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五條悟沒有詢問羽取一真為什么突然提出要變動計劃, 他只回了一個干脆利落的答案。
[好。]
他完全相信羽取一真的判斷,亦如羽取一真相信他的。
而羽取一真也并非徹底否決這個計劃,他只是變動了一下執行者的細節。
由夏油杰詐死, 改為羽取一真擬態成[夏油杰]來詐死。
夏油杰剛才的反應實在有點微妙, 讓羽取一真再考慮許久后,決定換人上場。
能把[教祖]釣出來的計劃只有這一次,還是他親自來比較放心。
何況,夏油杰始終沒有學會反轉術式,也沒有領域展開——就算他能驅使咒靈防御,也未必可以擋得住那個[教祖]下死手。
他還記得上周目那個[教祖], 實打實會領域展開的!
倘若只要夏油杰一死,[她]就可以無條件附身, 那場面就會從[羽取一真與夏油杰二對一]轉眼間變成[羽取一真被迫一對二]了, 相當糟糕。
身為玩家的羽取一真本身并不害怕死亡, 但他擔心自己死亡后可能又會導致存檔損壞, 反而變得努力保證自己不死。
而他也做好了[敵人成功逃脫并開始針對悟]這種最壞的打算,便始終沒有執行計劃。
一方面, 總監部那邊明顯還沒有要對他出手的意思,還不夠達到[合理的必死局面]。
另一方面,羽取一真也在等悟掌握領域展開這招終極必殺技,徹底成為超規格的[現代最強術師]。
悟前兩天還跟他說最近摸到一點領域展開的頭緒了, 甚至是之前在演唱會上面對數萬觀眾時燒腦過度帶給他的靈感。
雖說羽取一真沒明白悟的領域展開與前年的演唱會有什么關系……但既然五條悟說是個好消息, 那他就為對方感到高興。
可惜他還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才能解鎖與領域展開獎勵相關的隱藏委托或任務,莫非又要等伏黑津美紀中詛咒的時候?
羽取一真覺得可能性不大, 畢竟他現在已經知道幕后黑手是誰,甚至還在謀劃著提前宰了對方。
就是現在宰不到,有點氣。
越想越有點氣。
羽取一真低頭沉吟了會, 決定不能這樣被動的等總監部犯錯。
左右現在都是官方通緝令上的紅名了,再干點壞事又能怎樣?
他先回給悟的郵件一個意指[燦爛笑臉]的顏文字表情,才又翻到通訊錄,撥出一個熟悉的號碼。
“禪院直哉。”
羽取一真念出對方的名字,聲音平淡。
才剛說有異常再匯報的天狼星惡魔,沒過半天就又打來電話——禪院直哉卻不敢不接。
“我在,”
他在內心瘋狂抱頭尖叫,表面上還要鎮定的、恭敬的開口問道。
“是突然發生了什么事情嗎?我這邊沒收到任何異常。”
用的還是敬語。
羽取一真也沒有和他多廢話:“我覺得,我現在的工作量不怎么飽和。”
這句[你是不是沒有在努力]的言外之意,令禪院直哉張著嘴良久,不知道該接什么話。
“…………”
工作不飽和關他什么事啊,自己去找事情做不就好了!
禪院直哉在心里怒罵這個活閻王簡直是沒事找事,但忽然想到一點。
……慢著,這家伙的工作該不會是干掉總監部吧。
所以工作不飽和的意思是,嫌自己殺的還不夠多?
見鬼了,別人工作要錢,他工作要命!
禪院直哉就像一條被粗暴拎上岸的咸魚,嘴巴張張合合幾次后,徹底自暴自棄。
“最近真沒有關于五條悟的會議,大家都快被你嚇死了,哪還敢討論五條悟。”
羽取一真冷淡“嗯”了聲,言簡意賅的給他下達命令。
“你讓人去挑起這個話題,或者挨個聊聊。范圍不止總監部,你們御三家內部的長老也多打探一下。”
——簡稱釣魚執法。
沒人敢討論是吧,那就主動安排人去引戰、去套話,不支持悟的一律由他來清理掉。
果然,餡餅不會從天上掉下來,還是要靠他自己努力爭取。
禪院直哉:“……”
救命,這個惡魔怎么能想出這么缺德的損招!
“抱歉,我實在有點好奇,”禪院直哉幽幽開口,“你是想把至少三分之二的咒術界都殺光嗎?”
只要不支持五條悟改革的,全部都殺了?
禪院直哉知道這個問題有點荒謬,在說出口時就做好了被訓斥的反應。
但更讓他感到不現實的是在電話另一邊安靜片刻后,屬于羽取一真的冷淡聲線再度響起。
“倘若有這個必要,我并不介意。”
他在上周目就奉行這個敢反對就宰掉的策略,只是那時的悟攔住了他。
而如今成為詛咒師的羽取一真并不打算在這周目,繼續讓悟陷入堅持十年每天僅能淺眠三個小時,還要獨自面對無數排擠、刁難與斥責的境地。
都當上詛咒師了,不多殺幾個反對者祭天,怎么能算得上是一位優秀的詛咒師?
他在這周目是為了悟而來,也僅是為了悟而來。
無論要死掉多少人,羽取一真都根本無所謂——倘若整個咒術界都在與悟作對,那么他偏要讓悟的理想成為現實。
但這話讓禪院直哉聽在耳朵里,整個脊背都在發涼。
死十個或者二十個高層,在那家伙的眼里也和吃飯喝水沒有任何差別……!
他是真正想要顛覆整個咒術界的恐怖存在,比起曾經備受禪院家歧視與羞辱、卻僅是將人打一頓后離家而去的堂兄還要恐怖一萬倍!
該說唯一慶幸的地方是還有五條悟作為他的理智錨點嗎……
禪院直哉根本無法想象什么樣的地方才能培養出這種驚天活閻王。
而他還被完全強迫的、百分之一萬不情愿的綁上了賊船!
面對這樣恐怖的家伙,禪院直哉剛才在腦中打好的拒絕腹稿完全說不出口,只能底氣不足的回道。
“我…我知道了,會讓人去試試的。”
對此,羽取一真只說了一句話,卻成功讓給禪院直哉眼前一黑。
“每隔一周,向我匯報一次進度。”
………
當五條老師的第一學期結束,暑假來臨時,他只和學生們笑瞇瞇打了聲招呼,說“假期愉快,有緊急事項可以打我電話哦!”,便徹底不見了蹤影。
與此同時,一只漂亮的藍瞳長毛白貓又慣例躺在了羽取一真的懷里,哪怕在那身漆黑的紋付羽織袴上滾滿了純白貓毛,也堅決沒有要挪窩的意思。
酒見綾子早已經見怪不怪,默認它就像每年春天都會回來筑巢的燕子那樣,一到夏季就會長在羽取一真的身上。
而在圣子大人極具先見之明的領導下,盤星教的轉型十分成功,那些議員或許不滿他們不再支付大筆的政治獻金,但在政策上,確實拿捏不到這個宗教團體的把柄。
包括總監部那邊,鎩羽而歸幾次之后,也只能選擇放棄。
畢竟,一個連中層以上領導全部都被安排去下地種田、農場養雞時,真的很難說還會有什么手段能對付他們。
就算送去監獄里勞改,他們也未必需要每天都干16個小時的活啊!
當然,這也導致酒見綾子只能在各個分部設施里再選出一位基層小組長,專門負責從她這里接手安排具體的工作事項及結果上報。
但只要一想到那些昔日高高在上的園田理事之流,如今只能每天滿身泥巴的鋤土抓雞,每天工作16個小時才能休息——她就忍不住躲在被窩里偷偷的笑。
甚至,她覺得羽取一真就算想當教祖也沒有任何問題,底層的教眾沒有不崇拜喜愛他的。
雖說現在的夏油教祖也不是沒有做出貢獻,聽說他們在高專時還是同班同學……但酒見綾子心底早已有了明確的傾向。
而且,她偶爾還會從對方那露出的溫和笑容里,察覺出一點微妙的違和感。
但那更多是由于人情世故經歷太多后,在察言觀色上擁有了某種不可明說的直覺,既不能確定百分之百準確,也無法輔助她判斷出更多東西。
總之……出于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主觀感受,酒見綾子還是更愿意親近羽取一真這邊。
她自然不清楚自己會如此旗幟鮮明的站在他這邊,是支配度100%所帶來的強制立場加成。
但這股信賴感足以令酒見綾子在工作內容匯報完畢后,和羽取一真說點直白的抱怨。
“我還是想不明白,為什么會突然空降一個教祖。任命您直接成為新的教祖不行嗎?明明是您對盤星教如今發展的貢獻最大。”
為了讓[她]在附身之后,還能順理成章的繼續當教祖。
羽取一真在心底如實回答,手上正在熟練挼著這只懶散趴在他腿上的長毛大白貓——沿毛皮下凸起的脊骨一點一點順毛往下摸,指尖反饋出肌肉放松下十分柔軟的觸感,又隨力度適中的按摩而微微繃緊,喉間配合發出極愜意的輕微呼嚕聲。
……太可愛了,悟根本就是故意的。
“沒關系,讓他當就好。”
羽取一真被悟咪的反應可愛到說不出話,半晌才開口回道。
但酒見綾子對這個答案并不滿意:“很多人私底下都來找我說這件事,他們不理解圣子大人的成果竟然如此輕易就被一個空降的外人摘去,還要強迫他們服從。”
羽取一真只拿管理層開刀,對底層教眾的待遇都很好,這也讓他在不怎么露面的情況下,依舊積累了大量人氣及追隨者,紛紛夸贊圣子大人英明又仁慈,還十分慷慨。
至于圣子大人還在兼職當一個四處獵殺咒術界上層的魔王這件事,他們自然是半點也不知情的。
“這是計劃的一部分。”
有些消息無法透露,羽取一真只在最后對酒見綾子這么說道。
“大概,很快就會結束了。”
具體有多快,羽取一真原本預計的是按照游戲里的時間來算,半年到一年。
但他沒想到,這個計劃的真正實施一直等到2012年,才正式開始。
——其名為,[百鬼夜行]。
第162章
四年的時間, 一切變化都很大。
譬如,咒術界上層早已被羽取一真殺得苦不堪言,成天膽戰心驚的, 連上廁所都必須叫人陪著, 只要與五條悟相關的決策都全票通過,更是不敢說對方半句壞話。
再譬如,羽取一真管理下的盤星教已徹底轉型成功,從不要求任何錢財供奉,積極幫助信徒解決家庭或個人問題,逐漸積累的龐大影響力使得整個團體的總人數在迅速增加。
再再譬如, 五條悟已徹底掌握領域展開[無量空處],教師事業同樣進展得相當順利。
遑論23歲的他已接任五條家主的位置, 還要兼顧一級以上的棘手任務——卻依舊能將這些處理得游刃有余。
即使五條悟靠自己的術式祓除咒靈完全輕而易舉, 他依然在教學上奉行[讓學生充分得到身體與心靈上的雙重成長]的方針, 既不顯得保守或頑固, 也絲毫沒有看他們年齡小而過度保護的意思。
“咒術師的死亡,其實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五條悟撐著腦袋, 說出這句結論時的神色平靜,沒有任何要用看似溫暖的言辭去包裝其冰冷內核本質的意思。
“只要踏上咒術師的道路,他們就必須要直面各種死亡……無論是受害者的、同伴的、還是自己的。”
“灰原死在了一級任務里,七海也在畢業后轉行不干咒術師——這種事情的發生都是相當常見的。”
“我如果對尚且十五、六歲的學生說[你們擁有特別的力量哦, 以后就用友情啊羈絆啊勇氣啊之類的東西, 把敵人全部打個落花流水吧!],那才是完全不負責任的表現啊。”
“但倘若要我說[詛咒并不可怕, 只需要聽從安排,大家都會沒事的],也只是在將他們當成工具對待而已, 反而讓個別人的死被偷換概念成[沒有聽從安排]。”
“我更希望讓他們認清現實……現實就是,咒術師是一個相當殘酷的職業,它會面臨電車難題似的人性考驗,會在某個時刻突然迎來瀕死的絕境。”
“必須要先培養敢于面對死亡的覺悟,才能討論他們內心真正會選擇的信念——那才是能夠支撐他們在這個被詛咒的殘酷世界里,唯一能活下去的保障。”
五條悟自誕生之日便被上天賦予[六眼],覺醒術式后更是僅有一次險死還生,卻讓他徹底奠定[最強]的地位。
許多人都認為他會仗著[現代最強術師]的身份高高在上,對所有低階咒術師頤指氣使,壓根不會去考慮普通咒術師的死活。
但事實上,亦如人類仰頭能望見蒼穹那般,蒼穹也會對人類回以同樣的注視。
那雙漂亮的霧藍蒼瞳既不冷漠、也不無情。
就像他會用柔軟的指腹輕輕觸碰花瓣卻不摘去,五條悟也會將柔軟的本質埋藏在貌似冷漠的行動之下,讓學生在成長中能得到身心磨礪之余,又無比信賴五條老師會在最后關頭無條件幫助他們。
五條悟偶爾會說自己不是當老師的料,但羽取一真卻堅定的認為他就是最棒的老師。
“確實很有道理……那也不要突然對著惠說這些啦,他現在才九歲呢!”
