的輪船圖案，每次看見，他都會覺得很懷念。
有件事令人傷感，隔壁1002室的李爺爺去年冬天去世了，他的女兒告訴陳念安，老人是突發(fā)心梗，走得很快。
陳念安記得，他腿骨折時，一個人住在家，李爺爺天天幫他倒垃圾，還給他送過吃的。當(dāng)祝懷軍上門偷竊時，也是李爺爺挺身而出，幫他趕跑了對方。
當(dāng)時他搬家倉促，都沒機會再和李爺爺說聲“謝謝”。
房子收拾完，陳念安和祝滿倉安心地住了下來。
祝滿倉中考前沒時間看電視，這會兒開始補追《創(chuàng)造營》，那是一檔選秀綜藝，小伙子每天在40平的客廳跟著電視機唱歌跳舞，跳得高興了，還會揚聲問廚房里的陳念安：“哥！你說我能去做愛豆嗎？”
“你到底想做什么呀？”陳念安拿著鍋鏟走出廚房，一臉無語地看著他，“一會兒要學(xué)吉他，一會兒要學(xué)唱歌，一會兒要學(xué)音樂劇，現(xiàn)在又想做愛豆了？”
“不是，我就是問問。”祝滿倉指著電視屏幕說，“你看，有幾個哥哥還沒咱倆長得帥呢，咱倆要是組個組合去參加，再加上邱梓涵，肯定能出道！我們就是——QTboys！”
他擺了一個自認(rèn)為很帥的姿勢。
陳念安：“……”
“也不行。”祝滿倉收回手腳，自行否決，“你唱歌太難聽了，會被人笑話的�！�
陳念安：“……”
在這個寬敞明亮的大房子里，陳念安度過了他的二十一歲生日，吹蠟燭，吃蛋糕，陪伴他的是祝滿倉和邱梓涵。
祝繁星在網(wǎng)上給他買了一份禮物，快遞到家，是一副牌子很好的太陽眼鏡，她說看模特照片覺得陳念安戴著會很帥，陳念安當(dāng)著兩個弟弟的面戴上太陽鏡，祝滿倉拍照發(fā)給祝繁星，祝繁星回復(fù)道：果然很帥！
搬家的事，他們沒有大肆宣揚，直到這一天，祝滿倉才發(fā)了一條朋友圈，照片上是1001室的客廳，還有他和陳念安的合影，面前是一個生日蛋糕。
配文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祝你生日快樂！】
沒多久，祝懷雯刷到了這條朋友圈，把照片放大后仔細(xì)地看，心說糟糕，立刻給祝繁星發(fā)微信確認(rèn)。
【祝懷雯】：星星，陳念安和滿寶搬回大房子了？
【Stella】：對，我們租的房子被房東賣掉了，我就不想租了，叫他倆搬回去住，自己家能住得舒服點。
祝懷雯擱下手機，心里開始發(fā)愁。
想來想去，她覺得這樣不行，又撥出一個電話。
“喂，懷軍啊，我和你說，你得抽空回來一趟�！�
——
2019年九月，新學(xué)期開學(xué)。
祝滿倉成了一名高一新生，陳念安送他去南嶺中學(xué)報到，幫他收拾床位，還給室友們各帶了一份見面禮。
小少年第一次住校，新鮮得很，他性格活潑外向，很快就和五個室友打成一片，在社交方面，他向來不用人操心。
陳念安升上大四，課程少了許多，有些同學(xué)已經(jīng)開始實習(xí)，有些則打算考研，還有一些在為秋招做準(zhǔn)備。
這些年考研風(fēng)氣正盛，很多人覺得不考研會沒有出路，陳念安成績不錯，有幾位老師也建議他讀研，他思考過這條路，最終還是放棄了。
施老師很看重他，已經(jīng)向他遞來橄欖枝，叫他畢業(yè)后去編劇工作室工作，陳念安正有此意，他的確想做全職編劇。
所以，開學(xué)后的這段日子，陳念安過得很悠閑，有課時去學(xué)校，沒課就待在家寫作，餓了買菜做飯，靈感枯竭時拖個地、擦個窗，思路回來了再泡杯咖啡繼續(xù)寫。
祝滿倉周五才回家，陳念安會給小弟做頓大餐。
周末時，祝滿倉在家待不住，會抽一天去找邱梓涵玩，陳念安從不干涉。
九月中旬的一個周六下午，祝滿倉又出門了，陳念安一個人在家工作，他接到任俊的電話，問他是否在家。
“在啊�！�
“滿寶在嗎？”
“滿寶不在，找同學(xué)玩去了�！�
“好，呃……小陳，過會兒我來你家找你�！�
陳念安掛掉電話，心里疑惑不已，不明白任叔叔要來干嗎。
半小時后，門鈴聲響起，陳念安跑去開門，打開門后嚇了一跳，門外竟然站著四個人。
除了任俊，還有祝懷雯、王東，以及十年未見的——祝懷軍。
【📢作者有話說】
《小孩》的歌詞我自己寫的，明天，第六卷結(jié)束~
