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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第 101 章 神交

    不同尋常的戰前狀態大概影響到了沈月卿的工作,具體不清楚他的產業涉及哪些方面,但光是財產保護性轉移就是既花時間又耗精力的事,顧驕自認為理解了沈月卿最近忙碌的原因,非常懂事地為對方減輕壓力,立刻發消息表示從今天開始由他來做飯。

    見他忽然來了烹飪興致,沈月卿也不反對,顧驕放學路上買了菜,回家鉆進廚房翻出菜譜開始逐字照做。

    除了甜品,他沒嘗試過做其他菜,但照著菜譜動手,效果再怎么也壞不到哪去,不過就是慢了點。

    ……慢了很多。

    做到一半肚子餓了,他最后選擇點外賣,反正家里不差錢,當然還是填飽肚子最重要。

    吃飯的時候,顧驕心不在焉,碟子里的奶貝被他戳出一個個小坑,沈月卿一眼就看出他心里裝著事兒,顧驕咬著筷子,低聲開口:“月卿,我有點害怕。”

    沈月卿握了握他的手,冰涼涼的,“誰跟你說了什么嗎?”

    顧驕放下筷子,凳子刷刷往他身邊挪,兩人的座位挨到一起,顧驕垂下眼睫:“如果真的開戰了,以后我們還有機會像這樣安安心心地坐在一起吃飯嗎?”

    沈月卿的手掌很溫暖,覆在手背上,冰涼的體溫慢慢回暖,像是在嚴寒的冬日里蓋上了一條厚厚的棉被,被子里有陽光曬過的味道。

    “會的。”他說,溫潤柔和的聲音有種輕易就能撫慰人心的魔力。

    “開戰也無所謂,只要你愿意,任何人都不能打擾我們。”

    雖然月卿的事業也許會受到影響,但只要未雨綢繆,他們以后的生活還是能有所保障,如果情況實在嚴峻,他們還可以一起回古武星。手里有錢,哪怕是在戰火紛飛的年歲,日子也不會過得太差。

    顧驕都知道,可仍免不了擔憂。

    “為什么一定要打?”他低聲說,“大家明明都過得很好,可是開戰之后,一切都會被毀掉……我討厭那樣,討厭暗域領主。”

    現在的生活就是他最期待的樣子,任何可能打破它的不穩定因素都會讓他感到不安。

    沈月卿被刺了一下,神色不變:“最近還和秦孟陽一起玩?”

    話題轉變很快,顧驕很輕易地被他帶走,有點心虛,他記得月卿不喜歡自己跟秦孟陽走太近。

    “唔……也沒有很經常,就是……偶爾說說話。”大家都在學院里上課,抬頭不見低頭見,況且秦孟陽是為數不多的顧驕能說得上話的人,不可能做到完全不交流。

    沈月卿:“他的兄長是武裝部臨時指揮官,自然會為聯邦說話。”

    顧驕小小驚訝了一下,認識這么久,他從沒聽秦孟陽說起過自己還有個哥哥,仔細想想,秦孟陽一開始對暗域的看法就很不好,他不止一次從對方口中聽到過對于暗域和暗域領主的怨懟。

    既然帶著個人情緒,那么他的評價就不能全信,何況顧驕原本就覺得他的說法有些偏激。

    “那么暗域領主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顧驕好奇,自從來到主星,有太多人在他面前提過這個稱謂,可他從未真正了解過那個人。

    “驕驕認為呢?”沈月卿不答反問。

    “我也不知道……”顧驕想了想,“素雪姐姐說他是個暴君,秦孟陽說他是瘋子,賀巖說他冷血無情,老師說他喪心病狂……評價都不太好。”

    沈月卿抬眸看他,他笑了下:“不過我覺得,事實應該應該不全是那樣。”

    沈月卿眼神一動:“為什么?”

    “因為我在聯邦的地盤上呀!”顧驕說,“他們兩個站在對立面,從古打到今,聯邦人不可能說對面老大的好話吧。”

    “而且這種事我也經歷過,幾個月前,我也是大家眼中的怪人,沒人愿意跟我說話,但事實上我從沒做過壞事,那些只是大家對我的誤解而已。”

    “嗯,驕驕真聰明。”沈月卿笑了。

    顧驕不好意思地咬了口奶貝,臉頰鼓鼓囊囊的,不再說話了,他只是說了一件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而已,但這并不能說明暗域領主就是清清白白的,畢竟不是隨便一個統治者都能被冠上“暴君”的名號。

    他嘆了口氣,“要是能不打就好了……”

    沈月卿伸手擦掉他嘴角的沙拉醬,輕聲問:“不喜歡戰爭?”

    顧驕理所當然地說:“當然了,一打仗就死人,會喜歡才奇怪吧?你想想,如果開打的話,學院會停課,店鋪會關門,這么好吃的小蛋糕外賣,我們就再也點不到了……”

    他越說越難過,看著碟子里的小蛋糕,眼神逐漸不舍。

    但比起小蛋糕,他更在意的是身邊人。

    他額頭抵在沈月卿肩膀上,身邊都是對方身上淡淡的香味,“等一切結束之后,我們回家好嗎?”

    “如果你不喜歡和我家里人一起住,我們就搬出去,買個帶小院的房子,我們兩個人住,唔……就像上次那樣,好嗎?”他并不確定沈月卿會不會愿意跟自己回家,對方是主星人,哪怕這里發生戰亂,終究也是他土生土長的故鄉,應該會不舍的吧。

    他還沒來得及思考如果沈月卿拒絕該怎么辦,就聽對方在他耳邊說:“好。”

    顧驕愣了一秒鐘,撐住他的胸口抬起臉來看著他:“啊?”

    沈月卿平靜重復:“我說好,我們一起回家。”

    顧驕眼睛一熱,忽然有點想哭,他黏黏糊糊地貼到沈月卿身上:“月卿,你對我真好……”

    “在那之前,我還有些事情必須要完成。”沈月卿掌心貼上他的后背,像撫慰小獸般溫柔,“給我一些時間。”

    顧驕蒙在他懷里點頭如搗蒜:“嗯嗯!”

    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再上揚,無憂無慮的幸福生活似乎已經在前方向他招手了!

    “以后我想在院子里種花,種菜,種水果……去市場上買種子,我們想吃什么就種什么,你喜歡吃櫻桃么?家里有顆大櫻桃樹,到時候我們把它挖過去,每年夏天都能吃到新鮮櫻桃,吃不完的可以熬成果醬……”

    只要是和愛的人一起,哪怕生活中稀松平常的小事,也會讓他感到無比的滿足和幸福。

    他捧住沈月卿的臉親親,嘟嘟囔囔,“真想快點回家呀……”

    沈月卿抱住他,兩人擠在一張椅子上,交換了一個奶油味的吻。

    不管吻多少次,顧驕依舊會暈頭轉向,接吻的時間太長,他來不及換氣,一張臉憋得紅撲撲的,眼角泛起水光,目光定在虛空中的某點,視野里浮現出一片靜海似的深藍,耳邊是朦朧的暗潮涌動的聲音,水波碎裂天光,墜星般一點點灑落在他的臉上。

    糟糕……喘不過氣,好像出現幻覺了……

    等等……不是幻覺,這里是——

    精神圖景!

    像是被敲了下頭,顧驕如夢方醒,猛地從水中探出頭來,他的四肢變成了水母纖細透明的觸須,正輕搖款擺地隨著海浪沉浮。

    接吻的時候身心太投入,兩人的精神力無形中交錯纏綿,他的精神體被吸進沈月卿的圖景中來了。

    這種接近神交的狀態極難觸發,需要兩人對彼此全身心的信賴與親密,一絲雜念都不可以有。相應的,觸發這種狀態之后,意味著兩人的精神力契合已經到了不分你我、水乳交融的地步,互相的接受度極高。

    顧·水母·驕在淺紅色的海面上飄了一會兒,遠遠望見遠處從海底生長出來的巨大赤色藤蔓,意識到現在是徹底根除精神力暴亂的好機會。

    經過他前前后后十幾次的疏導,沈月卿的精神力狀態恢復了許多,遠不如第一次那般狂躁暴亂,具象化到精神圖景里,就是海水逐漸褪去被污染的紅,越靠近岸邊,顏色越接近原本的湛藍。

