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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花了小半天時間在港口核驗證件整理馱隊,蘇又帶著領隊去找相熟的商人補給了一番,璃月的使團這才調整方向緩緩朝北上的河流渡口處走去。

    如果隊伍里沒有蘇,法拉一定會堅持己見讓所有璃月人都坐在馱獸背上由傭兵們拉去須彌城。但是蘇對他說要走水路,青年立刻更改方案嚴格遵照她的要求去找船。

    海船進不了河口,他們要走上小半天時間才能到達渡口搭乘平底貨船向北去。

    “隊伍里有神之眼的人太少,我不擅長爭斗,鐘離先生也不擅長(?),一旦遇到死域或是不要命的鍍金旅團事情會變得非常棘手。”

    她早已從提納里處得知雨林衰頹的情況越來越嚴重,穆法赫則印證了這個趨勢。

    就須彌內河的航運狀態,坐船不會比走路快到哪里去。但是考慮到旅途的舒適度,蘇果斷選擇逆流而上。

    至少沿河風光很不錯。

    法拉拿著大賢者的手令就地征用了一艘商船。船主剛監督碼頭工人卸完貨,原本談好的賣家突然跳票,他正在棧橋上沒頭蒼蠅似的亂撞找貨源——就這么空著船艙回去太不劃算但又沒想好要運什么。一聽法拉的要求船主就忙不迭點頭同意,繼續在渡口滯留食宿也要花錢又很危險,還不如就地掉頭轉向捎帶著璃月來的使團往須彌城去。

    事后找教令院報銷就是了,總比空手回去強。

    “這可真是運氣來攔也攔不住!”

    青年輕松的從石階上跳下來,腳下就像長了彈簧一樣跳到蘇背后:“大人您想吃點什么嗎?我去給您買個帕蒂沙蘭布丁吧!”

    說完他抬起下巴得意的橫了鐘離一眼,想要顯擺自己對蘇的了解。

    蘇和領隊說完話轉身剛好看到他擰著脖子,不由納悶的問:“你脖子怎么了?扭到了?需要正骨嗎?”

    “沒沒沒沒,我就是活動活動,哈哈哈哈哈哈!”他急急忙忙抬起手捂著脖子,垂頭喪氣走去船上監督小隊成員上下檢查商船是否安全。

    “呵呵,不如大家一起去吃點東西?”使團領隊是位面貌儒雅舉止沉穩的中年人,大家都喊他華叔。

    華叔為人厚道,這一路上非常照顧團隊里的年輕人,包括并不限于給“年輕人”相處創造空間。此刻他出來打圓場,蘇當然要給他面子。

    “碼頭附近有一家不錯的咖喱,他家用水比較干凈。”

    至少那家的老板不會直接把河水打上來就往鍋里倒,還能讓璃月來的客人們有個緩沖的階段。反正須彌的真面目總有一天會完完整整展露在大家面前,遮也遮不住。

    鐘離看了眼不遠處清澈的河水,背著手跟隨隊伍走進蘇所說的那家咖喱店,碼頭外二百米處河邊豎立著的三層鐵皮房子。

    “在須彌,每家每戶的咖喱都不一樣,對于孩子們來說最好吃的咖喱就是媽媽燉的咖喱。”她熟門熟路推開鐵皮門,老板昏昏欲睡的趴在柜臺后面:“自己點自己寫自己倒飲料,自己找位置坐。”

    “老巴塔,我給你帶客人來了。”蘇敲敲柜臺,咖喱店老板像是被冰塊砸了一樣挺直上身坐起來:“小吉祥草王在上!我的蘇,我的月亮,我的小薔薇,聽說你去蒙德了!”

    他揉揉眼睛看著走進店鋪的其他人:“我記得蒙德人不長這樣?”

    “你情報延遲了,我從璃月過來。”她從吧臺底下找到兩張凳子拖開,自己坐在其中之一上,“有什么新鮮事嗎,說來聽聽。”

    老巴塔挑起眉毛看著鐘離走到蘇身邊坐下,簡陋的鐵皮房子里這男人比蘇還顯得格格不入,真虧他能坐得下去。

    “怎么,你這是打算效仿法拉娜女士?”他眉毛眼睛上掛的全都是戲,蘇冷笑:“打聽我?行啊,你能開什么價?”

    “那還是算了,”巴塔嘟嘟囔囔接過華叔傳過來的紙條,轉身在開放的廚房里咣當咣當熱咖喱。

    這會兒功夫鐘離已經把整棟屋子看了一個遍,結論是沒有危險,就算它突然倒塌也造不成什么傷害。

    “讓我想想,璃月的隊伍……”隨著老板的動作,濃郁的香料味狠狠在每個人鼻子上捏了一把。

    須彌不愧是香料的王國,吃個雜燉蔬菜也跟不要錢一樣撒香料,巴塔的動作越來越大,很快吧臺上一字排開十份咖喱飯。

    “請用!”他擦干凈手坐回去,掏啊掏啊掏的從柜子里掏出半瓶濁酒,“啵”的一聲拔開塞子。

    灰塵在光線下緩慢浮動,柚木色室內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故事感。

    老巴塔灌了一大口酒下去,咂咂嘴:“一萬摩拉,我有個你絕對不想錯過的情報。”

    蘇二話不說扔給他支票:“北國銀行背書,隨用隨兌。”

    “好東西呀。”他把紙票拿過去放在鼻子底下嗅嗅,笑得像個壞蛋:“璃月的月海亭常用這種墨水,看來你混得不錯。”

    華叔還在笑,其他九名使團成員睜大眼睛你看我我看你。

    “少說廢話,老巴塔,我今天不怎么有耐心聽你頭圈子。”

    蘇敲敲桌子,老板小聲在嘴里埋怨:“壞脾氣的姑娘!”

    “向阿赫瑪爾之眼下刺殺委托的人是阿扎爾今年新提拔起來的秘書。”坐在蘇身邊那個一看就很貴的男人忽然抬起眼睛,老巴塔硬生生打了個寒顫不再賣關子,“今年去雨林冥想的學者又是全軍覆沒,都瘋了。有人把你當時惹禍的那篇論文翻出來說事兒,大賢者大概是臉疼得慌。”

    “那不重要。”蘇像是趕蒼蠅那樣隨意擺擺手,半點不把“刺殺”這件事往心上放,“我想知道點別的,比如說璃月最近在層巖巨淵外圍的山區撒了不少人,這邊一點消息都沒有嗎?”

    “哈哈哈哈哈!”老巴塔不自在的放聲大笑,“所以我沒猜錯嗎,這幾位都是璃月月海亭的貴客。”

    “那件事好說,”他舔舔嘴巴,眼神渴望的看著蘇的手。

    她又撕了張一萬摩拉的票給他:“你得多送我一個消息,說吧。”

    “你讓他們去找知論派的卡瓦里,送點東西吹捧幾句他什么都能給你辦。阿扎爾最近很忙,有個早年被驅逐的學者帶著手下又回來了,聽說他在外面混得風生水起,被恭恭敬敬迎接回來搞工程。所以啊,客人們想的那些事現在都歸卡瓦里管。”老巴塔笑得意味深長,“那是個好說話的伙計。”

    蘇:“……”

    她揉揉太陽穴沒說話。

    卡瓦里是阿扎爾一手提拔上來的心腹,前任妙論派賢者去世后這個學術上相當一般的人神奇的成為了新任賢者。

    蘇不想評價。

    丟人。

    使團里的幾個年輕人慢慢托著下巴把嘴閉上,堅決不發出任何會讓向導感到尷尬的聲音。

    老巴塔拿到兩張支票,心滿意足送上附加服務:“法拉娜的房子下個月上拍賣。設計師協會里有人想羞辱你哥哥,他們故意把時間暗調了,那個書記官還不知道。等消息傳到他耳朵里再輾轉通知到你根本來不及,據說桑歌瑪哈巴依老爺會出現在這場拍賣會上,從她手上要東西,你就等著脫層皮吧。”

    “沒關系,我現在就去把她的卡薩扎萊宮炸了,保證她沒心思出現在任何人多的地方。”蘇木著臉用一種破罐子破摔的語氣發狠,一聽就知道只是說說而已。

    鐘離回頭看了她一眼:“需要我幫忙嗎?”

    炸藥不夠用可以落顆天星下來的,或許他真的不擅長蓋房子,但拆房子絕對不在話下。

    “呼……”蘇搖搖頭,苦笑:“沒事,卡維是該吃點教訓。”

    艾爾海森寄來的信里附贈了兩枚小獅子鑰匙扣,他語氣平淡的告知蘇她哥哥卡維在債臺高筑的情況下買了一兜子這玩意兒,就因為賣東西的人看上去很可憐。

    幸虧卡維一時無法出現在妹妹面前,不然蘇真的會舉起書本大力敲打他。

    一個小時后法拉來喊大家上船,蘇結了賬。

    等到上了船她才背著人把寫著三萬摩拉的收據交給華叔保存,又告訴他該通過哪條路去和卡瓦里搭上線。

    “您回頭安排好隊員,三三兩兩的,換上體面衣服輪換著在蘭巴德酒店和普斯帕咖啡館走動,找機會‘意外’結識一個叫瓦萊喬的楓丹人。他的姐姐嫁給了卡瓦里的兒子,卡瓦里就一個兒子,最喜歡和人講設計師卡維的笑話。所以,”蘇聳了下肩膀,“我不喜歡這么干,但是不得不說……老巴塔確實給了個好辦法。”

    對,卡瓦里的兒子是個妙論派的帝利耶悉,申請陀娑多也能失敗的大聰明,自認為才華遠超被稱為“妙論派之光”的青年設計師卡維,對卡維在生論派的妹妹很有興趣。

    卡維只有一個妹妹。

    蘇一面在心底感嘆須彌城太小,一面把其中種種人際關系講給華叔聽。聽完后華叔朝她拱拱手:“叫蘇姑娘為難了。您放心,結識賢者的事交給我們去辦。到了須彌城您作為向導的職責就盡了,該忙什么忙什么,不能因為我們的事兒讓您夾在中間兩頭受氣。”

    “話不能這么說,璃月不曾負我,我也必不負璃月。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您隨時來找我,別的說不來,須彌境內各種消息我還是有些打聽的門路。”

    有比較才有鑒別,阿扎爾治下的須彌就像一場荒誕的夢境,蘇已經開始想念璃月港了。

    第142章

    從內河渡口乘船北上,在須彌來說是一種相對而言最舒適的旅行方式。這里和楓丹不同,沒有連綿平緩的丘陵草地,走在路上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掉進各種洞穴,或是腳下一滑跌落深潭喂鱷魚。普通人礙于囊中羞澀,一般都會找個相熟的靠譜商隊跟行,花幾個錢就花幾個錢,安全上比較有保證。

    如果是身家比較有實力的商人,家仆前呼后擁,傭兵左右相隨,騎著毛毛馱獸慢悠悠的走才是常態,從上到下透著一股松散平和的悠閑。

    潮濕的空氣里似乎總有股草木生發的味道,聞久了讓人不得不擔心枕頭上會不會長出蘑菇。

    法拉征用的平底船還算新,雖說船主拿它運貨,房間卻是齊備的。毛毛馱獸們擠在船艙最底下昏昏欲睡,使團成員散在甲板上新奇的打量四周。不遠處的淺水區里綠意盎然,科魯茲王蓮巨大厚實的圓形葉片漂浮在水面上,青金斧槍魚躲在葉片下偷偷向外窺探。

    就景色而言,須彌雨林生機勃勃得天獨厚。

    “誰帶留影機了?咱們拍些畫片吧,多漂亮的河流啊!”

    使團中的年輕人很快就適應了環境,船頭船尾跑來跑去不亦樂乎。華叔抄著袖子笑瞇瞇點頭,“就是,難得來一趟,又是乘船,拍幾張畫片帶回家還可以與家人分享須彌美景。”

    大家問了一圈,果然有人帶了留影機,又說好將來湊份子給他買底片請他吃東西,這才將機器借出來。

    甲板上的人更多了,自由組合著拍照留念。

    “蘇姑娘不和鐘離先生留影嗎?”華叔樂見任何好事,鐘離頷首:“不急。”

    這條河還長著呢。

    沿著河北上,一天一夜后來到河道狹窄的地方。斜歧的樹枝上垂下來不少寄生藤蔓,偶爾能聽到“大貓”們遠遠傳來的吼聲。林間鳥雀眾多,一只傻乎乎的暝彩鳥落在圍欄上,時不時撲閃幾下翅膀,硬是賴著不肯走。

    “這里為什么會有只鳥?”蘇端著炸土豆在甲板上閑逛,看到暝彩鳥第一反應是捂住盤子——她不是吝嗇得連塊不值錢的土豆都舍不得喂給鳥雀,主要這東西不應該是鳥類的食物,吃下去對它們百害而無一利。

    暝彩鳥看到她的手捂在盤子上時眼睛一亮,期待的等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這人究竟什么意思。

    憤怒的沖她嘎嘎大叫了兩聲沒能得到招待的鳥兒騰空而起打算“吃自助”,冷不防身后的巖牢一下子就把它吞進“肚子”。

    “絢爛的羽毛。”鐘離召回巖牢,從里面把暝彩鳥抓出來捏捏它的嘴巴,這只膽子尤其大的使者兩腳一蹬肚皮朝天——裝死。

    它裝得很像,倒地之前還有個左右搖擺的準備動作。

    “哈哈哈哈哈哈哈!須彌人聰明,鳥也機靈,曉得得罪人了就趕緊裝死避難。”

    使團成員紛紛上前摸它漂亮的翅膀和尾羽,蘇也摸了兩下,確定這是個身體健康的強壯小伙子后松手放飛。

    沒能吃到炸土豆還被兩腳獸排隊摸羽毛,暝彩鳥大感屈辱,但它又不敢再沖蘇嘎嘎使勁叫,抖抖翅膀飛到高處側過小豆眼盯著她看。

    “嘎——啊!”

    “估計不是什么好話,”大家笑著翻過這一頁,沒過一會兒最年輕的使團成員突然“啊”的嚇了一跳,“那是什么?卷心菜成精了?”

    大家一起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絕大多數人一頭霧水:“你是不是眼花了?什么都沒有!”

    蘇拉拉鐘離的衣袖,示意他換個地方說話。

    兩人從船頭甲板走到船尾,左右看看沒有什么人了她才“吃吃”笑道:“那是蘭納羅,你應該能看見吧!”

    “你是說草之神的眷屬?”他輕輕點頭,“很有童趣,也很強大。”

    蘇:“……”

    “啊?”她驚訝迷茫的表情著實可愛,客卿先生非常可疑的握拳堵在嘴前咳了一聲,“看來你們還不知道。”

    “……現在知道也不晚。所以……”蘇整個人迷迷糊糊的,表情就好像沒睡醒。“嗯……”

    哪個須彌小朋友沒有過和蘭納羅一起玩耍時的黑歷史啊!本來說好了只是兒童的幻想,沒想到多年后的一天忽然得知那并非幻想而是神明的眷屬,不就約等于自己辦過的糗事說過的蠢話都在草之神哪兒掛過號嗎?

    社死來的太過突然,蘇沉默了一會兒,假裝自己完全沒有過犯蠢的時候。

    “小吉祥草王被關在位于圣樹樹頂的凈善宮里,重兵把守不允許靠近,但是民間仍舊有虔誠的信徒存在。我之前一直不太理解這是為什么,現在終于明白了。”

    笑死,關了,但沒有關住,如關。

    “有趣的是認真信仰草之神的往往都是些不被學者們重視的平民,比如說大巴扎里的舞娘和酒保,或者身有重疾的病人。嗯?智慧誕生在民眾與苦難之中么……”她嘆了口氣:“每年信徒們都會自發舉辦花神誕祭慶祝小吉祥草王的降生,總有一天她能走出凈善宮的吧。”

    除非阿扎爾倒臺大賢者之位空缺,否則很難看到希望。

    “話說教令院上層一直對小吉祥草王的稚嫩心懷不滿,他們希望能有個更強力但又好控制的神明,總覺得不是什么好兆頭。”

    蘇這半天都快把半輩子的氣給嘆完了,垂著頭就像耷拉著耳朵沮喪的小動物。

    大家都在前甲板上吹風看景留影拍照,微風送來陣陣笑聲,商船行過之處帶下來的葉子打著旋兒緩緩落在水面上,漣漪的倒影中青年的身形幾乎將女子完全遮住。

    只是個安慰性質的擁抱,“老人家”著實做了好久的心理準備。無論“蘇崽”還是“蘇”,與他而言她都太年輕了,年輕得叫他時時有種負罪感。

    如果她不曾出現,他只會平靜的獨自待著,邁著沉穩的腳步帶著一身風雅漫步于璃月港中。他會是個料事如神的人,內心安寧,情緒穩定。如今卻牽腸掛肚、患得患失,大多數時間喜悅,偶爾憂心忡忡,夾雜著一些不知道從哪兒來的惶恐。

    春天里新發出的柔嫩花枝,會不會嫌棄身邊的石頭古板無趣呢?

    歸離集的盟誓是魔神之間的合作,除了“不得危害璃月”以外他沒有任何理由限制她把她留在身邊。

    有些時候他甚至會疑神疑鬼的認定總有一天要被她厭煩。璃月港生活著那么多人,隨便找個角落坐下觀察一會兒就能得知太多年輕姑娘對另一半的要求——至少能說些逗人開心的話。

    那個姑娘把茶水潑到不再受她歡迎的男人臉上,當時她就是這么說的,客卿先生記得清清楚楚。

    萬一某天也被潑茶水他倒是不在意,不疼不癢的,頭疼的是什么樣的話才叫“能逗人開心”的話?如果在意她能在意得少一些,也許有的話就能說得多一些了。

    回想了一番“摩拉克斯”與“信使先生”之間的差別待遇,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蘇把“鐘離”完全當成個普通人看,大概是因為她已經完全不記得過去那些事了吧。

    自從踏上須彌的土地蘇就一直在嘆氣,無論是璃月的人還是璃月的神,這個時候他說什么都不合適,不說話更不合適。

    那就只能等到恰到好處的時候提供一個輕輕的擁抱了,謝天謝地她看上去不像是討厭的樣子。

    等待時機這件事,他早就已經很擅長了。

    蘇當然不討厭剛才那個擁抱,她知道自己這幾天不對勁,敏感、焦慮、易怒,就像是胸口壓了一團火。

    不把壞情緒帶給重要的人是她多年以來的習慣,只不過這個“重要的人”的范圍擴大了一點點,多了個“普普通通”的璃月青年。

    “我沒事,我已經好多了,如果情況一直壞下去我會給自己開藥。”

    心理障礙也是障礙,并非什么不能說的秘密。人的承受能力總有個閾值,如今的須彌就像是個走在懸崖上的瞎子,身在局外的人看了無不心驚膽戰。

    她對這片土地還有期待。

    “不如去做些喜歡的事情?如今已經進入須彌,正在向腹地深入,向導一職很快就要結束,可有特別想去的地方?”

    鐘離認真的提議:“砸別人家的房子也不是不行,只是想到砸完還得賠償,到底有些吃虧。”

    他還真的考慮過要用天星碾平卡薩扎萊宮嗎?!

    蘇困惑的眨眨眼:“啊?啊……不,不必了。我只是遷怒,不是真的看卡薩扎萊宮不順眼。再說了我就算看它不順眼也不會否認它的美觀與實用。”

    “至于喜歡做的事……”她歪著頭把飄到眼前的碎發蕩開,眉宇間的焦慮不知不覺消散了許多,“荻花州重建工程還沒取得階段性進展,等我把法拉娜女士的房子買下來就回璃月吧,也許我不在須彌才能幫上忙。”

    如果沒有不卜廬醫治眼睛這趟旅程,同樣的境地她大概率會選擇走進沙漠。同樣都是為了避開災禍放松心情,不管怎么看璃月都更加的賞心悅目。

    第143章

    平底船走在內河上才是真正的晝夜不停,隔天一早行船來到維摩莊。這是一處藏身雨林的小村子,部分村民為了生計將自家的地板與棧道連在一起,后來繼續向外擴,最終形成如今這幅半個水上人家的局面。

    法拉招呼大家下船松快松快,再走一天進入天臂池就距離須彌城不遠了。

    從璃月來的使團成員們當然不愿意錯過這個近距離觀察須彌普通人的機會,商量好出發時間后就三三兩兩呼朋引伴的下船去岸邊閑逛。

    維摩莊的商業程度比運河渡口還要低,基本看不到做買賣的人,交易也多半采取以物易物的形式。

    在璃月人眼里看來,須彌這個國家上下割裂得可怕。既有各種各樣匪夷所思仿佛神跡一般的神奇造物,也有維摩莊這種好像原始社會一樣的質樸小村。

    “不要離開村莊的范圍走到外面去,雨林這邊野生動物數量多,也比較兇悍,隨隨便便走出去容易迷路也容易遇到危險。”

    蘇找到華叔交代了一句,后者拱拱手立刻去把恨不得滿地撒歡的團隊成員們重新攏在一起。

    放松歸放松,亂跑可不行,萬一在這種地方出了事兒大家都不知道該去哪頭老虎的肚子里找人。

    維摩莊蘇曾經來過好幾次,這回就不打算逛了,但是她不下船鐘離也就守著不走,所以最后還是踩在年深日久以至于有些軟綿綿的棧道上就近散散步。

    “類似的村子在須彌并不少見,風景宜人物產豐富但就是不發展,五年前什么樣五年后還什么樣,一點變化也沒有。”

    隔了一夜她已經調整得差不多了,淡淡苦笑一下事情就算過去。情況就是這么個情況,從歷史記載上看須彌這五百年來都是蒙著眼睛過的。

    大慈樹王的慈愛與失去她后須彌的現狀無不說明溺愛孩子不會有好結果,相比之下巖之神冷不丁一把將捧在掌心把玩了快四千年的明珠推下海反倒為璃月創造出蛻變的契機。

    也許……須彌還在等待那個能夠破局的人出現。

    退休了的巖之神推開幾乎貼到頭頂上的樹枝,一只綠色蠕蟲拖著長長的絲線繞開他。她側頭看著這樣的男人,腳下步子越來越小。

    “蘇?”他有些疑惑她為什么突然停下不走了,對于須彌姑娘來說卻像是敞開的窗戶外有人舉著朵玫瑰花冒出來。

    被兩邊山坡擋住了大半的陽光只能斜射進村莊,蘇小心翼翼的偷偷把腳踩在他被光線留下的剪影上,帶著淡淡的金色光環,隨著動作輕微搖晃的衣擺。

    就像……就像清澈泉水里優哉游哉仿佛穿行于云中的金棕色錦鯉……的尾巴。

    她忽然想起“重金”買到的那只仙祖法蛻玩偶,那條紅薯龍的尾巴細長柔軟,尖尖上掛著朵祥云。

    “我在想……你的原型究竟是什么樣子呢?不不,我不是非要看,你現在的樣子就很好,最好了,不能更好。”因為想著別的事,她表達得有些稀碎,“只是好奇,如果不對你好奇,我想我也沒必要對其他男性感到好奇。”

    這是個別別扭扭但非常不得了的直球。

    鐘離像是被砸懵了一樣差點被腳下年久失修凹凸不平的棧道絆個趔趄。

    “……也不是不能給你看,”這種被人施加了柔軟壓力的感覺很特別。

    她朝著他的私人領域踏進一只腳稍稍試探了一下,很快又退回去。但是就像木板上的釘子,即使被拔掉那個洞也還會照原樣留著。可她退得很快而且很禮貌,讓他生不出半分被冒犯的不快,甚至還有些想追上去滿足她委委屈屈的小好奇。

    被她好奇著想要了解更多,總好過被她當成廟宇里的雕塑端著敬著,情人之間本就不該那樣禮貌客氣。

    雖然他也不知道他們之間眼下這般到底算不算得上戀人關系,但是他從前絕沒想過自己會有一天把一位年輕的異性安排在西廂房居住。

    無論哪位女仙女神,都沒有,連若陀他其實都不大想收留——因為藤仙庵巷底那院子是他給自己預設的自留地,能夠放心隨意按照心意生活的舒適區。

    也就是說一開始蘇小姐就被龍拖進了蟄伏的巢穴,被他放在最喜愛的收藏品中間,最顯眼的那個位置上。

    “……”蘇仔細想了一會兒,找到了想說的話,“知道你能接受我的這份好奇對我來說就足夠了,我不想讓你因為這份好奇感到為難或不適。所以還是不看了吧,萬一是我不喜歡的物種類型,我又不太會掩飾表情,反過來會讓你難過,何必呢。”

    她說的這個句子又長又拗口,腦回路稍微簡單點的人恐怕都反應不過來。

    鐘離聽懂了。

    低沉但愉悅的笑聲隨著溫度有些低的手指一同到達,他的體溫較常人來說實在是低,就像塊方方正正傻頭傻腦的石頭。可是只要被太陽曬上足夠的時間,這塊石頭就會變得有些燙手。

    他的手是軟的,裹在黑色手套里的細長指節間肌肉柔軟但有力,揉她發頂時力道很輕。

    “我有很多化身,很多很多,總能找到你喜歡的動物。”

    蘇就那么站著美滋滋的讓他順毛,瞇起眼睛念念有詞:“那就這樣吧,你已經是全璃月,不對,全提瓦特最好看的人了。”

    于是全提瓦特最好看的璃月青年又笑了一聲,欣然接受這句簡單至極的贊美。

    他對“鐘離”這個形象的樣貌還是很有自信的。

    兩人沿著河走了一段,看看時間換了一邊折返往回走。

    維摩莊的孩子們光著腳在棧道上跑來跑去,顯然他們就是那些享受不到免費基礎教育的須彌人。

    “艾方索哥哥回來了!快點快點!快去找他聽故事嘍!”幼崽們像小老虎那樣撲向目標,鐘離及時攬住蘇躲了一下,把路讓出去給小朋友們橫沖直撞,“落在最后的人是蕈豬,哇哈哈哈哈哈!”