169 ? 第40章
◎陳念安，加油吧，路還長著呢。◎
祝懷軍一年半前回錢塘?xí)r, 陳念安沒和他見過面，此時見到，兩人都是一愣。
陳念安立時想起那些糟糕的回憶，當(dāng)時也是在1001室, 他拄著拐杖給祝懷軍開門, 算是引狼入室。
十年了, 祝懷軍驚訝于陳念安的變化，要不是事先知道這是馮采嵐的兒子, 兩人在路上遇見, 他壓根兒認(rèn)不出對方來，要是再動手, 他肯定會輸。
祝懷雯見陳念安站著沒動，說：“陳念安, 不請我們進(jìn)去坐坐嗎？”
陳念安還看著祝懷軍。
任俊喊他：“小陳？”
“哦，請進(jìn)�！标惸畎不剡^神來, 讓到一邊, 請四人進(jìn)屋, 說, “不用換鞋, 家里沒那么多拖鞋�！�
他心中疑竇叢生，依舊猜不透這四人的來意, 想著, 有任叔叔在，應(yīng)該問題不大。
陳念安信任任俊, 即使最早的時候, 任俊并不同意祝繁星留下他, 但十年來, 任俊和傅佳穎夫妻實實在在地幫了他們很多忙。別的不提，光是媽媽的賠償款能順利到賬，對陳念安來說，就是天大的恩情。
他去廚房給四人泡茶，祝懷雯和王東見地板干干凈凈，不好意思穿鞋亂走，便在餐桌邊坐下。祝懷軍可不管，背著手到處溜達(dá)，把每個房間都看了一遍，還一路點評：
“這房子真是大，咦？大房間沒人住嗎？”
“我兒子住哪間？哦，是這間，吉他在這兒，好小子，多才多藝啊�！�
“這間也空著？做儲藏室啊？嘖嘖嘖，兩個人住這么大個屋，真他媽浪費�！�
祝懷雯沒好氣地喊他：“你別參觀了，趕緊過來，坐下。”
祝懷軍吊兒郎當(dāng)?shù)刈呋刈肋�，拉了把椅子坐下，一雙眼睛還在往四處打量。
任俊走進(jìn)廚房，陳念安在泡茶，問：“任叔叔，你最近身體好嗎？”
“還可以。”任俊五十多歲了，頭發(fā)梳得整齊，戴著一副眼鏡，依舊是個斯文儒雅的中年男人。他拍拍陳念安的胳膊，小聲說，“今天，我其實是被星星的姑姑叫過來的，說是讓我來做個見證人，我也不知道她為什么要來找你，一會兒見招拆招吧，放心，叔叔會幫你的�！�
“嗯�！标惸畎捕ㄏ滦膩�，“謝謝任叔叔�！�
他把茶水端出來，自己也在桌邊坐下，祝懷雯見五人都已坐定，笑著開口：“陳念安，咱倆很久沒見了，星星去法國后，你過年都不上我們家來吃飯了�！�
陳念安說：“祝姑姑，真是對不起，我過年時手頭有點活，確實比較忙�！�
“什么活呀？”祝懷雯問，“我聽滿寶說，你平時在寫東西，寫小說嗎？”
陳念安說：“對，在寫小說，還會寫劇本，和我們的專業(yè)課有關(guān)�！�
祝懷雯看著他：“能掙錢嗎？”
陳念安猶豫了一下，當(dāng)著任叔叔的面，不想撒謊，點頭道：“會有一點稿費。”
“哦�！弊仰┹p輕地嘆了口氣，“唉……時間過得真快啊，我大哥走了都有十年了，連你都能掙錢了，我們也老啦�！�
王東和祝懷軍沒吭聲，任俊忍不住問道：“懷雯，你要找小陳，還把我叫過來，到底什么事��？”
“什么事？看來你們真的全都忘了，只有我還記得，那就由我來做這個惡人吧。”祝懷雯彎起手指敲敲桌面，說，“任俊，十年前就是在這兒，一共五個人，你，我，佳穎，星星，還有陳念安。當(dāng)著我們的面，星星說了些什么，你還記得嗎？”
任俊一臉茫然地看著她，陳念安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他知道祝懷雯說的是哪一天，應(yīng)該是他被舅舅丟到錢塘來的第二天。那天晚上，姐姐把三個大人叫過來，提出要把他留在身邊生活，祝懷雯和任俊都不同意，姐姐和他們吵了起來，一邊哭一邊據(jù)理力爭，可具體說了些什么……陳念安還真記不得了。
當(dāng)時他只有十一歲，沒人把他當(dāng)回事，他坐在角落里，哭得很厲害，只能依稀記得那種無力感，因為幫不上姐姐的忙，覺得自己是個累贅。
哦，有件事倒是記憶深刻，那天晚上，他拄著拐杖做了一道番茄炒蛋，后來，佳穎阿姨還教他做紅燒排骨，一直到現(xiàn)在，他做紅燒排骨，依舊在用那個步驟。
祝懷雯見任俊和陳念安都是一副木楞的表情，很是心累：“我就知道，你們?nèi)疾挥浀昧�，那我來告訴你們吧，先說好，這可不是我編的，全是星星自己說的�！�
