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當羽取一真被喚醒時, 最先恢復(fù)的是嗅覺。
他分明身在鐘乳石窟深處,卻聞見了濃郁的、腥甜的銹蝕氣味,在地上靜靜地蜿蜒流淌, 在蒼白月下泛著冷酷的光。
這并非他主動的蘇醒, 而是被某種鈍而持久的痛楚攥緊了他的咽喉,強行自沉睡中拉扯出來。
正在緩慢同化的進程,也遭到了中斷。
但目前的羽取一真已獲得了足夠多的力量,足以令他感知到是京都那邊的結(jié)界內(nèi)出了大事。
確切地說,是悟出事了。
他在清理總監(jiān)部,以一種曾經(jīng)也賭氣說過要殺光、但從未真正實施的雷霆手段。
超過千年的知識量在翻滾著攪亂他的腦海, 以至于羽取一真為這一幕恍神片刻后,才想起來。
他在一周目時, 確實與羂索同歸于盡過一次。
這就是那個時間點的后續(xù)嗎?
依照記憶里天元利用結(jié)界術(shù)構(gòu)筑外在形態(tài)的辦法, 仍蜷臥在飛驒山的羽取一真閉上眼——再睜開時, 視角已切換至京都。
他為自己捏了個暫時寄居的軀殼, 僅有外形肖似,內(nèi)里不過一團提供能量的火焰。
但就目前而言, 已經(jīng)足夠了。
“………”
五條悟踏在血泊里的步伐一頓,那雙宛若湛藍晴空的眼瞳難以置信地輕微顫動著,緩慢對準憑空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加茂家主】。
他沒有伸手,羽取一真也沒有動, 僅是用那雙黑瞳回以柔和的、擔憂的注視。
“…是你嗎?”
原本面無表情的五條悟, 終于在[六眼]與靈魂都確定對方就是理當死去的【加茂家主】時,開口問道。
他將這句話說的既輕又低, 仿佛在害怕響起的聲音再大一點,眼前這道虛幻的身影就會消失不見,化作被風刮起的紛揚柳絮, 在眨眼間便徹底不知所蹤。
即使五條悟知道這應(yīng)當是假的。
等出差完的他趕到現(xiàn)場時,看見了曾經(jīng)同期的尸體,看見了戀人的尸體,還看見了學(xué)生的尸體。
他們被輔助監(jiān)督全部收殮好,整齊躺在那間冰冷而殘忍的停尸房內(nèi),宛若一聲聲無言的質(zhì)問,沉重敲打在他的心頭。
當敵人就埋伏在內(nèi)部時,溫和的手段是無法改革成功的。
而他也不得不承受代價。
為此,他不再心軟,而是以如此決絕的暴力,殺光了這些參與策劃一連串事件的同謀。
但五條悟也清楚,他這么做不過是受到教訓(xùn)后的亡羊補牢,死去的人不可能復(fù)生。
原本,應(yīng)當是這樣的。
那么站在他面前的【加茂家主】,究竟是……
久違的熟悉感,忽然又涌上五條悟的心頭——那是一種遠比初次見到他時更熟稔的親近感,就像他們已經(jīng)分別了很久很久,而他也獨自等了很久很久。
“是我,悟。”
羽取一真壓下泛起在心底的酸澀,朝五條悟伸出雙手,堅定而有力的,抱緊了他。
“對不起,我來晚了,對不起。”
他將臉埋進五條悟的頸窩,傳出的聲音壓抑而沉悶,近乎要夾雜著些許哽咽的氣音。
反而是五條悟終于露出了一點笑意,反手環(huán)住這具身體——依舊如此溫暖,與他幼時抱住的感覺一模一樣。
“沒有哦,”他說,“你沒有來晚,一真。”
“你遵守了自己的承諾。”
悟想起來了。
明明是他遲到了,他卻在安慰他。
羽取一真維持著擁抱的自己,唯有眼睛緊緊閉起,好讓自己不要太狼狽地落下淚來;而五條悟也無限縱容,就像一真會用翎羽安撫幼時的他一樣,此刻的他也在輕輕拍著一真的背,讓他不必太難過。
直到羽取一真徹底平靜,有點不好意思地抬起腦袋時,五條悟才笑著朝他微微歪頭,特意賣了個萌。
“現(xiàn)在,要來和我說一說究竟是怎么回事嗎?”
于是,五條悟從羽取一真這里聽到了一個相當離奇,卻又不得不相信的,漫長且曲折的故事。
“過去的你第一次來到平成30年,第二次來到平成17年,第三次則是平成元年。而你真正的術(shù)式是[十方摩訶],又吃掉了大量咒物以增加咒力,為徹底同化天元縮短時間……原來如此,我大概知道了你想要做什么。”
五條悟捏著下巴沉思許久,又抬眼問向羽取一真,“同化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嗎?”
“還沒有,”羽取一真搖頭,“為了達成我的目標,可能還需要至少十年時間。”
五條悟又想了想,搖頭說道,“一真需要的,可能不僅是時間。”
“我…不想去。”
羽取一真已經(jīng)明白悟即將要說出口的話,卻提前一步否認道——哪怕話語中帶著明顯的遲疑與不舍。
“不可以任性,一真。”
五條悟笑了,特意先用手指將沾著血的那幾綹發(fā)梢朝后捋去,才用干凈的臉親昵蹭了蹭他的。
“按照你的敘述,那也是我,只是暫且失去了記憶。”他說,“我并不介意再多等一段時間。”
羽取一真沉默片刻,“可是……”
“別擔心,就按照你的想法繼續(xù)往前走。”
五條悟沖他俏皮眨了下單眼——在這一刻,他好似已恢復(fù)到往日更活潑的那一面。
“想一想,是誰送了最初的你來到這里?”
