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第 221 章(捉蟲)
宋聲沒想過自己會去哪個地方, 對他來說,其實南方北方都行。
如果去南方的話,水運發達, 發展輕工業,紡織業, 也是一條很好的帶領百姓們的致富之路。
如果去北方的話, 良田礦山較多,可以搞種植業,修路修橋,都是致富的通道。
反正不管到哪里, 總有法子建功立業。
現在官員填補空缺的事情全都交到吏部擬寫到任名單, 這吏部一下子就熱鬧起來了。
本來他們主要負責的任務之一就是官員升遷考核, 這其中能收不少好處。如果有熟人在吏部,稍微花點錢活動活動關系, 就可能把考核的結果改的更好一點。
但因為景帝命令下旨過不準官員之間互相送禮, 所以沒人敢光明正大的做這事兒, 一般都是靜悄悄的,也不敢送太多了。
本來一年中只有年底開始忙起來的吏部,從九月就開始忙起來了。
翰林院里頭,吃飯的時候宋聲聽到一個同僚抱怨:“唉,這次升遷名單上估計沒有我了。我本來就出身不好,考了好多年才考上。之前翰林院擢考我就沒通過, 第二次估計也沒啥希望。我把攢了好多年的錢都帶上了, 希望能讓我挪挪屁股, 往上升一升。”
花錢活動關系的人多, 除了花不起錢的,幾乎都是如此, 所以大家聽見他這么說,都已經習慣了。
“你好歹還攢了些錢,不像我,我這一點錢都沒有。在翰林院干了好幾年了,現如今有啥沒啥,也不認識什么熟人,想活動都沒地兒去!我看我還是老老實實待在翰林院吧,雖然日子清貧了些,但最起碼說出去體面。”
旁邊有人過來跟宋聲搭話,說道:“宋大人,你不去找找關系走走門路嗎?以你的才能,屈居在翰林院真的是委屈了。”
宋聲笑了笑道:“我一個農家子弟出身,一無人脈,二無錢財,去哪里找門路?再說了,吏部的官員我一個都不認識,去了不是自討苦吃?”
周大人道:“說的也是。”
下午回了辦公房,宋聲又低頭看史書,整理書卷去了。
巧的是又碰到了周大人,他夸贊道:“現在像你這樣的還沉下心來看書的人已經不多了,果然是狀元郎,如此酷愛讀書,可見是一個愛學習的人。你瞧瞧這里頭一個個的,人心浮動,巴不得長翅膀往外飛呢。”
周大人有些年長,說話的口吻總是一長輩自居,他在翰林院待了許多年了。
宋聲微微抿唇笑了一下沒說話,他哪里是愛讀書,上輩子光是念書就讀了十幾年,穿越到這里之后又開始寒窗苦讀。
好在現在他已經對這里的書籍習慣了,不過他仍舊覺得做成豎版的書看著有些費勁。他這是有目的的讀書,主要還是為了能夠成功入仕。如若不然,讓他每天磕干巴巴又看不太懂的古文,他根本就不會再重新讀一遍書。
“周大人謬贊了。”宋聲不再多言,專注忙自己的事去了。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臘月。想想去年的時候宋家所有的人都來京城跟他們一塊兒過年了,想想當時的情景 ,仿佛就在昨日。今年這一年過得是真快啊。
這是今年的最后一個月,都說寒冬臘月天氣驟冷,今年是個寒冬,家家戶戶屋檐下面都結了一層冰碴子。
人們家里都全都生上了爐子用來取暖,朝廷這些辦公機構也是一樣,已經點了爐子還不夠,還有端著碳盆燒的。
畢竟辦公房比較大,不像房間一樣小,放一個爐子就夠了。一般一個爐子根本不夠用,再加兩個碳盆屋子里才有些暖和的感覺。
碳盆又被稱為火盆,沒有爐子用著安全。尤其是在翰林院這種書本極多的地方,一個弄不好如果打翻了,就會容易引起火災。
宋聲左手邊就是一個炭盆,他小心翼翼的往里頭加著炭,一邊想著年后外放的事。
他本來還想著去找皇長孫說一下外放的事情,但那是因為當時職位的空缺不多。現在可倒好,經過前一陣子的事情,現在空出來的官位有不少,他已經遞交了申請單,想著應該能混到一個官當當。
翰林院是這樣的,這次如果有意向外放做官想要調職的都可以按照規定寫上一份申請書,然后遞上去,吏部自然會評比一下,最后擬出一個名單出來給景帝。
不只是他,翰林院里面其他所有遞交了申請單的官員,此刻心里都在忐忑,就怕這次遞交上去的名單沒有自己。
寒風瑟瑟,宋聲從屋里打開門,今天早上他剛起來就感覺到了一陣突如其來的涼意,一看外頭竟然下雪了。
瞧這景象,應該是今年最大的一場雪了,雪花下的十分濃密,又大又急,按照這種情況,如果下上一整天,等他下午下衙回來地上肯定已經積了一層厚厚的雪了。
大雪天早起去上衙實在是太痛苦了,這是宋聲在翰林院過的第三個年頭了。
此時的皇宮。
李滿穿著一身盔甲帶著配刀在宮中游走,他看到吏部尚書穿著官服腿腳都弄濕了不少,一路去了御書房。
御書房里下面燒的地龍,不用燒炭,所以并沒有煙,一進去就感覺一股暖烘烘的熱氣撲面而來。
吏部尚書陳大人小心地抖了抖身上的積雪,手腳還有一些冷顫,緩了一下,他才好受許多。
景帝還在御書房的桌案前批閱奏折,知道來人是誰,所以他未曾抬頭,而是一邊用朱紅的筆披著批著一邊說道:“平身吧。”
陳大人謝過恩典之后說道:“皇上,這是這幾日吏部上下官員根據考核情況,推舉出來的人員名單,皇上可以參考一下。”
劉公公看了看景帝的臉色,然后下去幫忙把陳大人遞上來的折子接了過來給景帝遞了過去。
陳大人看著皇帝一頁一頁的過目著折子上的人員名單,心里頭還有幾分打怵。因為內閣有人惹惱了皇上,所以這個差事就交到了他們吏部來辦。
一時之間吏部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有些同僚還紛紛說著閑話,“這潑天的富貴喲,輪到你們吏部了,這么多人來上門找,得有多少油水啊?”
陳大人心里暗暗發苦,很想跟那些同僚說,你以為攤上這事兒就好嗎?這名單要是一個沒擬好,肯定要被罵的,要是再惹了皇上不高興,那就更沒什么前途了。
他一邊走神想著這些,一邊輕微的抬頭暗自打量著皇帝的神色。
可惜景帝喜怒不形于色,這么多年,一直由身邊一直伺候的劉公公多少能猜到一些他的真實想法。
隨著景帝看他這個折子的時間越來越長,陳大人腦袋上已經開始流冷汗了。今年是他作為一個吏部尚書最有職權的一次,因為這事幾乎是由他們部門全部負責的。
他底下的那幾個官員還在暗自得意,看看他們部門現在牛不牛氣,以前官員考核升遷的時候,他們幾乎都要看內閣的顏色行事的。
今年卻沒把這事兒交給內閣做,可真是太好了。這幾天不知道油水都收了多少了,今年一年的開銷都有了。
然而陳大人其實并不想把這個活攬下來,因為這不僅是個累活,一個弄不好了,還容易被人嫉恨。
可是沒辦法,圣命難違。
景帝看著人員名單,還有各自的官職以及任地,看的時間越長,眉頭皺的越緊。
陳大人很想問一句怎么回事,可對方是皇帝,他是不能問的。
這個時候戶部尚書齊大人也來了,門口有小太監通報,景帝直接讓人進來了。
進來之后齊大人看到了,正站在底下的吏部尚書陳方,看到他現在的模樣,忽然覺得他倆有些同病相憐。
齊大人過來是有正事的,他的事情一般都涉及到國庫開支,景帝一般都會讓他直接進來。
他們商量了一會兒關于國庫的事,齊大人就回去了。他走之后,御書房里底下站著的又只剩陳大人一個人了。
也不知道是因為剛才戶部尚書齊大人說的那些話惹景帝不高興了,還是他們吏部擬的人員名單惹著他了,景帝的臉色越來越低沉。
過了好一會兒,陳大人臉上的汗都流了不少,景帝終于開口道:“聽說你們吏部這幾天很是熱鬧啊。”
陳大人一聽就想起來之前好多人給他們吏部的官員送禮,就為了活動這個任職地方和官職的事。
難道他們自己私底下收禮的事情被皇上知道了?這是在點他嗎?
陳大人渾身的汗珠浸的后背都濕了,他趕緊說道:“皇上說的是,這幾日吏部來的人的確有點多。”
他想了想只好實話實說,“大多數都是來攀扯關系和交情的,就是想去個好地方任職。”
他沒有說收禮的事情,其實景帝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一些的。這事不可能完全斷絕,而且這陣子內閣里頭有好幾個出事,吏部攬了很多活過來,是相當辛苦的。
所以收禮的事情他也只是說了一句話點了點陳大人,算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他自己心里有點數,不要做得太過。
景帝道:“名單朕看完了。”
陳大人打起了精神,目光炯炯有神的盯著正前方的地面,就等著聽他接下來的話。
這名單擬的到底好不好啊,用不用改動啊?還是說要打回去重做?陳大人很想知道。
第222章 第 222 章
景帝緊接著好一會兒沒說話, 陳大人頭皮發麻,大冷天的里面穿的里衣都汗濕透了。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下景帝,心里頭有些心虛。名單上的一些比較靠前任職比較好的地方安排的人的確不是巧合, 誰叫人家給的禮太重了呢。
他收人家的禮,也不全是為了自個兒。別看吏部每年都負責官員升遷官績考核, 瞧著也是有油水的地方, 但架不住他們整個部門里頭人多呀。
全國各個地方的官員每年的官績考核都歸他們吏部負責,全國上下那么多官員,他們人手要是太少,根本就不夠用。
吏部下面的小官員每年的俸祿并不高, 也沒有什么額外的補助, 要干的活又多, 他們平時不給底下人發點好處,誰會給盡心盡力的干活?
要知道當個領頭人也不是好當的, 光是以權壓人并不能長久, 還是得恩威并施才行。
今年收的禮還有一部分都給下面的小官員發了, 大家干一年了也都不容易,就靠著那一點俸祿哪能行?
況且雖然他是吏部最大的官員,下面的人都是他的下屬,但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他拍板說了算的。
就比如下面的兩個吏部侍郎,他也要考慮一下人家的意見的。反正綜合以上種種原因,才擬出來的這份名單。
景帝把名單合上了, 轉頭對劉德福說道:“內務府今年的東西準備的如何了?”
劉德福很有眼色的應道:“應該都差不多了, 老奴這就去看看。”說完就退下去了。
他很清楚, 這是皇上的借口, 其實就是要把他支出去,單獨留下陳大人說事情。
上位者就是如此, 即便再信任你,拿你當心腹,也不會事事都讓你知曉。該防著的時候還是會防著,就為了能讓自己放心。
劉德福低垂著眼,他早已經習慣了。早些年還有些傷心,覺得皇上不信任他了。但后來他慢慢就改變了想法,少知道一些事情,對自己更有好處不是嗎?有時候知道的多了,就越發危險。
劉德福出去之后就去了內務府,查看今年新一批皇商上供來的布料。馬上就是年節了,各個宮里都要送去份例,這事可不能馬虎了。
沒過多久,陳大人從御書房里出來了。他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不知道在御書房里景帝跟他說了些什么。
他手上拿著寫著名單的折子,把手縮到了袖口里,頂著寒風又回到了吏部。
吏部的官員都沒心思在辦公房里做事情,全都盯著他們的尚書大人什么時候回來。大家都知道他拿著這次任職人員的名單進宮了,要是得了皇上的批復,不用等到朝廷下旨升遷,就能提前得到消息。
“怎么樣怎么樣?大人回來了嗎?”一個官員在門口時不時的張望著。
“沒有呢,大人都進宮好久了,怎么還不回來?”旁邊另外一個同僚答道。
“耐心再等等,估計也快回來了。”
正說著,他們大老遠就看到一個身影,胖胖的走路有些晃,熟悉陳大人的都知道,這就是他。
辦公房里頭的人耐不住性子了,索性直接沖出來迎接了幾步路。
沒出來的人端茶的端茶,拿暖爐的拿暖爐。
陳大人一進屋,屋子里的人就都圍了上來,噓寒問暖道:“大人,快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大人,快拿著暖手爐暖一暖。”
陳大人喝了杯熱茶,接過暖手爐,然后從袖袋里掏出了那個寫有名單的折子。
“我知道你們想看什么,名單就在這上面,皇上親自批復過了,你們想看就看吧。”
吏部侍郎先接過折子打開看,旁邊的人都圍了上去跟著看。
然而看完之后大家都很疑惑,尚書大人遞交上去的折子名單是他們都看過的,可明顯這份上面的名單跟先前他們提交上去那一份不一樣。
“大人,這是怎么回事?名單怎么不一樣啊?是皇上更改了嗎?”
尤其是前面幾個人的名字,本來都是在一些相對富饒的地方任職的,卻被調換了個,放到后面去了。還有中間幾個人,幾乎都換了些地方。
畢竟折子上寫的名字多,這些小改動看起來也不算明顯。但他們這些經手過的人,一瞧就知道是改了的。
陳大人說道:“瞎說什么呢?你們都看錯了吧,沒有變動啊,這就是咱們一開始擬的名單。”
大家聽完他說這話面面相覷,一個人記不清不大緊,他們這些人都記不清,那就有點問題了。
可陳大人堅持說名單沒有變動,大家也有些回過味兒來了,看來還真是皇上那邊改動的。
可這卻讓吏部的官員發了愁,這名單是他們排好的,里面有不少人都是給他們送了禮的,都商量好的給他們安排好地方的,現在有一些因為這個變動,非但沒去什么好地方,反而去了偏遠地方。
這可讓他們怎么跟人交代啊?
陳大人嘆了口氣,他也不想這樣啊。收了人家的禮,卻沒辦成事,說不好是要得罪人的。可他也沒辦法,這份折子上的名單可是皇上給的。
圣命不可違,得罪人就得罪人吧,大不了把他收到那些禮都退回去。
吏部的官員們都很納悶,往年內閣遞交上去的官員擬任的名單基本上都沒什么問題,皇上直接就批復同意了。怎么到他們吏部這里,就要開始變動了呢?
唉,他們吏部果然比不上內閣啊。
大家只能無聲的嘆氣,大局已定,已經沒有挽回的余地了。
還有一些官員已經在商量著怎么把收的禮給人家退回去了,還有一些收的少的還算好說,沒給人家辦成事兒,也有可能是你給的東西太少了,畢竟他們一開始話說的也都有余地,并不保證一定能成。
陳大人看著整個辦公房亂糟糟的,提高音量說道:“行了,都別議論了。趕緊對照著名單寫擬任文書吧,這次名單上人多,光這文書都得好幾天寫。別等到皇上下旨的時候你們的文書都還跟不上。”
一般官員升官,朝廷會給頒發一份任職官階官名等之類的圣旨,跟隨圣旨一起發放到官員手里的,還有一份任職文書,上面有他的姓名,籍貫等信息,到時候要拿著這份文書去上任的。
如果沒了這份文書,去上任的時候當地衙門是不認可的,到時候只能找別的路子證明自己的身份,十分麻煩。
陳大人說完后,辦公房里的官員們都不說話了,開始拿著筆把名單上的人分塊,每個人分上一部分,把分得的這部分名單和任職地以及任職官名抄錄下來。
抄下來之后還要去檔案里面找卷宗,把卷宗上官員的信息謄寫下來,這才能寫文書。
所以文書也不是那么好寫的,要把這些文書全部寫完,要花費上不少時間。
今年因為比較特殊,出了一些事情,所以吏部動手的早,應該趕在年底就能把文書全都寫完。寫完之后還要加蓋吏部官員的手印,加蓋吏部紅章,這才算奏效。
吏部尚書陳大人是有獨立的辦公房的,他今天有些累,剛回到辦公房歇著,下面的兩個吏部侍郎就過來找他了。
他們兩個都很好奇這名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按理說這里面大多數官員皇上都沒什么印象,還是要靠他們吏部整合后的官員考核結果和平時聽別人所說才能判斷一個官員的能力好不好。所以這次他們一看到名單改了,十分意外。
陳大人嘆了口氣,他跟這兩個吏部侍郎關系較好,沒把他們倆當外人。他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們倆想問什么,名單不是我改的,是皇上改的。”
其實也不是皇上改的,說的更具體一些,其實是皇上早就準備好的。
當時他看到新的名單的時候都驚訝極了,隨即便是一陣恐慌。因為這上面的名單有好多都跟他所上交的名單以及上面所寫的官職重疊了,這說明什么?
說明他手上的這份名單,極大可能在今天之前就已經被皇上知曉了。
他想到這就有些害怕,他聽說過皇上身邊培養了一群暗衛,專門負責替皇上收集情報甚至還會按照皇上的要求監察百官。
他手上拿的這份名單,皇上未卜先知,還提前就把名單改好了。細思極恐,他真的是害怕極了。出來的時候臉色都不好了,一路急匆匆的就朝著吏部走。
兩個吏部侍郎聽了之后也都冒出了一身冷汗,的確是讓人不寒而栗。還好他們這位皇上是位明君,很多時候即便有些官員某些地方做的有些出格,只要不太過分危害百姓和官場,他就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做沒看見。
“年底了,大人,咱們還是小心行事吧。說不準就是這一次往來吏部送禮的人太多了,這也是皇上給咱們敲響的警鐘啊!”左侍郎說道。
右侍郎也道:“沒錯,雖然皇上這次沒有責怪咱們,但還是小心為妙吧。”
今天下半年發生了不少事,好多官員都受到了波及,他們還是明哲保身要緊。
陳大人心里暗暗發苦,他也知道是這個道理呀,可有些人的人情推脫不掉,也沒法子。
他道:“年底了,讓咱們吏部的人都安分點,別想著鉆空子了。”
說完他又嘆了口氣,這個年是真難過呀。這里面來拜托他幫忙周旋官職的還有跟他交情不錯的幾個官員,看到名單他心都涼了,老朋友的事兒都沒辦成,唉,還不知道要怎么跟人家交代呢。
除此之外,還有皇帝那邊他也害怕。那些暗衛到底是什么樣子的,誰也沒見過,但卻無比的神通廣大,讓他現在想起來在御書房看到名單那時候的心情仍然心有余悸。
翰林院。
吏部尚書從御書房里出來后不久,消息就傳到了翰林院。
翰林院的官員們又坐不住了,光是等著任職的名單,他們就等了好幾天了,心里頭每天都惦記著這事兒,惦記的心癢癢。今天吏部尚書去遞交名單,應該當天就能批復下來。所以說,這會兒應該已經有結果了。
第223章 第 223 章(捉蟲)
“有沒有人去打聽消息啊?徐文軒, 你不是個在吏部有熟人,要不去幫大家伙問問唄。”有人提議道。
被叫做徐文軒的青年說道:“我不去,要去你去。”
此時有一個人站出來說道:“行了行了, 我去打聽。”
這人叫楊元放,是弘農楊氏的人, 家族底蘊深厚, 認識的人也多。
他一開口說去打聽消息,大家慌忙夸贊他。
一來一回不過一個多時辰的時間,他就回來了。一進門,大家蜂擁而上, 全都圍著他問道:“怎么樣怎么樣?結果是不是已經出來了?”
楊元放坐下神神在在的喝了口茶, 這才開口說道:“我問清楚了, 名單已經出來了。我去的時候吏部上下的官員已經在寫任職文書了。等到翻過年,調職的圣旨和文書就會一塊下來了。”
大家伙一聽要等到過年以后才能拿到圣旨和文書, 心更癢癢了。他們哪里有耐心等得到過年啊?
楊元放自是不著急, 他已經打聽清楚自己任職的地方和官職了, 跟他希望中的大差不差,還算可以,所以他這會兒心情十分好。
“你們要是著急想知道結果,就自己去吏部問吧。今年的官員年底考評不是還沒交呢嗎?你們找這個由頭去吏部跑幾趟不就知道了。”
這倒是個好主意。
只是每次他們翰林院的考評文書都是大家先上交到一處,最后統一送到吏部的。
有人忍不住了,他實在是太想知道名單上有沒有自己的名字了, 干脆說道:“我這就去找學士說說讓我去送!”
有個由頭也好方便行事不是?
只是有第一個人站出來這么說, 就會有第二個人站出來說。沒一會兒, 就這個事情已經有好幾個人爭搶著要去了。
史學明大學士從自己的案房里頭出來, 一邊走一邊跟旁邊的人說道:“殿下,老臣送您出去。”
他旁邊跟著的赫然是換了一身平常衣服打扮的皇長孫李凌堯。
李凌堯來的時候翰林院的官員大部分都坐在辦公房里頭取暖, 所以沒什么人看到他。
史學明一邊跟他說話一邊引著他往門口走,結果沒走幾步,就看到翰林院這些官員亂作了一團,一點為官樣子都沒有。
他臉上有幾分不悅。
走近之后一看,原來屋里頭也不是每個官員都是如此炸炸哄哄的,看后面那兩個還能如此鎮定的坐著看書,史學明又有些欣慰的點了點頭。
這兩個官員他也有幾分印象,其中一個就是之前提出法子改進造紙術的那個小宋大人宋聲。另外一個倒是不大顯眼,他如果沒記錯,應該是同一批考進來的三甲之一,名次是什么他記不清了,不過他記得名字,叫吳嘉輝。
這兩個是個好的,遇事不驕不躁,還十分鎮定,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
李凌堯自然也瞧見了宋聲,不過他沒進去打擾。“這翰林院果然處處都是人才啊。”
史學明聞言也不知道他說的是反諷還是夸贊,只能硬著頭皮附和道:“殿下謬贊了。”
李凌堯走之后,史學明過去訓斥了幾句,翰林院好些官員都不敢說話了。
之前嚷嚷著說要去吏部的人也都沉默了下來,誰也不敢在這個風口上亂舞。
大家以為這得等到過年后了才能知道結果了,真沒想到今年跟以往倒是不太一樣,兩天之后,吏部竟然來了人,請翰林院幾個大學士過去一趟,說是要交接一下調任文書的檔案。
確認核實無誤之后,吏部所寫的擬任文書就可以由翰林院領回去發放了。
翰林院是由三個大學士一起做主的,其中最年長也是最有權威的就是史學明大學士了,去吏部交接完之后,這些調職的文書他就領回來了。
不過領回來之后倒是沒先發下去,而是叫上另外兩個大學生,還有幾個侍講一塊兒開了個小會。
等到人來齊之后,史學明把自己旁邊放著的這些文書往前推了推,說道:“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這就是這次咱們翰林院部分官員的擬任文書。等會兒看過名單之后,你們就下去給他們通知一下吧。”
“一定要告誡他們,就算以后他們去地方上做官了,也要時刻謹記著為官的責任,千萬不能做出丟臉的事情來。要知道他們是從咱們翰林院出去的,代表的就是咱們翰林院的臉面。要是讓我知道在外面誰干了些見不得人的事,我第一個就不會饒過他!”
史學明掌管翰林院多年,十分重視翰林院的名聲。他這話說的雖然有些重,但也是為了他們著想。
畢竟是翰林院走出來的人,不能留翰林院的臉。同樣的,如果以后有需要幫忙的,也可以回翰林院求助。
幾個侍講還有另外兩個大學士都點點頭應了,下面的很多官員都是他們自己帶的,算是半個師傅。史學明自己也帶了幾個官員,但一般都交給其他人管了,他基本上是不管什么事的。
想了想,他又說道:“翰林院是個清閑衙門,活少,是非也少。但出去為官就不一樣了,外面人心險惡,他們也都沒什么經驗,剛到任地上保不齊會栽幾個跟頭。你們都是帶過他們的人,走之前多提點幾分,傳授點為官之道。以后等他們成長起來了,自然也會感謝你們的。”
這個時候要外放的官員們可以說全都是潛力股,在他們走之前多提點提點,說不定就能讓他們在為官的時候少走一些彎路。也算是結個善緣,說不準以后等人家發展起來了,也能多一條人脈多個別的選擇。
房間里的人聽完之后都點頭稱是,等到人散場出來之后,這些侍講之類的就開始找官員們挨個談話了。
這個談話其實也就是變相的告知他們外放做官的地方和官職。
宋聲所在的辦公房里,別看大家都安靜的坐著在看書寫字,實際上沒一個人的心是真正安靜下來的。
因為剛才侍講已經過來叫走了一個人,沒一會兒那個人回來了,一點垂頭喪氣的趴在桌子上,問他話他什么也不說。
但他們一猜就知道這要不就是沒被選上,要不就是外放的官職跟地方不如意。
宋聲是他們辦公房里頭倒數第二個被叫進去的。
跟他說話的是賀平,賀平是個勢利眼,一貫會踩低捧高。先前因為蔡青云的緣故,他甚至還刁難過宋聲。
可是后來宋聲被皇帝賞識另眼相待,他開始改變了態度,一直到現在,對宋聲都十分客氣。
但這次叫宋聲進來之后,語氣不咸不淡的說道:“宋聲啊,恭喜恭喜,任職肅昌府通判。這次皇上是對你寄予厚望啊,你這可是你們這一屆最高的官了,這是這次的擬任文書,你先看看。雖然肅昌這個地方有些偏,但官職可要比其他人高。相信憑你的才能,要不了兩年就能干出一番功績來的。”
這個話聽上去是在夸贊宋聲,但從他說出來就是十分別扭,總讓人覺得有幾分不屑。
好像在說:之前不是在皇上面前挺得臉的嗎?還跟劉公公交好,瞅瞅,外放得了個什么官兒?正六品的肅昌府通判,聽起來是體面。
可肅昌是個什么地方?出了名的又偏又荒涼,這還不如江南一個富縣的縣令呢。
本來還以為他能夠分個什么知府之類的大官呢,賀平還想著對他得客氣一些,好好的打好關系。
可打開文書一看,呵,竟然是肅昌府的通判,這正六品的通判一下子就打了折扣,跟正七品的縣令也沒什么差別了。看來這皇恩浩蕩也沒浩蕩到哪兒去嘛,到頭來還不是不過如此。
宋聲這邊接過文書仔細看了一下,上面寫的是任職六品通判,地方則是比較偏西北一些的肅昌府。
肅昌這個地方他在景朝的地圖上見過,也聽人說起過這個地方。有些荒僻荒涼,百姓們的日子過得很是艱難。幾乎每一任的官員去任職之后熬不過幾年就想辦法調職離開了。
其實他心里也有預感,應該不會被外放到什么好地方去。不過外放名單上有自己的名字也就夠了,這次外放也算是達成了他的目標,不論去哪,他都有自信能夠把日子過好。
他沒把賀平的話放在心上,而是盯著通判的兩個字看了一會兒。
通判,他記得以前在宛平府城的書院讀書的時候,顧文彬他爹就是宛平府通判。
通判的權利還是很大的,要跟知府同領府城事務,職責所涉及的地方包括有兵民,錢糧,戶口,賦稅徭役,獄訟審理等事務。
這個兵民指的是府城里守城巡城的士兵還有城里的老百姓,而錢糧,戶口,賦稅徭役就比較好理解了。
剩下的這個獄訟審理,也是有要求的,比如在審判一件案子的時候,需要知府和通判共同審理,通判也有知情權,起到監督的作用。
另外還有一些公文,必須要知府跟通判兩個人共同簽押才能生效。
通判還有權監督本府的官員,比如下面的哪個縣的縣令知法犯法,他可以直接往上奏報,還可以向朝廷推薦本府優秀的官員。
如果知府貪贓枉法或者草菅人命,做出一些違反本朝律法的行為,通判可以直接奏告朝廷。如果有戰事發生,通判還需要負責籌辦錢糧,催收錢款等等。
這么一看,通判的職權并不小。
只是肅昌府這個地方有些偏,可以算得上是窮鄉僻壤了。不過也正是因為窮鄉僻壤,才更有發展的空間不是嗎?
第224章 第 224 章
從賀平那里出來, 宋聲回了辦公房。
他剛一回來,吳嘉輝便小聲問道:“宋兄,怎么樣?你這是被安排到了哪?”
他們整個翰林院里頭, 今天被叫去談話的人都是這一批要外放出去的官員。而沒有被叫去談話的官員,則是繼續留任在翰林院, 依舊做個清閑官。
宋聲把文書打開了一邊給他看了一下, 吳嘉輝一看上面是正六品通判,覺得還不錯。剛想要夸贊兩句,卻看到任職地是整個景朝有名的貧瘠之地,一時之間夸贊的話又說不出口了。
末了他寬慰道:“宋兄, 千萬不要氣餒。你的官職比我們都高, 好歹是正六品, 以后任職期間多為老百姓做些實事,積累一些功績, 肯定能升得快一些。到時候就能去個更好的地方做官了。”
宋聲的心態其實還好, 并沒有他想象的那么難受。他道:“吳兄, 你不用安慰我。我都曉得的,這地方對我來說也算是一個可以大展拳腳的地方,正是建功立業的好機會,我怎么會氣餒呢?”
吳嘉輝看他真的沒有沮喪的神情,心里一邊欣慰一邊又佩服他。很難有人像他一樣心態這么樂觀,這時候不垮這個臉已經不錯了, 哪兒像宋聲一樣, 還有建功立業的心思。
“不說我了, 吳兄, 你去了哪?任什么官?”剛才他前面一個被叫出去的就是吳嘉輝,所以還沒來得及問他任職地和官職, 他就被叫出去了。
吳嘉輝也沒避著別人,大家都差不多,他道:“我去輝縣任職縣令。”
輝縣屬于徐州,徐州算是中原之地,土地肥沃,而且田地平坦廣闊,是個好去處。
吳嘉輝道:“我已經知足了,這輝縣正好離我老家不遠,地方雖然不比江南那些地方富庶,但條件還算不錯。”
他們這一屆的進士,一開始沒有進入翰林院的有很多都被派去地方上做官了。但大多數人去的地方都不太好,都是急需發展致富的地方,壓根撈不著什么油水。
像他這種在翰林院呆了兩年多,在轉而外放出去做官的,一般任職地都要好一些。而且對于以后的升遷也會更容易。
比如一開始科舉結束就被派去地方上做官的官員,可能要任職五年資歷夠了才能被提拔到某一官職上面。而他們則不用,在任職地上資歷只要滿兩年,就有資格被提拔上去。
吳嘉輝還是商戶出身,他家里是行商的,但當初因為商戶子不許科舉,他們家的生意都掛在了他母親娘家名下。
他能夠科舉入世,考到如此的功名也是不易,現在還能到輝縣任職,距離老家又近,過年雖然時間短,但也能回家跟父母親團聚,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吳嘉輝很知足。
只是輝縣距離宋聲即將去上任的肅昌府就有些遠了,他們兩個在翰林院共事這么久,算是同僚中相處的比較好的。如今這各自去赴任之后,恐怕以后很難見著了。
等到翰林院把這一次的文書發放完畢之后,大家已經按耐不住心情,開始彼此打聽著各自去的地方。
盧修文也過來了,他來找宋聲。
“宋兄,你被安排去了什么地兒啊?”他一臉好奇的看著宋聲。
宋聲也沒瞞他,這事兒肯定要不了多久大家都會知道,所以他干脆道:“肅昌府通判。”
“啊?肅昌?”盧修文震驚極了,滿臉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在他心里面宋聲很厲害,之前提出修建圖書館,造福了不知多少學子。還有后面改進后的造紙術,這得是多么聰明的人才能想出來的主意,皇上怎么想的,把這么好的人才別弄去肅昌府了呢!
他把肅昌兩個字一念出來,旁邊立刻有人耳朵尖的聽到了扭頭朝他們看。
不怪對方聽到了注意他們,實在是肅昌這地方太過貧瘠。聽說已經到任過好幾任知府和通判了,都沒熬多久,就花錢找關系調走了。
全國都有名的貧瘠之地,宋聲去那個地方做官,聽到的人紛紛搖了搖頭,這實在不是什么好地方。
聽說那個地方民風彪悍,還時常有風沙,宋聲模樣長得清俊,如果在那里待上兩年,說不定就該變成糙漢了。
“恭喜啊宋大人,這通判的官職可比我們這些小縣令好多了啊!我可是打聽過了,咱們這一批被派出去的官員里頭,就說你官位最高。正六品呢,可是比我們這些七品芝麻官高了整整一級呢。”
這人現在說這種話明顯不是稱贊宋聲的,誰聽不出來他話里落井下石的意味。
宋聲沒跟他多言,只是簡單的說了兩個字:“同喜。”
宋聲這個官職的確讓在座的其他人都十分意外,但別人怎么樣到底跟他們沒什么關系,最重要的還是自己的前途。
值得一說的是蔡青云這次沒撈到什么好官職,他本來被皇上申飭了一番,這次斷然沒有什么外放的機會的。
但架不住他背后有個響當當的家族,而這個家族現在當家的人還是他祖父。
就算孫子再不爭氣,那也是他的親孫子。他可不想家族的權利落到旁支子孫手里。所以這次進京,還是盡力幫蔡青云謀了個官職,只不過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罷了。
蔡青云前面沮喪了幾日,今天又重新恢復了往日的精神氣兒。
他雖然也是被外放出去做縣令,七品的官,但卻是河南一個比較富庶的縣。去了不用吃苦,受罪,還能撈著油水,可比宋聲那個勞什子的通判強太多了。
況且河南還是他的祖籍,整個蔡氏都扎根在這里,走到哪都有他們蔡家的門生。只要他不出錯,以后靠著家族在背后支持,找門路打通關系,何愁熬不出頭?
被皇上申飭算什么,等以后他升了官,進了內閣,誰還記得這事?
他特地走過來看了看宋聲,笑了笑說道:“恭喜宋大人,竟然能任職六品通判。不像我,只能回河南老家做個七品縣令。不過我這個官職雖小,但同為朝廷命官,只要能為朝廷盡心盡力,為百姓做實事,不拘于在哪里做官,宋大人說對不對?”