    盤踞在看不見的海底深處,枝條無限向上纏繞生長的藤蔓,也從一開始紅到近乎發黑的狀態,露出了一點植物該有的青綠。

    靠近仍然會讓他感到難受,卻不再寸步難行了。

    藤蔓像一個任性的病人,第一次收起防備的尖刺,展開胸懷接受另一個精神體的侵入。水母驕小心翼翼控制好體內流動的力量,排除所有可能阻擋它們接觸的因素,它試探著靠近,顫顫巍巍舉起自己的透明觸須之后,一根掛滿漿液的粗壯藤蔓也朝他伸了過來。

    兩個尖尖碰上的剎那,水母驕心念一動。

    和扎根于深海,遮天蔽日的巨大藤蔓相比,它就如同滄海中的浮游一般渺小,仿佛一個噴嚏就能被掀翻到對岸,它的傘蓋盈盈翕張,看似纖柔的觸須在水中輕輕搖擺,站在這座龐然大物面前,它緩緩放開了對自身的控制權,糾結纏繞的藤蔓莖部張開,露出一個直徑數米的大洞,洞內突刺的荊棘紛紛回縮,仿佛擔心刮破了水母果凍似的柔軟表皮。

    水母驕任由自己隨波逐流,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著,翻著跟頭跌進了藤蔓中心。

    它的身影被吞沒的剎那,無數枝條開始興奮狂舞,顧驕沒有看到的是,總是陰霾的天空開始見明,海面涌起了陣陣微風,帶著新鮮的濕氣,將波紋推向岸邊。每一圈波紋經過之后,海水的顏色都會變得更加清澈。

    沒有令人深陷其中裹足不前的血漿,沒有尖銳刺耳擾人心神的哭號,沒有飄在海面七零八落的碎肉浮尸……

    有的只是空明深遠的天空,澄澈靜謐的深海,還有——

    累壞了之后緩緩飄出海面吐魂的小小水母。

    第102章 第 102 章 暗域領主

    顧驕睡了一個很沉很沉的覺,完整的精神力疏導消耗巨大,他渾身力氣都好像被掏空了,累得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他沒有去上課,一連睡了三天,等到睡飽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個周周一,他一睜眼就看見靠在自己身邊的沈月卿,正斜斜支著腦袋,像欣賞風景似的看著他。

    顧驕打了個哈欠,半瞇著的雙眼猶帶睡意,窸窸簌簌摸到沈月卿的手,他原本躁動的精神力現在就像乖寶寶一樣,安分得不可思議。

    “真好,以后你再也不用擔心精神力暴亂了。”顧驕用臉蛋蹭蹭沈月卿的手背,有種總算做成了件大事的欣慰感。

    “嗯,驕驕做得很好。”

    精致小巧的臉沈月卿一只手就能攏住,掌下的皮膚如豆腐般嫩滑,他輕輕摩挲,埋首到顧驕頸項,潮濕的吐息蛇一樣纏繞在顧驕身上,讓他覺得嗓子眼有些癢。

    顧驕忍不住嘆息,“之前我一直擔心,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的精神力暴亂發作該怎么辦,現在這個問題總算解決了。”

    沈月卿:“為什么你會不在?”

    顧驕:“萬一,我是說萬一嘛,我們的日子還有這么長,誰也不知道未來會不會發生意外,萬一我們不小心分開了呢?”

    沈月卿看著他,“只要你不愿意,沒人能讓我們分開。”

    顧驕忍不住笑了,被窩下面的手擺弄沈月卿的長發,對方總給他一種身居高位,萬事盡在掌握的感覺,難道這就是有錢人的特殊氣質?

    時間一晃而過,轉眼間顧驕的二十歲生日就要到了,按照沈月卿的打算,可以直接請兩個周的假期,他們兩個好好慶祝。但顧驕之前就已經因為睡覺耽誤過上課,如此頻繁地請假,學院還沒說什么,他自己先不好意思了,最后決定還是正常去上課,沈月卿在家里備好食材,晚上他早點回家,兩人一起做晚飯。

    顧驕不太放心,因為他知道沈月卿很忙,“不會耽誤你做正事吧?”

    沈月卿:“你就是我的正事。”

    顧驕臉一紅,“那、那你要等我哦,我們一起做蛋糕,然后再弄一個特別浪漫的燭光晚餐!”連香薰蠟燭他都早早備好了。

    沈月卿輕吻他的臉頰,“嗯,晚上我去接你。”

    顧驕滿懷期待地出門,一想到即將到來的燭光晚餐,心情就輕快得不得了,忍不住哼起了愉悅的小曲兒。

    他并不知道的是,與此同時,在星網上,一則匿名發布的關于禁書內容的神秘帖子引起了小部分人的注意,雖然網絡監管很快發現了這篇違禁內容并迅速刪除,但在此之前還是有人注意到并且截圖保存了上面的圖像,很不巧,聯邦學院內的一名學生就是其中之一,他認出了圖像上的人,將它轉發給自己的朋友,于是越來越多的學生都看到了圖像,學院內部頓時掀起一陣恐慌的浪潮。

    顧驕走進學校的時候,發現大家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作為人群中的“異類”,他早已習慣了被注視,或正大光明或遮遮掩掩的打量已經不會讓他感到訝異,但這次不一樣,大家的目光并不是帶著善意的打量,反而有些……恐懼。

    這讓他想起剛來學院的那陣子,那種感覺令他很不好受,每當他回應別人的目光,想要詢問搭話的時候,那人就會倉促轉移視線,仿佛和他對視是件多么恐怖的事。

    一整個上午都沒人跟他說話,走到哪里都是閃躲和驚懼的目光,顧驕感到很受傷,懨懨地趴在桌上,身邊環繞著隱蔽的竊竊私語。

    “就是那個人吧?”

    “沒錯,就是他……上次百曉聯賽,顧驕全程都和他在一起,他們的關系絕對不簡單。”

    “會不會認錯了,只是長得像而已?畢竟那張圖也不是很清晰。”

    “問問顧驕不就知道了?他又不是那種會隨便亂發脾氣的人。”

    “你去問你去問……”

    兩個女生你推我我推你,不自在地靠近顧驕,醞釀了好久才敢開口:“那個……顧同學,我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有人搭話,顧驕立馬振作起來,抬眼看向發問的兩人:“可以呀,我一定知無不言!”

    他眼神專注而澄澈,一張臉蛋精致得好比捏出來的仿真娃娃,把兩人看得臉都燒了起來,差點忘了過來的目的。對視一眼,其中一人鼓起勇氣,磕磕巴巴說道:“你可能不記得了,上、上次百曉聯賽,我也是參賽成員之一,我們在觀眾席上見過的。”

    顧驕確實不記得了,她沒在這件事上多做停留,繼續說道:“決賽那天,是一個長發男人陪你來的,你知道那是誰嗎?”

    這問題問得很奇怪,既然是陪顧驕來的,他又怎么會不認識對方?他剛才答應過知無不言,于是回答說:“他叫沈月卿,是我的……愛人。”

    女生眼神一變,潮熱的臉蛋頓時褪去血色,溫度盡失。

    “你,你們、你們結婚了?”

    “是的。剛結沒多久,婚禮是在我母星上舉行的。”顧驕說著抬起左手,給她們看了看自己無名指上的戒指,但他不明白對方為什么像看鬼一樣看著自己,他默默反思,難道在校期間結婚對她們來說是一件無法接受的事嗎……

    再抬眼時,面前早已沒了人影,兩人逃難似的飛速離開。

    后來,等顧驕再出去時,明里暗里鎖定在他身上的視線更多了,不論走到哪里都有人在小聲議論,他大概能猜到他們議論的內容與自己結婚的事情有關。

    “聽說了嗎?顧驕和污染區那位暴君結婚了!”

    “污染區暴君……是我想的那個嗎?”

    “沒錯,就是那個從小吞食異生物,愛好是活剝人皮的瘋子!”

    “我聽說他還曾在戰場上手撕戰艦,連龍骨都給折斷了,那還算是個人嗎……”

    “敢和那位結婚,顧驕不要命了!”

    “噓!小點兒聲,別被他聽見了,萬一他自己知道呢?”

    顧驕疑惑地左瞧右看,有種自己是動物園里的斑紋大老虎,正在隔著玻璃被人圍觀的感覺。

    唉,未婚和已婚之間的差距有那么大嗎?