    稚氣的歡笑一下子攪亂了維摩莊的平靜,不再流動的水潭泛起一圈圈波紋。

    蘇目送這些雨林里的小勇士向前沖,迎面走來個一看就很“至冬”的青年漁夫。

    提瓦特大陸上不同國家間的人面容總存在一定差別,這年輕人屬于差別比較明顯的那種。

    “您好,”蘇客氣的打了聲招呼。

    雖然這人僅憑肉眼就能看出是個至冬人,但也不能說至冬都是壞人吧,因此她的態度更多還是禮貌。可是青年不經意的回應之后飛速又把眼睛轉回來盯著她狠狠看了幾眼,神色里不知不覺帶上了些許猶豫。

    “日安。”鐘離上前加了一句,他沒有再做任何表示,站在對面的艾方索背后出了一層冷汗——這璃月人眉眼平和,樣貌斯文,卻讓他有種對方下一秒就要亮出獠牙的感覺。

    “啊啊!啊啊啊啊!日,日安,你們也好,再見!”

    他背著滿筐魚獲匆匆忙忙往家走,身后跟著又是叫又是跳的孩子。

    直到至冬青年走得徹底看不見了,蘇才收回視線思考:“他認識我,但又不大確定,恍惚了一下才確認,應該是很久以前打過照面。可我的記憶里沒有與至冬人同行的片段,所以事情發生在多年以前。”

    這個“多年以前”,指的是她被法拉娜女士收養以前。

    “嗯。”鐘離動動手指,一只巖偶從地下爬出來,抖抖身上的浮土,追著孩子們的腳步很快也跑不見了,“他方才神色先是一緊,接著眉間盡是掙扎,想來在猶豫要不要做某件事,而這件事恰好又與你有關。”

    他大致講了一下各項判斷基于的標準,最終總結道:“你的身世說不定還要著落在這位艾方索先生頭上。”

    蘇聽得津津有味:“難道我還真是璃月人?”

    鐘離:“……”

    那要不然呢?

    有巖偶去收集消息,情報到手也只是早晚的事,回到船上吃了頓雜魚亂燉,蘇總算對在須彌的生活產生了些許期待。

    額外的驚喜往往比穩定的回報更讓人歡欣鼓舞。就好比抽卡游戲,焚香禱告凈手洗臉還是大保底,誰都知道一定能得償所愿,所得的快樂好像也平淡了許多。反倒是“隨便抽抽墊池子”的玩家,單抽出金絕對夠掛在朋友圈好幾天。

    午餐后平底船集結出發,走過最狹窄艱難的一段路,河道豁然開朗,月蓮和科魯茲王蓮再次進入視線。

    繼續前行,水流并沒有因為河道的緣故平緩下來,隨著一陣小小的顛簸加速,船只被推著進入天臂池。須彌教令院所在的圣樹就在湖的另一邊,天氣晴朗光照條件較好的情況下能看到碧綠的瓦片閃閃發光。

    就像天上的繁星。

    “諸位,教令院馬上就到了,”法拉從船主所在的駕駛艙走出來。眼看目的地近在咫尺,年輕人也有種如釋重負的解脫感。

    他絞盡腦汁搶下這個委托就是為了近距離護送蘇回須彌城,其他人全都是順帶。三十人團內部同樣存在各種不同的利益小團體,任何有好處的委托都少不了一場打破頭的爭執。好在火系元素力的神之眼足以讓他被上面高看一眼,稍稍廢了一點點力氣就達成了百分之九十五的目標。

    剩下那百分之五純純是意外,誰也沒想到蘇出門去蒙德卻在璃月開出了一朵桃花……

    第144章

    須彌教令院,智慧國度里的智慧巔峰,無數想要用大腦去挑戰未知的勇敢者的樂園……當然也是能用論文把傻瓜們統統砸死的刻薄地方。

    太好了,這個刻薄的地方派來了最刻薄的一個家伙迎接遠道而來的客人。

    看到大書記官艾爾海森那綠油油的顏色出現在碼頭上時蘇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換衣服。

    “我想換條其他顏色的裙子,你覺得呢?”她誠懇的向鐘離征求意見,后者立刻點頭:“黃色怎么樣?藤黃,或者櫻色,紺青,銀朱?”

    全都是昂貴的顏色。

    他當然愿意用自己的審美把她從頭到腳裹起來,就像纏在華表柱子上的龍一樣。隱晦的,心滿意足的暗搓搓(明晃晃)宣誓主權。

    蘇抬起頭望天,趁著商船還沒有貼上碼頭回房抓緊時間換衣服。

    是在璃月時常穿的那套黃衫綠裙,穿得頻繁所以又做了一身新的,繡娘在裙子上繡出大片燦若星辰的藤花。

    關于教令院,蘇已經把她所知道的一切都告知華叔,與書記官寒暄交接這種事他當仁不讓。放這樣一位很擅長外事社交的老前輩去折磨艾爾海森,蘇愉快的招呼使團成員跟隨法拉先行去客舍入住。

    須彌這邊行政效率低得令人發指,大家罰站一樣站在碼頭平臺上等待文員慢吞吞做事的樣子難道很好看嗎?雙方都會覺得對面有大病的!

    “我領著他們去旅店辦理入住手續,回頭把地址報過來就得了。不然這么多人再加上行李,擋路!”

    說著她再熟練不過的把裝有五十摩拉的漂亮小袋子散了一圈,除了正在應付官腔大佬的艾爾海森,人人有份。

    事情立刻變得簡單,須彌方面負責接待的工作人員笑容可掬,舉止也越發貼心:“流程不重要,完全可以像您所說的那樣稍后補全。客人的感受才是重點嘛,從璃月坐船來須彌也是一段漫長的旅途呢!”

    法拉不爽的盯著走在蘇身邊的鐘離,看到他用巖元素造物幫她提行李就更不爽了,好像不用手提就顯得不誠懇一樣。

    “教令院有指定的入住旅店嗎?”蘇走到法拉面前擋住他看向鐘離的視線,年輕的傭兵馬上收回注意力:“有,有的,呼瑪依家去年才開了一家新旅店,經營的很得法。交通便利,景色整潔,房間干凈,食物也不錯。”

    “這么好?”蘇笑著開他玩笑,“看來你對這家店的印象分很高。”

    被她這樣溫柔的注視著,法拉覺得渾身血液都在往臉上涌。

    “啊……”他迷迷糊糊的完全不知道自己都在說些什么,“我聽迪希雅說的,她正在給呼瑪依家的大小姐當保鏢,經常進出好地方。”

    “沒事,這回我帶你進去,想吃什么隨便點,我請客。”從奧摩斯港到須彌城這段路法拉多有辛苦,蘇認為請他吃頓飯也是應該的。

    同樣是領了護送任務的傭兵,用不用心結果完全不同。別說那么短的時間內就征用到非常合適的船只,內河沿途其實也沒有使團成員們想的那樣安全,多虧了有人提前清理。

    法拉的樣子看上去快要喘不過氣了,對他來說女人分兩種,蘇,其他。

    沙漠來的傭兵粗俗、粗魯、粗野,他們對女人的評價更多基于動物性的繁殖目的,看臉看胸看腰看腿看屁股,聊天說笑也總是猥瑣下流的圍繞著下三路走。被歸類為“其他”的女性無論出身地位大多都跑不開被嘴幾句,就算因此挨揍,傭兵們也不覺得有什么問題。

    他們自己都活的跟個工具似的,學不會從人的角度出發用看人的目光去看待別人尊重別人。

    但是蘇不一樣,她輪廓清晰,就像沙漠里的月亮,指引方向照亮黑暗,讓疲于奔命的人們能以另一種方式獲得喘息——在地洞里種蘑菇總比埋在沙子里等著砍過往商隊要舒服。

    不管是埋在沙子里偽裝還是跳出來砍得人血肉模糊,精神正常人格健全的人都不會喜歡。種蘑菇就不一樣了,只要按照自然給出的框架認認真真出力氣,蘑菇架子就一定不會讓大家失望。

    比起縱橫沙海,他其實更想研究星蕈的一百零八種烹飪手段。這玩意兒肉厚水足,帶著股甜蜜的香味,還有一定藥用價值,不管怎么吃都比從沙蝎殼里挖出來的肉味道要好。以及那成排栽種在泉眼邊的棗椰樹,圍在部落居住地外的赤念果……

    原來沙漠人也不是生下來就必須學會抄刀殺人的。

    她用一種溫柔的方式改變了無數新生嬰兒的命運,他們的兄姐、父母、祖父母,也都因此發生改變。

    現在部落里的老人很少再因為年老體弱而被扔出去等死了,積攢了一輩子的經驗與智慧被傳承下去,年輕人越來越聰明。

    蘇小姐是不一樣的,沒人會用看“其他女人”的眼光去看她,那些又臟又臭的低俗念頭也不會被用在她身上。就好像她活脫脫的從神殿中走出來,不用吃飯喝水也不會打嗝放屁。

    所以法拉根本無法想象蘇也會對某個陌生男人露出親昵的態度,舉個例子,就比如沒人能想象赤王棺材里的陪藏品全是無腦戀愛小說……

    其實蘇是從喀萬驛進的沙漠,她對赤王陵了解得并不多,也沒有深入其中,因為艾爾海森和卡維都認為那里面實在是太危險了。她更不可能從神殿中端莊的走出來……沙漠那種生存環境,沒有誰能逃過灰頭土臉的結局。

    月亮一樣皎潔的蘇小姐居然說要請他吃飯?

    法拉認為自己應該搖頭,沙漠勇士護送恩人回家怎么還能要謝禮呢?她甚至都沒有要他幫自己殺人。但他最終還是點了頭并打算等會兒吃飯的時候把盤子順走一個,將來給孫子講起這段故事時就能舉著盤子作證了。

    “好,好的,您跟我來,往這邊走。”

    留下兩個傭兵給華叔當護衛,年輕的小隊長找來幾個搬運工,帶隊直奔呼瑪依旅社。

    大書記官得到消息來接人前就已經通知過旅社了,到了門口迎賓看過法拉手里的證件飛速轉身開門。

    旅社內采用淺綠作為主調,金色裝飾在桌角、廊柱、墻面等等各種地方。高而小的窗戶讓光線匯聚在一處,仿佛傾斜而下的清泉,照耀在大廳正中央的噴泉上。

    琴師在偏廳撥弄琴弦,清脆的鼓點混合著管弦之聲纏綿曖昧,呼瑪依家私養的舞娘穿著薄紗在席地而坐的人群中翩翩起舞。

    “……那人熾熱滾燙的吻,融化了少女的心與唇……”

    露骨奔放的歌詞讓一眾保守含蓄的璃月人紛紛紅了臉,眼神都不敢往右邊偏一下,生怕看到舞娘的身體。

    法拉上下掃掃那個渾身布料也就比一塊門簾大點的女人,興致缺缺收回視線。

    不夠豐滿也不夠艷麗,沒勁。

    “諸位貴客的房間在二樓和三樓,請拿好鑰匙,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搖鈴吩咐侍者去辦……”

    笑容甜美的年輕姑娘數出十二把鑰匙放在柜臺上,眾人你看我我看你,華叔不在的情況下他們把視線停留在鐘離身上就不動了。

    客卿先生上前收起鑰匙,小鵪鶉們松了口氣向那姑娘道謝:“麻煩你了,謝謝。”

    “諸位太客氣了。”她捂著嘴瞇起眼睛笑,看了一圈挑中最貴氣的那個璃月人試圖暗送秋波……沒送出去。對方就像用罩子把自己罩起來似的,拒絕接受任何私人示好。

    行吧,無所謂,她可以改換其他目標。這姑娘舉起一只銅鈴鐺用力搖晃了幾下,穿著華麗外衫的青年快步跑到眾人面前:“卓婭,有什么事?”

    “巴拉特,把客人們領到房間去。”

    卓婭對這些璃月人的感覺好極了,他們從一進來就把眼睛和嘴管得很好,看上去脾氣都很溫和,手頭也不像摳搜的樣子,適合撈進盤子里做丈夫用。

    “別忘了給客人們送些水和小零食,長途旅行一路辛苦了。”

    眾人紛紛謝過她的好意,蘇和鐘離留下等待華叔,其他成員拿著鑰匙上樓去挑房間安置。

    短工們幫忙把行李送到樓上,蘇和他們結了賬,順手多給五十摩拉幾乎成了慣例,搬運工千恩萬謝的撤了。

    “左邊是餐廳,華叔還得等一會兒才能辦完手續。咱們先去吃點東西。”

    蘇當然不會讓鐘離陪著自己干站著,如果只有她和法拉,她大概率會買食物打包好給他帶走。

    有鐘離先生在,手頭不自覺就大方起來了呢。

    三人來到餐廳找座位坐下,就像坐在一片綠瑩瑩的花園里。

    須彌的工匠用沙子燒出各色琉璃,再把它們敲成碎片一點一點鑲嵌在地板和家具表面,用不同色塊拼出各種花紋。

    “千層酥酥,米圓塔,薄荷豆湯……一份雨林沙拉,薔薇奶糊。”

    既然是蘇請客,點單自然也是她來。如果讓鐘離或是法拉去點,一個人肯定是“我全都要”,另一個人大概只會點壺最便宜的清水然后試圖把壺順走。

    不得不說,她的猜測不是百分之百全中吧,至少也有百分之九十九。結賬的時候賬單最后一欄寫著“金邊骨瓷淺盤”一張。

    嗯……一點也不意外呢。

    第145章

    璃月來的使團午后住進呼瑪依旅社,使團的領隊卻直到天都快黑了才辦完手續。

    艾爾海森下班時順便找了個站在教令院門口的傭兵送華叔去旅社,等他到了屬于使團內部的晚餐兼通風會才開始。

    蘇找服務員開了間游樂室并委婉的拒絕了樂師和舞娘。

    “老爺從大小姐的貼身保鏢處得知諸位貴客提前到訪,深感榮幸的同時不勝惶恐。本想著今晚拜訪,但是諸位遠道而來,隨意攪擾反倒不禮貌,不如明天上午再來與大家結識。又因為沒能及時拜會心下多有不安,老爺特意交代廚房多添了幾個菜。大家千萬不要客氣,須彌的土地上流淌著奶與蜜,我們可不能讓客人不盡興。”

    旅社的負責人很會說話,華叔贊嘆的拉著他好一番推心置腹。什么須彌好風光啊須彌好地方啊,一連串好話不要錢似的信手拈來。

    哄得旅社負責人樂顛顛離開后,華叔揉揉腮幫子,轉身就看到八個小鵪鶉目瞪口呆傻乎乎的看著自己。

    會被蘇姑娘笑話的,鐘離先生都用茶杯擋著臉了!

    “看什么看!多用心學著點!”他哭笑不得的放下手走回桌旁坐下,單人扶手椅寬大得令人詫異,也許須彌確實不缺木材吧,所以才這么舍得下料。

    氣氛一下子變得輕松又隨意,大家看著一桌子菜也有心情嘗試。

    華叔簡單鼓勵了團隊成員們幾句就提起筷子碰碰盤子,先讓這群小崽子吃飽了再擼袖子收拾他們。

    蘇放松的跟著也吃了點東西,從明天開始她這個“向導”就會變成個可有可無的顧問,反倒是一路上隱身一樣的客卿先生將要逐漸走向臺前。

    “鐘離先生這邊,需要整理一下璃月對層巖巨淵極其附近土地自古以來的歷史依據與現實關聯,將來萬一咱們要跟須彌人發生爭執,這些就都是說話的底氣和依據。”

    趁著其他人評價須彌風味的時候,華叔先找上鐘離聊起工作安排。

    只要是簽了契約的工作,鐘離都會十二分的認真,他立刻點頭表示明白,并且約定將涉及到以上內容的資料精簡再記錄下來,最晚后日與眾人一處討論看看哪些更有力。

    兩人提及了很多史料,基本上只要不涉及“巖王帝君”,他們多能達成一致。蘇這也是頭一次親眼目睹他正經工作時的狀態,感覺比在往生堂晃來晃去時要興致高昂許多。也許男人骨子里天生就對爭奪某件東西比較偏好,搶地盤恰好是其中之一。

    等使團成員各個吃得肚皮溜圓,華叔笑了一下對顧問和向導道:“鐘離先生和蘇姑娘都辛苦了,我聽說你們一直在等我,都沒來得及收拾房間。真是不好意思,這些孩子還需要花點時間教教,要不兩位先上樓休息?”

    “不著急,須彌是個合適的對手,您慢慢打磨,我們先回房間了。”鐘離客氣了兩句,拉著蘇就起身。

    華叔這個人是天樞星手下的得力干將,平日里在同文書塾做山長,但凡璃月外交上的事,他就沒有盤不下來的場子。如今眼看著新人逐漸成長起來,七星安排他領隊也是有意培養后續儲備人才,只有這樣一代一代把交接棒遞下去,璃月才能在提瓦特大陸所有的談判桌上從容瀟灑。

    眼看小鵪鶉們要挨罵,于是鐘離很是淡定的帶著蘇退場,把空間讓出來留給華叔發揮。

    “我去交代服務員幾句,等會兒給客房送些薄荷水。”蘇笑得不懷好意,顯然也清楚被留下的人即將面對什么。

    ——哭得太狠可不是需要薄荷水清涼滋潤一下么!

    第二天一早鐘離就隨華叔一起去了教令院拜訪大賢者阿扎爾,蘇沒有去。如果她去的話大概率會發生外交事故,所以她老老實實躺在旅社賴床快到中午才爬起來,吃過送到客房里的早午飯后換上璃月姑娘的衣裝出門去交易所打聽拍賣會的消息。

    每月一次的固定拍賣會,本月的已經于上周結束,下一次的正在籌辦當中。交易所的位置毗鄰三十人團駐地,圣樹腳邊的一個院子,從寶商街過去很快就能走到。

    交易所的經紀人見到佩戴著昂貴飾品與珍稀寶石的年輕女士登門,根本就沒驗證她的身份信息,想都不想就把下一場拍賣會的絕大部分商品信息給透露出去——這位金貴的小姐擺明了是來打聽某件心儀之物,根本不必擔心商品相關的消息被她漏出去,除非她想給自己設置障礙,那也太奇怪了。

    蘇用手劃過一長列商品名單,最終在中間偏后的位置上看到了法拉娜的房子,這個時候開場的震撼剛過去,下一個刺激點還沒到來,正好拿兩代天才設計師的噱頭炒炒氣氛抓抓注意力,無可厚非。

    那棟房子連帶院子的起拍價是八百萬摩拉,放在圣樹一層的位置上這個價格不算低。

    她先是看了一圈珠寶,問過一顆金色鉆石的消息后狀似無意的指著價位相同的房產失笑道:“這房子值么?卡維也就那樣,我覺得他很難再建造出第二個卡薩扎萊宮,聽人說他最近的幾個工程反響平平,該不會江郎才盡了吧。”

    再優秀的人也躲不開閑人的一張嘴,經紀人笑了笑沒當回事。

    “這棟房子是列給桑歌瑪哈巴依老爺看的,她之前放過消息打算炒點小房產。”

    他的意思是別自找沒趣,既然不打算買就別問那么多。

    事實上蘇只打算買這棟房子,其他的東西她都不需要。

    “桑歌瑪哈巴依老爺預定了?那我還非得去瞧瞧這房子不可,說不定能遇上那位大商人……”

    她表現出一副投機客的模樣,這也很正常,在須彌誰不想結識桑歌瑪哈巴依老爺,說不定接著這個機會就能一飛沖天了。

    經紀人無可奈何的報了個地址。

    “到拍賣會開始前那房子都是可以隨意參觀的,您隨時可以去看。”

    蘇想了一下,決定先去普斯帕咖啡館聽聽教令院里的消息,等晚些再去看那棟房子。有心置產的學者們下班下課后也會四處逛著看看城內各處的待售房產,人多嘴雜才好打聽消息。

    初夏時節須彌有個理論上很重要實際上沒什么人重視的大節日——花神誕祭,小吉祥草王的誕生慶典。作為大慈樹王的繼任者但卻并沒有表現出超過預期的智慧,她已經被教令院囚1禁放棄了五百年。

    也不能說這個節日就完全沒人當回事,沿著寶商街走了一路,蘇看到許多與慶典有關的商鋪,還順手買了盒雅爾達糖果——什錦混合的那種,五花八門什么味道都有,住在圣樹根部的平民孩子們經常拿它來玩試膽游戲。

    攤子歪七八扭,擺放的貨物只能用“盡力而為”形容,一看就是民眾自發行動起來現攢的。作為須彌如今的神明,教令院是一點臉面都不給小吉祥草王留了。

    為什么?

    七位元素神明亦是七位塵世執政,這份執政的權力來自天理,人之子是不能僭越的。教令院何德何能敢把想要廢除小吉祥草王的表情直接做到臉上?不是她滅自家的威風,以阿扎爾為代表的守舊派學者們要是真有那個舉旗造反的魄力,早五百年都干嘛去了,非要等到現在忍無可忍不想再忍。

    小吉祥草王老老實實待在凈善宮里,別說關住沒關住,至少明面上她沒有做出任何反抗的舉動。

    也就是說破壞規則的一方不是神明,而是人類。

    她在心頭存了個疑惑,打算晚上見到鐘離了要去問問他。

    拿著雅爾達糖果走到普斯帕咖啡館外,昨晚從華叔那兒領到任務的團隊成員們剛好也裝扮上了正在門口“立人設”。蘇安靜聽了一會兒,這三人假裝自己是慕名前來瞻仰“智慧之光”的,言辭之間對須彌多有夸贊,很有昨天華叔夸暈旅社負責人的風范。

    所以說,真的不能太過溺愛后輩啊!

    既然他們在這里釣魚,蘇就不打算進去了,免得互相影響。她面無表情走過咖啡館,直奔坐落在圣樹樹冠中間的智慧宮。

    駐守在智慧宮門外的三十人團成員睜眼發呆中,蘇戴上虛空終端順利進入圖書館,四下里一掃瞄準了因論派聚集的長桌悄悄靠過去。

    今天運氣一般,智慧宮外的廣場上沒有人公開辯論。

    教令院六大派系中最好斗話也最多的就是因論派,所謂言多必失,總有人趁著上面辯論激烈在下面講小話,說著說著說漏嘴再正常不過。

    “欸,現在公開辯論的申請越來越難通過了,搞得我好想打人啊!”滿腹怨氣的學者聲音不大不小,他的朋友用胳膊肘給了他一下:“別抱怨了,這東西過去根本就不用申請。”

    對啊,沒聽說過公開辯論還要申請的,不是辯論雙方找片有聽眾的開闊地帶就可以開始了嗎?申請是什么鬼!

    這兩個抱怨連連的學者從蘇身邊走過,看都沒多看她一眼。

    “自從大賢者和生論派那位的辯論之后,所有公開表達觀點的行為就都需要申請了,還得等教令院給指定辯論地點……要是給我安排在寂靜園呢?我能在那里和人辯論嗎!”

    故地重游的“生論派那位”:“……”

    不是,因為害怕辯論時被人駁倒丟臉所以對‘公開辯論’的行為加以嚴格限制,為什么聽上去那么好笑?

    第146章

    只是離開了三年,再回來就發現事情的發展超出預期,情況有些嚴重。

    三年什么概念?

    只要腦子清醒再稍微用點心努點力,帝利耶悉就可以畢業,陀裟多也差不多能轉正。

    智慧宮里因論派在討論什么?

    蘇滿頭黑線的站著聽了一會兒,嗯,他們在討論古典問題,一百年前的老生常談一百年后還在談,還真就只是換了個角度而已。

    她手里拿著的雅爾達糖果一百年間也發展出好幾種新鮮口味了!