旁聽的天內理子提出抗議。
——以上這段對話,正發生在[百鬼夜行]前的伏黑家。
五條悟在殺死伏黑甚爾后,曾想要親自向伏黑惠說明這個情況,哪怕被對方憎恨、以后想要復仇也無所謂。
但他的話尚未說完便被后者打斷,并表示他其實完全不在乎那家伙如今在哪里,又到底在做什么。
就當他已經死了——伏黑惠說完這句話,又問五條悟揍他了沒有。
揍到了大概一下吧。五條悟眨巴眼回完這句話,就見伏黑惠點了下頭,哪怕他接著說隨時可以問他,也不再問起伏黑甚爾的事情。
對待他的態度,也與之前沒有任何差別。
五條悟原本因為太忙而減少了來到伏黑家的次數,但[百鬼夜行]即將開始,他擔心超過千只的咒靈騷亂會波及到伏黑家這邊,便特意提前過來了一趟。
既是讓他們到時候注意盡量不要出門,也稍微讓這家里唯一擁有術式的伏黑惠學一些咒靈的甄別及術式的相關應用技巧。
“有什么關系嘛,惠不是已經覺醒術式兩、三年了嗎?他也該開始學習如何運用自己的術式啦。”
聽到天內理子的抗議,五條悟無辜歪了下腦袋,從寬大的衣兜里掏出一本被他卷得扁扁的小冊子,交給伏黑惠。
仔細一看,紙張邊緣還泛黃,竟然是本價值不菲的古籍。
“家傳術式的好處是前人會留下很多寶貴的使用經驗。喏,這是我從禪院家借來的,記得認真看完并理解哦,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打電話問我。”
五條悟說,“我會抽空再帶你進行一下低階的咒靈祓除,積累經驗——別擔心,[十種影法術]的術式上限很高,在有些古書的記載中,可是能跟[無下限]一較高下的術式呢。”
伏黑惠伸手接過那本冊子,表情依舊平淡——而后,他就被伏黑津美紀抬手壓著后腦勺,強迫他低下腦袋。
“謝謝悟哥哥!”
露出開心表情的伏黑津美紀跟著一起低頭,還催促伏黑惠快點跟著一起道謝。
伏黑惠:“……謝謝。”
比起神情冷淡、看待事情都相當消極的伏黑惠,伏黑津美紀總是熱情又善良的,依舊對整個世界抱有一切美好的期待。
看伏黑惠道完謝后別扭的表情,五條悟也只是輕快笑了兩聲,擺手連說沒關系沒關系,他遇到的有個性學生可太多了哦。
而且他這次來也是順帶來看下天內理子與黑井美里有沒有什么困難,得到一切都好的回答后,便放松的起身告辭。
[百鬼夜行]被定在12月24號,是夏油杰提出的建議。
12月24號是人群會大量聚集的平安夜,到時他會在東京與京都投放超過上千只咒靈。
這一犯罪預告,已經在前段時間就由他特意乘坐鵜鶘咒靈去東京高專,向夜蛾校長、向整個咒術界正式宣戰。
“我會向咒靈下達只破壞建筑、不襲擊人類的指令。”
夏油杰停頓片刻,再度向羽取一真確認,“我們兩人的樣貌對調,真的不會被發現?”
“雖然術式不會跟著對調,但咒力氣息也能完全模擬。”羽取一真肯定道,“我不使用術式就沒問題。”
而夏油杰的[咒靈操術],又恰好是可以隔空發動的技能。
只要他將咒靈貼著羽取一真放出來,乍一看只會被當做是羽取一真“驅使”的咒靈。
再加上羽取一真在物品欄里儲備有大量咒力結晶,屆時哪怕被五條悟的[茈]打到瀕死,也能瞬間滿血復活。
縱使他還不會領域展開也沒關系,極近距離的[十方摩訶]+[業雙],足以輕松打爆任何敵人的腦袋。
米格爾、拉魯、菅田真奈美、禰木利久這些由夏油杰招攬過來的詛咒師們也會參戰,目標是拖延總監部這邊派出的咒術師,或是制造大的破壞動靜,但不要對平民下手。
總而言之,五條悟和羽取一真的目標是將戰斗場面搞得越宏大越好,但盡量不要出現死者。
因此,羽取一真還特意交代酒見綾子負責疏散盤星教內部人員,倘若被總監部安排人來報復,就趕緊躲起來。
“反正,也不需要躲很久。”
羽取一真望著徹底沉下去的天色,霓虹燈已然依次亮起,即將到來的圣誕節令整個新宿都充斥著一種浪漫的的熱鬧氣氛。
日本是默認將平安夜過成情人節的,不能在這時候和悟上街逛一會,他其實覺得挺可惜。
嗯,不過,成敗就在此一舉了。
燦金閃爍間,原本身穿紋付羽織袴的羽取一真,已擬態成身穿袈裟的夏油杰樣貌。
“[百鬼夜行],開始。”
………
今夜的新宿與京都,都不算特別熱鬧。
咒術界提前收到宣戰,早已聯合政府提前疏散了絕大部分民眾,用的借口是懷疑恐怖分子在此處安置有炸丨彈,意圖將平民當做人質。
當然,宣戰也同樣是羽取一真這邊的刻意為之,不然建筑倒塌依舊容易傷及無辜。
而現在,倒更像是他們刻意圈出一個地盤來方便戰斗了。
數千只咒靈烏壓壓覆蓋在這兩座城市上空,在每一棟或矮或高的樓棟里、每一條街道上緩慢游蕩,分散了絕大部分的咒術界戰力。
在其中一幢大樓頂層,龐大到令人反感的詛咒氣息如漩渦匯聚,咒靈一只接一只地跟隨在神情冷峻的[夏油杰]身側,猙獰的、可怖的,如同眾星拱月般,將他簇擁起來,直面如今的現代最強術師——五條悟。
那雙被完全露出的蒼瞳,同樣漠然看向昔日的“好友”。
“這就是你的答案嗎,杰?”
作戲做全套,即使五條悟一眼看出這位[夏油杰]是某只黑豆柴假冒的,卻還要擺出一副痛心疾首又下定決心的模樣。
他舉起右手,拇指指腹壓在并攏屈起的二指上——是[茈]的起手式。
“是啊,為了達成我的目標。”
[夏油杰]冷淡回應道,被五條悟在心里默默打了個演技不及格。
“一真呢,他不敢來見我?”
五條悟眼眸微動,以居高臨下的態度掃視周圍更低矮的建筑——忽然,那雙蒼瞳的目光落在更遠、更遠的地方,似乎發現了什么異常。
頂著夏油杰樣貌的羽取一真也想知道那里發生了什么事,值得五條悟停頓如此久;但他只是普通人視力,夜間能看清超過20米開外的物體就很不錯了,根本無法共享[六眼]的視角。
“他就在附近,可能隨時會給你致命一擊。害怕了嗎?”
羽取一真只能按照劇本往下說臺詞,準備等之后再問悟剛才是不是有看見什么。
至于目前擬態成羽取一真的夏油杰,他確實就藏在附近——放出去的咒靈只能聽從簡單的指令,要想進行死斗級別的精細操控,還得他自己親自來。
而之后,他會在某個時刻佯裝伏擊躍出,然后在順勢被五條悟打的假裝昏迷,實則繼續操控咒靈戰斗。
也就是說,羽取一真全程只需要配合擺出驅使咒靈的架勢,近戰時再配合下之前特訓過的體術,打出一副苦戰的模樣就足夠了。
“……哈,這是我要說的臺詞才對。”
被羽取一真的臺詞提醒,五條悟這才收回目光,一發[茈]已然在彈指間轟出。
[夏油杰]躲得及時,但身后大廈眨眼間被貫穿出一個圓滑的弧面,遲滯了片刻,才如同泰山傾倒般,原本支撐高樓的鋼筋受重力彎折、崩斷,無數混凝土與玻璃的碎塊伴隨大量粉塵與撼天聲響,緩慢朝地面垮塌而去。
“我會放過你一次,杰。”
“但我不會放過你第二次。”
第163章
這場為幕后黑手而上演的死斗, 如劇本所設計的結局那般,以[夏油杰]被五條悟炸沒小半個身體,“徹底死亡”而宣告結束。
按照他們的猜測, [咒靈操術]的使用者一死, 寄居在他體內的咒靈大概率將會徹底散出,自動解除術式操控,變為無主咒靈。
因此,劇本里還安排羽取一真使用[咒靈操術·極之番·漩渦],將持有的全部咒靈都合為一體,盡數發射出去。
甚至包括已經被投放出去的那部分, 這樣還能順理成章回收所有放出去制造聲勢的咒靈。
當然也不會真的全部丟出去,只要臺詞這么念, 夏油杰跟著把所有放出去咒靈都回收, 再往里添一些就夠了。
反正只要夏油杰不說, 誰能統計出他到底總共有多少只咒靈?
雖然夏油杰在剛提出這個解決方式時被五條悟吐槽過“不是吧, 特意將數千只咒靈壓縮成一個然后消耗掉?這打法會不會顯得杰好笨啊!”,把夏油杰的拳頭都說硬了。
但他們又沒辦法解決[被投放到大都市里的數千只無主咒靈該如何一口氣全部殺光], 只好還是按照這個笨打法來。
人都因為想不開而叛逃成詛咒師了,打法偏激一些也是情有可原。
此時此刻,便來到最后的收尾工作。
五條悟在廢墟之中帶走了[夏油杰]那具幾乎感知不到氣息的“尸體”,獨自前往墓園。
哪怕他知曉羽取一真有能夠治愈自己的反轉術式, 神經仍舊不由自主繃得極緊——連帶表情也沉默而寂寥, 倒是十分接近他手刃好友的真實反應。
劇本是一回事,感受著戀人缺失小半個身體, 毫無生機的被自己打橫抱在懷里,又是另外一回事。
何況,在五條悟剛看見羽取一真撲倒在地、徹底閉上眼的那么一瞬間, 他心底忽然涌起了一股強烈的、難以抑制的沖動。
那是某種冷酷的、果決的洶涌情感,卻更似一陣猛烈呼嘯著的冷冽罡風,近乎令五條悟下意識抬起手,想要破壞掉什么。
具體想要破壞什么,他卻不知道。
怔在原地的五條悟茫然一會后,又將手重新垂了回去,轉而彎腰抱起羽取一真。
他還得將一真送去指定地點——而后,他要返回來找一個人。
多虧五條悟在力道上控制得相當精準,讓羽取一真的傷勢極為慘烈,體力值卻又還剩下10%的狀態。
這是他的反轉術式不會自動開啟的極限值。
身為玩家的他縱使瀕死也不會昏迷,只是大腦不斷傳遞的眩暈感太強,睜眼時的視野亦好似蒙了一層黑霧,所有物體都在旋轉、扭曲,壓縮成辨不出模樣的怪異形狀。
僅堅持了片刻,羽取一真便又被迫靠閉眼來緩解這股近乎要將他徹底拖入泥潭深處的下墜錯覺。
但被放進棺材之前,他還是強撐著睜開眼睛,對上五條悟那張明顯格外不高興的臉——朝對方微微笑了下。
那雙冷冰似的蒼瞳,也隨著手臂肌肉的放松而變得柔軟許多。
在離開前,五條悟俯下身,用額頭輕輕貼了貼羽取一真的。
這個再普通不過的親昵動作在他們這里,已變成了安撫與承諾的代名詞。
“等你的好消息。”
五條悟輕聲說完這句,便合上棺木,用泥土封好。
為了防止那個極狡猾的敵人警覺,他不能守在這里,更無法跟著去——哪怕是白貓擬態也不行。
因此,他必須相信一真能做到。
………
過了不知多久。
冰冷的,沒有溫度的光線射入,刺破閉合的眼瞼。
等到近乎昏迷的羽取一真,神經驟然拉響警報。
他的意識不算徹底清醒,沒能察覺到有人挖開墓土,撬出棺材,將[夏油杰]的尸體盜走。
不過,羽取一真并沒有盲目進行攻擊,而是依舊雙目緊閉,連反轉術式也沒有使用。
盜尸體的人未必就是[幕后黑手]本人,[她]大可以使喚任何幫手來做這件事。
只有一件事,能夠鎖定對方的真正身份。
——那道額頭上的縫線。
他眼下兩手空空,除去這幾年囤積的咒力結晶外,[業雙]被特意切換成雙刃形態,再收到物品欄內。
[幕后黑手]不會對一具沒有威脅的尸體產生警惕。
而羽取一真擁有足夠的耐心,一直等到搖晃的動靜消失,窸窸窣窣的說話聲音遠離,又重新靠近——額頭傳來刀割似的觸覺之后。
[反轉術式,發動。]
咒力結晶消失一部分,體力值瞬間被補滿,而驟然抬起的五指已然緊握住那只就落在視野上方的手腕。
纖細柔軟,是一只屬于女性的手;極其冰冷,壓根不是活人的體溫。
“終于,抓到你了。”
羽取一真睜眼看向額頭擁有縫線的這個年輕女性,聲音冷冽至極。
其中一柄[業雙]已出現在他的手中,凌厲且急速地甩手揮擊而去!
他不在乎對方到底有什么目標,也不想聽反派在戰斗前的長篇大論——他只要對方死。
“這么著急?”
對方笑了,而羽取一真立刻通過【社交】界面鎖定[她]的姓名——【虎杖香織(已故)(?)】。
和上周目的【夏油杰(已故)(?)】狀態一模一樣,沒有找錯人!