她的視線從左至右掃過其余四人，緩緩開口：“星星說，因為馮采嵐養(yǎng)了她十年，所以她要報恩，要留下陳念安，任俊，這話你還記得吧？”
任俊點頭：“記得。”
“好�！弊仰┱f，“然后，她說，她愿意養(yǎng)陳念安十年，養(yǎng)到他大學(xué)畢業(yè)，能自己掙錢，后面她就不管了。這話，你還記得嗎？”
任�。骸啊�
他記得，但他說不出口。
任俊不由地看向陳念安，小伙子的臉色已經(jīng)發(fā)了白。
“記得嗎？”祝懷雯追問，“不管記不記得，你倒是吭一聲啊�！�
“記得�！比慰≌f，“所以呢？”
“記得就好�！弊仰┱f，“所以這就是我今天來找陳念安的原因啊。十年了，整十年了！我知道陳念安現(xiàn)在讀大四，還沒有畢業(yè)，但他明年六月就畢業(yè)了，對不對？陳念安。”
她轉(zhuǎn)向陳念安，“你姐姐現(xiàn)在在法國工作，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回來，說不定很多年都不會回來，在那邊結(jié)婚定居也有可能。那我作為她和滿寶的姑姑，想和你確認(rèn)一下，明年畢業(yè)以后，你有什么打算？是想留在錢塘工作呢，還是去外地？如果留在錢塘工作，你打算住在哪里？還住在這個房子里嗎？”
陳念安啞口無言，剛剛泛白的臉頰此時又開始泛紅，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腦袋上涌。
任俊說：“懷雯你什么意思？你是想讓陳念安畢業(yè)后搬出去嗎？那你有沒有考慮過滿寶？滿寶才念高一，陳念安走了，誰來照顧他？”
“我當(dāng)然考慮過啊，這不是……”祝懷雯拉了一把祝懷軍的胳膊，“我把滿寶的爸都叫來了嘛。滿寶是還小，需要人照顧，懷軍說了，他愿意和滿寶住在一起，照顧他的生活。你們別看懷軍這人平時不著調(diào)，做飯的水平其實還可以。他和滿寶畢竟是親父子，之前十幾年他的確沒盡到父親的責(zé)任，那往后的日子還長著呢，給他個機會修補一下父子感情，多好呀！哎，祝懷軍，你自己說句話�！�
“咳咳�！弊衍娨娝腥硕伎粗�，說，“那個……我和我對象說了，我可能會來錢塘照顧我兒子兩年，照顧到他讀大學(xué)為止。我對象沒說什么，算是同意了。我知道我對滿寶有虧欠，這不就……打算將功補過么�！�
任俊覺得匪夷所思：“你們問過滿寶意見沒？十五六歲的男孩正是最叛逆的階段，怎么可能任由你們安排他的生活？他和陳念安感情這么深，肯定不會同意的！”
祝懷雯說：“感情是可以培養(yǎng)的，給懷軍十年，他和滿寶的感情也能變深啊，難道他們父子這輩子都不打交道了嗎？”
任俊擺擺手：“不行不行，這肯定不行，懷雯，你聽我說……”
“任俊，你別說了�！弊仰├淅溟_口，“這是我們祝家的事，我只是請你來做個見證，不是要問你的意見�！�
“是！我知道這是你們祝家的事，那這個房子是星星的呀！”任俊也火了，“住誰不住誰，應(yīng)該由星星說了算！輪得到你來指手畫腳嗎？”
他邊說邊掏出手機，“我現(xiàn)在就給星星打電話，我倒要問問她……”
“任叔叔，你先別打�！标惸畎舶醋∪慰〉氖�，說，“其實，我覺得祝姑姑說的沒錯，那話也的確是我姐說的，我媽媽養(yǎng)她十年，她養(yǎng)我十年，抵掉了�！�
任俊氣道：“什么抵掉了？你以為這是買東西嗎？這十年你為這個家付出了多少，祝懷雯不知道，我還能不知道？陳念安，這就是你家！星星就是你姐，滿寶就是你弟！你哪兒都不用去！安安心心住在這兒就是了！”
“你在胡說八道什么？任俊我給你臉了？”祝懷雯站了起來，指著任俊鼻子罵，“當(dāng)初也是你老婆腦子抽風(fēng)，站了星星的邊，同意她留下陳念安，你可是不同意的！現(xiàn)在是什么意思？你是想幫著陳念安來奪星星家產(chǎn)嗎？有回扣��？”
“你才是在胡說八道！陳念安什么時候奪過星星家產(chǎn)了？”任俊氣得不輕，身子都哆嗦起來，“祝懷雯你說話做事得講良心，講道理！陳念安的去留就該由星星來決定！你有什么資格趕人？這房子和你有半毛錢關(guān)系嗎？”