這話語間帶著絲絲的涼意,說的直白一點,大家都看得出來,蔡青云一邊酸一邊說風涼話,還有著一股隱隱的優越感。
宋聲壓根不想多理他,道不同不相為謀。心術不正的人,到哪里都不會有好下場。
蔡青云以后回到河南做縣令,還不知道能混出什么樣來。他的祖父蔡文奎這次為了他的事兒可是花了不小的代價,外放出去做官,誰有壓力誰輕松還不一定呢。
宋聲語氣中帶著涼意,“那就恭喜蔡大人了。”
多跟這人說一句話他都覺得浪費時間。
蔡青云雖然說了一番風涼話,但心里卻沒覺得一點痛快。他本來以為會在宋聲臉上看到沮喪和難過的神情,但并沒有,對方甚至還笑呵呵的跟其他同僚說話。
反倒是他自己,這次祖父為了他,舍棄了家族好幾項利益。得知了他的事情之后,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要知道他祖父也是個讀書人,能夠把他逼得說不文雅的話,可想而知他有多氣憤。
好在結果還算好,他能回河南任職了。以后就能大展拳腳,還有家族庇護,何愁不能升官光宗耀祖。
然而這一切都是他最理想的目標,殊不知以后他會為自己的傲慢付出慘重的代價。
不過翰林院也有羨慕宋聲的,雖然去的地方比較貧瘠,但官職高啊。那可是正六品的通判,別看與縣令只隔了一品之遙,但這一品之差,可能要努力五六年才能夠升一級。
這次的任職名單一出來,下午的時候楚越和秦元白就得到消息了。
兩個人一下衙就找借口先走了,兩個人都不約而同的去找宋聲。
宋聲是翰林院這一批外放官員里頭唯一一個六品通判,所以消息傳的很快,他們倆已經知道了。
三個人去了一家茶館,訂了個包間,方便說話。
“秦大哥,楚二哥,你們倆怎么過來了?是找我有什么事嗎?”宋聲問道。
秦元白道:“你還說呢,官職調動這么大的事兒,我們倆當然擔心你了。我稍微打聽了一下,得知你被派到肅昌做通判了,這是真的嗎?”
楚越也看著宋聲,等著他回答。
“嗯,沒錯。的確是肅昌府通判。”宋聲點點頭說道。
秦元白嘆了口氣,說道:“皇上不是挺賞識你的嗎?怎么會讓你到這么貧瘠的地方做官?官職品級高有什么用啊,我可是聽說這地方我走過好幾任知府了,你去了肯定要受罪的。”
楚越皺了皺眉,說道:“這事還有轉圜的余地嗎?你之前不是見過劉公公,能跟他搭上話嗎?能幫忙說說情換個地方嗎?哪怕是做縣令也好啊。”
宋聲看兩個好友都在為他擔心,他笑了笑,反過來寬慰他們倆:“知道你們兩個為我好,不過也不必這么擔心,雖然地方貧瘠,但凡事要往好處想,我要是帶領老百姓們致富了,可不就是一大功績嗎?”
“理兒是這個理兒,但想一想,還是有些替你惋惜。”
在秦元白心里,宋聲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這樣的人才應該留在京中為朝廷效力才對,怎能打發到如此偏遠的地方任職,這真不是被人給穿小鞋了嗎?
三個人又說了一會兒,主要還是秦元白和楚越在安慰宋聲。但天色已晚,他們又不敢說太久,怕耽誤第二天上衙,只好約定等過兩天休沐的時候再聚。
三個人各自回了家。
宋聲今天到家的晚,陸清這兩年已經逐漸習慣宋聲時不時有事兒回來的晚一些了。
他到家的時候聽見旁屋里傳來一陣陣笑呵呵的聲音,還夾雜著小娃娃稚嫩的說話聲。屋里頭燭光閃動,聽著這般聲音,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溫馨。
“相公回來啦,給你留了飯,在鍋里蓋著,還溫熱著,你先去洗手,我讓李媽媽去端飯。”陸清聽見動靜走出來說道。
宋聲點頭說好,去屋里換下官服,套上一層薄一點的襖,這才出去到灶房里洗手。
李媽媽已經在灶房忙著盛飯了,她剛才從后灶的熱水里面舀了一點出來,兌上了涼水。這會兒剛好方便宋聲洗手。
“老爺是在灶房里吃,還是到堂屋里頭吃?”李媽媽問道。
宋聲道:“端到堂屋吧。”
堂屋里有爐子,暖和。冬天的官服雖然是加厚的,但還是有點薄,這會兒他手腳還是冰冷的。
堂屋里的爐子火燒得很旺,上面坐著個水壺,來回用熱水方便。陸清和陸尋正在偏房教團團和圓圓說話,但小孩子發育還沒完全,說話漏風,發音不準,總是惹人發笑。
李媽媽把飯菜擺上桌后就下去了,陸清把孩子交給魏媽媽照顧,就過來陪宋聲吃飯。
他已經吃過了,只不過一天沒看到相公了,還是有些想的。
“今天晚上熬的排骨湯,李媽媽的手藝越來越好了,你快嘗嘗。”陸清道。
宋聲接過他遞過來的排骨湯,嘗了一口,濃香的味道一下肚,整個四肢百骸都暖和起來了。
“的確不錯。”
陸清臉上掛著笑容看著宋聲,開始跟他說今天團團和圓圓學說話發生的趣事。
宋聲本來是要告訴陸清去肅昌府做官的事已經確定了,但聽著他在旁邊說這家里頭發生的趣事,不知怎么的,他又說不出口了。
肅昌太過貧瘠,還時不時的有風沙,想到屋里頭兩個孩子白嫩白嫩的臉蛋,還有身邊對他噓寒問暖的夫郎,他著實不忍心帶他們一塊去吃苦。
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陸清聽見他嘆氣,本來正興奮的說著團團的糗事,這會兒也安靜下來,止住了話頭。
他輕聲道:“相公,你怎么了,是遇到什么難題了嗎?我能幫得上忙嗎?”
宋聲這會兒飯也吃的差不多了,把最后一口湯喝完,他放下筷子,握住陸清的手溫聲說道:“還記得我之前跟你提過想要外放出去做官的事嗎?”
陸清點點頭,“記得,怎么了嗎?”
“今天任職的文書下來了,我被安排到了肅昌府做正六品通判。”
陸清一聽是一府的通判,眼睛一亮,“這是好事啊!通判大人,咱們宛平府城也有通判,聽說是不小的官,只比知府大人低一點呢。”
他忍不住高興,相公以后能做通判,這是好事啊,可是為什么要嘆氣呢?
宋聲一看陸清的反應,就知道他并不了解肅昌是個什么地方。
第225章 第 225 章
他耐心解釋道:“肅昌府跟宛平府有所不同, 條件和環境要比宛平府差得多。聽說那里土地貧瘠,收成不好,一直發展不起來, 幾乎都是窮苦老百姓。而且環境也差,聽說還經常有風沙。”
宋聲的意思很明顯, 這個地方在旁人眼里不是什么好去處, 即便是正六品的通判,可能還不如魚米之鄉的一個縣令。
陸清怔了怔,先前相公提前就跟他說過想要外放做官,但因為他們家沒什么背景, 可能不會被外放到什么好地方。
他其實是有心理準備的, 聽完宋聲說的話, 他以為宋聲是因為這個地方不好而心生沮喪,所以才嘆氣的。
趕緊安慰道:“相公不要這么想, 地方差并不代表咱們過不上好日子。以前咱們在宋家村的時候, 日子不也不好, 但是后來不是逐漸變好了嗎?”
“只要咱們一家人整整齊齊的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宋聲意識到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于是說道:“我不是擔心自己的仕途,而是怕你們跟著我吃苦受累。”
畢竟這次去肅昌府還不一定要待幾年呢,短時間內肯定是回不來的。
陸清一聽他是擔心這個,忙拍拍小胸脯說道:“我和寶寶不怕吃苦。大不了到時候從擺攤做起, 或者開個門店鋪子做生意, 我可以養活你們!”
他說的振振有詞, 還相當自信, 宋聲被他這有幾分滑稽的模樣逗笑了,說道:“好好好, 你想做什么都行。”
宋聲沒跟他說,一府通判的夫郎很少有拋頭露面做生意的。不過他不會阻止陸清,如果他有這個想法真的想做,那他只會給他支持。
兩人把這事說開之后,宋聲想了想,現在家里不只有他跟陸清兩口子,還有岳爹陸尋也在。這事還得跟他說一下,看他到時候是跟他們一塊兒去任上,還是回鳳坪縣。
李媽媽已經下去收拾碗筷了,陸清干脆把阿爹叫了過來,關上門三個人重新說了一下這事兒。
陸清心里頭其實是想讓阿爹跟著他一塊兒去的,這是他親阿爹,宋聲到時候忙起來不在家,干什么事兒他也能有個親近的人商量。再者,有親爹在身邊,他更覺得安心。
但他又覺得自己有些自私,因為相公說的對,他們即將去的地方窮的很,條件環境都不好,比京城差的不是一點半點,阿爹跟著他們去了肯定免不了吃苦受罪。這么一看,阿爹還是回老家的好。
宋聲覺得這事兒還得是岳爹自己拿主意。他道:“阿爹,年后我要外放做官了,任職之地已經定下來了。在平洲的肅昌府,是正六品的通判。”
陸尋也沒見過什么世面,在這次來京城之前,他甚至沒出過遠門。一聽到正六品的通判,他跟陸清的反應是一樣的。
陸清看阿爹這么高興,他跟宋聲對視了一下,然后他開口說道:“阿爹,雖然相公官職是正六品的通判,但你可能不太清楚,肅昌府條件很差,那地方比咱們宛平府還窮。相公去了肯定不如在京城的日子過得好。”
“不過我已經決定了,到時候帶著團團和圓圓跟相公一起赴任,他到哪我跟孩子就到哪。到時候我們走了,京城這個宅子相公說不會賣出去,先留著。”
“阿爹,你如果想待在京城,這個宅子你就接著住。如果你想回去縣城找小舅舅他們了,我們托人把你送回去。”
陸清說的這兩個選擇里面沒有跟他們一塊兒去肅昌這個選項。
陸尋神情逐漸嚴肅起來,說道:“你們不想帶我一塊兒去?我去了還能給你們幫忙照顧孩子,到時候郎婿一忙起來,肯定就顧不著家里了。你一個人帶兩個孩子怎么帶?”
陸清嘴唇動了動,到嘴邊的可以請下人幫忙的話還是沒說出口。
“阿爹,我怕你跟著我們吃苦受罪。”他輕聲道。
陸尋得知是這個原因,才不想讓他跟著去的,他笑了笑,神色也沒那么緊繃了,說道:“你阿爹我什么苦沒吃過?你小時候咱們家那么難的日子我都挺過來了,還怕這點苦?”
陸尋早就把陸清和宋聲這里當成自己家了。現在弟弟陸鳴已經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在跟著住到一起不合適。
老母親有他照顧著,他也不用操心。而且他們如果離開了京城,他一個人留在這里有什么意思?
還不如跟著自己的哥兒過日子的好,反正郎婿那邊的爹娘也不在這邊,他們小兩口還有孩子需要幫忙照顧,正是需要人的時候,他得跟著一塊去。
“就這么決定了,咱們一家人一塊兒去。”
陸清也笑呵呵的應了,阿爹最是疼他,他也不想跟阿爹分開。這樣挺好的,疼愛他的人都在他身邊,他過得怕不是神仙一樣的日子吧。
這件事決定了之后,陸尋道:“什么時候赴任?地方窮的話,咱們去的時候得多帶點東西。”
陸尋覺得他們本來就是農家出身,如今能有現在這樣的好日子,多虧了郎婿。
地方再貧瘠,郎婿也是個正六品的通判,只要他們把日子好好過,肯定不會比以前還差的。
“年后吧,現在圣旨還沒下來,估摸著到時候大概三月啟程,過去差不多就得花上兩三個月的時間。”
“那時間還早,這還沒過年呢,有時間準備東西。到時候提前打聽打聽,看看那地方都缺什么,咱們路上多備一些。”
陸清和宋聲點頭說好。
跟家里人說好之后,宋聲心里頭踏實了許多。沒想到岳爹也愿意跟著他們一塊兒去,這樣也好,有他在,自己忙起來家里也能有個人照顧清哥和孩子。
兩三天后是休沐日,宋聲之前就跟秦元白和楚越約好了見面的。
三個人找了個小茶樓,到了包間里,秦元白從懷里掏出了一本書,說道:“這是我專門給你找來的關于肅昌府的風俗地理志,你多看一看,做些功課,方便你過去任職。”
楚越則是道:“肅昌有一家鋪子,是我族里一個旁支家里開的,這是我的親筆信,上面有鋪子的名字和地址,你如果有需要,可以過去找他們幫忙。”
雖然這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但想一想,他們也只能幫到這些了。
宋聲鄭重的跟他們道了聲謝,把東西都收下了。
“唉,此去一別,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再見吶。”秦元白忍不住感嘆道。
宋聲笑了笑,說道:“秦大哥,我這還沒走呢,你這就感懷上了。”
楚越也輕聲笑了兩聲,因著宋聲得這句打趣,氣氛終于好了一些。
三個人又說了會兒話,一直到下午才散場。
宋聲回到家之后才得知,李滿和玉哥兒來了。
李滿是聽到了宋聲任職肅昌府通判的消息,回家跟玉哥兒說了,玉哥兒才知道的。如果僅僅只是知道這個官職的消息,他們兩個也不會現在用這種皺著眉的神情看著宋聲和陸清了。
李滿聽到的消息并不好,說起這個的人說的都是一些風涼話,他也由此對肅昌這個地方有了一些了解。
此時他皺著眉問道:“三哥,這事還有轉變的機會嗎?”
宋聲搖頭,“這是皇上親自批復過的名單,算是已經定下來了,吏部把文書都發放到了翰林院,我已經拿到了。”
李滿其實也知道這事兒大概是不可能再有變動了,但仍舊抱著一絲希望又問了一下。這時候聽到確切的答案,還是忍不住覺得有些惋惜。
肅昌這個地方他回去之后問了好幾個同僚,都跟他說這地方不好,已經熬走了好幾個知府和通判了。
他忍不住嘆了口氣,他如今在京城剛穩定,想著能跟三哥他們一塊在京城,還算有個照應,可轉頭三哥就要去地方上任職了。
“好吧,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就及時寫信給我。我就在京城,可以隨時給你幫忙。”
宋聲應了,多余的話沒說,拉著李滿去喝酒了。男人大概就是這樣,話不多說,一切都在酒里。
而這邊玉哥兒一直拉著陸清的手,滿眼都是舍不得他走。
好不容易在京城有個親近的人,結果過完年他就要走了,他真的是好舍不得。
陸清看著他如今月份逐漸大起來的肚子,說道:“快別傷心了,會影響肚子里的寶寶的,小心到時候生出來的娃娃是個愛哭鬼。”
這話自然是開玩笑的,玉哥兒一聽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哪有你這樣說的,我哭兩下就影響他了?”
陸清一本正經的說道:“當然會影響了,你的情緒寶寶可是能感知到的。我要是把你惹哭了,到時候寶寶出來肯定會怨我的。”
一說肚子里的孩子,玉哥兒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了一半去,看上去情緒好多了。
陸清拉著他坐到床榻邊上,旁邊是火燒的旺旺的爐子,屋里頭一點也不冷。
“相公說我們大概明年三月動身,瞧你的月份,估摸著快生了吧。趕在我走之前,還能見一眼我的小外甥呢。”
“穩婆說快了,大概還有十幾天吧。”一想到即將有孩子了,玉哥兒的眼神都是暖暖的。
陸清一聽還有十幾天,擔心的說道:“你這幾日就不要到處走動了,萬一哪天突然發作了呢?”
“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數呢。”
……
臨近過年,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快。
跟穩婆說的差不多,過了十幾天,玉哥兒在一天晚上突然發作了,還好李滿提前跟人換了班守在家里,倒沒耽誤什么。
一夜過去,等到第二天早上天剛亮的時候,傳來了一聲嘹亮的哭聲。
玉哥兒生了,是個足斤的孩子,跟玉哥兒期盼的一樣,是個男孩。
陸清聽到消息后趕緊趕了過去,他抱了抱剛出生的孩子,看孩子小臉皺巴巴的,他溫柔的笑了笑。
想起自己剛生下團團和圓圓的時候,當時還嫌棄他們長得太丑,小臉皺巴巴,當時都快委屈哭了。
第226章 第 226 章
陸清正在屋里看孩子, 宋英端了碗雞蛋羹進來了。
先前玉哥兒快生了的時候,宋英就帶著孩子住過來了。她生過兩個孩子,對于生孩子這方面還算有經驗。有她在, 李滿他們倆多少能更放心一些。
再者李滿經常不在家,玉哥兒也需要人照顧。請來的下人哪有她這個姐姐照顧的妥帖, 所以她便在這里住下了。
“清哥兒來啦, 剛好我蒸了雞蛋羹,這碗是給玉哥兒,等下我給你們盛。”
玉哥兒剛生產過,身子還很虛弱。現在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不僅沒力氣, 還很餓。
宋英本來是要給他煮雞湯補身體的, 但是雞湯不吃肉光喝湯的話,一點不頂飽。還是得先吃點兒東西有飽腹感, 所以蒸了雞蛋羹。
陸清剛想說自己不吃, 低頭就看見圓圓正眼巴巴的瞅著面前的這個姑姑, 也不說自己想吃,就整這兩個水靈靈的大眼睛望著宋英,可愛極了,瞧的人心都化了。
宋英笑呵呵道:“趕緊先給我們圓圓盛一碗,就知道圓圓愛喝姑姑蒸的雞蛋羹。”
因為玉哥兒生孩子的緣故,李滿特地去個上司那請了幾天假在家照顧他。
這會兒他剛有兒子還不適應, 一個勁兒的跟宋聲說他當爹了。
初為人父的喜悅宋聲也感受過, 很能體會他現在的心情。
下午的時候陸清特地跟宋英說了幾句話, 主要還是問他以后有什么打算。
畢竟年后他們就要離京赴任了, 到時候她如果留在京里,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單獨住容易惹人閑話。不想回宋家村的話, 最好跟玉哥兒他們住一起,剛好玉哥兒孩子還小,正需要人幫忙照顧。
其實陸清還有句話沒說,那就是英子姐和薛君晏的事。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英姐,薛大哥你們兩個現在怎么樣啊?”
相比于回來之后改名叫薛君晏,陸清還是更喜歡叫他薛四。
先前英子姐跟他們一塊住的時候,薛四會經常回來看她。現在他不太清楚情況,印象中好像好一陣沒有回來過了。
宋英有些抹不開面,不過家里人也都知道他們的事兒,她張了張嘴,有些微微臉紅,吞吞吐吐道:“也還、還行吧。”
“好像有一陣沒看到他了,這么快就把英姐你忘了嗎?”
宋英一聽這話趕緊解釋道:“不是,他上次回來的時候跟我說,最近這段時間會很忙,可能要到年底才會回來了。”
陸清了然,彎著眉眼笑了笑,英姐看來還是很了解薛四的情況的,說明他們兩個感情比以前還要好。
“我跟相公年后可能二月就要動身出發去赴任的地方,你有什么打算?”
宋聲去做官的地方什么情況她已經知道了,陸清這會兒問她有什么打算,其實就是在問她是繼續留在京城還是想回老家宋家村。
畢竟一開始張杏花讓她留在京城也是想促成她跟薛四的姻緣。那個時候宋英還有些生氣,覺得薛四騙了他。
如今過了快一年了,她這氣早就消了。而且這一年的時間里,薛四沒少從通州到京城兩地來回跑,每次趕路都要走上大半天,幾乎是風雨無阻,就為了跟宋英見見面,說說話。現在他們兩個的感情已經很深了。
宋英也不是什么十六七歲的小姑娘了,她如果再嫁人,看中的一定是這個男人對她好不好 ,還有他的品性。如今她瞧著薛四就很好,不嫌棄她成過親,還帶著兩個妞妞。
相反,他對自己的兩個女兒也很好。這點好也不是裝出來的,宋英有心,她能感覺得出來。
“我打算留在京城,跟玉哥兒和阿滿他們說過了,先住在這兒。你薛大哥說,明年我們就成親。”
今年是趕不上了,馬上就年底了,他通州的事務繁忙,成親的一應東西都沒準備。等翻過年他跟上司請個幾天假,到時候想把兩個人的婚事辦了。
宋英說這話的時候嘴角含笑,眉梢帶著春色,一看就是愿意的。
看著她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幸福,陸清也為她高興。
等到晚上回到家后,陸清還把這事兒跟宋聲說了。
宋聲覺得這樣也好,薛君晏看著有些內斂,但品性正直,不像是那種會負心的人。況且以后等他升了官,再加上李滿在禁衛軍當差,英子姐也算是有正兒八經的靠山,量他也不敢做出什么讓英子姐傷心的事。
很快到了年底,臨近官員們放年假的前幾天,宋聲忽然被一個不起眼的小太監來請,說是讓他進宮一趟,皇上要見他。
宋聲一開始還以為是不是有人故意整他,專門找人假扮小太監來騙他的。
可這個小太監是拿著腰牌來的,并不像是假扮的。他仔細的瞧了瞧,這小太監的長相,他好像在御前見過一次,只是他進宮的次數少,印象太模糊了,一時之間也沒認出來。
宋聲跟著上了馬車,看一路過去的方向的確是皇宮,直到進了宮門,宋聲才確定這小太監沒有騙他。
“公公,你可知皇上找下官有什么事情?”宋聲問道。
小公公唇紅齒白,長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瞧著十分機靈,開口卻十分老道:“奴才不知,等會兒進了宮,宋大人可以自己去問皇上。”
沒想到這么年輕的公公說話做事都如此謹慎,不愧是在御前行走的人。
進了皇宮,宋聲跟著一路往前走,拐了好幾個彎,終于到了地方。
“宋大人,皇上在里面等您,奴才就送您到這兒,您現在進去吧。”
宋聲抬頭一看,眼前的屋子上方掛著大大的牌匾,上面寫著養心殿。
他推開門進去,一股熱氣撲面而來。殿里面燒了地龍,一進去就十分暖和。
這次景帝沒有在批奏折了,而是斜靠在榻上閉目養神。
“臣宋聲,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宋聲下跪行禮。
景帝聽見聲音,這才抬了抬眼皮子,眼神聚焦之后一看是宋聲來了,他伸過一只手,旁邊的劉德福十分有眼色的把手搭了上去,將景帝扶到前面的書案上坐下來。
“愛卿平身吧。”
宋聲聞言這才起來。
景帝今日臉色看起來不大好,瞧著有些疲憊,他道:“宋愛卿,吏部的調任文書你收到了吧?”
宋聲連忙道:“回皇上,臣已經收到了。”
“有什么想法嗎?覺得肅昌這個地兒怎么樣?”
宋聲不明白他是何意,今天把他叫過來特地問調任文書和肅昌府的事,是為了試探他?
宋聲恭謹的答道:“肅昌是個好地方,但也不是個好地方。”
“此話何意,說來聽聽。”
“肅昌地大物博,人口眾多,而且距離關口很近,如果把這些條件利用起來,一定能很快發展起來。所以說這是個好地方。但同時,它貧瘠的現狀一代傳一代,當地的老百姓窮困潦倒,甚至很多都吃不起飯,物資匱乏,百姓吃不飽穿不暖,所以說也是個不好的地方。”
景帝點點頭,看起來對他的回答十分滿意。
“肅昌這個地方是朕的一塊心病,他偏靠西北,百姓的生活不富裕,甚至十分貧困。但這地方卻很大,就像你說的一樣,地大物博,可這些年,朕調過去的官員沒一個能堅持下來的。”
“宋聲,朕把你調過去當通判,你可愿意?”
其實景帝本來是想讓宋聲直接過去當知府的,但考慮到他在治理地方上還沒有一點政績,直接提拔成知府不合規矩,內閣和御史臺估計又該念叨了,干脆就先讓他做個通判。
“朕知道這個肅昌通判有些委屈你了,不過你不用怕,去了之后上頭雖然還有個知府壓著,但你只要有計劃有信心把地方上治理好,就盡管去干。”
景帝說到這,抬了抬手,劉德福立刻會意,從旁邊架子上的一個格子里拿出了一個盒子,然后走近宋聲給他遞了過去。
“打開看看。”景帝道。
宋聲有些莫名,順著景帝說的抬起手打開了盒子,里面竟然是一塊金牌。
“這是朕給你特賜的御令,見他如見朕。你若是在為官的時候遇到什么難處,可以拿它出來為你撐腰。”
宋聲心里是震撼的,他沒想到皇帝竟然直接給他御賜了一塊金牌。
這不就相當于把知府的權利拿捏在了手里嗎?
如果他想做一系列改革,卻得不到頂頭上司的支持,情況壞一點還有可能會受到百般阻撓,這時候的金牌就是他的保命符和行使權利的尚方寶劍。
不得不說,這實在是個好東西。
宋聲跪下謝恩:“多謝皇上,臣必當竭盡所能,還皇上一個不一樣的肅昌。”
這也算是變相的立個軍令狀了。畢竟皇上給的條件實在是太豐厚了,可以說是對他寄予厚望。有哪個官員還在是六品通判的時候,就能得到皇上的御賜金牌?
這可是獨一份的盛寵隆恩啊!
從皇宮里出來,宋聲覺得走路腿都是有些軟的,懷里那一塊金牌明明冰涼涼的,可他卻覺得有些發燙。
今天他進宮的事兒沒幾個人知道,小公公帶他進宮走的路還是比較偏僻的小道,一路上都沒碰見幾個人。
而且在皇宮這種地方,里面不論是太監還是宮女,走路永遠都是低著頭的,這是規矩,他們不能抬頭亂看。
宋聲大概有些理解了,景帝可能是不太想讓人知道他這次進宮的事。
還有他手里這塊兒金牌御令,也不能聲張,自己悄悄拿著就行了,沒準哪一天就派上了用場。
宋聲走出皇宮后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回頭看了一眼宮門,想起今天看到景帝的臉色不大好,心里忍不住有幾分擔心。景帝日夜操勞,又上了年紀,身體你估計已經不大好了。
他算是難得一見的明君,還對他如此重用,宋聲忽然希望他能活得長久一些,百姓們還需要他。
第227章 第 227 章
又過了兩天, 朝廷封筆停朝了,官員們開始正式放年假。
陸清先前經營的奶茶鋪子也開始停業關門了。
說起這個奶茶鋪子,如今京城里頭已經多了好幾家一枝春茶的奶茶鋪子了。
這些都是陸清根據宋聲的提議做出來的加盟鋪子, 京城那么大,他們這個算是總鋪子, 當初因為租金的問題, 鋪子所在的地段并不算是黃金地段。
這次加盟的好幾家奶茶鋪子都開在了比較繁華的地段,比如說城東,一下子開了兩家。城東的人們幾乎都是非富即貴,況且這個加盟鋪子, 名字也叫一枝春茶, 打的口號就是跟他們這個北大街鋪子的奶茶一模一樣, 他們是分鋪。
有他們鋪子的口碑在,奶茶的銷量肯定要比他們如今的鋪子還要好。
不過有人也不敢冒這個險, 就怕開了分鋪銷量也提升不上去, 還有一點就是陸清提出的加盟費不算低, 所以有人一直在觀望。
但總有那些不差錢的,人家看好這個行業,果斷投資弄了這個分鋪。
聽說現在城東的一枝春茶鋪子的效益非常好,在城東居住的人們喜歡喝奶茶以后就不用跑到城西的北大街去買了,畢竟冬天也冷,誰愿意為了一杯奶茶出那么遠的門?
有距離近的地方賣同樣的奶茶, 那當然是選更近的地方了。
陸清跟他們制定的加盟方案不僅只有加盟費這一項, 還有人家收益的抽成。除了每年要給固定的加盟費以外, 每個月都要給他們總收益的十個點作為抽成。
也就是說, 每個月有百分之九十的收益歸他們自己所有,而百分之十的收益是要給總鋪子這里上交的。
這些都是在契書里頭寫的明明白白的, 只看這一點,很多想要加盟的人都打了退堂鼓,覺得對方要的這個抽成太多了。
但陸清并不這么認為,主要是他們現在這個奶茶鋪子前景很廣,整個京城找不出第二家來,獨一無二。這個時候即便他要的抽成多,但他們鋪子的生意好,而且招牌口碑都有,到時候配方是要給出去的,還會給他們加盟鋪子里頭請的員工做培訓,以后分鋪的生意肯定不會差。
這樣即便是抽取十個點的抽成,對方仍舊能賺很多,還是穩賺不賠的。
這次關門之前,陸清把池哥兒提拔成了“店長”。這個詞也是他跟宋聲學的。以后每開一個分鋪,都會有一個分鋪的店長。
池哥兒雖然去鋪子里頭幫忙的晚,但他不是負責做奶茶的,而是負責原材料的采購,還有整體的運營調度之類的,半年過去,他已經很熟練了。
陸清覺得他很適合這個位置,打算把這個店交給他來管。池哥兒一開始不懂店長是什么意思,陸清跟他解釋了一下,大概和掌柜的差不多。
池哥兒還有些擔心,怕自己的能力不能勝任。陸清就先讓他試干了一段時間,池哥兒簡直把這個鋪子當成他家了一樣,事事盡心盡力,反正他現在孤身一人,就把心思全都放在了鋪子上面。一段時間過去,整個鋪子的收益反而提升了不少。
他這才對自己增長了不少信心。
今年的奶茶鋪子收益非常好,尤其是冬天,天氣一冷奶茶賣的數量直線上漲,鋪子里又招了兩個新的員工,是陸清親自把關的,都是從鄉下來的,窮苦人家的孩子。大概十七八歲,是兩個姑娘,做事情認真又仔細,陸清這才留下了她們。
年底陸清魏幸和李汐他們結算分紅,他們每個人都拿了三十多兩銀子。
兩個人干的也拼命,原本每個月加上提成差不多能拿一兩銀子,現在每個月統共能拿到三兩銀子了。
這個工錢就算是放在各大酒樓里頭那些得臉的小二身上,也不過如此了。
再加上年底結算分紅,去年還只有幾兩銀子呢,今年竟然翻了十倍。
這么一算,一年十二個月,平均下來一個月如果能拿到三兩,一年就是三十六兩。加上年底的三十幾兩,差不多有七十兩。
今天是奶茶鋪子最后一天營業,一直到晚上差不多七點才關門。魏幸把做奶茶的桌面,收拾干凈,這才收拾收拾回家。
今天發了分紅,一直到家之后他才把懷里的銀子拿出來,在鋪子里他就算過了,這一年他一個人賺了七十兩銀子!
天吶!這要是放在以前,他簡直想都不敢想。可是事實擺在眼前,他真的賺了這么多。
今年冬天他花錢特地給他娘他們兩個做了一身新棉襖,用的都是今年的新棉花,穿著又暖和又好看。
他又算了算平時他的開銷,平時他有時候會住在鋪子后面的舍房里,這個是不要錢的。偶爾也會回家住,所以在住的方面不用花錢。
一天三頓要吃飯,假如每頓吃十文錢,一天就是三十文,一個月就是九百文,差不多就是一兩銀子。
那這一個月下來他就能凈攢二兩銀子,一年下來就能夠攢五十多兩銀子。
五十多兩啊!對于他來說已經非常多了。
等他再干個兩年,就能夠攢夠聘禮了。他已經到了娶親的年紀,他知道他娘因為這次很操心,他身體不好,聘禮如果再不多給一些,很難娶上媳婦兒。
所以他娘一直拼命的在外面掙錢,就是想把他的婚事給解決了。
魏幸數了數自己的小錢庫,一共五十五兩銀子。
他數出其中的四十兩拿了出來,興高采烈地去了他娘屋里。
此時的魏媽媽正在屋里頭做針線活,他們這頭沒什么親人,家里只有兩個人,過年也沒什么好操置的。人少家里也冷清,所以她干脆把之前的衣服拿出來補了補。
看到兒子高高興興的過來,她笑呵呵的說道:“這么晚了,你咋過來了?”
魏幸到底年輕,還不會喜怒不形于色。這會兒他心里高興,滿臉笑容的看著他娘道:“阿娘,你猜我今年掙了多少錢?”
魏媽媽在宋家做工,一個月工錢一兩銀子。她每個月幾乎不花錢,因為吃住都在宋家,全都是免費的。她操心著給兒子攢錢娶媳婦,所以平時都很節省,就連衣服都沒怎么買過。
即便是這樣,一年下來她最多也就攢了十兩銀子。
她知道奶茶鋪子效益好,不過她大部分時間都在宋家待著,也很少回家,每次問起兒子都是問他累不累,也沒關心過他掙多掙少。
還是上次的時候兒子跟他提過一次,現在一個月差不多能掙三兩銀子。
這個時候魏媽媽笑了笑,說道:“行了行了,知道你掙的多,你那三十幾兩銀子就自己留著吧,咱們家阿幸現在有出息了,比你娘我掙的都多。”
魏幸則是驚訝道:“阿娘,你怎么知道我年底發了三十多兩!你猜的也太準了吧。”
魏媽媽一聽他這話也驚了,“啥?你年底發了三十多兩?”她剛才是算了,算他一年賺的錢。
魏幸這才意識到她娘大概以為他這一年總共賺了三十多兩銀子。
他得意的從懷里掏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子出來放到了他魏媽媽手上,“阿娘,這里面是四十兩銀子,我這一年的工錢加上年底的分紅,差不多有六十兩銀子。除去每個月的飯錢,還有日常開銷,差不多還有五十五兩。我自己留了十五兩,這四十兩給你保管。”
魏媽媽十分震驚,問道:“年底東家光分紅就給你發了三十多兩嗎?”
魏幸雙眼亮晶晶的看著魏媽媽,直直的點了點頭,“是啊阿娘,東家可好了,說我們今年鋪子里奶茶賣的好,掙的也多,所以給我們發的多。”
魏媽媽一看錢袋子里頭真的有四十兩銀子,幸福的都快暈過去了。這可是四十兩啊,她今年這一年省吃儉用也才攢了十兩銀子。就算是以前在那些高門大戶里頭當乳娘,一個月最多也就三兩銀子,一年下來三十幾兩。
可兒子今年這一年掙了五十五兩啊!
“東家真是個好人。”魏媽媽感嘆道。
要知道現在做生意的那些東家,就算是生意再好,該給你開多少工錢,就給你開多少工錢,不可能因為鋪子的效益好掙得多,就會給你多開工錢。
但宋夫人這個東家不一樣,你能夠給鋪子帶來更大的效益,他就會給你開更多的工錢。
魏幸道:“阿娘,你放心,東家說了,只要我們好好干,以后拿的只多不少。您以后不用總為我操心了,最多兩年,我肯定能掙更多的錢!”