悟和他交代過,術師的術式使用完全依賴大腦,一旦大腦被徹底破壞,哪怕對于會反轉術式的術師而言,同樣是致命傷!
而在那柄短刃即將刺入[虎杖香織]的大腦時,對方仍舊笑著,顯得分外從容不迫。
[她]將羽取一真當作僅會[咒靈操術]的夏油杰,哪怕對方臨死前使用武器反撲,在[她]看來也不過是小兒科的把戲。
“我之前沒能說服你嗎?”
[她]邊這么笑著說道,邊將體內的咒力注入術式刻印——[反重力機構],發動。
那把看上去沒什么特殊之處的咒具,立刻就會被強制下墜,插入地面吧。
[虎杖香織]是這么想的。
——但很快,[她]笑不出來了。
因為那柄短刃不僅沒有受到[反重力機構]的操控,反而依舊徑直朝[她]刺來!
和天逆鉾同樣的破除術式效果!?
不,不對,空間在跟著裂成碎片——這是那家伙的術式,[十方摩訶]!
被[她]極其看好的,能夠趁五條悟不備破除[無下限]并殺掉他的術式,此刻竟然被用來對付[她]了…!
“什……”
[虎杖香織]驚愕出聲,卻被這柄看起毫不起眼的利刃,被握緊在[她]誤認為已經到手的咒靈操術使五指中,重而沉地貫穿了[她]的大腦。
——緊接著,那柄短劍被羽取一真擰轉九十度,由豎插轉為橫切,小臂迅速繃緊發力,沒有絲毫猶豫地劃開半個大腦!
絕不會給對方任何翻盤的機會。
[虎杖香織]的血液自額頭、自嘴角滑落,整張臉好似都沒辦法再受到控制般,連半點表情也做不出來——過了更漫長的片刻,撲倒在地的[她]才艱難出聲。
“干得……漂亮。”
真是小瞧他了,竟然能想出接近[她]的辦法,且為此甘愿隱忍數年之久……甚至,尋到能夠改變外貌的特殊手段。
[虎杖香織]想笑,但能做到的只有輕微咧動嘴角。
而羽取一真神色冷漠,壓根不打算理會來自敵人的任何話語。
他俯下身,將單邊膝蓋跪壓在[虎杖香織]的胸口,連那柄[業雙]也依舊緊握在手中,筆直抬高,沿著對方那道額頭的縫線將腦殼切開,徹底展現出內部。
一個同樣在淌著鮮血,卻在正前方長了張嘴的古怪大腦。
它被[業雙]刺穿,又橫切開小半邊,放在普通人身上已經屬于致命傷。
但羽取一真并不放心,他將[業雙]的刃尖對準這個大腦的嘴巴部分,隨時準備用意念發動[十方摩訶]技能。
直到這時,他才開口問出一句話,語氣極冷。
“你是誰?”
既然大腦都能長嘴,那就肯定能說話。
“要來……猜猜看嗎?”這塊古怪的大腦果然開口了,“我并不畏懼死亡……”
【社交】界面的文字變動,由【虎杖香織(已故)(?)】變成【虎杖香織(已故)(羂索)】。
好,知道名字了。
羽取一真懶得聽反派在死前那長篇大論的逼逼叨——[業雙]立刻兇狠落下,將對方的話全部堵在了半截。
——【虎杖香織(已故)(羂索)(已故)】。
一個名字后掛兩個已故還挺好笑的,但能讓羽取一真終于徹底松懈下來。
他多問這么一句,只是想通過系統檢查自己有沒有補刀成功罷了。
直到確認對方死亡的此刻,羽取一真才總算能挪開那塊始終壓在他心頭的頑石,成就與喜悅逐漸蔓延上心頭。
悟不會再被藏在幕后的這種人……不對,這塊大腦算計了。
他脫力般的從[虎杖香織]尸體上站起身,遲疑片刻,還是將她也帶上。
這是悠仁媽媽的尸體,雖然沒能救下她,好歹也要重新收殮安葬。
羽取一真從這間不知道在哪的地下室出去,坐在遠望盡是滿目樹林的荒郊野嶺里,拿出手機,給悟打電話。
“我們成功了。”
…………
在羂索死亡之前,時間再往前倒退些許。
五條悟使用[蒼]趕回已坍塌出大片廢墟的新宿戰場。
他的眼睛很好,無論是[羽取一真]的咒力,還是夏油杰的咒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羽取一真]受的傷并不重,隸屬盤星教的詛咒師更是早已收到信號撤退。
五條悟在其中一條街道上找到了他。
“解釋一下,杰。”
那雙蒼瞳尚未來得及被墨鏡遮擋,在僅有月色與路燈照明的夜間,宛若一片冰冷的、孕育著慍怒浪潮的海洋。
對此,[羽取一真]僅是捂著傷口輕咳一聲,對五條悟笑道。
“解釋什么?我也很關心一真的結果,這可事關我的性命。”
“別裝傻,”
五條悟提高聲音,眉心也跟著緊緊蹙起。
“你沒有完全按照計劃行動……你根本沒對咒靈下達[不準殺人]的命令!”
場面安靜片刻。
“……真敏銳啊,悟。我很好奇,你用[六眼]看到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樣的?”
面對徹底挑明的質問,夏油杰終于不再隱瞞。
“別岔開話題。”五條悟上前一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們的計劃不是進行得很順利嗎?”
夏油杰卻選擇避而不答,先轉頭望向這片夜幕籠罩下的星空。
“沒人死怎么會讓那家伙相信這場鬧劇是真實的?我也很難想象,一真明明對總監部里的那些人一刀一個,卻竟然會顧忌非術師的性命。”
五條悟沉默半晌,敏銳且篤定的,指出他剛才話里的潛藏含義。
“你接觸過[幕后黑手]了。”
“是啊,倒也不算完全見到,否則就不必等這場戲碼的上演。”夏油杰垂下眼,“我已經知道[她]只是想要我的身體,更不可能交出自己的性命。”
提早得知了反派的陰謀,就不至于被眼前的三言兩語蒙蔽——這也是他依舊配合這場演出的緣故。
包括2012年12月24日這個計劃執行的時間點,也是他在得知對方“旅行結束”之后,才定下來的。
不等五條悟對此做出任何反應,夏油杰又繼續開口道。
“你的理想是想當教師培養后代,徹底改革咒術界。一真的理想則是幫你達成理想,他本身并沒有任何愿望,我甚至能感覺到他對整個世界其實都不怎么在意,就好像只有你一個人才是真實的。”
“而我,也終于確定了自己要走的路。”
——在與九十九由基交談后、在灰原雄死后、在面對七海建人的自暴自棄后、在舊頃村直面愚昧的惡意后……以及,在盤星教接觸過[幕后黑手]后。
“我要讓這個世界不會再產生咒靈,也不會再產生咒術師與非咒術師之間的爭端。”
夏油杰平靜開口說道。
“為此,我要達成[全人類的進化]。”
無論在這個過程中有多少人會死亡,他都認為值得。
“全人類的進化,”五條悟為這句話背后的含義而錯愕出聲,“你要怎么才能做到這點?”
不如說,為什么夏油杰會認定這種離譜的想法會有可行性??
“這就不需要悟來操心了,我也有我自己的辦法。”
夏油杰重新抬腳朝前走去,逐漸越過佇立于原地的五條悟。
“我們共同的路就走到這一步為止,無論一真那邊成功還是失敗,今后都不可能再同行。”
五條悟猛然轉過頭,看向夏油杰的背影——在上次新宿訣別時,他尚且能抬手比出[茈]的起手式。
而直至此刻,他才恍然察覺自己在面對真正的新宿訣別時,其實還沒有準備好接受。
“你……”
“如果計劃成功,替我也向一真轉達歉意。”
夏油杰沒有回頭,僅剩下聲音更低而緩慢的,隨風飄至五條悟的耳中。
“究竟是你的理想先達成,還是我的愿景先實現……到時就來看看吧。”
“再見了,悟。”
第164章
雖然羽取一真目前在不知道哪里的荒郊野外, 但萬幸還沒有離開信號塔的發射范圍,能讓他撥出這通電話。
他想第一時間將好消息告訴五條悟。
“我殺掉了[幕后黑手],原來它的名字叫[羂索]。”
羽取一真的心情很好——哪怕他身邊還放著虎杖香織拼湊回去的尸體, 外加一塊名為羂索的殘破大腦, 整個人依舊十分放松。
在他額頭靠近鬢角的位置,有一道被羂索用手術刀深深割開的傷痕,血液仍在不斷外溢,濕潤而溫熱的觸感自那處一路滑落過眉尾與眼角,直至險些沾上貼在耳邊的那部手機時,才被羽取一真抬手抹去。
地下室外面是一棟類似守林人暫居的木屋, 面積并不大,落了灰的地面走出兩三道凌亂腳印, 搭建用的木材根部也到處都是被螞蟻啃噬的痕跡。
這里或許只是羂索的其中一個落腳點, 它只剩下一個大腦到處附身, 也不知究竟活了多久。
能提前布局解決掉這種狡猾又隱藏極深的反派BOSS, 羽取一真很遺憾系統竟然沒有給他彈出一個白金成就——比如[見鬼了]之類的。
但他依舊感到很滿足,便就近坐在小木屋前的臺階上, 坐在冬季的夜空之下,被冰冷的霧與滿地落葉的森林包圍著,給五條悟打去這通電話報喜。
“不愧是一真。”
屬于五條悟的聲音從電話的聽筒里傳出,帶著同樣如釋重負的笑意, “話說, 為什么用的人稱代詞是[它]?不是人類嗎?”
“因為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因為它的本體是一塊大腦。”
羽取一真看了下眼身邊那塊被他切得七零八碎的腦子, 實在分辨不出男女。
五條悟隔著手機都聽出了這句話里透出的苦惱情緒,沒忍住又低笑了聲。
“沒關系,總之能成功干掉就好, ”——他說,“晚上可以喝酒慶祝了哦。”
五條悟甚至還在最后接了句俏皮話來緩和氣氛,令羽取一真也跟著笑起來。
“我可以選擇氣泡蘋果汁嗎?”
五條悟不理解氣泡蘋果汁對羽取一真的含義,但依舊爽快應下。
“好啊,等你回來我們就找個酒吧,搞不好還能趕得上過平安夜……唔,等下,也不知道今晚還會不會有店面開著呢……”
羽取一真從善如流,“我們可以去自動販賣機那里買兩罐。”
只要和悟在一起,他壓根不在意氣泡蘋果汁是裝在漂亮玻璃杯里的精心調配,亦或是僅需要拉開便裝易拉罐的拉環。
甚至,他也清楚擁有龐大財富的五條悟同樣不會在意自己到底喝的氣泡蘋果汁到底價值幾千日元,還是僅需要一枚被塞入投幣口的硬幣。
“哈哈。”
五條悟發出了短促且愉快的兩聲輕笑,好似已聽出了羽取一真的言外之意。
他愛著一真,就像一真愛他那樣——毫無保留的信任,絕對尊重的理解,以及永遠堅定的執著。
聽到這聲沒有刻意壓低的清澈笑意,羽取一真的心徹底柔和下來。
他仰起頭,發現在這個圣誕即將到來的夜晚,天空已然飄起細碎的雪花。
“一真,我接下來要和你說一件事情哦,先做好心理準備。”
五條悟也看見了落雪,在暖黃路燈下折射出鉆石似的晶瑩光澤。
他沿著這條街道散了會步,索性也在一家提前打烊的便利店門口坐下。
這話聽在羽取一真的耳朵里,驟然提起警惕心。
“難道羂索只是幕后黑手之一?”
思來想去,他只覺得這個消息才是需要做好心理準備才能聽到的。
該不會像某部作品里的反派一樣,殺了他還有他的細胞復制試驗品,再殺了還有他的思念體,再殺了還有……總之就是主打一個沒完沒了,還會跑其他游戲去客串。
“什么,不是啦,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幕后黑手叫羂索,嗯,是一個佛家法器的名稱啊,估計也不是真名吧。”
五條悟驚了下,沒忍住笑道,“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我想告訴你的是……杰叛逃了。”
說到后半句時,他話語里那股愉快的口吻已經徹底消失,僅剩下落寞或悵然這些更復雜難言的情緒。
羽取一真怔住片刻。
羽取一真困惑蹙起眉毛。
“他叛逃……回高專了?”
回高專能叫叛逃嗎?那應該叫逮捕歸案更合適吧……或者棄暗投明?
五條悟:“……噗,等下,我不是這個意思。”
確實,夏油杰之前已經是從咒術師叛逃成詛咒師,再說叛逃不就又從詛咒師跳回咒術師這邊了。
由于被一真打了下岔,那些濃墨般壓在五條悟心頭的沉重情緒,忽然消散不少。
他將夏油杰做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又復述完他們剛才的對話。
“總之就是這樣,杰似乎找到了什么方法能完成[全人類的進化],但我更懷疑他是被羂索蒙蔽了。”
“九十九由基…啊,就是另外一位特級咒術師,之前和你提過的。她之前就和杰說過她在找讓世界不會再產生咒靈的辦法,當時的杰雖然也贊同對方的理念,卻也不知道該怎么做才能達到這個目標。”
五條悟撐著腦袋,蒼瞳盯著那些尚未落在地面便融化的雪花。
戰斗已經結束,更遠處的廢墟那邊始終有機器或用喇叭放大的人聲,傳到這邊時已變得隱隱約約,大概是后勤人員在盡快進行清理工作。
——讓全人類都進化成術師,創造一個不會再誕生咒靈的世界。
這是夏油杰最后選定的道路。在那個羂索不知道和他聊過什么之后,他終于下定了決心,哪怕要因此犧牲一部分普通人也在所不惜。
難不成那個羂索,給杰提供了有實現可能性的解決手段嗎?
