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回收特級咒物?為什么要你去啦, 隨便找個輔助監督或者[窗]去做不就好了。”
拖長尾音嘟囔了聲,五條悟雙腿交疊,腳跟撐在地面, 上半身往后靠向椅背, 直到將前面的兩根椅腿撐起,只靠后面的兩根椅腿支撐在地面,整個人半躺著一晃一晃的,全靠他絕佳的平衡力來穩穩支撐住身體。
這個超級放松的坐姿要是被夜蛾校長看到,又會說他太過懶散,根本沒有教師的正經模樣。
但眼下, 這間會議室里只有羽取一真和伏黑惠。
如果說伏黑惠對此選擇視而不見的話,那么羽取一真的反應就相當直白了。
五月份的氣溫正合適, 五條悟沒有穿那身立領純黑外套加長褲的慣常裝束, 而是改成一件普通的長袖T恤, 搭配的寬松白襯衫松垮敞開著, 連同沒有被眼罩束起的純白發絲一道,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從容又自在, 無拘無束極了。
“可以拍照嗎?”
羽取一真從懷里拿出手機,熟練地打開拍照功能,對準五條悟。
自從他第一次問五條悟能不能拍照,對方笑瞇瞇答應了后, 用手機拍照保存各種情景下的五條悟, 都快變成羽取一真條件反射的行為了。
畢竟這足有一米九的頎長身形,使五條悟在毫不費力做出這種半舒展開身體的動作時, 呈現出一種特別吸引人的輕盈張力,既似一副緩慢拉緊的弓,又漂亮得像一只踏水而飛的白鶴, 連每根羽毛都在陽光與水霧的映照下閃閃發亮,宛如落向湛藍天空的晶瑩珍珠。
簡而言之,羽取一真喜歡得不行。
“欸?”
正把普通的椅子當搖搖椅玩的五條悟姿勢沒變,朝羽取一真的方向偏過腦袋。
那頭散在椅背的柔軟白發隨之被蹭得翹起些許,像一團被揉碎的棉花糖絲,甜甜的,蓬松又綿軟的落進羽取一真眼底。
好想摸摸看……
在羽取一真還沒來得及出聲之前,五條悟便先用拇指與食指捏住鏡腿一側,抬起,讓那雙墨鏡后的蒼瞳朝著他輕輕一眨,笑得狡黠又得意。
他的臉這么好看,穿搭又這么有型,能迷倒對方簡直是再顯而易見不過的事實啦!
“好啊,來拍吧——記得把我拍帥一點哦!這個姿勢怎么樣?”
“沒問題,”
手機不斷調整角度,傳出咔嚓聲響,伴隨著羽取一真超級誠懇的夸贊。
“超帥的。”
“哈哈是嗎?這樣呢?”
“帥到心坎里。”
“哈哈哈哈,我猜也是呢!”
“…………”
坐在二人邊上的伏黑惠,目光逐漸放空。
好想立刻從這里消失……
等羽取一真拍得心滿意足、收起手機后,五條悟才又露出一個縱容般的愉快笑意,重新轉回視線看向伏黑惠。
“惠,你還沒說原因呢。”
雖然先滿足了羽取一真的愿望,但他沒有忘記伏黑惠剛才的任務啦,畢竟他可是個關心學生的超nice guy!
從放空大腦的走神中突然被喊回現實的伏黑惠,卡殼了片刻才開口。
“啊?啊……是伊地知先生告訴我的,他說仙臺那邊有個特級咒物的封印出現松動的跡象,那邊的[窗]正在確認。”
“如果真的有松動,[窗]和輔助監督在帶它回來的路上,可能會遭到咒靈襲擊……所以才安排我去回收。”
“封印松動啊……”五條悟想了想,問他。
“你要回收的是哪個特級咒物,兩面宿儺的手指?”
作為特級咒物,詛咒的威力也有高低之分——其中最危險的,莫過于兩面宿儺的手指。
不僅無法破壞,術師封印的效力還趕不上詛咒增強的速度,已經變成越來越麻煩的東西了。
“就是這個,作為辟邪物放在了仙臺的杉澤第三高中。”
伏黑惠點頭,“等[窗]傳來確認的消息后,我就去負責回收。”
二年級的學生都去出別的任務了,惠剛入學一個月,做這種危險程度并不高的任務來作為正式術師后的磨煉與經驗積累,倒也算合適。
“可以哦,反正聽起來也沒什么難度。”
五條悟攤開手,沖伏黑惠比出一個拇指。
“仙臺是個人口只有一百萬的小地方,就算生成咒靈也差不多是兩、三級的水平啦,和東京完——全不能比。我相信惠能搞定的,耶!”
伏黑惠看著那個豎起在他面前的大拇指,沉默。
“嗯。”
完全應付不來五條老師這份熱情的他干巴巴應了一句,“我會的。”
今天是不用上課的周末,調查也有了新進展,還沒有任務在身,靠在椅子上的五條悟伸了個愜意的懶腰,心情格外輕松。
“好啦,我和加茂老師接下來要去逛街購物,”五條悟問,“惠要一起來嗎?晚餐我請客哦。”
“謝謝,我就不去了。”
伏黑惠立刻彈射起身告辭。
他才不要打擾這兩個人,簡直就像腰間別了個超閃亮的電燈泡出門…!
“啊呀,跑得真快。”
五條悟目送伏黑惠離開,轉頭問問羽取一真的聲音軟軟,還透著顯而易見的困惑。
“惠是不是害羞了啊?”
壓根沒關注伏黑惠心態的羽取一真同樣迷茫片刻,搖頭。
“完全不清楚。”
五條悟撐著腦袋想了一會兒,就決定不管了——正值青春期的小男生,心底裝著的那些彎彎繞情緒可復雜啦,他也沒必要非搞懂不可,只要能守護住就好了!
“算了,天氣這么好,我們自己去逛啦。”
五條悟“嘿咻”一下直起身,將翹起的椅子歸位。
“而且啊,我平時戴的墨鏡上次被你嚇裂后,一直忘記買新的了,這副備用品戴起來總感覺不太舒服。”
以前就算了,沒想到如今的他竟然也會出現因為過于震驚而不小心讓咒力外泄,當場陣亡一副墨鏡的慘劇呢。
“好。”
和漂亮大悟一起逛街多少次都不會膩,羽取一真欣然答應。
雖然說是要逛街買墨鏡,但五條悟的墨鏡其實是特別定制款,也有固定去光顧的店。
平時都是戴方便穿卸的眼罩出任務,總想不起來要定制新的,這次換成休閑裝束,戴著怎么調整都不適應的備用墨鏡出門后,五條悟總算想起他得去買一副新墨鏡了。
正好趁著任務兼教學的繁忙期告一段落,五條悟熟門熟路的帶羽取一真來到眼鏡店。
“嗨,老板——”
五條悟熟稔的和老板打招呼,另一只手還搭在羽取一真的肩膀上。
“抱歉——之前定制的墨鏡不小心被我弄壞啦,得再買一副哦。”
“是五條先生啊!好久不見,你看起來相當精神呢,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嗎?”
老板聞聲從柜臺后抬起視線,略端詳了五條悟和羽取一真幾眼,才笑著回以招呼。
“算是啦,”五條悟也笑起來,吐字的聲線顯得相當愉快。
“最近遇到的好事確實還挺多呢。這次做新墨鏡需要多久?”
“你之前定制的鏡片還沒用完,再做一副新的也不需要花很長時間。”
老板問,“鏡框的選擇還是和上次一樣嗎?”
“沒錯,麻煩你了——”
五條悟和老板簡單對了幾句,便將需求了定下來,只需要等老板將鏡片邊緣稍微打磨一下,嵌進鏡框里,就可以佩戴了。
而等五條悟轉回視線,看見羽取一真隱約露出點好奇的表情,便主動為他解惑。
或者說,黑發青年的臉上其實并沒有流露出多么明顯的情緒,只是和他相處時間長了后,五條悟能夠敏銳察覺到,對方應該正在對他的墨鏡感到好奇。
“我的眼睛很特殊,你也知道的,”
本就搭著羽取一真肩膀的五條悟側過腦袋,壓低聲音,幾乎是在以一種跟對方說悄悄話的親昵姿態,小聲解釋道。
“如果不遮住的話,我的眼睛隨時都在以極大的數據量來不間斷地分析周圍的咒力情報,那樣會太累啦。”
“像眼罩和墨鏡,都是為了防止大腦總是超負荷處理數據而戴的。它們可以通過隔絕視線的方式,來屏蔽部分數據。”
“所以呢,平時我會戴那副眼罩出任務,它的好處是柔軟,固定好后很穩,取下來也方便,也不怎么需要擔心被外力破壞或丟失。”
“但平時穿休閑裝的話,搭配眼罩會很奇怪吧?所以就會戴這種鏡片特殊的墨鏡。”
五條悟摘下自己那副備用品墨鏡,給羽取一真戴上。
“你試試,基本上是漆黑一片哦?”
羽取一真抬手接住那副被架到鼻梁上的墨鏡,扶穩,認真體驗起五條悟平時看向外界的視角。
“嗯……除了隱約的輪廓形狀外,什么也看不清。”
如果忽略從墨鏡縫隙透進來的些許光線,與盲人視角也幾乎沒什么區別了。
“是吧?”
說到這里,五條悟稍微拉開二人間的距離,捏著下巴來回端詳。
“不過嘛,仔細一看,你戴墨鏡的模樣還挺酷的啊……干脆也給你買一副正常鏡片的墨鏡好了。你有沒有看中的款式?”
“和你一樣的。”羽取一真眼也不眨答道。
襯衫都買同款了,墨鏡當然也要同款!
光想一想就超開心的!
“——還真是毫不意外的答案。”
五條悟虛了下眼睛,好似對這答案十分無奈又習慣的模樣,唇角卻悄悄的翹起來。
“好啦好啦,給你也買一副同樣的。老板——”
“好喔!”
“啊,既然都來了這里,干脆等會去街角的咖啡店好了,那里的覆盆子乳酪蛋糕超——美味的!”
“好。”
“然后晚上來打游戲!我早就想玩那個新發售的雙人游戲了!”
“好。”
戴著盲人墨鏡的羽取一真看似冷酷的點頭,五條悟在愉快的笑。
柔軟的、輕飄飄的氛圍縈繞在二人身邊,比覆盆子蛋糕還要更甜一點。
第42章
那副與五條悟同款的墨鏡最后被羽取一真收到物品欄里, 細心保管。
這是漂亮大悟送給他的回禮,四舍五入可就算是定情信物了!
光是看一眼,就能讓人的幸福值撲通撲通地往上蹦跶。
不過, 羽取一真作為替補教師, 與五條悟的相處時間反而比之前要少了一些。
畢竟要是每次五條悟出任務他都一起過去,那“替補教師”的職位就形同虛設了——哪怕目前的一年級學生只有伏黑惠一個人,那也好歹是有學生的啊。
因此,在正常的教學時間內,只要五條悟出差,羽取一真就不得不待在學校里。
很怨念, 但沒有辦法,替補教師這個職位還是他自己爭取來的……
幸好五條悟時不時就會拍點照片過來, 再配上幾條消息, 諸如[這家店的門口竟然擺著貍貓雕像耶], 或是[在居酒屋里點無酒精飲料, 被調酒師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再或者[這里的山茶花是不是超漂亮?你看你看]之類。
末尾則必定會帶著各種符號組成的顏文字表情, 光是讀著就會非常開心,能想象出漂亮大悟是用怎樣可愛的軟綿綿語氣在說出這些話。
早知道還不如去應聘輔助監督呢,就像伊地知潔高那樣,反而可以跟著悟到處跑。
羽取一真有點遺憾, 但想想他都不會開車, 就算當上了輔助監督也沒轍——反而得給他這個輔助監督再配一個司機。
目前針對[標記]的搜查也還沒有下文,據那些加茂長老說, 他們明明記得有在哪里見過這個紋樣,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具體的出處,只能繼續一本本的翻找過去。
而加茂家傳承千年所積累出的藏書量……羽取一真去看過一眼, 就直接退出來了。
讓他們慢慢去找吧,反正有一個月休假吊在眼前,他們可比他上心得多。
五條悟在自己努力翻了大半天的書無果后,也選擇采納羽取一真的好辦法,安排幾個五條家的仆人接著繼續找。
至于總監部的高層,他們這段時間被羽取一真連驚帶嚇的,各個安分守己——至少表面上是安分守己的——沒有再找羽取一真或五條悟的麻煩。
只有幕后黑手的真正身份這點,羽取一真他們目前仍然沒什么頭緒。
按照五條悟的猜測,幕后黑手不可能花費最少幾十年的時間來布局,只為了除掉今年剛冒出來的羽取一真。
因此,對方必定還會再有所行動。
他們遲早會逮住尾巴,將這人徹底揪出來。
在咒術界那平穩表象的暗流涌動中,時間很快來到了六月。
天氣逐漸炎熱,即將入夏的季節使人心浮躁不堪,詛咒也像飛蟲那般噴涌而出,有時還能集聚起等階不低的咒靈。
[窗]也傳來消息,確定放置在仙臺的杉澤第三高中里的特級咒物出現了封印松動的跡象,請求伏黑惠即刻動身前去回收。
“悟去出差了,好像離仙臺挺近的。”
羽取一真問正打算出發的伏黑惠,“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嗎?”
反正已經是晚上了,他的教師工作已經結束了!
伏黑惠:“…………”
這話問的,去仙臺只是順路,根本目的就是想去找五條老師才對吧,這人的小心思簡直超明顯……
“我都可以。”
伏黑惠默默開口,“你想來的話,就一起走吧。”
反正從東京坐新干線去仙臺也只需要一個半小時,他去回收完特級咒物就馬上回來,順勢把空間讓給這兩位老師,不必做一盞惹眼的電燈泡。
老實說他現在已經徹底習慣了這兩人的關系日漸親密,是哪怕看見他們互換對方衣服出門,他也完全不會吃驚的程度。
既然伏黑惠沒有異議,羽取一真便跟他一起買了去仙臺的新干線車票,途中給五條悟的LINE賬號發消息。
[好唷,我大概要等明天才能搞定任務,先麻煩你照看惠了哦,然后再來找我——]
末尾附上一個JK(女子高中生)伸出手指,在可可愛愛比著耶的表情包。
除了顏文字,五條悟最近還喜歡上給羽取一真發表情包,而且特別中意使用各種可愛的二次元萌妹和卡通小動物,連原本就很可愛的語氣都變得更可愛了。
不過想一想,漂亮大悟本來就很懂各種流行語——甚至比他這個真·高中生還要懂得多——用二次元萌妹和卡通小動物當表情包,倒是也一點都不稀奇。
“明天啊……”
羽取一真收起手機。
等伏黑惠拿到那個特級咒物,踏上返程時,他也正好與對方分開,去找漂亮大悟。
——原本是這么打算的,可是,意外要來得更突然。
按照[窗]的說法,那個特級咒物目前應當放在杉澤第三高中圍墻角落的百葉箱里,但羽取一真和伏黑惠趁著深夜前去回收時,發現它不翼而飛了。
找遍了百葉箱的周圍也沒有。
伏黑惠:“…………不是吧。”
剛才還嫌高專就這樣把特級咒物放在百葉箱里的行為很蠢,現在好了,連回收的機會都沒留給他。
“被偷走了?”羽取一真問。
“不清楚,”伏黑惠搖頭,“感知不到咒物的氣息,或許是被哪位學生撿走了。如果只是放在教學樓里還好,要是被帶回家……”
就只能等白天再來搜查了。
希望不會有人把這么危險的東西放在家里,一旦詛咒的氣息泄露出來,可是要出大事故的。
羽取一真感知不到所謂的[咒力],只能陪著伏黑惠挨層爬完教學樓,仍舊沒有找到特級咒物。
這下,他們真的只能在仙臺滯留一晚,等白天學生都來上課時,再開始排查是否有學生的身上傳來咒物的氣息——哪怕僅是殘穢也好。
連五條悟在得知這個消息后,都忍不住發出“真的假的啊”的吐槽。
“不過,你們也要當心。”
五條悟在電話里認真道,“就算只是放在百葉箱里,特級咒物、不,辟邪物的周圍也應該會有結界之類的措施,將它與普通人隔離開才對。”
“不管是被詛咒師盜走、被吸引來的咒靈吞噬還是普通人撿到,這都不是一個正常現象。”
“悟在猜,是有人故意讓它丟失的?”羽取一真微微蹙眉。
“Bingo,猜中啦!獎勵等我回頭帶給你哦——”
五條悟先拖著長腔夸夸完羽取一真,才繼續開口說道。
“聯系前段時間發生的事情,還有那場人為制造的雪崩意外……我們把這次特級咒物的丟失也算在[故意為之]上,就很好理解了吧?”
“嗯,確實。”
羽取一真點頭,百分之百相信五條悟的猜測。
既然悟說了辟邪物丟失是不同尋常的事件,那就肯定有幕后黑手作祟——搞不好,和最近他們在追查的幕后黑手是同一個人也說不定。
“所以啊,你要當心這是不是又一次針對你的陰謀。”
五條悟停頓片刻,似乎相當苦惱的糾結了會,才叮囑羽取一真道。
“我這邊任務一做完就去找你,[兩面宿儺的手指]是非常危險的咒物,最壞的情況是封印徹底解除,引來詛咒吞噬并化身為特級咒靈……如果有出現這樣的跡象,你就先帶著惠離開,等我趕到。”
“對上特級咒靈是很麻煩的喔,它們基本會自帶生得領域,類似于術師的領域展開。”
“嗯,”羽取一真認真答應道,“我會小心的。”
掛斷電話后,羽取一真忽然想起來。
之前祓除[皰瘡禍根]時遇到的那個咒靈,是不是就有生得領域來著?畢竟當時的風景改變了……
啊,難怪那時得到的咒力結晶是特級的。
它目前還躺在他的物品欄里,和其余那些沒用完的咒力結晶放在一起。
畢竟想要[戒禁取見]持續發動,就得一直補充咒力量才行,他便隨時備著一堆咒力結晶在物品欄,相當于囤了一堆回藍藥水。
雖說羽取一真也想試試自己能不能打過兩面宿儺……但悟交代過要照看好伏黑惠,他還是穩妥點比較好。
轉天。
羽取一真再度陪同伏黑惠來到杉澤第三高中,先繞著周圍排查了一大圈,確定還是學校的咒物氣息最明顯。
“這邊,詛咒的氣息過于濃了,”
伏黑惠的眉頭緊皺,望向教學樓的方向。
“不僅封印已經松動了,氣息外泄得還很厲害,我沒辦法精準到具體的位置,但可以確定是學校里。”
能夠感知詛咒氣息的輔助監督也站在校門口,幫他們守住出去的道路,以防再度被人帶出學校。
“那就從外向內開始找起。”
羽取一真認真道,“惠負責專心感知,只要能鎖定目標,我來抓住那人。”
伏黑惠點頭,“好。”
此刻的時間,已經來到下午。
操場十分熱鬧,似乎有人正在歡呼著什么“西中之虎”,聲音大到羽取一真他們也望了過去。
是一位櫻發少年,正在和誰比賽扔鉛球。
“扔出的距離好像超過了世界紀錄,”伏黑惠看了片刻,說道,“真厲害啊,似乎是真希學姐那個類型的。”
伏黑惠正要收回視線,卻與奔跑的那位櫻發少年擦肩而過——濃烈的咒物氣息隨之傳來!
“在他的身上!等等!!”
而他的這句話剛脫口而出,對方已經瞬間跑遠了,眼看連身影都要消失不見。
“可惡,追不上…!”
“沒問題,我來追他。”
羽取一真壓低身體,調出技能列表。
<赤血操術·赤鱗躍動>!
第43章
剎那間暴漲的身體素質, 令羽取一真沖刺出去的速度同樣遠超常人,不再與那位櫻發少年拉開距離。
即使通過咒力強化身體,伏黑惠跟著跑了兩步仍然沒追上, 只好放棄的停在原地, 等加茂老師帶人回來。
幸好用<赤血操術·赤鱗躍動>大幅度提高過后的身體身體數值,能讓羽取一真不至于跟丟那位櫻發少年,但竟然很難再進一步縮短距離,著實令人沒有想到。
能有這身體條件,去參加奧運會都能輕松打破世界紀錄了吧……不愧是游戲,人物的屬性面板可真敢設計。
羽取一真也不打算一直不遠不近的跟在對方身后跑去終點, 而是張口迅速喊了一句。
“前面的粉色頭發,你錢包掉了!”
“什么?!”
[錢]這個字非常敏感, 讓對方立刻剎車, 大驚失色的轉回頭來。
掉錢了可不是小事!
然而身后的地面空空如也, 只有一位穿著超正式和服的黑發青年離他越來越近, 且似乎甩手朝他扔出了什么東西。
在一瞬間的錯愕之下,他便感到腰上被類似繩索似的東西束縛住了, 緊緊勒著,摸上去卻什么也沒有。
“咦?”
“虎杖悠仁?抓住你了。”
等櫻發少年——虎杖悠仁再困惑抬頭看向那位黑發青年時,對方卻能準確念出他的名字,聲線偏低, 語速不急不緩, 顯得格外冷淡——或許也與他的氣質有關,充斥著一種極沉穩卻冷漠的疏離感。
“怎…怎么了?”
虎杖悠仁突然感覺有點緊張。
能被這樣少見的類型喊住, 還被看不見的繩索勒著,他還能問出一句[怎么了],已經可以稱得上是心理素質相當強韌。
“你身上帶著違禁品, ”
照片在伏黑惠的手機里保存著,羽取一真沒見到那個特級咒物長什么樣,只能簡明扼要道。
“跟我回去,我的學生會向你解釋清楚。”
幸好在這位櫻發少年回他話的一瞬間,名字就出現在了【社交】界面,可以被<赤血操術·赤縛>選為束縛目標,以防這人再次跑沒影。
先讓伏黑惠回收特級咒物,再花時間慢慢解釋。
“欸,你是我們學校的老師嗎?”
虎杖悠仁又茫然,又努力回想,“違禁品……我書包里也沒放什么東西啊。”
“不是這所學校的。”
羽取一真懶得再說了,直接拉緊血繩,連帶想拉著虎杖悠仁往學校的方向走。
“不行不行,我還有事啊!”
虎杖悠仁雙腳蹬地,死活不肯跟著對方回去。
羽取一真用力拉了一下血繩,但對方穩穩站在原地,除了上半身后仰著和他角力,整個人可以說是紋絲不動。
“…………”
還開著<赤血操術·赤鱗躍動>的羽取一真有點無語。
這是哪里來的大猩猩?
“不會耽誤多少時間,只是讓我學生回收一下你拿走的違禁品。”
羽取一真努力往學校的方向拽人。
“我身上真的沒有違禁品……話說你到底用什么東西捆著我?”
虎杖悠仁努力往醫院的方向蹬步。
場面一時之間僵持不下,來往的路人紛紛困惑投來目光,直到伏黑惠等不及,循著尚未消散的咒物氣息找過來——然后看愣了。
“……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拔河?
“你來得正好。”
松口氣的羽取一真也終于能放開血繩,轉而讓伏黑惠過來處理。
“他的名字是虎杖悠仁。”
“剛才就想問了,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先別管名字的事情了。是你持有這個東西嗎?它很危險,快點交給我。”
虎杖悠仁滿臉茫然,看著被伏黑惠懟到眼前的手機照片。
“啊這個,是我撿到的沒錯……”他撓了撓頭,“它很危險嗎?為啥?”
普通人看不見咒靈,也完全不了解咒物的危害。伏黑惠深吸口氣,盡量簡短的將這部分解釋給他聽。
“就是這樣,特級咒物的外泄氣息一旦惹來強大的詛咒,只造成一兩條人命都是最好的后果了。所以快點交給我。”
“…………”
聽完科普的虎杖悠仁表情僵硬住了,從口袋里拿出那個已經空空的木盒,展示給他們看。
“糟糕,我把它給佐佐木學姐了,因為纏著布條,看起來很像靈異物品……”
“…………”
對這人的心大感到無語的伏黑惠沉默片刻,看了眼手機時間,立刻問虎杖悠仁。
“她現在還在學校里嗎?”
“啊,應該還在的,剛才也在操場上看我投鉛球來著。”虎杖悠仁遲疑道。
“那快帶我去找人。”
伏黑惠二話不說就要拉著虎杖悠仁走——拉了一下,沒拉動。
回頭一看,虎杖悠仁仍舊倔強的、穩穩的踩在原地。
伏黑惠:“…………”
他現在知道為什么剛才加茂老師在跟他拔河了。
大猩猩嗎這家伙!
“可是,我還要去醫院探望爺爺。”虎杖悠仁苦惱得皺起眉毛,連表情都快擰巴成糾結的一團,“他已經……快要沒時間了,我必須要去他身邊陪著才行。”
“我不會攔著你探望爺爺。”
伏黑惠扶著額頭思索片刻,想出一個辦法。
“雖然咒物外泄的氣息太過強烈……但我至少能感知到大概的位置,你如果有學姐的照片,可以發我,我來憑氣息找她。”
“好啊,太感謝你啦!”
能有這樣兩全其美的解決辦法,虎杖悠仁高興的掏出手機,和他互加LINE賬號。
然后,伏黑惠將木盒也遞給羽取一真。
“木盒得繼續放在你那里,它的氣息太強了,會干擾我的咒力感知。”伏黑惠想了想,“而且,加茂老師最好跟虎杖悠仁一起去醫院。他現在身上帶著強烈的咒物殘穢,我擔心會受到咒靈襲擊。”
羽取一真沉思片刻,不放心道。
“放你一個人沒關系?”