他越說越有勁,恨不得現在再回奶茶鋪子里頭工作,一天從早干到晚他都不嫌累。
魏媽媽心里頭對陸清充滿了感激,要不是他不嫌棄自家兒子身上從娘胎里帶來的弱癥,把他聘到鋪子里頭工作,他們家哪會有今天這樣好的日子。
“嗯,你說的對,以后在鋪子里可要更用心干活,莫要辜負了東家對你的期望。”
魏幸十分贊同的點了點頭。
不過到了末了,魏媽媽又感嘆道:“唉,東家快要搬走了,等到過完年,他就要跟隨他宋大人到地方上去赴任了。”
她其實是想跟著一塊去服侍他們的,但山高路遠的,聽說赴任的地方不大好,最重要的是她只有一個兒子,不愿離兒子太遠,也就沒法跟著一起去了。
……
魏幸今年的分紅拿了三十多兩銀子,李汐跟他比只多不少。
別看她是個姑娘,干起活來卻比誰都拼命。
陸清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去鋪子里視察,也會經常翻看賬本。所以對他們兩個干的活心里也都有數。
年底分紅的時候,李汐比魏幸還多了二兩銀子。
她是個十分節省的姑娘,今年一年攢了不少錢。每個月她基本上都會待在鋪子里頭干活,一年到頭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
李汐并不想回家,每次一回家,爹娘就會拐著彎的問她要錢。
上次堂姐李敏的事要不是二伯母也就是李媽媽替她說情,奶奶肯定饒不了她。
但是現在一看她掙得多了,也就不再說那些難聽的話了。只是每次只要她一回家,不只是她爹娘,奶奶跟大伯他們也會問她要錢。
她只回去過一次,悄悄給爹娘塞了點錢,其他的錢她都自己攢著了。她知道,如果她把所有的錢都給爹娘了,以后肯定是要不回來的。她下面還有個親弟弟,爹娘肯定會拿著她掙的錢給弟弟花,然后給弟弟娶媳婦用。
她年紀也不小了,每次一回去,家里人還總是給她說親。可是她一點都不想這么早成親,其實也不早了,可她現在只想一個人好好在奶茶鋪子里頭工作掙錢。
等到以后她攢夠了錢,就打算在京城買一個屬于自己的房子住。房子也不用很大,一個一進帶院子的院落她就滿足了。
不管別人怎么想,她這次都會堅持自己的想法。她算是明白了,只要自己能干,能賺錢養活自己,姻緣什么的可以慢慢等。
魏幸和李汐還有另外兩個今年新招的人回去過年之后,鋪子里就只剩下池哥兒了。
池哥兒就在鋪子里后院的舍房住,雖然現在孤身一人,但他覺得比原先在常家的時候輕松多了。
只是有時候深夜也會覺得孤獨,想一想自己在這個世上已經沒有親人了,還是會有些難過。
今年他也攢了不少錢,清哥兒對他很好,今年年底的分紅他也拿了不少。他打算先奮斗一下事業,多攢一些錢,以后就找一個能踏實過日子的,只要對他好,人又踏實肯干,長相什么的都不要緊。
發完分紅之后,奶茶鋪子關了門,很快變到了年節。
宋家今年的年節過得沒有去年熱鬧,不過好在玉哥兒和宋英他們都在京城,宋聲和陸清也算多了幾個親人在這邊。不過大年三十的時候,人就沒在一處吃年夜飯,因為玉哥兒剛生孩子沒多久,還在坐月子,不能出來吹冷風。
要是都去玉哥兒他們家吃年夜飯,又沒有人張羅,下人們都回家過年了,只剩下宋英還在,他一個人也忙不過來,再加上宋聲和陸清這邊又帶著兩個孩子,而且他爹陸尋也在,干脆就各家在各家過年,等到過完年走親戚的時候再互相探望就是了。
依舊跟往年一樣,陸清張羅著貼對聯,包餃子,雖然這是在京城過的最后一個年,也不知道以后什么時候才能回來,但該置辦的東西他都置辦了,只不過買的少一些。
就像是過年吃的豬肉,他少買了好幾斤,想著年后可能早早就離開京城了,買那么多也吃不完。
還有其他一些過年用的東西能省則省,除此之外,他跟陸尋兩個人趁著年節外面賣的東西種類多,特地買了不少其他的東西以備年后上任的時候用。
第228章 第 228 章
年后初五剛過, 陸清就去了玉哥兒家里。
玉哥兒的孩子已經滿月了,不過滿月酒還沒有辦,想著等過完年玉哥兒這個雙月子做完再辦。
陸清這次過來帶了個長命鎖, 是給孩子的滿月禮。這個長命鎖是他特地去首飾店買的,聽說京城里親近的長輩都會給孩子送這種禮物。
陸清來看玉哥兒除了要給孩子滿月禮之外, 還有一件事情要跟他商量。
其實就是奶茶鋪子的事, 北大街的奶茶鋪子現在讓池哥兒當了店長,負責管理整個鋪子。這樣一來,鋪子里的事情就有人管了。
不過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事情是池哥兒不能負責做的。
那就是京城中所有一枝春茶這個鋪子的管理, 肯定需要有人在后面協調。
萬一有人還要加盟他們家的鋪子, 這個時候就需要有人出面來促成這個事情了。
陸清想了想, 不如把涉及到鋪子管理層面的事情都交給玉哥兒來做。一來是玉哥兒他們關系親近,又是一家人, 由他來做最為合適。二來玉哥兒原先在宛平府 他們老家縣城里的時候就經常在火鍋鋪子幫忙, 對于做生意上的事他也懂得很多。
陸清把這事兒跟玉哥兒說了之后, 玉哥兒一開始很高興,但卻沒有一口答應下來,而是說道:“清哥兒,你把這么重要的事情交給我,你覺得我行嗎?”
在他心里面清哥兒比他能干多了,奶茶鋪子生意這么紅火, 現在交到他手上, 他擔心自己做不好。
清哥兒鼓勵道:“你肯定可以的, 之前在縣城的時候你不就干的很好嗎?相信我, 一定沒什么問題的。”
玉哥兒想了想,覺得也是, 不試一試怎么知道呢?聽清哥說北大街鋪子里頭現在那個掌柜的就是個哥兒,一開始剛去的時候不也什么都不會,可現在都能獨當一面了。
現在英姐也在他這里,家里頭的事兒他也能有個人商量。
陸清跟他說:“這事交給別人我不放心,咱們是一家人,有你看著,我才能跟相公安心去地方上赴任。”
這般沉甸甸又包含著信任的話一說,玉哥兒立馬就應下了。
“我們可能二月就要動身出發了,這幾天我多教你一些東西,集市上那個茶葉鋪子是我一直長期合作的鋪子,鋪子的老板叫曹掌柜,為人挺實在厚道的,我跟他打過招呼了,以后你出面跟他接洽就行,關于茶葉方面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直接問他。”
玉哥兒點了點頭,說自己記下了。隨即又問道:“怎么動身出發這么早?不是說三月才走的嗎?”
陸清說道:“原本打算的是三月走的,但相公說可能等過完年一開朝,官職調動的圣旨就會下來。到時候他去翰林院交接一下,就能離開京城赴任了。”
“相公說從京城出發去赴任地肅昌府可以繞一下路,只要敢在上任之前到地方就行。所以我們打算出發早一些,等他去翰林院交接完事務,我們就從經常出發,大概也就是二月了。到時候繞路回一下宋家村,畢竟這去地方上當官,山高水遠的,想回一趟家就更難了。”
玉哥兒想想也是,這樣打算也挺好的。走之前繞路去看看奶奶他們,不讓他們記掛了。
“去地方上做官的事兒三哥跟奶奶他們說了嗎?”玉哥兒問道。
陸清點點頭:“說了,畢竟年后就要去肅昌府,地方太遠了,要是不跟他們說,回頭他們又該擔心了。相公寫了信回去的,算算時間,差不多也該收到了。”
“那你們準備繞路回一趟宋家村的,打算跟他們在心里說了嗎?”
“沒有,當時不確定會不會繞路回去,就沒說。這事也是才定下的,先不說了,等回去了,奶奶大伯他們看到我們也算是給他們一個驚喜。”
玉哥兒道:“這么一說,我都想跟你們一塊回了。在京城住著好不習慣,爹娘他們都在家,我有點想他們了。”
玉哥兒頭一次出這么遠的門,之前一直都跟爹娘一起住,現在出嫁了,日子跟以前大不相同,所以他很不習慣。
好在每天他的生活里面還有李滿和孩子,轉移了他許多注意力,如今的日子過得還算充實。
“你放心,我回去幫你看看二伯和二伯母他們,跟他們說你在京城過得很好,讓他們不用總是掛念你。”陸清寬慰道。
兩個人又說了一會兒話,陸清這才回去。
過完十五之后,朝廷就正式開朝上朝了。第二天宋聲就收到了封他做六品通判的圣旨,文書他已經提前拿到了,除了這個還有一個官印,算是他以后的印信。
圣旨上寫了要在七月底之前上任,這中間有四五個月的時間,為什么中間時間這么長,是因為全國地方赴任的官員趕路的地方不一樣,有的官員光是在路上都要走上四個多月。
圣旨一下來,就意味著宋聲可以去翰林院交接工作了。
把翰林院的活交接完,他就可以帶著圣旨和文書前去赴任了。
宋聲去翰林院交接工作的時候,把自己負責的所有書籍都整理好,交給別人之后,就去了史學明那里辭行。
這個大學士在名義上算是帶他的人,也是掌管翰林院的主要負責人,所以宋聲走之前特地來跟他辭行。
史學明胡子已經白了,他對宋聲的印象還不錯,便多說了幾句。
“為官者,切勿心浮氣躁,到了任上一定要多聽多看,切不可危言聳聽,不可被遮蔽雙眼。要多體察民情,多聽聽百姓們怎么說,多干實事兒,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這才是一個好官該做的。”
“為官者,切勿太過剛直,要知道過剛易折,行事要三思而后行,多聽聽身邊人的意見。在外為官,跟在翰林院做官大不相同,想要做出一番功績來,還需要你自己多下苦心。”
史學明一連說了很多話,基本上都是一些經驗之談,給宋聲在地方上做官的忠告。
要知道這些話對于宋聲這種初出茅廬的官員來說是非常重要且珍貴的。宋聲行了一禮,十分感謝他,這才從翰林院出來。
剩下這幾日,陸清一直都在張羅著買東西,打算走的時候帶走。
家里頭現在住的這個宅子不會賣出去,就留著。宋聲跟陸清商量了一下,打算先把這個宅子租出去。至于租金,就先讓英子姐幫忙收著。
京城里除了奶茶鋪子,還有他們這個宅子,也沒有別的了。
很快便到二月初二,龍抬頭的日子。這一天京城里十分熱鬧,宋聲已經在家休息了好幾日,這天帶著陸清出去街上走了走。
年后又下了一場雪,就在幾日前,現在雖然已經不下了,但街道兩旁原本厚厚的積雪仍未化完,看著有幾分斑駁的白色。
宋聲牽著陸清的手在街道上慢慢走著,今天沒抱孩子出來,一是外頭太冷了,孩子出來也是跟著受凍。二是宋聲覺得自己自從做官之后,很少有這么閑暇的時間來陪陸清了,如今趁著這幾天空閑,剛好出來走走。
等他們以后去了肅昌府,還不知何時才能再回京城。如今這般繁華的街道,以后可是很難看見了。
“相公你看,前面有人在舞獅子。京城還真是熱鬧啊!今天可不比元宵的時候冷清。”陸清一臉笑呵呵的說道。
宋聲替他攏了攏衣領,把纖細的脖子遮嚴實,溫聲說道:“畢竟是二月二龍抬頭的日子,舞龍舞獅算是常見的習俗。”
兩個人說話,嘴里冒出熱氣來,陸清捏了捏宋聲正牽著他的手,低聲說道:“相公,其實不必專門陪我出來一趟的,不是說還要繞路回宋家村一趟嗎?咱們還是早早動身吧,別耽誤了你赴任的正事。”
宋聲轉頭看向他,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不用擔心,我心里有數,不會耽誤的。以后你陪我去了肅昌府,京城這般熱鬧的景象,以后也不知何時才能看到了。今天咱們好好逛一逛,想買什么就買什么。”
陸清眉眼彎彎,眼睛里都是笑意,說道:“那就聽相公的,咱們去逛逛。我聽說南街那邊開了一家新的成衣鋪,里面有很多衣服都是新樣式,咱們去看看。”
二月初五,宋家院子里,陸清正帶著鄭昀一一清點著要裝上馬車上的東西。
他們今天就要動身出發了,魏媽媽和李媽媽都不跟他們一起去。
魏媽媽家住在京城,跟唯一的兒子魏幸相依為命。她不想離兒子太遠,就沒跟著陸清一塊兒走。
李媽媽更不用說了,她家雖然不在京城,但也在京城附近的村子。一大家子人都在這里,她也不可能離開京城太遠。
陸清年底的時候給她們兩人結算了工錢,約定好年后她們就不用再來了。
魏媽媽和李媽媽走的時候還一臉不舍,她們還沒遇見過這么好的主家,沒想到才干了這么短的時間就要離開了。
……
肅昌府西平縣縣衙。
李師爺嘆了口氣,跟上面的劉縣令說道:“大人,聽說今年上頭調任了一個新的通判大人來,這事兒是真的嗎?”
劉縣令點點頭,“是真的,前幾天府城來的準信兒。”
“也不知道這位通判大人能熬幾個月。”
“呵,幾個月?你也太高看對方了吧,要我說,就咱們這種窮地方,最多待兩個月,他肯定就找關系找門路,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了。”
“唉,知府大人不管事,這要是再來個通判大人也不管事,這可咋弄?”
第229章 第 229 章
劉縣令又嘆了口氣, 要怪就怪他們這地方實在是太窮了啊……
這要是個富庶的地方,估計上頭那些當官的都搶著來吧。
要不是他本人老家就是這里的,心里頭堵著一口氣想帶老百姓們脫貧致富, 他也早拍拍屁股走人了。
……
京城。
城外十里涼亭,宋聲和陸清寶馬車正在這里停著。今天他們出發準備前去肅昌府上任了, 不過路線會繞一點, 到時候回宋家村一趟。
“行了,就送到這兒吧。天氣也冷,你們回去吧。”宋聲說道。
李滿和宋英點點頭,眼里有很多不舍。今天玉哥兒沒來, 他本來也是剛出月子, 再加上孩子這兩天有點哭鬧, 他一直在家里照顧著,沒法出門來城外送別。
李滿道:“三哥, 玉哥兒特地給我交代了, 說等你回去的時候要記得跟奶奶還有爹娘他們說一聲, 玉哥兒給我生了個大胖小子,父子平安。”
宋英也道:“三郎,回去老家了,記得替我跟奶奶還有爹娘他們道聲好,就說我和孩子在京城過得很好,讓他們不用掛念, 也不用替我操心。”
“好, 你們說的我都記住了。時候不早了, 我們也該啟程趕路了, 你們回吧。”
“嗯,那我們就先回去了。你們一路上保重, 記得常給我們寫信啊。”
“放心吧,會的。”宋聲道。
李滿和宋英這才依依不舍的轉頭準備回去。看他們走了,宋聲和陸清這才繼續趕路。沒成想他們前腳才剛走,后腳楚越和秦元白來了,是特地來送他的。
“你們兩個怎么來了?今天沒有去上衙?”宋聲驚訝道。
“去了,知道你今天走,特地跟上官說了一聲,上午請了小半天假來送你。”
宋聲十分感動,“你們如今這樣,當時讓我不知道說什么好了。聲心中甚是感動,以咱們的交情,即便以后山高水遠,但往來有信件,聲必不會忘了你們對我的照拂。”
“說什么呢,我今天特地帶了壺酒來,一人飲一杯,此后山高水長,咱們山水有相逢,后會定有期。”
宋聲和他們兩人共飲了一杯酒,在城外,十里亭中依依惜別。
“我們在京城等你回來。”
宋聲點頭,“好,那咱們日后京城再相見。”
天色也不早了,知道宋聲他們還要趕路,秦元白道:“時辰也不早了,你們快啟程吧,別耽擱太久趕不到下一個落腳點了。”
宋聲嗯了一聲,與他們二人鄭重行了一個書生禮,這才帶著陸清他們出發。
陸清他們這次出門一共有兩輛馬車,前面這一輛馬車是新買的,空間要更大一些,是他和宋聲以及阿爹還有兩個孩子在里頭坐著。
后面那一輛馬車上放了幾個大箱子,里面都是陸清收拾的衣物還有其他的一些零散東西。
只是這么一來,春生一個人駕車就不夠用了。不過還好有鄭昀在,春生在前面趕著他們這輛馬車,鄭昀在后面趕著另外一輛馬車。
走之前宋聲已經提前規劃好了路線,算了算時間,趕在天黑之前能走到下一個城鎮投宿。
畢竟天氣這么冷,趕車本來就很冷,晚上更不可能在外面露宿了。
考慮到鄭昀和春生兩個人都要趕車,實在是太冷。陸清特地給他們用棉花做了身厚厚的棉衣,還重新給他們做了一身斗笠和蓑衣,能更保暖一些。
在京城的這兩年,春生和鄭昀也攢了一些錢。平時他們花錢的地方不多,吃住都在家里,也沒什么要緊的東西買的。
陸清對他們兩個很好,一年四季,都會給他們拾掇幾身新衣服穿。這次還給他們做了新的棉衣,里面的棉絮塞的厚厚的,十分暖和。
陸清還按照宋聲給他畫的圖樣,給春生和鄭昀他們兩個一人做了一頂遮耳帽,專門用來過冬的,帽子很厚,里面加了棉,耳朵部分特地加長了,下面有個繩子從下巴處系起來,暖和極了。
出了城門,馬車一路向西行去。宋聲回頭看了看他們身后越來越遠的城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陸清在旁邊柔聲說道:“相公可是舍不得離開了?沒關系,我相信相公,以你的才能,有一天只要你想回來,肯定能回來的。”
宋聲沒有辯解自己此時的心緒,他拉著陸清的手說道:“嗯,如今京城里的一切都安排清楚了,咱們也該離開了。倒是你和孩子,以后要跟著我去肅昌那貧瘠之地,辛苦你們了。”
“相公這是說的哪里的話,能嫁與相公做夫郎,是我這輩子的福分。貧瘠之地怎么了,反正不管去哪,我和孩子都會陪著你的。”
宋聲心里一片溫柔,捏了捏他的手,“好,咱們一家人一直在一起。”
兩個人這話說的肉麻,陸尋坐在旁邊簡直沒眼看,還是照顧自己的兩個乖孫孫要緊。
團團和圓圓兩個孩子十分懂事,他們還沒出過遠門,并沒有因為外面冷而哭鬧,反而對外面的事物感到十分新奇。
一開始上馬車的時候還有些不情愿,進去之后小手小腳開始揮舞著,一個都沒停歇,嘴里還不斷的會問這是哪里,他們要去哪等等。
好在小孩子精力有限,玩了沒一會兒就累了。再加上馬車一路搖搖晃晃,兩個娃娃沒過多久就睡了。
他們坐的這輛馬車里面空間很大,并排躺兩個成年人睡覺都綽綽有余。考慮到有孩子跟著,再加上奶茶鋪子今年也掙了不少錢,陸清才做主重新買了一輛新的馬車。
還別說,空間大了就是好,坐著也舒服。
宋聲的馬車一路朝著宋家村行駛,他們出發的早,因為車上有孩子,不敢走得太快,算了算了,估計要到三月中旬才能到宛平府城。
此時的宋家村,張杏花他們還不知道宋聲官職上的變動,也不知道他即將赴任,繞路回家看他們。
現在這種情況他們就很知足了,他們老宋家,算上李滿,加上宋成,差不多算是有三個當官的了。
宋成的官職要更小一些,不過再小的官兒那也是當官的。每次說起這個,張杏花都十分高興,誰家能像他們老宋家這般家宅興旺的,農家泥腿子出身,卻一門出了三個官,就算是拿到府城里去說,不說是頭一份兒了,那也得是數一數二的。
很快一個多月的時間過去了。
宛平府城,陸記麻辣燙。
宋峰和李氏還在鋪子里忙著,他們這個麻辣燙的鋪子自從擴大了之后,來吃的客人越來越多了。
南來北往的商人有時候如果這里也會來吃上一碗,他們鋪子里頭的客人非常多,經常是沒有空位置的,需要在外頭等一會兒。
“孩子他爹,你去張屠戶那再提幾斤豬肉回來,肉不夠了。”李氏說道。
宋峰趕緊說好,然后進屋拿了錢,就朝著隔了兩條街的張屠戶那里走去。
賣豬肉的張屠戶還是之前陸清總愛去的那一家,當時的張小娘子還看上了宋聲,好在張屠戶是個明事理的,早早就把閨女給拽了回去。
如今張小娘子已經嫁人了,孩子都有了兩個。不過嫁的人跟她當初想象的有些距離,不是秀才,就連童生也不是,而是一個尋常百姓。
當時張屠戶急于把她嫁出去,也就顧不得挑三揀四了。就從媒婆說的人里面挑了一個老實能干的,張小娘子還鬧了好一陣。
但畢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也只好嫁了。張屠戶還是很疼惜這個閨女的,他看人的眼光也好,對方一開始只是個木匠,靠給別人打一些家具為生。
后來成婚之后,他一連接了好幾個大單子,賺了不少錢。最主要的是即便是賺錢了,他對張小娘子也很好,把賺的錢都交給她保管。
小夫妻兩個現在過得很好,再加上有了兩個孩子,生活更是順心了。
宋峰來到張屠戶這里買肉,張屠戶跟他往來這兩年也熟悉了,說道:“要幾斤啊?這個時候豬后腿的好肉都沒了,我給你切點別的吧。”
“成,張哥,切個五斤吧,我媳婦兒說五斤差不多夠了。”
張屠戶說了聲好嘞,轉過身熟練的切肉,幾刀下去肉就切好了,拿起桿秤稍微撐了一下,不說是特別精準了,大概也差不離。
“五斤二兩,給你算五斤吧,我給你包起來。”張屠戶為人爽快,轉頭去拿油紙。
一邊拿一邊說道:“你們兩口子去年又不少掙吧?可真是能干吶!”
宋峰靦腆的笑了笑,“還行吧,張哥生意也好,比我們能干多了。”
“給,你的豬肉,拿好了啊。”
宋峰剛接過來,就有個熟人過來拍了拍他說道:“宋峰,你快回去看看,你家來人了。好像還是從京城那塊兒來的,我聽你家婆娘喊三郎,是不是你經常掛在嘴邊那個在京城里當官的啊?”
宋峰一聽十分驚訝,“你確定你沒聽錯?我媳婦兒喊的是三郎?”
三郎不是在京做官嗎?怎么這個時候回來了?難不成是得罪了什么人,丟了官嗎?
那人點點頭,“我確定我沒聽錯,就是喊的三郎。”
這人是這兩年才搬到京城里來的,跟宋峰關系不錯,經常到鋪子里來吃麻辣燙。他沒見過宋聲,所以不清楚是不是他。來鋪子里吃麻辣燙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有很多人都不認識宋聲。
倒是張屠戶,他還記得宋聲,聽見這話,想好好的說道:“宋老弟,你快回去吧,說不準就是宋官人回來了。”
他很羨慕宋峰,怎么他們家就沒出一個像宋聲這樣有出息的人物呢。
宋峰提起手上的豬肉就往鋪子走,他一臉懵,難不成真的是三郎回來了?他得趕緊回去看看,可別是出了什么事才好。
第230章 第 230 章
宋峰急急忙忙的朝著鋪子趕去, 本來他就只走了兩條街的路,回去也快,加上他著急趕路, 不過一刻鐘的時間就到了。
回家一看,屋里頭正坐著的可不就是宋聲嗎!
“三郎, 真的是你!剛才在外面聽人說你回來了我還不相信呢, 沒想到這是真的。”雖然去年過年他們一家都去了京城,但算起來,如今已經又過一年了,他們兄弟兩個也一年未曾相見了。
“怎么這個時候回來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難事?三郎, 你要是有什么難處, 就跟二哥講, 二哥一定會幫你的。”
宋聲說道:“二哥,我這次回來, 是因為官職變動, 如今不在京城翰林院做官了, 皇上封我為六品的通判,要去肅昌府赴任了。這次做官路途遙遠,地方偏僻,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再回來。便想著順道回家一趟看看爹和奶奶他們。”
肅昌府距離宛平府雖然不算特別遠,但中間隔著幾座大山,走直線的確是近一些, 但這個時候又沒有什么先進的技術開鑿隧道, 山中小路更不好走, 只能繞山走官道。這么一來, 也算得上是千里迢迢了。
這個時候一別,就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再回來相見了。
這個時候宋聲才算是真正切身體會到了古人所說的“少小離家老大回, 鄉音無改鬢毛衰”的感覺。
經常說古時候車馬慢,交通不便,去地方上做官就是離家遙遠,如果調職頻繁,那就是天南海北的游走,常年在外,與親朋好友離別是常態。
也是考慮到以后回家不方便,所以特地繞路回來先看看親人。
宋峰聽完之后也明白了他的想法,說道:“沒事,在地方上做官也挺好的。你看看咱們宛平府的通判,聽著多牛氣啊。你們趕了這么久的路估計也餓了,我讓你嫂子給你們做點吃的。你們先休息會兒,等吃完飯再睡會兒,明天一早我們陪你們一塊回去。”
看到宋聲,宋峰還是很高興的。無論他到哪個地方做官,只要他們一家人平安,其他都不是大事。
宋聲和陸清這一路上為了多趕一些路,很少吃好睡好。兩個孩子跟他們也遭了不少罪,好在有陸尋跟著幫忙照顧,讓陸清輕松不少。
李氏特地下廚給他們做了一桌子菜,宋聲他們吃完之后就回后院休息了。
這個宅子還是喬家巷的那個宅子,后院的房間很多,住他們幾個人還是夠的。
第二天一早,李氏特地給牛嬸交代了幾句,說是這兩天要回鄉下,鋪子就麻煩她先照看著了。
之前他們一塊去京城的時候鋪子也是托牛嬸管著的,牛嬸輕車熟路,笑呵呵的應了,讓他們放心回。
牛嬸已經好幾年沒有見過陸清了,當年要不是陸清在她最困難的時候幫了她,她們家的日子哪能像今天過得這么好。
再次看到陸清,牛嬸激動的上前跟他說話,恨不得拉著他的手不放,句句都是感謝和關心。
給牛嬸交代好之后,宋峰和李氏就跟宋聲他們一塊回了宋家村。
這是宋聲在京城做了三年官之后頭一次回來,村口的那棵樹還在,長得枝繁葉茂,如今正是早春,光禿禿的枝干開始發出嫩芽,彰顯著勃勃的生機。
從村口一路走來,宋聲時不時撩開簾子往外看,有不少村里人認出了他。
他們還沒走到家,張杏花就得到了消息,說是他們家三郎回來了。
張杏花跟做夢似的,一開始壓根就不行,還說對方胡說,三郎在京城做官呢,怎么會出現在這里,說謊都不打草稿的。
然而很快就不止一個人這么跟她說了,接二連三有村里人過來跟他說看到宋聲坐在馬車里頭正在朝著他們家趕,張杏花將信將疑的出了門,站在門口伸著頭看。
沒一會兒,還真看到了一輛馬車在前頭走著。她越看越熟悉,在前頭駕車的那個人可不就是春生嗎?
那馬車里坐著的應該就是他們家三郎了。
馬車停在了宋家院子門口,宋聲先一步從馬車上下來。張杏花一看真的是他,激動的上前拉住他的手,“三郎,你怎么回來啦!可想死奶奶了。”
陸清和陸尋也跟著從馬車上下來了,懷里還抱著兩個孩子。張杏花一看到兩個娃娃,慌忙上前接了一個過去抱著,她的乖曾孫也想死她了。
總不好在院子門口圍著,宋聲先進了院子,春生和鄭昀也跟在后面把馬車趕進了院子里。
一回來全家自然是對宋聲他們噓寒問暖,得知宋聲外放出去做官了,做的還是六品的通判,家里人都高興極了。
他們不知道通判是多大的官,但他們知道,在他們整個宛平府城,最大的是知府大人,再下面就是通判大人了。那可是二把手啊,在他們這些小老百姓心里,已經是個大官了。
宋聲沒跟他們說肅昌府是個什么地方,也是怕家里頭擔心。只是說地方離的有些遠,在家待不了幾天就得啟程上路。
肅昌府地方貧瘠,離宛平府城也遠,他們這些山村的老百姓們基本上都大字不識一個,也沒出過什么遠門,更別提知道什么肅昌府了。
到了家宋聲都是挑揀著好的跟家里頭說的,畢竟此去路途遙遠,不比在京城中安穩,得讓家人放心些。
果然,他這么一說,家里頭都很高興。不在京城做官也好,反正他們對京城翰林院的官也沒什么概念,但在他們的印象里,通判是個很大的官。
如此,宋聲回家不過兩天,整個村子乃至旁邊兩個村子都知道他外放做官了,大家紛紛羨慕宋家的人,人家孩子怎么就這么有出息呢,羨慕兩個字都說爛了。
這幾天宋老大他們出門神氣極了,他們家最大的靠山回來了,可不得好好出來顯擺顯擺?
不過宋聲也說了,在家待不長,最多待個五六天,就得出發了。
一眨眼的功夫,時間就從指縫間流走了,五六天的時間簡直就是彈指一揮間。宋家人都還沉浸在喜悅之中,宋聲他們就要走了。
臨走之前,張杏花很是不舍。本來陸清和陸尋從京城出發的時候就準備了好多東西帶著,都在后面那輛馬車上。
這次從宋家村走的時候,張杏花又給他們可勁兒裝了不少東西,家里種的豆子花生恨不得都要給他們帶上幾袋。
還有去年種的棉花,給他們裝了足足兩袋子。甚至為了讓他們多帶一些銀骨炭,又連夜開窖燒炭,給他們也裝了兩袋子。
說是就算到地方天氣暖和,這炭燒不著了,也能拿出去賣掉,換些錢應急。畢竟這玩意兒很貴,到哪都值錢。
裝了這么多,后面那輛馬車都要被塞滿了。張杏花還嫌裝的少,又搜羅了一些別的雜七雜八的東西給他們裝上了。
宋聲沒有拒絕,因為這是家里人對他的心意。給他準備的東西都帶上,家里人心里也高興。
這讓他想起前世他的好友回家過年,每次回去一趟,就要帶好多東西回來。他這個好友是工作的時候認識的,好友老家是農村的,每次過完年走的時候他媽媽就會給他準備許多東西讓他帶著,整個車后備箱全都塞得滿滿當當,聽他說起來的時候,臉上都是笑呵呵的,一臉的幸福。
不過這種幸福前世宋聲并沒有體會過,反而是在這一世,體會到了家人對他的愛。
都說“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宋聲他們的馬車都走出村口好遠了,奶奶張杏花還在村口望著他們,看的宋聲陡然間鼻子一酸。
這一世他依舊沒有母親,但奶奶張杏花充當了大部分母親的角色,甚至更愛他。
這次回來他明顯看到她頭上的白發變多了,就連大伯二伯還有他爹瞧著都沒以前精神了。宋聲恨不得加快自己的腳步,努力往上爬得更高,到時候就把家人全都接來,讓他們過上更好的日子。
好在傷感的氛圍沒過多久就被那這里的團團和圓圓打斷了,圓圓頑皮,總是愛學大人說話,惹的大家忍不住發笑。
宋聲笑了一會兒,把他們哄睡之后,從馬車旁邊的案板底下拿出了一本書。這個時代沒有手機,沒有電腦,路上唯一能打發時間的只有書籍了。
他拿的這本書是之前秦元白送他的那本關于肅昌府當地風土人情的一本地理志,這次要去肅昌府做官了,還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是什么樣子,得先做足準備才能應付即將到來的未知事件。
如此,更要對當地的風土人情還有山川地理了解一些了。尤其是涉及到一些風俗習慣上,得多加注意。
還有肅昌本地人說的鄉話,他也得多了解一些,免得到時候聽不懂鄉親們說話,那就尷尬了。
……
此時的肅昌府后衙內,兩個推官和一個理事正在說話,話題的中心正是即將來府上任的新任通判大人。
推官趙大人說道:“你們都聽說了沒,朝廷新任的肅昌通判是從翰林院來的,我聽說還是個小白臉,文弱書生一個。”
旁邊另外一個留著小短胡子的推官李大人道:“你小點聲,這么大聲的議論通判,你不要命啦!”
“怕什么,這不是還沒來呢嗎?反正他又聽不見。而且府衙里面就算知府大人聽見了,也不會多說什么的。”
“你快別說了,咱們肅昌本來就留不住人,你看看這通判的職位都走了多少個了,如今距離上一個走之后已經空缺有三年之余了,好不容易來了一個通判,你可得好好說話,別把人給氣走了。”
“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也就是嘴上說說而已。雖然他是個文弱書生,但好歹也算是個新官,等他來了,咱們身上的擔子就能減輕了。”
“真希望這個大人能待的久一點,不然總是這么頻繁的更換上司,麻煩事只會一堆接著一堆。”
理事崔大人露出了一點苦色,他的主要工作都是跟文書打交道的,有很多事情都得上司下決斷才能處理。現在的知府雖然在這里待的久,但卻不作為,他上報的事情很少有能立刻得到解決的。
所以崔大人才如此迫切的想要朝廷趕緊派一位新的通判大人來。
趙推官一聽他說的話,也不知是安慰他還是往他心上插刀子,說道:“老崔啊,你也別想那么多了,換個角度想,不管上面來不來新的通判大人,這官換的勤不勤,你的活還是得你做,也沒人幫你分擔不是?你還能指望著新的通判大人來了替你做?”
崔大人聽完對他翻了個白眼,他就不該跟這個石頭愣子說話。
第231章 第 231 章
春生駕著馬車一路朝著肅昌府的方向走去, 已經是三月的天氣了,路邊光禿禿的樹枝,已經冒出了新芽, 本應該一片勃勃生機,但越往西走, 看著就越荒涼。
馬車上陸清覺得有些疲憊, 他們已經走了好多天了,越往西北走,這路就越不好。馬車一路搖晃的厲害,他時不時的犯嘔吐惡心, 還有些頭暈。只是怕耽誤行程, 一直忍著沒說。
兩個孩子倒還好, 哄一哄睡著了就不鬧了。饒是陸尋這個上了年紀的坐在馬車里都被晃得有些頭暈。
宋聲還好,只是覺得一路有些顛簸, 沒有暈車的跡象。不過他看得出夫郎和岳爹有些不大舒服, 撩起簾子跟外面的春生說道:“春生, 還有多久到下一個驛站?”