    “叮咚——”光腦終端傳來消息提示。

    他打開消息一看,是沈月卿發來的照片,廚房里數不清的水果琳瑯滿目,全都切好擺盤,碼得整整齊齊,鍋里熬的果醬咕嚕嚕冒著大氣泡,隔著照片仿佛都能聞到一陣酸甜清香。

    【寶寶,水果奶油蛋糕的材料準備好了,晚上早點回家】

    看到消息,顧驕的尾巴一下就翹了起來,把旁人奇怪的注視和議論都拋到腦后,今天他要和自己愛的人一起準備一場浪漫的約會,不能因為別人的態度影響心情。

    情緒多云轉晴,顧驕點開照片又看了幾眼,打字回復:【謝謝親愛的~mua】這種肉麻的話,他只有隔著網線才說得出口,要是讓他當著沈月卿的面說,他大概會挖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

    臉上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心情很好,顧驕心滿意足地關掉光腦,距離上課不剩多少時間了,他得快點趕到實驗室才行。

    他走下臺階,一只腳剛邁出去,忽然聽見一陣拉長的怪異聲音,要形容的話,就像過年時放的煙花爆炸前的鳴響。一股強烈的不安涌上心頭,下一秒爆炸發生,地面劇烈震動,他一個趔趄差點摔下去,連忙貼到墻邊穩住身形,身后的墻面同時也在大幅度晃動著。

    爆炸過后,氣氛霎時一變,原本寧靜悠閑的畫面被打破,學生們驚叫著四處逃竄,各種精神體被釋放出來,現場亂作一團。

    墻體開裂聲中,刺耳的警報尖叫起來,響徹整個學院上空。

    “敵襲警告——敵襲警告——請全體師生立刻前往地下安全屋避難!”

    頭頂天花板搖搖欲墜,顧驕心跳飛快,在飛沙走石中迅速穿梭,路過跌倒的人時順手拉了一把,沒想到對方的右腿被壓在殘垣下無法脫離,驚懼之下竟死死抱住顧驕的手臂:“不!救救我!別走!”

    頭頂有巨石砸下來,顧驕閃避不及,肩膀被狠狠砸中,他悶哼一聲,死死攀附在手臂上的力量忽然墜了下去,拽住他的那個人已經看不見了,身邊佇立著方才砸下來的半人高的石頭,半截手臂露在外面,似乎還在微微抽動,粘稠的鮮血混雜著砂石,緩緩從石頭下的地縫滲漏出來。

    顧驕全身血液驟涼,手心全是冷汗,他第一反應想把石頭抬起來,接二連三的震動卻讓他無法站穩,這時身后忽然有人暴喝一聲:“快走!這里要塌了!”

    那人一把拉住他就死命往外拽,是秦孟陽,他身上灰撲撲的,裸露在外的皮膚到處都是擦傷,顧驕跌跌撞撞地跟著他往外跑,最后回頭望了一眼,撲天的砂石已將后路堵死,那個被埋在落石下的人再也看不見了。

    “咳咳咳……”

    好不容易跑出建筑樓,秦孟陽捂住嘴猛咳了幾聲,喉嚨里好像塞滿了灰塵,來不及擦干凈,他緊張地檢查顧驕周身,見顧驕魂不守舍的樣子,他的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喂,顧驕……顧驕!你沒事吧?傷著哪兒了?”

    顧驕臉色蒼白,一把抓住他的手:“秦孟陽……有人,里面還有人!”

    “我知道。”秦孟陽說,“至少有一半的人被埋里了,暗域的襲擊來得太突然,大家都沒來得及逃出來。”

    暗域?

    顧驕一怔,隨即激動道:“那我們快去救人啊,他們在里面……”

    “不能去!”秦孟陽緊緊抓住他,生怕他好不容易出來又回去送死,盯著他的眼睛嚴肅地說,“武裝部已經派出部隊了,救援不是你的責任,敵襲肯定不止這一次,你現在應該做的是立刻前往地下安全屋,等到事態穩定之后再出來!”

    “我有力氣,我可以幫忙!”顧驕眼中滿是恐懼,血絲爬上眼球,將原本清明的眸子染得通紅。

    直面死亡,刺目的鮮血勾起了他記憶中最不堪回首的往事。那個人……那個人分明可以不用死的,如果自己當時救人的動作再快一點,說不定他現在已經得救了!

    “聽我說!”秦孟陽用力按住他的肩膀,掌下的身體止不住顫抖。“顧驕,這不是你的錯,你不必為任何人的死負責,他們會死是因為他們跑得不夠快,運氣不夠好,如果一定要有人為此負責,那個對象也只會是暗域,如果不是他們發動戰爭,所有人都不會死!”

    “……戰爭?”

    “沒錯。”秦孟陽的聲音沉重,“戰爭會帶走我們所珍視的一切。”

    顧驕的理智稍微恢復,秦孟陽的話使他想起更重要的事情,他忽然面色大變,著急地問:“敵襲的范圍是多遠?”

    “現在還不能確定。”秦孟陽左顧右盼,拉著顧驕往安全屋的方向走,“目前已知的范圍就在學院,包括附近的居民區和商鋪,其他地方我現在還沒有接到消息。”

    顧驕聲線顫抖:“我要回家。”

    秦孟陽眉頭一皺:“你瘋了?現在外面很危險,你隨時有可能被炮火擊中,或者被埋進廢墟,先去安全屋躲起來。”

    “月卿還在家里!”顧驕紅著眼圈,用力掙脫秦孟陽的桎梏,“月卿還在等我回去,我不能留他一個人。”

    “……”秦孟陽狠狠咬牙,沒想到這個時候顧驕竟然還有心思關心沈月卿,他擋開飛濺過來的鐵片,臉色沉得嚇人。

    “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緊,你冷靜一點,先跟我走……”

    “我很冷靜。”顧驕第一次打斷他,臉色蒼白,似乎搖搖欲墜,語氣卻無比堅定,“你先走吧,別管我了。我要回去找他。”

    光腦終端在方才的混亂中磕壞了,爬滿裂紋無法喚醒,顧驕靜靜放下手,“如果今天我一定要死,那么我希望能死在他身邊。如果運氣好沒死成,我就能用自己的力量保護他。”

    看著顧驕臉上的堅決,腦海里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忽然就斷了,秦孟陽忍無可忍地厲聲道出真相:“他就是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他根本不需要你的保護!”

    顧驕被吼得心神一震,踉蹌著后退半步,張了張嘴,“你、你說……什么?”

    秦孟陽控制住他的雙臂,直視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重復,“我說,沈月卿就是一切的幕后主使,這場襲擊由他親自下令執行,沈、月、卿、就、是、暗、域、領、主,你明白嗎?”

    “不可能!”顧驕下意識搖頭否認,他用力推開秦孟陽,認為對方的話簡直莫名其妙,月卿怎么可能是那個可怕的暗域領主?可內心深處,卻忍不住想起了那些早就藏在腦海中的疑點,所有想不通的地方,似乎都得到了解答。

    落日谷莊園的位置,書上那張似曾相識的殘缺畫像,還有在研究院時,博士所講的那個故事……

    如果故事里的實驗體1號最后并沒有逃離暗域,而是成為了暗域的新主人呢?

    那么一切都說得通了,為什么落日谷莊園距離暗域如此之近,為什么沈月卿的精神體觸手與他曾遇到的異生物如此相似,為什么旁人對他報以恐懼疏遠的目光……

    因為沈月卿就是暗域領主。

    邏輯上沒有絲毫漏洞,一切都天衣無縫。可情感上,顧驕沒辦法接受。

    早上他們還在溫存,月卿笑著和他接吻,說要來接他回家,幾個小時后對方卻能翻臉不認人,毫不留情地將他所在的聯邦學院炸成廢墟,對他的死活完全不在意。

    如果這些都是真的,他們之間的感情難道是假的嗎?

    “這不可能。”顧驕喃喃說,“月卿不會這么對我,你搞錯了。”

    “你這個傻子!到現在都還看不明白嗎?”秦孟陽用力搖晃他的肩膀,恨不能把他腦袋里的水搖出來,“他那是在利用你,只有得到你全部的信任,他才能徹底治好自己的精神力暴亂,你只是他一件趁手的工具,用完了就可以隨手扔掉!他那種瘋子,根本就不可能愛上任何人!”

    顧驕痛苦地捂住耳朵,“別說了,我不相信!”

    如果他們之間真的沒有愛,他不會看不出來,他相信事情不是像秦孟陽所說的這樣,可卻找不到能駁斥對方的證據。

    畢竟,連他的潛意識都在告訴他,沈月卿就是暗域領主,這是不爭的事實。

    “我要找他問個清楚……”他最后下定了決心。

    再多的糾結猜測也于事無補,事實到底如何,等他見到沈月卿就全都明白了。

    “你……算了,你跟我來。”秦孟陽腳下換了個方向,拉著顧驕直直往外走,學院的廢墟外有飛行器在盤旋,見到秦孟陽出現,上面很快放下爬梯。

    “放開我,你要帶我去哪?”