畢竟他其實不太在意咒物丟沒丟,別讓悟交代給他照看的伏黑惠出事才更要緊。
“沒事的,”伏黑惠說,“如果咒物的封印還沒有解除,我只需要拿到就可以了,之后就立刻趕來和你匯合。虎杖,你要去哪家醫院?”
虎杖悠仁一愣,“啊,那個,杉沢醫院,301病房。”
“知道了,我會盡快過去。”
事不宜遲,收到佐佐木學姐照片的伏黑惠簡單交代兩句就和羽取一真他們分開,獨自返回學校尋找那個特級咒物。
而羽取一真則跟在虎杖悠仁身邊,先去花店買了兩束花,才前往醫院。
“咦,你也買了一束嗎?”虎杖悠仁看著羽取一真手里的花束。
羽取一真點頭,“我也算是一起去探望你爺爺了,怎么能空手。”
他只是對那幫跟他不對付的咒術界老頭兇億點而已,平時還是很講禮貌的。
“啊,沒關系的,他不會介意的啦,”
虎杖悠仁笑起來,對這位加茂老師也有了改觀——還以為他是那種對什么都漠不關心,超冷酷孤傲的類型呢。
“我也不是買給他的哦,只是帶給一直照顧他的護士小姐的。”
在路上的交談中,羽取一真得知虎杖悠仁的父母在他有記憶之前就已經不見了,從小就和爺爺虎杖倭助相依為命,因此也和爺爺的感情最深。
“不見了?”
羽取一真有點奇怪虎杖悠仁用的這個形容詞。
“就是不見啦,畢竟我沒有記憶嘛,爺爺也沒和我詳細說過,所以不知道具體是什么情況。”
虎杖悠仁帶著羽取一真走在住院部的長廊里,上樓拐彎都顯得極為熟稔,甚至不需要看門牌號也能準確找到房間。
“爺爺——”
進來前,單手捧花的他先敲了敲門框,讓躺在床上的虎杖倭助聽到動靜。
“我帶老師來看你啰,這位是加茂老師。”
“您好。”
羽取一真點頭,將手中的花放在床頭,“我是加茂老師。”
【加茂老師】也是他當上高專教師后新獲得的頭銜,可以讓npc規避掉強制喊他昵稱的游戲設定。
“加茂老師?”
虎杖倭助嘀咕一句,估計也很困惑哪有人只用稱謂來做自我介紹的。
“你好啊,一直以來,我家悠仁受你關照了。”
但他還是認真對羽取一真道謝,換來后者的微微搖頭。
“我不是虎杖悠仁的老師,”羽取一真說,“我是東京咒術高專的教師。”
極為平淡的一句介紹,卻令虎杖倭助的表情變得瞬間錯愕無比,幾乎是整個人僵硬著看向羽取一真,好似聽到了什么難以置信的內容。
“咒術……?”
剛被科普這些非日常概念的虎杖悠仁“啊”了聲,趕緊給這位完全不加遮掩的加茂老師找補。
“就是那種,名字帶咒術的普通學校啦……”
“悠仁,我知道什么是咒術。”
虎杖倭助開口打斷虎杖悠仁的蹩腳理由,嚴肅面容下的聲音低沉,透著下定決心似的凝重。
“或許這就是時機到了……正好,我在最后還有些話想對你說。”
虎杖悠仁愣了下,“什么?”
羽取一真剛想配合的離開,讓出隱私空間給這對爺孫,卻同樣被虎杖倭助喊住。
“加茂老師,也拜托你留一下。”
“我要說的,是關于悠仁父母的事情。”
第44章
“爺爺, 不要說那么多話啦,你的身體好點了沒?”
一聽到爺爺是打算提起自己的父母,虎杖悠仁明顯就有點不太想繼續聽下去了。
他將花束的外包裝解開, 找來花瓶, 準備將這些仍綻放的花枝重新整理一遍,插入花瓶里,擺在窗臺當裝飾。
如果不是羽取一真在這里,他大概會大聲打斷虎杖倭助的話,拒絕再繼續聽這些內容吧。
“悠仁,你必須聽我說。”
原本坐起些許身體的虎杖倭助往后靠在病床上。久違回憶起那并不怎么愉快的過往, 令他郁結般的吐了口氣。
“你的父母,并不是因為出現事故, 或者是普通的感情問題, 才離開你的。”
“…………”
手里握著康乃馨的虎杖悠仁, 梳理花枝的動作沒有繼續下去。
站在窗戶前的他轉過腦袋, 朝著虎杖倭助的方向望過來,沉默的聽爺爺繼續往下說。
“虎杖仁, 他一直都是我的好孩子,從出生到成人,中途雖偶有波折,但大多順遂如心。”
罹患肺癌的虎杖倭助痛苦喘息出一口氣, 才繼續往下說道。
“直到……他喜歡上了你的母親, 虎杖香織。她就是一位咒術師。”
“竟然說咒術師……就是和加茂老師還有伏黑惠一樣的情況嗎?能夠用看不見的繩子綁住我?”
虎杖悠仁詫異睜大眼。
“應該是的。”羽取一真點頭,“咒術師的設定就是能夠驅使體內產生的咒力, 使用普通人看不見的術式。”
姑且算是當上了咒術高專的教師,羽取一真拉著休假時的五條悟求教,也姑且算是惡補了一番這個世界觀的詳細設定。
“但不同的術師, 使用的術式并不相同。即使是同一種術式,也會因為時代以及施展術式的術師開發程度不同,而展現出表象上的差異。”
“香織她……大概和反重力有關吧。”
虎杖倭助望著天花板,感覺放在被子上的指尖已開始發涼。
“畢竟我只是個普通人,她和仁在一起之后,只跟我提過一句,也不會特意將術式解釋給我聽。但偶爾的時候,我瞥見過她讓東西往上飄。”
“一開始,她和仁過得很好,兩個人很開心,我也不反對她跟仁在一起。”
“直到后面……她明明死了。”
“她明明死了,卻又活著出現在了我和仁的面前。她變得相當危險,但仁很高興,又有了剛出生的悠仁,即使我再三勸阻,他也根本不愿意放手。”
“隨之而來的就是……失蹤。無論她還是仁,都再也沒有出現在我眼前。”
“只有悠仁,被我帶離了仙臺,在小地方長大,直到快七歲才再度回到這里。”
當虎杖倭助沙啞講述的聲音低沉下去,直至結束時,病房內都仍舊保持著一種短暫的、死寂的安靜。
直到虎杖悠仁發覺一直握在手里的花枝都已被捏得變了形,才恍然松開。
“爺爺……”
他用力眨了下眼睛,好似要掩去幾乎要溢出的那些情緒般抬起頭,正要喚出一聲時,又被對方打斷了。
“悠仁。”
虎杖倭助開口,本就沙啞的聲音已變得愈發艱難,連每一次極為粗重的喘息,都好似能聽見肺部在努力汲取氧氣的痛苦。
“我沒辦法找到真相了,但你還可以。”
“無論香織為什么會變成那樣,至少,我還有仁,都是愛著你的。”
“加茂老師,你是那邊的人……如果可以的話,還請你往后,稍微照拂下悠仁這個孩子。”
虎杖倭助睜著眼睛,感受著每一次力不從心的呼吸,渾濁的視野在眼皮的緩慢眨動間,逐漸黯淡下去。
“悠仁他,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孩子……”
羽取一真站在病床前,望著這位已是風中殘燭、處于彌留之際的老人——他大概是不放心唯一的孫子,才會努力撐久一點,再撐久一點吧。
他認真點頭,好似交接般在床前半蹲下身體,將手放在虎杖倭助的手背上。
“嗯。”羽取一真承諾道,“交給我吧。”
“啊……感謝你……”
虎杖倭助閉上眼睛。
“最后,我還想和悠仁再說幾句話……”
…………
羽取一真站在門口,看著虎杖悠仁從病房里慢慢走出來,停在他面前。
他的眼眶紅了一片,還有匆忙擦拭過的痕跡。
“爺爺去世了。”
虎杖悠仁剛對著羽取一真說出這句話,眼淚便又落了下來,被他抬手用衣袖蹭干凈。
“我很抱歉。”
羽取一真輕聲開口,借著衣袖的掩飾從游戲【商城】里兌換出紙巾,遞給他。
“沒關系,和你沒關系的。爺爺得肺癌已經很久了,最近身體也越來越差……能在爺爺走之前陪在他身邊,我其實,挺高興的。”
接過紙巾的虎杖悠仁搖了搖頭,深吸口氣——卻還是止不住那一直涌出眼眶、滑落面頰的淚水。
“我只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有點不知道該怎么辦。”
他緩慢靠著走廊的墻蹲了下來,又變成蜷起雙腿坐著,雙手環抱著膝蓋,腦袋深深埋了進去。
有隱約的抽泣聲傳來。
羽取一真也在虎杖悠仁的身邊坐了下來,安靜陪著他,沒有再說任何話。
投入走廊窗戶的陽光從燦爛,到逐漸泛出夕陽的橘紅,又緩慢變成了冰涼的暗藍。
櫻發少年的抽泣也早已變得悄無聲息,只有來往的護士注意到這邊,想要過來詢問時,被察覺到的羽取一真先一步輕輕搖頭,請她們先離開。
他一直等到虎杖悠仁從交疊的臂彎里抬起頭,擦干凈眼淚,朝他露出一個有點歉意的微笑。
“不好意思,加茂老師,害你一直等在這里,還被爺爺托付了奇怪的話……”
“沒關系,”
羽取一真停頓片刻,才又問道,“你好些了嗎,悠仁?”
會將稱呼變成更親近的“悠仁”,就意味著羽取一真已經在履行他對虎杖倭助的承諾,會在未來繼續照拂虎杖悠仁。
“沒什么事啦,”
虎杖悠仁的鼻頭與眼眶都發紅,盯著眼前的籃球鞋尖。被今天才認識的加茂老師這樣關照了,還是讓他感覺很不好意思。
“如果哭個沒完沒了的話,爺爺肯定會發火的。”
“不會的,他都說了,”羽取一真認真道,“他和你的父親同樣,都是愛著你的。”
虎杖悠仁喉頭滾動,險些又發出一聲可憐巴巴的“嗚”來,趕緊邊擦眼淚邊和羽取一真擺手,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說了。
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情緒……
虎杖悠仁吸了吸鼻子,吐字仍帶著濃重的鼻音。
“總之,得先通知護士小姐,辦理相關的手續了。”
這些流程反而并不困難,在這里工作的護士已經很習慣這樣的離去了,見到虎杖悠仁有人陪著來辦理手續,反而松了口氣。
一直都只見到這位少年獨自前來照料虎杖先生,如今能見到看起來很沉穩的黑發青年陪同著,讓她們心里也寬慰些許。
簽完那些文件不久,就見到單手插兜的伏黑惠也從住院部門口進來,一副相當疲憊的模樣,衣擺還破了幾道口子。
“怎么了,伏黑?”
虎杖悠仁和他加LINE賬號的好友時就互相知道了名字,此刻也出聲關心道。
“你看起來好像很累啊,不要緊吧?咒物從學姐那里拿回來了嗎?”
“沒什么事,你的學姐那時候還在教學樓里,封印也還算完好,只是咒物外泄的氣息引來了幾只咒靈在外面徘徊,還有一只二級的,就是你們學校附近操場上的那個。祓除它們時花費了點功夫,還得注意不能讓普通人看見。”
伏黑惠嘆出口氣,朝羽取一真伸出手,“麻煩加茂老師把那個木盒給我,我要把它裝起來。”
只要等特級咒物被送回高專,然后加固封印后,他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給你。”
羽取一真將木盒遞給伏黑惠,看著他將盒子的一面往外推開,另一只插在口袋里的手拿出,連帶那個特級咒物也取出,正要放進木盒里……
“伏黑,你看那個布條的邊緣,是不是已經翹起來了?”
虎杖悠仁好奇開口道。
“什么?”
伏黑惠低頭看去,卻見到原本還牢牢纏在特級咒物上的封印,不知何時已經解開,層層疊疊的繞在他的指間——特級咒物,[兩面宿儺的手指],此刻已經能清晰看見模樣!
“怎么可能!?”
他根本沒有動過封印,還是特意攥在掌心回來的,更加不會去嘗試解開它!
但此刻,已經遲了。
隨著那寫滿符號的布條自他指間滑落在地,外界響起了危險的嗡鳴聲。
好似有咒靈的洪流,遠遠朝著他們涌來。
“這里可是醫院……”
伏黑惠睜大眼睛,難以置信的喃喃出一句。
“還有病人在這里,”
羽取一真當機立斷,“先出門。”
三人帶著那根兩面宿儺的手指,毫不猶豫的沖出住院部大樓,來到更寬闊些的廣場中央——雖然看不見咒靈,但敏銳察覺到危險的虎杖悠仁還回頭沖呆在服務臺后面的護士姐姐喊了聲。
“快去避難,別出來!”
此刻,無數咒靈帶著聽不清的交疊囈語,朝三人沖來。
第45章
“怎么會有這么多咒靈??就算是被特級咒物吸引過來的, 這也完全不合常理!”
面對著這波龐大的咒靈潮涌,伏黑惠極為錯愕,但仍憑借著迅速戰斗的本能反應, 并攏手指召喚出[玉犬]。
“不合常理嗎?”
沒經歷過這類戰斗的羽取一真問道。
他之前是被悟帶著猛猛刷到一級咒術師的, 后面兩次任務又都出現了各種[人為]的意外,完全不清楚“合理的吸引來咒靈”是一種什么概念。
伏黑惠看著羽取一真,被哽了一下:“…………”
差點忘記了,對方被五條老師第一次帶來他家時,還是個完全不懂咒力知識的四級咒術師……
“咦,那個咒靈的數量很多嗎?老實說, 我現在什么也看不見……”
站在伏黑惠另一邊的虎杖悠仁抬手抓了抓頭發,有點不好意思。
伏黑惠看著虎杖悠仁, 被哽了第二下:“………”
伏黑惠頓感無語:“那你跟過來干什么?快回醫院去!”
雖然普通人在臨死之時, 或是某些特殊情況下能看見詛咒……但明顯現在還不到瀕死的時候, 身為普通人的虎杖悠仁看不見詛咒才是理所當然的情況。
“啊, 可是看你們都很緊張的樣子,我也想幫上點忙來著。”
虎杖悠仁眨巴了下眼, 看起來分外無辜。
他是跟著羽取一真和伏黑惠一起跑出醫院的,但身為普通人的他其實完全看不見咒靈的存在,只能隱約感覺到有一股壓力。
“詛咒必須要用詛咒才能祓除,”
解釋完這句話的伏黑惠指著身后還沒有被咒靈圍起來的路, 示意他趕緊回去, 趁著咒靈還沒有把他們徹底包圍起來之前!
“好意我們心領了,你先回醫院避難, 絕對、絕對別出來!”
眼見虎杖悠仁開始聽話的往回沖,伏黑惠立刻將指出去的手收回,轉而并攏食指與中指豎在身前。
“[由暗而生, 比黑更黑,污濁殘穢,皆盡祓禊]。”
特意避開醫院大樓,只將廣場籠罩在內的[帳],迅速自天空落下,將羽取一真和伏黑惠,以及往這邊涌來的咒靈盡數籠罩進去。
虎杖悠仁跑慢了一步,但他極為順暢地從那道看不見的暗黑幕簾中穿了過去,沒有受到任何阻礙。
“抱歉,加茂老師,情況緊急沒來得及和你商量,我剛才制造的[帳]比較特殊,是用[允許普通人可以出入]為代價,來換取[帶有咒靈與術師不允許出去]的效果。”
放下手的伏黑惠神情凝重,一白一黑兩只玉犬已經沖向離得最近的蟲型咒靈,撕咬間噴濺出大量暗紫的液體。
這也意味著,他們同樣跟著這群咒靈被關在[帳]里,直到主動打破[帳]為止。
這根解開封印的兩面宿儺手指在他身上,也意味著咒靈都會被吸引到[帳]里,但不被允許出去——這樣,就能夠最大程度的保護那些仍在醫院里的普通人。
“沒關系,如果惠說這種情況不合常理,那就意味著是[人為]。”
【您找到了三級[尸變咒靈]。】
【進入戰斗:是/否。】
是。
【您找到了三級[蜈蚣咒靈]。】
【進入戰斗:是/否。】
是。
【您找到了二級[蠕蟲咒靈]。】
【進入戰斗:是/否。】
是。
【您找到了………
眼前的彈窗如流水不斷滴落,又在羽取一真的意念微動中迅速接連消散。他雙手持槍,在頻率穩定的扳機叩響中,極為精準地點射撲過來的咒靈,炸開的扭曲肉塊帶著體丨液,轉眼間鋪滿了一地。
囈語伴隨著哀嚎,在不斷響起的犬吠與槍聲中此起彼伏,濃重的腥臭味蔓延在每一寸黯淡的空間內,將這里攪成了某種特殊的屠宰場,或是另一種恐怖的煉獄。
但咒靈仍然太多了,<赤血操術·那落迦>不間斷的發動令羽取一真的咒力迅速見底,即使有擊殺后掉落的【咒力結晶】作為補充,也不是一時半刻能夠解決干凈的。
關鍵是伏黑惠剛在杉澤第三高中那邊祓除完數只咒靈回來,咒力根本沒得到恢復——同時需要用體術進行防御與反擊的他已經快撐不下去,眼見要被涌上來的咒靈吞沒了!
羽取一真迅速調轉槍口,就要先殺靠近伏黑惠的咒靈!
“伏黑——!”
一記飛踢將已要咬斷伏黑惠喉嚨的怪物踹飛,竟然是本該進醫院躲避的虎杖悠仁去而復返!
“笨蛋,你回來干什么?!”
伏黑惠瞪大眼睛——為了讓虎杖悠仁跑出去而特別設立規則的[帳],反而在這時也攔不住他進來!
“也不能放你們在這里面對危險,我在醫院干坐著等啊!”
身體素質極好的虎杖悠仁一拳揍趴一個咒靈,根本不在話下,哪怕他沒辦法祓除咒靈,也能努力讓伏黑惠得到一絲喘息的空間。
“而且啊!我一進到這個范圍里,就能看見!你說的!這些咒靈了!”
頂著這些不斷揍趴下又沖過來的咒靈,虎杖悠仁一字一頓的,大聲沖伏黑惠喊道。
“廢話,你現在是真的要死到臨頭了,當然能看見詛咒!”
伏黑惠草草擦了下額頭淌落的血,哪怕感謝對方回來救自己也已經快要氣到快要口不擇言,讓虎杖悠仁趕緊走。
“那些咒靈只會沖著手指過來,你離開這里就不會有事!”
“為什么這些咒靈要沖著那根手指來?”
虎杖悠仁繼續大聲問他,邊不斷揮拳揍飛那些往伏黑惠靠過來的咒靈,讓他有了專心操控[玉犬]的機會。
見伏黑惠沒事,羽取一真也勉強松了口氣。
“因為吃下去會獲得更強的咒力!”
伏黑惠簡直難以想象為什么這家伙要專門來找死,人還怪倔的就是不走,只能在這緊急情況下跟他講道理,連語速都加快不少。
“好了快走吧,你就算現在能看見咒靈也祓除不了,遲早會沒命的!”
“那我吃下手指的話,也能獲得咒力吧?”虎杖悠仁眼睛一亮,“伏黑把那根手指給我唄!”
伏黑惠倒吸一口氣,瞪著他。
“你在說什么傻話?!”
斷斷續續旁聽他們聊天內容的羽取一真聽到這里,立刻強勢插入對話。
“不,惠把那根手指給我。”
“…………”
伏黑惠又迅速轉頭瞪著羽取一真,臉上的表情很明顯。
你又在說什么傻話??你不會也想吃吧?!
“放心,我的咒力結晶目前還夠吃。”
羽取一真看出了伏黑惠表情中蘊含的意思,冷靜解釋道,換來伏黑惠更加無語的反應,像是突然想起來這人平時就已經在亂吃東西了。
“但要是假設我們將這場意外定義成[人為],就意味著手指的封印解開同樣不會是巧合。而且你也說了,哪怕是特級咒物,也不可能吸引這么多咒靈。”
“所以,我猜敵人大概是想用這根手指做點什么。或者,哪怕只是想要搶走這根手指,”
迅速對準最靠近他的咒靈開完最后幾槍,羽取一真便收起[血寄斗槍],在轉瞬即逝的攻擊空白中空手便朝伏黑惠伸出,示意他將手指扔過來。
原本還在猶豫要不要照做的伏黑惠一看黑發青年甚至都放棄了攻擊,便不再遲疑的將那根手指從口袋里逃出來,丟向羽取一真!
羽取一真接住手指的下一刻,便將它收進不會泄露絲毫氣息的游戲物品欄里。
緊接著,他揮手間灑出大片血珠,漫天到幾乎能遮蔽所有人的視線——以這種出血量,換成普通人早就沒命了!
但他是玩家。
剛才刷到的,再加上之前悟幫忙打的存貨,羽取一真花費掉大半【咒力結晶】,一瞬間補滿了咒力,又選擇在下一瞬間全部清空,連體力條也跟著驟然見底。
<赤血操術·超新星>!
濺開在空中的血珠立刻凝固,隨即爆裂成無數細小的疾馳血彈,卻能精準繞過伏黑惠和虎杖悠仁,以肉眼難以辨別的速度刺穿包圍住他們的咒靈群潮!
與這攻擊相對的,咒靈齊齊響起的哀嚎如同被勁風吹低的野草,漲與消僅在眨眼之間。
唯一站著的,僅剩在場三人。
伏黑惠與虎杖悠仁同樣震驚愣在原地,完全回不過神。
【目前發動技能:
<赤血操術·超新星>:可將咒力量與體力值轉換為壓縮的血液并爆裂成無數血彈,對群體目標進行攻擊。轉換的咒力量與體力值越多,造成的攻擊傷害越高。】
直至此刻,羽取一真才垂下手,語氣冷淡的接完后半句話。
“我也絕不讓敵人如愿。”
——隨著咒靈尸體盡數化作塵埃,困住他們的[帳]也逐漸散去,露出繁星遍布的夜空。
虎杖悠仁的眼睛閃閃發亮,超級崇拜盯著羽取一真。
“老師!加茂老師超酷!”
連伏黑惠也垮下肩膀,幾乎是精疲力盡的坐在地上。
“得救了……”
好恐怖的殺傷力啊,加茂老師的那招術式。
如果按照加茂老師剛才的猜測,是有敵人在借著特級咒物做釣餌,驅使咒靈潮攻擊他們嗎……莫非,連封印突然解開也是敵人已經設計好的?
“…給悟打電話,讓他盡快來這邊接我們。”
空氣沉寂了片刻,正在思索的伏黑惠只聽到黑發青年這么開口說道,聲音極低。
“我可能,得睡一會……”
當他抬起視線往過去時,便見到對方的身體搖晃片刻,陡然往前栽倒,被虎杖悠仁眼疾手快接在懷里——徹底陷入了昏迷。
“加茂老師!?”
【注意,當前體力值過低!】
【注意,當前體力值過低!】
【注意,當前體力值過低!】
第46章
“伏黑, 哇伏黑,這要怎么辦啊!加茂老師會不會有事!?”
虎杖悠仁接住了昏迷的羽取一真,整個人都顯得有點手足無措, 只能轉頭趕緊求助伏黑惠。
“身后就是醫院, 要不要直接喊醫生來啊!”
這種情況他還是第一次遇到,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處理。
結束那通打給五條老師的電話,伏黑惠撐著精疲力盡的身體過來,確認加茂老師還活著,但面色蒼白,呼吸極為微弱。
“普通的醫生沒有用, 加茂老師的術式是[赤血操術],大概是失血過多了。”
伏黑惠松了口氣。
“咦, 那直接找醫生輸血呢?”虎杖悠仁問。
“不太行, 我聽說擁有[赤血操術]的術師血液都比較特殊, 如果貿然輸入他人的血液, 還不知道會發生什么意外。”伏黑惠搖了搖頭。
“這樣啊……”
“既然加茂老師說他睡一會就好,我們就先盡快離開這里。剛才戰斗的動靜太大, 如果引起普通人的注意會很麻煩。”
伏黑惠正要伸手,從虎杖悠仁那幫忙承擔一部分加茂老師的重量,卻忽然聽見身邊傳來另一句話,聲線偏低, 透著極為不愉快的沉。
“我來就好。”
“五條老師!”
伏黑惠驀然轉頭, 看著剛掛斷電話沒多久的五條悟此刻已經站在他身邊,雙手扣攏, 小臂間還掛著個紙袋。
“晚上好啊,惠,還有這位少年。”
五條悟簡單打了個招呼, 便過來從虎杖悠仁手中將黑發青年接到自己懷抱里,轉而再輕松背起。
羽取一真的腦袋便順勢枕在五條悟肩頭,仍閉著眼沉沉昏迷著,沒有絲毫醒來的跡象。
但他還有呼吸,[六眼]能看到有微弱的咒力在他體內緩慢循環著,一點一點增加,就像被一簇被重新點燃的火苗。
這令五條悟腦中那根壓緊的弦被稍許松開了些。
“電話里只聽你講了個大概,但目前暫時沒空聽你細說了。”
他再開口問伏黑惠時,聲音明顯比剛才輕松許多。
“兩面宿儺的手指在哪里?”