羽取一真:“………”
羽取一真緩慢睜大眼睛。
還有那款名為《咒術(shù)模擬器》的游戲,目前并沒有做出來。
“繼續(xù)吧,一真。”
五條悟主動結(jié)束了這個擁抱,笑著朝他輕輕揮別,“在這場循環(huán)的最后,我們會再相見的。”
“——到那時候,你可不能認不出我喔。”
“嗯。”
——如同一卷放映的老式膠卷,整幅場景就此定格,倒退,亦如在羽取一真用海量咒力灌注的[一真法界]疊加[十方摩訶]的發(fā)動下,正在隨著世人記憶封存而飛速逆轉(zhuǎn)的時間。
平成30年…平成29年……28年……24年……20年……18年……
平成15年。
在這個時間點,羽取一真將再度使用白焰構(gòu)筑出一具幼年分身,卻不再為其搭載[赤血操術(shù)],而是刻印下最初的術(shù)式,[十方摩訶]。
天元千年來掌握的知識確實浩如煙海,除去一騎絕塵的結(jié)界術(shù)以外,連之前讓悟他們束手無策的伏黑津美紀昏睡之謎,亦有解法。
原來是體內(nèi)被封印了咒物,因無法承受咒力而陷入昏迷。
但此刻,尚且用不上解法的羽取一真通過結(jié)界找到盤星教的其中一位教徒,混淆他的記憶,將自己的幼年體塞進盤星教內(nèi),刻意暴露在羂索的眼下,成為【盤星教圣子】。
在兩年之后,二周目的羽取一真意識會蘇醒于這具身體,一絲不差走過他記憶里的路。
而遠在飛驒山的羽取一真,在花費大力氣倒流完時間后,不得不繼續(xù)陷入沉睡。
不過,這次的他已經(jīng)走完了大半同化進程,狀態(tài)要比之前好上許多,尚且有余裕給高專的薨星宮再捏出一個外形肖似天元的軀殼在那里,才再度沉沉睡去。
這位“天元大人”,并不需要身為[星漿體]的天內(nèi)理子前來與ta同化,卻需要做另一件事情。
【散播諾查丹瑪斯大預(yù)言】。
民眾對他的負面情緒越強烈,他的力量就會越強——無論過咒怨靈抑或假想咒靈,只要仍屬于詛咒的范疇,便都遵循這個規(guī)則。
為了戰(zhàn)勝兩面宿儺,為了再度到來的那個時刻,羽取一真需要強大的力量,越強越好。
甚至在護送星漿體卻被伏黑甚爾襲擊的那起事件中,本該在校門口廣場上被殺身亡的羽取一真,也是由“天元”維系住了他的生命,撐到了委托完成的那刻。
也在他原本要怒而出手殺死伏黑甚爾之時,親眼見證了五條悟[天上天下,惟我獨尊]的徹底覺醒。
是倒下后又站起來,從不畏懼絕境的五條悟。
“天元”的動作一頓,在沒有人察覺到的暗處,悄然收回伸出的手。
他清楚的,這才是五條悟。
他從不需要懷疑對方的決心、毅力與勇氣。
哪怕面對再強大的敵人,哪怕身邊沒有能夠并肩作戰(zhàn)的同伴,他也會毅然獨往。
而他會忍耐到那個時刻。
——屬于五條悟的特級過咒怨靈,會為了他跨越時間與空間,以最強的姿態(tài)去往那個時刻。
等到那聲鳳鳴再度響起在新宿之時,悍然睜開在飛驒山的眼眸如焰火流光,扇動那雙足以遮空蔽日的熾焰長翼,如同一顆隕石在凌空墜落,卻又如此輕柔地,輕柔地落在了五條悟身旁,將那溫暖又蓬軟的羽翼展開,蓋在他身上。
反轉(zhuǎn)術(shù)式,發(fā)動。
以二周目羽取一真決絕自刎來點燃的那沸騰熾焰,不會傷到五條悟分毫。
而那具倒下的軀體,已化作火焰回歸了羽取·特級過咒怨靈·一真的體內(nèi)。
心口處的貫穿傷逐漸痊愈,自瀕死狀態(tài)徹底恢復(fù)的五條悟蒼瞳微微一動,卻被恢復(fù)人類形態(tài)的羽取一真抬手覆上,遮去視野。
“噓……不要緊,悟只需要好好睡上一覺。”他開口說道。
“一切都交給我。”
當那大范圍燃燒的熾焰持續(xù)許久,終于逐漸熄滅之后——顯現(xiàn)出四眼四手真身姿態(tài)的兩面宿儺全程使用了[彌虛葛籠]對抗,并沒有受到太大傷害。
“你這家伙……真有你的。”
但他依舊露出微妙的神色,在認真朝羽取一真望來。
他或許在此刻僅是覺得羽取一真稍微有些難以對付,可隨之而來的,是本該死去的五條悟拉開羽取一真覆蓋在他眼睛上的那只手,再度完好無缺地站在他眼前。
“只交給你可不行,我要與你并肩作戰(zhàn)。”
即使剛經(jīng)歷過險死還生,五條悟依舊笑得暢快而堅定,重新對兩面宿儺拉開戰(zhàn)斗的架勢。
他已經(jīng)在剛才的久戰(zhàn)中掌握了兩面宿儺擁有的術(shù)式情報,并有自信不會再輸?shù)诙巍?br />
何況,一真也在。
“還是那句話送給你,兩面宿儺——你才是挑戰(zhàn)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