    “那邊那些人,你們都在干什么?!”學者們爭得面紅耳赤,頗有璃月人討論巖王帝君XX事的架勢,越來越響亮的聲音引起了風紀官的注意。

    在圖書館里大聲喧嘩當然是不對的,這個因論派的小角落迅速安靜,一個小小的聲音從嗓子眼兒里擠出來:“只是比較激烈的交換意見……”

    “未經審批的公開辯論是違紀行為。”

    風紀官看了一眼就走了,顯然上面給的命令過于荒謬,他也不想管那么多有的沒的。

    “綠狗子走了,”學者們竊竊私語,書本筆記再次翻開,一群人圍著草稿紙寫寫畫畫,“交換意見”的聲音又一次逐漸變大。

    蘇從旁邊的書架上取下一本《拉萊瑪爾對話集》找個地方坐下翻開,注意力其實還在不遠處的因論派學者身上。

    等到周圍不再有風紀官的蹤影,古典問題搖身一變,學者們討論起稻妻近來的風云變化——從去年開始稻妻就陷入了內戰的漩渦,鳴神島與海祇島針鋒相對,雙方打得有來有回。

    這件事蘇在蒙德時就已經有所耳聞,這也是她把稻妻排除在游歷地點名單以外的主要原因。

    作為一個海島國家,稻妻遠離陸地孤懸海外,一旦內亂無法盡快平息將會對整個國家產生毀滅性打擊。它又不像陸上國家有可以操作的空間,比如須彌,沙漠和雨林也打但各有退路,爭端的烈度與廣度自然低到容易被忽略。

    稻妻是個一動手就很容易不死不休的地方:它沒有戰略轉移的空間啊!不管哪邊占優勢,弱勢那邊如果不拼命就連個休養生息的退路都沒,往哪兒退?退海里去嗎?

    學者們從“眼狩令”的不合理之處逐漸吵到璃月究竟有沒有在這場戰爭里暗中插手,畢竟海祇島比鳴神島更靠西,理論上更靠近璃月,在價值認同與意識形態上說不定也更趨近璃月。實際上也確實是這樣,璃月港、海祇島、鳴神島之間幾乎可以畫出一個直角三角形,鳴神島就位于斜邊與長直邊的交匯處。

    如果有璃月的暗中支持,那也就怪不得海祇島能一打三最終和鳴神島達成極限拉扯五五開的局面了。

    蘇:“……”

    就,有點好奇璃月在你們眼里究竟是個什么形象?只是地理位置更近一些而已,不能代表生活在海祇島的人三觀接近璃月標準吧!

    有什么事實證據能夠支持這種判斷?文化淵源這種事很好證明的,相似的審美,相似的建筑樣式,相似的人文習慣,或者有歷史留存的文字記錄以及石刻造像,等等等等。

    沒有。

    不是沒有資料可查,而是沒人去查。

    侃侃而談的學者們僅憑“印象”便大肆推斷,甚至沒有誰覺得哪里不太對。

    蘇:“……”你們是須彌教令院的學者,不是村口情報局的大爺!

    行吧。

    村口情報局也有村口情報局的好處。

    聽了一下午因論派的墻角,蘇確定如今上層學者們無比重視的那項“大工程”甚是蹊蹺。

    這項工程確實是由教令院與他國合作,合作方乃是至冬,那位代表北國的學者曾被阿彌利多學院驅逐,這一點頗有些耐人尋味。

    生論派學者被驅逐不是什么稀罕事,大家早已見慣不怪。研究生物的嘛,激進些的不是想要拆解神明就是打算手搓神跡,很容易就犯到禁令,有的人一輩子甚至會領上不止一張驅逐令,但是領了驅逐令還能再被恭恭敬敬迎回來的……絕無僅有。

    教令院不要面子的嗎?

    拐回來繼續分析,至冬與須彌合作的什么工程還需要嚴格保密?教令院不是沒有承接過其他國家的工程,出于對雇主的尊重,保守各種數據和進度的秘密應當應分,但也不至于到這種程度。

    就像蘇自己在璃月做的荻花洲重建方案,其中關于璃月地理以及物種分布的詳實數據未經七星允許她是絕不會對外公開的,但“荻花洲重建”這件事并不是不能說,對誰說都可以,甚至還能拿它當做魚餌回頭挖人拉贊助。

    不提數據和詳細規劃,工程本身是個什么東西連消息最靈通的因論派都不太清楚,一概以“大工程”含糊略過……做到這種地步只能說明那項工程要么見不得人,要么重要到足以改變提瓦特大陸的局勢。

    軍1工。

    只有與武器和戰爭有關的事才需要縫死所有人的嘴,恰巧至冬在這方面很有經驗。

    結合不久之前的懷疑,蘇有種不大好的預感。

    教令院有弱化甚至廢除小吉祥草王的趨勢,近幾年可以說越來越明顯。趕在這個節骨眼上曾被驅逐的學者從至冬返回,緊接著就是項“大工程”……她有理由懷疑這個工程就是針對草之神的。

    應該……不至于吧,蘇幾乎抱頭狂揉,沒有證據的事可不能胡亂臆測。

    不,只是沒有證據證明,同樣的也沒有證據能證偽。

    她低頭用胳膊撐著自己深深吸了口氣再慢慢呼出去,事情嚴重了。

    “何事如此煩惱?”溫和又沉穩的聲音隨著輕柔的觸感落在耳邊,蘇從臂彎里抬起頭,可憐巴巴向上看,鐘離金色的眸子專注地看著她:“可需要我做些什么?”

    腦子一瓢,蘇直愣愣的問了個能讓自己后悔一百年的問題:“七神之位是可以廢除的嗎?”

    魔神也會死這事兒她知道,魔神甚至會被人類殺死這種事看地中之鹽遺跡就能找到依據,神位的更替……這種事不應該是能被人類知曉的秘密。

    鐘離愣了一下,拉開椅子坐在蘇身邊。他忍不住發散到削月筑陽真君的離譜猜測上——難道她真的有心角逐草神之位?

    有神之眼的人就是有資格成神的人,從這一點上來說,也不是沒有可操作的空間。或者干脆把巖之神的位置給她,反正巖之神已經“死”了,出現新任巖神并不奇怪。

    “只要神位上的前代魔神死亡,七神之位自然可以更替,至于廢除……比照辦理即可。”

    他斟酌著給出答案,順便追問:“你喜歡哪個?”

    “什么?”終于有一回,蘇沒有跟上摩拉克斯的腦回路,鐘離很認真的給出選項:“七神之位你喜歡哪個?塵世執政更替與否并不會引起天理的關注,與我而言,給自己換個同僚也不麻煩。”

    蘇:“啊?”

    “你有神之眼,便是擁有成神資格的人。”客卿先生覺得自己表現得棒棒的,越想越有道理,甚至開始暢想新任巖神對璃月的優化能做到哪一步,“至于神之心……稍安勿躁。”

    把神之心交給冰之神是交易的一部分,但不代表一錘子買賣今后老死不相往來不是。

    “……”蘇終于聽明白他的意思,整個人腦子一懵,“不是,怎么說到這里來了?我不打算轉修因論派的……”

    她意識到是自己提問的方式引發了誤會,忙將面前的《拉萊瑪爾對話集》合起來放回書架,反手拉著鐘離從智慧宮走到通向凈善宮的無人通道上站定。

    “我的意思是,教令院打算廢除小吉祥草王另立新君,這件事實在是匪夷所思,除了你我不知道該去問誰。”

    “阿扎爾的能力配不上他的野心,這樣折騰遲早要出問題。”她收緊手指,腦中閃過一道光,“須彌和璃月邊界,一定是要‘教令院’承認而不是大賢者承認!”

    大賢者遲早要完,他的繼任者還會不會沿襲他留下的政策這件事真的很難說,最糟糕的情況莫過于新任大賢者為了轉移內部矛盾而去挑釁璃月,拿出這份邊界協議說事兒簡直是一點也不會讓人感到意外。

    不管是莫名其妙成了靶子還是不得不重新談判國界,璃月都要吃虧。須彌敢在領土的問題上讓璃月吃虧,璃月回頭就能兩巴掌搧到須彌臉上。最終的結果就是兩國結怨,誰也沒贏。如果在這個過程中再遇上有心人挑撥離間……教令院就可以開始考慮“新須彌城”的選址了。

    “別急,回去提醒一二便是,盡管信任華叔。”鐘離收攏手掌,幾乎把蘇的手整個裹住,“你先冷靜下來。”

    被他握住手,蘇這才發現自己呼吸有些急促,心跳也不太正常:“我沒事,只能說嚇了一跳吧,但愿是我誤會了賢者們。”

    她不是蠢得對教令院上層還心存奢望,只是憐惜小吉祥草神,哪怕為了那位無辜的神明蘇也希望是自己判斷失誤。

    雖然從現有證據看這種可能性并不大,但……萬一呢?

    第147章

    蘇等了一會兒讓自己冷靜下來,心跳也隨之慢慢恢復正常。鐘離的意思是直接回呼瑪依旅社休息,但她腦子里還有點亂,也不打算更改計劃。

    “不著急,你要不要去看看我以前的家?”

    鐘離當然有興趣,房子都一個樣,但他想去看蘇留下的舊時痕跡。

    “好,那便去看看,若有不適也別忍著,及時就醫才是。”他沒有松開蘇的手,只是淡淡的朝四周掃了一圈,單等著她領路。

    兩人慢慢走到圣樹一層,在北方向的一片住宅區中找到了法拉娜親手設計的兩層小樓。它有著須彌傳統建筑常見的弧形屋頂,圓圓的窗戶圓圓的門,溫馨又可愛。

    可以想象它一定是在主人滿滿的期待中逐漸成型。

    屋外有個形狀并不規則的小花園,蘇指著凸出來的那塊對鐘離道:“應該是第二任主人做的改動,要是讓法拉娜女士或者卡維看到,一準難受的渾身上下像是有螞蟻在爬。”

    拍賣會開始前這棟房子都是允許人參觀的,蘇和守門人說了一聲,后者看她衣著首飾無不華貴講究,問也不問就開門放行。

    “伊瑪目老爺做海運的,走了背字今年一連沉了四艘船,不得不出手些房產回本。”他跟在兩位客人身后指著這棟房子的優點大夸特夸:“你要是教令院的學者就該聽過法拉娜的名字,她兒子卡維也很有名,母子兩個都是妙論派的天才設計師,卡維還給桑歌瑪哈巴依老爺建造過卡薩扎萊宮。”

    “兩位既然打算在須彌城置產,將來家里若是添丁進口了孩子也能方便入學,守著教令院教師的水平肯定要比奧摩斯港強得多。”

    目前進展好不容易終于走到“擁抱”階段的兩人一個腳趾摳地一個若有所思。

    “以普遍理性而論,夫婦購置房產確實需要考慮到子女的教育資源。”鐘離點頭對守門人的話表示高度贊同,但他想的卻是藤仙庵巷底的宅子距離同文書塾有些遠。

    教令院不適合低齡兒童就讀,看來是該趕緊把荻花洲撈出來,屆時書塾肯定會另設一處新的學館……算來算去總比在璃月港的學區買房子要容易。

    至于蘇……她已經用腳趾摳出一座教令院了,現在正在摳赤王陵。

    “是吧!這房子不錯,八百萬摩拉的底價是有些貴,不過想想這里住過一家子天才,難道不是個好兆頭?”

    這話也就騙騙不知情的外地人,法拉娜女士青年喪偶,傷心欲絕后遠嫁他鄉,都不能算是隱秘的消息。

    “呵呵,”蘇仰頭看看彩色玻璃鑲嵌的窗戶,剛想張嘴說話背后傳來一陣喧嘩。人群簇擁著一個紫衣少女來到院外。

    她戴著副很有辨識度的菱形眼鏡,帽檐中央鑲嵌了一顆巨大的方形寶石。

    多莉·桑歌瑪哈巴依

    蘇收回視線轉身踩著樓梯走上二層,一點也不想和這位眾星捧月般的貴客打照面。

    守門人哪里還顧得上前面那兩個外地人,此時也搓著手湊上前點頭哈腰的問候。

    “有舊怨、還是新仇?”鐘離什么時候躲著別人走過,從來都是別人躲著他。他站在二層低頭向下看了一眼,神色淡然。蘇撇撇嘴:“我哥哥的債主。”

    “哦!”他立刻就懂了,緊接著蘇又笑:“多莉最喜歡摩拉,以及摩拉的制造者。”

    客卿先生淡定得很:“摩拉克斯的事啊,和我往生堂客卿有什么關系呢。”

    “噗。”她彎起眼角,主動伸手拉住他的手指朝二樓的小露臺走:“卡維小時候特別喜歡撒嬌,還愛哭,很粘人,只要是家里人,遇到誰他就粘著誰。”

    說著她推開隔離門走到露臺上,指著圍欄一角給鐘離看:“這是我和卡維干的好事。”

    圍欄低處的位置上被熊孩子們用刻刀歪歪扭扭的刻了一家人的名字,旁邊畫著小草和房子。

    “這顆……花,是你畫的?”鐘離及時更換詞匯,炸毛一樣四處伸展的線條頂端撐著兩個疊加的五角星,應該……是朵花,吧。

    蘇搖頭:“花和房子都是卡維畫的,字是我寫的。他把刻刀讓給我自己沒寫到,干脆就加了些裝飾。”

    “……朝向不怎么樣啊!采光成問題,年頭也有些久了,入手的話說不定還得花錢翻修……”

    尖利到有些浮夸的挑剔聲就沒停過,蘇又一次聽到守門人斷斷續續提起卡維和法拉娜女士的名字,什么“天才”啊,“好兆頭”啊,似乎這樣就能彌補掉房子本身存在的缺陷。

    她冷下臉走到樓梯口,握緊拳頭大聲道:“卡維住過的房子就能讓蠢貨變聰明嗎!不知所謂!”

    原本喧鬧的一層就像是被人潑了盆冰水那樣陷入死寂,守門人的嘴張張合合,臉上寫滿尷尬。

    蘇用力踩著臺階咚咚咚走回一層,穿過大門與花園,走出她曾經的家。鐘離跟在她身后,經過多莉身邊時少女眼前一亮:“我聞到了摩拉的味道!”

    “……”摩拉克斯白毛汗都快下來了,快走幾步追上蘇,拉著她的手往太陽還能照射到的地方走去——曬曬太陽定定神。

    那個就像摩拉長腿的人走掉了,多莉遺憾的收回黏在他背上的目光,當著眾人的面直撇嘴:“這房子最多也就值個四百萬,你們覺得我是冤大頭嗎?什么價都敢出!”

    拍賣行給定的起拍價直接把房產本身的出售價格翻了番,很難說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別的想法。多莉不在乎利用或是被利用,只要這種關系能帶來利潤就行。奈何拍賣行的所作所為讓她看不到自己在其中能得到什么好處,反倒是被人借著名氣沾了一回光。

    這世上沒人能薅桑歌瑪哈巴依老爺的羊毛,多莉決定回頭就把自己的名字給注冊了,不管誰要用,先把授權費拿來!

    “哼,如果都是這樣的貨,后面我也不必再繼續看了。我是來投資的,不是來撒錢的。”

    她把眼鏡推回去擋住眼睛,當著守門人的面上上下下重新挑了遍毛病,這房子在她嘴里簡直一文不值:“如果你們打算趁我不注意就企圖以次充好糊弄我,那只能說明你們對我還不夠了解。要是沒有其他附加價值,我可不會花冤枉錢買這么一棟破舊的房子。”

    “這……”經紀人和守門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穩住心神壓低聲音對多莉道:“這房子其實是帶地皮的,可以拆除也可以改建。”

    “哦?有點意思。”圣樹一層的房子和圣樹一層的地皮,價值是不一樣的。地皮在手想做什么都可以,只有房子但沒有土地所有權的話嚴格來說產權存在爭議。

    八百萬摩拉買塊教令院腳下的地倒是還有點賺頭,但也已經差不多到頂。

    卡維因為卡薩扎萊宮而破產的事并沒有傳開,他的朋友們不約而同閉上嘴巴為他保守秘密,多莉是他債主這事兒基本沒什么人知道。

    就因為是卡維的債主,多莉對他一點濾鏡和光環都沒有。這房子三年前被變現,除去各種手續費與虧損錢自然是進了她手里,現在卻要她為了這房子以及它所處的地皮再掏八百萬,怎么想怎么吃虧。

    “嗯,等我回去考慮考慮。要是讓我知道你們敢在這件事上敢什么手腳,我會讓你們明白些道理的。”

    桑歌瑪哈巴依老爺可不是吃素的,有錢能使鬼推磨。她想為難教令院不容易,為難經紀人和維齊爾卻是手拿把掐。

    經紀人訕笑著一路把貴客送到毛毛馱獸背上,幾番致歉后擦著汗直起腰。

    唉,這年頭什么活兒都不好干吶!

    另一邊蘇和鐘離已經從圣樹一層走到地面上,她把手里那盒雅爾達糖果塞給他。

    “小吉祥草王的生日糖,請你吃。”

    鐘離搖搖馬口鐵的金屬盒,“看來我得為草之神準備個禮物,不好白吃一個孩子的糖果。”

    雖然糖是蘇買的,但它也確實是因為草之神才被命名為“雅爾達糖果”,雅爾達騎士獻給神明哄她開心的糖。

    “從智慧宮沿著那條路向上走就是凈善宮,小吉祥草王已經在里面被軟禁了五百年。”

    蘇把草之神的具體居所告訴鐘離,一點也不擔心他會不會借機對小吉祥草王做什么。

    他根本就不是那樣的人。

    作為神明摩拉克斯自律而克制,手下并無冤魂。作為“普普通通”的璃月人鐘離更是人品貴重,行有方圓,不管從哪個方面看蘇都不覺得自己有擔心的必要。

    被她這樣尊重且信任,鐘離心情很好,這個人一笑把路邊花圃中的帕蒂沙蘭都給襯得顏色淡了幾分。

    “孩子會喜歡的禮物……你有什么頭緒嗎?”他努力回憶,最難忘的“禮物”果然還是那塊存了太長時間沒能送出去結果變質了的糖。

    “食物,故事書,漂亮的衣服……差不多就這些。”

    蘇表示自己有在認真想,反正她小時候就是這么容易被收買。

    第148章

    想來想去,蘇和鐘離商量做一只可以拆開再拼裝的蘭納羅玩偶作為送給“孩子”的禮物。需要固定的地方做成榫卯結構很有璃月特色,選擇蘭納羅的形象則符合須彌孩子的偏好。畢竟他們都沒見過小吉祥草王,不知道她喜歡什么。

    打死大賢者拆掉凈善宮這種事……不合適鐘離做,蘇也不合適。

    “我是不是該寫信提醒旅行者結束稻妻的旅行后順道來須彌逛逛?”

    制作玩偶的第一步是畫圖并挑選合適的材料,對于鐘離而言只是個孩子的玩具畫圖大可不必,材料是由蘇決定的,須彌本地產的昂貴木材碎料即可。

    雷神說要把那個金發少年當成神之眼砌進神像里去呢,這話聽得大家想笑又不大敢笑——不說稻妻幕府有沒有那個本事抓住旅行者,就算抓到他們內部也會想法子再把他放掉。也就雷神自己還覺得大權在握金甌永固,局外人看來海祇島都快把鳴神島的底褲給掀翻了。

    嗯……好像旅行者走到哪里,哪里的社會矛盾就恰好達到頂峰。蘇想了想,大約是旅行者與神之心不能并存吧,他在蒙德時風神的神之心沒了,他在璃月時巖神的神之心沒了,現在稻妻眼看也要鬧場大的,真期待旅行者來須彌,

    “旅行者的下一站本就該是須彌,寫信催促也未嘗不可。”鐘離看著她敲敲打打挑選木料,心里想著回頭要用寶石再做一套類似的玩偶放在家里。

    做個紅薯龍,她喜歡那個形象。

    蘇選擇了一種棗紅色帶有暖香味質地較為致密硬朗的木料,孩童小小的手抱不住太大的玩偶,所以只需要半個立方就足足夠夠還有大量剩余。

    一番討價還價后雙方以八百摩拉達成共識,買下的木料交給鐘離提著兩人繼續逛。

    “須彌的名貴木材種類很多,生長周期也比其他國家都快。”

    這是草之神的福澤,就像璃月住在礦里一樣。蘇帶著鐘離又看了幾家攤子,忽然問起往生堂:“我看璃月很多人辦喪事對壽材的挑選都還挺上心的,可是本地木材無論品質還是價格上與須彌相比都沒有什么競爭力,胡堂主要不要開一條木材進口的線?”

    鐘離:“……”

    所以這個帶財的屬性到底是你的還是我的?

    無論是“第二碑半價”還是“十盒五折”,都不如一條名貴木材進口線的價值。璃月不是沒有商人想要做這筆買賣,然而一沒有專業學者給掌眼,二也很難找到靠譜的供貨商,這兩點蘇一個人就能全部辦到。

    “我這就傳信告知堂主和甘雨。”

    沿著這條木料交易街走到底,拐過去就是須彌城的香料買賣區,類似的區域奧摩斯港也有,規模也比這里大得多。

    “奧摩斯港是做對外生意的,主打一個量大,須彌城這邊才有好東西。”蘇從地攤上撿起一枚木珠在手里捻捻,豐厚的油脂沾染指尖,被體溫一催香氣馥郁。

    她把珠子放回去,斂裙蹲下指著一塊方方正正的胡桃木樹芯料對攤主道:“老板,這塊料子什么價,我要做架帶雕花的書柜。”

    攤主掀起眼皮看看她:“一立方兩萬摩拉,你自己有木匠還是委托我這邊提供?”

    “我有相熟的木匠,不老您費心。”蘇走過去板著料子來來回回看,紋理、密度、干燥程度,以及平整度,看完后搖搖頭:“還行,但是比原木貴了太多,你有原木沒,我自己挑。”

    “我無所謂,挑好挑賴你自己看著辦,貨物離柜概不負責。”攤主看出來她大概是個懂行的人,不懂也沒關系,反正只要是賣出去的東西他就不可能退款退貨。

    蘇又搖搖頭,指著一開始她拿起來看過的木珠和其他樣品:“這些都包起來吧,我要先比較一下。”

    這樣也很正常,畢竟木料裁開后不能退不能換,后悔都沒地方說,購買時格外小心才合情合理。七七八八一堆小塊木料樣品裝了半袋子,蘇給了攤主五百摩拉,又指著壓著攤子腳的一塊黑漆漆長條木塊道:“那個送我當添頭吧,我回去當燒火棍用。”

    它看上去一點也不起眼,真就像是被火撩過似的又黑又掉渣,攤主專門把它拎在手里,邊笑邊看著蘇把它上下悠了幾下。

    確認過無論分量還是味道都沒有被人撿漏的可能,他百無聊賴的收了表情把木塊扔過來:“給你了。”

    蘇用兩根指頭拎起那塊長木條起身就走,走了兩步把它戳進鐘離拎著的袋子里。

    “雷擊的金絲伽楠木,很罕見哦。”她錯開視線小小聲嘀咕,“外皮燒焦了,香味也揮發盡了,只有芯兒里面還有點料子,我沒有占他太多便宜。”

    “你認得,他不認得,這是你的本事。”鐘離明白她在解釋什么。果然,須彌姑娘憨憨笑了兩聲:“我認得多只是因為法拉娜女士善良。她不僅收養我還教育我,給我適合學習的環境,讓我能夠展現自己的才華。我不能因為自己掌握了較多的知識就以此去欺負別人,不說對不對吧但我覺得那樣不好。”

    她指指袋子:“一般來說樣品都是白送的,但我花錢買了。”

    相當于給了個跑腿的辛苦費。

    這樣單顆的珠子拿去也做不了什么,須彌的習慣都是一種料車出一盤子給客人們帶走一顆兩顆回去打樣兒。不過蘇看著袋子里花里胡哨的,也不是不能攢出幾個串串來。

    誰能說草木無心呢?她這心也太軟了。

    回到呼瑪依旅社,華叔正在聽使團成員們挨個匯報打聽到的消息。鐘離去和他談了談蘇提到過的問題,華叔先是一愣,緊接著朝樓上的方向拱拱手:“仰賴巖王爺庇佑,險些在這方面出了紕漏,回頭咱們可千萬得好好對待蘇姑娘,她對您真的是貼心貼肺。”

    要不是看著鐘離的臉面,華叔都想不明白蘇一個須彌學者為什么胳膊肘這么往璃月偏,她是跟教令院有仇嗎?

    這個美人計,咱們必須得給它砸實嘍!

    鐘離:“……”

    璃月子民腦洞大這個特點,一定不是我的原因。

    接下來無論是阿扎爾還是拍賣行那邊都陷入膠滯狀態,須彌行政效率低這是提瓦特大陸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事,一個申請登上去走上百十來道手續都不稀奇。璃月使團的成員們自己都不著急,天天三三兩兩勾肩搭背的在須彌城內游玩。反正他們也不闖禍,監控了五天后大賢者撤回了明里暗里盯著呼瑪依旅社的維齊爾與三十人團。

    那群璃月人里還混著他的眼中釘呢,不把盯梢的人撤回來,怎么好叫另一波傭兵混進去?