“被加茂老師收起來了,我也不清楚他放在哪里。”伏黑惠回道。
“這倒正好。”五條悟又問,“惠還有力氣自己回去嗎?”
伏黑惠凝神感受了下身體狀況,見底的咒力正在緩慢恢復,身體有受傷但不算嚴重,便點點頭。
“有。”
“很好。我來的一路上已經用[六眼]看過了,沿途都沒有咒靈或敵人的身影。伊地知正在往這邊趕,他會負責護送你回學校。”
即使是任務中,也極難見到五條悟這副沒什么表情的模樣,連口吻都極為冷靜且穩重。
但伏黑惠能清晰感覺出來,五條老師現在非常、非常的不愉快。
要說是在生氣也有可能,只是他從來沒見過五條老師生氣到底是什么模樣,一時間有點拿不定判斷。
在這關鍵時候,五條悟可沒有余裕給伏黑惠仔細剖析自己的情緒。
他簡單交代完收尾事項,確保伏黑惠后續的回程途中不會再出現意外,便將五指扣在身前,以一種將要發動[蒼]的姿態對伏黑惠說道。
“我回去找硝子治療他,先走一步。”
“好。”
伏黑惠點頭,目送五條老師背著黑發青年發動能夠長距離移動的[蒼],在眨眼之間便沒了身影。
旁觀這如同大變活人般不可思議場景的虎杖悠仁震驚瞪大眼睛,又揉了幾下。
“哇啊這是什么,超厲害!”
他過去既沒見過咒靈,也從不知道在普通的日常社會背后,還有一群能夠使用這種力量的咒術師存在——甚至包括他那位從未見過面的母親。
“是五條老師的術式,但發動條件其實相當苛刻,在不熟悉的路徑上使用其實是很危險的……估計是聽到我剛才說加茂老師的狀態不妙,他才緊急用[蒼]趕路過來的。”
趁著醫院的人沒有出來問東問西,伏黑惠帶著虎杖悠仁往外走,準備找個沒人的地方再和伊地知潔高聯系,讓對方來接他。
“你也快回家吧,記得別和其他人說這件事……呼,估計說了也不會信就是。”
伏黑惠單手插兜,站在沒有路燈的街道拐角處給伊地知打電話,邊讓虎杖悠仁也早點回去。
他那身高專校服在接連戰斗中都變得破破爛爛的,如果不是咒靈死后尸體也會跟著消散,估計還會沾染大片骯臟腥臭的血跡與碎塊。
“不行,我也要和你一起去那個,高專學校。”
虎杖悠仁猶豫了片刻,伸手拉住伏黑惠的小臂,堅定的對他開口道。
伏黑惠一只手還拿著手機在和伊地知商量碰頭地點,聞言滿臉困惑的轉回頭來,緩慢向虎杖悠仁打出一個問號。
“哈?你去做什么?”
“我也很擔心加茂老師啊!”虎杖悠仁認真道。
“而且,我還要找到父母失蹤的真相。既然我媽媽是咒術師,那無論如何都得問咒術師那邊的人才行吧?”
“你媽媽是咒術師?”伏黑惠愣了下,“叫什么名字?”
“啊…虎杖香織。”
伏黑惠仔細回憶許久,確定自己沒有聽過這個名字,無論是[虎杖]抑或[香織]。
“沒聽說過用這個名字活動的咒術師,她可能已經不在咒術界了。”他搖了搖頭,“我可以回去幫你找找看,總之你先回家……”
——伏黑惠邊說著,邊想將胳膊從虎杖悠仁的手中抽出來,一個用力。
紋絲不動。
“…………”
突然想起來對方是大猩猩的伏黑惠,陷入沉默。
“我已經沒有家了。”
虎杖悠仁低聲開口,“爺爺今天走了。”
只剩下一個人居住的房子,也能被稱作[家]嗎?
“至少,讓我看到加茂老師真的沒事,而不是為了救我們……”
伏黑惠:“………”
如果一定要帶他進高專的話,也不是沒有借口,就說擔心被敵人蓄意報復、需要進高專躲避幾天之類……高層那邊要是知道了可能會不同意,需要先問一下五條老師。
不過,應該沒什么問題吧……聽說加茂老師現在把總監部攪得天翻地覆,那些高層都不敢插手東京高專這邊的事情了。
伏黑惠深吸口氣,向這位剛認識不到半天,卻能勇敢沖進咒靈堆里救自己一命的櫻發少年妥協了。
“你跟過來吧,我提前和五條老師說一聲,看看他能不能安排。”
“好耶!”
虎杖悠仁的眼睛瞬間變得亮晶晶,像搖起尾巴的小老虎。
“啊話說,五條老師就是剛才我們見到的那位嗎?他和加茂老師是什么關系?”
這個問題著實難倒了伏黑惠。
他努力的、認真的思考了很久,又斟酌半天用詞,才謹慎的出聲回答道。
“遲早會和加茂老師結婚的那種關系。”
“噢好!……欸等等!?”
…………
好難聞……
在羽取一真睜開眼前,濃烈的、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先一步縈繞在鼻間,立刻令他的大腦聯想到一個特定場所。
他似乎躺在醫院里?
羽取一真不太確定自己到底睡了多久,才能讓體力值自然回滿——或者說,至少回復到游戲不再發出無法行動警告的數值。
畢竟對他而言,游戲里的休息只是一閉眼又一睜眼的瞬間,放在普通非虛擬游戲里則類似于屏幕黑下去又重新轉亮,就代表玩家已經休息好了。
周圍格外安靜,僅有頭頂的通風口傳來輕微噪音,以及經過燈管內的電流偶爾不穩時發出的嗡鳴。
羽取一真撐著格外冷硬的床面,在睜開眼時便順勢坐起身,想要看看自己到底在哪。
沒有窗戶,純白的方格瓷磚貼滿墻壁,洗手池、立柜和門都是沒有任何裝飾的冷硬金屬,數盞冷白光燈自上方照落,將那些斑駁老舊的使用痕跡勾勒得更加清晰,以至于這間地下室給人的第一感覺并非什么診所,而是停尸間。
或者是什么法醫的解剖室。
總之不太像治病救人的地方。
羽取一真摸了摸身下的床,也是金屬的,只在上面鋪了層薄薄的床單。
不過,他并沒有特別緊張。
因為漂亮大悟正倚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雙手交叉環抱在胸前,頭低低的,小半張臉都埋進了那件純黑色的立領里,似乎在睡覺。
由于眼罩隔絕了視線,羽取一真不太能確定他到底是真的睡著了,還只是單純在走神。
但這張椅子明顯有點小,讓身量頎長的他坐著有些局促,被束起的白毛毛也有點蔫,好似被細雨打濕了,朝一側歪倒些許。
羽取一真悄無聲息地抬起手,在五條悟眼前晃了晃——沒有反應,是真的睡著了。
是在擔心他,所以帶他回來后就一直陪在這里,哪怕累到睡著也不肯離開嗎?
羽取一真抿起了嘴,有點難以啟齒自己此刻的心底雀躍,好像有兩個小人在跳踢踏舞。
不對,是交誼舞。
他是如此清晰的察覺到,自己此刻的心情比以前打那些游戲時,刷出跟攻略目標在一起的結局CG還要高興一百倍。
或許確切的說,這跟是不是打出游戲特殊劇情,和五條悟是不是白毛都沒有關系。
他僅是,正在為五條悟這個人本身而逐漸淪陷下去。
——不過,那也是難免的事情。
羽取一真半點沒有抗拒,反而相當理直氣壯的想道。
畢竟悟就是既可愛又可靠,耍酷與賣萌兼備,無論做什么都超有魅力,而且越接觸就越能體會到性格閃光點的白毛童顏系漂亮帥哥啊。
能玩到這款游戲真是太好了。
羽取一真默默盯著睡著的漂亮大悟許久,有點想拿出手機將這一幕拍下來,但還是忍住了。
手機的拍照聲沒辦法關掉,他還不想吵醒對方。
但是,他就是偷偷的,嘗試摸一下漂亮大悟的白毛……應該,沒有關系吧。
萬一現在的[無下限]術式不會阻攔他呢?
羽取一真懷著隱秘的期待心情,在保證不發出任何聲音的情況下,再度微傾上半身,伸出五指,悄悄摸向那頭在燈光映照下分外柔軟的白毛。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然后,好似被一層薄膜阻隔那般,指尖停在與白毛接觸的咫尺之間,哪怕再用力,也幾乎不能再往前了。
哪怕睡著也沒有辦法摸到啊……[無下限]還真是全自動的,半分破綻也沒有。
羽取一真在心底遺憾嘆出口氣,正要收回力道時——
好似突然被抽走一層空間,他的上半身往前栽了些,指尖隨即傳來切實的,輕柔又溫暖的觸感。
“哎呀,”
眼罩被拇指勾著邊緣掀起,露出的漂亮蒼瞳正朝著羽取一真,泛起狡黠的笑意。
“抓到了一只偷腥貓。”
第47章
“啊, 你醒了。”
家入硝子出門買完用來代替香煙的戒煙棒棒糖,回到她的診室時,發現那位經過反轉術式治療的黑發青年已經坐起了身體, 正在和五條悟說話。
她又往里走了幾步, 忽然感覺有哪里不太對勁。
“你的眼罩怎么取下來了?”
幾乎不用刻意去分辨異常,她就發現五條悟此刻明明不在戰斗狀態,卻是一副摘下眼罩、徹底暴露[六眼]的散發模樣,實在有些不合常理。
再加上她也姑且聽說過這位讓五條悟緊急打電話把她喊起來加班的黑發青年,是新年時膽敢向五條悟求婚的加茂現任家主……
家入硝子摸了摸口袋,從里面掏出一根棒棒糖, 拆開包裝,放入口中。
“唉, 我懂了。”
穿著白大褂的她雙手插兜, 自覺地轉身就往門外走去。
“我再出去抽兩根棒棒糖…不對, 抽兩根煙回來。你們請便。”
五條悟:“…………”
五條悟強調:“我們什么都沒打算做啊!”
羽取一真滿臉一本正經的附和:“是的, 什么都沒打算做。”
家入硝子的視線在這兩人間晃了晃,呵出一聲, 對這句狡辯不置可否。
“這么一說,倒顯得我們剛才好像真的打算做什么似的……”
五條悟虛起眼睛,好笑中又透著點無奈。
不過,此刻的他顯然比剛將羽取一真帶回來時放松多了, 將眼罩重新戴回去時, 余光還能瞥見黑發青年望過來的目光里透出格外遺憾的小情緒。
這小子,剛才已經讓他隨意觸碰自己那么久, 現在竟然還一副完全沒有摸足癮的反應啊。
明明他都心軟到特意解開[無下限]了欸——
嗨呀,他是不是對這位加茂家主有點太好啦?
五條悟的心情很好,好得他近乎克制不住得要在臉上露出笑意。當他再看向黑發青年時, 又覺得對方的反應實在很可愛,連那微微低下頭、有點失落又有點滿足的模樣也惹人歡喜。
于是他也回敬般伸手去夠對方的頭發,狠狠揉搓了好幾下。
坐在床上的羽取一真也沒有掙扎,任由漂亮大悟將自己的頭發揉亂,又用指尖慢慢捋順,讓它重新變得服帖——除了幾簇翹起的發梢成了漏網之魚,仍舊倔強地支棱著。
家入硝子站在入門的臺階上目睹全程,忽然覺得口中的棒棒糖都變得寡淡起來。
她,有點多余啊。
這兩人之間的氣氛都快甜得她牙掉。
早在五條把他背過來的時候,她就該想到這一點的……幾乎沒見過他那般急匆匆的模樣,解釋時甚至隱隱藏著一股壓抑的怒意。
結果現在算是什么,再待下去,她都快感覺是自己不識相了喂。
家入硝子無聲嘆出口氣,在這兩人一同望過來的視線里立刻抬手比了個出去的姿勢。
“我現在就走。”
“等等硝子,”五條悟出聲喊住她,“都說不打算做什么啦,你快來幫忙看看他的恢復狀況怎么樣。”
“我沒事了。”
撇了眼游戲里已經被補滿的體力值與咒力量,羽取一真出聲道。
但五條悟不信,他甚至從椅子上起身,壓著黑發青年繼續在床上躺好,才招手讓家入硝子過來仔細給他復查一下身體。
“…………”
家入硝子動了動嘴角,有點想扯出一個干巴巴的笑來,但還是放棄了。
那種黏糊糊的曖昧氛圍,竟然還要再三跟她強調沒什么……呵,鬼信。
話雖如此,憑借著出色的職業精神,她還是很負責任地檢查了番羽取一真的身體,然后做出“他確實完全沒事了”的專業判斷。
直到此刻,五條悟才算是真正放松下來。
“我睡了多久?”羽取一真問他。
“差不多一天,現在是第二天的后半夜啦。”
羽取一真能平安無事,讓五條悟的心情變得超級好,聲音也變回了喜歡讓尾音上揚著結束的又輕又軟。
“硝子,多謝——改天請你喝酒哦!”
這種超賣萌的口吻在跟著向家入硝子道謝的羽取一真聽來,簡直可愛得要命。
剛才摸到白毛毛的手感也無敵棒,更別提漂亮大悟還主動蹭了下他的掌心,沖他眨著單眼拋出一個wink……
啊,死而無憾。
“你又不會喝酒,跟你喝超級沒意思。”
家入硝子左右望著這兩人臉上根本沒有遮掩的微表情,擺了擺手,憂郁嘆口氣。
“那把歌姬也叫上嘛。”
五條悟毫不介意對方說他的酒量很菜——因為事實就是他很菜。
“那就是歌姬陪我喝酒了,你準備干坐在旁邊喝牛奶嗎?呼,還不如去過你的二人世界。”
頂著淡青眼圈的家入硝子打了個呵欠,這次是真的準備回去睡覺了。
目送硝子離開的五條悟歪了下腦袋,完全沒有反駁“二人世界”的說法。
他和羽取一真窩在公寓里度過休息日的時候,確實就和“二人世界”沒什么區別了嘛。
至于羽取一真,還在偷偷想著[漂亮大悟不擅長喝酒]這個新情報。
“悠仁和惠怎么樣了?”
這間診所內再度只剩他們二人,羽取一真重新坐起來,理了理被卷起的袖口。
“惠也接受過硝子治療啦,現在正呼呼大睡著吧。”
五條悟想了想,“悠仁的話,他堅持要跟過來親眼確認你的安危,索性就先安排他住在高專宿舍了,反正空房間到處都是。”
“哇……雖然他是非術師,但身體素質真的很強哦,甚至感覺比真希還要強一點,差點以為他身上也帶著[天與咒縛]呢。”
“悠仁力氣真的很大。”
想起他竟然能和開著<赤血操術·赤鱗躍動>的自己拔河,羽取一真默默點頭。
“[天與咒縛]又是什么?”
又是游戲的新設定?
這游戲里稀奇古怪的設定可真多。
“[天與咒縛]啊,我想想要怎么和你解釋,”五條悟摸了摸下巴,“我們術師呢,有一種叫做[束縛]的強制遵守條約,可以人與人之間簽訂,也可以人與術式之間簽訂,用必須遵守的等量代價,來換取某種自己想要獲得的結果。”
“比如惠那晚放下的[帳],就是[束縛]的一種體現哦。”
他豎起雙手的食指,還超級俏皮的沖羽取一真搖了搖。
“然后呢,[天與咒縛]就是人生來便被強制訂立[束縛],以失去肉丨體的一部分屬性為代價,來換取另一部分屬性的加強。例如真希就是失去了絕大部分咒力,來換取她的身體強度遠超常人。”
“當然啦,京都高專那邊還有個反例,是以失去了肉丨體健康為代價,換來了比尋常術師更廣的術式范圍與更強的咒力輸出。”
“原來如此。”
羽取一真大概聽明白了,就是等價交換原則。
如果放魔獸游戲里就是一句[但是,古爾丹,代價是什么呢]。
“不過嘛,我也聽悠仁他們說虎杖香織的事情了。”
五條悟感覺有點困,便起身示意羽取一真要不要回高專宿舍休息——后者自然同意,隨即從床上下來,與他并肩而行。
他以前很擅長熬夜的,為了趕任務熬通宵也是家常便飯;但如今休假的不斷增加,開始讓他的作息逐漸變得穩定起來。
夜晚的高專極為安靜,僅有二人的腳步聲交疊著輕響在這條蜿蜒曲折的長廊里;皎月斜斜的照了進來,讓走廊連同碎石庭院都披了層銀白的柔和光華。
——偶爾,他也能看見銀泄似的清冽月光悄悄溜到了五條悟的身上。于是,后者那純白的發絲好似也在夜色里暈開了,又輕又軟,漂亮得像落在掌心里的細雪。
“悟打算幫忙調查嗎?”
羽取一真原本只是想對五條悟說一句話,但當他目光轉向對方之后,便再也挪不回去了。
五條悟雙手揣在上衣的口袋里,笑著回答羽取一真的問題時,假裝沒有發現這點。
“是喔,還是要調查一下的,結合悠仁那不同尋常的身體素質來看,總感覺有點蹊蹺……唔,也可能是最近發生的‘詭異’事件太多,讓我條件反射感覺不對勁呢。”
“悟覺得不對勁,那就肯定不對勁。”
“哎呀,這么支持我嗎?來摸摸頭獎勵——等下等下,是我摸你的!”
“哦。”
“………”
最終,二人互相都揉到了對方的腦袋,心滿意足。
等穿過庭院,終于來到了宿舍樓,五條悟打開自己的那間房門,正要側過身和羽取一真說句晚安,便見到對方動作極為自然的越過他身邊,順著打開的門走了進去。
握著門把手的五條悟呆住:“欸?”
剛走兩步,發現自己把宿舍當成公寓的羽取一真:“啊。”
之前他在公寓住習慣了,幾乎沒怎么在高專宿舍住過,結果下意識就跟著悟進來他宿舍了啊……
宿舍應該不會有兩間房,或是兩張床吧?
再怎么說也不可能直接睡一起的,好感度肯定還沒有達到那種程度……
羽取一真剛打算若無其事的退出去,假裝什么也沒發生——卻見到五條悟也走了進來,同樣相當順手地帶上了門。
羽取一真下意識“嗯?”了一聲。
“衣柜里有新浴巾喔。”
對方提醒的語氣也超級隨意,就仿佛只是在叮囑一件相當普通的平常小事。
說完這句,五條悟就去打開冰箱找點水喝了,顯然是打算先等羽取一真洗完澡,他再去。
而這間教師宿舍——即使它是一間屬于五條悟的專屬宿舍,也難以掩蓋這間一室一廚一衛的宿舍內,僅有一張床的事實。
——這是真的嗎?
羽取一真感覺自己甚至能清晰體驗到心臟在胸腔里的每一次跳動,就像小鹿跳躍在山林溪水間時,那隨之一起一伏的尾巴。
他終于想起打開游戲浮窗。
【當前,與您有過接觸的人物按好感度排列如下:
五條悟:82。】
第48章
上午的天氣很好, 燦爛的陽光很好,連快要入夏時響起的蟬鳴也很好。
羽取一真感覺自己連走路都輕飄飄的,心情好到哪怕推開窗戶看外面的景色, 也完全想不起來課上學到的襯景俳句, 或者語言優美的古詩文。
哪怕平時考試的偏差值再高,如何是老師口中的好學生,此刻羽取一真腦中也詞窮到只被“開心”這個單詞塞得快要滿溢,沒有任何空余。
啊,庭院里有一片樹葉從枝頭落了下來,晃晃悠悠的, 也好可愛。
羽取一真的黑瞳盯著那片隨風一蕩一蕩的落葉,心底卻想著漂亮大悟之前半伏低身體騎機車, 純白發絲被勁風吹拂得飛揚的場景。
偶爾壓彎從側方超車時, 還能看見對方無意識舔了下唇, 為享受這急速而悄悄興奮著的隱晦小表情。
真的很漂亮, 漂亮得要命。
好可惜,他當時沒想起來要拍照……
“咦, 這么早就起床了?”
正走神著,羽取一真的身后傳來了五條悟的聲音,明顯剛睡醒,音節與音節間透著不甚明晰的黏連感, 像熬到高溫后半化不化的拉絲蜜糖。
羽取一真朝屋內看去, 能看見穿著寬松居家服的漂亮大悟正側躺在床上,手里抱著半個枕頭, 小半張臉正蹭進那柔軟的被褥里,在慢吞吞地打呵欠。
他此時剛醒,自然沒有戴那副隔絕視線眼罩或者墨鏡;因而, 無論是純白細密的睫羽,抑或比窗外晴空還要澄澈的蒼瞳,都正半掩半睜著,同樣向羽取一真這邊望過來。
再度給予了某人會心一擊。
羽取一真:“………!”
羽取一真鏗鏘有力的回道:“不,我整晚都沒睡。”
先不提游戲有沒有那種功能模塊開放給他……但關鍵是漂亮大悟就躺在他身邊,他怎么可能睡得著?
當然是認認真真盯了人一整夜啊!
這下,換成五條悟盯著羽取一真發出“……”了。
那種又無奈,又想笑,心情還特別愉快的混雜情緒,真是能在黑發青年這里反復體驗到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有你的。”
愣了片刻,五條悟沒忍住笑聲——埋在被褥與枕頭之間傳出的笑聲很悶,但誰都能聽出其中所蘊藏著的,這份親昵又縱容的態度。
既然笑清醒了,五條悟也只好跟著起床。
在踩著拖鞋去洗漱前,他還抬手指了指門外,“走廊里有人在噢,是悠仁呢,你要不要去看看?”
這當然不是聽到了動靜或者別的什么原因,單純是[六眼]所帶來的視野效果太強,即使隔著墻壁,也能輕而易舉看見自普通人體內泄漏的咒力。
“啊,好。”
羽取一真從窗邊離開,來到門口。
他原本還以為悠仁是守在了悟的宿舍門口,但在他打開門卻沒見到人——往右一看,正與同樣聽到動靜望過來的悠仁對上視線。
羽取一真先出聲打招呼:“怎么了,悠仁?”
正要抬手敲隔壁宿舍門的虎杖悠仁:“…………”
等下,伏黑沒和他說錯吧?這間才是加茂老師的宿舍吧??
為什么加茂老師會從隔壁宿舍探出腦袋來啦!
…………等等,那間宿舍是。
頭腦燈泡一亮,虎杖悠仁瞬間悟了。
大人的事情,他還是少問……不,就當做沒看見好了!
“我聽家入醫生說你的身體已經沒事啦,就特意來看看。”
虎杖悠仁臉上掛起超級燦爛的笑容,語氣也是活潑又開朗的,“真的太好了!”
“嗯,別擔心,只是當時ti……血一口氣用的有點多。”
羽取一真險些要習慣性說出游戲設定里的【體力值】,好在及時改口。
“悠仁,你這幾天不用去上學嗎?”
“我向老師請假了幾天,”虎杖悠仁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道,“一方面是想確定你真的沒事,另一方面是要火化爺爺,把他的骨灰帶回老家好好安葬。”
“另外,還有媽媽的事情也想問一下……總之,暫時不去學校也沒關系啦!”
“這樣啊。”
羽取一真點頭,上下認真端詳虎杖悠仁許久,確定他真的沒有受傷后,也算是放下心來。
明明只是普通人,卻敢拼死沖進咒靈堆里救下伏黑惠的悠仁,確實是很好的孩子。
“給爺爺掃完墓之后,要記得去上學。”
畢竟他的本體也是普通高中生,而不是這種奇怪的、一個年級只有兩三個學生的咒術高專,更不是野崎筆下那成天談戀愛的校園少女漫畫,還是很注重學習的。
叮囑悠仁好好念書,除了之前答應虎杖爺爺照拂他外,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同為學生的本能。
而在虎杖悠仁聽來,這只是加茂老師真的在履行他當時對爺爺許諾的約定,不帶半分敷衍。
“那個……”
聽到這里,虎杖悠仁有點感動,但又露出一點不知道該怎么說的表情,只好先干巴巴笑了兩下,小聲對他說道。
“加茂老師,我也想當咒術師。”
“……嗯?”羽取一真的黑瞳里流露出一點困惑,“我記得你是看不見咒靈的普通人。”
“確實是這樣沒錯啦,但是我很能打!”
虎杖悠仁比了個大力水手的健美姿勢,自豪道,“真希前輩都很震驚我竟然比她的身體素質都要高呢!”
“如果真希前輩都能靠眼鏡加咒具來祓除咒靈的話,那我也可以做到嘛。”
禪院真希是東京高專二年級的學生,也是昨晚五條悟舉例的[天與咒縛]中的一員。
咒力只有一般人水平的她看不見咒靈,全靠[能夠看見咒靈的眼鏡]與[灌注了咒力的咒具],才能夠做到像普通術師那樣祓除咒靈。
五條悟再三確認虎杖悠仁本身沒有[天與咒縛],竟然就擁有著比禪院真希還要強大的肉丨體能力,簡直不可思議。
“太危險了,不行。”
羽取一真沉吟片刻,還是拒絕。
伏黑惠被定義為入學即擁有二級水平的天才咒術師,都兩次遇到關乎性命的危機;悠仁畢竟只是個身體強一些的非術師,怎么想都不能令人安心。
哪怕他是想找父母失蹤的真相,他也會幫忙的。
而且……羽取一真其實感到有點奇怪。
按照通常游戲而言,這種情況已經可以算是劇情任務觸發了吧?放在這游戲里,多少也應該算是一個委托。
到目前為止,游戲卻依舊沒有彈出任何【委托】或【任務】的提示,就像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根本無關緊要一般。
不過,即使沒有任務或委托獎勵,羽取一真也依舊決定幫悠仁的忙。
見加茂老師態度堅定的拒絕,虎杖悠仁盯著他看的元氣表情瞬間垮了,變成了可憐巴巴,力圖讓黑發青年心軟。
羽取一真:“…………”
又不是悟,這樣盯著他看也是沒有用的。
“其實啦,我覺得悠仁可以在放學后的社團時間過來這邊補課。”
正想著漂亮大悟,漂亮大悟就自他身后開口說道。
羽取一真側過身,看見戴著墨鏡的悟斜倚門框,雙手抱胸在沖他笑,也不知到底偷聽了多久。
“五條老師!”