他們在上一個休息的驛站打聽過下一站的路程,春生按照他們的腳程估算了一下,道:“老爺,大概還得兩個時辰。”
“那先靠邊停一下吧,休息會。”宋聲道,然后轉頭問陸清和阿爹陸尋:“咱們先歇會, 你們感覺好些了咱們再走。”
馬車一停下, 陸清擔心的道:“相公, 要不還是趕路吧, 別誤了上任的時間。本來在宋家村就耽擱了好幾天,我們這不礙事的。”
陸尋也這么說道, 他們兩個都擔心會誤了赴任的時間。如今已經是三月,他們這路才走了沒多遠,先忍著點兒吧,等到了地方再好好休息。
宋聲看他們兩個臉色都不大好,堅持道:“沒事兒,耽誤不了的。咱們休息一會兒再走。”
陸清拗不過他,干脆停下來休息會兒。趁著這會兒空檔,陸尋他們下了馬車吹了會兒風。
在馬車上坐久了悶得慌,還是出來吹吹風好一些。
團團和圓圓也跟著下來馬車玩兒,兩個孩子看什么都新奇,宋聲伸手折了路邊幾棵狗尾巴草折起來做了個小兔子給他們,團團不愛說話,但一直盯著看,倒是圓圓,咯咯咯的笑了幾聲,嘴里一直說著兔兔好看。
耽擱了一會兒后,才又重新出發上路。今天的天氣不大好,瞧著有些陰,空氣十分悶熱,看著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這附近好像有一個縣城,看樣子是要下雨,等會兒去避避雨吧。”宋聲道。
先前出發的時候打聽過這附近有一個平安縣,本來他們不打算在這里落腳的。但如果下雨,天氣不好,只能在這里停留了。
平安縣屬于肅昌府下,肅昌府下面一共八個縣,這平安縣是最邊緣的那個,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那個縣。
進了平安縣,相當于已經到達了肅昌的地界。在這里落腳也好,可以先感受一下肅昌當地的風土人情。
馬車一直在往前走,春生一邊拉著韁繩,一邊瞧著前面的路,隱隱約約的看見遠處好像有個人影。
這一路上人煙稀少,況且今天天氣不好,這一路走來,遇見的人屈指可數。
走近之后,宋聲掀起簾子向前看,也看到了前方的人影。離得近了一些,人影凝實,原來是個拄著拐杖,走路一瘸一拐的老婦人。
老婦人好像耳朵不大好使,聽見有馬車過來的聲音,并沒有讓路,還走在路中央。
春生出聲喊了一聲,“老婆婆你靠邊一點,小心馬車碰到你了!”
老婦人這才回頭看去,一看有馬車過來,趕緊往邊上走。
她臉上布滿皺紋,滿頭銀發,看著十分年邁。她走得很是吃力,腳上的鞋都已經磨破了,鞋邊上的白布染上了一抹紅,估摸著腳底怕是已經磨破了。
陸清也注意到了這位老婦人,距離到附近最近的城鎮最起碼還有二十多里地,這老婦人要走到什么時候去了。
他忍不住問道:“婆婆,您這是要到哪里去呀?不如我們捎您一程。”
老婦人看著自己身上破爛不堪聞著還有些味道的衣服,頓了頓,用著一口年邁滄桑的聲音說道:“我身上臟……”
“沒事的,您去哪,上來坐吧。”
后面那輛馬車塞滿了東西,肯定是坐不下的。只能在前面這輛馬車里擠一擠,還能坐下。
老婦人很感謝他們,不過還是怕自己的衣衫弄臟了人家的馬車,干脆坐到了春生旁邊,在馬車外面的邊沿上,沒有坐到馬車里。
能有個地兒捎她一程她就很高興了。
“婆婆,您這是要去哪兒啊?”陸清搭話道。
“我去前面的平安縣,找我孫女。”
“您孫女兒在前面的鎮子上住嗎?那怎么不叫她來接您,您一個人走這么遠的路多不方便啊。”
尤其是剛才看她步履蹣跚,還拄著拐杖,一個人估計走到天黑都走不到地方。
不知道為什么,一問起這個,老婦人臉上就涌起一陣悲傷。
他們這里有一個習俗,那就是拜河神。光拜還不行,現在還要給河神娶新娘。據說是之前有一年大旱,他們這地兒本來就窮,全看老天過活。
一年干旱下來,地里頭顆粒無收,百姓窮的吃不上飯,當官的也只顧著自己,壓根不管他們。慢慢的不知道哪個說是河神發怒了,要給河神娶個新娘才能平息河神的怒火。
說來也巧,當時給河神娶親之后沒多久,天降甘霖,當地的老百姓都很高興,說是河神顯靈了。
從那之后,每隔三年都要給河神娶親。原先都是找到那些尚未成親的孤女,可漸漸的,還沒出嫁的閨女太少了。
他們周邊幾個村子今年一塊票選,把她的孫女兒推了出來,說要她給河神當新娘子,當天就把人抓走了。
她這輩子過得十分孤苦,早年死了丈夫后一直帶著兒子守寡,然而老天一點都沒有眷顧到他這個孤寡之人身上,兒子剛成親沒多久就出了意外死了。兒媳婦兒剛剛有身孕,在她的苦苦哀求下仍舊不愿意留下這個孩子,把孩子打掉之后回了娘家另嫁了。
她心灰意冷想投河自盡,卻在河邊撿到了這個飄在小木盆里的孩子。
雖然是她撿來的,可她卻是把她當自己親孫女看待的。對她來說孫女兒就是她的命根子,要不是撿到了她,她此刻已經成了河下的孤魂野鬼。
她這一輩子都是在土里刨食的,除了種地什么都不會。家中剩她一個之后,族中的那些人把家里的地還有東西全都搶走了,連塊邊角地都沒給她留。
她本來已經絕望的跳河了,結果卻撿到了一個十分可愛的小娃娃,又有了活下去的信念。
后來她就撿一些別人看不上的邊角地種幾口糧食,有空的時候就給人家漿洗衣服補鞋多掙幾個銅板,來養活她們祖孫倆。
她的手已經磨出了厚厚的繭子,這夾縫里沒有一處好地兒,全都是陷進去的污泥。但就靠著這樣一雙手,雖然沒能頓頓讓孫女吃飽飯,但好歹是把她拉扯大了。
雖然孩子長得瘦小,皮膚也因為常年在地里頭曬得黝黑,但雙眼卻是黑亮黑亮的炯炯有神,會彎成月牙似的形狀甜甜的喊她阿奶。
她好不容易把孫女兒養活到十三歲,剛到定親的年紀,就被人拉去說要給河神當新娘子。
想起她的孫女,她鼻尖就發酸。
孫女老早的時候就知道幫忙煮飯,才那么大點兒,手都夠不著鍋臺,站在凳子上學做飯。
還知道跟著她出去干活,不論是拔草還是漿洗衣服,她都乖乖跟著幫忙,非常懂事乖巧。
跟村里的其他小朋友在外面草里捉了只螞蚱,都惦記著回來烤了給她吃,是個頂孝順的孩子。
就是這樣一個好孩子,卻被他們那些沒有良知的人抓去說要祭拜河神,還說能給河神當新娘是她的福氣。
老婦人說著說著潸然淚下,渾濁的眼睛里閃滿了淚光,她無助的看了看一眼望不到頭的長路,這輩子好不容易得來的一點希望,仿佛又要破滅了。
陸清聽完這個故事,忍不住說道:“他們這是明目張膽的害人性命啊,為什么不報官呢?”
老婦人搖了搖頭,“沒用的。”
他們這兒的縣令大人根本不會阻止河神娶親,就算報官了也沒用。
而且她已經報過官了啊。
可是縣令大人是怎么說的?
他說人各有命,為了整個清水縣的風調雨順,只能這么做。這也是她孫女應有的福氣。
所以她這次去縣城,是想著能不能把她的孫女換回來,反正都是要祭拜河神的,她如今已經年邁,這條命也沒多少年可活了。
可她的孫女兒還年輕,這輩子一來到世上就跟著她吃苦受罪,壓根沒過上一天好日子。以后她的路還長,她想讓她的孫女兒活著,自己代她去死。
反正這輩子她也活夠了,只是可憐她的小孫女兒,跟著她沒過過一天好日子,臨到了還得給她披麻戴孝,為她傷心落淚。
陸清聽得淚眼模糊,這是什么縣令?
都說縣令是父母官,都是父母官了,怎么能這樣欺負人家祖孫二人。
宋聲聽完之后沉默了,身為一縣之長,不想著如何讓治下的百姓過上好日子,反而助長這種封建迷信之風,甚至殘害無辜性命,也配當百姓的父母官!
他的臉色很不好看,平安縣那平安就這么來的嗎?就算是犧牲一個小姑娘能換來三年的風調雨順,他們這些人就真的心安嗎?
還有當地的縣令,坐視不管也就罷了,甚至為虎作倀,著實令人憤怒。
平安縣真是愧對平安兩個字,來之前他看過肅昌府的地理位置還有治下的幾個縣,也知道平安縣算是最偏遠的一個地方。
本來沒打算從平安縣經過的,可天氣不好趕到了這里,想著就在平安縣投宿一晚,再從平安縣出發去肅昌府城。卻沒想到半道遇見這種事,著實讓人氣憤不已。
算算時間,距離到肅昌府城報到任職交接還有段日子,干脆就在這平安縣耽擱一些時日。他倒要看看,這到底是怎樣一個父母官,竟然能這么幾年都放任河神娶親的事情不管!
宋聲打定主意后,說道:“清清,阿爹,這一路上走了許久,你們也累了吧?咱們不如到平安縣休息幾日,再出發也不遲。”
陸清剛想問問宋聲看看能不能留下來幫幫忙,自家相公的官職是府城的通判,比縣令的官大。還沒等他問出口,就聽到宋聲這么說,他臉上露出一抹驚喜,說道:“好啊,那咱們就住上幾天吧,是吧阿爹。”
陸尋點點頭,只要不耽誤郎婿上任,他沒什么意見。
陸清知道這事兒自家相公肯定不會放任不管的,他這會兒心情好了許多,往馬車邊上坐了坐,把簾子掀開,拉著老婦人的手道:“婆婆,您別擔心,您的孫女兒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會沒事的。”
第232章 第 232 章
老婦人夫家姓陸, 跟陸清是一個姓,也算是有緣分。
陸清叫她陸婆婆,聽完她的故事, 陸清越發在心里憤慨。
他一邊安慰著陸婆婆,一邊瞅著外頭的天氣。
“春生, 還有多久能到縣城啊?天色越發黃了, 這雨估計也快到了。”
春生趕車的馬鞭又甩了甩,加快了行進的速度,嘴上說道:“回夫人,大概還得小半個時辰。”
陸婆婆渾濁的眼睛微微抬起, 嘶啞著聲音問道:“年輕人, 你們也是要進平安縣城嗎?”
這里荒無人煙, 只有這一條官路可走。前面不遠處倒是有個岔路口,不過是通向各個村子的。
“對, 我們是要進城的。婆婆您不是也要去縣城嗎?剛好順道把您送過去。”
陸婆婆忙搖頭道:“不了不了, 你們在城門口不遠處把我放下吧。我就不給你們添麻煩了。”
她前兩天已經去城里鬧過兩次了, 城門口守兵認識她,她怕給陸清他們添麻煩。
這次她是回家收拾了全部的東西背了個包袱過來的,小小一個包袱,里面裝了幾件縫縫補補的衣服,還有十幾個辛辛苦苦攢了許久的銅板,這就是她全部的家當了。
她這次打算不走了, 要是不把孫女兒還給她, 她就耗在這里不走了。
陸婆婆臉上盡是悲傷, 對于這個太平的世道完全不報任何希望, 眼睛里一片暗沉,沒有絲毫光亮。人生活著的意義在哪里?對她來說, 唯一相依為命的孫女就是她現在活著的意義。
宋聲想勸陸婆婆別這么悲觀,人生都有機遇,也許如今就是個機遇呢。正巧在上任的路上遇見這種事,還是他管轄范圍內的,怎能叫他袖手旁觀?
“婆婆別擔心,我會幫您的。”宋聲道。
陸婆婆扭頭看了他一眼,看他長著一張白白又俊秀的臉蛋,看著就是個文弱書生,還不夠那些人一拳打一下的,如何能幫得上她的忙。
“小伙子,不用了,到了縣城你們就離我遠遠的,千萬別跟我這個老太婆扯上關系,別因為我連累了你們。”
人之初,性本善。這么多年經歷過這么多悲歡離合的陸婆婆反而勸他們離得遠一些。即使生活對她不好,但她依舊保持著一顆善良的心對待他人。
陸清瞧著更不忍心了。
問了之后才知道,原來這個陸婆婆跟奶奶張杏花年紀是差不多大的。但外表這個模樣相差實在太大了,她實在是太過蒼老,明明才五十歲,瞧著仿佛七八十的樣子了。
佝僂著身子,花白的頭發,還有那獨屬于老年人的干啞的聲音,實在讓人很難相信她今年其實才五十歲。
今天的天氣越發昏黃起來,俗話說得好,人黃有病,天黃有雨。空氣悶熱悶熱的,這雨怕是也快下了。
春生馬車趕得急,剛到城門口,大雨瓢潑而下。還好趕到的及時,他們能進城找家客棧避避雨。
距離宋聲上一個歇腳的縣城,已經過去大半個月了。如今的平安縣是他們走了這么久遇到的又一個縣城。
本以為進城之后里面的情況應該跟先前歇腳的縣城差不多的,沒想到差別卻如此之大。
雨越下越大,宋聲不得已先在城門附近找了家客棧停留。
城門附近的客棧價格不低,這他是知道的。但去了一問,卻沒想到價格這么高,一間上房一晚上竟然要二兩銀子。
要知道越往西北走,東西的價格就越低。這邊錢不好掙,物價也就不高。但這個客棧的價格比他們先前投宿的那個縣城里頭的客棧價格還要高。
一般來說一間上房差不多一兩銀子也就可以了,這種是要熱水另外得加錢。也有一些房間是包含著熱水和一日三餐的,但是價格要貴一點,差不多一兩五錢銀子。
而這間客棧的上房,沒有熱水也不包含就餐,一晚上竟然就要二兩銀子。
陸清皺了皺眉,這怕不是欺負他們是外地人吧。
“小二,你們這價格也太貴了吧。”
店小二才不管那么多,他輕蔑的掃了陸清他們一行人,拖家帶口的,身邊還站著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婦人,能是什么有錢的主?能夠住得起客棧就不錯了。
“愛住住,不住走人,沒人攔著你。”
這會兒外面正下著大雨,陸清算是看出來了,這不只是欺負他們是外鄉人,還因為外頭下著大雨,他們沒處落腳,才這么獅子大開口直接坐地起價的。
陸婆婆沒想著跟他們一塊兒待在客棧,她就在這里躲會兒雨,等雨一停,她就去衙門鬧去。
沒辦法,不去衙門她找不回來她的孫女。這里的縣太爺跟那些主張河神娶親的人是一伙的,他肯定知道孫女兒在哪。
宋聲看陸清還想接著跟店小二理論,拉了拉他的袖子,制止了他,而是走上前一步說道:“你們客棧一向都是如此嗎?”
店小二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感覺這個說話的人周深的氣質和風度跟別人不大一樣,像是個讀書人。
面對讀書人,他的底氣就不是那么足了。不過依舊是涼涼的口氣道:“我們客棧就是這樣,不住就往邊上稍稍,后面還有人排隊呢。”
宋聲讓了讓,讓后面的人先去訂房。
站在他后面的是個中年男人,留著小短胡子,身上穿的衣服一般,因為在外頭淋了點雨,斜挎著的包袱和頭發都被淋濕了。
他皺著眉,不情愿地掏了二兩銀子出來,本來他是不想訂上房的。可是次一點的房間全都沒有了,只能被迫花二兩銀子訂了一間上房。
馬上天就要黑了,這雨看著一時半會兒不會停。就算拿著傘,往城里走最起碼還要走上半個時辰才能走到第二家客棧。
想想還是算了,就在這兒住吧。剛好他這次出門也掙了一點錢,住得起。
宋聲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天逐漸黑了,他們今天怕是要在這里過夜了。
他沒有說出自己是剛上任的通判,這時候他還不想讓那么多人知道他的身份。干脆定了兩間上房,讓岳爹陸尋和陸清以及兩個孩子住在里間的床上,他睡在外間的榻上。
另外一間屋子則是給春生和鄭昀住,還能讓陸婆婆在這里歇一歇腳,在外間的榻上湊合一晚。
訂了房之后,宋聲和剛才后面訂房的那個中年男人一塊上樓梯到樓上的房里去。
他借機問道:“大哥,看你好像是本地人,對這個客棧熟悉嗎?還是說整個平安縣的客棧都是如此?”
中年男人嘆了口氣,說道:“你是外鄉來的吧?城里的客棧都一個樣,你看這家要的貴,但遇上下雨天,城里頭的估計也便宜不到哪去。離這里最近的另外一家客棧,走路過去都得小半個時辰呢。我之前還遇見過這家客棧把上房吵到了五兩銀子一晚的!”
宋聲皺了皺眉,“沒人管嗎?要價這么高,只有有錢人才住得起吧。”
“那你可說錯了。小兄弟,你知道不,他們家客棧專宰窮人。尤其是咱們這平安縣每年遇到惡劣的天氣很多,往往就像今天這樣,剛進城門就下大暴雨,不得已滯留在這里,只能住在這兒了。”
宋聲剛到二樓旁邊的欄桿上,就聽到下面的店小二在門口趕人了。
“你們幾個叫花子別在這里,影響我們做生意,滾滾滾,瞧你們身上臟兮兮的,別臟了我家的門面!再不滾我就要叫人把你們趕走了。”
因為雨下的太大,門口避雨的人越來越多。但更多的還是在城門口徘徊著的大小乞丐。
這些乞丐的數量很多,的確渾身臟兮兮的,尤其是外面還下著雨,城里頭的路壓根沒有鋪什么石板,一下雨全都是泥濘,一踩一個坑。這些乞丐身上濺的都是泥點子和泥水,就更臟兮兮了。
陸婆婆不愿意跟宋聲他們上樓,說是自己身上衣服臟,怕弄臟他們的房間,就在樓下大堂里找了個角落待著。
店小二以為她是跟宋聲一起的,也就沒趕她。
到了二樓上房,陸清對著門號找到房間,推開門一看,整個屋子逼仄狹小,窗戶也很小,很昏暗,桌上有一盞油的,眼看就快燒完了。
陸清拿出隨身攜帶的火折子把燈點上,尋著光走到床邊,一摸床上的被褥,有些潮濕,甚至還有些味兒。
陸清不禁懷疑他們被騙了,這叫上房?
可眼下這是唯一的選擇,偏偏遇上大暴雨,下一夜都有可能,只能在這里落腳。
人家都說店大欺客,可他們這店瞧著也不大,怎的也如此欺客。
沒法子,他只能把床鋪重新鋪了一遍,從他們原先的馬車里拿出一床被子,然后把床上原有的被子換下來。又重新打掃了一遍屋子,這才像個住的樣。
隔壁間本來是給春生和鄭昀開的房間,但因為后面的馬車上裝了許多東西,不好搬到樓上房間里來,尤其是里面還裝了一些棉花和銀骨炭,搬出來被人瞧見了不好。
加上春生也心疼他的馬兒,便自告奮勇去馬車上睡一晚,方便看著馬兒和他們的行李。到了這種地方,治安可不比京城,若是不看緊點,怕是容易被偷。
春生不睡在房間了,宋聲便挪了過去,他和鄭昀湊合著擠一擠,這邊房間就留給陸清和阿爹還有兩個孩子住。
陸清在旁邊收拾著床鋪,宋聲一邊幫忙一邊想著明天等雨停了要找個時間去一趟縣衙,拜訪一下平安縣的這位縣令。
不光是河神娶親的事,整個縣里客棧住宿漫天要價,完全沒有人管。還有門口那么多乞丐,他這一路走來,也見過不少的乞丐了,可還沒今天在這家客棧門口見到的數量多。
好好一個縣城,卻有這么多乞兒,他倒要去瞧瞧這個縣令到底是怎么治理百姓的。
等到收拾好后,由于下雨的原因,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
一行人中午就在馬車上啃了點干糧,這會兒還沒吃晚飯,肚子都有些餓了,準備下樓看看有什么吃的。
結果剛下樓梯,就聽見門口傳來一陣騷亂聲,還夾雜著一句略有些熟悉的聲音。
宋聲扭頭看去,原來是陸婆婆。
陸婆婆拐杖都丟了,一瘸一拐的朝著雨里走,宋聲走到門口處往外一瞧,雨里頭有一個小小的乞丐身影。
是個極為瘦弱的小姑娘,光著腳在泥濘中拼命的往前跑,后面還有兩個人不停的在追著。
小姑娘聲音響亮,一邊跑一邊喊道:“阿奶!阿奶!”
陸婆婆顫抖著身子,仿佛不敢相信她聽到了自個兒孫女兒的聲音。
她努力的往前跑,想要接住她的小孫女。
眼瞅著后面的人馬上就要追上她了,小姑娘卻在這時踩到了一顆石頭,石頭劃破了腳,但是鮮血淋漓,但她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一般,爬起來接著往前跑。
一腳一腳都是血印,奔著前方的人使勁跑。
還好她腿腳麻利,搶先一步撲到了陸婆婆的懷里。小姑娘大概是知道她對身體不好,把住了一些力道,才沒把人給撲倒。
陸婆婆向后退了兩步,身形一個踉蹌,急得眼淚都出來了:“丫頭,你是從哪里跑出來的?他們有沒有打你?”
小姑娘抱住她的腰,聽見她的問話,忍不住哇哇大哭起來。
“他們、他們沒有打我,但是他們讓我脫衣服,我不想脫,他們就開始直接拽我,還摸我的臉。我、我害怕,趁著天黑下雨,就跑出來了。”
她是一路朝著城門跑的,這是她來時的路,她記得。雨下的這么大,雨聲嘩啦嘩啦響,還有閃電和雷鳴,她想著有這些做遮掩,應該不會那么快被人發現她跑了。
然而對方沒過多久就知道了她逃跑的消息,但又不敢大張旗鼓的尋找,只好分頭派人來找她。
剛才她遠遠看見門口坐著的那個人像阿奶,就出聲喊了一聲,沒想到引來了身后追著她的人。
陸婆婆一聽就明白了其中的事兒,趕緊哄道:“沒事兒,沒事兒,阿奶在呢。”
陸婆婆腿腳不便,走的也慢,剛才追過來的兩個人在雨中一個不慎也摔了一跤。眼瞅著他們就要追過來了,陸婆婆一把推開小姑娘,“丫頭快跑!跑的越遠越好,阿奶替你攔住這些爛根子的東西!”
“嗚嗚嗚……我不要離開阿奶……”小姑娘大概是意識到如果此時放開阿奶,那阿奶可能要永遠離開她了。
她抱著阿奶痛哭,算了,要死就一起死吧。就算是死,只要能陪著阿奶,那也無所謂了。
門口那些乞丐們沒一個敢上去阻攔的,全都冷眼旁觀著看雨中的祖孫倆被人追趕。
那兩個人很快就追上了她們,死命的將祖孫二人分開。
宋聲手里一把傘都沒拿就要沖出去。
忽然被旁邊一個小乞丐拽住了衣角,小乞丐沙啞的聲音有氣無力的說道:“你還是別去了,他們是縣令府上的人,你去了也沒用,說不準還會被打一頓板子。”
這種事他們見太多了,整個人都已經麻木了。
他們只是流浪的乞丐,無權無勢,甚至連飯都吃不飽,哪有多余的力氣管閑事?
上次他們這些乞丐里頭有一個叫小六的看不下去替人出了頭,結果轉頭就被亂棍打了一頓扔在了街上。
他們努力給他湊錢,但和他們要買的傷藥比起來實在是杯水車薪。最后小六死了,因為沒錢看病,死在了陰暗的巷子里。死后連個收尸的人都沒,就連裹尸的草席,都是他們幾個乞丐給他找來的。
宋聲腳步被絆住了,低頭看了小乞丐一眼。低聲問道:“他們沒有穿官服,你確定他們是官府的人嗎?”
“確定,我們這條街上的乞丐,誰不認識這倆人?他們是縣令夫人娘家那頭的親戚,不是正兒八經的縣衙捕頭。”
眼瞅著外面雨中其中一個人一腳把陸婆婆踹翻在地上,而另外一個人抓著小姑娘的胳膊不放,拉著她就要走,甚至還要再往已經倒地不起而且年邁的路婆婆身上又踩上幾腳。
雖然雨聲很大,但宋聲還是聽清了那人嘴里的笑,他說:“死老太婆,少多管閑事。這么大年紀了還活在世上,真是浪費糧食,不如死了算了。”
宋聲聽見這話,再也忍不住了。
他拿起袖中的文書,怕被外面的雨打濕,撐了把傘跑到雨中,護在陸婆婆她們面前,高高揚起手中的文書,厲聲呵斥道:“我是本府新上任的通判,我看誰敢動她們!”
第233章 第 233 章
宋聲這么一呵, 周圍的人紛紛驚訝地朝他看去。
什么?這是本府新上任的通判?
通判大人怎么會來他們這么偏僻的平安縣?
是真的嗎?
可是他手里有文書啊。
瞧這模樣白白凈凈的,長得又俊俏,一看就是個文雅的讀書人。有可能真的是新任通判大人!
正拉扯著陸婆婆和她孫女的那兩個人也愣住了, 他們前不久從縣令大人那兒聽到過風聲,說是今年會有新的通判來府城上任。
他們此刻也很疑惑, 這新上任的通判大人怎么會來他們平安縣?這個時候不應該快馬加鞭, 朝著肅昌府城去嗎?來這里多管閑事干嘛?
“你少在這里胡說,通判大人肯定去府城了,你肯定是個冒牌的!”
這人說話的語氣十分張狂,但聲音調子確實從高到低的, 說到最后顯然有些底氣不足。
宋聲好歹在翰林院做過幾年官, 畢竟也是面過圣的人, 在京城混了這么久,跟從前讀書的時候周身的氣度是大不相同的。
即便是這兩個人狐疑的看著他質疑他的身份, 內心深處還是有幾分膽怯在。他們也不是那種窮兇極惡的土匪頭子, 天不怕地不怕。從前他們也是本分的老百姓, 這個時代階級制度等級等級森嚴,靠在他們骨子里頭的就是民怕官。
但畢竟也張狂了這么久,搬出通判的名頭也不可能讓他們一下子就退縮。
宋聲把手里的傘遞給陸婆婆,把人從泥水里扶起來,說道:“我是不是新上任的通判,你可以讓你們縣令大人過來親自辨別。聞官有皇上的圣旨還有吏部下達的文書, 你去叫他過來辨別一下真偽就是。”
這兩人面面相覷, 他們平日里最擅長做的事情就是欺軟怕硬。
這時候看宋聲信誓旦旦的這么說, 他們心里頭也拿不準主意了。
于是其中一個人湊到另一個人耳邊悄悄說道:“大哥, 你說咋辦?這小丫頭要是跑了,河神大典怎么辦?大人肯定又要怪罪了。要不干脆直接一不做二不休, 把他也綁回去?”
當大哥的人拍了他一腦袋瓜子,“你傻嗎?他說他是通判大人,通判大人是什么官你不清楚嗎?那可是比咱們縣老爺還大的官!要是把他綁回去,十條命你都不夠活的。”
宋聲敢這么站出來,其實一開始心里頭也是沒底的。他賭的就是對方心中的怯意,要知道他如今手無寸鐵,這次上任也沒有帶什么護衛之類的人,如果他在這里被人打一頓,也只能受著。
這次事情也算是他上任以來受到的第一個教訓。因為來的時候也沒打算走平安縣這里經過,肅昌府他提前打聽過,地方雖然貧窮,但治下的百姓還算樸實,附近也沒有什么匪窩,治安還算可以。
所以這一路來,他并沒有想著雇個護衛隨行,權當是陪一家人游山玩水了。
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誤打誤撞的走了平安縣不說,這平安縣的治安和環境實在是與他想象中的相差甚遠。
他在京城待了兩三年,沒想到剛才地方上竟然會是這種樣子。說到底還是他曾經有些坐井觀天了,光在書里看的多,但實際上真正出來走到地方上實踐的日子確是沒有的。
種種原因綜合下來,宋聲意識到了自己有許多不足之處。走之前史學士說的對,在地方上做官跟在翰林院當官實在是差之千里。
這兩個人一個叫張大一個叫張二。一開始追著人打的時候瞧起來有些兇狠,但這會兒嘀嘀咕咕的商量了一會兒,反倒看著有些不大聰明了。
張大長著一個又大又圓的腦袋,瞇著眼說道:“不論你是不是通判,得先把手里那個小姑娘交給我們。我們這過幾天就要進行河神祭祀大典了,到時候她是要當新娘子的。這是我們這里的傳統,人已經定下了,不能更改。”
“我要是不把她交給你們呢?”
張二又湊到了張大耳朵跟前問道:“大哥,你說咋辦?要不還是把他打一頓,把人搶回來吧。”
“打個頭啊打!你就知道打,跟你說多少遍了這人可能官兒比咱們縣太爺都大,你是想被砍頭嗎?我跟你說,一會兒我拉住他,你把那小姑娘拽過來,咱們先把人帶回去再說。”
外面雨聲大的很,他們倆說話聲音小了彼此都聽不清說什么,所以兩個人密謀的聲音宋聲在旁邊一聽的一清二楚,也不知道他們在密謀個什么勁兒,還裝作聲音很小的樣子。
這時候鄭昀和春生也出來幫忙了,他們可不能冷眼旁觀著讓宋聲有個什么不測。
原本在客棧門口圍觀的一群乞丐們這會兒也嘰嘰喳喳的紛紛問道:“他真的是通判大人嗎?通判大人真的來咱們平安縣了?”
陸清也站在旁邊,聽到他們說話,在旁邊給出了確定的回答:“對,這是我相公,也是肅昌府新上任的通判。我們碰巧從平安縣經過,要去肅昌府城的。”
“真的是通判大人啊……”
“你們說他會不會跟那個狗縣令是一伙的?”
“應該不是吧,你看他都冒著雨出去幫那個老婆子了,不像是縣令那邊的人,看起來像個好人。”
領頭的有一個非常年長的乞丐敲了敲地上的木棍,說道:“走,咱們也去幫忙!有通判大人撐腰,那個狗縣令好日子肯定要到頭了!”
有他帶頭,一大幫乞丐剛剛圍了上來,站在陸婆婆和宋聲他們身邊。
張大和張二一看這么多人都圍了上來,有些犯怵了。他們只有兩個人,好漢不知眼前虧啊。
張二又把腦袋湊了過去,“大哥,你說咋辦?”
張大忍無可忍給了他一個腦瓜崩,“你他媽說話聲音能不能小一點,老子耳朵都被你吵聾了!”
張二的嘴巴囁嚅了幾下,有幾分委屈的說道:“我這不是怕你聽不見嗎?”
末了又加了一句,“大哥,那咋辦嘛?”
“咋辦咋辦,一天天的你就會問我咋辦!還能咋辦,當然是先回去了。這么多人,咱倆又打不過。”
張二還想說人沒抓到回去會被罵的吧,可他嘴巴動了動沒敢說,他怕大哥又打他。
陸婆婆此時已經被人拉到了客棧屋檐底下避雨,張大和張二向來欺軟怕硬,一看這么多人圍了上來,做勢要打他們的樣子,撂下一句你們給我等著,就飛快的跑了。
等他們走了之后,宋聲緊繃著的心弦這才放松下來。
剛才是他沖動了。
如果張大跟張二是那般殺人如麻窮兇極惡之徒,一刀砍過來,他可能命就沒了。
剛才他也是在賭,對方手里沒有拿刀,只有一根棍子,所以他才敢沖上去的。
等他回到客棧里,陸清趕緊把人拉了過來,上下看了看,見他沒事,才松了一口氣。
天知道剛才他的心里有多著急,生怕他出事。他簡直不敢相信有一天失去相公那以后的日子該怎么過。
宋聲在翰林院讀了許多經史典籍,還把近幾年的地方志都讀了個遍,景朝大概的民情他多少都知道一點。只是沒想到,頭回出來就遇到這種突發事件。
宋聲定了定神,拍了拍陸清的手背,讓他安心:“我沒事,剛才是我不好,讓你擔心了。”
說完他看著陸婆婆道:“你們沒事吧?”
剛才那兩個人可是打了陸婆婆好幾下,她身體本來就不大好,宋聲擔心她的身體撐不住。
陸婆婆此時已經淚眼朦朧,抬腳就給宋聲跪下了。
“老婦人沒事。感謝大人救下我們祖孫倆吶,剛才要不是大人,老婦人這條命怕是沒了。請受我們祖孫倆一拜。”
陸婆婆說完就要給宋聲磕頭,旁邊的小姑娘也跟著照做,奶奶磕頭她也磕頭。
宋聲趕緊讓她們起來,“婆婆快起來,地上涼。”
說完他又對陸清道:“清清,去給他們找兩身干凈的衣服換上吧。”
祖孫兩個人剛才在雨里衣服都濕透了,這會兒再不換衣服容易感染風寒。平安縣破落成這個樣子,醫療肯定更落后,如果感染風寒,再加上沒錢買藥,恐怕還是只有等死的份兒,那宋聲今天就白白冒著生命危險救他們了。
陸清點點頭,“好,剛好咱們來的時候奶奶給裝了幾件新衣服,都還沒穿。我找兩件給她們先穿上。”
陸清帶著她們上了樓,原先對宋聲態度很惡劣的店小二此時的態度簡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剛才有多惡劣,這會兒就有多熱情。
他彎著腰,笑瞇瞇地迎上前,說道:“都怪小的有眼不識泰山,竟然是通判大人,剛才多有得罪,多有得罪,看通判大人周身氣度不凡,十分有氣量,想必不會跟我這個小人一般見識的吧?”
店小二這話說的委婉,聽著像是在拍馬屁,但卻仿佛在說,你堂堂一個通判這么大的官,因為幾句話跟我一個店小二計較,這不是小肚雞腸嗎?
這店小二油滑的很,南來北往的人他見過的太多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彭高踩低的手段他可不要太熟練。
宋聲瞥了他一眼,“巧了,本官跟你說的一點都不像,正巧是那般小肚雞腸的人。”
店小二冷不丁被噎了回去,沒想到這個當官脾氣還挺硬。他倒是要看看,在這塊兒仙靈大人就能治手遮天的地方,他一個外來新上任的通判能討得什么好果子吃!
有宋聲在這個客棧里待著,店小二的脾氣收斂了許多,也不敢再發生呵斥門口躲雨的乞丐們了。
剛才這些乞丐們紛紛出去替宋聲撐場子,宋聲都看在眼里。這會兒出聲跟他們道謝,把這些乞丐們看傻了。
哪有當官的跟他們這群乞丐說謝謝的?
那些當官的不讓人過來罵兩句踩兩腳都是好的,每次除了去去去走遠點之外,是沒有什么好脾氣跟他們說話的。
除了呵斥還是呵斥,提起他們來都是一片罵聲,哪有人如此好脾氣還有禮貌的跟他們說謝謝的。
這個新上任的通判大人跟他們見過的官都不一樣,他不僅有禮貌,還十分有氣度,看著是一個彬彬有禮的讀書人,完全不像那個狗縣令一樣會口出惡言,滿臉的嫌棄和嘲諷他們。
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官,跟他們說話都十分溫和。
“不、不客氣。”其中一個乞丐有些緊張的結結巴巴的回答道。
宋聲剛才在外面站著衣服也淋濕了一些,陸清待會兒拿了一件外袍下來,讓他把外面淋濕的那件衣服換下來。
陸清道:“我讓店小二提了熱水上去,讓陸婆婆她們倆先洗個熱水澡,再換身干爽的衣服。你先把衣服換上吧,小心著涼了。”
宋聲依言把那件濕了的外袍換下,跟陸清輕聲說道:“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倒是你,一直在操心。”
陸清把濕了的外袍收起來拿了上去,宋聲沒有上樓,而是在這些乞丐旁邊找了塊空地兒,跟他們一樣席地而坐了下來。
乞丐們更驚訝了,通判大人怎么還跟他們坐到一塊兒去了?他們身上可都是污泥,又臟又亂,甚至都好多天沒洗過澡了,有些人身上臭烘烘的。
這會兒宋聲一坐下,那些明知道自己身上有臭味兒的人趕緊往外挪了挪,生怕把他們這位瞧著白白凈凈又好看的通判大人熏走了。
宋聲問道:“你們在這里當乞丐多久了?”