    從第六天開始,蘇接連從盤子里發現了藍環章魚,門把手上長出獅子魚刺,窗外的樹枝上藏著箭毒蛙,送到房間的花束混著夾竹桃,半夜還有一條翠綠翠綠的竹葉青順著窗戶爬到書桌上。如果她不是生論派的學者,如果上學時稍微懈怠那么一點點,很可能這么多物種她都認不全。

    “當當!今日份驚喜,來自大赤沙海里的金蝎!”她把透明的圓形培養皿合在一塊固定住,被關在里面的蝎子非常不滿,威脅一般連連揚起尾巴恐嚇不知死活的對手。

    “她可真漂亮!”蘇著迷似的舉著透明牢籠翻來覆去仔細觀察這枚與等體積黃金同價的昂貴“藥材”。

    它的體型不大,也沒有璃月本地蝎子那樣發達的前肢,整體看上去呈淡金色,唯有背部與尾針是黑色。

    “比起體型魁梧強壯的大個蝎子,較小些的反而毒性更猛烈。這種金蝎可以說是蝎子里最毒的了,當地人給起了個很厲害的綽號,叫做‘死亡漫步者’。”

    她滿臉都是贊嘆:“這么好的東西都能找出來,再過幾天不知道能不能攢夠一份‘須彌全境劇毒生物大全’。”

    “……”鐘離慢吞吞喝完面前的溫水,起身轉了一圈換了把鑰匙,又轉一圈攔下蘇:“收拾東西,換一下房間。”

    “啊?”蘇正把培養皿倒過來看金蝎腹底長啥樣,面前的筆記上躺著畫到一半的細節圖。

    “我可以幫你抓,巖牢也能讓它們老實待著。”

    鐘離已經放棄厘清她的腦回路了,也許這就是妙法化生真君的底氣吧。但擔心還是會擔心,明知道這些東西根本傷不到她也一樣,所以只得退而求其次親自守著。

    蘇好奇的放下手里物品跟他去看,新房間就是那種旅社常有的、從外面看彼此獨立但兩間主臥之間有道門的特別構造。

    呼瑪依老板很有想法,這樣的一道門藏在床頭作為裝飾的深綠色天鵝絨帷幔后,無人指點的話住在這里的客人自己都不一定知曉還有這種機關。

    “我就在隔壁,隨時能立刻趕到你身邊。”鐘離將門鑰匙交給蘇,“如有危險,隨時與我交換房間鎖上門。”

    他不懼毒物,但蘇如今卻是血肉之軀,不得不小心謹慎。

    第149章

    華叔帶領使團成員在須彌城大街小巷奔忙的同時,蘇也按照之前在璃月列出的單子逐戶拜訪她認為有真才實學也有可能愿意遷去璃月的學者。

    這些人大多都是聲名不顯的正式陀裟多,也有部分郁郁不得志的訶般荼。看到蘇帶著禮物登門拜訪,十個里面少說也有八1九個愿意讓客人進門,五1六個相談甚歡,同意去璃月試試看的占了三1四個。

    對于這個結果蘇非常滿意,這只是第一次拜訪,接下來還有第二次第三次,教令院幾乎聚集了整個提瓦特大陸上最聰明的學者,又不可能每個都能在研究領域內一展長才。得不到資源或是不被重視的人滿地都是,勉強擠在須彌就像是躺在盤底的雞肋骨一樣,他們自己未嘗不想換個地方從頭開始。

    “剛才那位稻妻的伊吹先生在研究建筑物如何對抗地質災害方面實在是造詣甚深,奈何早先年輕氣盛得罪了天領奉行九條家的人,鬧得有家不敢回不得不留在須彌。他為人木訥不善交際,搶經費搶課題一概指望不上,久而久之漸漸變成邊緣人物。像這樣的人,如果不及時拉他一把再過上幾年就要廢了。”

    結識卡瓦里這種事用不著鐘離出面,璃月這邊的公函與紛爭地區的地圖數據也都已經交上去了,現在大家要做的全都是鋪墊,他自然更愿意跟著蘇去看看須彌的另一面——鄰居蠢兮兮的固然是件令人高興的事,但誰也無法保證自家就不結苦瓜,所以多多觀察反面案例并引以為鑒非常有意義。

    不得志的學者們干什么的都有。

    開私人教室的,當補習老師的,打雜跑腿的,做小買賣的,而且還真有去碼頭出力氣的,雖說都是“文弱的學術分子”,胳膊上的肌肉一個比一個結實。

    很好,很精神,很符合璃月審美——如果不能以理(道理)服人,那就及時更換策略以理(物理)服人。

    “而且他們都經歷過人生的跌宕起伏,非常珍惜機會。也明白普通人最需要的是什么,不會去做那些看上去很漂亮實際上假大空的面子工程。接下來去拜訪的是位重量級學者,他是卡維上學時的專業老師之一,我哥哥說他畫的工圖到現在也不能完全讓梅里先生滿意,實在是太遺憾了。”

    蘇似乎很樂意看卡維吃癟,聊起這段整個人都樂顛顛的。鐘離也樂意看她這般神采奕奕,含笑邊走邊聽。兩人一路走到寶商街最拐角的自由市場上,繞過路邊形形色色的地攤,直到市場最里面的角落里才看到一個老人仰面倒在地上,零零碎碎的木頭塊散落在他身下。

    “梅里先生!”蘇對這位嚴厲的老師很熟悉,她上前輕輕推了他兩下,老人完全沒有反應,“梅里先生您能聽到嗎?梅里先生,您有意識嗎?梅里先生!”

    嘴唇紺紫,臉色發白,呼吸和心跳若有似無。

    “不知道現在急救還能不能來得及,把他放平。”這個角落太偏僻了,走過的人下意識就會將視線劃開去追逐不遠處更鮮艷刺激的色彩,當他們看到蘇解開老人上衣口子雙手交疊用力在他胸口按壓才反應過來——

    ——“快!快去通知健康之家!有人不行了!”

    整條小路上的商販們自發向后退,讓出足夠搬運病人的空間。圍觀路人也沒有恨不得擠到臉上去窺探的,甚至還有部分一看就是生論派的學生們自發在蘇身后排起隊伍。

    “心肺復蘇術極其考驗體力,一個人很難堅持太久,換著來病人才能更有生還可能。”

    排隊的學生們挽袖子的挽袖子,活動手指的活動手指,解釋歸解釋,臉上都很嚴肅。

    蘇跪在地上使盡全身力氣向下沖擊按壓,來幫忙的人扶著梅里先生的頭捏開他的下頜骨。過了十五分鐘排在最前面的學生接替了她的位置,鐘離幾乎用拎的才把她拎起來抱在懷里。

    她累出一身汗,喘著粗氣提醒那學生注意發力的角度與節奏。

    沒經過健康之家實習毒打的學生們平均堅持個五六分鐘就得換人,輪換了一圈蘇摸摸老人的脈搏:“已經使用心肺復蘇術按壓了一小時,如果十五分鐘后病人仍舊無法恢復自主呼吸……我來負責。”

    這些學生都還沒有行醫執照,他們承擔不了這個責任。

    她再次跪地雙手交疊按壓梅里先生的胸腔,汗水滴滴答答落在他的臉上。計時的學生手都抖了,嚇得眼淚含在眼眶里不知所措,卻看那位不知名的前輩仍舊沉著冷靜按照節奏竭盡全力施救。

    “十……十三分鐘了……前輩……”蚊子哼哼般的吶吶聲沒比耳語大多少。

    咕嚕,喀拉。

    蘇忽然停止動作,整個人虛脫一樣向后坐在小腿上,學生們憋了一包眼淚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就見她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救回來了。”

    大家像是傻掉了那樣原地呆愣,三秒鐘后“啊啊啊啊”大叫著測呼吸的測呼吸,數脈搏的數脈搏,聽心跳的聽心跳。

    “從你開始,說說這位病人大概是個什么病癥,哪里出了問題,該用什么藥,計量如何掌握,后期恢復需要注意什么。”

    被蘇點到的學生無不渾身一哆嗦,仿佛夢回階梯教室,一走神就會有至少能制造六萬傷害的粉筆頭砸在頭上。

    但是這位前輩她很溫柔,不會讓答案離譜的家伙滾蛋,她也不做評價,問完就等著學生們一個個絞盡腦汁思考,答不出來還可以互相商量。于是等待健康之家來接人的時間里生論派的學生開了個小小的會診,互相補充最后大家都給出了能讓任課老師也感到滿意的回答。

    “多實踐,多討論,別害怕。”她撐著膝蓋站起來,靠在鐘離身上休息,抬著擔架的三十人團傭兵沖進人群,拉著病人一路飛跑。

    “前輩您辛苦了,趕緊好好休息吧。后面的事交給我們,我們會輪流去健康之家照顧這位病人,咱們加個虛空終端的好友唄,有什么消息也好通知您。”

    “虛空終端現在有這個功能了?”蘇簡直就是驚喜,她取出自己的終端戴上并激活,那個學生撓著后腦勺:“我們自己私下添加的新功能,您可千萬別讓賢者們知道了,他們要是知道我們敢對大慈樹王的恩賜做手腳,非得罵死我們不可!”

    “哦哦,那你放心,我保證不說。”蘇按照他說的操作了一通,綠色光屏上出現了一個會閃爍的點。盯著那個點看了五秒鐘,藏在光屏中的另一個模塊悄然開啟。

    蘇默默看了一會兒,加上這個學生的聯絡好友后摘掉虛空終端:“我能問問這是誰做的嗎?太厲害了!基于神經遞質傳導的原理做出這么一張信息網,太有想象力了。”

    到底還是學生,心思單純又天真,他馬上就把制作者的名字給說出來:“是三年級的佳麗斯做的,她性格有些古怪,不太好打交道。”

    “沒事,如果你愿意……”蘇取出她那在須彌戰無不勝的摩拉小袋子,“麻煩你幫我向佳麗斯同學捎個信,我明天下午在普斯帕咖啡店等她。不用有壓力,無論她來不來我都要去喝咖啡寫論文的,不會耽誤時間。”

    “好的!沒問題!”收到意料之外的五十摩拉,這個學生樂不可支,“您應該已經是陀裟多了吧,我是二年級的瓦力,有需要的話隨時喊我幫忙。”

    陀裟多么……延畢的見習陀裟多也是陀裟多嘛,蘇笑著點頭:“好的瓦力,謝謝你,再見。”

    她沒說自己的名字。

    目送極其出色的兩人攜手離去,瓦力戳著自己的虛空終端翻看,找到了關于蘇的信息:“這個名字好熟悉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凄慘的叫聲劃破天空也劃破了同學們的耳膜,趁著休假一起來逛街撿便宜的其他人恨不得撲上來給他一拳:“瓦力你鬼叫什么?那么久的心肺復蘇術你不累嗎!”

    “我!我要昏過去了!你們別忘了救我!”瓦力夸張的大口呼吸,臉色通紅:“你們都不知道!剛才咱們遇到了誰!”

    “那位璃月裝束的前輩?應該是已經畢業的人吧,嫁到璃月去了嗎,我看到她身后一直站著個璃月男人,好帥的呢。”

    放松下來大家自然有心情閑聊,好看的人誰都喜歡看。

    “什么男人,男人這種東西一點也不重要!”瓦力就好像完全忘記了自己的性別那樣整個人暈暈乎乎的眼神充滿古怪的光:“是那位學姐!你們知道的!那位!學姐!”

    一圈生論派學生幾乎同時閉嘴,深吸氣,緊接著全是壓抑的驚呼——“是,是那位不需要加注參考文獻她自己就是參考文獻的,S前輩?”

    “沒錯,妙論派之光是她哥哥的那位,前輩!”

    瓦力快要幸福得冒煙了:“我加了前輩的好友!這大概是我這輩子最偉大的成就了!”

    “和S前輩共同完成一場會診,我要把這一條寫在簡歷最上面。”其他學生也都變得像是在夢游一樣,更有甚者要求同伴掐自己一下以證明這不是場夢。

    大家懷著隱秘的興奮湊在一起激動不已。

    “S前輩回來了?她會不會組課題?我好想去,拿不到畢業證也想去!”

    所有人一塊去盯瓦力:“這件事交給你了,你務必挑個吉利的時間!好好洗個澡,尤其是好好洗干凈手,必要的話各種祈福儀式都走一遍,然后替我們去問問S前輩。說明白了嗎?需不需要重復一遍?”

    瓦力已經聽不見了,他捏著自己的虛空終端使勁點頭,心里想得全是要趕緊把消息傳給佳麗斯,蘇前輩邀請她喝咖啡,說出去能嫉妒哭一圈人!

    第150章

    神秘的S前輩目前并不打算在須彌組課題,她還是希望這些帝利耶悉至少能拿到一張畢業證。須彌教令院的畢業證在提瓦特大陸上的七國之間都能獲得認證,有這么一張紙在手,也算是能多一條謀生的路。

    但是前輩也毫不吝嗇的向瓦力分享了她在璃月境內組的課題——荻花洲的地形重建與生態恢復。

    不同的國家蘇給出的論文標題當然是不一樣的。璃月偏好實用,一定要在最前面就說明白著手的究竟是什么事。須彌則更喜歡古典一些看上去更難懂一些的稱呼,寫在論文封面上比較好看。

    同一件事在不同國家使用不同的敘事方法,這算是蘇出門游歷這么久總結出的一個小小秘訣。

    如果在稻妻,標題用語就要盡量簡單而且長,跟寫小說似的,換做蒙德反而得換成嚴謹的術語,最好與煉金術通用。

    瓦力幾乎吃光了一盆子碎冰塊才勉強讓自己冷靜的和S前輩交流,考慮到前輩很忙,他在完成了同學們的期待后沒有再多話,告知蘇消息已經傳到就等著對方切斷聯系。

    “怎么樣?S前輩怎么說?”

    花錢幫忙買碎冰塊和薄荷糖漿的其他學生一擁而上,瓦力吐了口涼氣兒出來,腦袋還是昏昏沉沉的:“前輩說要我們先認認真真上課,拿到帝利耶悉畢業后再考慮其他。她在璃月拿到了一項工程,已經獲得璃月七星的支持,目前正在做前期的測繪與準備。”

    “是和生態以及地形重建有關的課題,咱們不愁派不上用場。而且前輩提醒了一句……璃月目前還沒有醫學院。”

    如果愿意換個國家施展拳腳,他們就是第一批經過系統訓練的“醫生”。

    哦,那邊似乎還沒有這個概念呢,不得不說是個挑戰。

    “要不,咱們沒事兒了去健康之家做做義診唄,將來畢業了也好有條出路是吧!”

    學生們你看我我看你,腦子活絡的同學給大家找了個非常好的理由——反正教令院學者都是要四處游歷的,那我從須彌游到璃月去也很正常吧!

    游著游著游不動了在當地找份工作維持生計,也很合理吧!

    “就是就是!”阿彌利多學院有傻子,但不多,大家心照不宣的換了圈眼神,重新考慮起過去一定會拒絕的實踐申請。

    瓦力是打定主意想去璃月看看的,這個目標與他現在的學習計劃并不沖突。于是他動力十足的當天晚上就跑去健康之家遞交學生證,挽起袖子昏頭昏腦忙了一夜,第二天昏昏沉沉從床上爬起來上課時腦子里想的全是S前輩在健康之家見習時究竟是怎么保證課業的呢?

    那個時候的蘇當然也沒有比他好到哪里去,同樣的狼狽加疲憊。

    為了更好地了解佳麗斯同學,蘇為她專門騰出來一整天。她先花了一上午仔細琢磨虛空終端里多出來的小東西,推敲出一些值得思考的地方并將其一一記錄下來。

    中午她從相熟的餐廳打包了兩份巴克拉瓦,一份推薦給使團的大家嘗試,一份當做伴手禮打算帶去送給佳麗斯。

    巴克拉瓦這種東西,一向被戲稱為國王才吃得起的奢侈甜品,在蘇看來須彌以外的人這輩子吃一次就足夠了,第二次就怕胰腺罷工。

    這種甜品由數層輕薄酥皮與堅果碎構成,酥皮本身便是脂肪與碳水的混合,一層酥皮一層干果碎,數次疊加。經典傳統的巴克拉瓦有四十多層酥皮,經由手藝人整理出美觀整齊的形狀擺放在烤盤中,澆灌上足以沒過食材的脫水黃油放入烤爐烘烤——蘇認為那已經不能算作烤了,泡在油里加熱明明應該歸類為炸。

    等到一定時間后廚師從烤爐中取出烤盤控干多余油脂,澆上堪稱巴克拉瓦靈魂的巴克拉夫糖漿——致死量白砂糖溶液,檸檬汁,水解之后再添入其他果汁或者蜂蜜。

    哪怕蘇這種對甜味相當耐受的人就著咖啡也就只能吃下去最多兩小塊,每小塊并不會比摩拉的硬幣大上多少,再多一塊她都怕自己躺進健康之家。

    璃月人的話……估計需要就著胰島素服用。

    果然,小小一份甜品,璃月使團的成員們差點吃出走馬燈。客卿先生稍微咬了一口就放下,雖然沒做評價但是十分鐘后蘇看到他悄悄去找了呼瑪依旅社的服務員要檸檬水。

    “若陀大概會喜歡。”他毫無波瀾的把鍋甩給遠在萬里之外的老友,并表示返回璃月時一定要捎上一份這樣的點心做伴手禮。

    總不能他一個人遭罪不是?

    雖然會讓人類的胰腺遭遇重大挑戰,巴克拉瓦的味道其實很好,甜蜜豐盈的酥皮與口感清脆的干果混合在一處就像二十歲的姑娘,完美集性感與可愛于一身。

    蘇就是拎著這樣一份禮物來到普斯帕咖啡館,挑了個臨窗的位置坐下等人。由于她約見的同樣是個年輕姑娘,鐘離沒有一同前往而是派了只巖偶跟著。

    “您好,麻煩幫我取些咖啡豆,等下一起結賬。”

    今年的咖啡豆味道比去年還好,或許也有未經長途運輸的因素在里面,總之蘇嘗過之后覺得不錯,決定買幾包捎給麗莎。

    等待的時間閑著也是閑著,她翻開筆記開始記錄自己對虛空終端的想法以及新的應用期待。

    把一個純粹的資料庫改成能夠用于通訊的工具,這確實是個更有實際意義與市場價值的課題。但是在須彌,有守舊派學者在上面壓著,年輕人很難從教令院要到相關撥款繼續研究,這個課題甚至不能立項。

    但是璃月就不一樣了,璃月人根本不在乎大慈樹王的遺產能不能改造,就是巖王帝君留下的東西必要時他們也一樣不會手軟。

    成功之后自有大儒為我辯經嘛,他們完全不在擔心的。

    寫寫畫畫一直等到日頭西斜也沒等來人,蘇想著要不要摸去生論派的教室看看,不行她還能通過提納里再邀請一下佳麗斯同學。

    她正猶豫要不要收拾東西走人,咖啡館漂亮的嵌花木門被人冒冒失失撞開。一個戴著眼鏡頭發亂蓬蓬的姑娘手里抱著提著大大小小數個文件夾,喘著粗氣亂糟糟的轉圈往四處看。

    “佳麗斯同學?”對于她這個形象蘇一點也不意外,哪怕略顯刻意了些她也愿意對有本事的聰明人格外寬容。

    佳麗斯轉了半圈,找準蘇所在的方向:“蘇……前輩?”

    在她的想象中,蘇的模樣大約就是線條柔和些的女性版卡維,畢竟大設計師常見,他的妹妹離開須彌已經有段時間。

    沒想到蘇和她的哥哥完全不同,尤其當她穿著新衣,看上去就是個精致講究的璃月姑娘。不過雖然外形完全不同,在“精致”與對“美”的追求上,兄妹兩個卻驚人的達成了一致——其實并不,蘇會這樣完全是因為某位“普普通通”的璃月青年幕后操刀。

    “您、您好!”她有些拘束的坐在蘇對面。侍者端上剛煮好的咖啡,蘇把伴手的禮物打開,“我帶了份巴克拉瓦來,咱們邊吃邊聊。”

    蘇前輩不對別人的私事過多關注探究,她甚至問都不問一句她為什么來得這樣晚,這種只把注意力放在學術上的舉動讓佳麗斯覺得很舒服。讓她覺得自己首先是個人,是個學者,然后才是別的什么。

    “關于這個問題,我是這樣考慮的……”

    一聊就聊到天黑,蘇心滿意足合上筆記本,正色對佳麗斯道:“我這里有個正在籌備中的待啟動項目,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璃月從事相關工作?”

    佳麗斯已經從瓦力那里聽說了昨天寶商街自由市場的小型“會診”,對于蘇的這份邀請她感到很是意外:“為什么……是我?我的生態學學得不好,醫學也一般,也沒時間去建康之家實習。”

    蘇前輩在璃月的工程不是生態恢復與地形改造嗎?

    “不,我需要你做的是另一件事,一件功績不下神明的事。”蘇戴上虛空終端朝她笑笑:“與虛空終端有關,加個好友?”

    三分鐘后,看著躺在好友列表中的新名字,佳麗斯鄭重點頭:“我現在三年級了,明年四年級論文答辯,完成后就去璃月見您。”

    教令院不允許學者改造虛空終端,璃月卻鼓勵大家為了滿足需要而創造出新的東西,對于年輕人來說果然還是更喜歡寬松些的環境。

    兩邊相談甚歡,蘇看著佳麗斯就像看條忽忽悠悠游進自家池塘的大魚,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

    鐘離先生想要的璃月版虛空終端有著落了,甚至還能更好。

    結完賬佳麗斯干脆把筆記塞給蘇,自己空著手跑掉了,這幅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架勢實在有些奇怪。不過看她并不想講,蘇也就沒問,真有問題她也能從其他渠道了解一二。

    普斯帕咖啡館正對面的路燈下,有人安安靜靜站在光柱下等她。

    蘇眨眨眼,沒有意識到自己此刻眼角眉梢滿滿都是欣喜的笑意——和面對其他人時的溫和不一樣,是一種由衷的、完全放松的狀態。

    第151章

    朝站在路燈下等待的人揮揮手,蘇三兩下就把佳麗斯留的筆記碼整齊,豎起來在桌面上淺磕兩下抱著朝咖啡館大門走去。

    就在她想要走出普斯帕咖啡館的同時,外面有人推門進來,兩邊端端正正打了個照面,后者退了一步挑起眉梢:“蘇?你什么時候回須彌了,怎么也不告訴我一聲。”

    他看到蘇抱在懷里的資料,自以為不著痕跡的撇撇嘴:“累不累?辛苦你了,我來幫你拿著。”

    這話若是鐘離說,必然誠懇鄭重,聽著盡是體貼與好意。換做從這個人嘴里冒出來,味道卻不明不白的多了股輕視。

    蘇都不稀得理他,朝旁邊讓了一下點點頭:“晚上好,哈利斯,再見。”

    多說一個字都是晦氣。

    這位哈里斯先生,正是如今妙論派賢者卡瓦里的獨生兒子,娶了一位來自楓丹的學者做妻子。不管是學術上還是私人感情上,蘇都不覺得自己與對方有什么可聊的。

    但是哈里斯不這么想,他甚至覺得在初夏的夜晚偶遇卡維的妹妹是件挺浪漫的事,完全不在乎女士會不會覺得尷尬,更懶得理會自己的行為會不會給別人帶來麻煩。

    用“油膩”去形容他都有點對不起油膩這兩個字。

    “你這么急匆匆的離開,是在擔心什么嗎?”他擠眉弄眼盡做些自認為很能招人喜歡的表情,蘇在想吐的同時只想去摸隨身攜帶的試管和炸藥。

    “抱歉,你擋路了。”她伸出一只手去推普斯帕咖啡館的另外半扇門,哈里斯先生自信爆棚的想把她拉回自己身邊:“這樣美好的夜色浪費在故紙堆里實在遺憾,要知道女人青春短暫,為什么不好好享受上天的饋贈呢。”

    多給他一個眼神蘇都嫌浪費,學術搞不來人品好些也行啊,人總不能像面前這坨能招來天兵毆打的油田似的一無是處。

    哈里斯顯然并不具備他名字所代表的那種美德,屢屢被女士拒絕后自覺面子受損,這人用力拉住蘇的胳膊把她帶出普斯帕咖啡館想往無人的角落去,下一秒他就在空中畫出一道優美的拋物線。

    “嗷!”

    直到栽進遠處的爛泥里,哈里斯才意識到自己被人攻擊了,甚至沒能看到攻擊者的樣子。他狼狽抹掉頭發上不斷滴答的泥漿,無能狂怒:“誰敢傷到我,你知道我爸爸是誰嗎!”