虎杖悠仁眼睛頓時一亮,又在心里悄悄擦汗——他剛才過來找加茂老師,應該沒有打擾到他們吧……應該沒有吧?
嗚哇,他還是頭一次遇見這種情況,超忐忑!
“無論悠仁有沒有就讀高專,由于之前特級咒物遺失的那起事件,他都已經在咒術界露過臉了。”
五條悟向羽取一真解釋道。
“況且,就算你以后一直不和悠仁見面,假裝不認識他,我覺得敵人也不會相信的。”
畢竟特級咒物丟失、封印自動解除、咒靈潮襲擊……還有悠仁父母的意外,這一系列的事件都意味著背后真相沒那么簡單,悠仁可能也早就被盯上了。
“再加上高層、還有[那家伙]的關系……我覺得,至少需要讓悠仁擁有戰斗的能力。不管是跟咒靈的,還是跟術師的。”
高層和[那家伙]被五條悟說得很含混,但羽取一真明白他的意思——目前還沒抓到策劃者是誰,但如果再出現和上次類似的事件,最好讓悠仁能擁有辨別危險的能力,才能以此實施正確的對策,進行自保或反擊。
這么一說倒確實沒錯……他畢竟不能整天陪在悠仁身邊,而悠仁又不像悟那樣強到高層都拿他沒辦法,自然是需要盡快提高自身戰力的。
“而且,別看真希目前被評為四級咒術師,但其實是因為禪院家那邊插手她的晉升評定啦,她早就能祓除二級咒靈了。”
五條悟朝虎杖悠仁攤開一只手,顯然對他的初始好感就很不錯。
“不僅是身體,悠仁的格斗天賦也很高哦!成長速度肯定超快的!就先讓他在這里住一段時間啦。”
這近似撒嬌的口吻,這軟綿綿拖起長腔的賣萌語氣,羽取一真很快就被說服了。
“那就讓悠仁先當兼職,我記得咒術師是有薪水的,哪怕是學生。”
虎杖悠仁震驚中還透著驚喜:“什么,還有錢拿嗎!”
“當然啦!當咒術師很危險的,自然也會有相應的待遇。只要上面通過了你的術師評定,除任務外,每個月還會有基本津貼哦。”
五條悟過來拍了拍悠仁的肩膀,沖他比出一個拇指。
任務可以不出,錢不能不薅。
“加油哦,不用擔心進出高專的許可問題,我來搞定夜蛾校長!啊,高層的話……”
“我來。”
羽取一真相當無所謂的接道。
他倒要看看誰敢不同意。
…………
“荒謬!荒謬至極!”
不出意外,在收到[申請虎杖悠仁為四級咒術師]的提案后,總監部的高層們被氣到當場破口大罵。
“禪院真希那種[天與咒縛]也就算了,虎杖悠仁,區區一個普通人,無法控制咒力的非術師,竟然也要成為咒術師?!”
“是不是太過小看我等了,那個活閻王!”
“簡直可笑,普通人怎么能當咒術師!”
“老夫真是忍無可忍了,這個臭小子根本就是——”
——吱呀。
隨著厚重的實木包鐵大門往兩側打開,不急不緩的腳步聲響起,會議室內頓時噤聲一片。
剛才還吵吵嚷嚷到面紅耳赤的老頭們,瞬間安靜如同被掐著脖頸的雞。
燭火搖曳下,那道暗影被不斷拉長,隨著走動而在每扇障子門前都短暫停留了片刻,反而讓整間會議室變得愈發寂靜,連呼吸聲都幾近于無。
直到布料窸窣的摩擦聲后,偏低的冰冷聲音自其中一扇障子門背后響起。
“我提議虎杖悠仁成為四級咒術師,誰支持,誰反對?”
“支持。”
“支持。”
“老夫也支持。”
“無異議。”
“同意。”
……
“——很好,全票通過。”
第49章
羽取一真的露面極其短暫, 只是招呼總監部一起開會,走個過場,提案就被全票通過了。
他還以為高層會出聲刁難幾句, 倒是沒想到這幫老頭答應得如此痛快。
看來就算是悟口中的蠢貨, 也至少學會了能屈能伸。
伏黑惠得知虎杖悠仁真的通過四級咒術師評定時,震驚到險些被汽水嗆著。
等后續再聽說他拿到進入咒術高專的許可,平時會過來跟著真希學姐和五條老師學體術之類,反而讓伏黑惠心底產生用一種詭異的[啊,這聽起來挺合理]的平靜感。
“等請假結束之后,我就會在下午的社團活動時間過來這邊學習啦!”
虎杖悠仁笑得燦爛, “以后請多關照,伏黑!”
“…………”
伏黑惠被這過分陽光的笑容給晃了下眼, 才默默開口, “嗯, 這邊也是。”
他們今天在高專的校門口等著, 是因為五條老師和他們說之前那位家里有事而一直沒來的一年級新生,今天終于來到了東京。
而他們此刻在等五條老師和加茂老師, 然后就要一起出發去原宿接人。
用五條老師的話來說就是“正好可以互相熟悉一下,然后搞個實地測驗之類的試煉嘿!”。
不過,他們已經站在這里等了好一會兒,也沒有見到五條老師他們的身影。
“怎么還沒來。”
伏黑惠已經喝完了兩罐汽水也沒見到半個人影, 開始掏出手機, 準備打電話催促。
然后被虎杖悠仁叫住了,兩只手在他眼前比劃來比劃去, 半天也沒看懂這到底想要表達什么意思。
伏黑惠:“……嗯?”
“那個啊,該不會是他們,就是那個……”
還是純情男子高中生的虎杖悠仁吭哧吭哧半晌, 最后小聲又飛快的憋出一句。
“我昨天早上看見加茂老師從五條老師的宿舍里出來。”
“…………”
伏黑惠虛起眼睛,神色如常的收起手機,只沉默吐出一個字。
“噢。”
虎杖悠仁反而大驚,“你竟然一點都不驚訝嗎!”
“有什么好驚訝的。”
伏黑惠這句話說得格外心累。
要是說給別人聽,那可真是格外惹人遐想的一句話呢——但對他有什么用,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兩個人都住進同一間公寓里了,甚至差點把他拎過去當大燈泡。
這兩人到高專也住在同一間宿舍里,那只能說是正常操作,半點也不需要感到奇怪。
虎杖悠仁在旁邊小心觀察他的表情。
“……哇,總感覺你似乎經歷了很多事情呢,伏黑。”
幸好他們沒有真的很等很久——穿著慣常那套純黑制服的五條悟從遠處朝他們這邊走來時,還揮了揮手,看起來心情很好。
“咦,加茂老師呢?”
虎杖悠仁往他身后看了好幾眼,確定羽取一真沒有跟過來。
“他另外有點事情處理,今天沒有空和我們去接野薔薇了哦。”
五條悟笑瞇瞇的歪過腦袋,每一個字里都透著開心。
“也不知道今天誰會倒霉呢,哈哈。”
這聲“哈哈”,一聽就是在幸災樂禍,甚至還挺遺憾自己不能跟著去。
伏黑惠對此很是習以為常,“加茂老師那邊不要緊嗎?”
“沒事沒事,不用擔心他,他只是有事回京都一趟。何況,”
五條悟擺擺手,吐字間仍透著尚未徹底消散的笑意。
“只要他對上的還是個人,就絕對不可能出事啦。”
“好了好了,我們出發——”
…………
京都,加茂宗家。
依舊按照之前的規矩,羽取一真坐在主位,加茂乃吉跪坐在側方,旁邊還有位加茂的長老,好像叫加茂康介來著。
“我們已經將加茂家所擁有的藏書全部翻了一遍,沒有找到與這個咒紋相關的術式。”
被緊急喊回京都,加茂乃吉的開場第一句話,就讓羽取一真的眉心蹙了起來。
一見這位活閻王有點不高興了,加茂乃吉趕緊把后面的話說完。
“可這是不合常理的,因為曾在書中見過這個咒紋的人并不止一兩位,不可能大家全部都記錯。”
羽取一真冷淡“嗯”了一聲,示意對方繼續往下說。
“我們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有人暗中曾對藏書動過手腳,將這部分的內容全部抹去了。”
講到這里,心臟都快提到嗓子眼的加茂乃吉停頓片刻,偷偷瞄了眼家主沒什么更生氣的反應,便略微側過身,讓加茂康介成為接下來談話的重點。
“康介說他想起他很多年前,曾經給過禪院家那邊一本他的謄抄手札,其中應該有記載這個咒紋的線索。”
“禪院家……”
羽取一真記得悟給他介紹的,禪院既是御三家之一,同時也是伏黑惠的本家。
“那就去要回來看一眼。”他淡淡道。
“我們也發消息過去了……”
加茂乃吉底氣不足道,“禪院家那邊說如果想要那本謄抄手札,需要請您親自過去取。”
“為什么?”
羽取一真確定自己除了伏黑惠,并不認識其他禪院家的人。
“總監部。”加茂乃吉小聲提醒。
羽取一真:“…………”
忘記禪院家的那幫老頭也是總監部的高層之一了。
“所以呢,”
羽取一真冷冰冰盯著加茂乃吉,立刻聽出了對方的話外之意。
“他們想拿謄抄手札來要挾我?”
這句話透出十足的似笑非笑意味,感覺對方已經各種意義上死到臨頭的加茂乃吉不敢吭聲。
老實說,他覺得他們可能也沒有想要[要挾],頂多就是[磋商]……
畢竟這位活閻王幾乎沒有弱點——應該說,目前確定的唯一弱點五條悟,也沒人能拿捏得了對方。
好不容易有了個能攥在手里的談判物,大家怎么說都是想掙扎一下的。
至于為什么是請他去禪院家,而不是他們來到加茂家……
在總監部和加茂家,這位活閻王堪稱殺得肆無忌憚,根本不在乎尊卑禮儀,也不在乎自己的名聲。
去了人多口雜的禪院家地盤,總該收斂點他那兇殘又冷酷的閻王做派了吧?
如今,五條家反而是暗地里最高興的,既高興又慶幸,因為加茂家主要是真能和五條家主成功聯姻,他們也會跟著受益,禪院家就成了弱勢方。
還不用像加茂家的族人那樣,每天都要干16個小時的活。
而且按照他們偷偷打聽到的最新進展,那兩位甚至在高專都睡同一間宿舍了!
離成功僅差一步!
也是出于這個原因,禪院家其實還有很強的危機感。
要是真讓加茂家和五條家聯姻成功,勢力合并,他們在總監部將徹底失去話語權——遑論一想到五條悟未來要登上首座的位置,底下還有個活閻王給他壓陣,那更是叫人犯心梗。
因此,在聽到禪院家這邊可能有加茂家主迫切需要的東西之后,禪院家還是想要嘗試著掙扎一下的。
但這話聽在羽取一真的耳朵里,就完全變了個味道。
玩家,竟然,被npc,威脅了。
“那就去一趟禪院家吧。”
他起身朝外走去,越過加茂乃吉他們時,隨口落下一句語氣平淡的話,尾音消散在瞬間緊繃起來的氣氛里。
“就算要我殺光整個禪院家拿到手札,也不是什么難事。”
加茂乃吉放不容易放松下來的一口氣,立刻又堵在喉嚨,哽著咽不進去。
……怎么就直接想到要屠干凈整個禪院家啊!
接到加茂乃吉緊急發來的通訊,禪院家那邊也陷入了沉默。
“要不,直接交出去算了。”其中一位長老提議。
他可一點也不想惹對方發怒,然后被迫步上前田康夫的后塵。
不,好歹前田康夫還能活下來,但他聽活閻王的這句狠話,是連命也沒想給他們留……
“咱們這邊好不容易有了個能讓那位放在心上的東西,總得拿它來換點什么吧?”
另一位長老雙手揣在衣袖里,顯得有點不滿,但一時之間也給不出好提議。
但要就這樣什么也不要的給出去,又感覺虧得慌。
“那你倒是瞧瞧他的作風,加茂家那邊過半數的老伙計們,現在腰上還貼著膏藥,天天半夜找人給推拿按摩。”
“前田可是連著吃了幾天的那個來著……”
“一言不合就拿槍指人……”
“聽乃吉說他開槍殺咱們時,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前首座不就是那位大人被步步緊逼到不得不滅口……”
越說下去,整間會議室的氣勢越低迷,大家都沉默低垂著腦袋,看向擺在桌面中央的這本舊手札。
好像,似乎,直接上供,才是唯一能走的路啊。
在這彌漫著灰敗與絕望的深重安靜之中,傳來紙門被拉開的聲音。
“各位在煩惱些什么呢?”
帶著輕佻笑意的聲音,在這間會議室內響起得格外突兀。
“唔哇,好糟糕的氛圍呢。”
他環視一圈,有點被嚇到般聳了下肩膀,在其中一個空位坐下。
“直哉,你來得有點遲了。”其中一位長老出聲訓斥,“直毘人有事,你也有事嗎。”
代替禪院家主前來開會的禪院直哉笑著對在座長老們說“對不起嘛”,本人卻是保持著相當無所謂的態度。
“不過是個新上任的加茂家主,有必要讓各位長老如此大動干戈?”他漫不經心道。
“聽說一上任還跑去找五條悟聯姻?這聽起來可真是滑稽。”
加茂家不可能讓自己內部人被家主所殺的消息流出,總監部更是難以透露羽取一真動輒威脅他們的那份恥辱,以至于禪院直哉如今對加茂家主的最大印象,還停留在對方跑去找五條悟聯姻的那件轟動傳聞。
簡直笑死人了。他想。
“……你不懂。”
另一位長老欲言又止,還是沒有透露出內幕,而是嚴肅警告道。
“等會那位家主過來,不要拿現在這副態度對待他,恭謹些。”
“是嗎?”
禪院直哉慢吞吞應了聲,好似終于拿出了認真的姿態,又好似根本只是在敷衍。
他倒要去看看對方什么來頭。
第50章
羽取一真坐車到達禪院家時, 對方接待的排場相當隆重。
倒不是那種兩排花籃加紅地毯之類的迎賓架勢,而是指仆人站滿了庭院道路的兩側,彎腰恭迎加茂家主大駕光臨。
羽取一真的黑瞳微動, 朝左右粗略掃了遍, 發現在總監部會議室里見過的那些個老頭,這里倒是一個都沒見著。
可能是怕他進門就開殺。
之前他去五條家過新年,都沒有這種待遇——那還是加茂長吉特意先溝通過的,兩家也沒有交惡的情況下。
難道禪院家的規矩會更特殊一點嗎?
于是他側過身,視線落在后方半步的加茂乃吉身上,暗沉沉的, 充滿了無言的壓迫感。
這個眼神的意思很明顯——解釋一下,饒你不死。
突然就感覺飛來一把刀架在自己脖頸上的加茂乃吉:“…………”
他將豎起的手掌擋在嘴邊, 對著加茂家主小聲又飛快的交代道。
“我向他們傳達了您的意志。”
這話說得挺有水平, 連羽取一真都對他抬了抬單邊眉梢, 算是暫時先把這個賬揭過去了。
加茂乃吉跟著后面, 為自己保住條小命而長出口氣。
也不知道為什么,他活到這個歲數, 風光了大半輩子,如今反而越來越窩囊……唉。
算了,看眼他的長兄長吉,又覺得自己好歹還能繼續活著。
禪院家的建筑風格與加茂家差不多, 大差不差的枯山水庭院, 同樣百轉千繞的建筑結構——唯一區別則是現在加茂家和五條家的庭院,通通都被羽取一真變成了菜地。
順著仆人的一路指引, 羽取一真來到這間氣氛比起肅穆、更接近于死寂的會議室,直接在那個特意空出來的主位坐下。
他還沒有出聲,先有人表達了不滿。
“喂喂喂, 有點禮貌好不好啊,加茂家的家主。”
這句話剛響起在會議室內,就被另一位長老用眼神呵斥他快住口。
“直哉,注意分寸!”
羽取一真微抬視線,甚至是有點詫異瞥向那個名叫[直哉]的青年——沒有染勻的金色短碎發,眼尾上挑,打了多處耳釘。
倒是闊領襯衫加短款純黑小袖的穿搭設計有點特別,羽取一真多看了兩眼。
“你有什么意見嗎。”
除此之外,他并不覺得對方有什么敢來挑釁他的資本。
這句等同于[你想怎么死]的話音一落,長老們的冷汗都快冒出后背了,在心里狂罵把禪院直哉喊過來替他開會的禪院家主——禪院直毘人。
但要是換成一個坐在這里不停喝酒、根本不把他人放在眼里的直毘人……長老們甚至覺得這會議別讓家主來參與也不是不行。
可加茂家主都屈尊過來了一趟,這邊如果不跟著派上一位禪院家主接待,萬一也惹怒了這位活閻王怎么辦?
于是,場面就變成了如今這樣——身為家主之子、內定的下代家主禪院直哉,正在出聲挑釁那位與他歲數相差無幾的黑發青年。
甚至無視了長老的凌厲眼神,根本沒有往對方那邊瞧。
“我聽說了哦,你這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新家主。你的術式是什么?”
沒想到在加茂乃吉傳達完他放出的狠話后,還有禪院直哉這種態度相當輕浮的npc主動出聲挑釁。
“赤血操術。”
出于[這個npc是不是很強]的些許謹慎心理,羽取一真先姑且順著他的問題答道。
“哼……只是赤血操術而已啊。沒想到自憲紀君過后,還有你這樣繼承了家傳術式的術師嘛,難怪能當上家主。”
禪院直哉從懷里取出那本謄抄手札,手腕隨意的帶著它甩來甩去,泛黃折角的紙張相互摩擦,在會議室內發出輕微的聲響。
“結果啊,你竟然會跑去找悟求婚,真的超好笑——啊拜托,你該不會認為自己只要靠臉勾搭上了悟君,就能和他們站在同等高度上了吧?”
另一只沒拿手札的手指向自己的臉,禪院直哉好似在嘆息,話語里卻帶著明明白白的嘲笑意味。
“你這樣還算是男人嗎?要是會被你這樣的小白臉引誘成功,我看悟君的[最強術師]名號,也得讓給別人來坐了吧?”
此話一出,滿場死寂。
加茂乃吉以及其余幾位長老,已經是倒吸一口涼氣的程度了。
平時就知道這小子一貫的囂張跋扈,總認定自己是下任家主,又有特別一級術師的實力,便不將任何人放在眼里。
但此刻被他挑釁的對方是誰,整個高層都拿他束手無策的活閻王啊!
他該不會以為這位加茂家主與他差不多年齡,術式又是早已被御三家針對性研究透了的[赤血操術],哪怕最后鬧掰打起來,自己也能穩操勝券了吧?
還是說,他認為這位加茂家主會顧及他們都在,所以就算挑釁也不會當眾發怒,始終維持著家主體面?
當下會議室里的氣氛已經窒息到就連咽口水,都會被嫌動靜吵鬧的程度了。
“讓給別人?”
在這近乎凝固的死寂中,羽取一真開口。
“你想讓給誰?”
他望過去的黑瞳暗沉,盯著那本被禪院直哉隨意甩在手里,根本不在乎會不會被損壞的謄抄手札。
與此相對,加茂乃吉以及其余加茂長老的視線已經開始在桌下與門外之間隱秘地來回逡巡,思考到底等會是鉆進桌底比較安全,還是干脆跑出門比較安全。
“哈,不好說呢——但現在,你很想要這本手札對不對?”
禪院直哉注意到了對方的視線,眼底戲謔的意味變得更惡劣,近乎是輕蔑的開口道。
“不如把你勾搭男人的本事拿出來讓我看看,你到底是怎么討悟君歡心的,如何?”
——說完這句還嫌不夠似的,他又補充了一句。
“啊對了對了,記得帶上點笑容喔,我可不喜歡對著張冷冰冰的臉。”
在對方始終面無表情望過來的目光里,禪院直哉很是惡趣味的偏過腦袋,仿佛正好整以暇等著瞧這位加茂新家主的應對方式。
他只是看不起實力弱的雜魚,但不等于會因此掉以輕心——哪怕是他極盡挑釁的言語背后,也有隨時準備發動的[投射咒法],作為躲開對方攻擊的后路。
反正,要是這家伙受不住言語刺激而動手,不僅無法攻擊到他,還會在兩家長老面前丟人。
如果真的能忍耐下來不動怒,那倒是變得更好欺負了。
無論哪種方向,就是他增加威望的好時機。
禪院直哉漫不經心想道。
不過是個看起來有幾分氣勢的家伙,但[赤血操術]的攻擊前搖劣勢又怎么可能比得過他這以高速聞名的[投射咒法]?
哎,畢竟這幫能坐上高位的家伙也都老掉牙了,就算以前擁有術式,能夠戰斗又怎么樣?他又不會真以為這些人是靠祓除咒靈的功績,才會坐到那個位置上面的。
還不是靠著御三家的庇蔭,才能讓他們在這個體系中還擁有一席之地。
至于眼前這個黑發青年。
禪院直哉的臉上仍舊掛著輕佻笑容,在暗地里等著對方的任何反應,無論是言語,還是那閃著黑光的拳頭——
等等,閃著黑光的拳頭?
這個念頭只在禪院直哉的腦海中閃過了一剎那。
下一刻,巨大的力道帶著他后仰、翻轉、沉重地撞擊在障礙物上——在沒有任何人反應過來以前,禪院直哉已然撞塌了一整面墻,倒在木屑斷裂紛飛的廢墟之中。
嗆出一口混著碎牙的血,禪院直哉的腦袋都是懵的,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沒反應過來,在發動[投射咒法]前就已經被對方擊中了。
話說那是什么,[黑閃]嗎?為什么他能起手一擊就用出[黑閃]?
禪院直哉感覺自己被那一記重擊給打得有點腦震蕩,耳邊正發出劇烈的嗡嗡作響聲,連看到的畫面與聽見的動靜都發生了錯位。
他剛要出聲說點什么時,就發現對方又對著他握緊了拳。
——羽取一真可不打算揍一拳就停下。
說到底,[赤血操術]是控制血液的技能,無論給對方造成了多大的傷害,都沒有拳頭帶給他的打擊感強。
至于對方試圖反擊……
【[戒禁取見]:在一定時間內內混淆目標的五感與知覺。具體效果在發動后隨機生成,可中途解除,或持續發動至咒力量消耗殆盡。】
【當前發動目標:禪院直哉。】
【當前隨機效果:延緩大腦接收視覺的時間。】
【隨機時間:2秒。】
這個隨機出的效果不算強大,對那種可以閉眼只依靠聽覺來戰斗的目標而言,更是毫無用處。
但至少目前,他拿來對付這種人,已經夠用了。
見禪院直哉想要掙扎著逃離,羽取一真冷漠的,毫不留情的,再度抬起拳頭。
[黑閃]!
當又是連續幾擊重而沉的黑色洪流,如雷鳴般閃爍在這間會議室內時,在場長老們面面相覷,幾乎沒有人敢上前阻攔。
說出直哉的下代家主身份,好讓這位活閻王愿意收手?
得了吧,在座的各位還都是總監部的高層呢,也沒見他動手猶豫過。
而且看看這個恐怖的攻擊方式,揮拳既是黑閃!也就直哉這個年輕人皮糙肉厚了,換他們來,誰能挨得一拳?
加茂乃吉已經開始悄悄撤退,爭取離正在動手的自家家主越遠越好。
隔壁還有禪院家的熟人在拿眼神譴責他。
看你帶來的加茂家主,一言不合就動手!
加茂乃吉毫不猶豫的瞪回去。
誰先挑釁的?那話家主能愛聽?都讓你們直接交手札了!
“你算什么東西,也配跟悟比。”
當躺在榻榻米上的那家伙已經被揍到半死不活、僅剩奄奄一息的那幾口氣時,已經把人從會議室揍到走廊又揍回會議室的羽取一真才收手而立,居高臨下的視線冰冷且輕蔑。
“禪院家的人愿意高看你一眼,你卻真拿自己當回事,覺得自己也能和悟相提并論。”
他俯身從榻榻米上撿起那本謄抄手札,甩手扔進加茂乃吉的懷里,讓后者收好。
“悟的脾氣好,不計較有些骯臟的蠅蟲在背后貶低他。但我不一樣。”
那雙平時冷淡的黑瞳此刻已透出十足的凌厲與慍怒,一個一個的,將在場所有人都掃視過去。
“來啊,誰還想對悟大放厥詞,來說給我聽聽。”
無人開口。
甚至連為禪院直哉出聲的人也沒有,這間會議室里的所有高層都保持著一種絕對縱容的安靜,默許了羽取一真的暴行。
“不過是跳梁小丑的東西,也敢端到我面前來。”
第51章
“[垃圾, 下次想明白該怎么對悟說話,再開口]。”
五條悟看完這起告狀到他這里來的沖突事件,對著手機逐字逐句念完最后這句被轉述出來的臺詞——甚至還特意摘下眼罩——后, 才抬頭望向正坐在自己面前的黑發青年。
“嗯?”