“原來是這樣。”
羽取一真不清楚夏油杰是否真能實現這個目標,但反正對悟有威脅的羂索現在已經死透了,便也并不在意對方此刻的離開。
倘若說唯一可惜的,就是之前沒從對方那里再摳些咒靈出來。
話說回來,他已經提前殺了反派BOSS,那這款游戲還要玩到什么程度才算通關?
“只要他不傷害到你,我無所謂他打算去做什么。”
羽取一真想了想,“比起那些,我更擔心悟。現在還好嗎?”
他雖然并不在意夏油杰,但知道悟一直將對方當成好友看待——貌似無論什么事情都輕率對待的悟內心實則相當重情重義,格外珍惜每一份來之不易的友誼。
包括荒生潤子、津地智也和矢野加奈他們,悟其實也一直有保持聯絡。
“我……也不清楚。”
五條悟低低開口,語速是罕見的緩慢,似乎連他內心也浮起了一股巨大的迷茫與不安。
“一真,我知道我很強。”
“無論夜蛾校長、硝子還是那些所謂的前輩,總會說我強得有些過分,甚至有時還會讓人覺得火大。”
“他們竟然敢這么說你……”
頭一次聽悟說起自己之前不知道的內容,羽取一真氣得當即就要站起來找人算賬,被五條悟趕忙安撫回去,說話時的語氣卻也不再顯得如此沉重。
“好啦好啦,只是玩笑話而已啦,”五條悟忍不住笑起來,“嗯嗯,要是一真在,他們肯定不敢這么說我。”
羽取一真氣悶反駁:“我不在的時候也不能這么說,悟比那些人好一萬倍。”
他又開始后悔自己在這周目的身份變成了詛咒師,而不能繼續當【加茂老師】了——就像讓一條龍被迫遠離了它看守的財寶。
“咳,你現在就算再怎么夸我,也沒有親親可以獎勵哦。”
五條悟輕咳一聲,發現自己心頭那份沉重的情緒都快要被一真帶著徹底跑沒了,嘴角更是早已無意識的翹起。
“總之,我要說的是……光我一個人強大是不夠的。”
“培養更多的強大同伴,不僅為了改革咒術界。我還希望他們能不必再等待他人的救助,而是成長為足夠去救助他人的人。”
“無論是身體上的,還是精神上的。”
他說出獨自思考許久后的想法,宛若一棵樹逐步走過萌芽、抽枝與成熟,此刻終于在凌冽罡風中,綻放出無數層疊絢爛的花瓣。
而自此之后,這株扎根于荒土上的蒼蒼瓊樹將不止為后來人提供無比心安的庇蔭,亦將為其遮風擋雨,照拂并期待更多幼苗能迎來開花結果。
這是身為[最強]的五條悟,往后想要走的道路。
大概會比那些動動手指使用術式就能完成的任務艱難一萬倍吧,但他已決定要這樣做,就不會再后悔。
“我會支持你。”
這是羽取一真給出的答案,一如既往。
哪怕整個咒術界都反對,五條悟的身邊也永遠不會是空無一人。
他無聲吐出口氣,輕快笑著:“哎呀,難道一真沒有自己的理想嗎?我也想聽聽看哦。”
[一真的理想則是幫你達成理想,他本身并沒有任何愿望。]
[他對整個世界其實都不怎么在意,就好像只有你一個人才是真實的。]
這是杰在離開前,對他說過的話。
如果一真是將自己的理想全部抹消,只是為了讓他開心而始終支持他的話,五條悟更希望他也能為一真做些什么。
理想啊……
羽取一真思索道。
要說現實世界,他現在最大的理想應該是考上全日本排名前三的大學。
但假如只將理想限定在游戲里……
羽取一真捏著下巴,在無數飄落的雪花中,在無垠夜空與蒼茫森林的見證下,緩慢吐出幾個字。
“我的理想應該是……和悟結婚吧。”
五條悟:“……”
五條悟:“欸!?”
第165章
五條悟呆住。
一真的理想竟然是和他…結、結婚……
他一手舉著電話, 另一只手條件反射捂住臉,好似某種對發燙面頰的欲蓋擬彰。但緊接著,他又后知后覺發現自己完全沒有必要這么做——說出這句理想的對方又不在自己面前, 壓根看不見他的臉到底有沒有在燙!
并非五條悟沒有想過和羽取一真永遠走下去, 只是對于幾乎沒見過父母、感情羈絆又極少的他而言,【結婚】這個詞語太過少見,宛若某種神圣的欲望禁忌,一種只要說出口就會向神明告出誓言的終身判決,他的生命將與另一人永遠綁定,直至死亡。
就像……就像某部作品里寫的咒語, [牢不可破的誓言]。
五條悟從來沒想過他會結婚——甚至在上高專之前,他一直認為自己大概這輩子也不會對哪位異性產生心動的感覺。
誰能料到他確實沒有對異性心動, 而是對一真心動了呢。
但此時此刻, 五條悟只感到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在蒸騰, 心臟急速跳動的頻率仿佛已具現化為一根律動的紅線, 輕柔繞著他的小指纏緊,另一端沿著電波無限延伸而去, 直至徹底沒入墨色更深的夜空之中。
他自認已經是足夠成熟的23歲——哪怕面對十個八個詛咒師殺過來,大約連眉頭也不會動一下——竟然沒辦法游刃有余的處理這個問題。
或許再過個五年就能輕松處理了吧?
“你……給我說個正經點的理想啊。”
五條悟依舊沒有放下那只擋著臉的手,導致說出這句話的聲音悶悶的,帶著點似埋怨似撒嬌的味道。
對此, 羽取一真的回答分外無辜, 且相當鄭重。
“這個理想不正經嗎?”
如果不是系統里顯示求婚條件還沒滿足,他早就對悟發起求婚了。
至于哪里還沒滿足……他也不清楚, 可能是法律層面不準許吧。
但無所謂,他又不是和系統結婚,悟答應了就行。
話說回來, 收養法規定成年人是可以被收養的,也就是說哪怕在婚姻上不能成為一家人,搞不好在戶籍上照樣能成為一家人……
聊到結婚這個話題,羽取一真的思維迅速擴散,以至于開始考慮起到時候是誰入誰的籍——要不猜拳決定?
收養小孩就不必了,他只喜歡養悟,不喜歡養和悟沒關系的小孩。
至于聽到羽取一真反問的五條悟……無法反駁。
想和他結婚的理想,憑什么不能是一個正經理想呢!
五條悟鼓著臉半晌,發現自己甚至很難說服正在自己腦海里大唱結婚進行曲的那幫麻雀。
他連自己此刻的嘴角都壓不平,還妄想壓制同樣開心到不行的麻雀?
“……真是敗給你了。”
五條悟對著手機小聲嘀咕,語氣卻越來越上揚,連蒼瞳也半瞇了起來,看紛飛的雪花都覺得溫暖。
森林格外安靜,足以讓羽取一真將這句嘀咕聽得一清二楚,并難得回出一句驕傲的“哼哼”。
這哼笑的語氣,一聽就是跟五條悟學的。
“總之……咳,總之先不談這個話題……”
五條悟罕見磕巴了下,決定先聊點別的,“你之后打算怎么辦,繼續待在盤星教嗎?”
現在又換成他還沒有做好結婚的心理準備啦…!
不過,當羽取一真的理想一出口,五條悟現在是半點低落的情緒都找不見了——他還在努力壓制那滿腦子上躥下跳、叫嚷著“快答應他!”的麻雀們。
“嗯,畢竟也算一股勢力。”
羽取一真沒有勉強悟給出答案,而是配合轉移話題,“或許能從外部給你幫上忙。”
實在幫不上,也至少不會被別人占去,反而給悟使絆子。
何況,那個羂索擁有的可不止盤星教,還有滲透多年的總監部。
按照上周目首座死時的驚恐表情來推測,對方大概率見過羂索——或者說,見過羂索的特征。
羽取一真抬手摸上那處被切割的傷痕,若有所思。
“我……”
通話只安靜了片刻,五條悟又低聲開口,再度拉回羽取一真的注意力——這次,五條悟的口吻里透出十分明顯的赧然,甚至先配合發出了聲戰術性輕咳。
“嗯,就是,我雖然覺得結……那個話題還有點早,但是……嗯……”
“我在前段時間,其實有用這幾年積攢的教師薪水…買了間公寓。”
面積并不算大,距離高專的位置也很遠,但勝在裝修高檔,周邊環境也很好,底下還有管理員看守,不會放無關緊要的人員進來。
重點是……
羽取一真瞬間領悟到“我買了間公寓”的話外之意,黑瞳逐漸亮起來,幾乎要閃出pikapika的光。
“在邀請我嗎?”
他實在很難穩住心情,連剛開口時的聲音都激動到都些發顫。
這可是久違的,同居!
同居都有了,距離結婚還遠嗎!
“——”五條悟含糊咕噥了聲連自己都聽不太清楚的話,才笑瞇瞇回道,“是啦,在邀請你。既然幕后黑手已經被消滅,也就不用擔心會被[她]…嗯,它發現你我之間的關系了呢。如何,要來嗎?鑰匙分你一把哦。”
這下,羽取一真是真的開心到周身會飄粉嫩小花——“要,”他斬釘截鐵的答應,略作停頓后又補充一句。
“我會先處理好后續問題。”
和悟同居這個選項的誘惑實在太大,令羽取一真感覺自己走路都像踩在軟綿綿的云朵里。
但他還是要為這場[百鬼夜行]收個結尾。
夏油杰和羽取一真都被五條悟上報逃脫,詛咒師也幾乎沒被留下來。
只是仍舊有數位被咒靈殺死的普通人、[窗]及輔助監督,使得[特級詛咒師]夏油杰的威脅性又被拉高一級。
他驅使的咒靈越多,對非一級以上術師的危險性就越高。
收到傷亡報告的五條悟后悔自己在與夏油杰訣別的那一刻沒忍心下手,如今卻已尋不到他的蹤跡,只能站在墓園新立起的一排石碑前低垂著眼,靜默吊唁。
真的很抱歉,我在那時心軟了。
五條悟向這些無辜遇難的死者誠懇認錯。
也請各位放心,如果夏油杰還打算這樣做……他不會再放過對方第二次。
………
羽取一真帶著虎杖香織與羂索的尸體回到盤星教——前者的尸身妥善安葬,后者的大腦就地焚毀。
等悠仁升上高中,他就能去仙臺的[杉澤第三高中]找到人了。
屆時,羽取一真會向他仔細解釋虎杖香織的經歷,并帶悠仁來此處祭拜他的母親。
——上周目他答應過的,會好好照顧悠仁。
至于與他們分道揚鑣的夏油杰,羽取一真詢問酒見綾子,發現他再沒有回到盤星教。
大概是清楚羽取一真絕對會站在五條悟那邊吧,壓根沒有詢問的必要。
甚至假設五條悟一聲令下,羽取一真絕對會當場就把盤星教的這位老同事逮起來——三人都對此心知肚明。
因此,夏油杰走得也格外干脆,不僅沒有帶走那些由他招募來的詛咒師,連菜菜子和美美子都只是去學校叮囑她們幾句,甚至沒有多做解釋便離開了。
“夏油大人說,要我們留下來跟著你,以后也要記得好好學習。”
菜菜子小聲開口,吐字卻逐漸哽咽,“他是拋棄我們了嗎?”
被迫接手這對姐妹的羽取一真:“………”
真是吃定了他不會遷怒小孩。
御子柴可能會對這個展開感到dokidoki,但他對養小孩真的沒有興趣。
“沒有,只是他在逃亡,帶著你們不方便。”羽取一真想了想,干脆叫來酒見綾子,“交給你了,照顧好她們。”
菜菜子和美美子剛想掉下來的眼淚都給嚇憋了回去:“…………”
逃、逃亡?!
酒見綾子更是無言以對:“……”
她光是看大了這位難搞的羽取一真還不夠嗎,怎么又丟過來兩個小鬼!?