    “好丟人,真的,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么丟臉過。”蘇被玉璋護盾從頭到腳裹著,揉著太陽穴表情痛苦:“這種大腦完全不進化小腦進化不完全的生物為什么和我是同一物種?憑什么?”

    有沒有一種可能……你本來就和這東西不是同一物種呢?

    鐘離掃過她胳膊上被人捏過的地方:“回去休息吧,衣服臟了,得換。”

    哈里斯是他罕見的,完全沒有任何交流欲望的人類,連斥責與訓誡的興趣也沒有。

    兩人相偕離去,等哈里斯好不容易從泥坑里掙扎著爬出來跑回路邊,佳人早已芳蹤杳然。此時夜色沉沉,路邊行人稀少,就算有人看到蘇的行蹤也轉開視線假裝自己不知道,哈里斯看了一圈沒人搭茬,渾身滾得一身臭泥也不好再往咖啡館里去,只得滿肚子邪火憤憤不平的一瘸一拐往家走。

    “那家伙,純粹腦子有病。”拐過路口蘇還在膈應,“對待男性見不得別人比自己強,對待女性不管誰都想沾點便宜,真奇怪他究竟是怎么活到現在還沒被人打死的。教令院居然能讓這種貨色畢業,看來與知識相關的考察只能過濾學渣不能過濾人渣這話真是一點錯也沒有。”

    她從來沒有如此尖刻且激烈的表達過對特定某個人的反感,看來真的被對方惡心得夠嗆。如果她今天獨自撞上哈里斯,逼急了大概會不管不顧給對方一管炸藥嘗嘗滋味。

    “莫急,先放上三五十日你再看。”鐘離冷冷笑了一下,直接從蘇手里將厚厚一沓筆記資料拿走,“明日好生休息,拜訪之事后日再說。”

    “明天還是去趟健康之家看看梅里老師吧,哥哥不在,多關照關照他的老師也是我應該做的。”她一腳踢飛面前的小石子,“明天那蠢貨肯定會在普斯帕咖啡館待上大半天,足夠使團安排的人和他熟絡起來。”

    她磨磨后槽牙,打定主意要在返回璃月時給卡瓦里父子兩個一點顏色瞧瞧。

    鐘離的回應是揉揉蘇的頭發,他倒希望她別這么顧全大局,幾千年前都沒讓她受過這種委屈,幾千年后更不行。

    做一個普通人挺難的,尤其是在須彌這種地方。

    回到呼瑪依旅社,鐘離找到華叔和他淺淺談了半晚上話,第二天一早使團里幾個生得尤其和藹可親的年輕人就換了身教令院學生的衣服,抱著假裝充論文的筆記本結伴去普斯帕咖啡館“寫論文”。

    坐到午前,目標人物罵罵咧咧出現,幾人忍住激動按照安排好的內容提高音量討論起與建筑設計以及設計師卡維的話題。

    哈里斯一走進咖啡館就注意到聚在一處爭得面紅耳赤的幾個人。

    這些璃月“學者”分成兩派,一派對卡維推崇備至,一派則不屑一顧,別說卡維,就是卡薩扎萊宮他們也能挑出各種毛病。

    最近偶遇璃月人的概率是有點高,但哈里斯腦子里缺根筋,完全沒看出別人想和他平等結交的意思,只覺得這幫子璃月來的家伙是有求于己。雖然這么說也不能算錯,但認知的偏差將會直接影響到下了談判桌之后璃月是拉卡瓦里一把還是直接把卡瓦里撂坑里不管。

    從過去幾天使團成員們得到的反饋看,卡瓦里很難不被他的獨生兒子坑死。

    鑒于昨天晚上才被卡維的妹妹下了面子,哈里斯決定給那幾個批駁卡維的璃月人一點面子。

    “你,去把那幾個人的賬算在我名下。”他向后靠在椅子上,招來侍應記賬,后者明白這位少爺什么意思,在他不耐的眼神里走到那些璃月學者的座位旁:“不好意思打攪了,這幾位,哈里斯先生有請。”

    璃月的學者們一部分恰到好處的滿臉迷茫一部分讓人心情愉快的欣喜若狂,哈里斯更是從他們的表情中體會到了操縱他人的快感——他只需要制造出落差,然后就會看到這兩派璃月人拼命巴結討好自己的樣子。

    實際上假充妙論派學者的璃月成團成員們:還是鐘離先生的辦法管用,這蠢魚一下子就上鉤了。

    上鉤的蠢魚洋洋得意,盡職盡責承擔起“教學器材”的重任,好好讓璃月來的年輕人們實踐了一番從領隊華叔那兒現學的本領。要不是還有蘇以及其他須彌學者珠玉在前,他們差點以為須彌的平均水準就這樣了,如果真要如此的話璃月七星睡到半夜都能笑醒。

    ——鄰居多怕什么,一個“蠢”字就完事兒了。

    被人眾星捧月一般圍著高談闊論了整個上午之后,哈里斯懷揣著輕松閑適的心情結賬離開普斯帕咖啡館。他覺得那群璃月人里有幾個還真挺投契的,懂眼色會說話,出門領著這樣的小弟還挺有面子——必須得帶小弟了,不然昨天也不會放任卡維的妹妹跑掉。

    須彌人里當然有上趕子愿意給他當小弟的,但是領著璃月來的小弟似乎更高級些,也更能讓他有滿足感。要是這些人足夠上道,哈里斯邊走邊想,他也不介意把他們帶回家給父親看看,說不定還能得到幾句夸獎。

    卡瓦里近來從大賢者阿扎爾手里得到了不少要緊的權力,他當然明白自己不過是個保管權力的中轉站,手里這些東西遲早還要還回去。最多也就一兩年吧,等那項大工程竣工之后他就得老老實實做回阿扎爾的影子,一個普普通通召之即來揮之即走的無用賢者。

    嘗過權力美妙滋味兒的卡瓦里當然不想那樣,他雖然在學術上表現得平凡普通,至少智商完全沒問題。被阿扎爾硬摁在賢者位置上也做了這么久,每天只是看著身邊人來來去去,多少也耳濡目染的學了些權力平衡之道。如今他已經是教令院里遠近聞名的老好人、厚道人,經營名聲的功夫造詣頗深。

    獨生兒子帶著一身咖啡味兒回到家讓他非常滿意,說明這孩子沒被人引到酒館里去學壞。

    “你回來了?都見了什么人呀?”卡瓦里示意家里的傭人給哈里斯端水果,自己則招呼兒子坐下,“你要多多照顧艾絲美拉達,哄哄她開心,對你沒壞處。”

    艾絲美拉達是從楓丹來的女學者,卡瓦里給兒子選了這樣一位妻子當然不是因為她人如其名的美貌,最重要的是對方的父親在楓丹科學院說話很有分量。

    “知道了爸爸,”哈里斯在父親面前表現得很乖,雖然他一點也不喜歡楓丹來的妻子,但也不能否認對方的容貌實在是看盡須彌也挑不出第二個。

    卡瓦里交代完很快轉進到下一個話題:“昨天晚上你是怎么了?我聽仆人說你衣服上沾了很多泥,被人欺負了?”

    比起哈里斯有沒有被人欺負,他其實更擔心兒子被人帶進溝里順帶害了自己。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哈里斯忍不住埋怨:“爸爸,我昨晚在普斯帕咖啡店門口遇到蘇了,她什么時候回的須彌,怎么沒人告訴我?”

    告訴你好讓你主動湊過去丟臉嗎?卡瓦里迅速腦補出兒子掉進泥坑的前因后果。

    “那不重要,她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女人,你沒必要把精力和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肯定是這小子上前撩閑,然后被人給收拾了。但是卡瓦里不覺得主要責任在哈里斯身上,退上一萬步講,拋開事實不談,難道蘇就沒有一點責任嗎?

    她當年就不該寫那篇大慈樹王與死域之間存在關聯的論文,也不該公開辯論下了大賢者的面子。如果沒有這兩件事,也許他會考慮勉強捏著鼻子承認兒子對她的追求。比起艾絲美拉達的父親,卡維的妹妹自然沒什么分量可言,但她足夠聰明,也許能對下一代的基因改良起到點作用。

    可惜那姑娘太倔強了,她不是什么漂亮到能讓人原諒一切的美人兒,又得罪了大賢者,卡瓦里當然不能同意兒子的小愿望。

    “你的妻子是艾絲美拉達,外面的女人誰都比不過她,記住了嗎?”他板起臉后的表情看上去既晦澀又陰暗,哈里斯咽了口口水,瘋狂點頭不敢忤逆父親,“知,知道了。”

    “不是知道,而是要記住。”卡瓦里恢復了溫和的一面,他摸摸哈里斯的頭,對兒子微笑道:“好孩子,你要聽話,爸爸不會害你。”

    “蘇是個很有特點也很出色的姑娘,但她不適合你,你掌控不了她,會被她甩到懸崖下面去的。那樣的女人注定不會為了某個特定的男人停下腳步,她無法成為好妻子,你還是不要再去想了。”

    他語重心長的叮囑哈里斯:“別去招惹蘇,走在路上也要當做沒看見。”

    不得不說他這個策略一點毛病也沒有,如果哈里斯老老實實照做也不會平白給自己惹來那么大一個麻煩。

    可惜這家伙蠢而不自知,心里還要埋怨父親不近人情。

    不就是卡維的妹妹,法拉娜的養女嗎,他都沒嫌棄她流浪兒的出身,她憑什么每每總是擺出一張冷臉?別以為他不知道她傍上了別的男人,否則昨天發生的事無論如何也解釋不清。

    肯定是她的姘頭動手行兇把自己扔進了泥潭,那個不識抬舉的女人!

    哈里斯把憤憤不平的表情小心藏好,低頭做出一副乖巧聽話的樣子。

    第152章

    一連好幾天,哈里斯都徜徉在璃月“學者”們的環繞下,好生體會了一把什么叫做“帝王般的享受”。不管他說什么做什么這些正直又善良的可愛朋友們都能給他找到恰當合適的理由,哪怕吃著飯放屁也是率真直爽。

    蘇帶來的那點小小不快早就煙消云散,他都快要膨脹到把她給的那些冷臉當成欲擒故縱的手段了。

    剛巧這天他妻子的弟弟瓦萊喬來拜訪姐姐,迫不及待想在妻子母族面前顯擺一下的哈里斯提議瓦萊喬和自己一塊出去找朋友們一起玩。

    哈里斯不喜歡,或者說沒那么喜歡艾絲美拉達,但他很愿意和瓦萊喬來往,在他眼里妻子的弟弟可比妻子要有趣得多。

    恰好瓦萊喬也是這么想的,他與艾絲美拉達是同母異父的姐弟,對姐姐的關心就和大賢者對小吉祥草王的關心差不多。父親只是需要在須彌留條退路才把姐姐抵給教令院的賢者,在他看來她差不多就是兩家合作開公司的那個“抵押品”。而哈里斯對待艾絲美拉達的態度源自于卡瓦里賢者對他父親的態度,只要確認兩家的合作一切正常,其他都不重要。

    甚至連所謂的“登門拜訪”也只是為了恐嚇姐姐艾絲美拉達,要她老老實實安分守己的待在卡瓦里家,別想著求救或是逃跑。

    只要她乖乖發揮一個抵押品應有的作用,那么瓦萊喬就保證會在父親毆打母親時多少勸解幾句。

    兩個不學無術得不相上下的人一拍即合,哈里斯很需要妻弟的崇拜,恰好瓦萊喬最近也結交了幾個璃月朋友,他們一商量不如把人都聚起來,比比看誰的璃月朋友更有趣。

    (某往生堂客卿:給你們臉了?)

    一大早在卡瓦里家見過面他們就勾肩搭背去了蘭巴德酒館,坐下沒多久那些來自璃月的“好朋友”們便聞訊趕來。

    接下來自然是一場又一場的猴戲,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哈里斯和瓦萊喬被人哄著各種惡型惡狀出乖露丑,但那些璃月人并沒有越過普通人的底線,還能控制著不讓事態擴大影響到別人,因此大家也就假裝什么都沒看見。

    結束了快樂的一天后哈里斯打著酒嗝回到家,他的妻子艾絲美拉達坐在窗前,美得就像一副風景畫。

    “你怎么坐在這兒?著涼了可怎么好。”他噴著酒氣走到她身邊,就像對待某樣物件似的根本不管她愿意不愿意便把人拽進懷里。

    艾絲美拉達硬著頭皮忍耐,不管怎么說哈里斯不打她,喝醉了也不打,對她來說這已經足夠好了。母親再婚后拳打腳踢的日子就沒停過,她一度以為自己竭盡全力考入教令院離開楓丹就能逃出生天,沒想到一母同胞的弟弟為了繼父許諾的職位會追到須彌。

    比起抄著酒瓶打破姐姐的頭逼她在婚書上簽字的弟弟,哈里斯再怎么浮夸愚蠢也被襯托出了個人樣。

    啊,也不對,瓦萊喬不愧是那個男人親生的兒子,除了學術上的駑鈍如出一轍外,精神與人品上也是一樣的混亂與糟糕。

    如果不是為了母親,她真恨不得往水甕里撒上一把老鼠藥干脆全家一塊一了百了。

    “女人光漂亮是沒用的,沒有聰慧的頭腦與淵博的知識,就像個外表漂亮實際上砸碎了也不可惜的花瓶,就比如你現在這樣。也就是我還愿意給你提供一處庇護所,換了別人娶你這樣的妻子肯定每天心情沉重……”

    這會兒哈里斯酒意上涌,又想起了特立獨行的蘇,她在沙漠以及帝利悉耶中的號召力讓他又嫉妒又羨慕。

    如果這份力量掌握在我手里……

    類似的假設哈里斯想了一遍又一遍,一面大罵蘇不會利用資源,一面恨不得把她捆在面前命令她按照自己的心意驅使那些人。

    艾絲美拉達:“……”

    這個人是不是忘記了全家就他學歷最低?

    反反復復念叨了好一會兒,哈里斯終于松開艾絲美拉達,仰面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噴薄的酒氣熏得人頭疼,艾絲美拉達叫來傭人收拾他,自己坐回窗前翻開沒有看完的書卷。

    她是知論派的見習陀裟多,即便身處不幸的婚姻之中也沒有影響她汲取知識,手中這份資料正是花重金從冒險家協會弄來的古代文字拓片。

    滿滿全都是干貨,完全沒有那些為了湊字數拉篇幅而生堆硬砌的“注釋”,采集者也不曾留下大段主觀評論污染閱讀者的眼睛。

    類似這樣干凈的資料實在是太少見了。收集者又細心又認真,拓片的來源、關聯、邏輯順序等等都明確標有編號,連采集地點也留下詳細說明,足夠幫助閱讀者建立模型。

    真希望能看到這位冒險家有更多作品面世,為此多花點錢她也心甘情愿,反正她有沒有錢都沒處用。如果可以的話艾絲美拉達當然希望能夠依靠自己的雙腳去丈量提瓦特,可現實是她無法離開卡瓦里賢者家半步。

    除了瓦萊喬的威脅與恐嚇,卡瓦里也“希望”她能安心待在家里當一個名貴的好花瓶,因此哪怕是簡簡單單的在住址附近散個步她身后也跟著兩個卡瓦里的忠仆。

    好想見見那位冒險家,艾絲美拉達放空雙眼夢著這件事,要是他/她能來見自己,她甚至愿意成為一個花錢還不管事的資助人。

    請替我去好好看看外面廣闊而自由的天地吧……

    哈里斯一覺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回憶起昨天那些讓人身心迷醉的奉承所帶來的快樂,他從卡瓦里的酒柜里隨手拎了瓶酒,路過父親的書房時又在侍女臉上摸了一把才搖搖晃晃推門出去。

    璃月人實在是太友好太善良了,沒人會不喜歡他們。

    他愉快的來到昨日道別的酒館,迎面遇上三個絕對不會讓他感到愉快的人——風紀官賽諾,巡林官提納里,以及書記官艾爾海森。

    (須彌粗口)這幾個人只是活著喘氣兒就會讓其他人倍感壓力,真不知道上天究竟是怎么安排的。

    哈里斯識趣的轉身就走,賽諾倒是早就瞄見他,見人沒有上前自找沒趣很是滿意。

    “那些璃月人最近在須彌城里有些高調。”風紀官手里的卡牌被翻得嘩啦啦直響,提納里摸摸耳朵忍住讓他停下動作的話:“蘇給我寫信說過這件事,道城林和層巖巨淵之間的地表分界遲遲定不下來,璃月使團希望通過結識賢者敦促這件事盡早塵埃落定。”

    “璃月提出的分界線沒有問題,合理合法符合史實也考慮到了不同國家子民間的生活習慣以及信仰差異,我不覺得有哪里還需要磋商更改。”

    艾爾海森的眼睛就沒離開過面前的拓片集,提納里掃了一眼:“蘇寄給你的?”

    “這也是我還能繼續忍耐卡維的主要原因之一,他都快把我家當成私人工作室了。”

    他面無表情的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拍賣會下周開始?謝天謝地。”

    被人擺了一道這事兒他絕口不提,既然假設并未成為現實,那就說明躲在背后的人計劃已然破產。蘇可不是個輕易放棄的人,桑歌瑪哈巴依前腳敢加價,后腳她就真敢去炸了卡薩扎萊宮。

    最多一年兩年,那個心腸軟得叫人心煩的家伙就能卷鋪蓋滾回他自己家了。

    哦,不對,房產易主,是滾去他妹妹家。

    法拉娜女士這輩子回報最豐厚的工程莫過于熬不過兒子求情收養了蘇,當年的善舉讓她的兒子如今免遭大部分災禍。

    “璃月使團走后蘇是打算在雨林找份工作還是去沙漠?我希望她能選擇雨林,道成林人手急缺,新上任的巡林官們需要培訓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每天都有人傻乎乎的把毒蘑菇吃進肚子里去。”

    提納里聊起新一批發表出來的論文:“你們看到了嗎?蘇和煉金術士砂糖合著的生物煉金成果,白堊之子署了名。”

    “寫得不錯,對任何一個國家的育種人都很有借鑒意義。”賽諾答得中規中矩,艾爾海森繼續面無表情:“我們的大賢者為此一連砸了八個杯子。”

    他的朋友們發出稀奇古怪的憋笑聲,畢竟誰的樂子都常見,唯有大書記官四平八穩的常年難得遇到一回與他有關的瓜。

    “如果那些杯子的賬不用記在辦公損耗里就好了,至少我不必單獨為每一只多寫一份報告。”

    艾爾海森眼神都快死了,八分額外報告,對于一個絕不多加一分鐘班的社畜來說,這八份報告造成的巨額傷害慘絕人寰難以想象。

    “白堊之子阿貝多愿意給背書,說明可操作性與穩定性都有保證,如果應用在口糧作物上就好了,啊,我不是說甜甜花就不重要。”

    提納里嘆了口氣,“蘇培育出的星蕈救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命。”

    “你可以寫信向她要四倍大星蕈,科研地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成果是否具有廣泛性以及普世價值。”

    連賽諾都已經看開了,蘇留不留在須彌又有什么關系呢?只要她人好好的就行了。

    提納里不再說話,氣氛也有些僵。

    艾爾海森合上面前的書,冷不丁加了一句:“沒有人注意到總是和她走在一起的那個璃月男人嗎?”

    賽諾:“……?”

    提納里:“啊?”

    “你沒有寫信告訴卡維?”提納里表示不解,“我們應該告訴她哥哥一聲吧?是嗎?”

    賽諾:“現在的問題是,如果卡維跑回來,妙論派賢者卡瓦里會不會把他騙到溝里去。”

    “隨所以我根本沒和他提起過,同時希望璃月人能像他們的傳統習俗那樣含蓄保守,不要讓那家伙因為太早當上舅舅而抱著酒瓶痛哭流涕。”

    艾爾海森收回視線,賽諾若有所思:“也許這里可以有個冷笑話……”

    “閉嘴。”提納里捏住耳朵。

    “我同意他的觀點。”艾爾海森戴上靜音耳機。

    賽諾:“……”

    第153章

    經過一段時間的往來之后,哈里斯實在是太喜歡他的璃月朋友們了,他剛迫不及待想要向朋友們展示展示自己的實力就聽說妻弟瓦萊喬幫幾個璃月人弄來了些罐裝知識。和他熟悉的朋友沒并沒有就此發表任何看法,但哈里斯自覺臉上有些掛不住。

    雖然卡瓦里賢者尚且不能保證到手的權力一定保得住,哈里斯就已經把父親的東西視作自己的東西了。在他不大的腦仁里面,下一任妙論派賢者除了自己不可能還有第二個人選,雖然他現在連個見習陀娑多都還沒申請上。

    哈里斯先生現在已經不稀罕鄙薄卡維了,鄙薄卡維不夠檔次。

    未來的賢者居然不能幫朋友們搞定幾篇小論文?這難道還不夠掉價嗎!再說了等將來他上位,父親從大賢者阿扎爾那兒撬來的人脈不一定還能服從于他,與其等到那個時候無人可用,不如現在就提拔些擁躉。而且吧,哈里斯心里還有另一幅小算盤,歸根結底一個帝利耶悉在教令院什么也不是,他也知道單憑自己的能力就算成功申請了坨娑多恐怕也很難順利轉正。

    教令院龐大的間隙坨娑多群體中總有些隱秘的手段可以讓一個科研水平一般的人一躍成為天才。

    代寫就是其中一種。

    這當然是既違紀又違規的操作,風紀官可不是擺設。但要是朋友之間的幫助呢?

    兩情相愿的事,引起風紀官注意的可能性相當之低。哈里斯覺得自己今年運氣實在是好,新結識的璃月朋友里有幾個就很會寫論文。

    但是想要別人讓出苦心鉆研的課題,除了組課題時要承擔金主的責任外,還必須籠絡住對方,不管利誘也好威逼也罷,事后不能有壞的風聲傳出來。

    考慮了幾天之后,哈里斯把主意打到了父親卡瓦里身上。

    他現在是給不了朋友們什么實際好處,但他可以把爸爸拿出來做招牌呀。能和現任賢者掛上關系,基本相當于課題成功了一半,至于此舉有沒有挖親爹墻角的嫌疑,哈里斯一點也不在乎。反正卡瓦里的東西將來都會成為他的,那么早一些得到也沒有關系嘛。

    于是在堅持不懈的努力了大半個月后,璃月使團終于得到了個好消息——妙論派賢者卡瓦里的兒子愿意為幾個扮做學生的成員引薦其父,等到那邊搭上關系就該輪到華叔出馬,漫長的準備工作即將告一段落。

    “需要我幫忙嗎?比如說……準備論文?”

    糊弄哈里斯那樣在學術上毫無眼界可言的人,蘇都不用費腦子,現攢個論文摘要出來就足夠了。但是考慮到卡瓦里多少也是個訶般荼,為了能讓大家看上去顯得更專業些,她拉來鐘離一段一段教他該怎么用盡量淺顯易懂的語言按照格式書寫教令院流派的科研論文。

    畢竟這是璃月“學者”的論文嘛,當然得寫些與璃月有關的內容。

    “果然是人生處處皆學問,活到老要學到老。”客卿先生再也沒想到自己還有讀“私塾”的一天,精英學者一對一小班教學,每小時耗費甜點心一塊,說出去能把不知多少人饞哭。

    “論文內容寫的很好,正常情況下報坨娑多轉正也沒問題。”蘇從頭到尾又給他改了一遍——之所以不是訶般荼或賢者純粹歸咎于發表論文數量太少,而且格式上多少還有些小瑕疵。

    “你真的不考慮去因論派和知論派給帝利耶悉們上課嗎?”蘇放下手里的筆,認真和鐘離開玩笑。后者考慮了半分鐘,“如果未來小吉祥草王親自來請,我或許會考慮考慮。”

    “啊……導師!菜菜!撈撈!”蘇笑趴在桌子上,客卿先生把她扒拉到懷里抱著,疊貓貓一樣從她頭頂向下看那份花了兩個時辰現攢出來的“論文”。

    但凡是個人到了草之神的地盤上都得留下點知識是吧?