這句羽取一真最后放出的狠話被他用帶著笑意的口吻念出來, 再搭配一個尾音上揚的疑問詞,瞬間少了十分的威脅,再添十二分的可愛。
他只是去涉谷接了個學生回來,就聽說京都禪院家的家主之子快被人打死了,急求會反轉術式的硝子醫生救救耶,也不知道兇手是誰呢, 好厲害喔。
羽取一真眨了下那雙看著五條悟的黑瞳,坐姿相當乖巧。
“他先惹我的。”
說完, 他還從懷里取出那本謄抄手札, 端正擺在五條悟的面前。
意思是——你看, 誰讓他故意不給我手札, 還要出聲貶低你。我只是稍微揍了他幾拳,把東西拿回來, 就放過他了。
都沒有殺掉那個嘴臭的,是玩家善。
認錯?他不可能認錯的,玩家在劇情游戲里被各種主線支線人物貶損幾句很正常,但那家伙竟然還敢對漂亮大悟出言不遜。
罵他可以, 罵漂亮大悟不行。
五條悟看了眼那本手札, 又抬眼看著眼前這位雙手放在腿上、腰背挺直,怎么看怎么都是屬于穩重、冷靜又成熟那種類型的黑發青年。
但事實是, 他能因為禪院直哉蓄意挑釁了幾句,而選擇在對方地盤上直接掄拳把人打得瀕死,差一點就沒搶救過來。
大家都能看得出來是禪院直哉故意激怒羽取一真的, 但大家都沒想到羽取一真會如此兇殘,一聲招呼都不打就直接發難。
看著那簡直跟吃飯喝水般輕松打出的連續[黑閃],直到最后也沒人敢上去攔羽取一真。
特別一級術師的禪院直哉都毫無還手之力,難道他們是特級術師嗎?
只能說萬幸的是這位活閻王還算是愿意勉強收手,留了禪院直哉一條命——條件是等后者傷好以后,必須親自來向五條悟道歉。
而此時此刻,羽取一真也是用這個理由,認真為自己辯解。
“我都沒殺他。”
聽到這話,五條悟的表情明顯變得有點忍不住笑,終于伸手去揉這個為自己出氣的加茂家主腦袋。
怎么會這么可愛啊,這個明明總是一本正經板著臉的家伙。
“——我本來以為你會強迫他們吃飯,或者用你的那個術式教訓一下。”
他說出口的每個字里都帶著親昵的愉快笑意,幾乎沒有遮擋的蒼瞳也是彎起的;當他前傾身體,越過桌面去揉亂羽取一真的黑發時,細碎的純白劉海柔軟垂落著,發梢在跟隨動作一晃一晃,可愛極了。
“結果竟然是用拳頭揍人,哼哼,你這家伙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暴力一點嘛。”
“他說你壞話。”
羽取一真沒有反抗,但格外振振有辭道。
“哈哈哈,就算當著我的面說我性格很差的也不少哦?”
五條悟笑瞇瞇的,這句話剛一出口,就見到對方還乖巧的眼神頓時凌厲無比,仿佛在問——還有誰?他全去宰了。
“…………”
有點想笑,又覺得他實在很可愛,那就再多揉幾下腦袋好了!
至于給他打小報告,說齟齬再嚴重也不該險些打死人的禪院那邊?嘿啊,他們是怎么認為被說了壞話的自己,會去愿意做表面功夫,訓斥為自己出頭的黑發青年?
那家伙不是用反轉術式救回來了嗎?至少現在又能活蹦亂跳的。
說到底,還是禪院家那邊獲悉的情報不夠多,那幫老家伙又含糊其辭的不愿透露細節,竟讓底下的人還以為能用普通招數來對付羽取一真。
心滿意足收回手的五條悟,這才重新拿起那本可以算是半搶半送的謄抄手札。
“資料全被銷毀,只剩這種漏網之魚被漏下什么的……真不希望出現這種局面啊。”
這不就意味著敵人除了總監部以外,也早就在加茂家埋了眼線嗎……這種密謀深遠的局早在數十年前就布下了,而他們至今甚至還不清楚對方到底想要做什么。
如果是統治咒術界,可以說他在掌控總監部的那一刻起,基本就已經成功了。
“嗯。”
羽取一真替五條悟翻開其中夾著書簽的那頁,“這確實是一個術式。”
按照手札的記載,這是一個遠程的鏈接性術式,用來讓附加術式能夠對目標遠程發動的一種通用簡易術式,就像為了輸送電流而需要提前布置導線。
被種下這個術式的人,身上會浮現出與津美紀身上相同的咒紋。
由于這個術式在最初被開發出來時,并不是給非咒術師使用的,因此也沒有特別注明會使人昏睡。
又因為這是本外借的謄抄手札,全文根本沒提關于術式的發動原理,只簡單做了效果介紹,又在側邊畫出一個咒紋作為示意圖,共計花費半頁紙。
五條悟有點不死心,捏著那頁紙來回翻了翻,又將整本手札嘩啦啦的大致瀏覽過去,發現除去那幾句介紹外,真的沒有其他東西了。
“嗯……算了,至少能確定這就是個術式,而非咒靈下的詛咒。”
他撐著腦袋嘀嘀咕咕,將那本手札合上。
“津美紀也有可能是承受不住術式的咒力才昏睡呢……如果是非術師的話,就很有可能嘛。”
“有辦法找到誰是兇手嗎?”羽取一真問。
即使找到了這本手札,那個隱藏委托仍然顯示未完成……也就是說,他可能必須得追查到幕后黑手的身份才行。
“如果是相同咒力的人出現在我面前,我的眼睛絕對能分辨出來。”
五條悟苦惱的皺起眉毛,一手撐著腦袋,另一只手也開始把玩起那本已經沒什么用的謄抄手札,每頁紙都被撥來弄去,甩出輕微的嘩啦動靜。
“但我畢竟不是狗狗啊,咒力殘穢也不是氣味,會留在原地等我一路聞過去……”
這個形容實在有些可愛,不過羽取一真覺得漂亮大悟比起狗狗,更像是貓貓……
或者雪豹也行,畢竟一米九真的很大只。
連玩紙的小動作都可愛極了,羽取一真看得目不轉睛,全然忘記昨天他看見禪院直哉這么對待手札時,沒等對方再說幾句話就一拳揍上去了。
“這樣啊。”
羽取一真點了點頭,有些遺憾。
“不過呢,雖然我們暫時找不到兇手是誰,但知道這是術式就好辦啦!”
五條悟的表情又變得高興起來,“我們可以找到能破壞術式的咒具,再搭配上反轉術式,就可以讓津美紀醒過來了喔!”
——但這副表情只維持不到一秒,就又立刻蔫巴巴了回去。
羽取一真有點困惑,“怎么了?”
“能夠強制解除一切術式的[天逆鉾]——”
五條悟握拳輕敲自己的腦袋一記,發出干巴巴的輕快笑聲,“被我在11年前就毀掉啦!”
“能令所有術式效果發生紊亂,相互抵消的[黑繩]——”
他再輕敲了腦袋第二記,繼續發出干巴巴的輕快笑聲,“被我在去年毀掉啦!”
“……”羽取一真眨了下眼,“那還有其他這類的咒具嗎?”
“哈哈——沒啦!”
“———”
羽取一真沒有回答,而是微微瞇起黑瞳,顯然是有點想笑,又要強行按捺下去的模樣。
如果他不是習慣性冷著臉的類型,可能已經憋不住笑起來了。
會有這樣的結果,五條悟也很無辜。
“再怎么說,也不會特意留著能破壞我術式的危險品……”
誰讓這兩樣東西都給他造成過麻煩啦。
不過,腦筋靈活的五條悟也當即拿出電話,手指飛速滑動找到其中一個聯絡人,撥通——
“啊憂太,現在需要你緊急出發做一個尋找[黑繩]的海外任務,而且不能跟任何人說哦!拜托啦!……對對,就是米蓋爾用的那個[黑繩],跟他回非洲找找看還有沒有多余的嘛——就是這樣噢,沒錯,其他的沒有啦——感謝憂太!”
[天逆鉾]是沒辦法找到第二把了,但[黑繩]還是可以努力一下的!
“就是這樣,”
五條悟掛斷電話,剛剛還刻意放軟的聲音又因正事而立刻恢復正經。
“如果運氣好,我們可以找到[黑繩],用它來解除津美紀身上的術式。等她醒來,或許就能問出她在昏迷前,最后接觸的人是誰了。”
“畢竟,按照這本手札上的說法,種咒紋是需要術師本人與被咒者接觸的。”
這么一聽,幕后黑手的真實身份已然近在咫尺,他那領域展開的技能獎勵突然就變得很有希望。
羽取一真心底也松口氣,“那就好。”
“好了,這個就暫時等憂太那邊的消息,先瞞著惠,到時候再給他一個驚喜。”
五條悟雙手拍在身前,笑著望向羽取一真時,窗外的陽光也隨之溜進他那雙如晴空延伸的蒼瞳里,呈現出一種在晨曦薄霧與湖面交織下,又泛起淺淡燦金的粼粼光澤。
璀璨又瑰麗,漂亮到讓羽取一真挪不開視線,連那傳入耳中的話也是有聽但沒懂,只跟著點了下頭,看那架勢倒是挺沉穩的。
但五條悟與羽取一真這段時間總是形影不離,輕易發現了后者的不對勁。
他一邊反省自己[因為知道對方喜歡他的臉所以總摘眼罩是不是有點作弊耶],一邊又縱容的想著[哎呀喜歡臉的話就讓對方多看一會兒也沒關系嘛]。
于是,這場發生在教室里的秘密談話,最后變成了兩人誰也沒再開口,而漂亮大悟上半身前傾,手肘撐著桌面,掌根托腮,笑瞇瞇放任羽取一真繼續盯著他臉發呆的場景。
直到嘩啦一下開門聲傳來,釘崎野薔薇的聲音懶洋洋響起。
“嗨——對戰練習已經結束了,五條老師、加茂老師,你們到底談完沒有……打擾了。”
重新嘩啦一下關上門,釘崎野薔薇轉過身,面對正被她這一連串動作搞得摸不清頭腦的伏黑惠和虎杖悠仁。
本來的課程安排是請二年級學生過來一起做對戰練習,五條老師從旁指導。
但加茂老師剛從京都回來,五條老師就把對方拉到空教室里,說是秘密開會什么的……一直到對戰練習結束也沒出來,反而是乙骨前輩突然接了個緊急任務電話,匆匆忙忙就離開了。
而釘崎野薔薇現在都大咧咧去開門了,怎么又突然退出來?
面對這兩位同學的困惑,釘崎野薔薇思考片刻,拇指瀟灑往后一指,簡明扼要的總結道。
“那氛圍太閃了,我的眼睛差點被蹦出來的星星和小花扎瞎。”
虎杖悠仁、伏黑惠:“…………”
啊,突然就懂了。
第52章
“又失敗了……嗯, 也算是不出所料。”
身穿袈裟的青年坐在走廊之下,但根本無心欣賞眼前的風景。
他將捏在手中的那張紙放在身側時,原本僅有幾道折痕的信箋上, 又多了數道成放射狀裂出的褶皺。
這句話并沒有包含太強烈的情緒, 可檐角風鈴已一聲比一聲搖得更急促,好似被某種無形的凜風催動,卻又僅是自身在不斷震顫——
直至驟然迸裂,碎片散落滿地。
到這時,他好似才吐出一口胸中的煩悶濁氣,將那張紙又重新收回在懷里。
“如果[容器]沒能去他該去的位置上, 那么一切計劃也談不上開始。”
“而若是被他們發現我如今的軀殼身份……則更是糟糕透頂。”
“這個人,甚至已經與虎杖倭助接觸過了, 也找到了我留下的[印記]。”
“竟然還想奪取總監部首座的位置, 荒謬至極。”
“一切都在向最壞的方向發展啊……只因為有這個家伙存在。”
自言自語的話語, 卻一句比一句顯得更低沉, 掩埋在心底深處的惱怒同樣再明顯不過的傾瀉而出——這千年來的隱姓埋名,可不是為了在最后時刻功虧一簣的!
明明都得到了如此好用的身體, 明明此前的計劃一切順利,他正期待著將那混沌中心的黑暗握在掌心,親眼目睹它的樣貌!
真是讓人絲毫也高興不起來的家伙,極端多余的存在, 無法預料的變數。
而那家伙, 距離找到自己的真正身份,僅差一步之遙。
不, 或許那個虎杖倭助早就發現了些什么,只是一直忍耐著,直到臨終前才吐露了遺言。
“墨菲定律嗎……真是討人厭啊。”
袈裟青年的眉心依然緊蹙, 煩躁與焦慮這類情緒罕見充斥著他的內心,就如同回到了當初他發現嘗試殺死[六眼]與[星漿體]、也無法打破咒力的宿命輪回時所感受到的惱怒,甚至更加難以忍受。
但在下一個時刻后,他便將這如潮涌般的情緒盡數收斂回去了,自面色上再看不出任何異常。
“[封印]的名額,已經滿員了。”
袈裟青年將手掌攤開,好似正托著什么東西。
“而行事毫無顧忌、卻能直指中心的你……正好,我也已了解得差不多了。”
“嗯,幸好還來得及。”
…………
氣溫比之前升得更高了,蟲鳴聲從早響到晚,將這夏季催得一天比一天炎熱。
羽取一真抬頭望向燦爛熱烈的陽光,不禁感嘆這游戲在溫度方面竟然也模擬得如此真實。
再穿著那身初始裝備送的的紋付羽織袴去太陽底下曬,就會熱到隨便活動幾下就會一身汗的程度。
因此,羽取一真也開始天天穿著漂亮大悟之前買給他的襯衫加長褲,意外的大受好評。
用虎杖悠仁的話來說,就是“換了這身便服后,忽然感覺加茂老師親切好多”之類的,接著在被伏黑惠淡淡告知那一串零的價格后,倒吸一口涼氣。
突然又感覺不那么親切了啊……!
——這句話倒是開玩笑的,虎杖悠仁一直都很喜歡五條老師和加茂老師,尤其是發現后者竟然輕松給他講題、甚至幫忙補落下的功課之后,更添一分崇拜。
他還以為咒術高專的教師都像五條老師那樣,只負責教咒力相關的知識呢,沒想到加茂老師竟然連這么難的高中考點都懂,超厲害!
羽取一真對此只能沉默以對,完全沒辦法說出原因。
……畢竟,這些也是他去年剛學完的知識點。
除去當高專教師的時間外,五條悟就會帶著羽取一真到處逛,釣魚、買甜點、打游戲、打高爾夫球,或是特意去居酒屋坐著,但點了兩杯無酒精飲料,惹得調酒師頻頻投來難以置信的震驚眼神。
“我是因為不能喝酒啦,你怎么不點一杯酒喝?”
五條悟慢慢抿著杯子里的氣泡蘋果汁,很好奇羽取一真為什么不點杯雞尾酒,而是跟他一樣,要了杯不含酒精的脫醇葡萄汁。
兩個大男人坐在酒吧里卻不點酒,被調酒師用那種眼神盯也不奇怪啦。
“我也是不能喝酒。”
本體還沒到法定飲酒年齡的羽取一真淡定回答道,又反過來問五條悟。
“悟是因為酒精過敏,所以才不能喝嗎?”
“嗯?倒不是酒精過敏啦……”
五條悟邊特意從玻璃杯里挑出冰塊,含在齒間咬得咯啦咯啦作響,邊壓低聲音和羽取一真解釋。
雖然大聲點也沒關系,但最強如他,也是會感覺有點不好意思的……
“喝酒的話,我術式的輸出功率會不穩定。”
五條悟小小聲和羽取一真說道,“就像原本只打算打出硬幣那么大的[赫],結果手一抖輸出了太多咒力,打出炮彈那么大的[赫]……”
他本人倒是沒什么大礙,但一不留神就會殃及一大片無辜……
這可比酒駕的后果危險多了。
“所以我一直都沒喝過酒——嗯,也是因為一直都沒喝過酒,酒量就不可能像硝子那樣被鍛煉出來,算是一種惡性循環啦。”
五條悟又抿一口冰涼的蘋果汁,愜意呼出口氣,開始玩起插在杯子邊緣的小紙傘,把它打開又合上,甚至用拇指與食指捏著傘柄來回搓,讓它轉圈轉飛快。
和羽取一真待在一起時,他總是能很放松的展現自己,不需要刻意擺出任何情緒,更不用擔心做出的行為會遭來鄙夷。
比如跟蘋果汁搭配的這把櫻色小紙傘,就很好玩嘛。
再比如兩個人來居酒屋只點無酒精飲料,看著調酒師震驚的表情也超有意思!
哪怕和黑發青年聊起自己不擅長的話題,或者只單純說些別的感慨,也不必擔心會被吐槽[這一點也不像你]、[肯定在想什么糟糕的念頭]之類的。
愿意拋開任何附加在他身上的名號,只認真的、毫不動搖注視他的人,只有一個人。
縱使僅聽到幾句說他的壞話也難以忍受,憤怒到揮拳就把對方揍得瀕死的人,也只有一個。
唔……糟糕,哪怕只是喝蘋果汁,也像喝了酒那般興奮起來了,精神變得很好,光是看眼對方就會忍不住彎起唇角,露出愉快又輕松的笑意。
“和喝酒相反,我很擅長吃甜食哦,”
或許是喝了果汁,也可能是居酒屋的燈光太朦朧,讓五條悟開口的聲線也變得既低又輕,每個字的尾音卻又好似云朵在朝上飄,一聽就知道他現在非常開心。
“不過嘛……就像沒人清楚莫比烏斯環的盡頭與起點在哪里,我也很難解釋到底是為了補充大腦能量而經常吃甜食,所以才變成超級甜黨;還是說本身屬于超級甜黨,才選擇吃甜品來補充能量……當然,換句話來說就是怎么樣解釋都可以啦。”
“畢竟,甜食不僅給人帶來保持心情愉快的多巴胺,也會使初見面的對方感覺十分親切無害喔,很厲害吧?”
“很厲害,我以前是不太吃甜食的類型。”
五條悟在隨意和羽取一真聊著天,兩人都完全不在乎自己聊到了哪里,或是即將要聊什么。
而羽取一真也在專注聽完五條悟的話后,認真給出回應。
“那換成我來舉例說,或許現在是因為喝了甜的果汁而感到開心,”他繼續說道。
“也有可能是因為和你坐在這里很開心,才想要喝甜的果汁。”
“————”
在后續那漫長又短暫的時間內,五條悟都沒有給出回應。
居酒屋里的人太多了,他為了盡可能少的攝入[六眼]情報、不對大腦造成太多負擔,而戴著那近乎完全漆黑的墨鏡,也讓羽取一真看不見那雙漂亮至極的蒼瞳。
但此刻,好像看不見也沒關系。
因為五條悟正在朝他笑著,笑聲低沉,透著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暗啞——隨即,羽取一真看見彎起的唇瓣開合,吐出好似醉了酒般軟綿綿的、卻極具誘惑力的話。
“那么,”
他聽到對方這么說道,連笑意里也摻雜上幾分愉快的促狹。
“你現在想嘗嘗蘋果汁的甜味嗎?”
第53章
蘋果汁?
羽取一真的目光落在那杯蘋果汁上。
它正被五條悟握在掌中, 壓在指腹下的玻璃材質是一種波浪似的浮雕刻花,內里的液體色澤偏淺,使它在暖燈下映出粼粼的碎金浮光, 混著不停往上翻涌的細小氣泡與互相輕磕的冰塊, 在他眼底呈現出一種極為吸引人的冰冷與甘甜。
如果喝上一口,確實能嘗到與他手中這杯葡萄汁截然不同的清爽甜味。
羽取一真將視線緩慢上挪,盯在五條悟正沖他發出低低笑聲的唇瓣上,沒有再移開。
或許、或許那杯蘋果汁還會帶上一點恰到好處的酸,讓它的風味更加迷人。
但他的大腦此刻已近乎空白一片,冷靜、理智、聰明, 任何能夠維持思維正常運轉的要素,都在此刻化作轟鳴般的擂鼓心跳。
空氣中似乎傳來酒的味道, 帶著黏糊糊的甜蜜糖漿與咕嘟咕嘟上涌的蘇打水, 讓羽取一真的動作也變得磕絆。
他堪稱是莽撞的半撐著身, 只為遵循自己的本能而行動。
“——?”
在這昏暗又曖昧的燈光里, 在這隱秘的角落里,那雙墨鏡后的漂亮蒼瞳反射性地睜大, 似乎正要表達詫異——但身體卻在黑發青年接觸到自己前,條件反射的主動解除了那始終在自動運轉的無下限術式。
溫差令他手中那杯蘋果汁的杯壁凝著淺薄的一層水霧,連壓在上面的指腹也被侵染得冰涼。
但那指尖僅用力捏緊了玻璃杯片刻,讓指甲泛出一點淺粉下的白之后——就徹底松開了。
隨即, 這冰涼的指尖便落在了對方的肩背, 在純白的襯衫上印下幾個偏深的、縱容的水痕。
葡萄加蘋果的味道……也很甜嘛。
五條悟想道。
心底停不下來的笑意好似被吹向晴空的無數泡泡,絢爛又輕盈, 卻在陽光下泛出剔透的虹彩色澤。
嗯,這樣的感覺也很好。
…………
轉天的課上,明眼人都看得出加茂老師的心情飄到不行。
“這么開心?”
在訓練的間隙, 釘崎野薔薇悄咪咪的摸到加茂老師身邊,還沖他豎起小拇指搖了搖——她自從上次闖入教室,發現這兩人之間再明顯不過的粉紅泡泡后,便熱衷于打聽起老師的感情進展來。
“是不是已經……嗯?”
但好奇的內容相當未成年不宜。
不過對于日本高中生來說,似乎也算正常。
至少羽取一真就光看那個手勢,能立刻領悟過來她想問什么,表情頓時有點沉默。
她會不會把他們之間的關系進展……想得太快了點?
昨天晚上,他和悟可以說都是腦袋暈暈著回去的,結賬時又被服務員用更那種的眼神打量了好幾下,神色間既曖昧又揶揄,顯然是發現他們在角落里偷偷摸摸做的小動作了。
而之后的記憶……羽取一真毫不夸張的說,一片空白。
他頭一次知道,原來太激動和太高興,都會像書里描述的喝酒斷片間斷性失憶,根本想不起來后面發生了什么。
再清醒過來時,已經躺在公寓的床上了,正抱著被子傻樂呵。
但這份樂顛顛的高興應該沒有反映在他的臉上,因為悟形容他當時的表情是【像被野豬高速沖刺并撞飛了十幾米,不僅看起來呆呆的,還有點愣】。
羽取一真全盤接收這個形容,但覺得有一點不對——他應該不是被野豬撞飛的。
總而言之,今天過來上課時,他和悟的表情大概和平時都不太一樣,才讓野薔薇都好奇湊過來詢問。
“沒有。”
羽取一真微微搖頭,換來釘崎野薔薇超級遺憾的一聲嘆息。
“這都沒有?還要到什么程度才會有?”
羽取一真:“…………”
是他搞不懂女子高中生的想法嗎?怎么比他還期待……
何況,游戲也未必有開類似的功能模塊,就算他和漂亮大悟真的到了那一步,對他來說也沒準就相當于眼前一黑再一亮,過程便直接結束了呢。
至于好感度,羽取一真現在已經沒有特意去確定數值了。
對他而言,與悟的相處已然足夠真實,就算不知道如今的好感度是多少,他也在這段時間內過得非常高興。
“在聊什么——?”
一只手臂伸過來,重重壓在他的肩膀上,卻又如同話語內包含的輕揚笑意那般,姿態間盡顯親近與隨意。
“訓練期間,可不能偷懶來打聽老師的私事喔?”
五條悟笑瞇瞇的,同樣心情超級好。
“欸——有什么關系,”
釘崎野薔薇拉長聲音,偷偷沖他們眨眼睛。
“那兩個男生不是正在流臭汗嘛,我中場休息會,過來關心下老師們的情況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羽取一真往操場看過去,能發現不遠處的虎杖悠仁和伏黑惠在互相對打,但一招一式已經變得相當不走心了,一看就是也在偷偷豎起耳朵聽這邊的動靜。
“既然大家都這么有空打聽我和加茂老師的私事,”
五條悟豎起食指,狡黠笑道。
“正好我剛才接到了一個很適合積累經驗的三級任務喔,走,現在出發——”
“欸,小氣——”
頓時,在場三個學生一致發出了超遺憾的聲音。
羽取一真也跟著望向五條悟,看見對方用指尖勾著眼罩邊緣將它拉起些許,眨著單眼沖他拋了個得意的wink。
太可愛了,可愛到羽取一真默默收回視線,假裝剛才什么也沒有發生。
在旁邊目睹全程的釘崎野薔薇:“…………”
這冒著粉紅泡泡的、旁人完全插不進去的氛圍,讓站在這里的她都有點無所適從了。
哼哼,就算現在他們之間沒有發生什么,估計也是遲早的事情。
——不過,對于釘崎野薔薇他們來說,比起打聽五條悟與羽取一真之間的感情進展,盤踞在廢棄工廠的數只三級咒靈卻是要更好祓除些。
哪怕是剛開始練習體術的虎杖悠仁也進步飛快,憑借著他得天獨厚的身體條件與戰斗天賦,輕松就能祓除一只咒靈。
唯一不方便的地方就是他必須要戴著眼鏡才能看見咒靈,外加需要使用蘊含咒力的咒具。
用釘崎野薔薇的話來說,有一種大猩猩戴眼鏡卻耍刀的詭異斯文與野蠻暴力的混雜,簡直讓人寒毛倒豎。
雖然被虎杖悠仁可憐巴巴的回應[他哪里是大猩猩了啊],但伏黑惠也非常認可[大猩猩]這個形容。
連真希學姐在扳手腕上都贏不了他,沒加鋼筋的混泥土墻更是能一拳打穿,簡直超恐怖。
在輕松搞定這個任務后,身為超級有錢人的五條悟更是大手一揮,請自家的學生去吃大餐。
哪怕是銀座的豪華壽司大餐也不在話下!