    顧驕不想跟他走,秦孟陽一手抓著爬梯,一手拽著顧驕,回頭認真說:“你不是不相信我么,就算我強行把你送進安全屋,你也會離開的吧。既然如此,你跟我去見一個人,等你見到她,就會明白我所說的都是真話,沈月卿才是那個一直在欺騙你的人。”

    “見誰?”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在胸口激蕩,情感和理智在顧驕心中瘋狂博弈,他沒有思考太久,主動上前一步,抓住了爬梯。

    敵襲之后乘坐飛行器穿越高危地帶并不是個明智的決定,哪怕兩人情緒上頭,路上也不免捏了把汗,好在預想中的襲擊并未出現,飛行器一路有驚無險抵達目的地。

    地點很隱蔽,外圍有士兵把守,顯然是被嚴密保護起來的地方,看起來很神秘,顧驕從沒來過。

    大門緊閉著,秦孟陽走到門口側身,把開門的選擇權交給顧驕。

    “人就在里面,要不要見全在你自己。”

    顧驕當然要見,他現在急于證明秦孟陽的說法是錯誤的,伸出冷汗涔涔的雙手,掌心貼在門上,用力一推門就開了。

    房子里沒有開燈,漆黑一片,只有門口漏進去的一點天光,通過這點光亮,他看見墻角縮著一個人。

    一個女人,長發凌亂,骨瘦如柴。

    聽見開門聲,那女人身子猛然瑟縮,下意識蜷起手腳,將自己往墻角硬擠,仿佛這樣就能規避一切傷害。

    她的身體瑟瑟發抖,顧驕見狀停下腳步,轉頭看了秦孟陽一眼,秦孟陽直接上前撩起遮住女人臉龐的亂發,“看看,還認得她嗎?”

    女人狠狠嚇了一跳,“不是我!不是我!”她驚叫著奪回自己的頭發,胡亂在臉上纏作一團,生怕被人認出來似的。

    雖然只有短短一瞬,但顧驕還是立刻想了起來,只是對方的變化實在太大,大到甚至讓他不敢認。

    那雙眼波流轉的美目灰暗死寂,原本白皙的皮膚變得粗糙干裂,斷裂的紅指甲像是被踩進泥里的玫瑰花瓣,指縫里全是黑色泥垢,整個人散發出強烈的恐懼氣息,和他記憶中風情萬種的女子天差地別。

    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野鴿兒嗎?

    野鴿兒手里抱著一個枕頭,因為太用力導致指甲脫落,枕頭上血跡斑斑,顧驕到她面前慢慢蹲下,小心翼翼碰了碰那個枕頭,她抬頭看了一眼,頓時仿佛見了鬼一樣哀嚎起來。

    “不要——不要,別殺我……我不敢了……”

    顧驕連忙后退,等到她情緒稍微穩定下來,嘴里不再哭喊,才艱難地出聲說道:“姐姐,是我……你還記得我嗎?”

    野鴿兒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只緊緊抱著懷里的枕頭,嘴里神經質地重復念叨著幾個詞。

    顧驕看向秦孟陽:“她到底怎么了?”

    秦孟陽雙手抱臂,居高臨下冷漠地看著面前的女人,臉上沒有一絲憐憫。如果不是要她做認證,從三角街出來的人,他是絕對不會收留的。

    “嚇瘋了。”

    顧驕驚訝,什么事能把人嚇成這樣?他想起之前聽說的傳聞,猜測說:“難道是和三角街覆滅的事情有關?”

    秦孟陽說:“那就得問問沈月卿了。”

    顧驕一愣,這件事和月卿有什么關系?

    秦孟陽:“你不是不相信我么?記憶總不會騙人。這女人是三角街覆滅后唯一的幸存者,吃下這顆記憶膠囊,你就能知道當初到底發生了什么。”說著他拿出了一個精密的小盒子。

    所謂記憶膠囊,其實是一種短暫性儲存裝置,可以將某人的某段記憶提取出來復制到膠囊中,服下膠囊的人就能以第一視角獲得這段記憶。

    秦孟陽晃了晃手里的盒子,取出一枚膠囊。

    “怎么樣,要試試么?看看不在你面前的沈月卿,是否還和你所認為的一樣‘溫柔善良’。”

    “這個……有副作用嗎?”顧驕問。

    秦孟陽:“沒有。”

    顧驕:“我是說對她。”他指了指野鴿兒。

    秦孟陽有點意外,很快回答道:“記憶提取沒有副作用,只是會讓她感到有點累。”

    顧驕垂眸說:“我可以答應你,但我希望你也能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結束之后找個醫生好好治療她,可以嗎?”

    “……行。”

    顧驕點點頭,沒有再說別的,他現在腦子里很亂。

    秦孟陽開始了記憶提取,十分鐘后,原本透明的膠囊逐漸被藍色顆粒填滿,他送到顧驕面前。

    顧驕正要吞下,秦孟陽按住他,“換個合適點的地方吧。”

    他們來到另一個亮堂的屋子,顧驕吃下膠囊,閉眼躺進了休眠艙,艙門緩緩合上,秦孟陽抱臂守在一旁,神情復雜地等待他醒來。

    睜開眼睛,顧驕看見了一間熟悉的溫馨小屋,屋子里亮著暖黃色燈光,照得人昏昏欲睡,“他”用長長的鮮紅色指甲磕掉煙灰,細長的香煙叼在嘴里,“他”隨意摟了下滑落的肩帶,開始數錢。

    屋子里彌漫著曖昧的氣味,厚厚的一疊星幣在指尖翻飛,快要數完的時候,窗戶忽然被人敲了敲。

    “他”眉頭一皺,警惕起身,從枕頭下掏出一把槍,慢慢走到窗邊,往外一看。

    顧客的臉猛然貼到窗邊,皮膚與玻璃互相擠壓,扭曲成詭異的微笑。“他”愣了一下,緊接著便發現,相好的脖子以下……空空蕩蕩。

    強烈的恐懼頓時擊中了“他”,身體下意識的應激反應幾乎讓“他”呆愣在原地,一動不敢動。“他”強忍住生理反應,顫顫巍巍抬起了手里的搶,忽然看到那顆頭顱晃了晃,索然無味地被人丟開,露出一張驚艷絕倫的,笑盈盈的臉來。

    看見那張臉的瞬間,顧驕如遭雷擊。

    ……

    秦孟陽等了很久,他一直在留心觀察顧驕的反應,見他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后幾乎到了蒼白如紙的地步,正猶豫著要不要中斷記憶同步,忽然休眠艙的艙門從里面用力推開,顧驕渾身冷汗地坐起來,扒住休眠艙就開始干嘔。

    吐了很久,卻什么都吐不出來,顧驕的衣服完全濕透了,雙手死死地扣著艙壁,整個人就像剛才見過的野鴿兒一樣劇烈顫抖,眼睛里止不住地流淚,一邊干嘔一邊嗚咽,連話都說不出來。

    秦孟陽頓時后悔了,他明知道野鴿兒的記憶里都有些什么東西,顧驕性格柔軟,像張白紙一樣,本不應該被那些污染的。

    “你還好嗎?”

    他拿來紙巾幫顧驕擦干臉上的汗和淚,還倒了杯溫水放進他手心,顧驕只是捧著發呆,一句話也不說。

    大約一年前,前任領主簡宜年的手下“鸮”疑似在三角街現身,經后來聯邦查實,其與三角街有密切交易往來,交易內容包括人體器官、混血異生物等。不等聯邦出手,暗域領主沈月卿親自帶人血洗三角街,手段極端殘酷,慘無人道,兩萬多人之中唯有一個幸存者逃了出來。不僅如此,里面所有的貨物連同尸體也被一把火少了個干凈,從此,三角街的存在徹底從主星版圖上抹除。

    作為那唯一一個幸存者,野鴿兒見證了一切。

    她所看見的景象,說是人間地獄也不為過。秦孟陽低頭沉思,自從得知沈月卿的真實身份之后,他就一直在往前調查,試圖找到能夠說服顧驕的證據,當他得知顧驕曾經去過三角街之后,順藤摸瓜,還真讓他找到了野鴿兒這個人證。

    現在,事情都已經明了,在看過野鴿兒的記憶之后,他不相信顧驕還會對沈月卿的謊言深信不疑。

    所以,你會如何選擇呢?