這話一問,大家紛紛沉默了。
剛才帶頭幫宋聲撐場子的那位年長的乞丐最先開口說道:“大概五六年了吧。”
他嘆了口氣,“他們可能有的時間還要久一點。從前大家也不是乞丐,我們都是本本分分的莊稼人。”
其他人紛紛點頭,“是啊,老翁說的對,從前我們家里頭都是有地的。”
“那為什么如今都在城里頭行乞?”
一問到這個,大家都很反常,忽然都不開口了。
宋聲大概是猜到他們可能有難言之隱,有些事情怕是不方便說。
沒想到過了一會兒有個高高瘦瘦的乞丐忽然開口道:“通判大人,您真的能為我們做主嗎?”
宋聲嘴唇緊抿,而后道:“作為一府通判,自然有責任為治下的百姓討取公道。”
雖然剛才宋聲不顧個人安危沖到雨里救陸婆婆的舉動有些沖動,但這件事情也讓這些乞丐們看到了一絲希望。
“大人,那我可就說了。其實我們這些人,有大部分都是城西安寧村的村民。大概五年前,縣令大人來了后,突然說要把我們的田地征為官田。”
“我們都不同意,可這事兒沒得商量,人要是不同意,收完莊稼后交糧稅就要多收十倍。一開始官府還說給我們每戶人家按照田畝數補錢,這征地算是跟我們買的。
大家伙不得已松了口,可誰知道,地是給了,錢是一分沒給。能去外面謀生的,就都出去了。我們這些人都是沒家沒口的,沒有地,也不會什么糊口的手藝,只能在街上乞討。”
“除了我們,還有一些年紀比較小的娃娃,是被爹娘丟出來的。這年頭不好活啊,老天爺不長眼,常年干旱不下雨,糧食的收成又不好,生的孩子多卻養不起,就丟到了街頭。我們幾個看不下去,就撿來養了。”
小乞兒面黃肌瘦,一看就是營養不良,宋聲問了其中一個小姑娘,張口說自己六歲了,可宋聲瞧著那個頭仿佛才四歲多。
糧食收成不好,生下來的孩子中但凡有女娃娃的,很容易就被扔掉棄養了。陸婆婆的孫女兒就是這么撿來的。也是因為常年的干旱,才有了河神娶親的荒謬行徑。
宋聲耐心的坐在門口聽他們一句一句的訴說這些年過得怎樣的日子,這些乞丐們越看越喜歡宋聲這個當官的,沒有絲毫的架子,也不嫌棄他們身上的臟污,還會跟他們一樣席地而坐,耐心傾聽他們心中的苦難。
怎么以前他們沒有遇到這樣的好官呢?
“大人,你一定要狠狠嚴懲那個狗官吶!”
此時的平安縣縣衙,張大跟張二回去復命了。把今天遇到宋聲這個新任通判的事兒一說,縣令高庸直接摔了一個茶盞。
茶盞是上好的汝窯燒出來的,價格不菲,此時已經摔成了碎片,在承受并宣泄著面前人的怒火。
“你們兩個簡直膽大包天,沒抓到人就算了,還編出這般荒謬的話來騙我,本官臉上是寫了冤大頭三個字嗎這么容易被你們騙?”
“還新任通判,新任通判怎么可能來我們這窮鄉僻壤的平安縣,人家要肅昌府城也不會走咱們這偏僻小道經過,你倆說謊也不轉轉自己的腦子,一天天屁用沒有,就知道要錢!”要不是看在這兩人是自家夫人的遠方親戚的份上,說什么都不會讓他們倆來幫忙辦事!
張大和張二被吼的大氣不敢喘一聲,兩人心里委屈極了,他們說的是實話啊。對方言說自己就是肅昌府新任通判,手里還拿著任職文書呢!
可這會兒縣令正在氣頭上,對著他們一頓輸出,他們壓根找不到插話的地方為自己辯駁。
好不容易等到縣令說累了,張大推了推張二的胳膊,張二硬著頭皮上前開口道:“大人,我跟大哥沒騙你,對方就是這么說的。還說大人要是不信,可以去查驗他手上的任職文書。他還說手上有圣旨,大人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看看。”
最后一句話張二說的很是小聲,高庸剛發了一通脾氣火氣好不容易降下來一點,又被他這句話給拱上去了。
“他說什么就是什么,你自己沒長腦子不會判斷嗎!還讓我親自去查驗,他是什么東西,也配讓我親自去查驗?”高縣令在書房里踱著步子吼道。
張二不敢吭聲了,他還能說什么,每天被大哥罵沒有腦子就算了,大人也這么罵他,他才是那個最委屈的好嗎?
高庸才不管那么多,見張大張二在這里站著他就來氣,但又不能罰的太厲害,不然夫人肯定要跟他鬧。
他道:“你倆這個月不要來我這領錢了,還不快下去!瞅見你們就頭疼,凈給我添堵。”
張二本來還想再厚著臉皮爭取一下,臉皮有什么重要的,錢才是最重要的。
不過沒來得及,就被旁邊的張大拉走了。
兩個人出去之后,高庸讓人把師爺叫進來了。師爺姓孫,跟在他身邊很久了,經常幫他出謀劃策。
孫師爺進來后,高庸已經冷靜不少了,把剛才張大和張二的話跟孫師爺說了一遍,“你怎么看?對方難道是真的通判?有沒有可能是假冒的?”
孫師爺年紀不大,如今也不過三十多歲。他早些年也是參加過科舉的,只是考了好幾次,一直名落孫山,干脆找了門路來這里當了師爺。
高庸如今四十多歲,盡管平安縣地方貧瘠,但他應該還是搜刮到了一些油水的,不然也不會養出這般大腹便便的模樣。
孫師爺想了想,說道:“大人,此事不能小覷,當務之急,還是要先確認對方的身份才是。您不如讓衙門的驛丞快馬加鞭先去一趟府城,打聽一下通判大人的上任情況。對方敢這么明目張膽的說自己有文書,八成是真的通判。”
高庸一聽連孫師爺都說這人可能是真的通判,頓時有些坐不住了。
“那可怎么辦?今天張大張二他們兩個蠢貨抓人的時候正好被這個通判給撞見了,等他來了縣衙,怕不是要治本官的罪。”
“大人莫急,張大和張二不是咱們衙門里的人,咱們大可以矢口否認。只是這件事兒不能深挖,若是被他查出點別的來,那才是最要緊的。”
高庸聽完這話神情嚴肅了起來,他一向沒什么主見,能參加科舉榜上有名對他來說已經是極難的事兒了。因為名字靠后,就被打發到這偏遠的地方做小縣令了。
本來他也埋怨自己不爭氣,跑到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來做官。然而等他來了之后才覺得其實這里也挺好的。有事兒問師爺,沒事自己樂的逍遙自在,反正他也不想著升官,能有如今這般舒坦的日子,他就知足了。
此時高庸問道:“那依孫師爺看,本官該如何做?”
孫師爺反問他:“大人怕嗎?”
高庸眉頭一皺,說道:“這是何意?雖然他是個通判,但我好歹在這里也經營多年了,還不至于如此懼怕。”
“大人,這個新上任的通判大人咱們不知曉他的底細,也不清楚他的秉性。如果他是個好拉攏的,那倒好說。但如果他是個軟硬不吃的,恐怕大人就有危險了。”
“有這么嚴重嗎?”高庸說道。
“一府通判,權利和地位只在知府大人之下。而且有權監督檢舉治下的其他官員,包括知府。過幾天就是河神祭典了,要是被他查出什么來,咱們又收不攏他,那咱們恐怕就要遭殃了。”
“那你有何高見?”
孫師爺嚴重閃過一抹狠辣,“大人,咱們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他做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意思清晰明了,就是殺人滅口。
反正這個所謂的通判還沒有到府城交接上任,就算死了,只要他們遮掩的好,完全可以把這事兒蓋過去,只是要冒很大的風險罷了。
高庸一聽孫師爺的意思是殺人滅口,頓時驚住了,等反應過來之后立刻否決道:“不行,這法子不行。”
暫且不說對方如今正在平安縣境內,就只是今天的事兒,城門處就有不少人看見了。客棧里南來北往的人那么多,都看到他一個新上任的通判了,如果死在他們這里,怎么著都跟他脫不了關系。
即便不是他干的,但對方可是一府通判,就這么死在了他這個縣城內,那他這個縣令定然也有失察職責,這頭上的烏紗帽估計就保不住了。
孫師爺忍不住暗自搖頭,這個縣令實在是太過膽小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如此瞻前顧后,以后能成什么大事!
這樣一個榆木腦袋都能考上科舉做官,為什么他這樣一個比他聰慧百倍的人卻考了好幾次都無功而返呢,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 他實在是心有不甘。
“不如我先去會會他,摸一摸他的脾性。聽說這新上任的通判還是個年紀輕輕的文弱書生,圣賢書讀太多定是有些迂腐的。咱們這里漂亮的姑娘那么多,就不信他不動心。這一來二去的,只要咱們抓住他的把柄,不愁他跟咱們成為同道中人。”
孫師爺心里覺得這個法子怕是行不通,對方既然能不顧個人安危沖出來保護那對祖孫,恐怕內心是個端言正直的人。書生大多都迂腐,想要靠美色或者錢財誘騙其上當,孫師爺覺得這個幾率有點小。
不過他沒說,而是道:“大人高明,如此一來,對方可能就會向著咱們了。”
他的建議高大人不聽,那他也沒有多說的必要。當官發號施令的人又不是他,說多了可能還會引起對方的厭煩。孫師爺是個十分有眼色的人,該捧著的時候還是要捧著的。
這也是高庸十分信任他的原因,孫師爺精于人情世故,該出建議的時候出建議,該順著對方的時候便順著對方,誰不喜歡這樣的下屬?
孫師爺從高庸書房里出來,轉頭回了自己房間,心里開始盤算著為自己找退路了。
……
這邊宋聲跟乞丐們一直聊到天黑,外面的雨也沒停,大雨似傾盆而下,像是井水倒灌一般,門外漸漸蓄了一些積水。
宋聲讓這些乞丐們到客棧的大堂里面躲雨,店小二仍舊一臉嫌棄,但礙于宋聲這個通判的面子,到底還是沒說話。
反倒是那些乞丐們,不想給宋聲添麻煩,人就擠在門口那幾個角落里,等著雨停了就回城里頭他們的乞丐窩里去。
宋聲沒有強求,花錢讓客棧后廚送了些白面饅頭過來給他們吃。
這些乞丐們高興極了,他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嘗過白面饅頭的味道了。每次只能吃到幾口剩下的窩窩頭。
這些窩窩頭全都是用高粱面做的,跟前世宋聲在店里面吃過的那些窩窩頭完全不一樣。高粱面做的窩窩頭十分粗糙干澀,就算是就是水吃都會喇嗓子眼兒。
猛然吃到白面饅頭,甚至有些人都喜極而泣了。都沒嚼幾口就往嘴里猛塞,一人兩個饅頭,他們吃得很快。不過大部分人都是只吃了半個,宋聲問他們為什么不吃了,他們說舍不得吃,剩下的還可以掰開當一天的口糧。
一個半的饅頭當一天的口糧,宋聲心里頭有些發酸,百姓們的日子過得竟然如此艱難。
從前他努力考科舉想要做官往上爬,是因為爬的越高權力越大,也就意味著自己能夠掌控自己的人生,讓家里人過上更好的日子。
從狹義的角度來講,他從前的目的完全是為了自己和家人。
可現在看到平安縣這種現狀,他心里頭忽然理解了為什么大家都說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的言論了。
想起曾經在課本里學到的那些古往今來懷有天下大義的言論,不說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了,最起碼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他在此刻深有所感。
“會過上好日子的,以后一定會的。”宋聲輕聲說道。
說完后他去了樓上,陸婆婆和她的孫女已經洗完澡換上了干凈的衣服收拾妥當了。此時正在陸清的房間里坐著跟陸清說話。
宋聲剛推開門進來,本來在陸婆婆旁邊坐著的小姑娘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躲到了陸婆婆的身后。
等看清來人是剛才保護她們的大哥哥時,她這才放松警惕。
“相公,來這邊坐。”陸清給宋聲挪了挪凳子,他則是站起身,“你們先聊著,我去看看孩子。”
剛才陸尋一直沒下樓,在隔壁的房間里照看著團團和圓圓。這會兒已經到了晚上,陸清估摸了一下時間,差不多該給孩子喂飯了。
哥兒的奶水少,而且一般斷的都早。團團和圓圓后來一直都喝煮的羊奶,現在已經快兩歲了,陸清都是給他們煮面糊糊喝。
這邊宋聲坐下后,溫聲關心了幾句陸婆婆的身體,她身上有好幾處都有淤青,就是之前被打的。
好在骨頭都沒事,也算運氣好了。又關心了幾句小姑娘,小姑娘很懂事,用脆生生的語氣跟他道謝,說自己沒事。
宋聲低頭看著她腳上纏著的白布,因為剛才下地挪了幾步,白布上滲出了一點紅。但小姑娘始終忍著沒吭聲,還說自己不疼。的確如陸婆婆所言,是個懂事孝順的好孩子。
宋聲看著小姑娘的身高才剛到他腰間,長得十分瘦弱,力氣也很小,不像是能從那倆人手底下能逃出來的。
他溫聲問道:“丫頭,你知道自己在哪里關著嗎?”
小姑娘搖了搖頭,“不記得了。”
“那你是怎么逃出來的?方便告訴我嗎?”
小姑娘仰著頭道:“可以的。我是被關在柴房的,不知道是哪里的柴房。門本來是鎖著的,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后來有個人來把鎖打開就走了。”
“我趁機推開門看了看,周圍沒有人,就逃出來了。然后一路朝著城門跑,想快點出城找奶奶。后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小姑娘口齒伶俐,雖然年紀小,但說話十分清晰有條理,瞧著是個聰慧的孩子。
宋聲細細琢磨著她的話,有人給開了門……也就是說,是有人故意放她出來的。只是對方沒有露面,恐怕是不想讓她知道自己是誰。
看來這世間不全都是惡人,總有善良的人愿意伸出援手。
今天他放出了話,讓平安縣的縣令來查驗他的文書是否是真的,不知道對方會如何打算。
只是今天晚上注定是個不眠之夜了,今天他這么一鬧,如果對方是個狠辣之人,那自己恐怕有危險。
這客棧里不光住了他自己,還有自己的家人。宋聲想了想,又下樓走到那些乞丐面前道:“你們里面有誰的功夫比較好嗎?”
這時候再去城里面的武館找護衛恐怕來不及了,只能在這些乞丐里頭問一下,看看有沒有伸手好一些的。
宋聲這次也算是記住了教訓,以后出門在外必須來雇上一兩個身手好的侍衛跟著,得保證家人的安全。
“大人,您找功夫好的干什么?”
宋聲抿唇說了自己的目的,主要是為了保護自身和家人的安全的。
這些乞丐們一聽,互相看了看,從里面走出了一個瘦的跟麻桿一樣精瘦的小伙子,身上一片臟污,他臟亂的手不安的抓了抓身上的衣服,局促的說道:“大人、我、我練過幾天功夫。”
“大人,這是狗娃,他以前在武館里頭跟著師傅學過,只不過后來家里出了事,他就回去了。”
“讓狗娃守在您房門外,我們這些人就守在這屋檐下,要是有誰來敢行刺您,我們第一個不會放過他!”
“是啊大人,您放心睡吧,不用擔心,我們會保護您的!”
這些乞丐們越說越興奮,他們覺得自己不再是沒用的廢人,而是終于有用武之地了,能夠幫到這么好的通判大人,他們高興還來不及呢!
平安縣后衙。
高縣令坐在后面的踏上閉目養神,旁邊新收的小妾蹲在他腿邊給他捏腿。
過了一會,高庸道:“李絮呢,還沒過來?”
小妾聞言正在捏腿的手一頓,嘴角僵了僵,開口道:“還沒過來呢,許是被什么事情耽擱了吧。”
高庸聽完這話閉著的雙眼猛的張開,徑直從塌上坐了起來,“他能有什么事兒!我都在這兒等了他一個時辰了,就算是條狗都爬過來了!”
高庸正罵著,門忽然開了。走進來一個身形瘦削的男人,他手里拿著一柄刀,看著像衙門里頭的捕頭,但又不太像,周身的氣質要比捕頭凌厲許多。
“找我有什么事?”他不冷不熱的開口道,連大人都懶得喊。
高庸一看他這副樣子,剛才罵罵咧咧的話卻又說不出口了。
李絮是他剛到任不久在路邊救下來的人,這人功夫奇高,但脾氣卻不大好惹。當時他剛上任,又膽小惜命,而且這人受了嚴重的傷,傷好之后卻沒了從前的記憶,只記得自己名叫李絮。他便把人留在了縣衙里,讓他頂替了原來縣尉的職位幫他辦事。
起初這人還算聽話,畢竟自己救了他的命,他幫自己辦事,也算是報恩了。
可后來漸漸的,這人就不怎么聽他話了。甚至有時候還會違逆他的命令,像今天這樣,讓人去喊他過來,磨磨蹭蹭一個時辰了才過來。
別看他剛才罵的厲害,但這會兒人站到他面前,對方只是抬頭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他就不敢這么大聲的罵人了。
這人身上仿佛天生有著一股殺氣,手邊刀不離身,高庸見過一次他的刀,削鐵如泥。有次跟著他睡覺,高庸想把他的刀拿過來看看,卻被他直接把刀架在了脖子上,把他嚇得夠嗆。
有時候他懷疑這人會不會是個專業的殺手,這幾年他只有自己實在沒辦法需要他幫忙的時候才去跟他開口,甚至開口了他也不理,高庸只能挾恩圖報,對方才不情不愿地替他辦事兒。
但有些陰暗污穢的事高庸還是不敢讓他辦的,之前就有過一次,剛跟他說,他就直接拔了刀。高庸嚇得不輕,從此收斂了好多。
慢慢的他也摸出跟李絮相處的經驗了,只要讓他做的不是什么傷天害理的事,他還是會幫忙的。但是如果把他惹急了,他可不管你是不是縣令,照砍不誤。
這也算是高庸的一張底牌,如果真到了自己小命不保的那一天,他還可以讓李絮帶著他逃。他覺得以李絮的本事,想逃到一個安全的地方還是很容易的。
高庸換上了一副笑臉,對著李絮道:“最近怎么樣?叫你來也沒什么事,就是關心兩句。”
李絮單手拿刀,冷聲問道:“有話直說。”
第234章 第 234 章
高庸被他的冷臉一激, 剛才的笑臉也沒了,“前幾天那個小姑娘你知道吧?河神娶親本來就是咱們當地的風俗,現在人跑了, 張大跟張二沒本事,沒把人帶回來。你功夫這么好, 這樣吧, 你幫我把人找回來,以后咱們就兩清了。這救命的恩情我就當你還完了,你看如何?”
李絮瞥了他一眼,沒有猶豫的道:“不去, 你找別人吧。”
“我說你這人怎么這樣呢?我說什么你都不聽, 你有沒有把我這個縣令放在眼里?你這個縣尉還是我幫你弄的, 當初你差點死在路邊,要不是我, 你早就死了。人要懂得知恩圖報!”
果然, 高庸一說這話, 李絮神情有些猶豫,當時他身上的傷的確很嚴重,在床上躺了大半個月都不能起身。
當時的高庸還只是一個剛上任的小縣令,不像現在左呼右喚有這么多伺候的人,很多時候他身上的傷都是他親自照顧的。
也是因為這個,李絮傷好了之后應了他的要求留在這里保護他, 充當他的護衛。
可是漸漸的他發現, 高庸開始欺壓百姓, 做一些讓人看不過去的事。
慢慢的, 他開始脫離了高庸的掌控,變得不再那么聽他話了。
“換件事, 這件事兒不行。”他道。
高庸氣的氣都喘不勻了,指著李絮道:“要你有什么用!這樣,你到城西城門旁邊的那個來福客棧去,幫我盯著一個人。這下沒讓你抓人,也沒讓你打人的,總不會又違背你口中的道義吧。”
李絮嘴唇動了動,說知道了。
“行行行,你下去吧,看見你我就心煩。”
李絮出門后右拐,打算去城西來福客棧。沒想到迎面撞上了孫師爺。
孫師爺長著一雙倒吊眼,眼睛狹窄只有一條縫,嘴邊留著倒八胡,瞧著十分精明。李絮并不想跟他有交集,這人一看就一肚子壞水,偏偏高庸還如此信任他。
孫師爺問道:“李縣尉這是要去哪兒啊?”
李絮頓了頓,“城西。”
孫師爺聞言心中一喜,這時候派李絮去城西,難道說高庸這是聽從了他的建議,是要永絕后患了?
他瞇著眼睛笑得像個老狐貍,“城西啊,那趕緊去吧。”
李絮冷眼瞧了他一眼,拿著刀出門了。
此時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外面的雨下的小了一些。屋里陸清十分擔心宋聲,怕他這下得罪了當地的縣令,會不會有什么危險。
宋聲拍了拍他的手讓他放心,門口有狗娃守著,樓下還有那么多乞丐們在,這么多雙眼睛看著他這個通判住在這兒,如果平安縣的縣令當真有點腦子,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派人來刺殺他。
客棧的店小二一開始是不同意這些乞丐們留在大堂里的,但通判大人發了話,又交了錢,他就算再不樂意,也只能同意了。
客棧房間如今已經住滿,正準備要關門的時候,門口忽然來了一個拿著佩刀,穿著蓑衣的人。
尤其夜晚電閃雷鳴,一道閃電照到屋里,越發映襯的來人有些嚇人。
店小二嚇了一跳,凝神一看認出了這個人,這不是縣太爺身邊的那個冷面護衛嗎?這么晚過來,是要做什么?
店小二眼珠子轉了轉,臉上掛著笑說道:“原來是李縣尉啊,這么晚過來是要打尖還是要住店啊?實不相瞞,咱們這客棧今天已經住滿了,要不您再去別家瞅瞅?”
誰知李絮進來之后直接在大堂的凳子上找了個位置,徑直坐下了,“不用,我就在這兒歇著,不用管我。”
店小二陪著笑臉應了,轉頭嘀咕著這都是什么事兒啊,今天這個下雨天太不尋常了一些,又是通判又是縣尉的,難道真的是下雨天留客天?這里留的客他是一個都不敢招惹,還得小心翼翼的照顧著,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了。
宋聲雖然躺在了床上,但他警惕著沒睡。
這會兒聽到樓下的動靜,他輕手輕腳的起身。不過他動靜很小,陸清他們幾個人都睡了,他怕把人吵醒,起來后悄悄打開了房門。
在門口守著的狗娃看他出來了,筆直的身子挺得更直了。
“樓下發生了什么事?”宋聲問道。
狗娃靦腆,此時聽到長相俊秀的通判大人問話,漲紅了一張臉說道:“好、好像是李縣尉來了。”
“李縣尉?本縣縣衙的縣尉嗎?”
“嗯嗯,是的。”
宋聲站在樓上的欄桿處往下看了看,大堂里還點著幾盞油燈,油燈有些暗,他看得并不真切。
但在旁邊角落里有個人坐得筆直端正,桌子上還放了一把用布裹著的刀,如此特立獨行,一點都不像個縣尉,反而像個刀客。
“你說的是他嗎?”宋聲指了指李絮所在的那個角落。
狗娃點頭,“就是他,大人是要下去嗎?李縣尉的功夫可高了,我還是跟著您吧。”
對方明目張膽的坐在樓下,絕對不是來刺殺他的,難不成是縣令投來探路的馬前卒,過來試探他的?
宋聲想了想,干脆下了樓。
他走到李絮坐的那個桌子旁邊,說道:“介意拼個桌嗎?”
李絮扭頭看了他一眼,這人估計就是高庸口中讓他監視的那個即將上任的通判大人了。跟他想象中的一點都不一樣,對方竟然如此年輕,且瞧這文質彬彬,長相俊逸,不像是個會魚肉百姓的官。
不過話也不能說的太早,有些人慣會道貌岸然,只是看面相也看不出什么。
李絮淡淡的說道:“請便。”
宋聲沒想到這個李縣尉很有性格,跟他想象的也不大相同。
“聽說兩天之后就是河神祭典了,用來娶親的新娘子丟了,李大人是來找人的嗎?”
李絮道:“不找。”
宋聲有些意外,這人說話直來直去,卻莫名給人一種說的并不是假話的感覺。
“我看李縣尉為人正直,方便多聊聊嗎?”
“聊什么?”
“聊聊這平安縣。”
“我這次去府城上任路過此地,發現這里流民甚多,光是城里的乞丐就數不勝數。李縣尉能跟本官介紹一下這里的實際情況嗎?”
李絮頓了頓,沒想到對方竟然真的關心縣里的老百姓,瞧著跟高庸這種當官的完全不一樣。
他不善言辭,沒有正面回答問題,而是冷不丁的說了一句,“你可以去查賬。”
宋聲愣了愣,怎么突然扯到查賬的事兒了。隨即他明白過來,對方應該是提醒他,縣衙里頭的賬本可能有問題,找到之后就可以治縣令的罪了。
“謝謝提醒。”
宋聲覺得這個李縣尉有點意思,一點都不像跟這平安縣的縣令是一伙的,反倒有些中正。
想到小姑娘說有人打開了關她的房門,能夠把周圍的人引開,再悄無聲息打開房門,這個人說不準有可能就是這個李縣尉。
李絮在大堂里坐了沒多久就走了,宋聲自他走后倒是放心了不少,回屋睡了一會兒,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醒來一看,雨停了。
昨日下的雨太大,城里好多街道里都有積水,路本身就泥濘,再混著雨水,人只能脫了鞋光著腿走路,還要提防著泥水子下面有沒有什么尖尖的石頭,萬一踩到了,很有可能腳就被劃破。
宋聲這次沉得住氣,沒有立刻出門去縣衙。下午的時候,高庸不請自來了。
“想必這位就是通判大人了吧,失敬失敬,下官來晚了。這兩天雨水下的多,出門不便,有所怠慢,還望大人不要怪罪呀。”
宋聲也跟他客氣了幾句,說道:“高大人未能及時來相迎,情有可原,本官自不會怪罪。”
宋聲說話時嘴角帶著笑,但眼底卻是一片冷意。高庸又跟他聊了幾句,看這年輕人十分上道,不免放松了警惕。
“大人一路舟車勞頓,這客棧太過簡陋,下官已經為大人安排了新的院子,還望大人不要嫌棄。”
宋聲一口應了下來,“哪里哪里,還是高大人想的周到。那事不宜遲,咱們就過去吧,這客棧的確太過簡陋了些,本官不大適應。”
聽見他說這話,高大人笑得更是開心了。
但那些圍觀的乞丐們不樂意了,明明昨天通判大人不是這樣的,今天怎么就嫌棄這客棧不好了,還跟這個狗縣令態度如此親昵,他們這是被騙了啊!
周圍開始有人紛紛罵狗官,連帶著宋聲一塊罵了起來。
高庸一見這種情況,趕緊讓手底下的人把他們趕了出去,“你們這些匪徒,叫嚷什么叫嚷,再不滾遠點小心挨棍子!”
為首的老乞丐眼里閃過一絲精明,拉著旁邊叫罵的乞丐們不讓他們罵了。
宋聲沒管他們,在一旁跟高庸說話,兩個人才說了一會兒,不是親兄弟,好似勝過親兄弟一般,高庸笑得牙不見牙,眼不見眼的。
這新來的通判大人也不過如此嘛!只要多許他一些好處,還怕事情難辦嗎?
宋聲讓陸清提前收拾好了東西,讓鄭昀跟著清點了一下,說道:“咱們先去高大人準備的地方安置一下。”
老乞丐拉著其他的乞丐們從客棧里已經出來了,大家臉上都義憤填膺,覺得自己昨天晚上的真心被騙了個干凈,還以為對方是個好官,結果沒想到他們這些做官的是一丘之貉。
昨天晚上守在門外的狗娃此時眼睛都紅了,他覺得通判大人是個很好的人,跟他說話也溫溫柔柔的,還很有禮貌,一點都不嫌棄他是個乞丐,怎么轉頭來他就跟高縣令是一伙的了呢?
旁邊的老乞丐眼里閃過一絲精明,這世間的人情世故,他見的太多了,要說看人,他還是有幾分眼光的。
待會兒勸道:“都別罵了,在我看來,通判大人跟那個狗縣令不一樣。”
“有啥不一樣的,你看他們笑得有多開心,看著比親兄弟還親!”
宋聲沒有理會身后這些罵他的聲音,對他而言,這些人罵的越兇,高庸就越相信他是個嫌貧愛富的人。
陸清也有些摸不著頭腦,不太明白今日的相公跟往日里為什么不一樣了,不過他沒有問,他相信相公不是那種人,要不然也不會冒死救下陸婆婆她們了。
高庸給宋聲安排的住處是一個三進的大院子,里面還有抄手游廊,跟這個破落的小縣城比起來,簡直格格不入。
“怎么樣,大人還滿意嗎?這是我這城中最好的院子了。”
宋聲轉頭笑著道:“滿意,滿意,還是高大人思慮周全啊。”
看著這么好的院子,陸清十分驚訝。這個小縣城的院子甚至比他們在京城的時候住的院子還要好,他愣在原地看了一會兒,有些不大敢住。
宋聲溫柔的捏了捏他的胳膊,說道:“清清,你先帶著阿爹他們去收拾東西了,我還有事跟高大人談。”
陸清乖乖的點頭應了。
高庸第一眼看到陸清的長相的時候,眼里閃過一抹驚艷。隨后說道:“大人跟夫人還真是恩愛呀。”
“讓高大人見笑了。”
“夫人還帶著兩個稚子,多有不便,下官給安排了服侍的丫頭,過會兒人就送來了。”
宋聲笑得更大聲了,自然又是一番感謝。兩個人在你來我往一言一語中,關系拉近了不少。
高庸見自己的安排都沒被拒絕,心里頭更高興了。
到了晚上,宋聲被高庸拉著出去玩,說是給他安排了更有意思了事情。結果到了地方一看,羅列了兩排我是從哪里搜羅來的漂亮姑娘還有哥兒。
宋聲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縱情聲色犬馬,想用這些糖衣炮彈來把他拽過來。
陸清在家里等了許久,夜深了,自家相公都還沒回來,把孩子哄睡之后,他一直在屋里頭等著沒睡。
又過了不知多久,門吱呀一聲響了,宋聲回來了。陸清一看他喝得醉醺醺的,剛到屋里沒幾步就倒在了床上睡著了。
陸清嘆了口氣,把鄭昀叫過來,費了老大勁兒幫他換了衣服,又給他擦了擦身子,這才一塊上床睡去。
第二天一早,宋聲醒來后頭有些昏沉,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他扭頭看了看床榻的另一邊。
空空如也。
昨天他喝的爛醉,身上還沾了一些脂粉氣,清清該不會是生他的氣了吧?
他撐著身子坐起來,門開了,陸清手里端了一碗醒酒湯,“相公你醒了,頭疼不疼?我去灶房給你熬了碗醒酒湯,你先喝一點。”
宋聲心里熱乎乎的,還是他的清清最好了。他接過醒酒湯,嘗了一口,還是溫熱的,應該是煮好之后幫他晾了一會兒,等到能喝了之后才端過來的。
他心里更暖了,喝完之后把碗放在旁邊的桌子上,然后把陸清拉坐在他的懷里,雙手環抱著他的腰,頭放在他的肩上。
他聲音很小,院子里的丫鬟什么的他都得警惕著點,用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解釋道:“昨天晚上跟高大人出去喝酒了,他找了很多姑娘和哥兒過來服侍我,不過我都推拒了,說家里有悍夫,我懼內。”
陸清本來心里頭是有些不高興的,但這會兒聽完他說的話,噗嗤一聲笑了。
“要連累我家清清背上一個悍夫的名聲了。”宋聲輕言輕語道。
陸清回頭環抱著他的脖子,同樣跟他咬耳朵,“我才不介意。”
接下來的兩天里,宋聲一直跟著高庸的安排走,每天去這里逛去那里逛,幾乎每天晚上都回來的很晚。
陸清知道自己的相公是在做大事,也不多話,只是乖巧的在一旁服侍著。
高庸是個目光短淺的,現在的他已經開始跟宋聲稱兄道弟了。
明天就是河神娶親辦祭典的日子,宋聲這幾日已經稍微摸到了一些這其中的線索。
當地百姓愚昧,雖然官府的公信力不高,但人一旦沒有希望的時候,就會把希望寄托于各路神仙。
宋聲發現有很多人都相信河神娶親后能夠給他們帶來風調雨順,這便是愚昧無知的表現。
“高大人,明日就是祭典了,你打算怎么辦?新的新娘子人選找到沒有啊?不行我就把那小姑娘給你送過來,當初本官也不清楚這其中的事,一看有人在追著一個小姑娘跑,還以為是什么窮兇極惡的人呢,這才忍不住制止了。”
高庸擺了擺手,“不用不用,那小姑娘你喜歡就留著吧。我已經找到了新的人選,已經找人看過八字了,正合適。”
宋聲心里頭一沉,在臉上不動聲色的夸贊道:“還得是高大人你啊,這事辦的漂亮。”
一旁的孫師爺也笑瞇瞇的敬了宋聲一杯酒,宋聲演的很真,讓他也放心了不少。
看來高大人說的不錯,什么清正廉潔,到了他們這地方,見識過聲色犬馬自由瀟灑和榮華富貴后,還會清正廉潔嗎?
只是他還是有幾分疑心,留了幾個心眼。
晚上宋聲回去的時候又是深夜了。
剛一進院門,把門關上,轉頭就看到門后站著一個人。
李絮不知什么時候過來的,他臉上依舊是那副冷淡的表情,說道:“河神祭祀你小心點,那個師爺不是什么好東西。”
宋聲一怔反應過來對方是在提醒他,這也說明對方其實是知道他這副樣子是裝的了,可他卻沒有拆穿自己。
明明是高庸那邊的人,卻很少幫著高庸,這個時候還過來提醒他,這個人還真是自相矛盾。
“多謝。”竟然被對方看破了,宋聲也不再遮遮掩掩的了。
李絮說完之后轉身就要走,宋聲開口說道:“陸家的小丫頭是你放走的吧?”