但之前都是由夏油杰親自照顧這對姐妹的,如今夏油杰離開了,總得給她們安排新的住處與照拂的長輩。
何況這是來自圣子大人的吩咐——酒見綾子只好點頭領走這對雙胞胎姐妹。
算了,反正她也不討厭小孩。
“我今后不再是圣子。”
羽取一真叫住酒見綾子,對她強調了這么一句。
酒見綾子的腳步一頓,再轉過頭看向羽取一真時,表情明顯變得興奮起來:“您是指……”
“嗯,”羽取一真開口,“我將是新任的教祖。”
不僅是盤星教名義與實質上的教祖。
——還將是總監部那方的[教祖]。
羽取一真交代完盤星教的事情,獨自回到寢殿,站在盥洗間的鏡子前,正面打量起鏡中這個神情冷淡的青年。
過了片刻,他用五指將額前的碎發往后撩去,露出光潔的額頭。
之前由[虎杖香織]劃下的傷,如今已隨著羽取一真的體力值補滿而痊愈了。
然而此刻,羽取一真從物品欄里取出[業雙],抽出其中一柄短刃,指間輕巧一轉,反手將鋒利的刃尖對準自己的額頭——
以毫不動搖的姿態,自左往右,再度刻出一道深而重的血痕。
在皮肉被這柄短刃割開期間,不斷涌出的血液受重力吸引,爭先恐后的流進眼中阻礙視線,又被另一只手淡然拭去。
全程沒有發出任何動靜,僅細密的睫羽在被那些腥紅血液壓低時,微微顫動了稍許。
還有針線,也不能忘記將這道傷痕縫起。
——等那些血也被低下頭,潑在臉上的清水洗干凈時,再抬起頭看向鏡子的青年,額前已多了道強行偽造出的縫合線。
親眼見過了這周目的[虎杖香織]與上周目的[夏油杰],羽取一真已推斷出這道額頭的縫合線便是代表[被羂索附身]的意思。
而那些在長年累月間被其掌控的總監部,但凡聽過[那位大人]的家伙,想必也是依靠這道縫合線來辨認身份的吧。
“你…不,您……”
趁著夜色來到首座所居住的宅邸里,羽取一真面無表情盯著眼前這位大驚失色的老人,確認自己的判斷沒錯。
他們絕不會想到有人如此瘋狂,在殺死羂索后,主動往自己的額頭上切割出一道傷口來偽裝它。
“很好,你還能認出我。”
羽取一真慢慢開口,連遣詞與斷句的語氣也學起了那個羂索——根據他以往與它的聊天經驗。
“我來之前還在想,首座的位置可不能交給蠢蛋來坐呢。”
第166章
羽取一真能悄無聲息潛入這棟宅邸, 自然是依靠黑豆柴擬態。
地址由禪院直哉提供——他還挺好用的,在干壞事這方面相當有天賦。
但防御結界理當對他的原身形態起警報,因此, 羽取一真原本打算在擬態解開的同時就出聲偽裝羂索, 讓這個老頭主動解除警報。
合情合理,還能讓首座被他的神出鬼沒嚇一跳。
然而,原本應該是最嚴密的防御結界之一,依舊對羽取一真毫無反應。
和他之前殺的那些高層情況一樣……就好像這些防御結界全部都對他關閉了偵測雷達,以保證這位天狼星殺手能夠暢行無阻,來去自如。
羽取一真愈發確信, 這點實在不同尋常。
等回去后,問一下悟那邊知不知道怎么回事吧——或許是他那邊幫忙動過手腳?
但此刻, 他繼續盯著這位強作鎮定的總監部首座, 聽聽這個老頭會說出點什么話來。
“您…您這次來是為了……”
敬語拉滿的總監部首座幾乎想要抬起衣袖擦汗了, 但他被這雙淡漠的黑瞳冰冷注視著, 連動一下手指都有種自己會被殺掉的錯覺。
比起那位女性的身體,這個青年的歲數并不大, 在精神上帶給他的壓迫感卻前所未有的強…!
而且,這位大人有事都會采用各種方式來迂回傳達指示,極少露面——而往往每次親身造訪,就意味著對方接下來要說的內容絕非小事。
甚至上一任首座, 就是這樣“老死”的。
這位總監部首座的內心忐忑不安到極點, 面朝羽取一真跪坐在這間傳統和室的榻榻米上,連視線都一觸即離, 絲毫不敢往上抬。
看一眼對方額頭上的縫合線確認身份,已經算他鼓起了莫大勇氣。
至于為何防御結界沒有發出警報——那不是理所應當的嗎,這位大人的結界術造詣不知比那些酒囊飯袋高多少, 連天元大人親至也未必能及得上他!
這點細節被總監部首座看在眼里,反而愈加為[羽取一真已被羂索附身]提供了有力佐證。
“為了。”
羽取一真見他沒有繼續往下說,顯然是在將后半句的主動權全盤交給他——于是,他便也玩味似的開口,念出這個單詞。
“你來說說看,我是為了什么?”
這句反問里蘊藏的拷問與審視意味太重,令首座的渾身都是一抖,大腦開始瘋狂運轉。
他甚至將自己上任以來做的事都走馬燈似的翻了個遍,又害怕是自己的小算盤被對方發現將遭清算,又祈禱對方千萬只是來給他下命令的。
羽取一真在面對五條悟時,總會被后者說演技不合格。
然而一旦離開五條悟的視線,羽取一真的演技總是爐火純青,好得宛若渾然天成。
尤其是在當惡人反派這方面,簡直天賦異稟。
譬如,這位首座已經快被嚇得尿褲子了,抖抖索索半晌才憋出一句。
“您、您是為前兩天的[百鬼夜行事件]而來嗎?”
畢竟他還記得,[百鬼夜行]的發起人里除了那個名為夏油杰、如今逃亡在外的特級詛咒師,就是眼前這位青年了……應該是叫[羽取一真]來著。
莫非是在責怪他們辦事不力?
可他們也不知道到底應該阻止[百鬼夜行],還是縱容[百鬼夜行]啊!
這不就是沒有聽到任何風聲,才決定按規矩辦事……如此一來,即使大人后來怪罪,他們也好有理由推脫……
但真到了對方親自前來,帶著裹挾濃重殺意的威壓站在他面前時,首座又覺得自己想耍的把戲不過是一點小聰明,幾乎被對方看了個透徹。
“哦?”
羽取一真站在原處,墨黑衣袖靜靜垂在首座跟前,好似連空氣也被這股死寂而壓抑的氛圍凝固了般,在斜斜照進來的月色里紋絲不動。
唯有眼神落在首座俯下身時露出的頸后,銳利宛若一柄實質化的鍘刀,緩慢切割著他那顆因恐懼而瑟縮的心臟。
“[百鬼夜行],沒錯,你們幾乎什么也沒做。”
羽取一真淡淡開口,“而你們,以后最好也什么都別做。”
這句話直接令首座的冷汗都沿著脖頸淌了下來,恍惚間感覺死神的鐮刀已懸在自己的頭頂。
“這個,我可以解釋……”
“不,我的意思就是,什么也別做。”
那雙黑瞳冰冷盯著首座,沒有給他繼續“辯解”下去的機會。
電光火石之間,首座終于領悟了這位大人的意思。
“您要我們對今后的事情發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無論是什么?”
話音落下,他便感覺由那道目光降臨在自己身上的壓迫一輕——說明蒙對了。
首座內心終于能緩過來口氣,甚至開始竊喜自己的反應速度還算快。
哼,要是換了尾石那家伙來,肯定會因蠢笨而“不得不”以死向大人謝罪。
顯然無論是[百鬼夜行]抑或換了具新身體,都在這位大人的計劃之中;甚至之后還會有同樣類似挑戰咒術界運轉規則的事件再度發生,而他們同樣無需插手,只管放任自流便是。
可是,這幾年來還有瘋狂狩獵他們的[天狼星殺手],以及想要顛覆現有秩序的[最強]五條悟……也不必管嗎?
“很好,還算機靈。”
首座想要問出口又不敢,低著頭忐忑半晌,終于又聽見頭頂傳來聲音,語速不緊不慢,“希望你以后也能繼續保持這份機靈,首座大人。”
在說后半句話時,他聽見腳步聲逐漸自身邊遠離,對方似乎已打算離開——“大人等下,關于那位五……”
首座終于沒忍住想要說話,卻見對方重新轉回身來,逆著月光的黑瞳幾乎要沉入深淵之中,又自那深不見底的恐怖與絕望之中,映照出足以令人發寒的微微笑意。
連原本沒有任何表情的唇角,也忽而勾起一點極耐人尋味的冷淡嘲弄。
“畢竟不機靈的,都已死在天狼星之下了。”
………
最后用一招死亡威脅將那老頭嚇得徹底癱軟在榻榻米上連連點頭,羽取一真心情很好。
這樣也省了他們繼續追查[天狼星殺手]——被[羂索]這樣一說,總監部會默認[天狼星殺手]是他的人,而之前死的那些,都是他認為“不機靈的”。
這種含糊不明的判斷標準,最容易讓他們自己延伸出各種束縛自己的規矩。
至于讓他們“什么都別做”,則是羽取一真相信只要沒有這幫高層插手阻撓,悟肯定能實現他的理想。
雖說他也可以殺光咒術界的所有高層再換一批聽話的,但這種太過恐怖的統治手段,反而容易讓這幫高層怕死到陽奉陰違——就像上周目的加茂家與總監部,表面上唯唯諾諾,暗地里不知道在密謀什么。
還會連累悟也跟著受敵視,包括他教出來的那些支持他的學生。
因此,這周目的羽取一真轉而嘗試冒領羂索身份,直接當上這幫老頭的幕后BOSS。
外來的【加茂家主】說話不好使,【羂索】說話總好使了吧。
讓他們去做點什么,有可能在執行上給他打折扣——說得太清楚還容易暴露身份。
讓他們什么都別做,反而是簡單就能實現的效果。
至于之后……倘若還有人敢對悟使絆子,他就繼續殺幾個震懾,再放任他們猜去,總會留下機靈的。
羽取一真警告完首座,便又用“高深莫測、來去無蹤的”黑豆柴擬態離開這棟宅邸,跑了一長段路后,解除形態回到人身。
自從偽造出額頭的這道縫合線,羽取一真就始終沒有使用回血面包、反轉術式或進食來補滿體力值,好讓它能維持在傷勢不會愈合的狀態。
當然,他也不能一直留著這道縫合線,悟過兩天會送鑰匙過來,到時他就要搬去公寓里住——可不能讓對方發現他又給自己造了道傷口。
眼看離盤星教的地盤越來越近,羽取一真的心情也愈發放松,想著等回去就先對著鏡子將縫在傷口上的線拆掉,然后發動一下反轉術式就萬事大吉……
“哦嚯,很厲害嘛,我的一真大人。”
寒冷到積了層厚雪的深冬,沒人愿意在后半夜的街道上亂逛——某位提前來送驚喜(鑰匙)的人除外。
羽取一真剛腳步輕快地拐過一個路口,整個人都因為這句話而徹底僵硬住了。
犯、犯罪被抓了個正著……
羽取一真停住。
羽取一真默默轉過身。
羽取一真用一種格外可憐巴巴的姿勢站在原地等訓。
這一連串反應,可給五條悟氣樂了。
他打給羽取一真的電話不通,還以為對方是睡死了沒聽見——結果正要偷溜進寢殿里送驚喜的他,[六眼]卻接收到熟悉的咒力氣息自遠處靠近!
然后怎么著,一眼就瞥見這混賬的額頭多了道極深的傷口。
能把五條悟氣到雙手交叉環抱在胸前,用這種抑揚頓挫的語調說敬語……羽取一真也算是有史以來第一人了。
大概也是唯一一個。
“我錯了。”
羽取一真立刻誠懇向人道歉,完全沒了之前面對首座時的BOSS氣場。
但這話,五條悟可聽過不止一次了。
“自己劃的吧?”
他扯了扯嘴角,從那傷勢上一眼就能看出始作俑者是誰——而羽取一真只有乖乖點頭承認的份。
“偽造這個是要做什么……”
五條悟正想繼續追問,卻發現羽取一真站姿雖然仍舊很穩,面色已十分蒼白,大概率是之前割開傷口時導致的失血過多。
甚至再仔細點觀察,能看見傷口的邊緣仍在微微滲血。
而眼下他們所處的環境,是氣溫在零度附近徘徊的寒冬深夜。
五條悟氣悶得鼓了鼓臉,還是過來伸手環住羽取一真的肩膀,帶著他往公寓的方向走去。
“等到家了再繼續拷問你。”
第167章
五條悟剛開始還帶著羽取一真在街道上慢慢走, 但深夜的寒風凜冽,稍微刮過一陣,他就忍不住去看身邊的羽取一真。
縱使羽取一真身姿挺拔而放松, 步伐沉穩, 絲毫沒有被這幾股溫度極低的冷氣吹到瑟縮的模樣——五條悟也總感覺對方不過是在強撐。
看一眼就來氣,但不看更來氣!
甚至越看越總覺得他是在強撐,五條悟望過來的譴責視線快要穿透墨鏡,筆直在羽取一真的額頭與臉上盯出兩個燒灼出的窟窿。
“或者悟幫忙拆一下線,”羽取一真開口的底氣不足,“我可以用反轉術式治療自己。”
五條悟:“……”
五條悟收回目光, 冷呵一聲,“就這樣用手拆, 你當是在抽毛衣的線頭嗎?”