    顧驕捧著水杯,低垂著頭,無神的眸子盯著水面晃動的波紋,很久以后輕輕說:“我知道了。”

    第103章 第 103 章 被發現了

    “你現在打算怎么辦?”秦孟陽問。

    暗域對星輝區的這次打擊,注定了兩邊局勢再也沒有緩和的余地,距離全面開戰只是時間問題,或許再等幾個月,也或許就在明天。

    在這種情況下,顧驕的處境極為危險,誰也不知道沈月卿能裝多久,偽善的面具撕破之后他會不會立刻翻臉,偏偏顧驕自己的能力也強大到足夠影響戰局,不論他選擇哪方,聯邦當局都不可能讓他脫離控制,他的選擇尤為重要。

    當然,作為朋友,秦孟陽更希望顧驕能站在聯邦這一邊,至少他們不要成為對立面。

    顧驕沉默著,茫然地沉默著,眼里充斥著遍布天際的硝煙,灰茫茫一片,很久之后終于開口,卻避過了秦孟陽的問題。

    “學院……現在怎么樣了?”

    顧驕進入休眠艙的那段時間,秦孟陽一直在關注戰況,遲疑了一下說道:“武裝部增援隊伍趕到的時候,暗域的人早已撤離,現在他們正在進行傷員搶救。”也就是說,這次針對聯邦學院的突襲并沒有波及到其他地區。

    秦孟陽說:“武裝部正在召集高層會議,只要你愿意,我現在就能帶你去見指揮官,你有什么要求都盡管提,我們一定會保證你的安全。”

    顧驕定定地看著他,秦孟陽緊張地伸出手:“飛行器就停在門口,跟我走,好嗎?”

    就在顧驕要說話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異響,很清晰的骨骼碎裂聲,秦孟陽臉色一變,“小心!”他下意識想要護住顧驕,卻被對方一把拉過去。

    飛濺的金屬碎片全被強大的精神力氣流擋開,秦孟陽如夢初醒地抬頭,擋在他面前的少年身形清瘦,卻有著無與倫比的強大力量,并不需要他的保護。

    那一瞬間,秦孟陽心里閃過的情緒很復雜,感到心安的同時,又有些微妙的失落酸楚。然而所有的情緒都在他看見闖入者的臉之后消失不見。

    “沈月卿!”秦孟陽驚怒交加,“你怎么會找到這里?”

    固若金湯的金屬防爆門在夸張的壓迫力下四分五裂,站在門口的男人長發飄逸,神色淡淡,耀眼的天光勾勒出他周身陰影的輪廓,身后卻是大片刺目的紅,空氣中浮動著詭異的甜腥氣味。

    他沒有理會秦孟陽的質問,溫柔的目光含笑落在顧驕臉上,仿佛他們置身于某個尋常的午后,陽光正好,微風徐徐。

    “驕驕,該回家了。”

    外面的警衛全都死了,秦孟陽無比清晰地認識到這一點,他第一時間發出了求救信號,從最近的武裝部據點趕到這里至少需要十五分鐘。

    他上前一步,擋住沈月卿的視線,冷聲說道:“我不會讓你帶走他的。”他必須得拖延時間,等到援軍,哪怕對面是暴虐嗜殺的暗域領主,他也要硬著頭皮頂上。

    盡管早已做好了準備,可當那雙含笑的眸子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秦孟陽還是沒忍住冒出一身雞皮疙瘩,連呼吸都開始滯澀。

    “不要動他。”顧驕第二次拉開秦孟陽,保護者與被保護者的立場調換,他的視線在沈月卿身上一觸即分,低聲說,“我跟你回去。”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沈月卿卻不滿意,嘴角的弧度緩慢拉直,一步步走到兩人面前,居高臨下的目光越過顧驕,鎖定在他身邊的秦孟陽身上,扭曲的觸手輪廓逐漸現形。

    “我說了——”觸手被用力抓住,顧驕抬眸,直直看向沈月卿,一字一句地說:“不要動他。”

    兩人視線相對的這一秒,時間仿佛暫停,秦孟陽渾身肌肉緊繃,能清晰地聽見心臟在胸腔中跳動的聲音,猛烈到連胸口都開始發疼。

    他舔了舔干澀的唇瓣,不自覺攥緊拳頭,生怕沈月卿翻臉發難。

    好在他的擔憂沒有成真,短暫的死寂之后,觸手聽話地縮了回去,沈月卿指尖滑進顧驕掌心,十指緊密相扣,“走吧,回家了。”

    眼見他們即將離開,秦孟陽一急:“不——”

    話剛出口,喉嚨瞬間被無形的力量扼住,將他猛壓跪倒在地,他咳嗽幾聲,唇邊溢出大片血跡,無論如何也直不起腰,只能大睜著眼,徒勞目送兩人頭也不回地離去。

    很久以后,周身的壓迫力驟然一松,他搖搖欲墜地跪起身,雙手仍舊止不住地顫抖。

    狠狠一拳砸到地上,碎石飛濺。

    這就是暗域領主的力量么?他本以為自己至少可以在對方面前支撐幾分鐘,可真對上了,才發現這種想法無異于癡人說夢,在那個人的碾壓下,他連動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可惡!”

    ——

    “原料和模具都在這里,果醬也熬好了,驕驕想吃哪種口味的蛋糕?我們一起做。”

    家里打掃得窗明幾凈,到處點綴上了漂亮的小彩燈,廚房和餐桌上各種食材擺得滿滿當當。沈月卿隨手脫掉外套,挽起衣袖,認真洗干凈手,儼然做好了所有準備。

    他怎么可以裝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的模樣?

    “隨便吧。”顧驕現在完全沒有做蛋糕慶祝生日的心情,沈月卿輕輕捏了下他的臉,給他系上圍裙,笑著說,“那我們自由發揮。先把雞蛋敲出來。”

    做過無數次的流程,顧驕閉著眼睛都能復刻,哪怕心不在焉,僅憑著肌肉記憶也能將蛋糕做得很好。兩人在廚房來來去去,他機械地重復著固定流程,當看見鍋里翻騰鼓泡的鮮紅色果醬時,一股強烈的反胃感涌上胸口,他迅速沖到垃圾桶旁邊干嘔起來。

    沒有吃飯,他只能吐出一些酸水,生理性眼淚從眼角滑落,讓他看上去像是淚流滿面。

    “還好嗎,怎么忽然嗆成這樣?”等到身體的反應壓下去,身邊多了一杯溫水,沈月卿捧住他的臉,皺眉細心擦拭他唇邊的水漬。

    顧驕下意識推開他,撇過臉說:“我沒事,不小心嗆到了。”

    “喝點水,會好受些。”

    顧驕低垂著眼,平日里聽習慣了的關心,此刻落在耳朵里卻讓他產生了不一樣的感觸。

    他只是咳嗽兩聲,沈月卿都能關懷備至,可對于今天差點要了他的命的襲擊,對方卻只字不提。

    蛋糕胚烤好了,白凈的奶油裱得很漂亮,顧驕信手擦掉眼角濕意,繼續往上堆砌,同時啞著嗓子開口:“今天學院受到襲擊,死了很多人。”

    沈月卿將杯子洗凈擦干,“那一定很危險,明天別去上課了,留在家里吧。”

    顧驕手上用了點力,一大塊奶油從裱花袋中擠出來,像傾倒的石膏,在墻角逶迤成隨意的形狀。

    “不問問我有沒有受傷嗎?”

    秦孟陽的話句句如針扎一般刺在心頭,他說沈月卿只把顧驕當工具,利用完了就可以隨手扔掉,顧驕原本不信,但現在他有些懷疑自己。

    聯邦學院被襲擊,無數建筑淪為廢墟,其中傷亡無數,如果不是秦孟陽,他可能沒法毫發無傷地站在這里,這么大的事情沈月卿不可能不知道,可他又為什么無動于衷?

    沈月卿吻了下顧驕的額頭,“驕驕很勇敢,沒有被嚇到吧?”

    顧驕再次推開他,“我手上還有奶油,別蹭到你衣服上了。”

    沈月卿順從地放開他,顧驕低頭繼續擺弄蛋糕,越來越用力,近乎自言自語般說:“有個同學……我第一次見他,他就在我面前被埋進廢墟了。”

    沈月卿笑得漫不經心,“那他可真不走運。”

    顧驕動作一頓,“當時他就在我面前,如果我反應再慢點,后果就和他一樣了。”

    “怎么會。”回應他的是一聲不在意的輕笑,沈月卿一邊攪拌著粘稠的果醬一邊說:“驕驕和那些人可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的?”顧驕抿緊唇瓣,忽然放下手里的東西,認真看向沈月卿,“我們同樣是人,同樣只有一條命,受傷了會痛、會流血,如果被那塊石頭砸中的人是我,我照樣會死,到底哪里不一樣了?”