“不過嘛,吃完飯就自己回去哦,”
五條悟對他們笑著,抬手圈過身邊羽取一真的肩膀,“晚上是休息時間,我和加茂老師要去釣魚啦!”
“怎么還在釣魚啊,你們上次不也是去釣魚了嘛?”
釘崎野薔薇一口一個壽司,將腮幫塞得鼓鼓,連發音也變得含混起來,隨口一問,“沒釣到?”
五條悟:“…………”
羽取一真:“……咳。”
確切地說,是還差一條就能集滿十條了……東京不愧是大城市,連河里的魚都比小地方的魚精明很多啊,甚至連光吃餌不咬鉤這種操作也能輕松做到。
讓悟去族地里人工繁育的釣殿,或者專門的室內釣魚場釣魚,他又不樂意,說這樣算是走捷徑破壞規則。
難得對方始終對釣魚表現得如此興致勃勃,羽取一真自然也愿意花時間陪他坐在荒川河邊慢慢等魚上鉤,順道一起欣賞夜間的風景,零散聊些別的話題。
五條悟在路上還順手買了一大袋水果糖,拆了封口,放在二人之間。
“對了,兩面宿儺的手指呢?”
離特級咒物封印解除、引發咒靈潮的重大事件都快過去一個月了,五條悟才姍姍想起當時伏黑惠說他將那根兩面宿儺的手指給了羽取一真,目前貌似還在后者這里,沒有上交高專。
“在我這,要給你嗎?”
對著倒映有霓虹燈流的河面,并肩與五條悟坐在河堤邊的羽取一真點頭應道。
“嗯……不,先放在你那里就好。現在能夠封印它的難度越來越高,也沒辦法再將它當作辟邪物安置出去了。”
五條悟想了想,唇角勾起笑意。
“很不可思議喔,我甚至都沒發現你藏在哪里了,[六眼]連一點端倪都看不出來呢。”
他用那雙沒有遮擋的蒼瞳,朝羽取一真眨了眨,表情十分可愛。
不過嘛,其實也不僅有這點很不可思議。
據惠說,他當時看見黑發青年在瞬間秒殺所有咒靈后,從空中掉落了無數顆漆黑晶體,敲擊在地面,發出叮鐺作響的密集聲音。
見過羽取一真吃這種晶體的他,自然也明白這是對羽取一真很有用的東西,即使后者陷入昏迷,也想趕忙幫他全部撿起來時,卻發現它們瞬間都消失了。
對羽取一真而言,僅是【玩家未拾取一段時間后,默認自動拾取進物品欄】的游戲功能,對他們來說都是很奇特的現象——甚至比術式還要奇特得多。
因此,五條悟現在發出這樣的感慨也不奇怪。
羽取一真沉思片刻,覺得就算對悟實話實說也沒關系,卻在正要開口的時候,被眼前彈出的浮窗阻止。
【禁止對npc透露游戲相關的具體概念。】
要道出的真相也被堵在舌尖,無論怎樣努力也透露不出一個字來。
反復嘗試幾次,羽取一真只能選擇放棄,委婉又委婉的表達道。
“我有一種類似概念系的術式。”
“概念系嗎……就像你的[真名]那樣?”
五條悟發出笑聲,撐著腦袋望向河面;來回在舌尖撥動的糖果已經快要吃完了,僅剩下薄薄的一層被咬在齒間,發出了極輕微的碎裂聲。
“很有趣的術式哦,那些老家伙們可被你整得很慘呢。”
“我啊,還挺高興見到這樣的發展。”他開口道。
“雖然我也能做到同樣的事情,但那樣就會被人說是[怪物]、[自以為是]、[只為滿足自己喜好的變態],根本不會得到大家的真心追隨……嗯,其實現在也會被這么說就是了。”
“誰敢……”
羽取一真頓時就要氣不過得起身,被五條悟趕緊拉住。
“好啦好啦,自從禪院直哉按照[束縛]的要求,不得不來高專對我土下座道歉后,我相信現在再也沒人敢這么對我說話啦。”
五條悟的吐字間盡是憋不住的笑意,唇角早已上揚得高高的。
漂亮大悟笑得實在太好看,羽取一真乖乖順著他力道坐回原地。
“所以啊,如今的你,其實是在承擔原本被加諸于我身上的壞名聲喔。”
“我不在意。”羽取一真毫不遲疑說道。
他確實不在乎,那就是一群背景板而已,怎么可能比得上悟重要?
“這就是我接下來要對你說的,”
五條悟的神色認真起來。
“從你粗暴攪亂咒術界的局勢開始,我們越追查下去,越發現幕后黑手的謀劃太過深遠,根本不是一朝一夕能調查清楚的。”
“算上加茂長吉那次,你被至少算計了有三回吧?”
五條悟的聲音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凝重——往前回顧整個人生,深知除自身之外的術師總會面臨各種危機的他,極少會如此憂心某人的性命安全。
只有羽取一真。
“我總感覺事情不會這么簡單就到此結束。在徹底捉住那人尾巴之前,你千萬要當心。”
“好。”羽取一真眼也不眨的答應道,“你也是。”
“答應得太痛快了,總感覺不放心——”
稍微放下心的五條悟又再度用笑容來打破氣氛——他伸出小拇指,還可愛地沖羽取一真搖了搖,開口的聲音也好似透出糖果的甜。
“來拉鉤?”
“好。”
羽取一真很配合的跟他拉鉤,突然聽到一聲水花撲通。
二人齊齊轉頭望去,發現是五條悟支在岸邊的魚竿不知道被哪條魚咬了鉤,正在努力掙脫時,連帶著魚竿也被飛速拽走。
“站住,我的甜品!”
這下可不能容忍到嘴邊的甜品又飛了,五條悟豁然起身,動用術式去奪回屬于自己的魚竿!
他都千辛萬苦的忍耐了這么久,沒有潛到河里用術式捉魚來作弊耶,現在只是找回自己被拖走的魚竿而已!
至于魚鉤上面掛著魚?那是屬于他釣上來的附加產品!
當五條悟手拎不足十厘米的戰利品,踩著河水直接上岸時,看見坐在河堤的黑發青年正朝他這邊望來,穿著他買的襯衫與長褲,嘴角微微彎起,似乎露出了不甚明晰、卻足以分辨出來的淺淡笑意。
好像是第一次見到……
五條悟一時被略晃了神,似乎想要夸出點什么話,張口卻說了句好似毫不相干的內容。
“那袋水果糖里,有蘋果味的喔。”
第54章
在那場釣魚的最后收尾里, 除去拂過指尖的微涼夜風,羽取一真的腦海里只剩下一個念頭。
原來悟買的那袋水果糖里不僅有清甜的蘋果味,還有更多、更甜的味道。
——無論哪種, 都非常美味。
作為攢齊十條魚的獎勵, 五條悟也終于集郵成功,吃到了他朝思暮想的[神秘甜品]——羽取一真親手做的巧克力蒙布朗。
其實,在端上這道甜品時,羽取一真是相當忐忑的。
水族箱里的十一條魚在他身后游得優哉游哉,完全不理解羽取一真此刻的緊張心情。
“我做的沒有那么甜,可能比不上川村大師的[神之甜品], ”
他對坐在餐桌邊期待甜品獎勵的五條悟,試圖解釋自己的制作思路。
“我在外層淋了純巧克力醬, 用來中和底座蛋白霜的甜……另外, 鮮奶油里加的糖不多, 栗子泥也是用的本地栗子, 而不是最正宗的歐洲栗子……”
其實在一開始,羽取一真也是嘗試做了最正宗的法式蒙布朗, 用蛋白霜、鮮奶油和糖水浸泡過的歐洲栗子,讓它最后完美呈現了勃朗山峰的形狀。
但他自己先嘗了一口成品后,險些被甜到升天。
那時的他還以為是哪個制作環節出了問題,因此就摒棄了游戲系統的輔助, 自己偷空琢磨、反復嘗試了許久, 最終改良出這款巧克力蒙布朗。
但在之前被五條悟喂了一口[神之甜品]后,羽取一真忽然發現, 好像正宗的蒙布朗,確實就該是這么甜的……
不過大師用的應該也是本地栗子,比他用歐洲栗子的甜度要低上許多。
但如今, 巧克力蒙布朗已經端出來了,就算悟說不好吃也只能下次再努力。
就算比不過[神之甜品],也應該,大概,會比辣咖喱味蒙布朗好吃一些吧?
羽取一真不確定想著,黑瞳認真看著五條悟拿起小勺子,豎起,沿著邊緣整齊切下一塊,放入口中。
想到漂亮大悟努力了這么久來換[神秘甜品],不想讓對方失望的羽取一真又開始有些緊張。
見到黑發青年格外忐忑的反應,本來還想裝深沉逗他的五條悟沒忍住破功,伸手過來使勁揉對方的腦袋。
反正心理防線早就不知道拋哪里去了,連親近都只差最終的臨門一腳——現在的他就算再怎么縱容對方,也是很合理的行為吧?
五條悟越想越沒有心理負擔的對羽取一真開啟大力夸夸模式。
“很好吃喔,從來沒有吃到過的超級美味!是自己做的?”
“嗯。”羽取一真點頭。
“難怪是我從來沒嘗過的味道,”
五條悟高高興興的又挖了滿滿一勺,啊嗚一口全部塞嘴里。
“[神秘甜品]啊——真不錯呢,期待完全被滿足了!能做得這么好吃,你也肯定很努力的研究了吧?”
羽取一真想了想自己吃過的那些特別甜、超級甜和非常甜的蒙布朗試作,頗有點心里戚戚焉的點頭。
見到他的反應,五條悟笑了兩聲,也給他遞過去一勺。
“給——這是加茂老師的份。”
說完這句,他還朝羽取一真歪了下腦袋——純白又柔軟的發絲跟著輕輕一晃,看起來可愛極了。
羽取一真不得不承認,無論漂亮大悟做出什么樣的賣萌舉動,對他來說都是丘比特暴擊。
就是【加茂老師】這個稱呼……
羽取一真吃掉被送到嘴邊的蒙布朗,望向五條悟的黑瞳里透著明晃晃、亮晶晶的期待。
“再換個稱呼好不好。”
“…………”
五條悟被盯得啞然,心底再度體會到了那種熟悉的好笑又無奈的情緒。
好久沒進行過這個對話都快忘記了,這小子真這么想聽他喊那個【英俊的爸爸】?
話說他們都到默契地過渡到這種關系了,怎么還想著當他爸爸呢。
五條悟真的有點好奇了,問羽取一真。
“為什么希望我喊那個名字,很特別嗎?”
“………”
羽取一真也被問得有點不好意思——畢竟他一開始起這名字,是想要聽漂亮小悟這么喊的。
現在變成了超有成年人魅力、賣萌起來更加可愛的漂亮大悟,再對他喊出這個真名,總感覺包含著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刺激感……
他總不好直接告訴對方,他就是為了被他這么喊,才起的這個名字吧。
至少,他光是想象一下漂亮大悟帶著笑意、聲線低沉的喊出這個稱呼……就會期待到不行。
越想越有點按捺不住心情,羽取一真看向五條悟的眼睛變得更加亮閃閃,簡直要讓后者忍不住端著蒙布朗、上半身后仰的程度。
“因為……很有趣。”
最后,他只能委婉的這么解釋道,讓五條悟滿頭霧水。
很有趣?什么趣?
……不會是他想的那個趣吧?
嘶……明明是他的后輩,這愛好還真是特別。
突然明悟的五條悟忍了又忍,終于沒忍住捂著嘴嗆咳一聲,開始顧左右而言他。
“總之……我現在可不會喊喔。你還要再努力一點才行呢。”
至于怎么努力……他怎么知道啦!總之要是現在讓他把這個稱呼喊出口,連原本以為只是開玩笑的意思都已經完全變了味啊!
他確定此刻的自己如果是更年輕一些的時期,搞不好耳朵都已經開始泛出嫣紅了。
但這句話聽在羽取一真這邊,則是與之前聯姻失敗同樣,都是[好感度還不達標哦,玩家還得再刷高一點好感度才行]的婉拒臺詞。
也就等于……只要好感度夠高,他就有機會!
羽取一真立刻莊重的點頭,眼神堅定無比。
“沒問題。”
咦,竟然這么好說話……五條悟有點詫異地挑了下眉毛,立刻順勢轉移話題。
“我還要吃這個巧克力蒙布朗!”
“好。”
“然后來打游戲啦,最近出了款雙人橫版闖關動作游戲哦,超有趣!”
“好。”
“啊,再然后……”
…………
在八月的盛夏徹底來臨前,浮躁煩悶的人心使咒靈數量又迎來波峰期。
除去那袋過分甜蜜的水果糖,羽取一真仍舊記得之前五條悟提過的情況,特意對他見到的每一個人強調[不準說悟的任何壞話,尤其是什么怪物、白癡、變態之類的詞,誰敢說他揍誰]。
虎杖悠仁滿口應下,還跟著他一起生氣。
“五條老師很好啊!是誰要這么說他?”
“是嫉妒、畏懼他、自以為是揣測他的人。因為,”
羽取一真回道。
“這個世界,往往并不善待天才。”
像悠仁這樣本身就很善良的好孩子,羽取一真也只是和他大概提了提,知道他肯定不會這么做。
站在虎杖悠仁身邊的伏黑惠和釘崎野薔薇也跟著同意了。
至于總監部和加茂家,羽取一真在強調的同時,順便拿禪院直哉的后果舉了下例子。
中心意思很明確——說他是暴君、活閻王和惡魔之類的都無所謂,但誰要是敢說悟的不是,就等著被他揍到半死,然后土下座向對方道歉吧。
但對于他們來說,早在禪院直哉的悲慘事跡傳出來,他們就已經知道,如今得罪誰也不能得罪五條悟了。
很憋屈,但他們畢竟連禪院直哉那樣的實力也沒有,可以說是拿羽取一真沒有任何辦法。
禪院直哉已經是特別一級咒術師了,比他高的只有特級咒術師——九十九由基,還在海外不肯回來;另一個乙骨憂太,是五條悟那邊的人。
至于五條悟本身……就算他們真的拿羽取一真有辦法,還得想想這位會不會動怒,也對著他們放一發[赫]。
那真是連總監部帶他們都會一起被掀飛!
在整個高層都陷入無言絕望的晦暗氛圍中,羽取一真迎來了他的第一個入夏任務。
——支援少年院。
第55章
恐懼、怨恨、妒忌、憤怒, 普通人的一切負面情緒都會沉淀、醞釀,最終誕生出對人類有害的咒靈。
而能夠祓除咒靈的咒術師是有限的,更別提其中還有強弱之分。
這就意味著, 即使羽取一真再如何嘗試減輕五條悟的負擔, 也仍舊存在僅有五條悟才能完成的特級任務。
最近的羽取一真可以說是和五條悟朝夕相處,感情急速升溫中,一聽出差下意識就想跟他一起去,但被后者拒絕了。
“別忘記你現在可是三個學生的教師喔,怎么能跟著我一起跑啦。”
五條悟穿好那件方便行動的純黑外套,將拉鏈一直拉到豎起的領口。
再搭配上同樣純黑的長褲與皮鞋, 黑衣與白發的對比便被襯得極為強烈;而足有一米九的身高兼常年奔波于任務間的不斷錘煉,使他的每個動作都顯得勁瘦而有力, 透出一種格外利落干脆、卻又溫和且可靠的矛盾特質。
這是足以吸引所有人目光的魅力, 是能讓羽取一真目不轉睛注視著的漂亮大悟。
而五條悟同樣很清楚自己對羽取一真的誘惑力。
他將豎起的領口理整齊, 又抻平衣袖, 雙手插在衣兜里,轉身笑瞇瞇問向羽取一真。
“多少分?”
“葛立恒數。”
羽取一真脫口而出的這個答案, 讓五條悟都不禁卡殼了下才反應過來,沒忍住自喉間漏出一聲笑。
他原本預想自己會得到的是“十分”、“百分”、“滿分”之類的回答,沒想到羽取一真開口就給出了在數學證明里能得到的有意義的最大自然數——就算窮盡整個宇宙的物質來做墨水,也無法寫完它的位數。
這個答案真的很有意思, 是五條悟從來沒有聽過的有趣。
如果他沒有自學過理科相關知識, 大概就連對方如此直白的表達心意也會聽不出來吧?-
有多喜歡我?-
葛立恒數。
五條悟的舌尖抵住上顎,心想糟糕了, 他好像又懷念起那杯蘋果汁汽水的味道。
就如同那晚一樣,本來是打算由他來掌握主動權的,結果總是會被黑發青年反將一軍啊。
但最后, 在任務的催促下,五條悟還是超級遺憾的放棄了這點。
“等我帶伴手禮回來喔,”
他笑著歪了下腦袋,還是過來和羽取一真親昵貼著,互換一個體溫交融的擁抱。
“聽說那里的小雞饅頭,超美味!”
“好。”羽取一真點頭,慣例叮囑道。
“注意安全。”
“放心放心,只過去兩天而已——悠仁他們也要拜托你照看啦!”
羽取一真自然滿口答應。
總監部那邊不太敢插手高專的任務與教學安排,夜蛾校長取回了極大的自主權,會盡可能不分配超過學生能力上限的任務。
即使有緊急任務必須完成,也會安排能力更高的教師或者自由咒術師來幫忙看顧,只當做給學生多積攢對敵經驗。
而這次,伏黑惠接到輔助監督打來的電話通知,希望他和虎杖悠仁、釘崎野薔薇立刻前往英集少年院,祓除徘徊那里的咒靈。
“聽他介紹,[窗]目前觀測到了3只二級咒靈在西東京市的英集少年院操場徘徊,請求附近的咒術師前去祓除。”
而他們恰好在附近完成了另一個三級任務,是能夠最快趕過去的不二人選。
“另外,電話里說如果加茂老師在我身邊,希望也可以支援我們一同前往,這樣能保證傷亡的最小化。”
羽取一真倒是也有手機,但只會接悟的電話,其余人一概當作騷擾電話不理。
而知曉他總會陪同三人組出任務的上層,此時也只能通過伏黑惠的傳達,間接請他接下這個支援任務。
羽取一真想了想,他祓除二級咒靈屬于等級壓制,就算再來三只也沒關系,便點頭同意。
“我知道了,那就出發吧。”
少年院是針對不滿十六周歲的刑事犯罪少年的教育與改造機構,選建地址需要避開市區與住宅區,基本都會定在極為偏僻的遠郊,周圍除去通著高壓電的圍欄,就是層疊的大片山嶺與森林。
按照一貫的任務待遇,羽取一真他們由專車負責接送,而后直達已經驅散人群完畢、拉警戒線封鎖的少年院門口。
此刻,兩側不斷朝天際線綿延而去的山林顯得格外寂靜,天空遍布密云,似乎將要下雨。
羽取一真仰頭看了眼這暗沉沉天色,忽然想起他們晾在陽臺上的衣服還沒有收。
嗯,速戰速決吧。
雖然羽取一真至今也不懂怎么感知咒靈,但看見伏黑惠和釘崎野薔薇瞬間嚴肅起來的表情,也能清楚面前這棟建筑物內的情況基本符合任務描述。
“那么,就拜托你們了。”
模樣陌生的輔助監督沖他們鞠了下躬,卻在羽取一真正準備跟著虎杖悠仁他們前往少年院內部時,出聲喊住他。
“抱歉,加茂老師,”他說,“可以請你留一下嗎?夜蛾校長還有點別的事情要和你交代。”
有什么是臨到現場了才需要交代的?
羽取一真微微蹙眉,還是側過身,示意他有什么就快點說。
前面的虎杖悠仁他們正好往前走出了一點距離,聽到聲音再停步回頭時,卻見到視野內的光線瞬間黯淡下去——有人降下了[帳]!
“等等,加茂老師還沒進來呢!”
虎杖悠仁立刻就想打破這道帷幕,卻在手掌將要貼上的瞬間被彈開!
如果只有虎杖悠仁,還可以解釋成[帳]在保護外部的普通人,禁止他們通行的話,那么伏黑惠與釘崎野薔薇的情況同樣如此,便再明顯不過的揭示出一個事實。
這道不知道被誰放下的[帳],在禁止他們出去。
伏黑惠反應極快,當即比出[玉犬]的手影,放出一白一黑兩只犬型式神。
“伏黑?”
面對困惑看向他的虎杖悠仁和釘崎野薔薇,伏黑惠眉頭緊鎖。
“我要用更強的咒力來打破這個[帳]。”
曾經被降下[帳]、險些喪命雪崩的經歷,使他格外警覺這類反常的現象。
“這是個,圈套……!”
——但是。
已經遲了。
好似心跳震動的怦然聲,在三人的上空響起。
遠比方才感知到的詛咒氣息還要龐大、濃重,幾乎要壓得他們難以喘息。
宛若嬰兒蜷縮在子宮里那般,一只咒胎正被胎膜似的透明外壁包裹著,構成一個極其危險的球體,懸浮在空中。
“難道是……特級的咒靈?”
他們下意識想求助加茂老師,但往身后回看時——
那道暗色的帷幕如同一道分割線,已將黑發青年與他們,徹底隔離開來。
“我們必須搶在那個咒胎徹底孵化前,打破[帳]!”
………
“給我解開[帳]。”
與此同時,身處[帳]外的羽取一真握緊[血寄斗槍],抵在那個帶他們過來的輔助監督的腦袋上。
他也遇到了和虎杖悠仁同樣的情況,一靠近[帳]就會被彈開,肯定是設下了什么特殊的規則。
被槍盯在腦門上,這個輔助監督早已極度瑟瑟發抖了,表情恐懼至極,甚至在胡亂擺手。
“不是我,不是我降下的[帳]……”
“跟我狡辯?”羽取一真冷冷道,“不解開就殺了你。”
此刻在現場的只有他和眼前這個輔助監督,而他又不會降[帳],且確信惠他們絕對不可能在他還沒有跟上前,就放下這個專門用來隔離他們的東西。
“真的不是我……”
“你威脅他也是沒有用的喔?加茂先生。因為[帳]啊,確實不是他放下來的。”
陌生的聲音,令羽取一真瞬間調轉槍口,指向聲源處。
那雙盯緊山林身處的黑眸同樣暗沉而凝重,連回應也變得冷厲至極,“滾出來。”
呵呵。
被[血寄斗槍]指著的方向,似乎傳來了輕笑聲。
緊接著,枯枝落葉被踩碎,一步一步的,細碎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近,自那晦暗的陰影處走出,直至來到并不算明亮的光線之下。
穿著奇怪袈裟的青年,黑色的長發和眼睛,年齡目測沒有滿三十歲。
羽取一真的視線只在對方額頭的那道縫線上停留一秒,手指便已扣動扳機。
砰!
被壓縮的血彈脫膛而出,瞬息間便已割裂二人之間的空氣——它本應裹挾著無與倫比的勢能,在目標身上炸開一個巨大的創口,如同微縮版本的榴丨彈。
但一切都未發生,那顆被射出的血彈好似憑空消失了,對方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仍舊好整以暇朝羽取一真微笑著。
“別這么緊張,我只想先和你聊聊天而已。”
他將原本攏在袖袍間的手攤開,以此來示意自己身上并沒有攜帶任何武器。
但除非是術式的特殊性要求,否則咒術師本身就不怎么需要依賴武器,這點舉動根本不可能降低羽取一真的半點戒心。
并且,仗著跟他對過話的人都會出現在【社交】界面里的關系,羽取一真意念微動,當即調出浮窗。
【夏油杰(已故)(?)】
羽取一真:“…………”
已故?這人死了還能來和他聊天?
還有這第二個括號又是什么情況,特殊狀態?喪尸?不死者?亡靈法師?
“哎呀,你不打算說點什么嗎?”
見到羽取一真毫無反應,被系統署名為[夏油杰]的袈裟青年又開口道。
“難得我會愿意出來見你一面,給點面子吧?”
“………解開[帳]。”
羽取一真目光冷淡的掃一眼不遠處的[帳],再轉向這個陌生的家伙。
言外之意極為明確——他不相信對方降下這個[帳],只是為了自己聊天。
除非這個夏油杰給他解開,讓他看到悠仁他們都平安無事。
“啊抱歉,那個可不行。”
[夏油杰]苦惱般點了點自己額頭,好似格外無奈的嘆出口氣。
“都怪你總是攪亂計劃啦,我這次必須要讓虎杖悠仁……吞下那根手指才行。”
第56章
手指?
這個[夏油杰]會突然提到手指, 羽取一真的下意識反應就是仍舊躺在他物品欄里的那個特級咒物——[兩面宿儺的手指]。
那么這也意味著,那時候的特級咒物封印會突然解除、在醫院引發咒靈潮的背后,同樣是對方干的好事。
“讓悠仁吞下那根手指, 對你又有什么好處?”