    “下午我與華叔要再去一趟教令院拜訪大賢者,你若是出去務必帶著巖偶,一定注意安全。”他把做好的蘭納羅玩偶拿上,打算抽空就溜達到凈善宮外把它塞進去給小吉祥草王打發時間。

    “我下午不出去了,晚上去大巴扎看祖拜爾劇場的舞娘跳花神之舞怎么樣?剛好到花神誕祭的正日子,禮物都送了,總要意思意思出席一下草神的生日會。”

    名單上那些學者里愿意去璃月都已經談妥了,實在不愿意的蘇也不能強迫人家,留下聯系方式好聚好散,說不定將來對方改變主意呢?總之她的任務已經盡數完成,只等法拉娜的房子拍賣,之后就會和使團一起返回璃月。

    其實吧,只要是花神跳的舞都叫做花神之舞,以此推論摩拉克斯是見過花神本人跳“花神之舞”的,那個時候塵世七執政初定,他也是因為蘇崽莫名對西邊特別感興趣才會在席間多看幾眼。

    現在想來,也許是因為并非特定之人,所以在他眼里花神之舞也就那樣,挺熱鬧的舞動肢體各種轉圈圈,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好,那就晚上見。”

    和蘇一起去再看花神之舞,或許會有不一樣的新看法。

    一般來說為了公事登門拜訪都得安排在上午,可須彌自有國情在此,從大賢者到業有專精的坨娑多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因此不得不將時間定在了下午。

    阿扎爾在辦公室接見了璃月的使團領隊以及顧問,這是他第二次近距離觀察這個身穿金棕色長衫,氣質卓然的青年。

    該說不說,就他這個樣貌,在提瓦特七國里也是難以找到第二個的,談吐舉止也能看出胸有丘壑智慧非凡——是與須彌不一樣的智慧,和某個眼中釘非常接近。

    如果不考慮他和蘇之間那股曖昧的氣氛,阿扎爾覺得自己大概會很欣賞這人。但他和那姑娘走得很近,這就有點讓他心里不痛快了。

    “須彌璃月兩國土壤相接了幾千年也沒有發生過沖突,就像兄弟一樣,完全沒有必要分那么清楚嘛。就算璃月的子民過來蓋幾棟房子養幾頭牲畜我們也不會有意見的,想來鄰居也是如此。”

    他輕飄飄的把問題含混過去,華叔抄著袖子笑瞇瞇:“哦!這樣啊!須彌果然是大氣,璃月不如。既然如此我們這就返程,想必千巖軍過來蓋幾棟房子養幾頭牲畜,大賢者也同樣從容。”

    怎么了?我就是欺負你們沒有常駐軍隊。不服氣?要么憋著,要么來打呀!

    “你!”

    阿扎爾實在不是個擅長辯論的人,當年還是個毛丫頭的蘇都能把他逼得張口結舌,換了華叔這種一輩子專精此道的老油條一句話就能堵死他。

    開什么玩笑?你一個說不定明天就下臺的大賢者拿著須彌領土不當回事兒,我們璃月可沒這種破規矩。(璃月粗口)你說不談就不談,你說隨便就隨便,你咋那么大的臉?

    被璃月人溫和的狠狠戳了一記肺管子,阿扎爾他又有點想砸杯子,奈何今天的維齊爾還沒來得及送茶水,沒得砸。

    “哼,既然璃月非要談,那須彌也只好奉陪到底了。諸位請回吧,我們會準備好談判時間,屆時另行通知,不送。”

    不就是阿陀河谷-道城林-護世森一線的領土歸屬么,那樣漫長的分界線一寸一寸談過去,用不了幾天璃月人自己就受不了要走。

    等到那項大工程完工,已經失去巖之神的璃月必然會為今日的狂妄后悔莫及。

    該說不說,如果摩拉克斯還在阿扎爾不一定敢出這么惡心的招數,但事實是摩拉克斯沒了。不管巖之神生前多么戰功彪炳,死了的魔神和死人一樣都不會有DPS,沒必要恐懼。

    華叔笑瞇瞇的哼了一聲客氣道別,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至少表面功夫做得讓人挑不出毛病,走在他身側的璃月青年深深看了他一眼。

    蘇真的沒有說錯,與至冬人合造兵器無異于與虎謀皮,這就是個自以為有恃無恐的大聰明。

    能從魔神戰爭的廝殺之中脫穎而出直至坐穩塵世執政之位的魔神里就沒有蠢的,與其說他們手中的權柄來自天理賜予,不如說天理不得不分出權柄安撫這當世最強的七位魔神。

    小吉祥草王與大慈樹王系出同源,又擁有“智慧”之名,以鐘離對大慈樹王的認知,她絕不是個坐以待斃的性子。在教令院這些學者瞎眼蒼蠅一樣看不見的地方,她恐怕已經安排下無數布局。

    這一次會見雙方不歡而散,阿扎爾好不容易才讓自己冷靜下來,看到門口伸頭縮腦的維齊爾就是一頓痛斥:“茶水呢?難道要我去請你進來嗎!”

    “大賢者……”維齊爾都快哭出來了,“剛才書記官要走了托盤說是替我把水送過來……”

    誰知道他根本就沒送啊!

    阿扎爾:“……”這個書記官在搞什么?

    “下次找個跑腿任務把他打發出去,給他點苦頭吃吃!你現在去把妙論派賢者給我請過來。”

    他粗暴的揮手趕走維齊爾,滿辦公室又轉了幾圈,實在是沒找到能砸的東西。

    第154章

    卡瓦里見到大賢者辦公室的維齊爾時正在琢磨那幾個璃月人的話。對方通過哈里斯的關系登門拜訪,帶來了他很喜歡的禮物,也帶來了他想要的消息。

    當然了,華叔肯定不會讓使團成員傻乎乎的仰著臉上門兜售計謀。最終得到機會能去試手忽悠一位賢者的是個清瘦的小伙子,他穿著教令院學子統一的長袍,帽子上規規矩矩別著妙論派的院徽,臉上總是掛著倦怠的厭世感。

    他帶著一份與璃月傳統建筑相關的論文前來請教,卡瓦里看過之后贊不絕口,深以為不少內容值得兒子“借鑒”,哈里斯也相信這樣一個寡言內向的青年一定比他的同胞更好控制。

    父子兩個交換了一回眼神,拿定注意。

    結果就在卡瓦里領著這個璃月小伙子走進書房打算開口“深談”時,對方突然捂著眼睛痛哭流涕。那眼淚說來就來,仿佛上門參加葬禮似的感情充沛。

    往生堂客卿:你要讓人信你的話,苦口婆心的勸多半反而不被重視。一定要讓對方先開口問,這才是他求你,你才不顯得廉價。

    年輕人哭得凄慘,邊哭邊時不時看卡瓦里一眼,看得他渾身發涼。

    “你這孩子哭什么?可是在學院里遇到麻煩了?”卡瓦里對外一向掛著張溫和憨厚的笑臉,哪怕異國來的青瓜蛋子他也會保持基本水準以上的禮貌。

    年輕人狠狠哭了一場,好不容易收住眼淚,情真意切的悲鳴:“我是在為我的好朋友哈里斯感到難過啊,他馬上就要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了!”

    往生堂客卿:你要讓人重視你的話,三分的難處要說出七分來,不然別人全不當回事,愛聽不聽的再往后就不好演了。

    卡瓦里被嚇壞了,豎直眼睛瞪著這個璃月來的年輕人:“你在胡說什么!”

    這回不用回憶客卿先生的提點,年輕人也看出了他的色厲內荏,唉聲嘆氣然后搖搖頭轉身便向外走:“我這就去找同鄉們湊些錢,待到哈里斯落難之日也好拉他一把。”

    說完他轉身就走毫不留戀,心底默默數數。

    一、二、三……

    “等等!”卡瓦里上前攔住他,青年象征性的來回拉扯一番,終于“弱不勝衣”的被他拉回書桌旁。

    “好孩子,我知道你是真心對待哈里斯才會這樣無法控制豐沛的感情。”他滿腦子想的全都是璃月人手里到底掌握了什么他不知道的消息。

    “但是作為哈里斯的父親,我不能坐視我的兒子遭遇悲慘的命運,還請你把知道的一切告知于我。”

    為了讓這個看上去就很好欺負的年輕人放心,他拿出自己妙論派賢者的頭銜給對方畫餅,“大慈樹王在上,我不會虧待你的。”

    事實上這位難得的“好朋友”甚至根本就不是教令院的學生,一個即將掉坑里的賢者對他來說還不如家鄉的一份摩拉肉。

    “唉……我懂得少,只能看出哈里斯大禍臨頭卻不知道該如何幫他。如果我伯父在,一定能讓哈里斯在未來的大亂子里全身而退。不,不不,憑借伯父的能力,別說全身而退,更進一層也很有可能,畢竟他老人家可是璃月七星之一的心腹……只可惜,唉,就這樣吧,我不能胡亂說些聽上去匪夷所思的話,可眼看朋友落難而無法施救也著實羞愧,哪里還有面目受下您的親近呢!”

    他幾乎是哭著跑出卡瓦里家,滿院子傭人硬是沒有一個能攔住。

    哈里斯茫然的站在客廳里不知所措,先是他的代寫目標跑出去,緊接著父親臉頰抽搐著下了道命令:“你現在帶上禮物去拜訪你的朋友,言語間一定要客氣些,最好能向他的伯父問聲好,然后把所有得到的消息帶回來告訴我。”

    說完后卡瓦里想想,深怕兒子的不靠譜在這個時候坑了自己,又安排多年老仆跟著:“哈里斯還太年輕,事情就都拜托給你了。”

    再往后,老仆帶回那個璃月青年的伯父居然是璃月官方使團領隊的情報,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倒是讓卡瓦里對他所說的大亂子以及禍事深信不疑。

    他什么都不要,證明無所求,那么說謊的可能性就不高了。如果他的伯父不是璃月來的人物,那么他也不可能得到自己這個賢者也不知道的消息。

    由己及人,卡瓦里不認為一個做伯父的人會刻意瞞著自己的侄子,父子叔侄之間聊些小話在須彌這都不能算泄密。

    看來對方是沖著我來的。

    卡瓦里終于推出一個正確結論,然后又一次由己及人——他想和我做筆利益交換。

    這種行為在教令院內部很正常,就像搭伴一塊出差,這次我搭你的經費,下次你搭我的經費,極端化發展出的終極形態便是學術家庭。

    他本就不想放棄從阿扎爾手里得到的權力,對于那項工程也有所了解。廢黜小吉祥草王前后不起亂子是不可能的,而自己這個被推到臺前管鑰匙的人不正是最好的替罪羊嗎?

    ——華叔那邊還沒使勁呢,卡瓦里這邊就已經把前因后果給腦補齊了。從這個層面上看,卡瓦里不應該搞他不擅長的學術,他應該去寫小說。

    璃月是個重視歷史的國家,璃月人很聰明,遇到麻煩事總能知道該怎么辦大約也和這一點有關。在須彌無人可問的卡瓦里終于找到了漂浮到身邊的浮木,不管對方打算交換什么,他已經打定主意想好自己想要的東西了。

    所以他做了充足的準備,帶上禮物和兒媳去拜訪璃月來的朋友們——兒子太蠢拿不出手,這種時候只能把兒媳端出來給自己挽尊長面子了。

    艾絲美拉達低頭跟在丈夫的父親身后來到一處商會館二層,見到她后那位來自璃月的長者愣了一下,緊接著派自己的侄子去請來一位年輕的璃月姑娘陪伴。

    對方的尊重讓卡瓦里身心愉悅,深刻體會了一把哈里斯之前享受過的待遇。

    華叔領走目標人物時專門給了臨危受命的蘇一個眼神,后者秒懂點頭。

    先不說兩位女士有多相談甚歡,也不必描述華叔如何把一個賢者忽悠瘸。總之當阿扎爾想起可以再多把一些麻煩事甩給卡瓦里時,這個在他眼里智慧不足忠誠有余的心腹早就有了自己的小九九。

    “你說大賢者要見我?好的,明白了,我這就去。”

    卡瓦里看著面前的維齊爾,心里對自己道“果然還是來了”。

    那個姓華的璃月人一點也沒有說錯,阿扎爾就是把他卡瓦里當成一次性工具使用,等到事情辦完,自己的死期也就到了。

    不然沒法解釋他隨隨便便就把自己像個維齊爾那樣說叫去辦公室就叫去辦公室。

    維齊爾是什么?在教令院打雜的人,他們有個統一的專門職位,就叫做“維齊爾”。

    半小時后,卡瓦里站在阿扎爾面前,毫不意外聽到他把和璃月商談邊境問題的麻煩事扔給自己,還要求了一大堆傻瓜聽了都覺得離譜的操作。

    璃月的巖神是噶了沒錯,可巖神的那些眷屬還都在啊!阿扎爾是膨脹到了何種地步才會認為那項工程最終的造物一定能擊敗璃月?

    萬一要不是人對手,教令院乃至整個須彌不都成了個活脫脫的小丑嗎!

    “是是是,我會按照您的意思辦,但這個事兒吧……不好說。”卡瓦里保持本色演出,他身上那股不適合搞學術的氣質不用假扮就足夠用,“萬一遇上不明白的,我該找誰問呢?”

    你一個學者怎么能說出這種毫無自信可言的話?這跟不戰而退有什么區別!

    “去知論派調人,對了,艾爾海森書記官不就是知論派出身?我聽說他求學時成績不錯,先給你用。”

    阿扎爾不想在這個讓他胸口一滯的話題上花費太多時間,象征性的給了點權力作為安撫后成功甩鍋,順便給那個敢收走茶杯的書記官下點絆子。

    “沒有問題你就出去做事吧,再讓人去寫信,言辭懇切些。”

    他說的是有幾位賢者不肯同流合污而遭到囚1禁,為了早日拿捏住這些人的把柄拖他們下水,阿扎爾授意卡瓦里專門找人仿造字跡給那幾個賢者最喜歡的學生寫信騙人回須彌城參與“項目”。

    只要那些年輕人踏進這個漩渦,他們的老師自然逃不掉。

    這個計策正在實施過程中,目前上當受騙的年輕人寥寥無幾。須彌聰明人還是多,所以阿扎爾時不時催促卡瓦里多上些心。

    ——他倒還知道單憑自己這些人的能力實在是攢不出最終目標,也算是種難得的自知之明。

    “好的,我明白的。”卡瓦里認認真真行禮,低著頭退出去找書記官艾爾海森告知他多了個兼職。阿扎爾坐在辦公室里沖著他的背影直搖頭。

    這蠢貨,也就只能打理下庶務還勉強得用。

    想到這里他又惦記起那些不肯歸順的學者,越分析越心塞,一部分人那都不能叫做“不肯歸順”,分明是瞧不起他這個大賢者。

    別以為他不知道有些人背后偷偷喊自己水貨,阿扎爾磨磨牙,這次他一定能做出些能夠永載史冊的事來。

    第155章

    “所以……這就是你公然上班摸魚的全部原因?”

    專門換了身衣服還認認真真用梔子花點綴發結的蘇在呼瑪依旅社大廳里看到了一個抱著書、憑借一己之力硬是壓得樂師都不敢大聲奏樂的人。

    通常來說艾爾海森不喜歡惹人注意,他總是恨不得把自己埋在沙子里好隔絕外界濃度過高的蠢貨。像現在這樣坐在聲色犬馬紙醉金迷的地方看一本正經人看了也要頭暈眼花眼前一黑的學術書籍,不像是他會做的事。

    他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這里好吧!

    出于人道主義關懷的角度,以及對方作為卡維房東的重要地位,蘇上前淺淺和他交流了幾句。書記官面無表情但眼神里充滿了對某人的殺意,大概解釋了一下為什么自己會出現在呼瑪依旅社的大廳里。

    ——因為不想多寫不知所謂的報告,他被大賢者踢皮球一樣踢來輔助卡瓦里與璃月使團談判。

    “我認為你能想到出現這種局面的概率至少有七成,還是說你把心思全都用在那個花里胡哨的發結上去了?阿扎爾向來喜歡把麻煩事推到別人頭上,這事兒有腦子的人都能想出來。”

    看來艾爾海森的心情確實不太好,說話的攻擊性都跟著上升了。

    蘇正等著要和鐘離一起去大巴扎欣賞祖拜爾劇場的“花神之舞”,不想和他一般見識。

    “反正我也不是為了和你出去約會才收拾打扮自己,把你那滿肚子憤憤不平的酸水收回去吧,親愛的書記官先生。”

    往前倒上幾年,第一次跟著課題組走進大赤沙海的蘇或許還會因為對哥哥的朋友說話不大禮貌而惴惴不安,現在?別說卡維的朋友,就算卡維自己站在妹妹面前也跑不了被叮得滿頭包的下場。

    她陰陽怪氣的把話堵回去,都已經做好艾爾海森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準備了,對方卻把頭一低躲回書頁中不再出聲。

    嗯……這位降諸魔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先生難道不應該火力更加兇猛的吐出一大堆毒汁嗎?他怎么啞火了?

    還是說年紀大了終于發現自己在異性中的受歡迎程度直線下降所以有了些關于個人生活上的焦慮感?

    “請把你讓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的眼神收起來,謝謝。”

    艾爾海森轉了個方向,按照他往日里的習慣,這已經是難得的認輸示弱了——至少給了個反應。

    “好吧,再見。”蘇對他的花邊新聞沒有太多八卦之心,這家伙就像是塊與異性絕緣的長滿了青苔的石頭,不知多少初入須彌城的女孩子為了他的外表與學識而頭暈眼花發起攻勢……然后,最多一個月她們就會哭著跑開,和朋友們在大巴扎的酒館里抱著酒瓶子或是哭訴抱怨或是破口大罵。

    她起身朝另一個青年小步跑過去,渾身洋溢著喜悅與快樂,情緒輕松愉悅,可以看出這段關系的締結對她來說沒有任何負面影響。

    穩定而健康。

    “再見。”艾爾海森的聲音從書頁里冒出來,“口紅顏色很漂亮。”

    這大概是一句贊美,如果蘇有聽到一定會一腦袋問號——可是我今天沒有用口紅啊?

    她已經站在那個璃月青年面前仰著頭展示自己要他夸夸了,根本沒聽見身后的動靜。

    艾爾海森把視線從她碎波般的裙擺上收回來,過了一會兒才看清楚面前這一頁似乎是十分鐘前就已經在閱讀的文字。

    “好看嗎?好看嗎?”蘇停在鐘離面前側過去給他看廢了一下午心思向旅社前臺小姐學來的發結。她用自己棕色的長發挽出一朵薔薇似的花苞垂在頸間,潔白馥郁的梔子花藏在發絲里只有特定角度才能看清全貌,剩下的發尾整整齊齊擺在肩頭。

    怎么說呢,能看出她有很認真的為赴約做準備,但實在不擅長此道,本應風情慵懶的發結搞得就像結課報告一樣一絲不茍。

    鐘離看了一會兒,夸得同樣很認真:“榮曜秋菊,華茂春松,精致繁復,足見用心。”

    于是蘇高高興興挽著他的胳膊邊向外走邊開玩笑:“你一定要四個字四個字的說話嗎?”

    那當然是因為璃月語言發音有著獨特的韻律感,雙音節詞匯放在一起不自覺就會湊出四個字。艾爾海森終于翻了一頁書,鐘離路過時向滿肚子學術見解的須彌青年頷首致意,后者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從呼瑪依旅社走到大巴扎前后也就半小時時間。

    如今須彌盛行現實主義風潮,整個社會更重視物品的實用效果而忽略它所能帶來的情緒價值。再加上上層有意誘導,“藝術”與“美學”似乎成了過街老鼠最好提都別提。不僅僅卡維在建筑設計領域遇到了類似問題,就連大巴扎里的劇場表演也面臨生存難關——演出的劇目與歌舞有事沒事就要被審查,表演時間也一再壓縮。

    被允許公映的劇本往往都是些說教痕跡濃重得能讓十個中二期少年從須彌一路游去稻妻的嚴肅題材。喜劇時長不能超過四十五分鐘,演員臺詞中插科打諢的俏皮話不能超過五句,不可以丑化任何學者的形象,反派一定要由沙漠人承擔。

    另外什么愛情啊之類的,大庭廣眾之下怎么能演那種不正經的東西呢?傷風敗俗!

    可問題是誰忙活了一天累得要死要活出來找樂子時還想被人拎著耳朵教訓?但是大賢者不管,他不喜歡,別人也不能喜歡。

    總之呼瑪依旅社偏廳里的舞娘都快光著身子跳舞了也沒關系,因為那是私人小表演,大巴扎的祖拜爾不能這么干,他們是公開演出。

    很迷惑啊,很迷惑,只能說須彌自有國情在此。

    舞娘妮露是祖拜爾劇場的臺柱子,作為小吉祥草王的忠實信徒她每年都會為這支“花神之舞”做足準備。傳說早在須彌的三王時期,花神曾為樹神翩翩起舞,帕蒂沙蘭隨著她的舞步盛放,幾經流傳后成為現在人們為了慶祝小吉祥草王的生日而獻上的舞蹈。

    今年教令院的訓誡官要求她的舞蹈不得超過三分鐘,劇場上下別無選擇只能服從命令。

    蘇在走來的路上買了兩杯摻有大量干果的冰凍濃稠酸奶,夏天的須彌適當吃點冰冰涼涼帶有酸味的甜品并無壞處,鐘離替她拎著袋子,又在人流中護著她一直走到祖拜爾劇場的舞臺前。

    “這個位置視野好也不擠。”他把手里的酸奶遞給她,蘇舉起杯子杯口微微傾斜:“稍微嘗嘗?我知道你不喜歡邊走邊吃東西,就嘗一口,另一杯帶回去。”

    他稍微向前彎下腰就這杯子嘗了一口,點頭:“醇厚酸香,混合了干果的清甜,不錯。”

    蘇用勺子舀著有一勺沒一勺的往嘴里送。

    “卡維就是在大巴扎撿到我的,他淘氣溜出家門玩耍結果迷了路,稀里糊涂跟著幾個流浪的大孩子進來這里……”她頓了頓,略過中間那些過程,直接跳到故事的結尾,“他用零花錢請我吃東西,看到我手上膝蓋上有傷就把我帶回家包扎。”

    鐘離摸摸蘇的頭,決定親自走一趟維摩莊堵住那個愚人眾問幾個問題。

    那家伙潛伏在須彌避世的小村莊里,總該不會是良心發現想要金盆洗手。就像蘇自己分析的那樣,既然是時隔許久之后認出她,說明當年還是個孩子的青年與同樣被拐帶的幼崽蘇同行過一段時日。

    “妮露出來了!”蘇拉拉鐘離的手,兩人一同朝祖拜爾劇場的舞臺看去。

    悠揚神秘的樂曲響起,衣飾華麗的紅發姑娘宛如花神在世般翩然起舞。這是獻給神明的舞蹈,寄托著信徒對偶像的全部仰慕與愛。

    鐘離確定自己果然是因為一同欣賞的人不一樣,心境不同,對舞蹈的感受也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出于禮貌當年他全程發呆“看”完了花神本神的舞蹈,現在短短的兩分鐘他不但仔細欣賞了表演,甚至還能和蘇討論這位舞娘的業務水平。

    嗯……只能討論一點點,不能太多,簡單贊揚一下就可以了,說多了怕晚上那杯酸奶變得太酸。

    “你看過嗎?”兩分多鐘的舞蹈很快就結束了,蘇不想看長篇大論的嚴肅劇目,欣賞過妮露的花神之舞后兩人馬上就往別的地方逛。人群中她神神秘秘壓低聲音,好奇的問鐘離:“須彌的歷史記載中有關于七神齊聚的描述,你見過的吧,花神、樹神,還有赤王。”

    三王時期是所有須彌人最為懷念的“黃金年代”,沒有人不憧憬那三位神明。

    鐘離心想你和他們三個還同時期呢,要不是走得太早大可以親眼去看……

    “嗯,見是見過,除了樹王外沒有太在意另外兩位,也沒有深交。他們可能和歷史記載中的形象不大一樣。”

    他能怎么評價,似乎怎么評價都不太好。總不能說花神一肚子心眼,赤王滿腦子粉紅,樹王是個倒霉蛋吧,這不符合他的人設,他也說不出來。

    逛到一半須彌城忽然下起雨,大巴扎位于圣樹下方,萬一雨太大了讓水淹進來可不得了。幾乎是第一滴雨滴接觸到地面時蘇就有所察覺,剛好旁邊就是通向地面的通道,她拉著鐘離走回地面,冒著雨回到呼瑪依旅社。

    第156章

    第二天璃月使團的成員們還要繼續不遺余力的忽悠卡瓦里父子。現在的情況是阿扎爾把鍋甩在了卡瓦里這個腦子不太夠用的賢者頭上,雖然對璃月而言足夠喜聞樂見,但考慮到“莫欺少年窮”這一方面,誰也不能說須彌就全無未來可言了,所以大家并不打算利用現任賢者的缺陷太過為難鄰居。

    條件太苛刻,說不定將來鄰居生個聰明兒子終于反應過來不對味兒,那就是給自家的后人添亂。

    國家間的往來可不會像人與人交往那樣講究守約,臉面這種東西在子民們嗷嗷待哺的嘴前完全是可以不要的。反復締結協約再反復撕毀同盟并不是件奇怪的事,或者說真能踏踏實實踐行每一項契約的國家才是真的罕見。

    尤其對于須彌這種由科研教育機構替代行政管理機構的特殊國家來說,哪怕只是學術流派之間的紛爭也足以使國家政策不斷搖擺,除非小吉祥草王出面作保,否則它是沒有什么信用可言的。

    從華叔到顧問,所有人匆忙進出,只有向導閑下來沒什么事做。

    吃過早飯蘇索性回房間繼續補眠——昨晚衣裙單薄又冒著雨跑回旅社,早間起來必不可免的有些低熱。

    也不知道為什么,她回到須彌城后健康狀態反倒比在璃月港時差,只是一場并沒有淋到身上的驟雨,早上起來就有些昏昏沉沉的不舒服。旅社備有常用藥物,蘇找了一兩樣確認沒有問題才合著水服下,躺回被褥間沒用多長時間便睡著了。

    “嗯?”旅社房間的窗戶開著,窗欞上有枝探頭探腦的綠色藤蔓,蘇聽到外面似乎有人在禮貌的輕叩:“您好,請問我可以進來嗎?”