    還是說,其實在對方眼里,死的是誰都無所謂,因為精神力暴亂的問題已經解決,自己對于他的利用價值沒有了,所以不管活著還是死了都沒有關系?

    顧驕努力想要克制情緒,他明白現在最重要的根本就不是對方到底如何看待自己,可他就是控制不住,沒辦法讓自己不去在意對方的態度問題。

    “手怎么這么冰……”沈月卿牽過顧驕的手在自己胸口暖著,理所當然地說道:“整個主星的人加起來也沒有你重要,放心,只要我還活著一天,就絕不會讓你發生任何意外。”

    顧驕對于他哄小孩般的隨口敷衍忍無可忍,猛地抽回自己的手,紅著眼眶說:“你如果真這么想,今天聯邦學院就不會遭遇襲擊!”

    話剛說出口他就后悔了,其實他并不認為沈月卿一定是事情的始作俑者,他只是不想繼續面對對方的完美面具,哪怕是憤怒、是難過,只要能勾起一點波瀾就好,可如果對方真的難過了,他也不會開心。

    他手中握著刀刃,還沒刺傷別人,自己先流了滿地的血。

    他成功了。沈月卿的笑容緩緩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名狀的悲傷,強烈的情緒似乎能透過血肉皮膚直達顧驕的內心,讓他也跟著心情低落。

    沈月卿難過地看著顧驕,“你認為那件事是我做的?秦孟陽跟你說了什么嗎?”

    他從來沒有過這樣脆弱的神情,像是一塊即將碎掉的透明水晶,顧驕的心都揪緊了,安慰的話到了嘴邊忽然止住,眉頭緊緊蹙起。

    “你、你別裝了。”

    沈月卿神色不變,雙眸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眼睛,眼中的悲傷幾乎快要溢出來,顧驕眼神幾度變換,咬牙死扛著,就在他快要心軟時,對方的表情忽然變了。

    眉宇間的脆弱一掃而空,骨節修長的左手握住顧驕的臉頰,左右晃了晃,沈月卿低垂著眼睛,掌心捂住顧驕的嘴唇,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瞪著紅紅的雙眼支吾。

    “哎呀,被發現了。”

    第104章 第 104 章 道歉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們不要為了這點小事破壞心情,好嗎?”沈月卿微笑著說。

    小事?這哪里是小事?

    顧驕瞪大了眼睛,眼底酸酸的,漸漸彌漫水霧。

    學院被毀,那么多人或死或傷,就連自己也差點死掉,難道這些事情在對方眼里還不如給他慶祝生日更重要嗎?

    如果顧驕脾氣夠大,他現在真想把蛋糕重重摔到沈月卿那張藝術品一般的臉上表達自己的憤怒,可惜這種事情只會出現在假設中,真要做起來難度很大,一來他舍不得蛋糕,二來舍不得沈月卿。

    真是太窩囊了!

    他越想越生氣,索性破罐子破摔,“你不是暗域領主嗎?那么多人死在你面前,你眼睛都不眨一下,我的生日對你來說又能有多重要?”

    其實他想問的不是生日,其實他想問沈月卿,自己這個人在他眼里是不是也一點都不重要,不論存不存在都沒有關系。

    他沒把話說明白,沈月卿卻聽懂了潛臺詞,“你怎么會有這種想法?”他溫柔地撫摸顧驕的面頰,仿佛在安慰一個不明事理的孩子。

    “你當然重要,在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不存在,但你必須始終在我身邊,明白嗎?”

    顧驕皺著眉頭,抬眸看他:“真的?”

    “我用生命起誓。”

    顧驕的心臟漏跳了一拍,擾人的沖動情緒退卻之后,真實的情感重新回歸,心里有個聲音告訴他,對方沒有騙他。

    他是愿意相信沈月卿的,先不論相識以來對方對自己如何,他們有過多少珍貴的回憶,單是幾天前精神力疏導時兩人精神力完全交融的狀態,就足以證明沈月卿對他全身心的接納。

    顧驕明白,他們的感情并不是謊言,但卻建立在謊言的基石之上,他始終只能看到沈月卿完美的一面,至于完美背后的真實,他從不曾觸碰過。

    沉默了一會兒,他低聲問道:“為什么不告訴我?你不相信我么?”明明有那么多次機會開口,最后他卻只能從別人的口中得知真相,這種滋味實在太不好受了。

    沈月卿垂下眼眸,鴉青色的睫羽在眼波中顫動,鬢邊碎發垂落,散在他的臉側,平添幾分脆弱。

    “你生氣了嗎?對不起,我沒有故意想要欺騙你,只是……我希望你能更喜歡我一點。”

    顧驕定定看著他,看他飽含自責的語氣,為難易碎的神情,如果放在從前,輕易就能讓自己卸下防備,可想到沈月卿的真實身份,這份柔軟忽然變得不確定起來。

    暗域領主……真的會愿意對人服軟嗎?

    他的道歉,到底是情之所至,還是更精妙的偽裝?

    傳聞中的污染區暴君殘酷嗜殺,順昌逆王,別說道歉,就算有人在他面前說錯哪怕一句話,下場都有可能無比凄慘。這樣一個人,真的會甘愿軟下性子對人伏低做小?

    無數個問題堆在顧驕腦海,壓得他幾乎無法思考,過去他的感情經歷是一片空白,第一次戀愛就毫無保留地交出了自己的一切,相應的,當這份感情面臨不確定時,他的恐慌就會格外強烈。

    這時的顧驕還不明白,真正愛一個人,無關身份,也無關地位,遇到分歧不是非要爭個對錯輸贏,而是當你看到他那張楚楚可憐的臉,你就想要向他道歉。

    第105章 第 105 章 成為孤島

    每當顧驕想要嘗試理解,在野鴿兒記憶中看到過的景象就會為他敲響警鐘,告誡他自己眼前這個人并不像以往表現出來的那樣良善。

    他喃喃問道:“現在是真實的你嗎?還是說……又是偽裝,我、我分不清了……”

    “當然。”沈月卿說,眉眼溫柔,“我怎么舍得騙你。”

    兩種情緒在腦海中拉鋸,顧驕很想相信沈月卿,可野鴿兒的記憶不會騙人,那種人間煉獄,他光是回憶,胃里都會忍不住翻江倒海,身上冒出一層層雞皮疙瘩。

    他深吸一口氣,問道:“三角街覆滅……是你做的嗎?”

    沈月卿沒有否認,“嗯。”

    顧驕的聲線都有些顫抖,“為什么?”

    沈月卿認真地看著他,“驕驕,不要為那些人難過,他們死有余辜。”

    顧驕搖搖頭,失去焦距的瞳孔顯得空洞,像個沒有靈魂的陶瓷娃娃。

    “可是……野鴿兒做錯了什么?她曾經幫過我,是我的——”

    “朋友?”

    沈月卿先一步把話說出來,眉梢一挑,意味不明地哼笑。

    “驕驕,所以我才不喜歡你離開我身邊,因為你總有那么多該死的朋友,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

    他的掌心落在顧驕的頭發上,毛茸茸的觸感摩挲指尖,像是挑逗,又像控訴。“有時候我真想把你關起來,把全世界的人都殺光,這樣你的眼里只有我,我們是不是就能好好過日子了?”

    “這就是你殺人的理由?”顧驕睜大了眼。

    “當然不。”褪去偽裝,沈月卿好像完全變了個人,明明哪里都和以前一樣,卻又好像哪里都不一樣了,“殺人只是因為我喜歡,驕驕,就像我喜歡你一樣。”

    顧驕沒法接受,不自覺退后兩步,“這種事情怎么能放在一起比較……那些活生生的人命,在你眼里難道一文不值嗎?”

    沈月卿笑意收斂,靜靜看著顧驕,雖然沒有說話,但從他毫無波瀾的眼神里,顧驕已經能夠得到答案。

    是的,一文不值。

    顧驕的心臟仿佛被浸入冰冷的海水里,血液流動變得緩慢而滯澀,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需要耗費巨大的能量。

    “那……我呢?你答應過要陪我回家,我們要買一間小院,要種櫻桃樹,難道都是在騙我?”