祝懷雯嗓門更大：“好�。≡蹅冎v道理��！你想想星星這些年因為留下陳念安，吃了多少虧！她高考考那么高的分，卻不能去北大！好好的房子非要賣了去留學(xué)，賣虧了大幾十萬！近一百萬啦！當(dāng)時是誰支持她賣房？是你嗎？還是我？我們都是反對的！是陳念安支持的她！”
她抬臂指向陳念安，陳念安坐在那兒，低著頭，臉色一陣白一陣紅，不敢看任何人。
祝懷軍還要火上澆油：“傻子哦，能賣兩百多萬的房子一百六十萬就賣掉了，星星這些年在法國等于白干�！�
陳念安：“……”
這件事，任俊無言以對，平時想起，也會為祝繁星感到可惜。
“老婆，別動氣別動氣，任俊也是好心。”王東壓下祝懷雯的胳膊，讓她重新坐下，好聲好氣地對任俊說，“任俊啊，這事兒你畢竟是個外人，其實我也是外人，所以咱倆就別瞎摻和了。我知道星星和小陳感情很好，你要是給星星打電話，星星肯定不會讓小陳搬走，但是呢……我是覺得吧，男孩子要有骨氣，長大成人了就應(yīng)該去外頭闖闖，路是靠自己走出來的嘛�！�
任俊堅持己見：“出門闖蕩和讓他搬走是兩碼事，住在家并不會影響他工作掙錢，還能照顧好滿寶，至少應(yīng)該讓他住到滿寶高考吧！”
“話不是這么說的，任俊�！弊仰┱f，“普通人家的兄弟姐妹長大了都得分家，何況陳念安和星星根本就沒有血緣關(guān)系，一個男孩子，大學(xué)畢業(yè)了搬出去住，多正常的事！”
任俊指指她：“你是真的完全不考慮滿寶的心情�。俊�
“你錯了，我這就是在為滿寶考慮，還有星星�！弊仰┮慌淖雷樱胃呗暳�，“有些話我是真不愿意說，但你一直胡攪蠻纏，我就只能打開天窗說亮話了。任俊，咱們來做個假設(shè)，假如星星三四年沒回來，陳念安是不是就二十五六歲了？他比滿寶大好多歲，肯定會比滿寶早結(jié)婚，你不否認(rèn)吧？到時候，星星沒回來，滿寶在念大學(xué)，陳念安說他要在這個房子里結(jié)婚！你打算怎么辦？星星臉皮薄，又重感情，在法國待久了不想回來，指不定就答應(yīng)了，那這個房子是不是就莫名其妙地歸陳念安了？這叫什么你知道嗎？這叫吃絕戶！到時候滿寶怎么辦？星星怎么辦？你會管這事兒嗎？”
任�。骸啊�
這倒是他未曾想過的一種思路，屬于男人和女人思維上的差異。
對啊，陳念安二十多歲了，再過幾年，他會結(jié)婚的。
任俊年過半百，見識不算少，知道當(dāng)今社會利益至上，身邊親友反目、朋友絕交之類的事并不少見，起因大多是因為利益沖突。
祝繁星、陳念安和祝滿倉現(xiàn)在的確感情甚篤，那是因為他們都還年輕，又單純又善良，等他們再成熟一些，陳念安遇到了心愛的女孩，祝懷雯說的情況不是沒有可能發(fā)生。
“我是為了誰��？”祝懷雯說著說著，拍著胸口傷心地哭了起來，“我是為我自己嗎？我還不是為了星星和滿寶啊！這房子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又不可能過來住，我就是怕哪天星星回國了，連唯一的房子都沒有了，那可怎么辦��！嗚哇哇……”
她嚎啕大哭，王東哄著她，祝懷軍則悶聲不響，任俊想再說些什么，但看到陳念安一言不發(fā)的樣子，也有些泄氣了。
他想，陳念安自己都不爭取，他在這兒跳什么腳？
“哎，小子，你倒是說句話呀。”祝懷軍喝了一口熱茶，對陳念安說，“又不是現(xiàn)在就趕你走，說的是等你明年畢業(yè)后，你表個態(tài)嘛�！�
陳念安抬起頭來，面色已經(jīng)平靜了許多，說：“你們放心吧，明年畢業(yè)后，我會搬走的。”
任俊張了張嘴，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
正嚎著的祝懷雯霎時不哭了，淚汪汪地看著陳念安。
陳念安也看向她：“只是，祝姑姑，我不知道滿寶會不會同意讓小祝叔叔來照顧他，以我對滿寶的了解，他會鬧脾氣的。”
“這個不用你操心�！弊仰┠ǖ粞蹨I，說，“滿寶要是不同意，大不了我來照顧他，反正他平時住校，在家也待不了幾天。任俊我跟你保證，不管是我，還是懷軍，只要星星回國了，我們一定不會賴在這兒不走，星星要是真在法國定居了，那這個房子以后怎么用，賣掉，還是留給滿寶結(jié)婚，都由星星說了算。”