李絮身形一頓,沒有說話。
“既然你心中有一把正義的秤,為什么不脫離高庸,幫助更多的人。而是留在這里,眼看著他作惡,而不制止。”
李絮沒有回頭,他沉默了一會兒,久到宋聲以為他不會再回答他,卻聽見一聲輕語:“他救過我。”
宋聲沒想到竟然是這個理由,站在正義跟自己的救命恩人中間,他沒有大義滅親的勇氣,只能選擇自己不助紂為虐為虎作倀。
一時之間宋聲不知道該說什么,這人功夫的確很高,有點像江湖中人。身影一閃他就看不見人了,這樣一個如此厲害的人,沒有幫著高庸殘害百姓,還算有良知。
作為一個旁觀者,宋聲也不能要求對方必須站在正義這一邊對抗他的救命恩人。只能說人各有自己的選擇,只是除了選擇之外,也要為自己的選的負責。
“能請你幫個忙嗎?”
……
河神祭祀大典這日,也就是河神娶親的日子。
一大早高庸就差人來請他過去,說是邀請他一同觀禮。
河神的祭祀大典是在河邊舉行的,因為前兩天下了雨,河岸的水平線有所升高,原先建的臺子被淹了一點,好在另一側有臺階可以上去,看起來沒受什么影響。
宋聲跟高庸站在一起,看著那些道士們搖頭晃腦的做法,又是燒黃符,又是噴酒的,一通操作做完之后,開始請新娘了。
這次請出來的新娘子看著要比陸婆婆的丫頭還要小,聽人說只有十歲。
宋聲藏在寬大袖子下面的手不禁握起了拳頭,十歲的小姑娘,放到前世,還在上小學呢,這些人實在太過殘忍。
“河神口諭,請新娘!”
小姑娘被推到河邊,扭頭一直在在喊阿娘,宋聲看到不遠處有一個小婦人在掙扎著往前走,可惜被人攔住了。
小姑娘最后還是被人推到了河里。
道士們又開始一陣做法,過了一會兒,說河神祭祀已經完成,今年一定會繼續保佑平安縣的百姓門風調雨順。
高庸看河神娶親終于順利結束了,高興的拉著宋聲說要帶他去聽曲。
宋聲卻沒動。
“高大人,河神娶親,真的是給河神娶的嗎?”
高庸臉色一變,旁邊的孫師爺見情形不對,想要順勢開溜。
“大膽高庸,身為平安縣縣令,徇私枉法,弄出河神娶親的名頭圈養幼女供人把玩,愧對百姓對你的信任!”
高庸懵了一下,隨后為自己辯解道:“大人在說什么呢,什么圈養幼女,這明明就是給河神娶親,祈求風調雨順的。你讓大家伙說說,是不是自從有了河神娶親,就沒再干旱過了?”
周圍不明其中原委的百姓們都被蒙在鼓里,紛紛點頭說是啊,這幾年的確沒有在干旱過了。
天降大旱本來就百年難得一遇,這才過幾年,大旱的幾率本就很低,這是讓高庸鉆了空子。
“那這些被推到河里嫁給河神的新娘子為何沒在水里,卻在你名下的宅院里圈養著!”
他這話剛說完,鄭昀就帶了幾個幼小的姑娘走了過來,百姓們認出來這是前幾次河神娶親的新娘,議論紛紛,全場嘩然。
高庸不知道這事兒宋聲是怎么知道的,這可是他最大的秘密了。平安縣貧瘠,收成又不好,根本沒什么油水可撈的。
他只能討好上頭的官員,給他當個庇護傘,隨便他在下面做什么,都能逍遙自在一些。等時間到了,說不準還能往上挪一挪。
但想要往上賄賂得有錢財,平安縣這地兒這么窮,他從哪里撈錢?這時候孫師爺就給他出了個主意,說是上頭有些官員偏好年紀幼小的女童。
剛好天降大旱,就說不如弄一個河神娶親的幌子出來,挑選一些幼女,等培養好了送過去,也是籠絡人的手段。
高庸想了想便應了,但他本來就膽小怕事,這會兒事情被揭穿,那些小姑娘就是鐵證。
他這會兒慌了,嘴里慌亂的喊道:“孫師爺,這事都是孫師爺干的,跟本官沒有任何關系,本官毫不知情!”
孫師爺精明的厲害,一開始就察覺出來有些不對勁,此時已經不見了人影。
種地的老百姓們怕官像是刻在骨子里的,衙門里那些當差的捕頭也一樣,一看高庸倒了,紛紛跪在地上聽從宋聲安排。
這可是通判大人,對他們來說,比縣令的官要大很多。
高庸從前在縣里頭作威作福,有很多主意都是旁邊的孫師爺給出的。但出頭的卻是他,所以狗娃他們掛在嘴邊恨得牙癢癢的也是他。
河神娶親的丑惡面目被揭開,愚昧的百姓們不敢相信這竟然是假的,鄭昀帶來的那些小姑娘們此時已經找到了他們的家人,一家人剛剛團圓,正在抱頭痛哭。
高庸一時之間被罵了個狗血淋頭,百姓們一人一口唾沫地往他面前噴,他整個人心神激憤,一下子承受不住吐了口血暈過去了。
宋聲暫時接管了衙門里的事務,讓人把他收押進了牢里。
這幾年趁著河神娶親的幌子,高庸收攏了不少幼女,因為是要送人的,所以精細的養著,還專門找到人來調教。
只是宋聲找到人的時候有些小姑娘已經被送走了,不知去處。剩下這些沒幾個,就先把人送回去了。
大牢里,高庸沒想到自己風光了這些年,竟然會栽在一個剛上任的通判手里,如今自己反倒成了階下囚。
陰暗潮濕的牢房,時不時的還有耗子跑來跑去,他剛過來的時候嚇了一跳。
牢房外傳來鎖鏈的聲音,緊接著鑰匙插進鑰匙孔,咔嚓一聲,牢房被打開。他緩緩抬起頭,面前站著的人是李絮。
“是你,你來了,快救我出去!本官真是一刻鐘都不想在這待著了!”
李絮漠然的看著他,沒有說話。
高庸隨即想到了什么,臉上的表情逐漸變得憤怒起來,大聲吼道:“是你!是你對不對?一定是你把那些女童救了出來!都是你害了我,我救了你,你卻要害我,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李絮皺了皺眉,仍舊沒吭聲。
宋聲不知何時走了進來,說道:“他不是忘恩負義,欠你的恩情,他早就還完了。挾恩以報,高庸,你還真是無恥。”
……
“你能幫我個忙嗎?”宋聲道,“我知道河神娶親的那些新娘都沒死,而是被人帶走了,你能幫忙把人救出來嗎?”
李絮轉頭看了他一眼,說:“好”。
宋聲大概明白了李絮的心思,他欠下的恩情早就還完了。只是一直沒走,仍舊留在高庸身邊,大概就是在等這么一天吧。
否則即便是他自作主張把人放走了,后面也會繼續有其他的小姑娘被以同樣的方式關起來馴養。
只要高庸在一天,這個縣城的現狀就不會改變。只有等待時機,等有一天有一個清正廉潔的官員巡查此地,才能借機把這件事情抖落出去,讓整個平安縣恢復寧靜。
其實也有一勞永逸的辦法,那就是把高庸殺了。但這樣的話李絮就要背上人命,況且不管高庸這個人做了多么十惡不赦的事,終究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也無法對他下手。
“該說你是愚忠呢,還是該說你大義滅親呢?”
一開始李絮到客棧的時候其實就是為了試探宋聲,看他是不是一個值得信任的好官。
牢房里的高庸還在罵罵咧咧,沒有一絲悔改,全都在罵李絮不忠不義。
李絮全程只說了一句:“我們恩怨兩清,以后互不相欠。”
高庸聽完這話一瞬間癱在了地上,他知道李絮是個重恩義的人,所以幾次用救命之恩要挾他為自己辦事,他都答應了。
本來就算是進了牢里,他還想著能讓李絮把他救出去,可對方卻跟他說恩怨兩清。那他連最后活命的希望都沒了。
不對,他還有師爺呢!
師爺沒有被抓,他跟師爺關系這么好,平時對他也不薄,師爺肯定會找人來救他的。還有他這幾年賄賂的那些官員,聽到他出了事,沒準也會幫他一把的。
對,他還不至于死在這里,他還有后路。
然而高庸一連等了好幾天,也沒有等來救他的人。而是在某一天悄無聲息的死在了牢里。
宋聲本來為他羅列的罪名有數十條,拐賣幼女,搶占百姓土地,還有在他的允許下張大張二做的那些惡事,林林總總算下來,數罪并罰,就算是派個斬首也不為過。
平安縣的縣令出了這種事,宋聲作為一府通判,本來應該把這件事上報給知府,然后由知府過目之后再把折子報上去。這等禍害百姓的官員,應該早早下去為他自己贖罪。
但因為高庸靠著這些幼女往上賄賂了一些官員,一直沒有松口說出具體的名單,宋聲本來想留著他再翹一翹他的嘴,結果對方就死在了牢里。
說是吃飯的時候被噎死的,宋聲根本就不信,這擺明了就是殺人滅口。
官員孿童狎妓是大罪,這要是被告上去,恐怕烏紗帽都不保。怪不得有人想急急的殺人滅口。
宋聲查來查去都查不到是何人所為,只好先把這事擱置了,等待下一任的平安縣縣令到任之后再接著查。
至于那個逃跑了的孫師爺,宋聲讓衙門里頭的人都找了,但一直沒找到人在哪。全城都發了通緝令貼了告示,如果有消息,衙門能立刻抓捕他。
宋聲已經在平安縣耽擱了好久了,不能把時間都耗在這里。
他接管了衙門的事務之后,寫了封奏折讓衙門的驛丞送往京城,奏折上把平安縣的事情詳略得當的說了一遍,而后又道平安縣的縣令如今空缺,需要朝廷重新派新的官員過來接手。
在此之前,他又重新查了一下官府把百姓的地強行征為官田的事,征了地不說,錢也沒給,屬于白搶的。
宋聲做主把這些地還給了之前的老百姓,里面有一些地就是屬于那群乞丐里頭的人的。
之前站出來說官府把他們的地強行征走的乞丐人叫田有糧,因為這事,家里的老母親被氣死了,他也成了無地的流民乞丐。什么都沒有,在城里連個正經活計都找不著,被迫成了乞丐流浪。
現在官府突然告知他,他的地被還回來了,他高興的喜極而泣。當得知這一切都是因為宋聲這個通判大人時,他更是把宋聲夸了又夸,言說他是青天大老爺,專為百姓做主。
像他這樣的人還有很多,都在夸贊宋聲是個好官,不僅戳穿了河神娶親的齷齪勾當,還幫他們找回了地,大家伙都高興的不得了。
解決了高庸的事情之后,宋聲沒有換地方住,反正也待不了多久,還要搬家整理東西,太麻煩了,干脆還在這座院子里住著。
一連好幾天,他們家門口每天都能收到很多東西,有時候是一籃子雞蛋,有時候是一條新鮮的魚,前幾日陸清打開門一看還看到了門口掛著一只雞。
宋聲知道這些都是那些感謝他的老百姓送來的,平安縣的老百姓生活的辛苦,一籃子雞蛋可能是攢了好久拿出去賣的,宋聲在這里本就待不久,所以讓陸清挨個問了一下,把東西全都退了回去。
一時之間,宋聲在整個平安縣老百姓的眼里十分有威望,大家對他都很信服。
原本的城里頭的乞丐有很多都是沒了地才進城來當乞丐的,如今把地還回去之后,乞丐的數量少了很多。
田有糧又回到了村子去種地,跟村里人感嘆道:“通判大人真是個好官吶,連咱們老百姓的東西都不肯收,要是他來當咱們平安縣的縣令就好了。”
村里其他人也深有所感,“是啊,不過人家是通判,要到府城去上任的。等他走了之后,咱們這里應該會來新的縣令。也不知道新縣令會是個什么樣子的,唉。”
平安縣的衙門終于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張大跟張二也都按照大景律法被懲治了一番。
算算時間,宋聲已經在平安縣耽擱許久了。他還得抓緊時間到府城區去上任,這里的事情暫時就先交接給了下面的主簿管著,等新的縣令上任之后,再把事務交還給他。
本來縣令下面還有低一級的縣丞、主簿、典史和巡檢的,這里面關最高的要數縣丞了,但縣丞與高庸是一丘之貉,也被抓進大牢里了。
宋聲觀察了一番,發現也就這個主簿還能頂點事,暫時先接管著衙門里的事務。
是夜,宋聲很晚才從衙門出來,最近這幾天衙門里頭的事情多,他得幫著主持大局。先前是跟著高庸每天晚上喝酒喝到半夜回去的晚,如今是忙著衙門的事務回去的晚。
陸清體諒他的辛苦,如果太晚了,會單獨去小灶房里給他做點夜宵吃。
宋聲簡單洗了個澡,坐在床邊伸了個懶腰,把陸清摟在懷里,說道:“明天收拾一下東西吧,咱們后天出發去肅昌府,在這里也耽擱夠久了,路上可能要加快行程,到時候要辛苦你跟阿爹受些委屈了。”
他們兩個多少都有一些暈車,長途跋涉馬車晃得厲害,人就容易暈吐。
陸清立刻搖頭說:“不辛苦,只要不耽誤你上任的日期就行,讓春生把馬車趕快一點,我跟阿爹沒關系的。”
宋聲在他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這才把人抱在懷里睡覺。
第二天一早陸清就開始讓人收拾東西了,院子里有四個高庸給他們派來服侍的丫鬟,陸清不打算帶她們走,問清了她們的情況之后,各自給了銀錢,打發她們回家了。
把該帶的東西裝到馬車里,明天一早就能直接啟程上路。
此時的衙門里,宋聲正在跟李絮說話。
李絮的功夫宋聲是見識過的,很是厲害,飛檐走壁對他來說都是很容易的事。
他走之前特地把人請了過來,打算跟他聊聊。
屋子里只有他們兩個人,宋聲不太會煮茶,就讓衙門里頭的人上了兩杯熱茶過來。
杯子里茶的熱氣緩緩向上升起,宋聲輕輕晃了晃杯盞,說道:“李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繼續待在這個縣衙嗎?我記得你這個縣尉的職位不是真的吧?”
李絮這個縣尉是高庸讓他當的,上一任的縣尉出事之后,高庸并沒有往上報,而是讓李絮頂替了這個位置。說白了,李絮現在這個官位實際上是沒有“編制”的,他算是個自由人士。
李絮嘴唇緊抿沒有說話。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受傷醒來之后到現在他都想不起一點從前的記憶,也不知道自己以前是干什么的,一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以后打算做什么。
宋聲適時的開口問道:“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當個護衛?我明天要啟程去肅昌府上任了,剛好路上缺一個保護我們安全的護衛,你若是沒有打算,可以考慮跟著我。每個月我會按正常雇傭護衛的價格給你發月錢,你看如何?”
第235章 第 235 章
李絮一愣, 沒想到對方竟然絲毫不介意他之前跟在高庸身邊做事好幾年,還要招攬他,著實令他詫異。
“讓我跟在你身邊當護衛, 你不怕有一天我也會出賣你嗎?”
宋聲則是道:“假如有一天我也淪為成高庸那樣的人,你出賣我, 我絕無怨言。”
這話潛在的意思就是相信他, 而且高庸這個人為官魚肉百姓,枉為父母官,他做的沒錯。
“你也可以監督我,如果哪一天我也做出魚肉百姓的事, 你不是正好可以替老百姓們伸張正義揭發我嗎?”
其實宋聲多少也看出來一些, 李絮身上有一些江湖氣, 而且恩怨分明,恩是恩, 怨是怨, 該報的恩也會報, 有的怨該了結的也會了結,除此之外,他還是一個十分有正義感且善良的人,有點俠客的那種氣質。
不知道他當初究竟為何身受重傷躺在路邊,那個時候假如他遇到的不是高庸,而是一個普通的村民, 可能很多事情都會改變。
“不了, 我不喜歡拘束, 還是一個人自由。”李絮道。
宋聲有些失望, 他還是很想李絮能夠考慮一下他的建議的。要知道一個功夫好的高手有多么難找,如今正好遇見了, 他很想把他爭取過來。
這次離京到肅昌赴任,有些事情是他思慮的不夠周全。比如出遠門要帶護衛,他沒考慮好這個問題。畢竟從宛平府城去京城的時候也是路途遙遠,但一路上他們走過來還算順利。
而且據他所知,景朝現在基本上已經沒有山匪流竄了,世道還算太平,而他只是一個農家子出身,不像那些世家子弟,出門前呼后擁能帶那么多人。
即便他要帶護衛,可能最多也就一兩個人。真要是遇到像這次平安縣這種事情發生,不管他帶幾個護衛,恐怕都不夠用。
不過這也讓宋聲吃了個教訓,從前在翰林院待的久了,日子也順風順水,出來做官是一次歷練,這次差點讓他跌了個跟頭。吃一塹長一智,以后萬事更是要思慮周全才是。
這次碰巧遇到了李絮這樣一個武藝高強的人,宋聲便起了心思,有他在的話,這一路上安全什么的肯定要少操許多心。
卻沒想到對方拒絕了。
也是,李絮看起來就是一個灑脫又愛自由的江湖人士,定然不喜歡拘束的。
可是他還是有些不甘心,想要再勸一勸。
“你來給我當護衛,我不會拘束你,一路上你只需要保護我們的安全就行。你現在應該也沒有找新的謀生的法子吧,出門在外打尖住店都是要花錢的,我每個月都會給你發工錢,平時沒事也不會打擾你,你只要遵紀守法,想干什么都可以。不過如果我有需要你的時候,你要來給我幫忙。
“怎么樣?你不如再考慮一下。離開了平安縣,你居無定所,也需要一個地方落腳。跟著我我不會像高庸那樣對待你,我會給你同樣的尊重,不會強迫你做事情。”
李絮猶豫了一下,良久沒有說話。
宋聲連著喝了兩杯茶,這恐怕是他一次性說的話最多的時候了。實在是他太想要李絮這個人才了,這樣的功夫很少見。所以臨到走之前,宋聲想方設法的想把人給拐到他這一邊去。
就在他以為李絮沉默不言算是拒絕了的時候,忽然聽到李絮開口說道:“我考慮一下。”
說完之后他起身拿著刀就走了。
宋聲看著門口李絮的身影,真是像極了一個江湖刀客。
或許他曾經真的是混跡江湖的某一個俠客,可能遭到了仇人的追殺,或者是背負了什么血海深仇,但如今他的記憶全消,除了名字什么都不記得了,若他以前過的都是刀尖舔血的日子,如今這忘卻前塵往事,安穩的度過后半余生,對他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第二天,宋聲帶著陸清他們準備出發前往肅昌府。
一大早,城外十里亭就圍滿了人。
自古城外的十里都搭建了一個小亭子,聽說就是專門為了送別用的。一般走的時候都是春天,便會有人吟詠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從京城出發的時候也一樣,當時在城外的十里亭,李滿和秦大哥他們還來相送了。
如今在平安縣外頭的十里亭,有數不清的百姓們夾道相送。
甚至還有一些受過宋聲恩惠的百姓們悄悄抹起了眼淚,這樣好的通判大人就要走了,他們當真是舍不得。
陸婆婆帶著小孫女兒也過來了,得知宋聲要離開的時候,她渾濁的眼睛里回蕩著淚水,眼角濕濕的,跟旁邊的小姑娘說道:“丫頭,咱們跪下給大人磕個頭。”
她們祖孫倆要不是因為宋聲出手搭救,恐怕早就都沒命了。這可是救命之恩,此次一別不知道什么時候再相見了,也不知道這恩情她們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還。
宋聲不讓她們跪,趕緊讓他們起來。但陸婆婆對于這事兒十分執拗,堅持要磕頭,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該如何感謝宋聲了。
“大人,一路保重!”她道。
宋聲也寬慰了她幾句,人生在世,有時候日子的確很苦。但人活著來世上走一遭,只能讓自己多吃顆糖,努力過好眼前的生活。
陸清也在旁邊站著,他其實很心疼這對祖孫,只是他們的能力也有限,剩下的路還是要靠他們自己走。
他拉著小姑娘的手走到了旁邊說話,“丫頭,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十分懂禮貌,說道:“回夫人,我隨婆婆姓陸,大家都叫我陸丫頭。”
陸清忍不住道:“丫頭只能是小名,我也姓陸,相識是緣,不如我給你取個大名吧。”
“好啊!”小丫頭很高興,村里同齡的孩子到了她這個年紀都有大名了,就她沒有。奶奶又不識字,也不會取什么大名。村里稍微會取名的伯伯們嫌棄奶奶是個不祥之人,也不理睬她們,更別提給她取名字了,所以她便一直被別人丫頭丫頭的叫著。
陸清努力的從宋聲讓他讀的那些書里面想了想,抬頭看到天上有遠處孩童們正在放的紙鳶,眼前一亮,取了一個鳶字。
陸鳶。
鳶在天上飛,陸婆婆就是那根牽著她的線,希望她以后可以不受那么多規矩束縛,自由自在的飛在天上。不管飛到哪,最后都能回到陸婆婆這里。
“陸——鳶——,這個名字我喜歡,謝謝夫人!”
陸清又叮囑了小姑娘幾句,這才過來找宋聲。
周圍的鄉親們正在你一言我一語的跟宋聲說話:
“大人,可要注意身體!”
“大人,您還會來平安縣嗎?”
“大人,以后如果有冤情,可以去找您申冤嗎?”
……
宋聲沒想到周遭的百姓們對他如此熱情,但是聽著他們一句一句的言語,他的心頭又不禁涌上了幾分離別的愁緒。
他抬高了語調說道:“當然可以!鄉親們如果有冤情盡管來找我,以后我還會再來平安縣的,鄉親們都回去吧,別送了。”
陸清也是頭一次看到這么多的人來送他們,其實他心里還是有幾分開心的。這說明自家相公受到了百姓們的愛戴,這是好事。
面對鄉親們的熱情,宋聲一一回復了他們的一些問題,這才準備出發。
他還沒有上馬車,忽然從人群中鉆出了一個又黑又瘦的半大男孩,宋聲定睛一看,原來是那天晚上在客棧給他當護衛的乞丐狗娃。
狗娃身上換了身衣服,不再像之前的乞丐一樣渾身臟兮兮的了。他身上的這件衣服已經洗得泛白了,好在沒有一處補丁,也不知道他打哪弄來的衣服,洗干凈臉之后整個人看著很精神。
“大、大人,您還缺護衛嗎?”狗娃眼神澄澈,問這話時有些小心翼翼的,好似鼓起了很大的勇氣,雖然膚色有些黑,但還是能看得出來,他的臉有些不好意思的羞紅了。
宋聲一聽這話,大概明白了這小孩的意思,應該是想跟著他給他當護衛的。
宋聲有些猶豫,他們這一路上的確是缺護衛的,從前沒意識到,現在還是很需要的。
他看了看狗娃,這小孩實在太瘦了,看著有些營養不良。但精神很好,看著他的眼睛里濕漉漉的,似乎還帶著一分孺慕。
宋聲還沒開口,先前乞丐群里的那個老翁不知道什么時候也湊了上來,“大人,您就讓狗娃跟著您吧。他爹娘都不在了,家里其他人也因為頭幾年干旱饑荒都餓死了。狗娃先前在武館跟著師傅練過,棍子耍的可好了。還有那個弓箭,那個準頭喲,一射一個準。就讓他跟著保護您吧!”
狗娃看宋聲沒吭聲,怕他不同意,連忙又補充道:“大人放心,我吃的很少的。也不要工錢,不會給您添亂的。”
狗娃是個很羞澀靦腆的男娃,年紀也不大,瞧著才十五六歲。他很想跟著通判大人走,這是他見過最好的大人了,對他說話溫柔,也不嫌棄他身上的臟亂。
這幾天他想了好久,也糾結了好久。可他不敢跟別人說自己的想法,怕別人嘲笑他不知道天高地厚。人家堂堂的通判大人怎么可能看上他這個弱小臟亂的小乞丐?
但他最后還是沒忍住,把這個想法跟老翁說了。老翁對他很好,他說完之后,老翁沒有勸他放棄,反而勸他鼓起勇氣去問問通判大人的意見。
如果他同意了呢?那他以后就能跟在通判大人身邊保護他了。
如果不同意,那也沒什么損失。最多他就是沮喪一陣兒,接著過自己的日子罷了。
宋聲答應了,“好,那你就跟著我吧。”
這個孩子身世的確有些可憐,而且他身邊也沒有什么會武的人。把人留在他身邊也就是多了張嘴吃飯而已,這個孩子心眼兒實在,是個好孩子,以后團團和圓圓慢慢也長大了,身邊也需要人。
狗娃聽到他答應了,開心的差點蹦起來,壓根不知道說什么好,抱著旁邊的老翁一直搖,嘴里不停的喊著:“老翁你聽見了嗎,大人他答應了!大人答應讓我跟著他了!”
周圍的差不多年紀的孩子都十分羨慕的看著他,他們也想跟著通判大人走。可他們跟狗娃情況不同,也沒狗娃身上的功夫,只能一臉羨慕的看著。
要知道這可是通判大人啊,而狗娃只是一個小乞丐,能有幸跟著通判大人,以后肯定大有前途。
狗娃倒是沒想那么多,他只是想跟著溫柔的通判大人。這樣好的大人,以后萬一再遇到張大張二那樣的人受傷了怎么辦?
他想要保護大人。
……
帶上狗娃之后,馬車有些不夠坐了。
本來他們只有兩輛馬車,前面一輛馬車上有陸清和阿爹以及兩個孩子,再加上宋聲,已經坐滿了。
后面的馬車是鄭昀在趕車,馬車里面裝的有棉花還有銀骨炭,還有兩床被子,鍋碗瓢盆以及其他的一些散亂東西,差不多已經塞滿了。
宋聲想著要不然把后面的馬車騰一騰,讓狗娃先擠擠。沒想到狗娃直接道:“大人不用那么麻煩,我直接坐后面那個哥哥旁邊就好,不占什么地方的。”
他說完直接坐在了鄭昀旁邊,在馬車車檐下坐著,倒是如他所說不占什么地方。
宋聲干脆隨他去了,如果遇到下雨天就擠一擠。
“相公,出發嗎?”陸清問道。
其實剛才春生已經在提醒了,說是時辰已經不早了,因為狗娃的事情剛才已經耽誤了一會兒。現在要是再不走,怕是在天黑之前趕不到下一個驛站休息。
宋聲沒應聲,而是在馬車下面又等了一會兒,他想等的人還是沒出現。
他嘆了口氣,上了馬車說道:“走吧。”
春生聞言正準備拉韁繩趕車,忽然自己旁邊忽然往下沉了幾分,他扭頭一看,有個人在他趕車的另一邊坐下了。
春生驚訝的喊了一聲,宋聲撩開簾子探出頭去,問道:“怎么了春生?”
他剛問完這話,就看到春生旁邊的車櫞上坐了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正是李絮。
他抱著刀,一條腿耷拉下去,另外一條腿在車櫞抵著。
宋聲忽然笑了,說道:“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李絮一向冷著的臉上有了一絲放松的表情,說道:“想了想,覺得你說的有道理,就來了。不過先說好,月錢要給二兩銀子。”
宋聲嘴角的弧度忍不住扯得更大,李絮這個人沒想到竟然還挺單純。一個月二兩銀子,說實話的確不少,當時在京城的時候,他們雇李媽媽和魏媽媽每個月給他們開的月銀一個月才一兩。
只是這種情形,李絮但凡有點兒心眼子,應當多要一點,最起碼開口說個五兩之類的,沒想到也只是說二兩。
宋聲爽快答應了,“好,二兩就二兩。”
說完之后他對著春生說道,“走吧春生,趕車上路。”
宋聲心情很好,把李絮拐來了,這一路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用為他們的安全擔心了。
狗娃身上的功夫跟李絮完全不同,他主要學的是棍棒,棍子耍得很溜。而李絮則是用刀的,刀出鞘,容易見血。
馬車上路之后并排走著,方便他們一行人說話聊天。
如今已經是五月的天氣了,逐漸炎熱起來。宋聲把馬車上面的頂蓋掀了起來,把馬車的簾子拉了起來,這樣能透透風,不那么悶熱。
馬車趕得有些急,但并不影響一行人說話聊天。
宋聲也探頭坐了出來,本想跟李絮聊一會兒的,可這人沒了從前的記憶之后,性子也愈發沉悶起來,跟他說話,跟對著墻頭說話沒什么分別。
鄭昀看著旁邊馬車上坐著的狗娃道:“狗娃,你身上不是會點功夫嗎?為什么不找個大戶人家當家丁,反而在乞丐堆里混了。”
狗娃迎著風,怕他聽不見,嗓門扯得大大的說道:“以前是去找過家丁的活,但對方看我這身板覺得我不行,沒有人家要我。旁的我也不會,就跟著老翁他們沿街乞討去了。”
“城里的乞丐也是要搶地盤的,我沒來之前,老翁他們經常被別人欺負。后來我就幫忙老翁把欺負他們的人全都打回去了!”
也正因為此,乞丐堆里的人都知道他會幾招把式,還挺厲害,所以客棧那天晚上才會讓他去幫忙守在宋聲房門外頭。
宋聲聽著他們說話,心里想著這次平安縣的事,平安縣的民情比他想象的還要差。也不知道朝廷會派誰來做平安縣的下一任縣令,希望是一個做實事兒的。
“狗娃,”宋聲想說些什么,卻又頓住了,狗娃狗娃的這名字實在不好聽,問道:“你有大名嗎?叫什么名字?”
狗娃笑呵呵的摸了摸后腦勺,“沒,我爹娘給我起的小名就叫狗娃,老翁他們都這么叫我。”
“我給你起個大名吧,還未曾得知你姓什么?”
一聽大人要給他起名字,狗娃又激動又興奮,說話聲音又大了幾分,而且鏗鏘有力:“回大人,我姓韓。”
“那以后你就叫韓青吧。青出于藍勝于藍,希望你以后都會比原來更加優秀。”
“謝謝大人賜名!”狗娃,不,現在叫韓青,韓青高興極了。
因著這個取名,陸清想起馬車上路之前,他也給那個小姑娘起了個名字。
他沒有相公讀的書多,但想想自己取的名字,覺得也還不錯。此時他帶著幾分炫耀似的跟宋聲說道:“相公,剛才走之前我也給陸婆婆家那個小丫頭取了個名字。她說跟陸婆婆一起姓陸,跟我本家一個姓,我就順手給她取了個名字。”
宋聲摸了摸他的頭,夸道:“我們家清清越來越厲害了,起的什么名字,說來聽聽。”
“陸鳶,好不好聽?”
宋聲微笑道:“哪個鳶?”
“紙鳶的鳶。怎么樣?好聽嗎?其實我當時想了好久,但都沒想到合適的。抬頭一看遠處有人在放紙鳶,覺得這個字很好,就取了這個名字。”
宋聲聽完之后神色有些不對勁,這個名字怎么感覺有點耳熟。
他努力想了想,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在原書中見到過這個名字。
能被作者寫到書里面讓他有印象的人名,書里頭應該都有戲份的。
陸鳶……
想起來了!
書他雖然沒看完,但后面他翻了一些,這個陸鳶好像是在長公主府里出現的,其他的記不清了。
他揉了揉額頭,前世他看過去的記憶越來越淡了。也許是他記錯了,只是同名同姓而已,根本不是一個人。
再說了,那可是長公主府,遠在京城。如今這個瘦小的丫頭陸鳶還在跟奶奶在這個窮困偏僻的平安縣相依為命,怎么可能到了京城去。
“相公?相公你怎么了?是不是覺得我取的名字不好聽啊?”陸清瞧了他一眼他臉上的表情,然后飛快收回了眼神,低頭說道。
宋聲收回思緒,忙說道:“沒有,剛才在想別的事情。陸鳶,是個挺好的名字,你取的很好,很適合她。我的小夫郎真厲害,現在取名都這么好聽,比為夫強多了。”
陸清被夸的臉紅,自己取的名字怎么可能比得上飽讀詩書的相公取名還要好,他知道這是相公在哄他開心。
他笑了笑,剛想說些什么,旁邊的圓圓伸著小手拽了拽他的衣袖,稚嫩的聲音含糊的說道:“阿呆(爹)臉馮(紅)馮(紅),羞羞!”
宋聲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個人小鬼大的圓圓喲,他一把把他抱了起來,讓他坐在腿上,輕輕捏了捏他的小鼻子,說道:“圓圓乖,不許說你阿爹,阿爹生氣不好哄,會把爹爹攆出去的。”
“相公!”陸清忍不住抬高了聲調嗔道。
馬車里頭一家人膩膩歪歪,馬車里面的陸尋和外面的春生早已經習慣了。
春生照常趕著馬車往前走。旁邊坐著的李絮倒是有些不大適應,宋聲這個通判大人給他的印象一直都是正直端莊甚至有時候還有些高冷的,怎么如今像是完全換了個人似的。
春生此時看出了他微微皺起的眉眼間的疑惑,笑了聲湊過去輕輕說道:“我們家大人可寵夫人了,習慣就好了。”
李絮雖然覺得馬車里頭有幾分膩歪,但他倒是挺羨慕這種氛圍的。而且聽說大部分寵妻的人人品都很好,是不是也從側面說明他這次算是跟對了人?
這會兒已經離開了平安縣很遠了,但宋聲依舊把這個縣的民情掛在心上。
肅昌府轄下有八個縣,地方說大也不算特別大,但已經不小了。
比如河南道下面的蔡州,下轄有十個縣。而廣南州下轄卻只有一個縣,崇州也只有一個江陽縣,新州只有一個新陽縣。
所以這么來看,肅昌這個州府下轄的縣還是很多的,說明地方不小。
宋聲想起這八個縣,除了平安縣之外,還有七個,分別是安陽縣,滑縣,臨水縣,臨漳縣,徐口縣,楚河縣,朗山縣。
平安縣的縣況如此糟糕,不知道另外七個縣如何。這也是宋聲所憂心的,如今他不是單單治理一個縣,而是要協同知府一同治理八個縣。
八個縣要怎么一同治理,還是要分個治理,還得去了看一下當地的民情才能制定計劃。不過現在還不到操心的時候,干脆不想了,權當游山玩水放松生活了。
他們這一趟走的時候比來時多了兩個人,不過并不影響他們聊天說話。
韓青雖然比較靦腆,但跟他熟悉了,也是個聊得開的。只有李絮話比較少,偶爾答幾句,瞧著一如既往的高冷。
一路上幾個人說著話聊著天,便不覺得枯燥了。只是馬車趕得急,左右搖晃甚是顛簸,兩個孩子睡著了的時候還好,醒著過一會兒就開始哼哼唧唧的鬧了。
這馬車宋聲一直想琢磨著怎么樣給它增加一個減震裝置,但在這個時代沒有彈簧,車輪都是木頭做的,磕磕絆絆的,磨損的也厲害。馬車里鋪的厚厚的被褥還能稍微好一些,但天氣逐漸熱了,被褥鋪的太厚就會熱起來,怎么樣都不太舒服。
只能走一陣停下來這一陣,不然太過顛簸。
馬車里兩個孩子醒了,團團的性格更安靜一些,鬧的次數很少,反倒是圓圓,一睡醒就開始鬧著要出去,在馬車里待了一會兒就不想待了。
他伸著手就要往前探,小手亂抓,一下子就抓到了馬車前面坐著的李絮。
李絮回頭一看就對上了一張白白嫩嫩的小臉蛋,此時的圓圓大大的眼睛里蓄滿了眼淚,將哭不哭的樣子十分招人憐愛。
饒是平時不怎么說話的李絮心頭也被戳了一下,他忍不住說道:“要不我抱著他在前面坐會兒吧。”
宋聲和陸清眼前一亮,把圓圓遞了過去。
他們兩個最清楚不過了,這小崽子就是在演戲,裝得要哭了,實際上就是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你越理他,他越來勁,不理他一會兒他就不哭了。
才這么小的孩子,跟個人精似的,還會看人臉色。
李絮完全不知道,只覺得小孩子一路坐馬車,甚是辛苦,想要在外面吹會兒風看一看也沒什么不對的。
圓圓壓根不怕生人,到了他懷里之后,瞬間就不哭了。還朝著他咧著嘴笑,李絮心里頭更軟了。抱著圓圓都不敢用力,生怕把孩子給勒疼了。
出了馬車之后,圓圓就不想回去了。一直待在李絮懷里,怎么喊都喊不回去。得虧李絮是個練武的行家,不然一連抱一兩個時辰,再強的胳膊也會受不住的。
不過有圓圓在,李絮臉上的笑容多了許多。這般可愛的孩子,真的是里頭那個通判大人生出來的嗎?