    是孩子軟綿綿的聲音。

    她推開被子起身,因發熱而畏寒的體感此刻消減了許多,居然察覺不到幾絲冷意。

    來訪的客人還在等待,蘇遲疑片刻,到底還是出聲請她進來:“請進。”

    門開了,白裙子綠眼睛的小姑娘趴在門板后只露出半個腦袋:“上午好,我是納西妲。”

    “我是蘇,進來坐。”雖然身體已經不再難過,腳下多少還是有幾分虛浮,蘇沒有為難自己,而是拍拍床鋪熱情歡迎小客人:“抱歉,我有些感冒,不大方便行動。斗櫥里有蜜餞,也有水果,隨便用。”

    確認對方全無敵意,納西妲發辮上的綠色藤蔓翹了翹,小心翼翼松開門框走近蘇身邊。

    “我來謝謝你,謝謝你與貴金之主出席我的生日,還有那個蘭那羅玩偶,很可愛。”

    她靦腆笑笑,肉肉的臉頰上輕輕漾出一抹薄紅。

    蘇側著頭倒也沒有覺得很是驚訝,就好像換了一個角度看著自己與訪客寒暄:“你喜歡就好,生日快樂。”

    “嗯嗯!”小姑娘道過謝后顯得有些局促,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她大概覺得自己正在籌謀的話題不合適放在第一次見面就拿出來商談,最后點點頭起身告辭:“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凈善宮了。”

    雖然好不容易才找到巖神不在的機會溜進來,她還是覺得一上來就張嘴與人做利益交換有點……不太地道,畢竟她想與這位璃月的草木之主談的可不是教令院學者們搭經費出行的那種小事。

    提瓦特大陸上不應該存在兩個屬性極其接近的魔神,然而當初這位“蘇”能夠降臨,那就說明須彌這邊的樹神必然失去了某部分權柄。蘇回歸地脈后樹神又沒能把握住機會徹底穩固對草元素的掌控,直到五百面前隕落于坎瑞亞之亂。可以說兩邊都經歷過停頓與甦生,一強一弱的局面硬是拖拖拉拉成了勢均力敵。

    蘇是不擅爭斗,樹神是拖后腿的太多。

    整個提瓦特的生態還是更偏向須彌擁有掌管萬物生發的神明,小吉祥草王本可借著先行之利趁前者還在地脈亂流中游蕩及時回收權柄,奈何教令院里的大聰明把她扣在凈善宮一關就是五百年。一次兩次三次,冥冥之中數次機會須彌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錯過,現在璃月的草木之主已然復蘇,說什么都已經晚了。

    貴金之主絕不會同意再次犧牲掉蘇以使草神權柄完整,納西妲自己也干不出自斷生機成全別人的事兒。

    與其等著被人掀了教令院拆了凈善宮,為今之計……草之神只能選擇交換利益,雙方都有損失但雙方都能得到補償,“智慧”與“生命”兩邊一人一個,兩個人都能活下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互相影響誰也落不著好。

    最重要的是納西妲已經知道教令院打算廢黜自己,圣樹樹根下的巨大空間里人造神明工程即將進入下一個階段。暫且不論那個從稻妻來的人偶究竟能不能成神,被本應跟隨自己的機構給廢掉……草之神難道不要臉面的嗎?

    凈善宮中的桎嚳本質上來源于樹神也就是大慈樹王,新生的草之神被同源的力量給困住了,她需要外力幫助。然而璃月人出門在外可不是為了做慈善,打算從他們手里得到什么,就要先想好自己能支付什么。

    尤其貴金之主就在左近之處,納西妲不覺得自己能是摩拉克斯的對手,開局就抱頭認輸,至少能在后面的棋盤上贏得一絲體面。這不是綏靖,這是建立在充分了解雙方實力差距基礎上做出的明智決定。璃月在巖王帝君掌間盤了三千七百多年也沒誰敢隨便起刺兒,自己這個眼看就要被廢黜的草之神還是別去挑戰大陸公認的地獄難度。

    “等你身體好些我再來看望你,再見。”納西妲起身道別,身影幻化成瑩綠色的光斑消失在逐漸變得熾烈的陽光中。

    第一次見面便能確認對方對自己全無敵意已經是意外之喜了,要知道就算是植物為了爭地盤也是會打個你死我活的,“絞殺”這個詞最初就是用來形容藤蔓如何殺死樹木。

    小吉祥草王運氣不錯,她遇上了意識正常情緒穩定且頗有道德感的蘇。如果蘇現下的狀態與之前的若陀類似,降臨五百年仍舊是孩童身形的草之神很可能用不著賢者們廢黜就得回去老老實實當她的世界樹去。

    蘇睜開眼睛,額間覆蓋的毛巾還有些涼意,旅社房間的窗戶緊閉著,朦朦朧朧能夠看到窗外一片濃綠。

    “你醒了?”鐘離從她額頭上取下毛巾,又用手背試試溫度:“可要喝水?還是吃東西?”

    突如其來的高熱已經消退,想想昨天從健康之家請來的醫生指著病人哭笑不得的說“她就是須彌最好的那一批醫生”,他不由為須彌感到幾分諷刺。

    她張張嘴沒有發出聲音,閉上眼睛又等了一會兒才搖搖頭:“沒什么大事,躺幾天就能痊愈。”

    風寒感冒嘛,最好的治療手段就是臥床休息。

    鐘離拉了張凳子出來坐下:“那就多多休養,想要什么只管告訴我。”

    “嗯,”她側過身蹭蹭枕頭,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迷迷糊糊再次陷入睡眠。

    鐘離叫了只巖偶出來圍著床腳滴溜溜轉,自己翻開資料整理能夠用得上的一切史籍。以人類的手段厘清領土擺平爭端其實是件很有趣也很有挑戰的事,當然了,也足夠刺激。

    卡瓦里就算被忽悠得不輕也沒有把大腦和大腸互換位置,璃月這邊還是要做足準備才能應付下即將開啟的口水大戰。也許須彌方面的最高負責人很菜,但辦事的人都是前幾年畢業的學者,全是聰明人而且經歷過那段公開辯論猶如校場演武的激情歲月。

    以那位書記官艾爾海森的水平作為衡量標準,鐘離和華叔都有點擔心自己家的年輕人會不會被收拾得抬不起頭。

    蘇這一覺足足睡了一天一夜,轉天上午睜開眼睛身體便輕松了不少,除去發熱時出的汗有些煩人外一身輕松,肚子也有些餓。

    鑒于她莫名其妙大病一場,侍應送來的食物都是些清淡適口不刺激的粥類。端著碗填飽肚子又去浴室洗了個澡,蘇一邊用毛巾攥著濕漉漉的長發一邊穿著襯裙出來翻找衣物。

    巖偶圍著她團團轉,恨不得能抱著她的腿提醒她趕緊先把頭發擦干。

    不行,要不還是搖人吧。

    “你……”連通主臥室的門被人匆匆推開,鐘離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人生大幾千年頭一回體會到什么叫做不知所措。

    因為剛洗完澡的緣故,她只穿了條用細帶子吊在脖子上的單薄襯裙,明亮的綠眼睛水汪汪的,又因為大病初愈而多了股蒼白的透明感。

    “欸?”蘇也被他的突然出現嚇得一愣,巖偶奮力從柜子里拽出一條寬大毛巾,暈頭暈腦找錯了遞送物品的目標。

    它把毛巾塞進鐘離手里,相當于徹底把客卿先生戰略性轉進的后路給堵死了。

    鐘離:“……”

    你這個巖元素造物是怎么回事啊?!

    “唉……算了,快來坐下,我給你擦干頭發。”他走進蘇的臥室,關上背后的門,展開手里的毛巾示意她找個地方坐好:“風寒初愈需得好生保暖,再著涼恐怕病情反復。”

    他這邊安如磐石,蘇也跟著淡定下來,那股錯愕的尷尬不知不覺間消弭無蹤。

    她果然找了個位置坐下,坦蕩的把后腦勺和后背上一片雪白細膩的肌膚也亮出來。厚實的毛巾蓋在頭頂,連帶著也蓋住了裸露在襯裙外的肩膀與部分手臂,力道適中的按壓很快就讓她昏昏欲睡。

    忙活好一會兒才幫蘇把頭發完全擦干的鐘離低頭一看,她就像被順毛順舒服的貍奴一樣睡著了,想喊她起來又有些于心不忍,只得無可奈何地把人放回被褥間裹好。毛巾扔回浴室留給整理房間的侍應帶走,他原本打算就此離開,想想還是擔心她睡到一半嫌熱踢被子,于是打發巖偶去把沒整理完的資料搬過來,繼續坐在床前安靜翻閱。

    還是親自守著更放心些,巖元素造物也太不靠譜了。

    第157章

    璃月使團抵達須彌城的兩個半月之后,兩國之間關于邊界分野的談判才徐徐展開。

    真正的須彌學者們也終于顯露身形結結實實給遠方來的客人們上了一課——如果不是事先準備得足夠充分,一個照面璃月的年輕人就得哭著跑回家。

    或者也可以這么認為——但凡以大賢者阿扎爾為首的守舊派上層能做點擬人的事兒,如今須彌的局面也不至于這么令人匪夷所思。

    無論是從領土面積還是物產以及人口數量上看,擁有全大陸唯一最高學術機構(楓丹科學院已經炸上天了不在討論之列)的須彌要人才有人才要人手有人手,要資源有資源要縱深有縱深,執政塵世的神明還是代表智慧的草之神,不管怎么想手里都是抓著一把子好牌。

    人類之所以能夠成為食物鏈頂端的存在,難道不正是因為把技能點全給點到“智力”上去了嗎!

    某種意義上來講須彌才是提瓦特真正意義上的天選之子,草之龍阿佩普被摁住之后基本沒有太多作亂的魔神,赤王還是從天空島直接降臨來的,結果嘞?

    大概因論派學者們念頭總也不通達的原因就在這里了吧,他們自己都想不明白究竟是為什么,須彌硬生生把天胡開局給玩成了眼下這副對內分裂對外孱弱的鬼樣子。

    相比之下璃月這邊不僅是魔神戰爭時期堪稱群魔亂舞的主戰場,就地理條件而言也是多山多石少沃土,還真不怎么適合人類生存發展。早期全靠巖龍王比較給面子硬是把賴以為生的地脈與礦脈貢獻出來供人采掘才勉強拉起一部分經濟基礎。

    原本以荻花洲為核心的碧水源也算得上水草豐茂物產豐富,奈何水脈崩潰良田沃土盡數化為澤國,此后農業什么的也……也沒地方說理去。

    然而即便如此,如今的璃月放眼提瓦特,只要七星說要保誰,其他國家不管暗地里怎么想的至少明面上點頭好好好。

    相鄰的兩個國家都快活成對照組了,須彌這邊的學者能不心塞么。

    但這也不是說璃月就完全沒有弱點。

    農業區的夭折可以說是璃月放不下的創傷,一個國家湊不足能夠養活子民的良田,不得不仰賴挖掘礦產資源維持經濟地位,這本身就是危險的先兆。現下璃月重商的策略使得國內連行政帶教育體系都略顯畸形,民間也是更偏重文史而輕忽數理,重實際運用而輕哲理思辨。這么整短期內或者還能維系生命力,時間長了難免同樣陷入思維僵化的窘境,肯定是不行的。

    再說回與須彌學者短兵相接這件事上,此前使團接觸的不是卡瓦里就是阿扎爾,正常一點的比如說蘇沒事也不會揪著人辯論,因此頭一次交鋒璃月派去的新手們著實吃了記殺威棒。

    好在還有領隊和顧問臨危不亂,大家總算穩住陣腳,第一場也是最激烈的唇槍舌劍之后只要能跟上節奏,慢慢適應就好。

    年輕人們灰頭土臉回到呼瑪依旅社,沒人抱怨也沒時間沮喪,個個拿出刻在DNA里的卷王天賦,不說頭懸梁錐刺股,至少也是奔著后半夜去的努力鉆研起來。

    但是這樣一來人手難免不夠用,顧問先生不得不身兼數職,自然又把向導小姐請來暫代秘書,璃月發來的傳信也交給她斟酌處理。

    “……海祈入八醞,四島二分,神子出。稻妻內戰已至尾聲,天守閣下眾民請命,或可解眼狩鎖國之難……又有愚人眾執行官……已歿,神之心下落不明……”

    標紅的封裝說明這份加急傳信到底有多急,蘇看完后把這封信反過來,斟酌片刻提筆在背面寫下要點,寫完一折將信紙交給巖偶。小巖偶張嘴把紙吃進去,直接傳遞給與使團成員在外行動的鐘離。

    海祇島的背后確實有璃月勢力出沒,好在參與其中的乃是私人武裝船隊,用須彌話來說那就是一股海上傭兵。至于說首領與七星中的某位私交甚篤,其中究竟有沒有七星的授意……這事兒只能放在私下里講,明面上咬死也不能露出半分。

    旅行者還真是……走到哪兒哪兒的神明就要失去祂的“心”。

    算了,比起看上去錯綜復雜風云變幻的國家間關系,還是讓那個金發少年承擔起蕓蕓吃瓜眾生的視線吧,英雄的傳說總比冷冰冰的謀劃更讓人喜聞樂見。

    “蘇小姐,有人拜訪。”旅社的侍應敲門傳話,蘇收好桌面上的筆墨,起身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裙:“請問是什么人?”

    “一個穿著稻妻服飾的少年。”對方看著就不好惹,但小費給的痛快,絕對不會和摩拉過不去的侍應生們傳話也傳得積極。

    蘇認識的稻妻人并不多,基本都是教令院的學者,因此她還以為那是哪位朋友的子侄,開門跟著侍應下樓去接待客人。巖偶邁開腿加緊追上她的腳步,亦步亦趨跟著向旅社大廳走去。

    待客區的寬大長椅上坐著個頭戴斗笠的……少年?

    看身形是個少年的樣子,穿著紫色的衣服,走到近前對方也不起身,蘇索性直接坐下:“您好,請問您找我有什么事嗎?”

    斗笠上垂下來遮擋面目的薄紗被他掀開,形貌昳麗的少年上下打量了她一會兒:“原來是你。”

    果然有趣,在蒙德沒有接觸的機會,到了須彌兜兜轉轉還是坐在同一張桌邊。

    “?”蘇露出疑惑的表情,很快又收了回去,安靜等待對方的下文。

    也不知道哪一點讓他感到滿意,對面的少年抱著胳膊翹起腿,整個人倒向后方靠在椅子上:“看上去還算聰明。”

    他扔了基本卷成筒的紙質書在桌子上,周圍經過的須彌人無不為之側目——這里有個法外狂徒帶著實體書四處走!

    “那個黃毛傻子讓我替他帶件禮物給你,須彌特產,八重堂小說。”少年不管看誰都帶著股睥睨之色,要不是他生得實在標致,就這看誰都像狗的表情走出去一天得挨八頓揍。

    “多謝,但是……”蘇沒有去碰桌上的小說,反而對面前的少年很感興趣,“請問您是哪位?或者說……您是哪個?”

    他更像是個什么“東西”,蘇敢發誓她絕對沒有辱罵他人的意思,紫發少年身上的非人感極其濃重,而且他裸露在外的關節看上去也很像球狀軸承外面包了層肉粉色的皮。

    他……不是人類,也不是個天然的生物。

    不管是誰的作品,他的存在堪稱藝術。

    “看什么看!眼睛不想要了嗎!”意識到對方對自己的探究,少年不說勃然大怒,至少也臉色不虞。

    “抱歉,抱歉。”蘇搖搖頭,由衷贊嘆:“您真是太好了,太漂亮了,請原諒我的無禮。”

    很多人都說過類似的話,但是沒有人像她這樣誠懇,全然是一種欣賞藝術品的喜悅。她已經看出他并非人類,但她包容了這份異樣,并且奉上贊美。

    不得不說……這種態度讓少年心情非常愉快。

    他早就過了想讓自己看上去更像個人的時期,不過并不排斥被人當做藝術品欣賞——尤其還是如此溫情脈脈的欣賞。

    不枉捏著鼻子借那黃毛傻子的名義行事。

    這個須彌女人眼睛里沒有令他作嘔的欲望,她就像稱贊一朵艷麗的花或是一顆挺拔的樹那樣,打從心底認為他很完美,并且沒有動手讓他變得更完美的想法。

    對于一個出身生論派的學者而言,這已經是非常有禮貌且非常客氣尊重的表現了。

    “哼,算你長了眼睛。”他換了條腿翹著,“那傻子托我給他的朋友們捎禮物……”

    他又掃了蘇幾眼:“東西送到,告辭。”

    說完這人起身就走,蘇站起來送客,一肚子疑惑。

    這誰啊?旅行者的新朋友還……挺有個性的。

    斯卡拉姆齊走出呼瑪依旅社,他回頭看看旅社挺括的大門,對藏在陰影里的討債人道:“看緊了,多托雷那家伙可不會給人第二次機會。”

    雖然女皇阻止了執行官們針對那個女人的特別狩獵,但多托雷許給同僚的承諾可沒有收回。他原本也不想多事的,奈何剛好在須彌撞上個小目標。反正一個任務兩個任務都是任務,湊到一起不如順手都清掉,他不喜歡看任務欄滿滿當當的樣子,就要什么都沒有才順眼。

    少年前腳剛走,后腳回到房間的蘇就見到了今天的第二位訪客。

    “歡迎,請坐。”無垠的夢境與幻象之中,白衣女童坐在秋千上隨著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微風輕輕搖擺。見到房間的主人從外面回來,她跳下秋千微笑著打招呼:“你好,你看上去好多了。”

    “謝謝。”綠草如茵的夢境花園里冒出蘑菇做成的桌子和椅子,已經知道這便是小吉祥草王的蘇找了個自己喜歡的紅底白點蘑菇坐在上面:“希望有一天能在真實世界見面,我請你吃點心呀。”

    是個溫柔的人呢。

    納西妲走到蘇面前坐下,腹稿已經打好,她正準備斟酌著開口,花園天空中擬造的太陽突然蒙上黑影。脆弱的夢境邊緣迸發出道道裂痕,傲慢的聲音透進來:“哦?這是什么?”

    “糟了!”納西妲和蘇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都明白這是有外力侵入凈善宮。

    豐沛的草系元素力瞬間爆發,蘇在納西妲驚訝的目光中撕開夢境空間強行結束意識鏈接,追蹤而來的幕后黑影來不及看清空間泡內都有什么就被踢了出去。

    凈善宮與呼瑪依旅社附近的植物同時發生異常變化,暴長與衰頹在幾個呼吸間交替輪回,鎮守草神寢宮的三十人團傭兵及時將消息向上報告,寶商街的旅社這邊倒是無人在意——來來往往的行人就算看到這一幕也只以為又是哪個學者在實驗藥劑。

    生論派、素論派和妙論派就像一母同胞的三兄弟,連捅婁子炸實驗室的姿勢都差不多,搞出這種動靜必然跑不脫這三家,大家早就習以為常。

    第158章

    健康之家的醫生再次被著急慌忙的使團成員扛回呼瑪依旅社,向導小姐繼不明原因的發熱后時隔數日又一次陷入不明原因的昏迷。

    可是經過一系列檢查,就連蘇當天用過的食物和飲料也被翻出來查看過后,醫生只能搖頭表示自己束手無策。

    “沒有中毒的跡象,也不是疾病,突然就陷入昏睡和衰弱……抱歉我的見識太少了,實在是全無頭緒。”

    醫生連連擺手道歉,診金也不收的抬腳就走。

    不怕醫生龍飛鳳舞的開藥單,就怕像現在這樣直接放棄。

    華叔找來了旅社負責人詢問事發當天下午究竟發生了什么,關系到人命大事,負責人不敢茍且,花了幾個小時就弄清楚彼時曾有個稻妻少年前來拜訪。基本上可以說他前腳剛走,后腳蘇就出事了,但是想在須彌城里找一個稻妻來的浪人……先不說問題是不是出在這人身上,找人的事聽起來就不大靠譜。

    除了學者們攜帶虛空終端的緣故在教令院有學籍記錄外,須彌城就是個篩子。但是蘇的房間內一切都井井有條,信函全都收在謹慎的地方,一件也不少,紙張完整數量齊備,不像是被人盜取情報后暗害。

    “不必去尋,與那少年無關。”鐘離把一直跟著蘇的巖偶招到面前,了解過前后又命它回去守著,自己安撫好使團眾人淡淡留了一句便向外走。

    他要去凈善宮問問究竟,小吉祥草王不止一次靠近蘇……先前敬她一國神明的地位,來做客的客卿先生只要沒聽到蘇提起也就只當是女士們私交甚篤不予過問,現在卻不得不討個說法了。

    沿著藤蔓一般纏繞在圣樹樹干上的道路上行,智慧宮前后的兵力較之往日重了三五分,從智慧宮再想繼續以人類面貌走去凈善宮更是不行,堵路的三十人團根本講不通道理,現下也不是講道理的時候。

    他正想著是直接用巖脊遮擋視角走過去呢,還是砸個天星引開這些人的注意力,稚嫩的草元素力就像剛剛冒出來的草芽一樣露出一點點,模擬的草葉左右晃晃,比劃出一個引路的箭頭。

    看來草之神不負“智慧”之名,她的選擇很聰明。

    有本國魔神開路,鐘離大搖大擺從傭兵們面前走過也沒有人發現。

    小吉祥草王本人自然是沒法子從凈善宮出來的,關押她的囚籠乃是大慈樹王留下的遺澤,被學者們撿起來修修補補順手圍困她的繼承人。所以想要以新任草神自己的力量突破囚籠,可能性不大。鐘離執掌巖系元素力,他要是使用蠻力倒也不是不能直接破開凈善宮把小草神拎出來。但問題是這么做對璃月有沒有好處,值不值得巖神“死而復生”。

    顯然草神也明白自己的分量在巖神眼里肯定不及璃月以及人家眷屬的利益,所以主動附在路過凈善宮的松鼠身上以精神體的方式出現。

    和蘇做交換她有優勢,換做巖神就……嗯,怕怕的。

    “我們在幻象空間里遇到了愚人眾執行官【博士】,蘇的行動非常果決,他什么也沒看見就被趕走了,但是凈善宮周圍的異動被如實報告給教令院,加著在我身上的鎖鏈又拉緊了幾分。”一見面小草神就把所知道的一切和盤托出,包括想要進行的利益交換:“我愿意用手中殘缺的權柄與蘇交易,但璃月不可以侵犯須彌的邊境。”

    “國家是國家,個人是個人。你與蘇之間的交易不應以國家利益為籌碼,璃月本就對須彌的土地沒有興趣,是須彌內部的問題導致兩國邊界遲遲無法確定。”

    草之神太年幼,又被軟禁得太久,哪怕身后有世界樹面對成名日久的大前輩時也難免有些露怯。鐘離對納西妲沒有意見,更不是來欺負小孩子的,得知蘇陷入昏迷的前因后果便收起氣勢,見小朋友太過急切還耐下性子好心提點。

    “至于說你們之間的權柄交易,我可以做個見證,但具體需得交易雙方自行達成一致。”

    這也是避免此后草之神反悔,并不說她一定會或一定不會反悔,裁度契約前本就該將一切不利因素考量在內,只有如此才能盡量讓契約更加完善。

    他頓了一下,表情沉重:“但蘇自你們會面之后一直沉睡,我亦無可奈何。”

    只要他不一上來就持反對意見,其他的都可以談。

    納西妲對直接與蘇討論這一點沒有疑議:“好的,我有辦法叫醒她。”

    大慈樹王確立魔神之位時對草元素力以及“生命”這一概念的控制因草龍王阿佩普的抵抗而有所缺失,此后草龍王被三王摁著好一頓修理,又為了其庇護之下的眾生不得不低頭。中間陰差陽錯被璃月撿到了便宜,草木之主雖然孱弱但到底還是出現,連帶著整個“生命”的概念就此徹底分散……否則防沙壁會比現在人們所看到的更加壯觀。

    三王時期結束之后須彌又總是內部不穩次次錯過收回權柄的機會,如今小吉祥草王退而求其次要求利益置換,她只能選擇抓住須彌立國之本,放棄另一項本就先天有所缺失的權力。

    也就是說,就算蘇同意與草神進行利益交換得到的也不是完整的“生命”概念,在漫長的歲月中它早已四分五裂,確切些描述就是——交易后她手上最終留下的權柄擁有相對權重。

    總體看下來蘇是吃虧的,但這個虧又不是特別大,畢竟她身上“智慧”那部分碎片很小,相當于輕輕卡了一下草之神的BUG。所以納西妲才會率先說出不與璃月做領土交易,她還犯不上用土地去換這個BUG。至于其他方面的補償,不談怎么能達成一致?