對方會主動提到這個話題, 羽取一真便順勢打聽情報,順便找到對方能夠防御他攻擊的方法。
是吞噬或者抵消類的技能嗎,不太像……
血彈射出的速度太快,僅憑肉眼觀測,羽取一真根本沒看清對方是如何做到的毫發無損,甚至連任何防御的舉動都沒有。
但換句話來說, 就算繼續使用[血寄斗槍]攻擊,大概率也無法造成傷害。
羽取一真將[血寄斗槍]收回物品欄, 空手與他對視。
“怎么說呢……我也不想在這里把計劃解釋得太清楚, 雖然知道你大概做不到, 但還是要以防萬一呢。”
[夏油杰]倒是給出了一副“相當抱歉”的表情——在這方面, 他甚至顯得比羽取一真還要來得溫和,情感豐富。
相比之下, 羽取一真的警惕心幾乎已經拉滿到極限,正全神貫注盯緊對方動作。
“哎呀,不過我還是很好奇。”
他聽見[夏油杰]又開口說道。
“你費勁心力做出這么多事情,在半實質性的占領了總監部, 統治了加茂家, 連東京高專也落入你的手中之后——竟然只是想幫五條悟減輕負擔而已?”
這個口吻,聽起來有點難以置信, 還透著嘲笑的意味。
“怎么,你有意見嗎。”
羽取一真終于開口,“你的目的又是什么?你跟殺害首座的那個[幕后黑手]有什么關系?”
“嗯嗯, 就當我是聽命于[那位]的吧。”
[夏油杰]好整以暇道,“不過呢,你倒是比我預料中的要冷靜一些。”
“怎么了,為什么還不對我用出那個類似于領域的強制吃飯招數?”
他歪過腦袋,假模假樣地思考了片刻,打出一個好似恍然大悟般的響指。
“果然,這里的環境不符合你發動它的強制前提條件吧?”
他確實用不出來,【請客】需要至少一間房,而這里是荒無人煙的遠郊山林,不符合【請客】的發動條件。
但羽取一真不可能如實回答對方,而是重新提起剛才的話題。
“[幕后黑手]到底是誰?”
聽到這個問題,[夏油杰]臉上的笑容更擴大了一些。
“這種事情怎么能直接告訴你呢,還是憑自己的本事來找到答案,如何?”
“你可得努力一點,否則——”
羽取一真沒有給他繼續慢悠悠說下去的時間,而是雙掌合攏,在那刻意漏出的些許空隙里,迅速完成壓縮血液兼發射血箭的單體最高速攻擊。
<赤血操術·百斂-穿血>!
面對疾馳而來的血箭,[夏油杰]仍舊輕描淡寫的講完了后半句話。
“可是會死在這里的喔。”
一只悠然游動在空中的半魚半龍型詭異生物,環繞在[夏油杰]的身前,用其堅硬的鱗片擋下了這一擊。
羽取一真皺了下眉毛,顯然沒想到還有咒靈會突然冒出來,主動擋槍。
但這跟最開始的血彈情況不同,他在那時沒見到有咒靈出現。
“嗯?看來你不知道我的術式啊。”
[夏油杰]倒是格外體貼的開始給他解釋。
“這是我的術式[咒靈操術],具體效果是可以自由操縱被我降伏的咒靈,且數量沒有上限。嗯,就像現在這樣。”
在他說話的空擋,羽取一真看準時機,又發出一記特意瞄準咒靈沒有保護位置的<赤血操術·百斂-穿血>,卻再度被出現的第二只咒靈擋掉。
但這只的強度沒有出現的第一只咒靈硬,和羽取一真發射出來的血箭同歸于盡了。
按照[夏油杰]的這個術式介紹,他擁有的咒靈數量,絕對不止十幾二十只。
放在其他游戲里,就意味著這是一個傷害刮痧也很難殺死的精英BOSS,因為他會不斷召喚小怪過來給他擋攻擊,打起來極其惡心。
羽取一真沉默著警惕片刻,看對方沒有要反擊的意思,便開口問道。
“在醫院里的咒靈潮,也是你做的?”
這句話用了相當肯定的語氣。
“嗯?差不多吧。”
[夏油杰]拍了下手,越來越多的咒靈自墨筆劃開的空間裂隙中出現,幾乎要將這片空地占滿。
“當時啊,為了防止留下咒力殘穢,我還不得不解開術式支配,讓它們恢復自由身來著。話說把它們投放到附近時,還必須先請人幫忙消除氣息、進行驅趕,才能既在行動前隱藏得那么完美,又能目標明確的追逐手指而去呢。”
“但你失敗了。”
羽取一真語氣冷冰冰的,壓根不配合對方那貌似溫和好說話的態度。
“不,是成功了。”
[夏油杰]捏著下巴,饒有興味的對羽取一真說道。
“能讓虎杖悠仁吞下手指最好——但是,我并沒有指望會在那里成功。”
“我只是,想要先試探出你的戰力極限而已。”
一次又一次的算計,只是為了最大程度的試探出,羽取一真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而此刻,一切準備就緒,他可以放心除掉對方了——在他的身份真正被調查出來前。
[獄門疆]是要用來對付五條悟的,根本不值得動用在這里。
目送撲上去的低階咒靈被數道霰彈似的血珠穿透,[夏油杰]不為所動,只召喚出更多的咒靈。
“[赤血操術]被宣稱是一個沒有短板的術式,我當年也相信過這點。”
——他甚至還相當有余裕的解說起來。
“很可惜,那不過是加茂家的自吹自擂。而你又并沒有隨身攜帶血包的習慣,招數雖說新穎,但終歸離不開自身血液的供給上限。”
“而領域展開這類能夠造成范圍性殺傷的必中術式領域,你——還不會吧?”
[夏油杰]確實將羽取一真的技能研究得極為透徹,一舉一動皆只是為了耗空他的咒力。
[黑閃]!
羽取一真壓低身體,游戲輔助下的出拳力道與速度既重又快,漆黑的閃電洪流嗡然鳴響其間。
“黑閃啊,我還挺佩服你能持續性使用它的。是找到什么特別的竅門了嗎?”
但這記攻擊仍然無效。
[夏油杰]根本不需要特意躲避,就會有數不清的咒靈出來替他抵擋,無論技能屬于近戰抑或遠程,都根本傷不到這家伙。
而最后,還有羽取一真掌握的技能,勾選夏油杰發動的[戒禁取見]——
【發動失敗】。
游戲界面冰冷的提示道。
羽取一真清理那些咒靈的動作都停了片刻,有點難以相信這個結果。
這是個有概率失敗的技能?不可能,介紹里沒說。
見到那個扣起的手勢,[夏油杰]的唇角反而流露出了然笑意。
“對我無效嗎?也難怪呢,畢竟我如今的狀態是特別的。”
咒靈仍舊一只接一只的自他身邊冒出,舊的咒靈剛被祓除,落在地面化作飛灰,新的咒靈便立刻被補充上去,全部是為了消耗羽取一真而準備的低階品。
縱使是攻擊命中一次就能被殺死的低階品,羽取一真需要消耗的血液量卻是固定的——因為技能需要的咒力量是固定的。
羽取一真:“…………”
咒力量已經快到底了,剛才用的那記<赤血操術·超新星>能快速清場,但使用一次就需要消耗他物品欄里的大量【咒力結晶】來進行補充,還依舊無法擊中那個[夏油杰],性價比實在不高。
羽取一真壓低身體,面對這層層疊疊包圍著的咒靈時,并沒有顯露出分毫慌亂。
即使再戰斗中,他的頭腦依舊保持著應有的冷靜,在飛速思考該如何戰勝這個不請自來的敵人。
他沒想到這個游戲里的反派竟然會如此狡猾,甚至還知道針對他的技能來準備對策…!
而直到目前為止,他甚至還不清楚為什么剛才射向對方的血彈會消失。
羽取一真的直覺告訴他,搞明白這點很重要——但為什么很重要?
他的思維卡頓片刻,發現目前沒有辦法立刻搞清楚后,迅速轉向另一個方向。
不對,血彈消失或許確實是個值得注意的點,但此刻的他搞錯了真正的關鍵!
——他在這里殺死的咒靈,不會掉落【咒力結晶】。
不會掉落【咒力結晶】……就和上次在廢棄醫院里祓除[皰瘡禍根]的現象如出一轍!
所以,那次也是對方提前安排的試探。
當時游蕩在醫院里的咒靈是屬于對方的,而非無主的野怪。因此,它們才不會掉落【咒力結晶】。
既然[皰瘡禍根]那次也是對方安排好的試探,不正意味著眼前這個家伙,竟然能在背地里指揮加茂長吉嗎!
再結合他剛才說的話,似乎非常了解加茂家與其祖傳術式[赤血操術]……-
掌控總監部的[那位]年齡很大,比很多高層的年齡都要大-
患者陷入不明原因昏迷的情況,從數十年前就開始了。
“原來,”
在又一記漆黑洪流的嗡鳴間,羽取一真冷靜開口道。
“你就是給伏黑津美紀種下術式的人。”
他將這句判斷說得極為篤定,在對方終于流露出詫異的表情里,得到了彈出在眼前的系統浮窗。
【當前隱藏委托:伏黑惠的憂慮,已完成。】
【獎勵:獲得技能<領域展開·歸凈身血>。】
第57章
“了不起啊, 你連這個也能調查出來。”
不知是出于條件反射,或是一種無意識的煩惱情緒發泄,[夏油杰]用拇指按了按額頭——羽取一真順著他的動作看去, 再度清晰見到了橫踞于那處的縫合線。
是受過重傷, 大腦動了手術?
羽取一真腦中的猜測轉瞬即逝,再度揮出一記消耗咒力量最低的[黑閃],與那群咒靈拉開距離。
他迅速瀏覽完這個領域展開的技能介紹。
【<領域展開·歸凈身血>:可將咒力量與體力值轉換為一定封閉領域內的血海。在領域的持續時間內,血海將會對群體目標進行不間斷的必中技能攻擊,附帶劇毒屬性。】
【注意,發動該技能需要消耗巨量的咒力量與體力值。】
【當前所需的咒力量與體力值不足。】
而他目前的咒力量……還剩五分之一。
體力值的狀態倒是要好上許多, 被[夏油杰]放出來的咒靈都是一觸即潰,極少有能攻擊到他的。
但羽取一真無法就此認定自己穩操勝券。
甚至, 他不能立刻暴露出來, 他擁有了領域展開這項終極殺招。
[夏油杰]似乎很熱衷于嘲笑他, 反而讓他知道了一條情報——[夏油杰]確定他不會領域展開。
既然敵人判斷自己并不會領域展開, 那么羽取一真自然不能如此倉促的將保存在物品欄里的所有【咒力結晶】全部消耗干凈,只為了使用一次領域展開。
何況, 還不能排除[夏油杰]也會領域展開的可能性。
悟特意教過他,如果對方展開領域時,最好的應對方式是己方也展開領域——屆時就是生得術式、領域相性以及消耗咒力量的比拼,更占據優勢的那方領域將會獲得勝利。
而當時的他并不會領域展開, 所以悟說完這個后, 對他的叮囑則是能結束戰斗就盡快結束,千萬不要給敵人展開領域的機會。
但眼下這種被敵人操縱咒靈圍攻的情況, 顯然不是能夠立刻解決的……
這個[夏油杰]的作戰風格更是相當謹慎,始終在二人之間隔上許多咒靈,根本不會輕易靠近他。
看來, 對方也在防備他是否還留有后手。
羽取一真思索片刻,決定賭一把。
既然[夏油杰]對那晚在醫院發生的事情了如指掌,那么他就會以為自己如果再使用出與那夜規模相當的<赤血操術·超新星>,將必然會陷入昏迷。
而他只要在選擇的轉換量上保留能夠維持意識清醒的最低體力值,就能避免當時的情況。
物品欄里攢下來的【咒力結晶】,應該夠他補充兩次咒力量。
這一記攻擊會被[夏油杰]認為是他最后的底牌,能殺死對方最好;縱使殺不死,也能清空包圍著他的咒靈群,再佯裝昏迷,令[夏油杰]掉以輕心。
至少目前這種打算慢慢將他耗時的局面,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你做了那么多事,為什么會自信別人調查不出來。”
羽取一真邊出聲嗆他,邊刻意壓低身體,擺出好似準備徹底拼一把的架勢——
隨即,被散在空中的大面積血珠如同疾馳驟雨,僅在原處凝固了眨眼功夫,便迅速朝四面八方的目標急射而去!
這些低階的咒靈根本扛不住哪怕一顆血珠,悲鳴聲此起彼伏,幾乎是瞬息間便消散成灰。
縱然在這與清場無異的高輸出技能下,擋在二人之間的咒靈越來越少,而那些沒有被抵擋的血珠仍舊如墜在懸崖的瀑布,筆直朝[夏油杰]射去,誓要洞穿對方的軀體!
——好似響起了連空氣也隨之震動的嗡鳴。
與僅有一顆血彈的情況不同,這次,羽取一真看清楚了。
當那無數霰彈般的血珠即將擊中[夏油杰]時,卻好似受到了某種力量的影響,讓它瞬間轉為豎直朝地面下墜,將地面擊出一圈深坑。
而他自身卻毫發無損。
不過,或許是低階咒靈同樣被耗盡,也或許是他同樣想要保存咒力,此刻的[夏油杰]身邊什么也沒有,僅他獨自站著,朝羽取一真這邊看來。
也就是說,他從一開始就有天克[赤血操術]的手段。
這種強行改變物體的軌道,卻完全與地面垂直的重力操作……
羽取一真的腳下踉蹌兩步,抬手撐著“眩暈不已”的腦袋,自五指間與他對峙的目光極冷。
“……虎杖香織?”
虎杖倭助只說她的術式與反重力有關,但羽取一真與五條悟朝夕相處這么久,自然知道有些術式并不如表面上看起來那么簡單,一旦咒力逆轉,表現形式會與咒力順轉截然相反。
五條悟的[蒼]與[赫]就是很好的實例。
“嗯?他竟然連這個都告訴你了?”
[夏油杰]這次是真的表現出相當驚訝的情緒。
“也不知道該說你運氣好,還是觀察力足夠敏銳……幸好決定在這里除掉你了呢,在我計劃里多余的家伙。”
“我這邊也是。”
羽取一真正要佯裝昏迷,卻發現[夏油杰]的動作慢條斯理,將雙手的手背貼近、交疊,直至十指交錯。
“這就是你最后的手段啊……”
[夏油杰]微笑著對羽取一真開口道。
“你以為我會這么說,然后放松警惕,被你反殺嗎?不,你還有余力——或者說,你還有補充咒力的手段。”
“既然你想欺騙過我,那么我也禮尚往來,就用這個來收尾吧。啊雖說其實,最后都會走到這一步的,無論你想用什么戰術來對付我,都是同樣的結果。”
他低眉斂目,開口念出真正用來對付羽取一真的最后殺招。
“領域展開,[胎藏遍野]。”
好似憑空拔地而起的血淚佛陀,與無數扭曲的人面一道組成了株極瘋狂且怪異的咒胎詭樹,密密麻麻的哭嚎聲尖利的傳入耳中,卻如同有重擔陡然施加在身——甚至不斷增加,仿佛要將他一直碾碎才會停止!
而此刻,他只能用領域來對抗領域。
羽取一真不再拖延,同樣順從系統的輔助技能釋放,雙手相疊、十指交叉,卻是將掌心朝向自己。
就在拇指屈起,指節相貼的同時。
<領域展開·歸凈身血>,發動。
【注意,當前所需的咒力量與體力值不足。】
【是否使用物品欄內的咒力結晶補充咒力?】
【是/否。】
——是。
意念落下的剎那間,羽取一真卻咳出一口血。
緊接著,他感覺自己的眼睛酸澀,視野泛上暗紅,有濕痕滑落面頰,隨滴答聲墜落地面。
“啊,你終于吃掉它了。”
他聽見[夏油杰]在笑,聲音卻顯得格外模糊而朦朧,好似被濾過了一層紗。
“我還以為你早就丟掉它了呢……好險好險,看來我模仿的還不算太失敗。”
對方的笑聲變得逐漸清晰起來,如同那份逐漸要壓垮他的龐大重力。
“這樣一來,我就能專心去對付五條悟了啊。”
這句話一出,羽取一真瞬間抬眼——哪怕早已辨不清視野的染血黑瞳,也依舊要死死盯緊對方。
“那么,”
他平淡開口,任由更多的血涌出喉嚨。
“這個毒,你自己也來嘗嘗看吧。”
【注意,你已中毒,將會持續扣血。】
【注意,當前體力值過低!】
【是否取消<領域展開·歸凈身血>的技能發動,歸還咒力量與體力值?】
【是/否。】
……否。
“領域展開……歸凈身血。”
在視野徹底暗下去之前,羽取一真艱難吐出最后幾個音節,看見無邊無垠的血海包裹起整個空間,無數只仿佛自煉獄伸出的鬼手,不斷將那道似乎想掙扎的身影往深處拖去。
敢算計漂亮大悟的家伙,他一個也不會放過。
隨即,徹底清空的體力值使羽取一真眼前化為完全的黑暗,連半點聲音也再不可能聽見了。
——他被踢出游戲,在現實世界里恢復了意識。
緩慢眨了下眼睛,望向窗外的風景,恍如隔世。
但羽取一真沒有選擇摘下游戲設備,而是立刻再度進入游戲。
【進入游戲成功……讀取人物數據成功……讀取自動存檔……】
這款游戲沒有玩家主動存檔的選項,只有一條路走到黑的系統自動存檔;不過放在以往時候,羽取一真退出游戲再進入時,時間點都是無縫銜接的。
而此刻,他的內心格外緊張。
到底是必須一條命通關的配置,還是他可以有條件的復活?
羽取一真正在等待游戲給出答案。
【讀取自動存檔成功……正在載入游戲……】
有戲!
但他還沒來得及高興,眼前卻彈出了冰冷的血紅字樣。
【載入游戲失敗,請重試。】
羽取一真愣了下,再度選擇進入游戲。
【進入游戲成功……讀取人物數據成功……讀取自動存檔失敗。】
第三次。
【進入游戲成功……讀取人物數據失敗……讀取自動存檔失敗。】
第四次。
【進入游戲成功,未檢測到玩家的自動存檔,本周目已結束。】
本周目已結束。
羽取一真盯著這行字,來回讀了兩遍,才確定自己并沒有看錯。
為什么就這樣結束了……因為他成功反殺了那個反派嗎?
他是最終BOSS嗎?
羽取一真的目光長久落在[結束]這個單詞上,如同審視著自身內心在此刻泛起的莫大悵然。
窗外的陽光正好,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氣溫也很舒適。
……不用收衣服了。
——————
這里飄蕩著濃重的銹蝕腥味。
它在倒下的肢體間蜿蜒流淌,交融成被踏出細碎聲響的血泊,混著殘缺的碎肉,埋葬任何足以支撐生命存活的微小痕跡。
殺戮是生物的本能。
是吞噬,是掠奪,是毀滅。
它同樣是殘酷,是麻木,是被暴怒與憎惡驅使的絕望,在漫長吊唁中安靜的邁向凋亡。
“你、你竟敢……!”
那句嘶啞的聲音沒能吐出更多的話,便重重撲倒在地上,再也發不出任何訓斥了。
那道頎長的身影,雙手插兜,仍舊不緊不慢朝前方走去。
月光落在他的沾了血的純白發梢,描摹著他的漠然眉眼,又給他的肩頭披上一層朦朧的、殘酷的冷暈。
“下一個。”
他自言自語道,“你們都是同謀啊。”
衣擺被風吹動些許,沒人應答這句話。
——唯有那最終化作漆黑的畫面里,文字一行接一行地浮現又消失,宣告著此次迎來的結局。
【未來構擬崩潰度:90%。已超過上限。】
【數據封存開始。】
【數據轉移開始。】
【——本周目結束。】
第58章
“怎么了, 羽取?一副精神很不好的樣子啊。”
課間,御子柴實琴主動向羽取一真搭話。
他左右張望了下,確定沒有同學注意到自己這邊后, 還豎起手掌擋在嘴前, 悄悄問對方。
“昨晚打游戲太晚?”
“…………”
羽取一真默默轉頭看向自己的好友,眼下是淺淡的青黑——乍一看表情里還帶著點幽怨,把御子柴實琴嚇一跳。
“是談戀愛了。”
御子柴實琴:“哦……嗯?!”
御子柴實琴:“等下,你和誰?!我怎么一點消息都沒有啊,還是說你和上次給你告白的良子……”
羽取一真幽幽道:“不,是游戲里的。”
御子柴實琴長舒一口氣:“那挺正常的, 我在游戲里也談過好多次刻骨銘心的戀愛嘛,還買她們的……咳咳。”
“……這次不一樣。”
羽取一真整個人都散發出格外郁卒的氣息, 配上他那張總是沒什么表情的臉, 硬是被偷偷瞄他的同班女生小聲交換著“好酷哦”、“今天的冷漠系也超棒”、“和鹿島同學是截然不同的類型呢”之類的交流意見。
但與喜歡和女孩子待在一起的超人氣校園王子鹿島游不同, 羽取一真更喜歡獨來獨往, 除了家里住得近兼同班同學的好友御子柴實琴外,幾乎不會、也沒興趣跟人打交道, 被御子柴吐槽過好多次“你這家伙才是真正的性格孤僻啊”。
順帶一提,鹿島游是如假包換的女性。
不過,就在他升入高二以后,所謂“獨來獨往”的現狀確實是有點被改變了。
“呀兩位, 在偷偷聊什么呢?”
伴隨小聲的驚呼, 校園王子鹿島游閃亮登場。
她看著在說悄悄話的二人,也跟著彎下腰湊近時, 連臉上那份恰到好處的笑容也依舊是一如既往的超帥氣。
“讓我也聽聽看嘛。”
御子柴實琴瞬間哽住——他才不想要被別人知道自己喜歡打游戲的秘密啊!就算是他的好哥們鹿島也不行!
連羽取一真也是因為同好……沒錯,因為對方是跟他一樣的游戲同好,他才勉為其難地向對方敞開心懷、互換游戲感想的!
雖然羽取一真平時打的游戲類型, 和他這個純粹的galgame(美少女游戲)黨不怎么重合……但至少都是游戲嘛。
“沒…沒聊什么啦,只是看羽取昨晚沒睡好的樣子,關心一下而已。”
御子柴實琴磕巴了下,倉促間趕緊轉移話題。
“哈……哈哈,怎么啦,來找我們一起上廁所?”
即使心理素質強大從容如鹿島游,此刻也不禁無語了下。
就算外形再像男生,她也是要去上女廁所的,來找這兩人一起去上廁所干什么啦。
“外面,小千代和野崎在找你喔。”
她指了指門口,“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噢噢,我想起來了!”
御子柴實琴道了聲謝,拉起仍舊心情低落的羽取一真就往外面走。
“我之前不是說要給你介紹下我新認識的朋友嘛,來啦,過來。”
路過其中一張課桌時,還能聽見有男生在圍著手機看什么,隱約傳來【信號】、【傳聞】之類的字眼,羽取一真的黑瞳微動,只粗略掃向那邊一眼,又繼續被御子柴拉到了走廊。
“這就是我昨天提過的羽取一真啦,是不是超陰沉的?雖然臉長得好看,但基本沒見他笑過哦,哪怕打you……咳咳,哪怕和有好感的類型在一起也不會笑來著。”
介紹起自己相識多年的好友時,御子柴實琴嘴快得險些脫口而出【打游戲】,幸好及時剎住了車,沒有連帶暴露出自己也是個御宅族。
“咦,有好感的類型也不會笑嗎?”
其中一位個頭嬌小、長相相當可愛的女生開口,相當有活力的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佐倉千代!”
“我是野崎,野崎梅太郎。”邊上那位身形相當高大的男生也開口,聲音沉穩。
“你們好。”
羽取一真沉默片刻,很認真的和佐倉千代解釋。
“我和喜歡的人在一起,還是會笑的。”
跟悟待在一起時,都笑了不知道多少次……雖然大多數時候好像沒有反應到臉上,但悟總能敏銳的感覺出來。
“咦,果然還是會的嘛。”
只會對喜歡的人露出笑容,哇,感覺更美好了…!
佐倉千代亮晶晶的眨巴了下眼,忍不住壓低聲音偷偷跟他打聽。
“那羽取同學,你喜歡的人是誰呀?”
站在一旁的御子柴實琴和野崎梅太郎,也跟著豎起耳朵偷偷聽。
“嗯……”
羽取一真想了想,簡明扼要的對他們總結道。
“28歲,身高一米九以上,白發,有著像晴空一樣的漂亮藍瞳,笑起來和故意賣萌時都非常可愛,耍酷時也又帥又可靠,總之無論做什么都特別可愛的一位高專教師。”
聽到呆住的三人:“…………”
御子柴實琴呆呆眨眼,難以置信羽取一真就這么把他在游戲里的戀愛對象直接描述出來了。
以及,他心里還有一句無法說出口的吐槽——果然這家伙還是喜歡白毛啊!
“咦,欸……竟然是超有魅力的大姐姐系?”
聽到這個年齡差,佐倉千代倒吸一口氣,又莫名覺得……香香的。
好棒!
而且竟然比一米九的野崎同學還要高!豈不是比羽取同學還要高大半個腦袋呢!
感覺突然……變得更香了!