“………”悟要是不介意, 其實也沒什么問題。
羽取一真在心底贊同, 但礙于對方話語中傳過來的幽幽怨念, 他現在完全不敢反駁。
五條悟見這家伙又立刻蔫巴下去了,輕哼一聲, 轉頭專心在這能見度較低的深夜里判斷方位。
能壓縮兩個目標物體之間距離的[蒼]在趕路上是很好用,但得確保這段路途中間沒有混凝土大廈、高塔及樹木之類的障礙物。
五條悟又朝比較空曠的路口走了些許距離,能確定他們目前所在的位置后,便將環住羽取一真的那只手收得更緊些, 提醒一句“我要用術式了”——
緊接著, 連續長距離瞬移的[蒼]發動。
羽取一真僅短暫眨了下眼的功夫,他們的身影已悄無聲息出現在一棟公寓樓的大門處。
朝一樓的大廳看去, 鎏金包邊的玻璃門內燈火通明,有暖氣順著門縫漏出,裹著被吹起的碎雪, 飄悠悠落在羽取一真與五條悟的腳邊。
被[蒼]帶著趕路根本沒有任何[狂風拂面]或是[坐過山車和跳樓機那種咯噔一下]的實感反饋,周遭風景在剎那間就切換成了新的。
就像是親身體驗了一次游戲里的閃現或者傳送,這感覺簡直新奇極了。
“好了好了,趕緊進去取暖。”
五條悟沒有等羽取一真愣完神,搭著人肩膀就往里面帶。
公寓確實是肉眼可見的高檔,整體裝修是低調奢華風格,左手邊擺了一排真皮沙發,整體鋪設的地毯讓他們在走路時幾乎不會發出聲音。
即使這么晚回到公寓,前臺依舊有管理員坐在那里值守,并向他們友好打招呼。
看見羽取一真額頭那道嚴重的傷口時,也只是露出了些微驚訝的表情,依舊沒有多說什么。
“這里也會有藝人和富豪來住,所以很注重業主的隱私。”
五條悟邊小聲給羽取一真科普,邊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鑰匙,交到他手里——并親自給對方演示如何刷門禁及搭乘電梯。
他們住在27樓,入目見到的走廊也相當寬敞,自主干道再延伸出數道分支岔路,導向每戶的公寓大門。
真的很注重隱私,這也是五條悟看中這棟公寓樓的緣由。
——同樣來自荒生潤子的推薦,她在五條悟打電話過來虛心請教時,笑著說他們可不能買太便宜的公寓,會在每天出門時都遭到粉絲與八卦小報記者圍追堵截的。
等用鑰匙打開門之后,這間僅屬于五條悟與羽取一真兩個人的溫馨小窩,徹底朝他們敞開了懷抱。
大約七十平,半開放式廚房,客廳朝外側的整面墻是能夠俯瞰小半個東京的大面積落地窗,左手邊是敞開的臥室門,往右看則是干濕分離的盥洗室與雜物間。
家具大部分都是活潑又俏皮的淺色系,陽臺似乎連通在臥室那邊,隱約能窺見一點翠綠盆栽的身影。
全屋都配備有新風系統與中央空調,可以在不開窗的情況下,長期保持室內極少積灰與溫度恒定的狀態。
“哼哼,雖然說硬裝都是固定的,但這些家具和裝飾物,都是我自己挑選的哦。”
五條悟單手插兜,嘴角翹起的神情間顯得相當自滿——他偷偷摸摸準備了這么久,當然就是要給自家戀人一個超大驚喜啦!
如果不是被一真突然宣布的求婚理想給驚……好吧,是又開心又赧然到沒忍住朝對方發出邀請,五條悟原本是打算憋到新年再說的呢。
至于占地面積頗廣的五條家與盤星教,那確實是他們擁有的資產,卻也僅是資產而已。
只有他用自己工作賺到的薪水,努力攢夠之后買下的這間公寓,才在某種意義上而言是完全屬于他自己的東西,是能夠與一真共同分享的家——
一種與五條家截然不同的、光是想起就足以令胸腔里的這顆心變得柔軟的特殊存在。
五條悟望著這間七十平的小家,心情卻比高居五條家的主位之上、進行家主繼任儀式時還要來得高興。
“如何?我還剩下窗簾還有茶幾沒來得及買,等挑個休息日,我們可以慢慢去逛。”
他笑著轉過頭看向羽取一真,卻見到那雙黑瞳始終盯著客廳靠左側墻的一樣東西,似乎走了神。
而跟隨那道目光望過去——那是一個占地頗大的水族箱。
底部鋪著細軟的白沙、擺著錯落有致的假山與水草,連串細碎的氣泡在燈光下不斷朝水面滾涌。
跟羽取一真在上周目看見的那個水族箱,一模一樣。
只是里面還沒有魚。
羽取一真出聲:“這個水族箱……”
“啊,這個水族箱,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啦,路過它的時候就是很想買,”五條悟捏著下巴思索。
“總感覺里面得養點魚,除了我釣的那種……嗯……”
五條悟如今依舊會抽空和羽取一真去釣會魚,且技術已然相當熟練——只是,這與他能不能釣多點魚上來這種事依舊沒有絲毫聯系。
只能說,該釣不上來的時候,任憑頂著什么[現代最強術師]、[隨時都為學生著想的超nice五條老師]、[如流星般一閃而逝的人氣明星]之類的名頭,那些魚仍然不會買賬。
何況他好不容易釣上來的那些,更傾向于交給羽取一真做成料理吃掉。
所以啊,到底是什么魚該放進里面養……五條悟心里隱約有個概念,但又實在想不出答案。
“——銀松葉錦鯉。”
他突然聽到身邊的羽取一真開口,并在自己錯愕看向對方時,用那雙溫潤的黑瞳回望過來。
“養一條銀松葉錦鯉吧,”
羽取一真緩慢眨了下黑瞳——五條悟察覺到他似乎很高興。
“我會負責帶一條回來的。”
畢竟羽取一真這幾年也往小金庫里也攢了不少錢呢,別說去加茂家釣,就算買一條這種超貴的銀松葉錦鯉也不在話下。
比起花多少錢,羽取一真更開心悟的潛意識里還記得他在上周目剛見面時送出的禮物。
他原來如此珍惜著、喜愛著那條收到的銀松葉錦鯉。
在短暫的安靜對視后,五條悟欣然同意。
“好哦,那就等你帶一條回來。“
他在說前半句的語氣依舊輕松,到后半句卻急轉直下。
“但是啊,在討論我們之后養什么魚之前,某人是不是該先去沙發上坐好?”
這句近似于磨著牙擠出的威脅,讓羽取一真剛翹起來的尾巴瞬間又垂回去了。
他乖乖在沙發坐好,等五條悟拎著急救箱過來,用專門消了毒的鑷子與拆線剪,小心翼翼挑起每一處縫合位置的細線,解開,抽離。
五條悟的手很穩,動作也很輕柔,但不妨礙人給氣得夠嗆。
“用的竟然還是縫衣服的線!”
羽取一真正襟危坐,雙手放在大腿上,眼睛只敢盯著五條悟的胸口那塊地方瞧,完全不敢吱聲。
五條悟的墨鏡被擱在茶幾上,露出的那雙漂亮蒼瞳正幽幽盯著人:“……說話。”
“我錯了,”羽取一真認錯態度極好,“我下次再也不這么干了。”
五條悟:“………”
更生氣了,這家伙根本就是口頭認錯超快,實際在行動上犟種得要命。
剪掉最后一截線頭,五條悟直起身,盯著羽取一真發動反轉術式,那道被利刃切出來的傷口瞬間痊愈無蹤。
看面容似乎也恢復了血氣,不再像剛見到他時那般蒼白,連唇色都顯得極為寡淡。
五條悟來回掃視兩遍,確認羽取一真身上再沒有其它傷口后,才終于開始問起具體細節。
“去做什么了?”
羽取一真:“………”
是去當壞人,但具體細節說出來有點破壞自己在悟心中的形象。
他握拳輕咳一聲,音量很低:“就是,冒充……羂索。”
五條悟挑起單邊眉梢,用一聲拉高的“嗯?”示意這只黑豆柴繼續往下坦白。
羽取一真在五條悟面前總是沒辦法撒謊的,只好將自己的打算都詳細說了一遍。
通過用身份來禁止總監部以后插手干預任何事件,能夠最大程度的避免他們今后在背地里給五條悟使絆子。
而他冒充羂索還有一點好處——即使今后被咒術界的人意外撞見他與悟走在一起,也會被那幫老頭當成[高深莫測的那位大人在刻意借用這具身體接近五條悟]之類,給他的行為腦補出一大堆理由,且不會連累到悟。
這就是羽取一真答應過五條悟的,[會在同居前先處理好后續問題]。
甚至,這種處理方式也沒有替他達成[改革咒術界]的理想。
他的戀人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給出支持,卻又完全尊重了他想要去做的事情。
倘若他沒有在今晚發現,等對方回去后將線一拆、利用反轉術式徹底愈合傷口,就更難發現一真曾為他付出過什么。
五條悟原本還板著臉聽他解釋,此刻已愈發柔和,連嘴唇也微微抿起,似乎有點走了神。
“悟?”
羽取一真在說完后又等了片刻,發現五條悟始終沒有給出回應的他開始內心打鼓——只有聲音還能勉強保持平日的鎮定與沉穩。
“我保證就這一次,真的。”
他的本意可不是想惹自家戀人生氣的……而且之后確實也用不上再劃一道縫合線了,只要他裝成功過一次,首座就會默認他一直是[羂索]。
羽取一真用那雙黑瞳眼巴巴盯著五條悟,格外擔心對方還在生他的氣。
但在他等待片刻后,卻見到五條悟卻反身去了廚房,打開冰箱門,拿出兩罐飲料又回來。
這間公寓的溫度開得恰到好處,即使喝冰飲也只感覺舒適。
只是,當羽取一真抬手接住五條悟朝他拋來的其中一罐時,才發現上面寫著——氣泡蘋果汁。
想起平安夜那晚,他的心跳陡然漏了半拍。
是悟上次聽他想喝氣泡蘋果汁后,又特意多準備在冰箱里的嗎?
“你說過的,最后一次。”
五條悟在羽取一真的身邊坐下,柔軟的布藝沙發面因承重而沉陷,令羽取一真的上半身無意識朝五條悟這邊歪了些許。
“我相信你的保證。”
僅穿了件純白寬松襯衫的他拉開自己這罐氣泡蘋果汁的拉環,仰頭喝了一口。
輕軟的純白發梢隨重力垂落,在羽取一真的眼前微微搖曳,既似被風吹散又聚攏的浮云,又若一捧柔和的銀白月芒。
而此刻,那雙比晴空更溫暖的蒼瞳也轉了過來,落進他的眼底。
頭頂的燈光仍舊明亮,卻又仿佛已逐漸黯淡下去——只因這高潔的浮云與月茫,都正向他奔來。
“現在開始……是懲罰。”
——在捕食與被捕食的危險交鋒中,從不存在真正的勝利者。
僅有幾聲模糊的低喘在拳頭緊攥時斷續泄出,宛若在為這段過分激烈的關系標記上某種令人極度興奮的、近乎要將理智盡數吞噬殆盡的曖昧注腳。
“唔…慢……”
第168章
窗簾被一只手拉開, 明亮的朝陽斜照進室內,在地板上鋪出大面積的溫暖光柵。
羽取一真被陽光刺得輕微瞇了下黑瞳,才反身回到床前, 喊了聲仍賴在被窩里的五條悟。
“早上好, 悟。”
“早上了喔。”
“時間不早了喔。”
“嗷嗯……”
五條悟睡得毫不動搖,翻身背對光線側躺著,小半張臉都埋進拉高的絨被里,只有純白柔軟的發絲有些散在枕面、有些蜷攏在頸窩間,像一團又一團輕盈的棉花糖。
大概是他之前使用貓咪擬態太過熟練的緣故,連剛才那聲抗拒起床的含糊囈語, 也格外近似貓咪不想被打擾時發出的哼唧。
羽取一真被可愛到心臟亂跳,實在忍不住伸手去摸一摸自家戀人的腦袋, 動作就像平時挼貓那樣輕柔。
在上周目全天候自動開啟的[無下限]術式, 從來沒有阻擋過這周目的他。
每一處察覺到的細節, 都只會讓他越來越喜歡悟。
“五條老師, 上課就快要遲到了。”
羽取一真彎起唇角,在終于過足挼貓癮后, 又慢吞吞出聲提醒他。
——這次催促很有效,那對雪似的純白睫羽輕顫幾下,不情不愿地睜開了。
“哈啊……怎么還要上課……”
五條悟揉著眼睛含糊咕噥一聲,五指間露出的漂亮蒼瞳更是怨念極重地對準某人。
“都說是對你的懲罰了吧, 哪有自顧自動起來、完全不聽人命令的家伙?”
前半段還是按設想進行, 他只用一點小手段就把這家伙折騰得夠嗆——但后半段的狀況就好似變成一輛完全失控的脫節火車了!
“我錯了。”
羽取一真使出絕招,無辜狗狗眼。
這句[我錯了]更是說得無比熟練, 都快把五條悟噎得當場翻個白眼。
……算了,他也不是沒有爽到,計較已經發生的事情并不可取, 等下次再繼續跟這家伙算賬。
想起自己確實還得去上課,不再拖延的五條悟掀開被子就從床上坐起來,踩著拖鞋站起伸懶腰的一套動作行云流水,愜意極了。
他購置的居家服正好合身,在完全舉高手時被連帶著往上抬,令羽取一真的黑瞳忍不住看向眼前這小半截勁瘦的腰腹——線條流暢、肌理細膩,像一塊完美無暇的昂貴玉石,卻又溫暖如曬在陽光下的稻谷。
五條悟收回手時,發現這只黑豆柴的眼睛都快看直了。
哈,還是這么輕而易舉就能把他迷得神魂顛倒。
五條悟的內心在發出壞壞竊笑,面上還要一本正經,佯裝自己沒發現這件事——主要是他現在確實趕時間,沒空負責把人撩撥起來的后續。
“我去洗澡了哦,一真幫我隨便烤兩片面包當早飯啦。”
羽取一真應了句“好”,視線卻依舊盯著他那處看,把五條悟看得眉毛挑起,“怎么了?”