任俊冷笑：“你跟我保證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公證員�！�
“還有一件事。”陳念安說，“今天你們來找我的事，我希望你們不要告訴我姐，還有滿寶，我自己會和他們說的�！�
這可正中祝懷雯下懷，她哪敢去和祝繁星說？
祝懷雯順勢應(yīng)下：“我們不會去和星星說的，任俊，聽到了嗎？你可別多嘴。”
任俊懶得理她，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祝懷軍還不放心，說：“小子，你別現(xiàn)在答應(yīng)得好好的，到時候又不認(rèn)賬了�！�
“需要寫字據(jù)嗎？”陳念安說，“我可以寫�！�
“那倒不用，我信得過你。”祝懷雯說，“行了，就這么個事兒，說完了我們也要回家了�！�
她率先起身走向入戶門，祝懷軍和王東跟在她身后。
“哎，任俊，你不走嗎？我們可是坐你車來的�！弊衍妴�。
任俊說：“我想再坐會兒，和小陳聊聊�！�
“隨他去吧�！弊仰┱f，“咱們自己打車回去。”
大門關(guān)上，像是來了一場颶風(fēng)，在屋里掃蕩了一遍，又刮走了。
偌大的客廳一片死寂，任俊和陳念安面對面坐著，各自沉默。
一會兒后，陳念安去廚房拿來熱水壺，給任俊的茶杯添水，任俊開了口：“為什么要答應(yīng)他們？你明明知道，你姐姐是不會趕你走的�！�
陳念安眨了眨眼睛，坐下后，說：“其實，不用他們來趕我，我自己也有這個想法，想搬出去住。只不過，我本來想的和你一樣，至少要在這兒住到滿寶高考那年，或是我姐姐回國。”
任俊問：“你姐姐真的會回國嗎？她怎么和你說的？”
陳念安搖搖頭：“我不知道，她說她會回國，但我現(xiàn)在……其實也不是很確定�！�
任俊斟酌著語句，說：“陳念安，我和你說實話，我感覺星星不大會回來了�！�
陳念安看著他。
任俊說：“在我周圍，早年去國外工作的人，一個都沒有回來。后來出去留學(xué)的人，除非是畢業(yè)就回國，如果他們在當(dāng)?shù)卣业焦ぷ髁恕?0%都不會回來。”
陳念安點點頭：“我有聽過類似的說法，所以我才說，我也不是很確定�！�
聽說陳念安原本就有搬出去的想法，任俊心里不那么郁悶了，說：“其實這樣也好，你是男孩子，是該出去闖闖，別老在家圍著滿寶打轉(zhuǎn)。滿寶明年也十六歲了，就算沒人照顧他，我相信他也能過得好好的�！�
“嗯�！标惸畎残α似饋恚叭问迨澹x謝你剛才幫我說話，我心里可開心了，居然有人幫我�！�
“傻小子�！比慰≌酒鹕恚呐乃募�，“我也算是看著你長大的，你是怎樣一個人，我肯定比祝懷雯了解，陳念安，加油吧，路還長著呢。”
——
任俊也走了，家里又只剩下一個陳念安。
他把杯子拿去廚房清洗，再把弄臟的地板拖了一遍。
拿著拖把，他抬頭看向四周，他和祝滿倉才搬回來兩個多月，還沒和這個大房子完全磨合好，可是……他不會住太久了。
剛才，任俊和祝懷雯爭執(zhí)時，陳念安如坐針氈，恨不得當(dāng)場收拾行李走人。祝懷雯說得真難聽啊，什么吃絕戶，誰吃誰的絕戶？陳念安想都沒想過這個問題。
他決定了，接下來的一年，周一到周五，不管學(xué)校有沒有課，他都要搬回寢室住，周末再回來照顧祝滿倉。
這兒不是他的家，以前不是，現(xiàn)在不是，將來也不會是。
他和五嶠村的人已經(jīng)斷聯(lián)了，接下來，是不是要輪到錢塘的人？
他在五嶠村長到十一歲，又在錢塘度過了十個春夏秋冬，可到頭來，哪兒都容不下他。
拖地時，眼淚一滴滴地落到地板上，剛落地，就被他用拖把拖掉。
他生氣地罵自己，為什么要哭？這有什么好哭的？他一個人生活，也能把日子過好啊！他會做飯，會做家務(wù)，有985大學(xué)的本科文憑，還有一技傍身，不管去到哪里，他都不會餓死！
可是，他心里還是很難過，非常非常得難過。
【第六卷、十載春秋】完
【📢作者有話說】
第六卷結(jié)束~明天繼續(xù)~
📖 第七卷、念念繁星 📖
170 ? 第01章
◎意外涵蓋的范圍竟是如此之廣。◎