    她用草元素力凝結出一塊翠綠翠綠的生命之石:“這是萬千‘生命’概念中的一小塊碎片,也是我交易的誠意,它足夠喚醒蘇。”

    “我先替蘇謝過你。”鐘離接過生命之石,“待她醒來我們自會另行赴約。”

    納西妲輕輕呼出一口氣,懸了許久的心終于放下:“是我該謝謝璃月來的客人們,交換權柄本就強人所難,如果不是須彌眼下情況已經到了危機時刻,我也不敢這樣厚著臉皮提出要求。”

    她有把握說服蘇,但是沒把握一定能說服巖神。

    鐘離沒做表示,心里卻道蘇崽從小就不是個好打發的交易對象,和她做交易一定要做好賣顆蔥就得搭瓣蒜的心理準備。

    呼瑪依旅社。

    擔任顧問的鐘離在向導突如其來的昏迷后匆匆出門又匆匆回來,他一股腦找了許多理由,態度強硬的把圍在蘇房間內外所有人都給支走,等到晚上就像個沒事人一樣再也看不見此前的焦急與憂慮。

    使團成員就沒有不在心里犯嘀咕的,但是又想不出原因,加上大家還得繼續與須彌方面的學者斗智斗勇,疑惑了兩三天自然而然分不出精力長期盯這件事。確認蘇小姐活得好好的只是長睡不醒,一時半會兒也只能安慰自己她“睡夠了就會醒來”。

    在璃月使團上下眼里,蘇小姐就是璃月人,你說這里面有須彌的事兒?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

    比起璃月人對“自己人”的擔憂,須彌人這會兒只恨不得跳起來把自己人打去見大慈樹王。

    由于凈善宮外突發的種種異相,大賢者擔心這是小吉祥草王在試圖掙脫枷鎖逃跑,連帶著教令院上下都吹起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寒風。這要是讓她跑了還能行?流放的學者迎回來了,至冬給畫的餅吃下去了,物資收集了,地底掏空了,經費也花了,那么多學者日間不停的思考,這個時候小吉祥草王逃出凈善宮……

    教令院努力打壓了五百年,民間對小草王的信仰也在一次又一次反復血虐中變得純粹而堅定,阿扎爾都不敢想被囚1禁了五百年的草神對現下的教令院是何觀感。反正放在他自己身上,距離不死不休也差不了多遠。

    為了防止可怕的假象成真,一是加緊對凈善宮的控制,二是加快工程研發的腳步。

    但是這樣一來教令院正常的教學與科研就必不可免會受到影響,首當其沖的……正是那些調撥出來奮力與璃月使團據理力爭臉紅脖子粗的因論派學者們。

    從虛空終端中得到大賢者手令時他們人都麻了,好不容易第一步當頭給了那些璃月人一棍子,正該乘勝追擊時上面居然下令只要對方要求不過分就趕緊完事兒。

    這算什么?因論派集全院之力的準備,難道就是個笑話?

    我等正欲死戰,大賢者何故先降?

    被扣在教令院中的因論派賢者伊斯坎德一口氣沒上來兩眼一翻就倒了,和他同樣待遇的生論派賢者納菲斯花了好大力氣才把老兄弟救回來,差點又把自己給累過去。

    直接被阿扎爾扔在旁邊完全沒有參與感的卡瓦里更是臉色漆黑——大賢者說甩鍋就甩鍋,發布手令也完全不征求他這個負責人的意見,這都不是一把刀的待遇了,狗的待遇都能更強些。

    “欺人太甚!阿扎爾欺人太甚!”原本他還想著為了名聲要不要再掙扎掙扎,經過這件事干脆給華叔寫了封情真意切的信表示一定要成為璃月的好朋友,為表誠意隨信附上情報若干。

    華叔:“……”

    要不怎么說自己人才是真臥底呢,卡瓦里在壞事這方面的天賦真是得天獨厚獨一無二。

    “原本想著少說一年能把邊境線定下來就算咱們有效率,沒想到須彌那邊無緣無故自己先亂了陣腳。”

    與顧問促膝閑談時他少不了提到向導:“蘇姑娘還沒有醒嗎?要不要提前送她回璃月請不卜廬的白術大夫給看看?”

    “無妨,本月須彌交易所的拍賣會開啟前她一定會醒過來。”鐘離對醒來后的蘇很是期待,“而且她在須彌還有筆好買賣要談。”

    拍賣會啊……不知道有沒有值得買下的東西,這次的賬單可以直接寄給月海亭呢。

    甘雨:背后一涼!

    第159章

    有大賢者阿扎爾與妙論派賢者卡瓦里的“傾情相助”,須彌與璃月在邊境問題上的協商高效且友好。

    嗯……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這兩個國家的子民們假裝自己是信了的。

    璃月給的邊境線劃分方案并不苛刻,再加上頂頭上司和他的頂頭上司一個比一個讓人無法評價,實際操作此事的伐護末那學院上下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態度變得游離而曖昧。除去幾個實在心氣難平的訶般荼與耆老還在勉力堅持,其他人明顯開始劃水摸魚。

    上面都已經投了,下面還搞什么?勞心費力得罪人,回頭還要吃埋怨嗎?

    須彌人突然發現當自己的行政管理體系徹底停擺后,文員們的辦事效率反而變高了不少——這些文員往往還有另一重身份,那就是學院學者。缺失了各處審批環節,大家都想摸魚的情況下無數冗余文件被稀里糊涂直接遞到大書記官艾爾海森面前,迫使這個平日里絕對不加一分鐘班的青年不得不每天延遲十分鐘專門處理垃圾才能順利離開辦公室。

    為此他渾身黑氣直冒,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家伙不小心掉進深淵里腌進味兒了。

    “所以我……到底是在給什么樣的生物工作?”

    心情極度惡劣的他決定趁著休息日把這份牢騷吐給朋友拉他們和自己一塊煩躁,奈何賽諾追著一條走私罐裝知識的線索進了無郁稠林,提納里早已回去道城林挽救那些什么都敢往嘴里送的探險家。

    卡維還在大赤沙海里吃沙子,只有他的妹妹坐標明確,人也不討厭。

    “您是來拜訪蘇小姐的?好吧……稍等。”

    服務生認識書記官,但是對于離開須彌數年又返回的蘇小姐并不了解,只隱約知道她是個很厲害的學者,僅此而已。

    再厲害的學者她現在還不是和那些璃月人混在一處,甚至還是璃月使團的向導,出于樸素的家國情懷,服務生對蘇觀感一般。

    他走到蘇的房間外敲門:“蘇小姐,您有客人。”

    開門的是個璃月青年,長身玉立眉目俊俏,單邊耳墜被微風帶得輕輕搖晃:“請問是哪位客人?”

    自從凈善宮一敘,得到概念碎片的蘇醒是醒了,就是整個人記憶有些混亂,而且還需要時間適應新的力量。她似乎將荻花洲的過去認成一場虛無的夢境,隨之溢出的生命力也帶來不少“小麻煩”,以至于他不得不暫時將她關在巖牢里。

    他身后琥珀色的透明巖牢內,一屋子綠色植物打架都快打劈叉了。

    “您好先生,來拜訪蘇小姐的是艾爾海森書記官。”服務生對于為什么蘇小姐的房間里有個男人出來開門接受良好,客人的隱私嘛,比這要勁爆得多的場面他沒少見過。

    “知道了,稍等。”門關上了,鐘離回頭推開把棕櫚樹摁著打的梧桐樹,實在想不明白這到底都是些什么和什么。

    “有人來拜訪你,想去見見嗎?”一堆蕨類毆打著角落里無處不在的蕈類,裸子植物和被子植物吐口水一樣互噴種子。

    蘇生無可戀的拽開企圖纏在自己小腿上諂媚的菟絲子,一把將它遠遠扔開:“我這個樣子能出去見人嗎?”

    “當然可以,只要你想。”

    以鐘離的經驗判斷,人類這種生物還是挺好忽悠的,只要理由能夠說得過去他們就會表現得不理解但非常尊重。

    在巖牢里整整蹲了四天,要說不向往自由那是不可能的。雖然鐘離也沒有限制她的自由,但蘇還是很有共公德心的選擇老實待著。

    “我還是再想想,努力一下,三分鐘……”她努力調動草元素力,腳邊的一朵蘑菇炸開了花,“如果不行就告訴訪客我得了流感。”

    因罹患傳染性疾病而拒絕拜訪,這個理由很充分。

    理性上她明白變化背后代表的含義,感性上雖然不大愿意接受不過隨著時間推移也不再像一開始那樣極度排斥——她并不想舍棄掉自己作為人的那一部分,但也不拒絕責任。

    “我一直以為那是場臆造的夢境,也許是千風神殿遺跡中殘留的古代力量作祟,或者又是地脈紊亂導致的奇思怪想……”她抱頭搖晃,光滑順澤的亞麻色長發被揉成亂糟糟的一團。

    ——我怎么就不是個人了呢?

    鐘離好笑的看著她抱頭狂揉,活像只逃避現實的松鼠。

    “別人的話……說不準,但我的記憶不會出錯。”他抬起手摸摸她的頭,順便從衣袋里摸出梳子慢慢幫她把被揉亂的長發一點點重新梳好:“不用太過緊張,你希望自己是什么,你就是什么。”

    反正她不可能賴賬跑掉,過上幾十上百年以后不想承認也得承認。

    蘇:“……”你不要一臉哄孩子的表情好嗎?!

    二十分鐘后,無聊到翻書看的艾爾海森先生等到了蘇小姐。

    “勞您撥冗一見,不勝感激。”這家伙嘴里吐出來的每個詞都很別扭,他不是那種會指責別人的人,但硬是能讓你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太對。

    “有話快說。”蘇坐下的瞬間快手扯掉從桌子腿中段伸出來的樹枝,飛快將它插在面前的裝飾花瓶里,“你該不會是心情不好跑出來污染別人的吧。”

    椅子背上冒出一節葉芽,她假作調整裙擺,心狠手辣掰掉芽尖扔進垃圾桶:“還是說我哥哥有什么事勞煩你傳話。”

    桌板背面凸出一從小傘蓋,蘇戳了一指頭送它們回歸自然。

    “生命”與“死亡”并不對立,它們是一體的,猶如鳥之雙翼,猶如白塔與水面的倒影,不可分割。

    她在坐下不到三分鐘的時間里小動作就沒停過,艾爾海森皺眉看看她散落的長發與幾乎沒有裝飾的樸素衣裙:“你……是不是生病了?”

    “啊……是,是啊。”蘇再次拽開一條暗搓搓伸向自己的藤蔓,笑得十分勉強:“先是著涼風寒,緊接著又有些低血糖,也許是貧血?老毛病了,問題不大。”

    她小時候隔三差五就病病歪歪的這件事艾爾海森都不知道聽卡維抱怨過多少回,也就是有了神之眼之后身體才好起來。

    “算了,你自己就是醫生,不要犯蠢。”

    他放下書,看看蘇的背后:“那個璃月男人呢?”

    “也許你可以試著稍微禮貌客氣些?”蘇眼前一黑,記憶缺失時鐘離先生在她眼里只是個有些神秘過去的人,記憶補完后……

    放肆!哪個男人?你怎么說話呢!

    艾爾海森:“……請問你說這句話前動腦子了嗎?”

    “哪句沒有聽懂?我可以從頭講解。”蘇察覺到散在背后的發梢一沉,不知道又有什么東西湊了過來。她轉頭一看,是一只貓爪。

    “喵咪~”

    自由自在徜徉在須彌城里的貓兒張大眼睛露出不解的表情——喵的爪子為什么動不了了?

    那當然是因為小傻瓜你把爪子掛在別人頭發上了呀!

    她一手拉住發梢免得自己被墜翻,另一只手提著貓頸使勁,拉起長長一只貓條:“喵嗚!”

    蘇把自來貓摁在腿上上下其手,毛茸茸的小朋友舒服得爪爪開花伸懶腰,嘴巴里哼哼唧唧的不依不饒。因為這個小插曲先前略有幾分劍拔弩張的氣氛迅速消散,蘇抬手示意侍應送些飲料和點心。

    “后天就是本月交易所的拍賣會日,我有一張邀請函,給你了。”他從書頁里抽出當成書簽使用的紙箋,蘇接過去用手指彈彈。厚實的紙板發出清脆的聲音,她低頭看了眼鏤刻在上面的浮雕字體,“不記名的?”

    “難道你要用記名的那張?還是說你身后那位先生愿意接受這種事?”看到從樓上慢吞吞走下來的鐘離,艾爾海森差點翻白眼表達不滿。這坐下才多久人就又追出來了?蘇這家伙難道就不會覺得窒息嗎!

    蘇還真不覺得窒息,甚至在鐘離拉開椅子坐在自己身邊時額外要求侍應多上一份飲料:“要溫的,謝謝。”

    老人家可不能乍寒乍暖,且得好好保養。

    鐘離:“……”很好,這股應付不來的預感果然實現了。

    “……”艾爾海森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選擇閉嘴。

    看來卡維的妹妹是注定不會留在須彌了,用不著他在中間當壞人。

    “什么時候把消息告訴你哥哥?她總該知道自己的妹妹在人生大事的重要選擇。”沉默了一會兒后他回歸實際問題,蘇聽完就點頭:“有道理,我順便還有些別的事想和哥哥討論。”

    她側頭對鐘離道:“卡維是個優秀的建筑設計師,他承接過好幾項奧摩斯港的公共設施改建,也許璃月港會需要他。”

    “寫信告知甘雨即可。”璃月在公共設施的基礎建設方面絕不會吝嗇,只要那位設計師展現出他的價值,七星就一定會給出超出他本人想象的報酬。

    不過這樣的對答也太像上司和下屬說話了,客卿先生隨即皺眉苦笑:“我乃一介閑人,還仰賴姑娘養著呢。”

    怎么不是仰賴妙法化生真君養活?當年他們拖家帶口從璃沙郊遷去碧水源和瓊璣野與歸終結盟為得就是那里一眼望不到邊的沃野與糧田。

    “……”

    艾爾海森先生的眼神逐漸變得犀利。

    第160章

    送走看上去變得憂心忡忡的書記官,蘇迅速從旅社大廳返回房間重新蹲進巖牢以免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拆掉呼瑪依家的搖錢樹。

    眼看璃月使團在須彌的任務接近尾聲,她也要盤算一下還剩什么事兒沒忙完。

    鐘離將納西妲想要進行權柄交換的訴求原原本本告訴她,蘇對此沒有意見,然后就是法拉納女士留下的那棟房子。她并不想把那東西據為己有,畢竟她又不打算繼續留在須彌。

    如果說之前對須彌還存有期待,那么現在蘇所有的心力都已經轉移到碧水源和瓊璣野上。那才是她花了大幾百近千年反復經營的地方。哦對了,還得盡快把歸終喊起來干活。

    蘇崽發出尖銳的爆鳴:我的荻花洲!!!

    “先去拍賣會,再去見小吉祥草王。”蘇很快就把接下來要做的事排好隊,“如果先與草之神完成權柄交換,我不確定能不能在拍賣會上控制住自己,你也不能眾目睽睽之下把我塞進巖牢里。”

    最重要的是這幾天大賢者阿扎爾跟吃錯藥一樣瘋狂監視凈善宮,連只飛過的蜜蜂也要疑神疑鬼的抓下來看看。這種環境不利與做交易,蘇也不想在即將離開須彌前節外生枝。

    懷揣著辦完一件少一件的心情,蘇耐心等到兩天后的拍賣會。

    拍賣日的時間都是固定的每個月的第幾天,所以交易行不會專門為此再大肆提前通知,早早就流露出意向的富商巨賈豪門望族例外。這些人家多半預定了特別的物品并為此準備好代價,若是遇上幾家都想爭奪某一件物品也會先行私下協商,沒必要上了拍賣后多花冤枉錢便宜別人。

    由此可見須彌的生意人比想象中更加精明,也更加手眼通天,交易行都不敢惹這些頻頻公然作弊的家伙。

    頭一天晚上才勉強管住身邊時不時冒出來的蘑菇樹枝藤蔓以及各種小動物,一大早蘇換好衣服取出艾爾海森送來的邀請函敲門去找鐘離。

    自從大賢者阿扎爾出爾反爾下令要因論派在邊境問題上速戰速決后,璃月使團的工作進度完全可以用一日千里去形容。撤掉滿腔熱血的學者們須彌方面表現得就像個剛嫁人的柔弱新娘,什么都點頭,什么都好好好,不用華叔敲打那些跟來長見識的年輕人就在心底警醒——璃月一定要吸取須彌的教訓!

    寧可舍得一身剮造反干掉不合格的上位者,也好過國家利益受損。阿扎爾兩道手令,須彌這回算是里子面子全都沒了。

    也正因為如此,顧問先生的工作得以提前完成,可以抽出時間陪向導小姐去逛拍賣會……順便花錢。

    交易行的拍賣傳統沿襲了數百年,早已形成定例,門外是駐守防范的三十人團,門內站著迎接賓客接收邀請函的儀倌。

    蘇和鐘離來到拍賣會門外時這里的人已經很多了,給出邀請函,儀官看看她發間的裝飾又看看那只堪稱藝術品的金項圈,視線最終停留在包裹在與摩拉同材質金屬底座里的水膽水晶上。

    “客人請進!”

    這位是璃月來的大商人嗎?怎么有點眼生?可是就連陪同她一起出現的男士看上去也給人一種撲面而來的貴重感,應該只是自己眼拙吧……

    他們剛進入交易行,背后就傳來一陣喧鬧,看來是位重量級嘉賓。蘇沒有停下等待,她按照儀官給的號碼牌找到座位坐下,鐘離替她擋著人來人往的走廊。

    “好巧,又見到你們了!”多莉尖利到略有些油滑的聲音比她本人出現的還早,紫衣少女眨眨眼,正對著蘇道:“你是來買那套房子的?啊啊,別生氣,我肯定會提前打聽一下對手都有誰嘛!等下來我的專屬包廂聊聊怎么樣?也許咱們都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蘇是個低調的人又已經離開須彌數年,但這并不代表她默默無聞。只要在學者之間稍加打聽,沒見過人也見過她的論文。所以多莉很容易就查到她與卡維之間的關系,對于法拉娜留下的這棟房子……可想而知她不管付出什么代價都會點頭。

    如果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商人,多莉一定會與交易所PY一番,咬死了把價格抬到頂點狠狠坑蘇一筆,但是在查到她在璃月經手的項目后桑歌瑪哈巴依老爺及時換了個想法。

    法拉娜的舊房子最多值個四百萬摩拉,交易行給她的PY價最終定為六百萬,翻三倍一千八百萬也就到頂了,再往上吃相太難看難免會影響到其他買賣。但是這一千八百萬摩拉乃是一錘子買賣,從此以后她多莉會持續不斷的為這一次貪婪付出代價,甚至無止無休。這是一方面弊端,另一方面蘇本身就是個在商人看來非常有財運也非常能帶財的人,和這樣的人成為朋友遠遠比那一千八百萬摩拉要值錢。

    況且坑她一筆后與交易行拆賬也拿不到一千八百萬,得不償失。

    用一筆違規操作才能得到的錢換一個天大的人情,多莉相信自己的直覺。璃月要重建荻花洲啊……單憑一地供給,物資能夠用嗎?

    而且她是真的很喜歡蘇小姐身邊那位男士吶!喜歡到恨不得能用十倍于等重的摩拉把他買走供起來……想來蘇小姐不會愿意,所以她也就是想想。

    對于她這種有目的的示好,蘇沒有什么厭惡或欣喜的感覺。多莉這個人她不喜歡,但也只是出于個人情緒的不喜歡,桑歌瑪哈巴依老爺賺錢后做了不少人事,輪不著她一個牛馬學者喜不喜歡。

    事關法拉娜女士的房子,她冷著臉點頭同意了多莉的邀請:“嗯,等會兒見。”

    “好嘞!咱們等會兒見,您可一定要來,還有這位摩拉一樣的先生!”

    蘇:“……”

    鐘離:“……”

    某種角度上來說,多莉確實眼光獨到。

    不多時交易行的儀官就來請人,連帶著將蘇的號碼牌一塊給她送去多莉的專屬包廂。蘇愿意給多莉這個面子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包廂內的環境條件比拍賣會大廳要好得多,鐘離會喜歡。

    蘇崽:我怎么能讓摩拉克斯隨隨便便坐在亂糟糟的人群里?那個位置那么小,連茶水都沒有,這不是丟須彌的人,這是丟我的人!

    “桑歌瑪哈巴依老爺吩咐過我們,請二位千萬不要客氣,這包廂里的東西盡可隨意取用,都掛在老爺賬上。”儀倌重新給上了飲料和點心,切成花的水果和帕蒂沙蘭布丁用盤子盛到蘇面前,她默默把它推到鐘離手邊:“很好吃哦!”

    客卿先生聞言拿起叉子嘗試,儀倌小姐覺得這個場景似乎哪里有點不對勁,但又找不到究竟哪里不對勁。

    拍賣會開始前桑歌瑪哈巴依老爺忙得不可開交,簡單寒暄幾句就留客人自便,自己出去忙碌。蘇也不去管她,打了個招呼就和鐘離一起捧著交易品名錄翻看。客卿先生迅速翻到珠寶礦石有色金屬大類與蘇一一品鑒,遇到感興趣的交易品還會去戳著交易行投影出來的立體圖像仔細觀察。

    “這枚來自沉玉谷的清水玉好水頭,應是多年老坑出的玻璃種,值得買下。”

    蘇看看那塊漂亮石頭的標價,沒做聲。

    “萃凝晶出自楓丹厄里那斯地區,是近年來興起的新型材料。寶石的價值也會隨著人們的偏好發生變化,不管怎么說它明凈而堅韌的質地也算是值得開發。只是真正能夠成為材料的只有礦芯那一小塊,沒有打開前誰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成色。”

    蘇看看立體投影中不停旋轉的棱晶,懂了。

    “萬象石……嗯……我不喜歡,你喜歡嗎?”

    蘇搖頭,她也不喜歡其中駁雜的渾化元素,或許這玩意兒出現在這里另有原因。

    “倒是這串珊瑚珍珠有點意思,可以買一些回去給你做扣子。”

    蘇:“……”不,我還沒到那個份兒上,用能上拍賣會的珊瑚珍珠做扣子也太奢侈了!

    直到拍賣會開始多莉才從繁忙的社交中抽出身,搓著手一邊道歉一邊回到包廂,猶豫片刻還是坐在側對著蘇的椅子上。她倒是想挨著長腳的摩拉坐好蹭蹭摩拉的香氣,但又害怕被人拎起來從包廂里扔出去。

    “招待不周,招待不周,蘇小姐有什么喜歡的東西嗎?再讓他們上些好吃的?”

    商人嘛,在面對有可能帶來高額利潤的“好朋友”面前總是謙遜而善解人意的,哪怕與對方的哥哥有些債務上的“小”往來,多莉也可以完全忽略掉蘇不大好看的臉色。

    “還好,謝謝你,我已經吃飽了。”蘇端起果汁抿了一口表示自己接受好意,多莉高興起來,也好拿卡維的欠賬說事:“說起來我之前沒見過您,要是見過就直接放棄這套房子不讓他們往名單里放了。可是好像有另一股力量推著非要做成此時,哎呀呀,這可真是有些過分。”

    “我從沙漠傭兵哪兒得知您可是個大好人,我不能為難這樣的人。您放心,等會兒法拉納女士的那套房子我一準兒不出聲,還有還有,卡維的還款利息,我也給他再降降。”

    眼看前置條件說得差不多了,她才提起真實目的:“聽說璃月有重建荻花洲的打算?”

    “具體消息要看月海亭和七星的安排,工程所需物資如要進口也會以招標會的形式公開競價。”

    蘇給了她一條明路,多莉明白自己在這兒討不到太多好,拿起另一份兒拍賣品名錄笑笑,“到時候還需您幫忙引薦引薦呀,這不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她指得是回扣,在須彌做采購回扣這種事基本就是公開的行賄手段,風紀官都不認為這玩意兒違法。至于回扣的比例就要看掌握主動的那一方還想不想做人,比較擬人一點的能把貨款貪掉九成,剩下一成隨便弄些破爛胡亂堆個豆腐渣出來交差了事。

    蘇:“……知道了。”

    好想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啊,須彌人怎么能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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