“噢……”
野崎梅太郎倒是沒發表什么評論,而是在小本子上奮筆疾書。
他在背地里的另一個身份,也是這次來見羽取一真的緣由——筆名為夢野咲子的他,會為新登場的漫畫人物而到處搜集相關素材。
羽取一真皺了皺眉毛,正要和他們解釋不是大姐姐,就被御子柴實琴眼疾手快,一下給他扒拉到自己身后。
“哈……哈哈,這家伙就是這樣呢,平時悶不吭聲的,偷偷摸摸的在背地里談點超驚人的戀愛呢,哈哈……哈哈哈……要上課了就不聊啦!”
把羽取一真拉回教室角落里,御子柴實琴對著他恨鐵不成鋼,但還只能小聲提醒。
“笨蛋,別跟人說咱們玩游戲的事情啊!”
“…………”
羽取一真沒有回應,看著他的表情很明顯——這有什么不能說的?
“你是不在乎和女孩子交流的,我還不想被她們用那種眼神看啦……真是,”
御子柴實琴抓著頭發不知道該怎么跟羽取一真解釋,索性在他點頭后也不再追究了,轉而關心起來。
“所以呢,這就是你精神不好的原因?攻略失敗了?”
“沒有……”羽取一真停頓片刻,“我想,應該沒有。”
他花了好幾節課間,簡略的和御子柴講完前因后果,最后總結的口吻懨懨的,消極得要命。
“我進不去之前那個存檔了,又不想重新開始。”
“啊,我懂呢,和你度過那些時光的白毛老婆,已經最特殊的那個白毛老婆了,是不可替代的唯一。”
就算是由一堆代碼寫出來的數據,在經歷過這么長時間的陪伴后,當然也值得他的好友為此付出全部的感情。
坐在椅子上的御子柴實琴雙腿交疊,捏著下巴思考許久,問他。
“但聽你這么說,對方的處境豈不是相當糟糕嗎?有個藏得很深的幕后反派,一直在算計他。”
羽取一真愣了下,點頭。
豈止是糟糕,甚至是被孤立、被貶低、被忌憚,幾乎沒擁有任何正面的情感投射。
“那我給出的建議啊,就是你再重新刷一遍游戲,哪怕不是同一個白毛老婆、不能再像一周目那樣在一起也沒關系。”
御子柴實琴睜大眼睛,認真看向羽取一真。
“而且,你自己不是也想這樣做嗎?所以才在為失戀而難過嘛。”
“但失戀歸失戀,還是不甘心讓白毛老婆就那樣被永遠留在游戲里,獨自面對所有惡意,對吧?無論是在現實里……還是那個虛擬世界里。”
再嘗試一次二周目,不為攻略,只為打出一個好結局如何?
羽取一真的黑瞳微動,被完全說中了內心。
除此之外,同樣很喜歡玩游戲的御子柴實琴給出了自己的猜測。
存檔崩潰,會不會是因為羽取一真和反派同歸于盡的這個結局,根本不在游戲的預定結局內,所以游戲運行不下去了。
也就是說……那段本來應該是劇情殺?
這句猜測實在很有道理,讓羽取一真有點沉默,還有點不忿。
玩家憑本事打出來的提前反殺BOSS,游戲憑什么不認。
看看隔壁的《鬼泣5》,如果在序章直接殺掉原定的終極BOSS,就會獲得一個名稱是[見鬼了]的成就,然后直接通關。
但《咒術模擬器》這款游戲,明顯并不是普通的線性劇情游戲或是動作冒險游戲,他要做的也并非單純沉浸式的體驗劇情,抑或是來一場超爽無負擔的無雙割草。
它太過真實,他也太過真實,讓羽取一真徹底收起最初的單純玩心,真正將精力盡數投入這款游戲……
為了悟。
【二周目開始。】
【請選擇開局時間。】
幾行字迅速浮現在眼前又迅速消失,不再出現一周目被他跳過的文字介紹和新手教程,而是浮現出進入節點選項。
但【平成30年】這個他在一周目進入的節點,此刻是鎖定的深灰色。
取而代之的是【平成17年】以及【平成元年】,顏色極為明亮。
其余的時間節點也不是沒有,但都是黯淡的淺灰,一看就并非游戲強調的重要時間點。
羽取一真:“…………”
按照悟在平成30年自稱的28歲推斷,平成17年是公元2005年,悟在那年的生日之前,應該是15歲。
而【平成元年】……就是悟出生的1989年吧。
15歲的少年悟,和剛出生的嬰兒悟。
羽取一真艱難糾結半晌,還是選擇了【平成17年】。
敲定時間后的羽取一真沒有再見到其余選項,眼前視野便迅速轉黑,直至變幻成另一幅風景。
【進入游戲成功。】
…………
“就是這些,你記住了嗎。”
眼前的中年男性身穿制式的白色長衣,袖口、領口以及拉鏈位置則紋了層鉛灰的邊。
坐在他對面的羽取一真抬眼望去,最惹人矚目的莫過于對方的額頭——好似長了顆巨大的腫瘤,突兀矗立在那里。
中年男性的身后還負手站著四位身穿同款制服的人員,表情明顯要比他狂熱許多。
“沒有。”
羽取一真很誠實的搖頭。
他一醒來就只聽到這個人對他說“記住了嗎”,那他當然是一個字也沒記住。
而且,這次的他……羽取一真眼前是半透明的浮窗。
名稱那欄目前是空白,年齡則標注為16歲。
不僅是游戲的二周目,他的身份、年齡乃至等級也被刷新了,全部從頭開始。
“剛才在發呆嗎你,”
那人揉了揉額角,顯然對羽取一真半點也沒聽進去的表現感到煩躁。
“我愿意撫養你長大,可不是讓你在這種關鍵時候拖我們后腿的。還是說,你想重新接受教育嗎?”
在這周目,羽取一真的背景似乎被設定得更完整了——雖說他本人壓根沒收到任何相關介紹。
“…沒有。”
而羽取一真這次決定認真探索游戲劇情,便沒有做出任何異常的、或者說是太過玩家式的違反常理的行為,只先隨口敷衍過去,好讓這位看起來很有地位的中年男性能夠繼續透露信息。
這位中年男性聽到羽取一真的回答,明顯緩過氣不少,但仍舊用極不耐煩、且相當居高臨下的命令式口吻對他說道。
“很好,看來你終于學會了什么叫聽話。現在呢,先記住你的名字是什么,來,復述一遍。”
【為本周目的您取一個名字:_______。請注意,點擊確定之后,直至本周目的游戲結束,名字都無法進行二次變更,且具備對人員強制稱呼效果。】
【請謹慎取名。】
游戲適時彈出這個浮窗,而羽取一真也很干脆,這次填上了自己的真名——羽取一真。
至少讓這周目的五條悟,能直接喊出他的名字。
“羽取一真。”
關掉顯示取名成功的彈窗,羽取一真開口答道。
“嗯,至少還記得這個假名。”
中年男性雙手撐在桌面,上半身朝他略微前傾。
“現在給我記住了,你必須隱瞞自己身為【盤星教圣子】的身份,去【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入學就讀。目標則是,”
“阻止預計在明年發生的,天元同化。”
【當前任務:阻止天元同化。】
【阻止天元同化:0/100%。】
第59章
天元同化……
對羽取一真而言, 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詞匯。
他只知道[天元]是個擁有不死術式的術師,目前好像在東京高專的某個地方深居簡出——這還是悟之前和他隨口提起的,完全沒有詳細解釋。
而目前, 他的任務是阻止明年的天元同化。
還不能被東京高專那邊發現他的身份, 說明高專那邊的目標應該是讓天元同化成功。
如果從一周目的東京高專教師的身份立場出發,羽取一真自然是支持高專這邊的。
但他在這周目的身份很成問題,顯然要比簡單粗暴就上位成功的加茂家主要復雜得多——最關鍵的一點,他大概率要跟東京高專對著干。
至于眼前的這位中年男性……羽取一真打開【社交】界面掃了眼,顯示為[園田茂]。
這個園田茂對自己的口吻相當嚴厲,半點也沒有對待所謂【盤星教圣子】的尊敬。
當然, 這些都不是羽取一真目前在意的點。
他無比糾結的是——在一周目的那個時間點上,這個【天元同化】到底是成功了, 還是失敗了?
糟糕, 一周目開場的劇情介紹全給跳了, 后來悟也沒和他聊過這些。
等他二周目打算不跳過時, 偏偏游戲又不給他放了……
但既然悟在高專,他就默認高專是正派, 那么,按照一般的劇情走向來說,[天元同化]的任務應該是成功了吧……?
他在二周目是反派陣營設定?
羽取一真斂眉思索片刻,又覺得這樣的身份設計也不錯。
開場直接打入反派陣營, 豈不是能更好地摸清那個狀態奇奇怪怪的夏油杰、以及他同黨的謀劃?
既然如此, 他得低調行事。
“我知道了。”
羽取一真開口,接下了這個任務。
反正完不成也沒有懲罰——這個念頭剛冒出來, 他就聽見園田茂繼續說道。
“雖然我也沒怎么指望你,但你最好記得自己已經定下了[束縛]。你們術師的[束縛],你自己最清楚會有什么后果。”
羽取一真:“…………”
不, 他不清楚。
但[束縛]顯然生效了,因為他看見這個【阻止天元同化】的任務旁邊多了個標注——【強制】。
算了,當反派走到黑也不是不行,反正他一周目的作風也挺像反派的。
“我知道了。”
羽取一真第二次應道,但換來了園田茂屈起指節,在桌面重重敲出兩聲冰冷的警告,給他糾正的口吻極為嚴厲。
“回[遵命],羽取一真。你到時在[那位大人]面前,也要這般毫無尊敬之意嗎?”
羽取一真:“…………”
要不是為了搜集情報,好想現在就一槍干掉這家伙。
索性在羽取一真重新回復[遵命]后,對方沒有繼續惹怒他,而是驅趕似的揮了揮手,對身邊一位女性說道。
“把他帶下去吧。記得先不要讓他去見信徒了,就在安排好的那個公寓里待著,等高專那邊的老師來接他。”
“恕我進言……園田大人,”
那位女性并沒有立刻應是,而是頗為憂心的緊皺眉毛。
“他之前一直有在信徒面前露臉,就算現在偽造身份,送去高專執行計劃……不用擔心他的身份暴露后,對盤星教造成損失嗎?”
羽取一真越聽越有點無言。
對方這話聽起來只在擔心計劃失敗連累到盤星教,而非他身份暴露后的安危問題。
就這還能被稱為【盤星教圣子】……根本毫無圣子地位可言。
轉念一想,他又很快釋然了。
算了,玩家就是這樣的,開局能有幾個好身份,基本都得靠自己一刀一槍的打拼出來。
“嗯,你的顧慮并非沒有道理,畢竟我也一直沒和你提過這點。”
園田茂十指交叉,態度比剛才對待羽取一真時明顯要好上許多,甚至可以稱得上和藹。
“雖說我們僅是盤星教的分會——【星之子之家】,”他解釋道。
“但無論如何,盤星教也是始于奈良時代的千年宗教,是當年天元大人給術師們劃定各種道德標準、甚至犧牲自我來穩定世界后,知曉真相的非術師便自發聚成信仰天元大人的一個宗教組織。”
“這千年來始終與咒術界的緊密鏈接,讓我們從未失去聯絡另一側世界的橋梁——至于那些多余的口耳,也總是會被輕易捂緊。”
“你,懂我的意思嗎?”
園田茂說得并不算隱晦,再加上一周目的經歷,讓羽取一真立刻就領悟到了對方的言外之意。
——盤星教在咒術界高層里有人,他們會主動給他的假身份做遮掩。
面對目露恍然的那位女性,園田茂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了,現在放下心,把他帶走吧。等之后,也只由你來負責跟他聯絡。雖說我們會有人幫忙,但也不能做的太明顯。”
那位扎著低馬尾的女性垂頭應下,才過來示意羽取一真跟她走。
“天元大人的同化問題不容忽視,”
那位女性開車將羽取一真送到公寓樓下時,仍舊板著臉又向他強調一次。
“即使會長大人沒對你抱有吸引信徒以外的期望,我也希望你能履行好這一職責,不要出錯。”
見到眼前這位站在車外的黑發少年沒什么反應,甚至連看向她的黑瞳也有點找不著落點的放空——他在走神?
“你有聽我說話嗎?”她當即不滿的皺眉道。
“抱歉,”那雙黑瞳微微動了下,對準她時,卻問出了與話題毫不相干的內容。
“我住在哪間?”
扎著低馬尾的這位女性下意識“哈?”出了聲。
“而且,我也沒有鑰匙。”
羽取一真對著這個在【社交】界面里顯示為[酒見綾子]的女性攤開手,示意自己此刻的狀態基本等于兩袖清風。
“還沒有生活費。”
他順便強調道。
一周目的金幣確實繼承到二周目了,但他現在可沒有收入來源,再加上掛靠了看起來很有錢的反派陣營,那不薅白不薅。
“…………”
酒見綾子堵著口氣把羽取一真領到具體的公寓門口,又往他手里塞了把備用鑰匙,最后用錢包里抽出一疊紙鈔給他。
過兩天,她還送來了一個文件袋和一部新手機——雖然按照這個時間點的科技發展,他只得到了一部功能還能落后的翻蓋手機。
“有什么事就通過這個號碼聯絡我,”酒見綾子說,“偽造好的身份在這里,背熟后記得燒掉。”
“在這份資料里,你是父母雙亡的孤兒,我是收養你的遠房阿姨,但平時工作忙,不會跟你住一起。”
“好。”
羽取一真點了下頭,又嘗試著打聽道,“我一年都不用去見那些信徒,沒關系嗎?”
“沒什么,到時就說教祖大人自有安排,”
酒見綾子的語氣相當敷衍,但好歹還算是多說了幾句。
“本來也只是靠你的術式去偽裝神跡,拉信徒入教供奉而已,現在就算耽擱一年也沒什么,他們已經會自發去傳教了。”
羽取一真:“…………”
果然,這宗教就不是什么好東西——而他這個【圣子】身份,也頂多唬一唬那些非核心人員而已。
本質上來講,他在盤星教里的地位跟擺在公司門前的發財樹、或是柜臺上搖著前爪的招財貓相比,沒有任何區別。
羽取一真還想再問點什么,但酒見綾子沒有繼續待在他公寓里的打算,隨口又叮囑兩句把身份資料背熟,到時高專那邊來接記得走,就匆匆離開了。
而再之后上門的,就是他在一周目的老熟人。
——夜蛾正道。
只是這時,他的發型還不像個菠蘿,也沒有戴墨鏡,看起來也沒有那么滄桑,更像是會去打橄欖球或者棒球的肌肉型壯漢。
“羽取一真嗎?”
夜蛾正道看了眼手中的文件,確認照片里的樣貌能和眼前這位少年對上。
“是我。”
給他開門的羽取一真點頭。
“抱歉來遲了,一年級的新生里出現了個身份有點麻煩的家伙,明明是天賦異稟的家系術師卻非要來高專上學,家里怎么都勸不聽。”
夜蛾正道拇指壓了壓太陽穴,顯然這兩天給他累得不輕。
“家系術師?”
已經猜到是誰的羽取一真仍然配合問道。
“就是禪院、加茂和五條,組合起來的御三家,算是始終維系咒術界不散的三大核心家族吧。”
夜蛾正道帶著這位看起來格外冷靜且沉穩的黑發少年下樓,坐車前往高專的路上時,順道也給對方簡單科普道。
“相對普通人而言,繼承了千年前陰陽師血脈的御三家后代比較容易擁有術式,如果是祖傳術式則威力更大。”
“而像你這樣父母都是普通人,自身卻覺醒出術式的情況,還挺少見的。”
“原來如此。”
羽取一真點了點頭,看向展開在眼前的技能浮窗。
【咒力(四級):一切技能使用的基礎。可通過各種方式來提高咒力上限,獲得更持續的作戰時間。】
【黑閃(四級):威力為普通攻擊的2.5次方。使用時將消耗大量咒力。】
【十方摩訶(核心)(四級):您將擁有操縱一定范圍內的空間進行戰斗的能力。可通過不斷戰斗來提高熟練度,解鎖更多相關技能。】
與一周目的加茂祖傳術式[赤血操術]不同,他這次的核心技能被重置成了一個從沒聽過的生得術式。
和空間相關……聽起來似乎很厲害,但延伸出的技能并不沒有操控血液的[赤血操術]那般靈活多變,只有順轉和逆轉兩種。
還都是深灰色的鎖定狀態。
“不過,你的另外兩位同期也是非家系術師,倒也不必壓力太大。”
帶著人來到教室門前,夜蛾正道似乎將羽取一真盯著浮窗的動作誤認為是緊張了,便抬手拍了拍他肩膀。
“總而言之,先嘗試著和大家好好相處吧。”
那扇類似障子門的教室大門被打開,羽取一真被夜蛾正道輕推了一把肩頭,讓他走進去——
那雙熟悉的、漂亮的蒼瞳聞聲轉過來,透過遮擋并不嚴實的墨鏡縫隙,與他對視了個正著。
“哎呀老師,”
比記憶里更輕快的,宛若撒嬌的長腔被拖得長長的,卻又透出少年特有的意氣與活力,驕傲著、明亮著,像雪夜里陡然升起的一捧篝火。
“他就是你要去接的第四位新生嗎?”
“嗚哇,有點陰沉啊。”趴在旁邊課桌上的女生嘀咕出聲,“是很難接近的類型吧。”
“是嗎?”
尚且是15歲的白發少年撐著腦袋,那雙蒼瞳又認真的來回掃視羽取一真好幾遍。
“什么陰沉,一眼就能看出他超呆的啦。”
聽到這句,試圖繃緊表情的羽取一真,唇角卻已克制不住的先彎起來。
第60章
面對被說[超呆]也沒有生氣、反而露出點明顯笑意的羽取一真, 白發少年神氣的朝隔壁女生拋過去一個表情,大意就是“看我說得沒錯吧?我看人超準的!”。
留著齊肩棕發的女生尚未再開口回應,夜蛾正道先一步出聲制止這兩位繼續對羽取一真進行評頭論足。
“好了, 這位的名字是羽取一真, 既不是[超呆的]也不是[有點陰沉]。”
夜蛾正道在黑板寫下[羽取一真]這幾個字,轉頭正要繼續說完時,才發現少了個人。
“你們也做個自我介紹,互相熟悉下……嗯,還有一個人呢?”
“你好,我是家入硝子。”
棕發女生有氣無力似的抬了下手, 全然沒什么干勁的模樣。
“五條悟——”
與之相對的,白發少年高高舉起一只手時, 仍舊保持著另一只手托腮的姿勢, 連念起自己名字的語調也是懶洋洋的, 聽著好似想躺在窗外的陽光里愜意打個盹, 而非坐在這上課。
“杰的話去上廁所了,馬上就回來——喏, 回來了。”
此時此刻的五條悟還沒有滿16歲,身形比羽取一真見過的漂亮大悟要纖瘦許多,尚未徹底長開的姿態讓他的動作看起來更輕盈,連帶并不遮掩半分的情緒也隨之顯出一份少年獨有的活潑與意氣, 好似剛學會奔跑在山林間的敏捷幼豹。
這是一顆還沒有被那些壓力長年累月銼磨的, 仍閃閃發亮的寶石,對著太陽時, 會泛出極為剔透的、晶瑩的粼粼波光,宛若夏季的晴空倒映在湖面。
羽取一真由衷慶幸自己打開了二周目。
他甚至沒顧得上轉頭看一眼從教室門走回來的另一位同學,直到對方開口——
“抱歉去了趟廁所, 夜蛾老師,這是你去接回來的新同學嗎?”
羽取一真:“…………”
羽取一真:“?!”
這熟悉的聲線。
這熟悉的咬字與發音。
當他轉過視線時,也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垂落在一側的單邊黑色劉海,帶著耳釘——唯一區別是將黑色長發扎成了個丸子——的男生。
連樣貌都與那時他見到的幾乎一樣。
而此刻,對方還在斯文的向他做自我介紹。
“你好,我叫夏油,夏油杰。”
羽取一真沉默了。
連名字都一樣?這就是未來那個會穿著奇怪袈裟的反派BOSS,大概率跟他同歸于盡的那家伙?
想想確實也有可能,他都能頂著【盤星教圣子】的身份進高專臥底還有人從內部照應,那么再來一個[同期學生在未來反轉成為策劃一切陰謀的幕后黑手]的這種抓馬劇情,倒也不算少見。
嘖……現在能先殺了他嗎。
羽取一真在心底蠢蠢欲動了半晌,還是先遺憾放棄了。
首先他現在只有四級,基本可以斷定他打不過對方。
其次對方的名字已經顯示在【社交】界面里了,只有[夏油杰]這幾個字,既沒有跟著已故,更沒有打上問號。
也就是說,他目前見到的夏油杰,可能還不是未來的反派BOSS完全體。
羽取一真認真審視起夏油杰,直到把后者都盯得有點發毛,才在心底恍然大悟。
他就說怎么看都好像缺了點什么……橫貫額頭的那道縫合線。
“你總盯著杰做什么?”
羽取一真的思路被五條悟困惑的出聲打斷——但就在他想出一個合適的理由前,就先聽到對方興致勃勃的開口。
“啊,你是不是也覺得杰的劉海超怪,穿著的制服也奇怪?我可以跟你下保證,他可不是進高專之后才被帶歪了哦!這家伙也不知道從哪本書上看來的靈感,竟然能搞出這種又像朋克又像不良的奇怪視覺系耶。”
“……我這不是朋克也不是不良,更不是奇怪視覺系。”
夏油杰可不能容許五條悟隨便定義他的審美風格,“這是我從三年前……”
“唔啊——”
夏油杰正要詳細闡述他對于發型以及高專制服的設計理念,就被五條悟那聲拉得長長的語氣詞打斷了,還要嘟嘟囔囔的抱怨。
“從三年前開始?你打算要講的故事竟然有這么長?我不想聽——”
這句[我不想聽]被拖長尾音后顯得有點軟綿綿的,比起斷然拒絕,更接近于耍賴似的撒嬌。
夏油杰:“……………”
拳頭有點硬了。
好在,還有夜蛾校長幫忙維持班級秩序,不至于讓三個剛認識沒多久的同學上演當場拆家。
為什么是三個?因為要是夏油杰真的跟五條悟打起來,羽取一真就會立刻加入五條悟這邊,形成二打一的局面。
單挑,什么單挑,能群毆解決的戰斗,憑什么要單挑。
“各位,注意課堂紀律,我還站在這里。”
對著這忽然就開始有點劍拔弩張的氣氛苗頭,夜蛾正道又感到心累累的,揮手把它按回去。
“杰,你先坐回去。”
“還有悟,你先別開口。”
“一真,你的制服這兩天就會送過來,有什么想要改動的地方嗎?我們允許學生在一定范圍內,對制服的元素進行重新設計。”
夜蛾正道早就替他安排好了張空余的課桌,此時也是在讓羽取一真坐回去前,先詢問下他對于高專制服的意見。
這也是為什么夏油杰和五條悟都是男性制服,款式卻截然不同的原因。
見到羽取一真朝五條悟的方向看了好幾眼,夜蛾正道主動開口。
“他沒有添加任何改動,是最普通的原版男性制服款式。”
“我也一樣,沒什么想加的。”
羽取一真立刻回道。
“行,那你先去空位上坐好。”
夜蛾正道指向五條悟的右方,那里新擺了張空桌椅,是留給羽取一真的。
不僅是十年后的咒術高專學生少,五條悟入學時的這屆新生同樣極少,就算加上羽取一真,也只有四個人。
而現在的位置從左往右分別是家入硝子、夏油杰、五條悟和羽取一真。
羽取一真來到他的空位坐下時,五條悟還轉過頭來,一只手捏著墨鏡腿抬起,露出那雙又圓又微挑的蒼瞳,貓似的沖他眨了眨,格外狡黠又調皮。
動作、神態,皆與11年后的他如出一轍。
羽取一真面上極為克制,只回以平淡的頷首,但心底卻已為他涌上了一陣明快的、歡喜的高興情緒。
原來,就算被數不清的壓力反復銼磨過十數年載,五條悟始終都只是五條悟,一直也不曾改變。
“既然一年級新生已經到齊,我們會在下周開始安排實戰課程。”
夜蛾正道撐著講臺,神情嚴肅——說是[實戰課程],但危險性半點不少,是需要讓學生們實打實去祓除咒靈的。
往年也會有出于各種原因而喪命在任務里的學生,這甚至并不是多稀奇的事情。
“杰,你和會反轉術式的硝子一組,至少不用太過擔心性命安全——但還是要謹慎,我相信你不會浮躁,只是咒靈也分很多種,哪怕是你曾見過的同類型咒靈,攻擊手段也未必雷同。”
“是,夜蛾老師。”
見夏油杰和家入硝子應下,夜蛾正道將目光轉向五條悟和羽取一真。
“悟,你在入學前已經有著豐富的咒靈祓除經驗了,到時候跟一真同組,帶他熟悉下祓除咒靈的流程。”
“好哦。”
五條悟可無可有的應了下來,對祓除咒靈根本沒有絲毫緊張。
羽取一真:“…………”
直到此時,羽取一真才后知后覺想起來。
這周目,可沒有漂亮大悟帶他坐火箭似的刷級了!
“已經定好是什么任務了嗎?”
“[演播室鬧鬼事件],”
夜蛾正道說。
“到時候,需要你們自己調查清楚事件真相。如果有咒靈,就將其祓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