圓圓把李絮哄得很高興,甚至還讓他摸了摸自己那把寶貝的刀。當然不是摸刀刃了,刀刃太過鋒利,容易割到手,他把外面的布解了下來,給圓圓摸了摸刀鞘。
圓圓高興的往他臉上親了好幾口,李絮一開始愣了一下,后面適應了之后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
圓圓都出去放風了,自然也不能委屈了馬車里的團團。
宋聲把他抱到懷里,柔聲問道:“團團想不想出去?”
誰知兩三歲的團子搖了搖頭,小手圈住宋聲的脖子,嫩生生的說道:“不饒(要),我要陪呆(爹)呆(爹)。”
弟弟好不容易不跟他搶爹爹了,他要獨享爹爹的懷抱。
宋聲笑了笑,把他摟在懷里給他講笑話逗他開心。
路上吃飯不方便,他們就湊合著自己在路邊支起鍋做上一點。陸清會做的東西多,旁邊還有春生和鄭昀給他打下手。
但一路上吃的基本都是餅子或者是咸菜之類的,很少有葷腥。
有時候經過河邊剛好趕上飯點,李絮會去河里轉上一圈,他功夫好,又拿著刀,沒過一會兒就逮了兩條魚上來。
每當有魚的時候,宋聲就會親自來烤魚。走之前他們特意帶了許多香料,都是用來做飯用的,剛好派上用場。
他烤出來的魚味道十分不同,陸清他們每次都吃得干干凈凈,大家都說他這手藝可以開個烤魚鋪子了。
陸清跟宋聲成親這么多年,還是頭一次知道他家相公會烤如此好吃的魚。
就這么走走停停了一個月,他們到了朗山縣。這個縣的情況要比平安縣好上不少,他們在這里修整了一下,每天在馬車上待著,換衣洗衣都很不方便,一身衣服往往要穿上好幾天。
再加上天氣又熱,衣服換的不勤,身上一出汗就容易發臭。
到了客棧陸清開了三間房,這里的客棧價格要公道一些,而且供應的有熱水。
幾個人先去洗了個澡,這才下樓吃飯。朗山縣城里頭叫賣的小攤應聲不絕,宋聲讓鄭昀他們出去逛一逛,放放風,天黑了回來就成。
春生和韓青已經混熟了,兩個人如今說說笑笑的,春生說要看著馬車上的東西,他不放心。韓青便說要跟他一塊兒看著,他會武棍子,就算有人來偷東西他也能把人打回去。
宋聲無聲的笑了笑,隨他們去了。
倒是李絮,宋聲喊他出去轉一轉,不要總待在房間里悶著。誰知對方卻拒絕了,一雙眼睛時不時的看向圓圓,一看就是被這小崽子給俘虜了心了。
圓圓打小就玉雪可愛,還會看人眼色,哄人開心,非常討人喜歡。宋聲沒想到李絮這樣一個高冷的刀客,內心竟然非常喜歡萌娃。
圓圓在馬車外面吹風吹的久了,有一些著涼。大夫給開了幾副藥,一直喝著,陸清不敢再帶他去人多的地方逛了,就在客棧里歇著。
圓圓一生病,就耷拉著腦袋沒什么精神了。
宋聲看著他這副模樣有些擔心,想要哄他高興,說道:“我去看看外面有什么小孩稀罕的玩意兒。”
一路上在馬車玩的小游戲圓圓他們兩個已經玩膩了,只能看看外頭有什么新鮮玩意兒能分散一下孩子的注意力了。
宋聲轉頭出門,沒想到后面李絮也跟著他出來了。
“你這是要去哪?”宋聲問道。
李絮:“隨便逛逛。”
宋聲:……?
剛才不是還說不出去了嗎?
宋聲逛了一圈,在一些地攤上面挑揀了一些小孩玩的小玩意兒,順手還買了幾個糖畫以及糖葫蘆回來。
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甜食,容易蛀牙。不過想著圓圓生病了,買些甜的,也好哄哄他。
結果回到客棧剛進門,就看到圓圓和團團手上一人拿著一個糖人,正舔的開心。
宋聲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糖葫蘆和糖畫,找了個盤子把東西放下,問陸清:“這誰買的?”
陸清朝他眨了眨眼,看了看窗邊,沒說。旁邊坐著的陸尋笑了笑,說道:“是李絮買的。”
宋聲扭頭看在窗框上倚著的李絮,李絮趕緊把頭轉了過去不看他,臉上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
宋聲笑了笑,這人還真是別扭的可愛。
晚上的時候他們嘗了些當地的特色菜,在這里休整了一晚之后,第二天陸清待著鄭昀出去又買了一些路上用的東西,還有一些干糧,補充了一下生活必需品,翌日一大早就出發趕路了。
就這么一路走走停停,六月中旬的時候,天氣更熱了,太陽曬得厲害。
從前在京城的時候,六月的天也沒這么曬的。肅昌這個地方環境的確要比其他地方差許多。
宋聲知道他們怕曬,所以在上一個縣城的時候,他就買了一大塊淺色的布料,把馬車的蓋子取下來之后,在四周插上棍子,把這塊布綁上去代替頂蓋。這樣既能防曬,又能透氣,不那么悶。
馬車半路找了一個陰涼地方停著,他們下馬車休整,韓青在一旁帶著團團和圓圓折樹葉。這是他無聊的時候自己琢磨出來的,折出來的樹葉放到陽光下,映照出來的影子像各種小動物,沒一會兒就吸引了團團和圓圓的注意力。
看著遠處的韓青他們,宋聲說道:“韓青的性子有些靦腆,沒想到還挺招孩子們喜歡的。”
陸清則是搖搖頭,笑笑說道:“我可不這么想,其實韓青只是見生人靦腆,跟孩子玩起來可活潑了。”
宋聲捏了捏他的小手,溫聲說道:“你性子也比以前活潑些了,從前在京城做官的時候,只有一方小院子,白天我很少在家,你在家里日子過得定然有些沉悶。”
陸清沒想到相公會想到這里,他搖搖頭,“我不這么覺得呀,其實都是一樣的,去哪都能夠學到東西。你看在京城的時候,我認識了錦哥兒,他也教會了我不少東西呢。”
雖然教的都是一些讓他如何牢牢把握住相公的心這種東西,但對他來說,也是很重要的。
“還有羅夫人一家,過年互相走動的時候,我還特地跟她請教過年節往各處親朋好友那里送的東西應該怎么備。”
“如今出來了,不在京城,自然是要更自由一些。與在京城相比,學到的東西自然也是不一樣的。”
“從前在京城的時候,我要學的除了操持家務,還要學跟與相公來往的官家家眷相互應酬來往。誰家辦個賞花會,邀請過去聽戲曲之類的,以前我都是不懂這些過程中的禮節的。現在倒是知道的七七八八了。”
“如今你做通判了,那我就是通判夫郎。肯定還要學會跟下面的官員家眷打交道的,這時候在京城學到的東西不就派上用場了?”
宋聲聽完陸清說的這些話,一下子覺得他成長了不少。之前他們沒怎么說過這方面的事情,如今說起來,他恍然覺得他的小夫郎已經越來越優秀,能夠獨擋一面了。
“你說的是,只是要辛苦你了。”肅昌府下面的一眾官員并不少,除了來自各個縣的官員,光是府城里頭的官員就有很多。
上頭還有一個知府壓著,定然是要跟知府夫人打交道的。通判下頭還有兩個推官,一個理事,這些都是文官。除此之外,跟縣城一樣,配備的還有巡檢,驛丞,牢頭,捕頭等等。
“相公莫要再說辛苦的話了,與相公相比,我做的這些都不算什么。反倒是你,以后要憂心的事情肯定會更多,千萬不要太過勞累了。咱們是最親最親的家人,只要能一直好好的,我做什么都不辛苦。”
宋聲寵溺的刮了刮他的鼻子,手剛放下來,才發現阿爹不知道何時去找團團和圓圓去了。
陸尋幫忙把剩下的東西收拾了一下,人家小兩口親密著呢,感情好的不得了,他就不在旁邊礙眼了。
他低頭輕輕笑了笑,從前他還擔心郎婿升了官之后,會不會嫌棄自家哥兒,如今看來倒是沒有一點擔心的必要了。
這倆人一路上都恩恩愛愛的,他還在馬車里坐著呢,旁邊還抱著兩個孩子,他們可倒好,說起話來完全不避人。
陸尋看到他們感情好,心里是高興的。罷了罷了,他還是去找自己的兩個孫孫去吧。
結果他剛過去,團團就指著不遠處的宋聲問陸尋,“阿爺,呆呆在做森莫?”
陸尋扭頭一看,大概是陸清被風吹的沙子迷了眼,宋聲正在幫他吹眼睛,只是動作有些親昵。
陸尋牽過團團的手說道:“團團,別看你爹爹他們了,他們哪有阿爺好看?來,阿爺給你編花籃。”
又過了幾天,通往肅昌府的官道上兩邊的草木逐漸茂盛,宋聲他們的馬車剛繞過一座山,從人煙稀少的地方終于開始見到一些稀稀拉拉的村莊。
春生在前頭趕著馬車,這段時間他也有些疲累,要知道他們光是趕路,就在路上走了整整兩個多月。
這會兒正是早上太陽剛出來的時候,原本霧蒙蒙的天氣因為太陽出來,照散了晨霧,遠處終于隱隱約約的能看到城門的影子了。
春生激動的喊道:“老爺,夫人,咱們快到了!我看到城門了!”
第236章 第 236 章
春生這么一喊, 馬車里坐著的宋聲探著頭往外看去,遠處城門的影子隱隱浮現,的確是快到了。
陸清一聽快到了, 本來身體很乏,但這會兒渾身仿佛又有了勁兒, 一臉驚喜的撩過簾子探著頭向前看去, 還真是城門!
“相公,咱們終于要到了,還好沒耽誤你赴任。”
這一路上雖然他們已經抓緊時間趕路了,但在平安縣耽擱的時間太久, 生怕誤了上任的時間。
如今可算是到了地方, 算算時間, 距離上任的截止時間還有半個月,好在是沒耽誤。
馬車逐漸走近城門, 這里的城門跟他們宛平府城不大一樣, 可能是因為臨近關口, 所以城門旁邊的城墻修得格外高。
這會兒正是早上,他們昨天晚上是在這樣城門附近的鎮子上借宿的,有馬車在,早上他們出發的又早,所以這會兒到的也很早。
進城的人不多,大多數都是挑著筐進城賣菜的, 還有挑著籮筐賣山貨的。
進城門的這一條路上的老百姓穿著都格外的破舊, 宋聲向外看去, 路過挑著扁擔的莊稼人, 很少有身上的衣服是不帶補丁的。
陸清在馬車里給團團和圓圓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小衣服,如今已經是六月中旬, 天氣很是炎熱,兩個小家伙身上就穿了一層薄薄的短衣短褲,白白嫩嫩藕節似的胳膊露在外面一小截兒,能涼快一些。
饒是大家都穿的很薄,但這天氣溫度高,馬車趕到城門的時候,他們身上也出了很多薄汗。這還是他們趁著早上天氣涼快來的,要是趕到大中午的,那身上的汗就該把衣衫都透濕了。
宋聲抬頭望著這里的城墻,雖然高大但卻有些破舊,看得出來這些年經常遭受風雨的侵蝕,但卻未曾修繕過。
城門處的地面竟然都沒有貼石板,還全都是土路。這幾天也就是天氣好,馬車走過去帶起一片塵土。若是天氣不好,遇上刮風下雨,地面就會十分泥濘,更加難走。
馬車剛入城就被攔下了,他們這一行兩輛馬車坐得滿滿當當,瞧這這家當一看就是外地人士,是要查看路引的。
宋聲雖然是來做官的,但卻很是低調。本來不想說自己是新來上任的通判,但他們這一行人里面,有兩個人算是黑戶。
韓青還好說,最起碼他是有地方可查的,平安縣老家應該有不少人認識他。但李絮卻是實實在在的黑戶,從哪里來都不知道,在平安縣待了這幾年,有高庸在前面頂著,也沒人問他的事。
路上的時候宋聲還很驚訝,問李絮:“這些年高庸沒有給你落個戶籍嗎?”
沒有戶籍就分不到地,出門在外都不方便。
李絮搖搖頭,高庸可能有其他的顧慮吧。他本人確實也沒怎么上心過,反正有沒有對他來說日子都差不多。
宋聲只好把準備好的路引收了起來,然后從包袱里把圣旨和就任文書拿了出來,給守城的士兵查驗。
士兵們一看這是新來上任的通判大人,趕忙行禮問好。守城的士兵有不少都是當地的,操著一口不是很流暢的官話跟宋聲道:“見過通判大人,前不久知府大人已經派人過來打過招呼了,您若是來了,就給您引路前去府衙交接任職。”
宋聲點頭說讓他們在前面帶路,他們后面的馬車跟著隨行。
陸清本來還以為他們乘坐著馬車,進城肯定是要交進城費的。就像之前在宛平府城的時候,拉著板車進城都要給兩個銅板的城門費,他都把錢準備好了。結果相公改了主意,直接說明了自己通判的身份。
這樣一來,肅昌府衙里頭的那些官員們應該第一時間就能得知他們已經進城了的消息。
馬車進城之后,宋聲就把馬車側面的簾子撩了起來,探著頭四處打量。
一進城看到街道兩旁的房子,陸清和陸尋都愣住了。
這房子也太破舊了吧?這真的是府城嗎?怎么看著跟他們縣城差不多?
旁邊的那個小矮房,屋頂都不是磚瓦砌的,竟然用黃泥混著茅草做的屋頂。
還有街邊賣吃食的小攤子,統共都沒幾張桌子,用的油亮發黑,明顯就該換了,可是還在用。
路旁吃早飯的人也很少,整個街道上壓根就沒多少行人。整個城內瞧著都一片蕭條荒涼,壓根不像個府城。
來之前宋聲就跟陸清他們說過肅昌府是個十分貧瘠窮困的地方,他們想著再窮好歹也是個府城,不至于太過磕磣。
然而等他們來到了肅昌府之后才知道,這地方到底有多荒涼。
陸尋這個阿爹的心瞬間涼了不少,這肅昌府瞧這完全不像是個府城,看著破破爛爛的,郎婿到這種地方做官,恐怕很難有出頭之日啊。
他的兩個小孫孫還有清哥兒豈不是要在這里跟著他受苦了。
他沉默的嘆了口氣,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好在他這次跟著來了,還能幫襯著他們小兩口一些。
馬車一路朝著府衙過去。這一路上,陸清在街邊看到了不少端著破碗的乞丐在街邊沿街乞討。
每個城里其實都有流浪的乞丐,雖然不及平安縣那里的乞丐數量多,但這城里的乞丐瞧著也太可憐了些,整個人都黑瘦黑瘦的,瘦的只剩一把皮包骨頭了,真的還有三四歲的孩子跟著在一邊兒乞討的,他心里看著有些難受。
府城里的路都是凸凹不平的土路,就連街道都未曾修整過,街邊扔的什么臟亂的東西都有,甚至還有不少在路邊拉的糞便,以及隨處可見的泔水。
有的街道都發臭了,壓根就不是人過的地方。陸清眉頭緊皺,這肅昌府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他們這輛馬車走在府城的街道上十分顯眼,一看就是個外鄉來的,后面的馬車上堆了那么多東西,看著像是拖家帶口來定居的。
一路走過去,有不少行人紛紛駐足回頭看他們。
“這是誰家的馬車啊?這么大,是不是哪個員外家來親戚投奔了?”
“不知道,看馬車不像啊。”
就他們這窮鄉僻壤的府城,有哪個愿意拖家帶口在這里常住的?但凡有點錢都出去另謀生路了,誰還在這里待著。
不過看前面帶路的那個人好像是守城門的官爺,難不成是他們這個偏遠的府城來了個大人物嗎?
他們這個肅昌府住的人,簡直就是兩極分化。有錢的人越來越有錢,窮苦的人越來越窮苦。長此以往,富的人家富得流油,貧窮老百姓一年到頭錢都攢不到幾個,甚至還有可能吃不飽飯。
這里可是府城,但進了城之后總給陸清一種他們回到了宋家村附近的鎮子那種感覺。
“相公,這地方瞧著也太窮了些,咱們鎮上有些房子都比這里的房子看著好呢。”
“嗯,肅昌府是有名的窮府,聽說已經走了好幾任知府和通判了。不過也不必太過憂心,以后的日子一定會好起來的。”
陸清當然相信自家相公的能力,他道:“我也希望這個地方能變得更好一些,剛才一路上我都看到好幾個孩子在沿街乞討了,最小的那個看著又黑又瘦的,估摸著也才三四歲,瞧著就讓人心疼。”
大概是因為自己有了孩子,陸清看到這么小的孩子在乞討,總是有些不忍心。
肅昌這個地方雖然很窮,但越是窮,農家生的孩子就越多。孩子不容易養活,但能養活一個是一個,長大了就是勞動力,能干更多的活。
但也有一些生下來養不起的,只好送人或者丟出去。被沿街的乞丐撿到,就被乞丐拉扯大了。大乞丐拉著小乞丐出去乞討,長此以往,乞丐就變得越來越多。
“別擔心,等以后咱們有錢了,可以在城里開個善堂。專門收養那些無家可歸的乞兒,等他們長大了,可以讓他們自己學一些養活自己的手藝,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日子總會好的。”
陸清一聽善堂,雙眼亮晶晶的看著宋聲。這個主意好,他記在心里了,等以后如果有條件能辦起來的話,他一定要開個善堂專門收留那些無家可歸的孩子們。
前頭一直在引路的士兵聽到他們說話,臉上帶著憨厚的笑回頭說道:“大人,其實咱們府城也沒這么差的,您來的時候走的是北城門,從北城門進來,府城這一塊的確是有些臟亂了。不過您要是從南城門進來,一定能見到咱們府城的繁華之處。”
看得出來,小兵已經在極力的夸贊著他們府城,但眼前這些景象,還是讓陸清這些家眷們的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
“咱們肅昌府雖然窮是窮了點兒,但地方大呀。下面有八個縣呢,有一句話說的好,地大物博,這地方大了,肯定有好處的!”
小兵走了這一路,額頭上的汗都出來了,但他臉上笑盈盈的,想要讓新來的通判大人對他們府城留個好印象,能在這里多待幾年。
他們這破地方,來當官的都是不過兩年就走了。沒有一個愿意待在他們這里的,現任的知府大人聽說年紀大了,壓根不管事,他們這些老百姓也沒個掙錢的門道,只能日復一日的在最底層掙扎。
城中府衙外面不遠處,崔理事穿著一身洗得有些泛舊的官服,正在外頭張望著。
他今天穿的很是端正,只是天氣太熱,他把袖子往上卷了卷,額頭上被曬出了一層薄薄的汗,踮著腳不停的往遠處看。
不一會兒一個身穿官服的捕快急匆匆的跑過來了,他大口喘著氣,額頭上的汗啪嗒啪嗒往下掉,臉色漲紅,顯然是跑得太急了,話都說不上來了。
“怎么樣?看到人了嗎?通判大人到哪兒了?”崔理事問道。
小捕快緩了幾口氣這才說道:“我過來的時候到西大街了,咱們的人看到了兩輛馬車,后面那輛裝的都是行李,前面那輛應該就是通判大人的馬車,我抄小路過來的,他們這會兒應該已經走到通濟街了。”
“通濟街?那不就快到咱們府衙了嗎?快快快,你趕緊進去跟趙大人和李大人說一聲,就說通判大人馬上就要到了,讓他們趕緊出來迎接。”
至于知府大人,按照這位大人的性子,估摸著是不會出來親自迎接這個官職比他還小的通判了。
不過崔理事十分高興,他可盼了好多天了,終于把這位通判大人給等到了。
知府大人不管事,下面縣里的縣令也都懶政的厲害,只知道討好知府,其他的事兒一概不管。他們這里積壓了那么多事情,也沒個人發話指示,實在是沒法辦哪!
過了沒一會兒,趙推官跟李推官也都出來了。
“這個事兒跟知府大人說了嗎?”李大人問剛才跟他們報信的捕快。
“說了,知府大人說他公務繁忙,讓您和趙大人代為迎接。”
“嗯,你讓咱們衙門里的兄弟今兒個都精神著點,把衣服也好好整理整理,一會兒等通判大人來了,給他留個好印象,知道嗎?”
“知道!我這就去!”捕快震聲說道。
崔理事道:“你們看我這官服還行嗎?都穿了好幾年了,唉。”
“好著呢,湊合著穿吧,府衙的兄弟們身上的官服也好幾年沒換了,都說人不可貌相,通判大人是讀書人,應該不會嫌棄咱們的衣服的。”
崔理事嘆了口氣,他們本來俸祿就少,地方窮也沒什么油水可撈,自己花錢換身新官服他們又舍不得自掏腰包。肅昌這個地方跟上頭申請錢款壓根就申請不下來。就說有哪個府衙的官員像他們這般窮困的,連換一身新官服都沒得換。
而此時的知府后衙,消失了兩個月的孫師爺正在里頭站著,里面還坐著宋聲此次的上峰,肅昌府的知府梁文昌梁大人。
說起這個梁文昌,是早些年的進士科出身。雖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出身,但家境殷實,再加上考上了進士,排名也不錯,被派到了河南道一帶任職。
在任上干了有四五年,當時還是個縣令,聽說政績還不錯,家中還算富裕,就花了些錢,走了蔡氏的門路,想著往上升一升,最好能去個好地方。
本來河南在中原一帶,少有干旱洪澇,也算是個好地方。但蔡氏在當地一家獨大,他想在當地某個知府的職位很難,但退而求其次,做個通判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結果不知道為什么,連個通判也沒撈著,反而被打發到了肅昌這么個偏遠貧瘠的地方來。
官職倒是升得高,直接做到了知府。恐怕這其中也是有蔡氏的手筆,畢竟拿了人家的東西,事兒還是要給人家辦的。
好地方是安排不上了,打發去個偏遠地方,官職得高一些才好看。
梁文昌就在這里當知府又當了五六年,他本來考上進士年紀就不小了,當時將近四十歲。如今又做了十二年的官,今年差不多已經五十歲了。
后衙里,孫師爺恭敬的站著說著話:“大人,平安縣的事兒鬧這么大,新來的通判大人肯定已經把這事寫折子遞上去了。您看這……”
隔著一扇屏風,能隱隱約約的看到后面的人正在榻上斜躺著,“高庸那個蠢貨,沒了就沒了吧,省得把這臟水噴到我這里。你說的事兒我知道了,其他你不用管了,我心里有數。”
他說完這話就沒再說了,旁邊站著的孫師爺小心翼翼的問道:“大人,小人如今沒法在平安縣待了,如今通判大人一來,兩人也不好再在府城呆著。您看,可否給小人安排個去處?”
第237章 第 237 章
宋聲他們一行人進了城之后一路朝著府衙走去, 的確如前面帶路的城門士兵所言,城南的確要比城北好上許多。
走過城北這一段路,城南的房子一排排的立著, 甚至有些人家的房子屋角還做了雕龍畫鳳的造型,寓意著多子多福, 龍鳳呈祥。
越是靠近府衙附近, 這路段也就越平坦。不但鋪的都是青石板,就連兩側的地面也都是用心打掃過的。
百姓們好奇的看著宋聲他們的馬車一路走過來,有消息靈通的知道是新任的通判大人來上任了,不禁交頭接耳的小聲議論。
“咱們這地方又來了一個通判吶, 不知道這個通判咋樣, 會不會也跟咱們知府大人一樣啥事都不管啊?”
“噓!你小聲點, 說什么知府大人,小心被聽見了!”
“咱們這里夠窮的了, 這要是再來一個昏官, 日子豈不是更難過啊?”
肅昌府的知府不管事兒, 大家伙都心知肚明。但肅昌府的歷任通判也沒幾個頂事兒的,有的是嫌這個地方太窮了,來了不到兩年就動用關系調到其他地方去了。
這都算是好的,在宋聲前面那一任通判,一邊嫌這個地方窮,一邊還趁著百姓們繳納賦稅時搜刮油水。
百姓們本來就夠窮的了, 家里攢的家底兒, 都是多年省下來的口糧。卻被通判手刮到了自己肚子里, 這誰能忍?
都說要錢不要命, 這事被揭發出來后,肅昌的百姓們鬧得很大, 這才驚動了上面的官員,把通判給革職問罪了。
以至于宋聲走到城南之后,一路上都聽見有人議論他這個新上任的通判大人。
甚至有些百姓膽子大,情緒激動起來,還說道:“當官如果不為民做主,那要他這個當官的有什么用!還不如回家賣番薯!他要是敢跟上一任通判一樣扒著我們老百姓吸血,我就算是挨板子也要去京城告御狀!”
在前面帶路的守城士兵一聽這人越說越過分,趕緊把人拉到一邊去教訓道:“大膽!這可是通判大人,豈容你這般放肆?還不趕緊站遠點!”
宋聲看了那人一眼,說道:“算了,隨他們去吧。”以后在這里當官免不了要跟百姓們打交道,自己是什么樣子的人,他們會知道的。
士兵笑了笑,心里還有些忐忑,沒想到這位大人這么好說話,但愿他們肅昌這次真的來了個為民請命的好官吧。
肅昌府的街道有些錯綜復雜,不像是京城那般橫平豎直。府衙的位置在城南往東一些,并沒有在府城的中心,而是在東南。
宋聲從城北門進來之后,士兵帶著他們先是穿過城北,走到城南,又從城南繞了幾個彎,才到了府衙門口。
宋聲率先下了馬車,他抬頭打量著肅昌府衙門,青磚黛瓦,大門半開著,門框上了一層紅漆,兩邊兩座石獅子立在兩旁,還守著兩個官差,瞧這十分威武,看著仿佛跟他路過的城北那片不是一座城池。
推官李如成、趙游,還有理事崔海已經在門口等著了,三個人看到宋聲到馬車過來,趕緊迎了上去。
等到人走下來之后,他們看到宋聲的長相,心里一驚,這新任的通判大人真是生了一副好樣貌。
雖然身上穿的不是官服,而是平平常常的素衣常服,但周身挺拔筆直,瞧著清朗俊秀,面冠如玉。
這樣一個年輕又俊美的年輕人來他們這窮苦的地方當通判,真是可惜了。說不準過幾年他們這里的糙日子,人都會糙上不少。
三個人上前拱手齊齊行禮。
“下官李如成,”
“下官趙游,”
“下官崔海,”
“恭迎大人。”
宋聲回了一禮,聽著這三個來接他的人都是說下官,也就是說,他的上峰知府梁大人沒來。
瞧著好像也沒派別的人過來,就派了這三個官員,門口人倒是也不少,后面跟了幾個捕快,宋聲一時之間摸不清這個梁大人對他到底是個什么想法。
不過人家比他官高一級,是他的頂頭上司,干什么事情還是要多顧慮一些的。
三個人打量著宋聲的同時,宋聲也在打量著他們。
看他們身上的官服顏色,宋聲大致能判斷出來這個李如成和趙游是府衙的推官,官職品級比他低一級,而這個崔海則是府衙的理事,相當于典史,做的是文書類的工作。
李如成長得瘦瘦高高,顴骨有些突出,下巴尖尖的,留著個小胡子,說話聲音有幾分亮,瞧這大概四十多歲。
趙游則是跟他相反,個子矮不說,還有些胖,尤其是肚子,官服往身上一穿,肚子前面撐得緊緊的,看起來有幾分滑稽。他看起來要年輕一些,大概不到四十,臉上帶著笑瞇瞇的和氣,恭敬的看著宋聲。
而崔海跟他們兩個的差距就更大了,崔海臉上滿是皺紋,仿佛歷盡滄桑一般,瞧著差不多要五十歲了。大概是常年用眼處理文書,一雙眼睛里已經半是渾濁。
李如成笑了笑說道:“大人,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我們幾個已經提前給大人安排好了院子,大人可以前去歇息一番,等到明日再來交接文書即可。”
這幾個下官算是很有眼色的了,人在官場行走,該懂的道理該做的事情,有些不說也得知道。
比如宋聲這種新官上任,懂事的下屬就會提前安排好院子,一來能在先任上峰面前博得臉面,二來也能給上峰留個好印象,有助于以后的升遷。
宋聲連忙稱謝:“辛苦各位了,實在是路途遙遠,這才耽擱了段時間。好在緊趕慢趕,沒有耽誤任期。以后大家都是同僚,不必如此客氣。”
他沒有說在平安縣耽擱了一段時間,平安縣距離肅昌府要比其他縣更偏遠,消息傳的也慢,他們這些官員現在還不太清楚平安縣如今的情況。怕是要等新的平安縣縣令任命下來,他們才會知道詳情。
見這位新來的通判大人謙遜有禮,跟他們說話也十分客氣,三個人心里都放心不少。
趙游道:“大人客氣了,咱們肅昌地方偏,大人能來任職,實在是我們的福氣。以后咱們諸位還都要仰仗大人,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只管問我們。”
崔海看宋聲如此和氣,也道:“是啊是啊,有什么事大人只管吩咐便是。”
這會兒天色也不早了,天氣又熱,馬車里陸清和兩個孩子都在里頭坐著,李如成十分有眼色的打斷道:“時候不早了,大人不如先到院子里歇息吧,我給大人引路。”
宋聲頷首稱謝,他來之前著實沒想到下面的官員還給他安排好了住的地方。
畢竟肅昌這個地方窮的厲害,給他安排住的地方,前期花的錢肯定是要他們出的。
今日到的也匆忙,宋聲想著干脆先去他們安排的地方住一晚,看看院子怎么樣。
如果下面的人為了討好他,安排的院子太過奢華,那他就自己重新找院子住。
旁邊早就準備好了馬車,李如成上了馬車之后在前面帶路。
不過兩刻鐘的時間,他們就到地方了。
“大人,咱們到了。”李如成道。
宋聲下了馬車,站在這座宅子門口打量了一下。這座宅子的位置應該是在府衙后面兩條街外,屬于城南。
但這宅子并不奢華,而是中規中矩的一座兩進的院子。他們這一行人少,兩進的院子肯定夠住了。
能在這貧窮的府城有這樣一座規規矩矩大差不差的院子住,已經很不錯了。
陸清他們也跟著下了馬車,兩個孩子終于能下來透透氣了,到了個新地方,全都睜大著眼睛四處看。
陸尋抱著團團,圓圓則是賴在了李絮身上,陸清則是一身輕,更省事兒了。
“大人,我帶你們進去瞧瞧。”
宋聲點頭,陸清也跟在旁邊,幾個人一塊進了院子。
進去之后宋聲才發現這座院子跟他印象中的院落格局不大一樣。
以前在老家的鳳坪縣里買的那個宅子就是兩進的,前面一排倒座房,東西廂房,后面有一間正屋,正屋兩邊有耳房和一間偏房。
這個院子則有些不同,這個兩進的院子面積很大,前面還是一排倒座房,等以后他們買了下人伺候,家人們就可以住在倒座房。
倒座房旁邊是馬廄,可以停馬車,地方很寬敞。這座宅子并不是按照前后兩進分成了兩處院子,而是如同四宮格一般,有四個小院子。
相當于前面的東西廂房中間有一堵墻,中間有一個拱形的垂花門,門邊上種著一些花花草草向上蔓延纏繞在屋檐上,如今春天剛過,火紅的花開在上面,有種說不出的好看。
進到屋里,里面的家具雖然不是新的,但都提前找人收拾打掃過了,院子也都打掃得十分整潔。
李如成大概心里也有數,并沒有找那些十分昂貴的宅子,一來是他們手里能動用的錢的確有限,二來他們也不希望新來的通判大人是個鋪張浪費見錢眼開的。
看了一下這個院子,宋聲很滿意。這個宅子其實跟他們那時候在縣城買的那個宅子修整之后差不多,但勝在格局好,再加上花花草草的裝飾,看著更清亮美麗一些。
李如成在一旁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宋聲的臉色,看他臉上并沒有不悅的神色,心里暗自舒了一口氣。
這也算是個小小的試探,如果新來的通判大人是個見錢眼開的,那么以后在共事時他們可能還要提防著一些,不會什么都告訴他。
他們其實提前打聽過,知道新來的通判大人是翰林院出身,聽說風評很好,所以才幫忙找了這座相對來說合適一些的院子。
如今看到宋聲臉上沒有不滿的神色,心里踏實許多。
宋聲道:“李大人辛苦了,這處院子不知購買下來需要多少銀錢?我把這錢還給你,你們幫忙找到這處合適的院子,已經很辛苦了,不能再讓你們出錢。”
李如成聞言有些尷尬,這處宅子他們并沒有買下來,而是先租了一個月的。
買下來的錢他也出不起,三個人一商量,想著最起碼得先讓通判大人有個落腳的地兒,對他們這個地方有些好感,就租下來了。
“大人,實不相瞞,這院子下官只租了一個月。大人若是想要買下來,下官可以讓那牙人過來商談。”
宋聲并不介意,這樣反而更好。
他笑了笑說道:“那就麻煩李大人了,我想把這座宅子買下來,以后就算是在這府城里住處了。還要多謝李大人,這宅子收拾的很干凈,免去了我夫郎他們的辛苦。”
要是新買個宅子,像這種一般都得自己先收拾一遍,打掃干凈了才能住。
現在這反倒更好了,他們直接把東西放進去就能住,不用在自己費勁打掃。
沒想到府衙的這幾個同僚下屬如此細心,宋聲對他們不禁有了些許好感。
李如成聽到宋聲夸贊他,臉上也有幾分不好意思,笑了笑說道:“大人真是太客氣了。”
“今日沒見到知府梁大人,我這里又拖家帶口的,什么都還沒收拾,多有不便。還請李大人轉告梁大人,待今日宋聲收拾穩妥之后,明日再前去拜訪。”
李如成忙應道:“這是自然,下官一定會轉告的。”
他們這位知府大人基本都不管事,十分懶政,反正就是拖著,不想著做出一番政績升官,也讓人挑不出錯,就這么耗著。
李如成在心里暗暗嘆了口氣,這些話現在都還不能跟這位宋大人講。
“那大人,今天您和夫郎就好好休息,我讓牙人明天過來找您。順便讓他再帶幾個下人過來,夫人也好挑選一下,留在府上伺候。”
宋聲頷首道:“好,那讓他明日來吧。”
如今他在府衙做官,家里頭也缺幾個伺候的人。先前做飯的李媽媽還有幫忙照看孩子的魏媽媽都沒跟來,家里頭也缺人手。
而且考慮到陸清以后作為通判夫人,肯定有不少跟各位官員的家眷們往來的應酬,身邊肯定是要帶服侍的人的。
反正牙人過來也要商量買宅子的事,不如一塊兒買幾個服侍的下人,也省得跑第二趟了。
李如成跟宋聲說了聲后就離開了,把剩下的時間留給他們一家人收拾東西。
團團和圓圓面對陌生的地方也不露怯,邁著兩個小短腿這里摸一摸那里看一看,圓圓一臉新奇,團團則是看了看之后,稚氣的問道:“阿呆(爹),這類(里)是展(咱)們的新家嗎?”