“那個,身體沒事嗎?畢竟昨晚……”
這還是羽取一真初次問這類問題——自那次生日過后,他們雖說又嘗試過幾次,但悟在第二天都是直接睡到中午的,今天還是第一次在早上就被喊醒。
因為對方昨晚迷迷糊糊睡著時,特意交代了羽取一真要記得叫他起床。
而五條悟被羽取一真這一句充滿暗示性的內容,導致大腦也被迫跟著回憶了遍昨晚,表情頓時有點沉默——又有點氣悶。
“你小子在想些什么呢?”
最終,五條悟的蒼瞳危險一瞇,毫不留情地打斷自家戀人那頓亂七八糟的腦補。
“當然啊,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會反轉術式——”
連一絲絲咒力都用不上,身體立刻就會恢復如初、精神百倍!
羽取一真:“…………”
可惡的反轉術式。
趁五條悟去洗澡的功夫,羽取一真也用面包機做好了兩片烤面包,分別抹上對方喜歡的煉乳和草莓果醬。
看了眼時間還夠,他又熱了杯牛奶放在餐桌上。
雖說羽取一真在游戲里其實不用吃飯,但還是給自己準備了一份相同的早餐。否則悟肯定要把他的那份掰一半給他。
五條悟也在洗完澡后換下那套休閑的居家服,穿了身版型利落的純黑外套,再搭配同色系的長褲——只有鼻梁上依舊架著那副一真送的墨鏡。
當他從浴室出來時,羽取一真只看一眼就怔住了。
與上周目悟一模一樣的裝束。
倘若不是當前他所身處的公寓格局并不相同,羽取一真在那神情恍惚的剎那間,近乎要認為自己回到了一周目。
而實際上,他也已經覺得如今的悟正在朝一周目的他走去。
當悟經歷的磨礪增加,心性上逐漸褪去少年時的青澀與意氣后,在那活潑又隨性的表象下,整個人成長得愈發可靠且成熟——卻能始終堅守善良本性,既沒有忘記開在路邊的雛菊,也從未忽略被雨淋濕的小貓。
他始終在閃閃發光,無論身處壓抑的陰雨,抑或黯淡的晦霧。
羽取一真看著五條悟,胸腔里悶悶的,忽而涌起一股酸澀與悸動交織的復雜情緒。
“哼哼,如何?”
五條悟將拉鏈一直拉到豎起的領口,遮住了小半個下巴;而他則將雙手揣在上衣的口袋里,整個人顯得高挑又干練,帥到走出去會讓那些粉絲尖叫一片的程度。
“前幾天新買的。感覺很適合我呢,清洗起來也超方便——雖說也不可能會有污漬濺到我身上就是了。”
五條悟笑瞇瞇的歪過腦袋看著人,語氣格外得意。
“多少分?”
“——葛立恒數。”
羽取一真條件反射張口,是曾出現在他們對話里的答案。
五條悟的蒼瞳微亮,宛若一陣被微風拂起的漣漪——隨即,他過來伸手抱緊羽取一真,用額頭與他輕輕貼了貼,又互換一個親昵的吻。
“總感覺你一定會說出這個答案,”
五條悟笑著,眨眼間卻透出一點恍然若覺的茫然,“我好像一直在等。”
而直至此刻,他終于等來了這種令人全然安心的放松感,就像這個伸手可及的親密擁抱。
羽取一真小聲吸了口氣,對五條悟說。
“抱歉讓你等了這么久。”
而他由于游戲限制,甚至沒辦法向對方解釋緣由。
“——沒事啦,也可能是我之前做的夢也說不定。不是有那種情況發生嗎?當你遇見某件事情時,會忽然覺得[欸,這幅場景好像在我的夢里出現過]之類的。”
五條悟心情很好的笑起來,又親了下羽取一真才收回手,轉而拉開椅子坐下。
各抹了煉乳和草莓果醬的兩片面包攤在餐碟里放在他面前,五條悟硬是動手把它們合在一起,組成了令某些食物潔癖人士震怒的[煉乳與草莓果醬混搭的酸甜口三明治]。
然后啊嗚咬下一大口,鼓著腮幫心滿意足。
“話說回來,你昨天就那樣跑去首座家里,不擔心他家的結界報警嗎?”
既然是腦門帶著縫合線過去的,肯定不能用黑豆柴形態威脅那個老人家吧。
聽到五條悟問起這個細節,羽取一真也感到困惑。
他甚至將之前自己去找總監部麻煩的情況也跟五條悟詳細描述了一遍——重點在于[無論黑豆柴形態還是原身形態,結界從未起過反應]。
“竟然……你也不是[天與咒縛]啊,怎么會在結界里進出自如?”
五條悟對此同樣感到詫異。
他甚至將墨鏡拉下來一點,又用[六眼]仔仔細細掃過羽取一真的身體,再次確認有咒力在其體內流動。
“不應該啊。按理來說,結界的設立與運轉都是依靠天元大人在維持的。”
五條悟捏著三明治又咬一口,眉頭緊鎖,“何況對于總監部首座這種至關重要的存在,他們在居所處劃下的往往并非普通結界,而是更優質的[凈界]。”
羽取一真好奇道:“結界全部都靠那個天元大人維持?沒有例外?”
“也不能這么說……”
五條悟用指尖沾了點餐碟里的草莓果醬,畫出一個大致的日本地圖,又圈出其中四個小點,耐心給羽取一真科普。
“古時候的人們崇尚迷信,當科學無法解釋時,令人畏懼的鬼神之說便相當流行——這也促使了那時期的咒靈誕生。”
“哪怕總數并不多,但普通人在共同認知與負面情緒下催生出的假想咒靈,大多數都具備極強的破壞性,普遍都擁有咒術。”
“與之相對,那時誕生的強大術師比例也現代要高一些,能夠壓制咒靈這邊……我記得是咒術最興盛的是平安時代?此后就開始逐漸衰落下去了。”
“總之啦,掌握結界術知識的天元大人在日本各地都設置了大面積的[凈界],不僅是為了抑制咒靈的產生,還可以提高輔助監督施展結界術時的精度。”
“像我們額外布置的結界,可以類比成在大圈圈里使用加強版的小圈圈,終究還是包裹在這個名為[凈界]的大圈圈里。”
這段講解簡單易懂,羽取一真再結合自己之前上過的那些理論課,立刻察覺到哪里不對勁。
“我殺了那么多個維持咒術界運轉的總監部高層,理論上來說,天元大人應該會幫忙鎖定我的身份?”
“話是這么說,”五條悟摸了摸下巴,“但你想想,之前我都給薨星宮開了個通風天窗,那位天元大人都悶不吭聲的,就好像那里不是他的地盤一樣。”
“而且啊,哪怕天元大人除了維持結界運轉外什么都不管,你也至少會被那些宅邸單獨劃出來的結界排斥才對。”
羽取一真思索片刻,“悟的意思是……”
“嗯,如果我的猜想沒錯,”
放下手的五條悟點了點頭,認真看著他。
“——有人在幫你屏蔽結界。”
第169章
按照五條悟的推測, 有人在暗地里幫助羽取一真。
但具體是誰,他也沒有頭緒。
嚴格來說,結界術并不是一門不斷進步的學科, 它自奈良時代誕生以來, 幾乎全憑天元一人掌握。
像生得術式這種天生就刻印在術師身體里的術式,術師們要做的也大多是將咒力注入刻印中激活術式,并想辦法拓展更強力的衍生應用。
相比之下,結界術雖然面向所有普通術師,但仍需要術師本人擁有一定量的咒力,以及在自己的體內從零開始構筑術式的天賦。
[帳]其實就是結界術的一種簡便應用, 專門為屏蔽非術師的感官而開發。
包括咒術的頂點[領域展開],其中就包含許多結界術的要素。
因此, 結界術其實是需要一定門檻的技能, 并不是術師強就意味著ta必定精通結界術。
當然啦, 五條悟是既強又會的, 他學習任何事物的天賦都高得驚人。
也正因如此,他很難想象到底有誰能繞開這個完全仰賴天元構建的結界體系, 做到悄無聲息的協助一真。
總不會是天元本人吧?
五條悟在心底嘀咕,又實在覺得不太可能——對方完全沒有幫一真的動機。
倘若一定要細究起來,一真和他還是導致星漿體沒能和天元同化的罪魁禍首呢。
結果直到薨星宮被修好的現在,那位家里蹲都沒向外界發出過一聲抱怨, 就仿佛……
已經不存在了。
五條悟被腦子里忽然冒出的這個想法驚了一下, 連忙搖頭甩飛。
——他這猜測就更離譜啦,畢竟全日本的那些結界還好好運轉著, 沒有出現任何異常。
只是五條悟猜不到的目標,羽取一真就更別提了。
他倒是有懷疑是不是系統幫忙屏蔽的,可這游戲又沒有客服可以聯系, 同樣無從確認。
按照五條悟的建議,反正這種情況目前對羽取一真來說沒什么損失——不如說使他的暗殺行動便利了太多——干脆當做不知道也行。
羽取一真表示贊同。
反正目前的總監部已經格外安分,他往后一段時間都沒什么出手的機會。
自從有公寓可以回之后,羽取一真也不再住盤星教里,而是像大部分信徒那樣每天坐地鐵或公交來上班。
酒見綾子以為羽取一真自己買了間私人公寓,還問過是否需要安排人來接他往返,被羽取一真果斷拒絕。
開玩笑,他和悟的家怎么能讓無關人員知道。
菜菜子和美美子最近也開始認真讀書了——自從酒見綾子接手這兩個小孩,她們受到的家教也逐漸變得嚴格起來。
之前招募來的詛咒師,也被羽取一真安排繼續去做盤星教的除靈業務。
當然,屬于夏油杰的那部分薪水也被分給了他們,因此大家都沒有異議。
只有獨自離開的夏油杰需要警惕,可惜對方始終藏得極深;哪怕羽取一真后來多次派出信徒去尋找他的蹤跡,結果都是無功而返。
有可能藏到國外去了,包括夏油杰的父母也一直沒有回來。
羽取一真對此也沒什么辦法,只能囑咐有線索立刻報告給他。
此外,他還特意去了一趟花鳥市場,認真比對記憶里那條被他釣起來的銀松葉錦鯉,掏錢買了條幾乎一模一樣的帶回家。
他喜歡悟看著那條魚的眼神,像太陽落進了一片溫柔的深海里。
而在這些以外的剩余時間,羽取一真都是與五條悟度過的。
他們可以在同一張床上醒來,清晨一起出門,商量今天做什么飯,如何打發閑暇夜晚,最后又躺在同一張床上,互道晚安,沉沉睡去。
無數細小的幸福在時光中慢慢累積,仿若輕盈的暖雪飄落心頭。
他們一起慶祝了許多節日,尤其在每一年的新年都會去神社祈福,抽簽,然后將寫好心愿的繪馬掛在木架上。
不論多少次,羽取一真的祈愿都僅有一個。
【請給予五條悟全部他所期望的愛】。
一年、兩年,或是七年、八年,這份祈禱都不曾改變。
而羽取一真每次許完愿睜眼時,都能看見身側的五條悟雙手合十在朝他望過來,唇角彎起柔軟的弧度。
悟許下的愿望,大概也與自己有關吧?
羽取一真不那么確定的想道。
真難以想象,他竟然會在一款游戲里,萌生出想要和一個人永遠在一起的念頭……
甚至,愈發強烈。
…………
2016年,冬季,盤星教。
[今天晚上想吃壽喜鍋——(純白貓貓抬起雙爪比耶.jpg)]
[好,我去買菜。]
當手機科技從翻蓋按鍵的款式大踏步前進到點觸智能版本時,五條悟第一時間給他們各買了一部,安裝上最近在年輕人中超流行的LINE通訊軟件。
這樣他們就不用再來回發送郵件,可以做到實時通訊啦。
五條悟更是超級中意LINE的表情包發送功能——畢竟他不僅熱衷網上沖浪,還可喜歡四處搜刮各種萌萌圖片——這下總算有了用武之地!
像上周目羽取一真收到的二次元JK賣萌表情包,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五條悟還特意找到了盤星教如今的超火爆鎮教吉祥物——悟貓貓的一系列手繪表情包!
保管能將呆呆黑豆柴迷得稀里糊涂,無論他說什么都會點頭答應啦。
哼哼……曇花一現的大明星五條悟,就算擬態成了悟貓貓也是同樣的受歡迎!
哎呀,真不愧是他,人氣高到都快成為甜蜜的煩惱了呢。
得意小悟逐漸長成得意大悟,但開心時依舊喜歡腦袋一晃一晃,像在哼一段美妙而動聽的旋律。
“什么事情這么開心?”
七海建人環顧眼前這棟陰森幽暗的廢宅,實在不理解這里到底有哪部分值得五條悟如此高興。
“秘——密。”五條悟高高興興收起手機,“七海以后才會懂哦。”
這話說得七海建人好像不止比他小一歲,而是小上十歲似的。
七海建人:“……”
帶著墨鏡的七海建人沉默瞥過那部手機,“并沒有很好奇你和對象聊了些什么內容。”
五條悟長長的“欸——”出聲,表情笑瞇瞇的,“七海竟然知道我有戀人?”