那個夏末秋初的午后, 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祝繁星和祝滿倉并不知情。在他們眼里，日子過得忙碌卻又平靜，正如祝繁星所期望的, 不想生活中再出現(xiàn)任何意外。
祝滿倉倒是發(fā)現(xiàn)了陳念安的異常, 別的大四學(xué)生這會兒不是在實習(xí)就是在備考, 有些甚至回了老家，陳念安卻反其道而行之, 居然住回寢室了。
小少年不解地問：“哥, 你為啥去寢室住？干嗎不住在家？你們寢室還有人嗎？”
陳念安說：“寢室還有麟哥在，不過他和女朋友在校外租房子住, 很少回來過夜。我要寫畢業(yè)論文，經(jīng)常要去圖書館查資料, 住在學(xué)校會更方便。寢室晚上就我一個人，還挺舒服的�！�
祝滿倉不會懷疑陳念安的話, 因為那是他最靠譜的哥哥。
510寢室的四個男孩中, 聞錦程已經(jīng)回湖北老家實習(xí), 鮑捷也回到甬城, 準(zhǔn)備跨專業(yè)考研, 只有東北人呂煥麟還留在錢塘陪女朋友，打算春節(jié)前再回老家。
2019年的圣誕節(jié), 祝繁星心血來潮, 剪去留了多年的長發(fā)，換成一頭帥氣短發(fā), 還燙染了一下, 整個人的氣質(zhì)隨之大變樣。她穿上呢子大衣, 大長腿走路帶風(fēng), 連范嘉嫻見到她都大吃一驚：“哇！Stella，你好帥啊！我要愛上你了。”
祝繁星爽朗大笑：“排隊排隊，愛我的人多了去了�！�
她和陳念安通視頻，向他展示新發(fā)型，問：“小老虎，好看嗎？”
“好看，帥呆了。”陳念安笑著回答。
“真的嗎？”祝繁星說，“我念高中的時候，在阿祥叔叔店里想剪短發(fā)，你還不讓我剪呢，說我留長頭發(fā)好看，你忘了？”
陳念安裝傻：“忘了，我那時候還是小孩啊，童言無忌，不能當(dāng)真的�！�
祝繁星笑個不停，說：“你明年的生日禮物，我已經(jīng)買好了，夏天回去時再拿給你�！�
陳念安問：“是什么？”
“那不能說，說了就沒有驚喜了�！弊７毙琴u關(guān)子，“挺貴的，我這么說吧，同樣的東西，我自己都沒買過這么貴的�！�
那是一件黑色短款男士風(fēng)衣，牌子很唬人，料子好，剪裁佳，新款上市時就讓祝繁星心動不已，覺得陳念安穿著肯定特好看，唯一的缺點就是價格太貴。
她想，明年夏天，小老虎即將大學(xué)畢業(yè)走上社會，他穿衣服向來休閑，還沒買過比較正式的服裝，趁著畢業(yè)季和他的二十二歲生日，剛好送他一件好衣服，也不浪費他那衣架子般的好身材。
最后，趁著黑色星期五的折扣季，祝繁星興沖沖地跑去商場，將這件風(fēng)衣咬牙拿下。
算起來，從2016年八月來到巴黎，她已經(jīng)在這個城市生活了三年多。一個人租住在一間小公寓，自己做飯，自己洗衣，上班下班，生活習(xí)性也漸漸向法國人靠攏，比如日常生活會依賴咖啡，睡前會喝一點紅酒助眠，白人飯也能面不改色地吃下肚，不會像最開始時那樣，瘋狂地想念陳念安做的家常菜。
法國人有著一種令人好氣又好笑的松弛感，天大的事，下班了也不想再管。因為有著良好的社會福利制度，大部分法國人不用太卷就能過上舒適的生活，所以他們普遍認(rèn)為，生活比工作重要。
午休時，工位上一個人都沒有，有人在茶水間聊天，有人在活動室打桌球，休假時，他們會和家人一起去海邊度假，想聯(lián)系工作事宜？對不起，等休完假再說。
在Claire的傳媒公司，祝繁星工作順利，收入也不低，她所處的行業(yè)和時尚圈、文藝圈都有交集，人自然而然地也變得更加時尚靚麗，因此，身邊的追求者從未斷過。有幾位男士學(xué)識、素質(zhì)、外表樣樣優(yōu)秀，追起人來手段更是五花八門，浪漫得叫人咋舌，但祝繁星始終不為所動。
她拒絕的理由只有一個——再過一兩年，她會回中國發(fā)展，沒打算在法國永居。
“為什么？巴黎不好嗎？”一位追求者這么問她。
祝繁星笑著回答：“巴黎很好，我很喜歡這兒，但我的家人都在中國，我并不想獨自一人漂泊在外。如果我在這里隨意地發(fā)展一段感情，對那位先生是不公平的，而到我離開時，這也會讓我感到困擾�！�
時間和空間拉開了祝繁星和陳念安之間的距離，直至此時，祝繁星依舊固執(zhí)地認(rèn)為，她和陳念安必須保持姐弟關(guān)系，只有這樣，這段感情才能持久。
意外會帶來刺激，會讓人腎上腺素飆升，同樣的，意外也會帶來風(fēng)險，甚至是傷害。兩個人的關(guān)系若發(fā)生質(zhì)的改變，那是不可逆的，誰也不能保證質(zhì)變后不會再質(zhì)變。
再質(zhì)變，就再也回不去了。
祝繁星想規(guī)避意外，降低風(fēng)險，想和陳念安維系一段長久的、穩(wěn)定的、親密卻不逾矩的關(guān)系，卻沒有考慮到，意外這種東西，不是只會發(fā)生在一個人、兩個人身上，也不是只會發(fā)生在一小群人身上。
意外涵蓋的范圍竟是如此之廣，能廣到一個城市、一個省份、一個國家，甚至是——整個地球。
來勢洶洶，叫人猝不及防。
2020年1月23號，武漢封城。
這是一個不平靜的春節(jié)，所有人的生活都被打亂了。
在錢塘，人們?nèi)诵幕袒蹋菽窘员�，網(wǎng)絡(luò)上，真相與謠言滿天飛，叫人分不清真假。
聞錦程身在湖北，在寢室群持續(xù)匯報當(dāng)?shù)貏討B(tài)，提醒室友們沒事別出門，出門就戴好口罩。
陳念安和祝滿倉正在家過寒假，看著群里紛紛揚揚的消息，兄弟倆都很沉默。
除夕夜，他們簡單吃了頓年夜飯，也沒心思看春晚，大街上少有行人與車輛，更沒有煙花爆竹聲，耳邊安靜得有些嚇人。
祝滿倉擔(dān)憂地問陳念安：“哥，開學(xué)后怎么辦？”
陳念安說：“不知道，等消息吧�！�
家里沒有大人，他們都沒碰到過這種事，2003年非典時，陳念安還未滿五歲，祝滿倉更是沒出生，只有祝繁星對那場災(zāi)難稍有印象，但她當(dāng)時也只有八歲，沒怎么感到恐慌。
兄弟倆和祝繁星通視頻，互相詢問對方城市的情況。法國在1月24號出現(xiàn)了第一個病例，接著迅速蔓延，政府也開始實施防控措施，祝繁星說：“我現(xiàn)在還好，就是不知道這事兒什么時候會結(jié)束�！�
沒人知道這事兒什么時候會結(jié)束，他們還挺樂觀，覺得個把月，最多兩三個月，一切就會過去。
他們太天真了。
一月底，榕晟府開始實行封閉制管理，外來人員一概不準(zhǔn)入內(nèi)，小區(qū)居民需測過體溫才能進(jìn)出。
二月初，錢塘市政府發(fā)布通知，所有中小學(xué)延遲開學(xué)，并且采用網(wǎng)課模式。
二月中旬，防控全面升級，健康碼應(yīng)運而生。
陳念安和祝滿倉被關(guān)在家里，祝滿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天天在家守著平板上網(wǎng)課，無聊得快長出蘑菇來。陳念安隔幾天會戴好口罩出去買菜，除此之外，也不再出門。
人們的生活被迫按下暫停鍵。
考研的吳昊浩深受其苦，他通過了A大計算機系的初試，復(fù)試被安排在三月中旬，只能線上進(jìn)行。
任俊和傅佳穎開始居家辦公，任詩蓓在隔離中度過了自己的二十四歲生日。本科畢業(yè)后，她在錢塘一家游戲公司工作一年，太累了！累得她月經(jīng)都不正常了，年前領(lǐng)到年終獎后果斷辭職，這會兒正在后悔中。
祝懷雯這年秋天將滿五十周歲，可以正式退休，她幾年前就因為年齡偏大被迫從那家私企離職，近幾年一直靠在超市打零工為生，家里的掙錢主力是王東，可現(xiàn)在，王東也不大好出門跑車，太危險了。
“你說，如果到了六月，情況還是這么嚴(yán)重，陳念安會搬走嗎？”祝懷雯愁得不行，問丈夫，“他要是真走了，懷軍又過不來，滿寶怎么辦？”
王東也是一籌莫展。
隔離在家，對陳念安的影響反倒不大，他每天在家寫劇本，那部《哪家人》歷時一年零兩個月，修修改改，終于在這年四月全本寫完。
陳念安自認(rèn)為完成度很高，寫到最后一集時，甚至激動得熱淚盈眶。他把劇本前五集發(fā)給施元啟老師，請對方指導(dǎo)，又大膽自薦，希望施老師能幫他向合作的影視公司推薦一下。
施元啟看完前五集后問陳念安要全劇大綱，陳念安留了個心眼，說沒寫大綱，前五集是靈感爆棚一氣呵成寫出來的，后面的走向還沒想好。