陸清蹲下身子握著他軟軟的小手,捏了捏他的臉蛋,溫聲說道:“是呀,這里以后就是咱們的新家了。”
第238章 第 238 章
送走了李如成之后, 已經臨近中午了。
春生和鄭昀他們幫忙把馬車上面的東西拿下來放到屋里,陸清則是去了灶房。
灶房里鍋碗瓢盆一應俱全,也都是提前打掃過的, 角落里放了一些柴,可以立刻生火做飯。
陸清笑了笑, 這里的官員還挺周到的, 連這些都想到了。
不過屋里頭剩的的食材不多了,加上他們馬車里現有的,陸清蒸了一鍋熱米飯,簡單做了幾個菜, 又燒了一個湯, 一家人就這么先湊合著吃了一頓。
這里處于西北, 吃的鹽沒有京城那邊精細,還有一些調料也比不上之前他們做飯用的那些, 不過陸清手藝不錯, 做出來的飯味道還可以。
中午吃過飯之后, 陸清張羅著把馬車上他們帶來的東西規整了一下,又給大家安排了住的地方。
春生還是在前面的倒座房住,他自己單獨一間。韓青跟他一樣,在他旁邊的房間住著,兩個人離得近一些,說話方便。
鄭昀在前院右邊的廂房住, 他離院門近一些, 方便家里來人的時候他出去接待。
李絮跟他一樣, 在他旁邊的一間廂房住。前院東西廂房各有三間, 住他們兩個人綽綽有余。
陸尋則是在后院的東廂房住,后院東西廂房也各有三間, 平日里如果家里來親朋好友了,可以住這里。
陸清和宋聲則是在后院的正房住,正房左邊是偏房,偏房以后給團團和圓圓住,他們倆慢慢長大了,該跟他們分房睡了。正房的右邊那間宋聲打算改造成耳室,方便夏天洗澡洗漱用。
一進的院子正房就是正廳,兩邊各有兩間房,左邊那間小一些,用來當書房。右邊那間大一些,方便接待客人。
他們來的時候帶了兩床棉被,這會兒正是初夏,天氣熱,暫時用不著。
幾間房間里頭,都只是鋪了一層薄薄的褥子,沒有蓋的被子。好在天氣熱,睡著的時候用不著蓋著。
等到明天有空了,陸清還要去附近的集市上采買被褥,還有其他一些日常用品。
房間分好之后,陸清讓他們都去休息了。這一路上天氣熱不說,還舟車勞頓,好不容易到地方了,得讓大家都休息休息。
陸清也是一樣,今天到了之后他一直都在忙著,阿爹幫他把兩個孩子哄睡之后,他也去睡覺了。
宋聲沒有著急著去休息,而是轉了轉這個院子,看看還有什么地方需要改進的,趁著剛住進來,如果有需要改造的,就一塊找人弄好。
他在前面轉了一圈,又到書房看了看。這書房有兩個大大的書架,上面都是空的。離京的時候他帶了很多書放在了箱子里,如今正好可以拿出來擺上。
在前面轉了轉,他去了后院。鄭昀在他旁邊跟著,小聲說道:“夫人和公子這會兒已經躺下休息了。”
宋聲點了點頭,說道:“你也去休息會兒吧,不用跟著我了。”
鄭昀現在在他身邊歷練的長進了不少,這一路上有很多事情都是他在張羅著。
進屋的時候宋聲輕手輕腳,生怕吵醒了屋里頭睡覺的人。
進去之后他繞過一扇屏風,這才走到床前。床上的紗簾被綁了起來,陸清正在床上側著酣睡。
見陸清嘴巴微張,呼吸均勻平緩,睡得很熟,他心里放心許多,這才去了偏房,準備去看看兩個孩子。
這一路上陸清跟著他奔波趕路吃了不少苦,卻從沒喊過一句累,也是辛苦他了。
偏房里團團和圓圓睡得更是香甜,兩個孩子都不認床,到哪兒都睡的香。
宋聲坐在床邊看了一會兒,給他們輕輕蓋了蓋身上薄薄的小被單,然后又去了里屋。
他沒有躺到床上睡覺,而是坐在桌子前一手撐著下巴閉著眼假寐。
他沒有睡著,而是在想事情。
如今他已經成功到了肅昌府上任,以后這將會是他一展宏圖的地方。
別看肅昌這個地方窮困,可窮困也代表著發展空間大。他這個通判如果好好做,還是大有前途的。
宋聲思量著日后在肅昌府的打算,沒過多久,他竟也睡著了。
這些時日他其實是心神上最累的,每日里操心的事情要比旁人都多。如今終于到了地方,精神松懈了下來,便睡著了。
陸清睡醒起來的時候就看到自家相公在桌子上一手撐著腦袋睡著了。
他起身走過來叫醒了他:“相公。”
宋聲睡眠淺,被他輕輕一叫就醒了。
“你醒了,怎么了?可是家里來人了?”
陸清搖搖頭,“沒有,我就是喊你去床上睡。剛才你怎么不上來,在桌子上睡多難受。這會兒時辰還早,你去床上休息一會兒吧。”
宋聲抬頭看了看時辰,已經差不多下午四點左右了。
“算了,都這個時辰了,不睡了。再睡晚上就該睡不著了。”
陸清在他旁邊坐下,說道:“可是有什么心事?若是有什么煩心事,可以跟我說說。”
宋聲搖頭,“沒什么煩心事兒,剛才坐在這兒就是想了些事情。”
“這肅昌府的現狀你也看到了,咱們這位知府大人暫且不說是個什么樣的官,只說這歷來的幾任通判,要不就是干了兩年就走了,要不就跟前面那位一樣吸老百姓的血,貪污賦稅,進了牢里。”
“來的路上還聽到他們議論紛紛的,恐怕對我這位新上任的通判頗有微詞。官員一旦失去了百姓的信任,想要做事情那才是真的難。我就是在想,怎樣建立自己在百姓心中的公信力,只有取得他們的信任,才能方便后面的一系列革新發展。”
陸清聽完后眨了眨眼睛,寬慰道:“相公說的這些我都不懂,不過我知道,相公是一心為了百姓考慮的。我相信時間久了,他們肯定能體會到你的苦心的。”
“相公之前不是跟我說過嗎,有句話叫做船到橋頭自然直。想要把這個地方建設好,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相公莫要憂思太重。”
其實陸清很心疼宋聲,來到這種地方做官,想要大展拳腳,不可避免的要操心更多的事情。也就意味著人會更加勞累,更加辛苦。
但他知道這是相公的志向,所以他從來不會埋怨什么,只是在旁邊支持他鼓勵他。
此時的肅昌府后衙。
李如成從宋聲的宅子處走之后就回了府衙,趙游和崔海沒有著急去吃飯,而是一直在等他回來。
一見他進門,就趕緊迎上來問道:“怎么樣?這新來的通判大人你瞧著是個怎樣的人?是個好相與可共事的不?”
李如成從外面回來出了一身汗,坐下喝了口水才說道:“瞧著還行,咱們找的那處宅子,宋大人還是挺滿意的。他想把這宅子買下來,我跟他說這宅子咱們租了一個月的,他讓我幫忙把牙人找來,他自己花錢買。”
“那他臉上有沒有不高興?”趙游問道。畢竟他們只付了一個月的租金,宅子也不是城中最好的院子,他如果不高興其實也情有可原。
李如成笑了笑,摸摸他的小短胡子說道:“沒有,宋大人瞧著還挺開心的。夸咱們辦事周到,說這宅子找得很好,他很滿意。”
聽到他說這話,趙游和崔海心里頭大概都有了底,面上也都笑了。看來這位新上任的通判大人不是那種嫌貧愛富之人。
不過也有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這位宋大人城府極深,把心里面的情緒藏的極好,面上表現出來的都是假的,為了迷惑他們。
趙游想到這點,說道:“他會不會是故意裝的?”
李如成想了想,沉吟了一會兒說道:“看著不像。我看他的面色的確很高興,還主動說要把這一個月的租金還給咱們,不能讓咱們出這個錢。”
崔海聲音略微有些滄桑,說道:“這位宋大人看面相風神俊朗,一股書卷氣,瞧著為人正直,應該是個好的。”
“老崔這么說,我就放心了。”趙游他們三個人共事很久了,崔海是他們三個中年紀最大的,看人的眼光也毒,他這么說,那他就更放心了。
“對了,梁大人那邊你們去說了嗎?宋大人讓我轉告一下,說他今日先整頓一番,明日再前去拜訪梁大人。”李如成道。
趙游說道:“還沒去說呢,等下我讓人去傳給話吧。唉,咱們這位知府大人喲,也不知道是個什么心思。”
他們好歹一起共事好幾年了,但這位梁大人跟他們之間關系一般,相比較來說,反而更信任他身邊跟著的那個宋師爺。
“什么心思?管他什么心思,他不是一向都不愛管事兒嗎,那正好,如今來了宋大人,正好讓宋大人管事,他就老老實實的待在府里吧。”崔海說道。
李如成趕緊捂住了他的嘴,“我說老崔,你可長點心吧。這里可是府衙,上峰豈是我等可以這么議論的?你不要小命啦!”
崔海聲音略微小了些,嘟嘟囔囔道:“我這把年紀了,又不想著升官,無所謂了。”
不過他雖然這么說,聲音到底還是小了不少。
李如成嘆了口氣,還好在場的就他們三個人,這要是傳到梁大人的耳朵里,還指不定會給他們穿什么小鞋呢。
……
第二日一早陸清早早就起來了,昨天才剛來,他還不熟悉附近的街道,暫時沒出去買菜。
早飯簡單的和了面糊做了煎餅,又調了幾個咸菜,再把昨天灶房剩下的幾根黃瓜切成絲,一塊卷到煎餅里頭吃。
他還打的面糊糊煮的稀飯,每個人又喝了一碗稀飯,這才差不多吃飽。
早飯過后,宋聲換上了官服,準備去府衙交接文書,順便拜訪知府梁大人。
陸清本來打算出門熟悉一下附近的街道,找找最近的集市在哪里,方便采買東西。
但想到昨天那個李大人說今天會讓牙人過來,商量買宅子的事兒,順便再買幾個下人,他就沒出門,一直在家里等著。
第239章 第 239 章
陸清吃過早飯之后, 在家里等了一會兒。他今天沒出門,剛好看看家里需要什么,先在心里頭列個清單, 回頭去集市上了把東西補齊。
阿爹陸尋在后院的院子里陪兩個孩子玩耍,天氣熱, 反正也是在自家的院子里, 沒什么外人,他就給兩個孩子穿了一件短袖短褲。
后院有一顆高大的楊槐樹,此時長得枝繁葉茂的,樹底下還有一個石桌并著幾個石凳, 剛好在樹下乘涼。
陸尋就在這里坐著, 看兩個孩子在院子里玩兒的不亦樂乎。
陸清也在旁邊坐著, 這會兒牙人還沒過來,干等著也是閑著, 他干脆拿了個鞋墊過來接著納。
沒一會兒, 鄭昀過來叫他, 說是牙人過來了,讓他到前院里去。
陸清放下手中的籮筐,起身去了前院。
牙人是個矮個子的年輕男人,瞧著十分機靈。他昨天接到消息說讓他今天來通判大人府上,通判大人要買下這座宅子,還要再買幾個下人, 他神色激動的應下了, 說今天一定會準時過來。
這會兒他帶了大概有二十個下人過來, 摸不準通判夫人想要買什么樣的下人, 所以男的女的他都各帶了十個供陸清挑選。
陸清剛到前院,鄭昀跟牙人介紹道:“這是我們夫人。”
牙人看到陸清先是愣了一下, 沒想到通判大人的夫人竟然是個哥兒,瞧著還挺有氣度的。
不過只是瞧了一眼,他就把頭低下了,趕緊恭敬的先行禮,“夫人安好,我是這附近牙行的掌柜,我姓黃,夫人叫我黃掌柜就行。”
陸清點點頭,道:“黃掌柜,進屋說話吧。”院子里太曬了,他把人叫到前院的正廳里商量買宅子和下人的事。
正廳里,陸清坐在主位,神色端莊的說道:“黃掌柜,咱們先說說這宅子的事兒吧。”
黃掌柜點頭應道:“哎,好的夫人。聽李大人說,您是想要買下這座宅子?”
陸清嗯了一聲,“我家老爺喜歡這宅子的格局,不知這宅子要價多少?”
黃掌柜可不敢糊弄人,對方可是正經的通判夫人,別看人家是個哥兒,但這周身的氣度,比起旁的官員夫人,那是半點都不差的。
陸清在京城這幾年可不是白待的,跟當初剛入京城的時候變化很大,就比如現在跟牙人說話,他端正的往那兒一坐,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還挺唬人的。
“夫人,這宅子本是一家富商所有,但聽聞通判大人喜歡,愿意以低價出售。”
陸清皺了皺眉,說道:“不用了,我們大人清正廉潔,不愿意占百姓便宜。就按這里的市價吧,我們直接簽契書。”
如今以他的身份,黃掌柜自然不敢誆騙他。但他也不能白占人家的便宜,否則傳出去,定會影響相公的名聲。按市價購買的錢家里還是有的,他們不貪這點便宜。
黃掌柜聽完這個話,心里有些意外。沒想到通判夫人如此通情達理,不占百姓便宜,也沒有為難他。
“那就聽夫人的,咱們按照市價來。契書還有這宅子的地契我已經帶來了,您過目一下,如果沒問題,按個手印就成。”
陸清拿過契書看了一遍,他不放心,又讓旁邊跟著的鄭昀看了一遍,鄭昀也跟著讀了幾年書,這幾年經常跟著宋聲在外面跟別人打交道,他看了一遍之后點了點頭,表示沒問題。陸清這才按了手印,然后從屋里拿了銀兩給黃掌柜。
當官就是這點好,買宅子的時候不用擔心芽人會糊弄坑騙他們。
這宅子既然是李大人幫他們找的,定然是根底兒清白的,陸清爽快的付了錢,不用擔心宅子有什么別的紛爭。
拿了地契,這宅子以后就是他們的家了。
宅子的事很順利,幾乎沒費什么口舌。
買完宅子就該看下人了,黃掌柜出去把他帶來的二十個人都叫了進來,說道:“夫人請看,不知道夫人想要什么樣的,考慮到夫人一家剛來此地,應該需要負責灑掃的下人還有做飯的廚娘,所以每樣我都帶了幾個人過來。”
陸清打眼看過去,這些下人有男有女,齊齊整整的站了兩排,每排十個人,前面一排都是女人,后面一排都是男人。
男人們有五個都是壯漢,還有五個稍微年輕些的,十個女人里頭有三個都是三四十歲的,剩下的都是年輕一些的,估計是想著給他留做丫鬟用的。
黃掌柜十分上道的把這二十個人依次介紹了一遍,分別說了他們的名字,家世,還有這幾年在什么人家里干過什么活,干的如何,這些都介紹的清清楚楚,壓根不用陸清仔細問。
“這個會駕馬車,能當馬夫,也能當護院,有一把子的力氣,是干活的好手。這個可以當小廝,十分機靈,可以給大人當隨從使喚。還有這個,人稱劉姑姑,做飯的一把好手,之前給咱們服城里一家酒樓當過幫廚,手藝很不錯。這個叫小翠,做事機靈能干,給夫人留下來當丫鬟再合適不過了……”
黃掌柜介紹完他們之后,又各自推薦了一番。
等他說完,陸清起身走了過去,挨個打量了一下這二十個人。
他們全都低著眉眼,進來之后也沒亂看,很懂規矩。但心里全都在巴巴的盼著自己能夠被選上,要知道這里可是通判大人府上,他們府城里除了知府大人,最大的官可就是通判大人了!
陸清這不是第一次挑選下人了,先前在京城的時候家里就用過下人,只不過那個時候簽的都是活契,人家都是不賣身的。這次可不一樣,這幾個人的身契可都在黃掌柜手里,到時候他選定下人之后付完錢,這身契就歸他了。
他們在這里還不一定待幾年呢,所以在自家伺候的下人,他得好好挑選。
陸清看了看,想了想自家相公身邊如今有李絮這個高手保護,應該不需要什么武藝高強的人了。
但他們家有哥兒和孩子,在這種偏僻的地方,即便是府城,也要考慮安全問題。所以他先挑了一個壯漢,不過不是黃掌柜說的那個,而是另外一個。
他說叫喬大。
陸清問了問他家是哪兒的,今年多大,其實剛才黃掌柜已經介紹過了,但是人太多,陸清沒記清楚。
又問了他都會些什么,擅長什么,以前都干過啥,喬大恭恭敬敬的回答了一遍。
陸清瞧著這人長得老實,而且高高壯壯的一把子力氣,還有些憨厚,以前還在山上打過獵。只是這幾年光景不好,打獵也打不到什么好的東西了。他后娘嫌他吃的多,又不想花錢給他娶媳婦,就把人賣給了牙行。
喬大長得老氣,實際上今年也才二十五六。陸清把這人留下了,打算以后讓他在家幫個忙打個雜,當個勞力使喚,還可以當護院用。
從他之后,陸清又挑了一個廚娘。這次挑的就是黃掌柜剛才推薦的那個,姓劉,人稱劉姑姑,今年三十八歲。
說是原先在府城的一個酒樓里當過幫廚,也跟著學了幾個酒樓里的菜色,廚藝還不錯。只是這個酒樓不景氣,再加上他們整個府城的現狀本來就差,競爭也大,后來就倒閉了。
酒樓倒閉了之后,劉姑姑去其他酒樓的后廚找活干,本來找到了一個,但碰巧九樓的后廚出了事兒,客人吃了他們酒樓里的東西中毒身亡了,酒樓的老板一怒之下把后廚里的人全都開了。
別的酒樓聽說了這事以后都不敢用她了,再加上她家里的情況不好,兒子讀書急需用錢,她干脆把自己賣給了牙行,出來給人當下人賺錢。
劉姑姑運道不好,也是個命苦的女人。陸清看她來了之后也很懂規矩,再加上家里的確缺個做飯的,陸清就選了她。
除了喬大和劉姑姑,陸清還選了個丫頭。他如今有著通判夫人的名頭,出門不能不帶人,身邊肯定還是要跟丫鬟使喚的。
他原先在京城的時候,錦哥兒就經常跟他念叨,說以后如果他買丫鬟,千萬要注意,一定不能買那些狐媚子臉的,保不齊那天就爬床爬到主子身上去了。
陸清把他的話記在了心里,雖然自家相公不是那種人,但防患于未然,他也覺得買丫鬟還是不要買那種好看的為好。
他看了看這幾個年輕的丫頭,雖然漂亮的不能挑,但模樣太差的也不能挑,以后他是要把人領出去跟其他官員們的夫人一塊兒吃飯的,還得上得了臺面才行。
陸清挨個問了一下這幾個丫頭的情況,有一個頭壓的很低,他走過去仔細打量了他一眼,這姑娘模樣長得不錯,皮膚白皙,一雙眼睛又大又亮,說話的時候露出一口整潔的牙齒,算得上一個明眸皓齒的小美人。
然而可惜的是,在她的右側臉頰靠耳朵處有一個深色的印記,像是被刀劃過的疤痕。
陸清仔細問了一下她的情況,才知道這姑娘今年已經十六歲了,但卻是個非常要強的。
她家里頭孩子多,但卻很窮,爹娘看她模樣長得好,就想把她賣給一個挺著大肚子年紀可以當他爺爺的老男人做小妾。
她不愿意,就從家里偷跑了出來。結果卻遇到了一個渣男,說是要幫她,實際上卻是看上了她的美色,想把她賣給勾欄里的老鴇當妓。
她無可奈何,跑又跑不了,只能狠下心劃傷了自己的臉。
但也正因為破了相,在城里不好找活干,又被家里人找到,爹娘看她的臉毀了,也沒法把她賣給老男人做妾了,就退而求其次,把她賣到了人牙子。
陸清看著她的臉頰,有幾分心疼她。姑娘家的臉是何等的重要,她不惜把它給毀了,在這個世道,以后怕是很難嫁出去。
黃掌柜看陸清問了她的情況,趕緊解釋道:“夫人別看她臉不好,但這孩子手腳勤快的很,也不多話,做事很放心!”
其實黃掌柜把人帶來是湊數的,這段時間牙行里的年輕丫頭都被大戶人家采買了去,剩下的不多了,他勉強挑出來這幾個,其他的更上不了臺面。他沒辦法,不然也不會把破了相的人帶來給通判夫人挑。
反正這丫頭破了相,一般也沒人要她,大家都嫌這種破了相的人晦氣,帶來充個數,到時候再帶回去就是了。
“就她吧。”陸清道。
黃掌柜驚訝的看著陸清,以為他聽錯了。不光是他,就連破了相的丫頭曉曉本人都驚訝了。
她知道今天被黃掌柜帶著一起過來通判大人府上是為了湊數,也沒想過自己能被選上。畢竟她這個面相確實不好,黃掌柜本來打算把她賣到城里面一個普通人家里頭當下人的,今天來的時候正好人不夠,才把她拉來湊數的。
就沒想到陰差陽錯,通判夫人竟然絲毫不嫌棄她臉上的傷疤選了她,讓她感動的一時之間竟忘了磕頭謝恩。
黃掌柜趕緊提點道:“你這丫頭真是好福氣,還不趕緊謝謝夫人。”
曉曉趕緊跪下磕頭謝恩,沒被選上的另外幾個丫頭心里頭直泛著醋意,平時在牙行的時候,她們幾個沒少欺負她,就連這次來的路上,鵲兒也沒少被她們奚落。
然而此時曉曉卻被選上了,她們一邊驚訝一邊嫉妒,這丫頭怎么就這么好命?通判夫人剛來就選了她!
聽說新來的通判大人豐神俊朗,她們擠破腦袋都想來通判大人府上當丫鬟的。說不準有一天大人看上了她們,她們也能當家做主人了了。
黃掌柜平時跟這幾個丫頭關系也不錯,心里頭也替她們惋惜。可誰讓她們自己不爭氣呢,沒被通判夫人看上,只能說這是她們的命。
陸清又重復了一遍:“就這個丫頭吧,再加上喬大,劉姑姑,就要他們三個了。”
他總共只挑了三個人,挑的人有點少。但也考慮到自己家里人本來就不多,買那么多下人回來放著也用不著,干脆就只買三個先用著,如果到時候不夠了可以再買。
黃掌柜回過神,笑呵呵的應道:“夫人真是好眼光!”
“他們的身契都帶了嗎?”
“帶了帶了,都在我身上呢!”
陸清問了價錢,喬大和劉姑姑兩個人的身價要貴一些,曉曉的身價則偏低一些。
肅昌府物價不高,三個人加起來也才花了一百兩銀子,這是肅昌府城的市價,黃掌柜沒有給他們過于便宜,也沒有開高價。
陸清給了錢,拿到了他們三個人的身契,這樁買賣也就算完成了。
第240章 第 240 章
黃掌柜沒想到陸清只挑了三個人, 不過三個人少是少了點,但好歹他也賺到錢了不是?
拿著銀子,把房契和身契都給了陸清, 黃掌柜這次來的任務也算完成了。跟陸清客氣了兩句,就帶著剩下的人走了, 而陸清挑的這三個人則是留了下來。
陸清把三個人留在屋里又說了一些規矩, 其實他們這個小家沒那么多規矩,但他現在也是官員夫人了,不能什么都太過隨意,容易被別人看笑話。
他道:“家里頭規矩不多, 對你們要求也不高, 第一, 必須要忠心,既然我花錢把你們買了來, 那你們以后就是我們宋家的人。”
三個人紛紛點頭, 他們心里也都知曉這個道理。一仆不侍二主, 他們都先表了一下忠心。
喬大姓喬,在家里排行老大,人稱喬大。劉姑姑本名姓劉,大家都管他叫劉姑姑,陸清也沒給她改名的習慣,就順著叫了。
倒是曉曉, 黃掌柜介紹的時候只說她叫曉曉, 沒說姓什么。
不等陸清開口詢問, 只見曉曉直接跪下來磕了個頭, 說道:“夫人今天買了我,以后我生是夫人的人, 死是夫人的鬼,曉曉日后一定努力報答夫人的恩情。曉曉命苦,跟家里已經完全斷絕了關系,不想跟他們有任何牽扯,已舍棄了原本的姓氏,還請夫人親自賜名。”
陸清也挺同情她的,她親生的父母實在是太過分,絲毫不關心這個女兒,還把她往火坑里推。
“也罷,既然你如此說,那以后便隨我夫家的姓,改姓宋吧,以后就叫宋曉。”
宋曉很高興,臉上全都是笑容。她已經很久沒笑過了,通判夫人看起來是個溫和有禮的人,一定是個好主子,她一定會用心伺候的。
“謝謝夫人!”
喬大見狀也十分有眼色的請陸清賜名,他家里情況也不好,現在都是后娘做主。現在他還被賣了出來,以后得為自己做打算。
如今入了通判大人府,只要好好干,肯定有前途。通判大人姓宋,他原來的喬姓也不想要了,反正親爹對他也不好。還不如跟著通判大人姓宋,以后說出去臉上還有面子呢!
陸清想了想,給喬大也改了個名,叫宋喬。兩個人都被賜予了宋姓,代表著以后就是他們宋家的人了。
“今天你們回去把東西收拾一下,就是前面的倒座房里,我讓鄭昀給你們安排房間。以后宋喬就做護院,劉姑姑負責做飯和灑掃,曉曉跟著我做個貼身丫鬟。”
三個人齊齊應了,隨后行了禮退了出去,準備回去收拾東西。
鄭昀領著他們三個人出門,他們看鄭昀年紀不大,但做事像是府上的管家,絲毫不敢輕視他,反而禮貌的說道:“鄭管事,那我們就先回去了。等下午收拾完東西再過來。”
鄭昀點點頭,“成,那你們先回吧。住的地方已經給你們安排好了,等你們收拾完東西過來之后就能住。”
他們走了之后,陸清深呼吸了一口氣,剛才在這些人面前,他努力裝的端莊大方,實在是有些拘束,這會兒人都走了,他才放松了不少。
陸尋這會兒出來跟他說道:“你買了三個下人?夠用不?”剛才他就在偏房里,陸清挑選下人的時候說的話他都聽見了。
陸清道:“先用著,萬一真的不夠用,到時候再買吧。”
“這里的百姓當真是窮苦,當初在咱們老家的縣城,也沒見有這么多賣兒賣女的。在這府城的地界上,竟然如此普遍。”
他們三個人除了劉姑姑是自愿賣身的,另外兩個都是被家里的爹娘賣出去的。
劉姑姑應該跟家里的關系還不錯,就算是把自己賣出去了,還惦記著自己尚在讀書的兒子。
景朝鼓勵百姓們讀書參加科舉,從前只是禁止商戶子參加科舉。如今這個政令也被解除了,除了那些祖上有過大罪的,幾乎各行各業的百姓們都可以讀書有資格參加科舉。
陸清也嘆道:“是啊,這里老百姓們的生活跟咱們宛平府城的相比實在是差得遠呢。”
還好他家相公爭氣,考上科舉不說,如今還做了官。以后他們家團團長大了,在讀書科舉一道上,有這么個爹在前面給他創造好的條件,以后他也能少吃點苦。
宋聲想要努力升官,到達權利中心,也是有這方面的考慮。不管是為了家人還是為了自己,亦或是如今為了百姓,他都想趕緊做出一番事業來。
此時的他正在府衙交接文書,把上任通判一職的流程手續給辦完。
昨天來的著急,再加上旅途勞累,匆匆回來歇息了。今天一大早他就換了官服,帶著圣旨和文書去了衙門。
把文書拿給崔理事勘驗無誤后,帶上當地衙門的專有印章,留作存底,算是正式上任了。
今天他要去拜訪知府梁大人。
梁大人依舊沒來府衙,他問了一下李如成他們梁大人的府邸,準備親自過去一趟。
他這個通判是梁知府的下屬,作為下官,自然是要先拜見上官的。
李如成對他還算熱情,不僅給他指了路,還說道:“聽說咱們知府大人最近好像是感染了風寒,宋大人最好上門慰問的時候拿些補品過去。”
宋聲對于他的提點十分感激,他既然來此上任,也不是那么不上道的人。
不管梁大人是不是真的病了,他這個新官初來乍到登門拜訪手上空空的確不太好看。
不過自然也不能拿太過貴重的東西,不然就顯得下官賄賂上峰了。
他打聽了一下集市在哪,買了一些肅昌流行的糕點和補品,讓人幫忙打包好,這才提上去了梁大人府上。
梁府很好找,這條街的宅子都很大,看著十分古樸。門口立著兩座石獅子,大門之上高高掛著一塊兒金色的牌匾,上面寫著梁府兩個字。
大概是因為李如成幫忙轉告過梁知府,說宋聲今天可能會過來拜訪,所以他一敲門,就有人來開門了。
宋聲跟著引路的下人一塊兒進了正廳,就看到里頭坐著一個有點微胖的中年男人。
這人一看到他,趕緊笑著站了起來,上前握住他的手,十分熱情地說道:“這就是新上任的宋大人吧,本官聽到朝廷給肅昌這個地方派個新的通判過來,當時十分激動,一直就盼著你過來呢。”
宋聲面對他如此熱情的態度,還有幾分不適應。他拱了拱手,說道:“讓大人久等了,下官從京城出發后繞路回家看了看家中年邁的祖母和父親,所以來的遲了些,還望大人勿怪。”
“誒,這人之常情嘛,說明宋大人有孝心,本官欣賞你還來不及,又怎么會怪罪呢?”
梁文昌拉著宋聲說了會兒,仿佛才意識到什么,趕緊說道:“瞧本官這記性,一看到宋大人,本官太激動了,竟是忘了讓宋大人落座。”
“來人吶,看茶。”
他這么一吩咐,立刻有下人下去準備茶水了。
宋聲被他拉著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梁文昌則是坐到了正廳的主位上。
宋聲坐下后說道:“聽說大人感染了風寒,不知好些了沒?我這來的匆忙,也沒什么可帶的,就給大人買了些糕點補品,還望大人不要嫌棄。”
梁文昌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宋大人有心了,有你這樣的下官體貼,本官這病啊好很多了。”
宋聲笑了笑,正好這會兒下人端了杯茶上來,他抿了口茶水。
茶水味道入口有些干澀,但后味兒卻有些甘甜,就連宋聲這種不善品茶的人多少也能喝出來這應當是好茶。
他一邊喝茶一邊暗暗的瞧著梁大人的臉色,看著并不像是感染風寒的樣子。
這個梁大人如果沒有感染風寒,那就是故意找的借口不去衙門接見他的。
可他今日來登門拜訪,這人對他又如此熱情,宋聲總覺得這人有些怪怪的。
梁文昌也品了口茶,跟宋聲說著肅昌的事。
“宋大人,不瞞你說,咱們肅昌府這個地方啊,那是真的窮。不過這幾年情況已經好了不少,要知道前些年這里賣兒賣女的現象多的是,百姓們也總是吃不飽穿不暖的。我啊,也沒什么大本事,現如今能讓百姓們吃飽穿暖,已經是花費了巨大的精力了。”
宋聲聞言趕緊說道:“大人這些年治理一方百姓真是辛苦了,百姓們過得好,有賴于大人這幾年的辛苦付出,下官要替百姓們謝謝您。”
不管這個梁大人對于他是個什么心思,這場面話該說還是要說的。最起碼這表面的平靜得先維持住,他如今剛到這個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不宜樹敵。
聽到宋聲夸贊他,梁文昌心里有幾分高興。
“我年紀大了,老了,不中用了,以后很多事情都還得仰仗宋大人吶!”
宋聲聞言不知道這個梁大人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盤,聽他這話的意思,是要給他放權?
他才到這里不過一天,從李如成他們的話中多少能感受得出來,這梁大人像是個不管事兒的。
如今他說這話,是要讓他管這么大一個府城嗎?
宋聲總覺得對方看著不像那種什么都不管的人,這個梁文昌這會兒跟他這話,很大可能是為了試探他。
宋聲中規中矩的說道:“大人說的哪里話,能為大人分憂是下官的榮幸。”
梁文昌心里暗暗嗤笑了一聲,什么狀元郎,看著也不過如此。
瞧著這么稚嫩,做事還易沖動,平安縣的事他可是都知道了,不過是一個剛出來歷練的毛頭小子,讓他多跌幾個跟頭,他才會懂事識趣。
他心里這么想,但表面上確實十分熱情,拉著宋聲就開始東拉西扯,但就是絕口不提肅昌府這邊的風土人情。
宋聲陪著閑聊了一會兒,他算是看出來了,這人說話滴水不漏,肯定是個老狐貍,絕不像表面上那樣簡單。
午飯之前他找了個借口先走了,沒留下吃飯。
今天跟梁文昌說話,他心里多少能感覺得出來,梁文昌有幾分試探他的意思,但他又何嘗不是在試探對方呢?
從梁府出來之后,宋聲先回了衙門一趟。他跟李如成他們打了個招呼,讓他們把需要他負責的事情整理一下,過兩天他來府衙坐班的時候方便拿給他看。交代完這些之后他才折返回家。
距離他正式上任的時間還有兩天,他暫時不用每天到府衙中去,府衙這兩天也沒什么急事,他打算在家里陪夫郎和孩子安頓好之后,再正式去府衙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