“……不知道你有對象的人才是遲鈍笨蛋吧。”
七海建人抬手調整了下夾在鼻梁上的深色太陽鏡,感覺自己格外想嘆息,“你是沒正式公開過,可也沒怎么想要瞞著。”
他甚至能隱約猜到是誰……但那位目前的身份還是死刑立即執行的詛咒師,別隨便將名字說出口為好。
五條悟大概猜到他想說什么,在略作停頓片刻、發現對方沒打算說出羽取一真的名字后,愉快笑了起來。
“就像七海回來做咒術師一樣不可思議?”
去年接到七海·上班族·建人表示要來高專拜訪的電話時,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呢。
“請不要忽然將話題扯到我身上,”七海建人垂下手,“我只是厭倦了那種生活,但也并不認為做職業咒術師是一種[正確的回歸]。”
聽到明明是前輩的五條悟又拖著長音回他“好—好——”,七海建人委實感到些許心累。
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總愛拖長音節說話?
——那當然是因為有人喜歡聽啊。
羽取一真在五條悟回復的[好耶——]下面跟了個開心搖尾巴的黑豆柴表情包。
他甚至能想象悟說這句話時露出的表情,肯定超級可愛……
羽取一真走了會神,忽然聽見有人敲門——大概率不是酒見綾子,盤星教整體運行平穩,她只會在固定時間內進來報告。
“進。”
開門的是夏油杰之前招募的詛咒師之一,米格爾·奧杜爾。
他是一個少見的海外術師兼黑色人種,據說是肯尼亞那邊地區出身,僅憑身體素質就超過了絕大部分日本術師。
聽米格爾說當地也有其余術師在活動,但人數比起日本這邊還要稀少許多,也沒怎么接受過正經術師教育。
倘若不是他聽說日本這邊的咒術水平發展很高——尤其是被稱作[最強]的五條悟,只要涉及咒術界的話題就必定有他存在——便動身來到這里長長見識的話,也不會被夏油杰發現并招募進盤星教。
但對羽取一真而言,米格爾如今可是夏油杰走后的除靈業務主力軍,多少還是需要關注下對方狀況的。
“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和你形容,但總之相當棘手。”
米格爾的日語夾雜著些口音,但還在能聽懂的范圍內——只是他此刻看起來明顯很苦惱,用手扶了扶那頂塌向一側的白色軟帽,才捋清思路開始講。
“前幾天啊,有個女性跑來和我們控訴,說她的兒子險些被班上同學殺死,如今還躺在醫院里搶救。”
光聽一個開頭,也判斷不出這到底和咒靈有沒有關系。
羽取一真點頭示意米格爾繼續說。
“她是通過信徒介紹過來的,希望我們能幫忙除掉那個把人塞進儲物柜里的惡魔。”
羽取一真越聽越困惑:“……把人塞進儲物柜里,為什么是惡魔?校園霸凌嗎?”
如果體型小一點,基本都能站進去吧。
說得不清不楚的,米格爾的日語表達能力還需要再提高一些,回頭讓酒見綾子給他報個日語輔導班。
“我也很困惑,所以親自過去看過情況,那個惡魔……不對,那個小鬼才是被長期霸凌的對象,直到他把那四個霸凌者全部塞進一個儲物柜里。”
米格爾恐懼得深吸口氣,尚且不知自己也即將墜入日語苦修地獄。
“而真正的關鍵是……他被恐怖的怨靈詛咒了。”
第170章
身為人類, 卻被恐怖的怨靈詛咒。
“……這聽起來依舊很常見。”
羽取一真沉默看著這位沒有念過高專的米格爾——對方確實在除靈業務與戰斗上是一把好手,但在涉及咒力的理論知識及概念定義這些方面,可能還不如他這個上了一年學的玩家。
“嚴格來說, 怨靈、咒靈以及詛咒師用非物理手段襲擊人類的過程, 都可以稱為[被詛咒],只是在表現形式上會根據詛咒來源及效果強弱而進行更進一步的區分。”
被羽取一真用微妙眼神注視著的米格爾:“………”
“我、我想想該怎么形容比較準確……就是,那個小鬼被太過強大且麻煩的不知名詛咒附身了,會自動襲擊有可能傷害到他的一切東西,無論是否具備生命。”
米格爾抬起手腕,露出一截纏繞在小臂上的黑繩——用多股線編織而成的末端殘留燒灼的痕跡, 又像是被某種野蠻且原始的力量從中間直接撕裂。
“他想要自殺都被那個詛咒攔下來了,還反過來襲擊我……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脫身的!”
羽取一真看著那截被米格爾心痛撫摸的黑繩, 又聽他斷斷續續說完細節, 終于能還原整起事件。
有個名叫乙骨憂太的15歲少年長期被校園霸凌, 期間還因不明緣由離家出走過一段時間;前幾日重新返回學校后, 四位霸凌者再度想要對其施暴,卻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塞進了一個儲物柜里, 身受重傷。
接下這個[除靈業務]的米格爾前往查證,卻險些被那個怨靈反殺,只好來找羽取一真了。
換個方向思考,他這也算是為教祖大人踩了趟點, 不僅確認那個小鬼身上有怨靈, 實力還相當強大——搞不好,是比一級更強的特級啊。
米格爾可不想再接這個極有可能會送命的活。
“反正躺進醫院里的那幾個霸凌者也不是好東西, 干脆就不接這個業務了吧?”
結果,他看見坐在主位上的教祖大人思索片刻,緩緩搖頭。
“不, 要接。我親自去找他。”
【當前觸發隱藏委托:
乙骨憂太的詛咒:某位少年遭遇了不知名的詛咒。或許您可以找到這份詛咒的源頭,并協助乙骨憂太解咒成功?
當前進度:未完成。】
獎勵:可解鎖技能<術式反轉·劫>。】
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接到的隱藏委托!
即使當上教祖,羽取一真也沒能接到更多的任務。
想想這也是必然的,他都當上教祖了,誰還敢給他派任務。
至于盤星教那些被他安排每天去干16小時活的領導層,前兩年還試圖集結起來反抗羽取一真的暴政。
羽取一真也沒多做什么,只是貼心幫他們再度回憶了遍強迫喝一下午刷鍋燙水的恐怖——這些人又老實巴交地繼續種地去了。
除去他的小金庫穩定進賬以外,這個游戲系統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任何變動。
而此刻,它終于彈出了個浮窗,顯示觸發隱藏委托了。
獎勵還是術式反轉!
先不管他會不會“解咒”,至少也要先去看上一眼,確認情況。
“乙骨憂太現在在哪里?”
米格爾怔了下,沒想到羽取一真已經起身示意他帶路,甚至看這架勢是打算立刻出發。
“真的要去啊?”他長嘆口氣,“我好不容易逃回來的……他現在應該正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幾乎不見任何人。”
“嗯,趁眼下時間還早。”羽取一真淡淡道,“我六點前還要趕去買菜。”
很接地氣的一個理由,讓米格爾無話可說。
在安排司機開車前往乙骨憂太的家里時,羽取一真也打電話給五條悟,大致講述乙骨憂太的情況后,向他請教“解咒”的問題。
羽取一真打給五條悟的這通電話是外放,坐副駕駛負責指路的米格爾也能聽見。
與被隱瞞的總監部那邊不同,待在盤星教的詛咒師一直都知道羽取一真與五條悟的關系——私底下還感嘆過不愧是曾經的圣子、如今的教祖大人,竟然能如此淡定的跟那個[最強]談戀愛。
“被強大的力量詛咒了?”五條悟相當驚訝,“米格爾……啊,是那個有根奇怪的繩子、對付起來有點麻煩的黑人,我記得他還挺耐揍的。嗯嗯,連他都差點被殺的詛咒啊,大概真能被評定為特級呢。”
在平時都是受到對實力的高度贊揚,結果在五條悟這里只能被評價為[挺耐揍]的米格爾回身想要抗議,但前者假裝沒聽見,只是笑著給羽取一真出主意。
“解咒這種事情啊,說難也不難。其實我們平時祓除咒靈,也算是一種解咒啦——你直接動用暴力,祓除掉那個詛咒就好咯。”
聽到這句話的米格爾立刻驚呼:“怎么可能做得到啊,祓除掉那種怪物!”
五條悟:“一真也對付不了嗎?”
米格爾:“……實話說,我甚至覺得你上都有點難度。除非你要把那個小鬼也殺掉。”
只要殺了被咒者,其身上的詛咒自然會跟著破解——這道理誰都懂。
但米格爾猜羽取一真想要的可能不是這么簡單粗暴的解決辦法。
“這樣哦,那就比較麻煩了。”
雖然五條悟管米格爾叫[有點麻煩的家伙],但他相信對方給出的判斷,并沒有因為自己被懷疑做不到而動怒。
他捏著下巴想了想,給出另一條路。
“還有一種更溫和的辦法去[化解詛咒],但這需要被詛咒的本人配合才行。”
…………
“憂太哥哥,有人來找你哦——”
門外傳來妹妹的呼喚聲,但乙骨憂太只是雙手抱緊膝蓋,腦袋深深埋在交疊的小臂間,以一種沉默到自暴自棄的姿態縮坐在房間角落里,沒有發出哪怕半點動靜。
他根本沒有活下去的必要,哪怕有人來嘗試幫助他,也只會白白害得對方同樣陷入生命危險。
他不愿傷害別人,便試圖傷害自己,結束掉這個不應當繼續存在于世的生命——然而,這番舉動亦會被[里香]阻止。
[里香]拒絕一切會對他造成傷害的東西,包括他本身。
“憂太哥哥,我知道你在里面啦——是真的有人來找你——”
敲門聲堅持不懈的響起,乙骨憂太不為所動,連埋頭縮成一團的姿勢也沒有改變分毫。
他甚至不能出聲回應妹妹的話,因為[里香]明顯抗拒任何女性接近他。
尤其妹妹之前也險些因為[里香]受傷,但從來沒有怪罪過他——正因如此,乙骨憂太反而愈加感到自責與痛苦。
包括下午來過家里的那個人也是,明明想要幫助他,卻同樣差點被[里香]傷害。
……是他又來了嗎?
“咦,奇怪,睡著了嗎?不應該啦,我哥最近偶爾露面的幾次,我都看見他掛著兩個超重的黑眼圈了,根本沒怎么睡過覺的樣子。”
門外的聲音變小了些,大概是在同來的人交談。
沒關系的,乙骨憂太在心里悶悶的想道。只要他堅持不開門,對方就會知難而退,然后再也不來管他的事情了。
“確定他在里面?”
有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是成年男性的低沉聲線,不急不緩的話語偏冷,光聽上去就感覺對方可能并不怎么好相處。
乙骨憂太莫名有點緊張,接著又認為自己是在過度胡思亂想。
門外,妹妹還在回答那人的話。
“啊是的,但他把門反鎖了,我們進不去。”
“嗯,我知道了。”
那個聲音停頓片刻,又說道:“你們站遠點。”
站遠點?不僅是門外的人,乙骨憂太也跟著困惑起這句指令,連被那些自毀傾向極重的負面情緒所占據的大腦,都短暫地將注意力集中到門那邊——
——砰!
一聲劇烈的硬物撞擊聲轟然響起,隨之而來的是木質門板被不知道什么東西生生砸出一個大洞!
“……!??!!”
乙骨憂太驚愕到張大嘴,眼睜睜看著有一只穿著和服的手穿過那個偌大的窟窿,反過來摸到那個鎖扣,擰開。
除去一開始的暴力破壞別人家的房門外,這些剩余的步驟皆做得慢條斯理,顯得禮貌極了。
那人竟然還特意先屈指敲了敲門,然后再推開的!
別說乙骨憂太徹底驚呆,站羽取一真身后的米格爾和乙骨妹妹也同樣嚇得不輕,瞪著兩雙眼睛愣愣看向他。
“我會雙倍賠償。”
羽取一真對這位乙骨憂太的妹妹歉意點了點頭,“情況緊急,辦法粗暴了些。”
“啊……這個……啊,好的,沒關系,您請繼續……”
頭一次見到這種不回應就直接拆門的利落手段,乙骨妹妹完全沒回過神來,答得也是前言不搭后語。
“你先離開這里,”
米格爾的適應力要比乙骨妹妹強很多,此刻已經開始催促她快點走,“等會要是那個怨靈又鬧起來,你可別被傷到了。”
見乙骨妹妹點了點頭,噔噔噔跑下樓梯,羽取一真也終于開始打量起那位縮在房間角落的乙骨憂太。
他沒有開燈,窗簾也全部拉緊,隔絕了所有能夠照亮房間的辦法——幾乎要徹底與黑暗融為一體。
羽取一真摸到墻上的開關,隨手把天花板的那盞燈打開了。
乙骨憂太反而不習慣房間突然變得明亮,條件反射側過臉去,想要躲開這道令他感到刺眼的光線。
但站在門口的那道青年身影,尤其是他的樣貌……
乙骨憂太隱隱感覺很熟悉,卻完全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在哪見過。
“我是羽取一真,”對方向他做了個簡短的自我介紹,“來幫你化解詛咒。”
羽取一真……羽取一真……羽取……
——電光火石之間,乙骨憂太下意識脫口而出。
“你是跟五條悟在一起的那個……!”
知道悟作為明星至今仍被人念念不忘的羽取一真停頓片刻,淡定認下。
“對,是我。”
壓根不關注娛樂圈的米格爾則瞪大眼睛,難以置信。
“慢著慢著,怎么連這小鬼都知道你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