    沈月卿:“我說過,不會騙你。”

    顧驕忍不住加大音量:“那你為什么一定要開戰,你有沒有想過結果?聯邦一定不會放過你,如果你死了……我、你讓我怎么辦?”他說著難過起來,同時還很憤怒,視線里的臉越來越模糊,他用力擦了擦眼睛。

    戰爭不是游戲,按下按鍵就能隨心所欲地選擇開始和結束,也許持續五年十年,也許更久,甚至直到其中一方覆滅的那天,未來被硝煙填滿,誰也不知道會變成哪種模樣。

    可這樣的結果分明能避免,如果沈月卿選擇不開戰,他們就能安全回到古武星,從此遠離戰火,過上安定的生活。

    要暗域領主放棄自己的霸業,歸隱田園,或許是個很任性的要求,但顧驕就想任性一次,就這一次。

    熬過頭的果醬散發出甜膩的焦味,誰也沒心思去管它,沈月卿關了火,忽然開口:“不是我做的。”

    顧驕倏地看向他,一把抓住沈月卿的手,“你、你說什么?”

    沈月卿:“聯邦學院遭受襲擊的事情,不是我做的。”

    顧驕眼底閃動著微弱的光,半信半疑,感情上,他很想相信沈月卿,可理智分析讓他覺得事情說不過去,畢竟除了暗域,還有誰會冒著得罪聯邦的風險襲擊學院?而且還是在這樣一個時局敏感的節骨眼上,幾乎是擺明了在告訴聯邦,暗域正在向他們宣戰。

    而沈月卿卻說:“如果我要開戰,不會只對區區一個學院下手。”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勢必將星輝區變成第二個三角街。但由于顧驕還在這兒,所以他不會現在動手。

    “更何況,你說過不喜歡戰爭。”所以原本早就該發動的戰爭被他無限期延后,至少等到顧驕離開主星的那天。

    從前沈月卿的生活很無聊,只能靠殺人和侵略來填補空白,但現在他找到了更有樂趣的事情,鏟除異己、統一主星,這些事情都變成了次要,惡龍找到了真正屬于他的寶石,于是其他收藏物都變得廉價而無趣。

    顧驕有些動容,臉上神色一點點軟化,“你是說……為了我?”

    沈月卿捧住他的臉,兩人距離很快拉近,近到能看清對方眼中任何細微的情緒變化。顧驕糾結極了,微微伸出的手不知道該不該觸碰對方,小聲問道:“可你不是暗域領主嗎?你這樣做,暗域其他人會不會不同意?”

    “不用考慮其他人,我首先是你的丈夫,其次才是暗域領主。在我這里,你永遠放在第一位。”

    這句話徹底擊中了顧驕心頭的軟肉,他想起兩人從前經歷的一切,和沈月卿在一起的日子是從未有過的幸福,他們本就是彼此在世界上最親近的人。可這不代表他對沈月卿的隱瞞不生氣,被蒙在鼓里這么久,他的心里始終有個疙瘩,輕易消不下去。

    他握緊了拳頭,放在沈月卿肩膀上,繃著臉問道:“可學院被襲擊是事實,如果不是你做的,又會是誰?”

    如果在這件事情上沈月卿還不說實話,他真的會生氣。

    種種猜測浮上心頭,他甚至頗為陰謀論地想,會不會其實聯邦才是想要開戰的那方,襲擊學院是他們賊喊捉賊的宣戰借口?

    隨即他就自己推翻了這個猜測,學院是整個星輝區的文化中心,聯邦想要開戰,大可以選個無關痛癢的地方,而不是冒著多重風險對學院下手。要知道,在學院就讀的學生不乏政府高層子弟,他們向來是武裝部重點保護對象。

    沈月卿直截了當說道:“簡宜年。”

    耳熟的名字,好像在哪兒聽過。

    顧驕淺淺回憶了一下,“啊,我知道,是那個那個——你們暗域的前任領主!”

    沈月卿捏住他的下巴,耐心糾正:“不是‘你們’,是‘我們’。”

    “嗯?”顧驕眨眨眼,不明白。

    沈月卿:“你也是暗域的人。”

    顧驕腦子轉了個彎,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耳朵慢慢紅了,臉色還是緊繃著,滑不溜手地略過了這個話題,“可他不是早就被你打敗了么?”

    “只要還留有命在,他就總會卷土重來。”簡宜年執掌暗域多年,培養了不少心腹對他誓死效忠,敗逃之后,那些人也選擇追隨他而去,不時在背地里搞些小動作,沈月卿不是不知道。

    他在等一個機會,將暗域里不該繼續留存的勢力一舉剿滅,讓他們再也不能死灰復燃的機會。

    和他一樣,簡宜年也在等待復仇的時機,只要挑動沈月卿和聯邦的矛盾,等到戰爭開始,他們底牌盡出,斗得兩敗俱傷,他再出來收割戰場,極有可能成為最大的贏家。

    這次對于聯邦學院的襲擊,就很有可能成為開戰的導火索。

    顧驕聽得一愣一愣的,他一直以為主星上只有聯邦和暗域兩個對立方,沒想到暗處還藏著個簡宜年,局勢比他想象中復雜多了。聽起來好像有道理……這事還真怪不到沈月卿頭上。

    他忽地眉頭一擰:“不好!”緊接著晃了晃沈月卿的肩膀,著急地說:“我們得趕快去把事情解釋清楚,現在大家都以為事情是你做的,如果處理不好,說不定很快就要開戰了。”

    和他的著急相反,沈月卿一點也不慌,“去哪里?”

    顧驕:“去武裝部,我得把真相告訴他們,這件事和你無關。”

    他像匹即將脫韁的野馬,就在沖出去的前一秒,被沈月卿牢牢拉緊了韁繩,長臂一伸,攬住他的腰身,便將他牢牢困在懷里。“不許去。”

    “為什么?”

    沈月卿看著他:“你準備去找誰?”

    顧驕猶豫了一下,如實說:“秦孟陽。”雖然沈月卿不喜歡秦孟陽,但目前為止,他所能接觸到和聯邦武裝部關聯最密切的人就只有秦孟陽一個了。

    沈月卿緩緩搖頭,“現在外面很危險,我希望你能乖乖待在家里,哪里也別去。”

    沈月卿的身份早就暴露了,現在他在星輝區確實挺危險的,不過顧驕愿意為他冒險,安慰道:“沒關系,我能處理好的,只要把事情說清楚很快就回來。”

    沈月卿還是不放手,“不行,你不能出去。”

    顧驕還想爭辯幾句,忽然想起什么,沈月卿既然早知道這件事是簡宜年的手筆,當時在秦孟陽面前為什么不說?

    明明有那么好的機會,秦孟陽的哥哥是臨時指揮官,他的聲音必然能直達武裝部高層,可當時沈月卿是怎么做的?

    ……他想殺了秦孟陽。

    想明白了這一點,顧驕忍不住全身發冷,緩慢地看向沈月卿:“你……你根本就不在意會不會開戰,跟我說這些,只是為了讓我待在家里,對嗎?”

    沈月卿歪了歪頭,不答反問,“我說了,外面很危險。我們就待在家里,沒有任何人打擾,這樣不好嗎?”

    說來說去,他最介意的還是這個。

    顧驕沉默不語,沈月卿繼續說:“即使事情不是我做的,但它即將成為戰爭的導火索,這是不爭的事實。而你……驕驕,整個聯邦都知道你是我的人,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你唯一的朋友。”

    沈月卿會親手斬斷他與旁人的聯系,從此以后,他們是兩座相互依偎的孤島,除了彼此誰也不需要。

    顧驕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他推開沈月卿,大聲喊道:“不是!”

    他眸光顫抖著,不敢相信沈月卿的目的竟然是自己,剛才自己的心軟簡直像個笑話,“你、你怎么能這么做……太過分了,我不是你的所有物!”

    沈月卿笑意淡去:“那你想要誰,秦孟陽?”

    顧驕紅著眼瞪他,他明明知道的,自己喜歡的人只有他一個,可偏偏要故意抹黑自己和秦孟陽的關系,讓雙方心里都不好受。

    見顧驕眼中淚意閃動,沈月卿的神色重新變得溫柔,輕輕地幫他擦眼淚:“是我說錯話了,驕驕別難過。”

    變臉比翻書還快,這完全不正常!

    顧驕偏頭躲開他的手,倔強道:“本來就是你的錯,你不能這樣對我。”

    “嗯,那驕驕想怎樣呢?”沈月卿甚至還有心情詢問顧驕的意見。

    顧驕想了想說:“把今天的事情解釋清楚,別任由事態繼續惡化……還有,不能關著我。”

    沈月卿笑著吻了吻他微紅的眼角。

    “不行。”

    第106章 第 106 章 生日禮物

    這次顧驕是真的生氣了,沈月卿不僅不讓他去澄清事實阻止戰事,甚至不同意他出門,更有甚者,在發現他試圖用光腦聯系外界的時候,沒收了他的終端。他堅決表示抗議,然而沈月卿雖然道歉很積極,嘴上說著最軟的話,卻沒有一點悔改的意思。

    完成一半的蛋糕孤零零扔在桌上,精心準備的燭光晚餐也無人問津,顧驕悶頭關上房門,走了兩步想起來鎖門,搗騰幾下發現門竟然壞了鎖不上。

    太過分了!