施元啟給他打電話，說：“那你先把大綱寫完吧，我看過再說。小陳啊，我覺得這個本子很有潛力，的確可以找人開發(fā)一下。不過你也知道，影視方都比較勢利眼，喜歡看人下菜碟，不大會用新人的本子。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用我工作室的名義去做推薦，這樣成功的概率會大很多，你覺得呢？”
陳念安只關(guān)心一件事，問：“那我能署名嗎？”
“這……”施元啟說，“總編劇必須是我，人家才會賣我面子去看這個本子，要不然他們連看都不會看的。這樣，我可以給你掛個聯(lián)合編劇，也算署名了嘛�！�
陳念安略一沉吟，說：“施老師，對不起，這個本子對我來說意義非凡，我只接受第一編劇的署名�！�
施元啟的語氣冷淡下來：“陳念安，你也不算純新人了，這個行業(yè)什么樣，你應(yīng)該知道的呀。我這么和你說吧，以你現(xiàn)在的資歷，想自己出去找甲方做這個項目，那是不可能的。你別忘了，你畢業(yè)后還要來我這兒工作，這個本子無論如何都會是我工作室的項目，到時候錢也不會少你，又有署名，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呢？”
陳念安說：“之前那些本子，我都沒爭取，但這個本子，不行。對不起，施老師，我只能接受第一編劇的署名�！�
談話不歡而散。
后來，施元啟又給陳念安打過幾個電話，向他討要全劇大綱，陳念安堅持不給，說必須簽下合同，承諾給他第一編劇的署名，他才會給大綱。
他強硬的態(tài)度惹怒了施元啟，那外表斯文的中年男人在電話里放出狠話來。
“陳念安，看來你是不想來我這兒工作了�！�
陳念安：“……”
“行，你自己單干吧�！笔┰獑⒄Z氣輕蔑，“我先把話放在這兒，陳念安，你這輩子是別想混出頭了�！�
陳念安：“……”
施元啟：“現(xiàn)在外面亂得很，大家保命還來不及。你試試自己去找甲方，看看有沒有人來理你。你一個毛頭小子，心比天高，我栽培你這么多年，真沒想到你會恩將仇報！”
陳念安：“？？？”
他哪里恩將仇報了？他在施元啟手下干了三年多，給他寫了這么多劇本，工作室拿到的報酬是幾萬一集，甚至十幾萬一集，到他手里一集只有兩三千，還沒有署名。
他恩將仇報？！
陳念安的性格再是沉穩(wěn)內(nèi)斂，畢竟也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而他自己就是只血氣方剛的小老虎，在施元啟手下忍辱負(fù)重三年多，他早就受夠了！
因為施元啟的無賴行徑，陳念安徹底斷了去對方工作室工作的念頭。
阮慧給他打電話，勸他：“你干嗎呀？干嗎和他鬧成這樣？聯(lián)合編劇也行的嘛，這總要有個循序漸進(jìn)的過程。”
“學(xué)姐，循序漸進(jìn)不是這么用的！”陳念安說，“別的本子，你們給我大綱，我來擴寫，就是槍手行為，我認(rèn)了！但這個本子，從頭到尾是我一個人寫出來的，憑什么掛他的名？他還好意思問我要大綱，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就是想抄襲！”
阮慧急問：“你給大綱了嗎？”
“沒有�！标惸畎残挠杏嗉�，“還好沒給，我只給了前五集。”
“那……你畢業(yè)后打算怎么辦？”阮慧說，“要我?guī)湍憬榻B工作嗎？我認(rèn)識一些制片人，還有編劇工作室，你要是感興趣，我可以把你推薦給他們�！�
陳念安說：“你不怕施元啟知道了生氣？我聽他那語氣，是想在行業(yè)里封殺我呢�！�
“屁嘞！他哪有那么大的本事？”阮慧笑死了，“他要是真有本事，工作室也不會開在錢塘了，那些大拿哪個不在北京上海？我跟你說，北京的編劇是最多的，政治文化中心嘛，影視公司遍地都是，哎，你有興趣做北漂嗎？”
北漂……陳念安想，還挺酷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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