    顧驕憋著一肚子悶氣無處發泄,又做不出大喊大叫沖人發脾氣的事,只能坐在床頭自行消化情緒,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從前沈月卿雖然多次說過想把他關起來,顧驕都只當那是玩笑話,誰知道對方居然來真的,還真把他圈在家里了。其實顧驕也不是完全沒法出去,以他的實力,如果鐵了心要強闖,沈月卿未必完全攔得住,只是他如果那樣做了,橫亙在兩人之間的問題只會更嚴重,那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除此之外,他最好還能靜下心來和對方好好談一談,兩個人和和氣氣地把話說開,共同解開沈月卿的心結……才怪啊!

    只有機器人才能在這種情況下還能保持冷靜解決問題吧?他現在都沒發脾氣已經算是很能忍了,實在做不到心平氣和,他又不是面團捏的。

    被關在家里出不去,也不知道外面會變成什么樣,聯邦真的會選擇開戰嗎?戰爭會不會影響到他遠在古武星上的家人?開戰之后他們又該怎么辦……

    他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正苦惱著,房門被敲響了,沈月卿溫和的聲音從門后傳來,“驕驕,吃飯了。”

    顧驕詫異于他還有心情吃飯,他實在看不懂沈月卿了,這么大一個矛盾擺在面前都無法影響到他,可要說他情緒穩定,卻又一言不合就把自己關在家里,行事相當偏激,完全稱不上理智。

    不管沈月卿怎么想的,顧驕現在是一點也不想看到他,不高興地壓低了聲音:“我不吃。”

    沈月卿沒有離開,“我們一起做的蛋糕,你也不要了么?”

    顧驕遲疑了兩秒鐘,“不要。”

    “就算生氣也別餓肚子,晚上睡覺會難受,多少吃一點吧。”

    這是把他當小孩哄呢。顧驕隔著門板瞪了外面的人一眼。

    他沒說話,沈月卿等了一會兒,門把手忽然往下壓了壓,顧驕一下從床邊彈起來,“你不許進來!”他帶著怒意道,“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門外安靜了幾秒,就在顧驕以為沈月卿已經離開的時候,他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抱歉,驕驕,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但至少喝杯牛奶,別讓我擔心,好嗎?”

    顧驕吃軟不吃硬,發覺自己剛才的語氣有些兇,他的氣勢頓時弱了下來,加上肚子確實餓了,他松口說:“那……那你放門口,我會喝的。”

    貼在門口聽了一會兒,確定沈月卿離開之后,顧驕輕輕打開門,門口除了一杯熱氣騰騰的牛奶,還放著滿滿一托盤的飯菜,就連他做到一半的蛋糕也完成了,香濃的奶油上點綴著晶瑩的果醬,一看就知道味道差不了。

    顧驕咽了咽口水,板著臉略過琳瑯滿目的食物,很有骨氣地只拿了牛奶,然后大聲關上門,示意自己已經挑選完畢。

    他并不準備坐以待斃,在房間里到處尋找能和外界取得聯系的媒介,找了半天一無所獲,拉開窗簾左右張望時,遠方的一點亮光飛快地從他眼前閃過,有點像望遠鏡在太陽照射下的反光。

    有人在監視這里?

    顧驕凝神遠望,試圖看清,會是誰呢?

    可惜周圍的樹葉枝杈太濃密,遮擋了他的視線,他眼睛都酸了也沒看出個所以然。無不擔憂地猜測,不會是聯邦武裝部終于打算對他們出手了吧?難道是軍隊嗎,或者是狙擊手?月卿知道他們的存在嗎……

    就這樣待在家里太被動了,他還是得想個辦法出去才行。

    想了一圈,又回到了最開始的問題,顧驕思考了一下,伸出精神力觸須往周圍探查,發現屋子周圍沒有任何精神墻阻擋,但存在著至少十幾道強大的精神力波動,將方圓數十米范圍籠罩在內,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顧驕:……

    這是防著他呢?

    他用力拉上窗簾,將自己摔到床上,用被子一圈一圈裹起來,心里委屈得不行。他又沒有做錯事,沈月卿憑什么把他關起來?

    中午和晚上都沒有吃飯,肚子餓得咕咕叫,他很恨地想,就這么餓著,餓得面容憔悴,最好是能把自己餓暈過去,好讓罪魁禍首后悔這樣對他!

    不過很快他的計劃就破產了,苦了誰也不能苦了自己的肚子,他嘟嚕咕嚕把牛奶喝了個精光。

    不知道牛奶是不是有助眠的功效,喝完之后睡意很快襲來,他昏昏沉沉地合上了眼睛。

    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總感覺身上酥酥麻麻的,像是有蟲子在爬,體溫也逐漸升了上來,很快就浸了一身熱汗。睡醒時已經是半夜,天色完全變暗,沒有開燈的房間靜悄悄黑沉沉的。

    顧驕睡得大腦一片混沌,幾乎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下意識摸了摸身邊的位置,空的。

    月卿去哪了?

    他揉揉眼睛,連燈都忘了開,摸著黑下床,一推開門,客廳明亮的燈光射進黑暗,他忍不住瞇了瞇眼睛,看清站在燈光下忙碌的身影。是沈月卿,他正在清理傍晚時顧驕留下的殘局,一口沒動過的精致飯菜孤零零地躺在垃圾桶里,安靜的夜晚,只有水龍頭發出連續不斷的水聲。

    看著沈月卿的背影,顧驕心中忽然涌起一陣溫情,充盈的情緒驅使他快步上前,張開雙臂抱住沈月卿,把臉貼在他的背上,喃喃說道:“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不叫我一起?”

    沈月卿動作一頓,放下手里的東西,冰涼的指尖碰了碰顧驕的臉頰。

    “驕驕不生我的氣了?”

    “你說什么呢……”顧驕蹭蹭他的手,玻璃珠似的眼睛澄澈明凈,瞳孔中滿滿的全是他的倒影,“我最喜歡月卿了,怎么可能對你生氣?”

    沈月卿摩挲著他的下巴,語氣中帶著遺憾,“今天是你的生日,可惜被人打擾,連生日蛋糕都沒機會吃。”

    顧驕搖搖頭,依戀地貼在沈月卿身上,“不可惜,只要和月卿待在一起,我每天都像過生日一樣開心。而且你為我準備這么多,我已經很滿足了!”

    沈月卿環住他的腰身,雙臂緩緩收緊,埋首在他脖頸間深深吐息,眼中流露出病態的滿足。“我是驕驕最重要的人么?”

    顧驕毫不猶豫的點頭,“嗯!”

    “那么你的生日愿望是什么?”

    生日愿望?

    顧驕一愣,無法思考的大腦艱難地分析著這個概念,眼睛盯住虛空一動不動,像個被抽走了思想和靈魂的娃娃,許久過后,才緩緩吐出一句:“我……不知道。”

    沈月卿垂下眸子,直勾勾地看著他,最后憐愛地摸了摸他的頭發,“沒關系,我們慢慢來,總會想起來的。”

    不明白他什么意思,顧驕懵懂地點點頭,“噢……”

    心里總有種奇怪的感覺,像憋著什么事似的,他慢吞吞地問道:“我這是怎么了?”沈月卿看過來時,他拉過沈月卿的手,輕輕按在自己的胸口:“這里,很不舒服。”

    沈月卿輕聲說:“是我不好,我讓驕驕生氣了。”

    顧驕搖頭,認真地告訴他:“都說了我不會真的生你氣,如果生氣了,你哄哄我就好了嘛,我很好哄的。”

    話音剛落,眼前一黑,唇角印上一抹溫熱。沈月卿捧著他的臉,啞聲說:“這樣哄可以嗎?”

    顧驕抿唇,難為情地紅了臉,“我不是這個意思……”不過,也可以。

    腰身一緊,雙腳離地,沈月卿將他抱了起來,顧驕睜大了眼,驚訝地看著他。沈月卿走到門口,忽然停了下來,認真問他:“我可以進去嗎?”

    不久前顧驕才說過,不許他進門。但現在顧驕已經不記得了,發絲凌亂,衣衫半解,低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兩人的衣服混在一起落了滿地,誰也沒心思去管,昏暗的房間內不停傳出曖昧的聲響,顧驕正迷迷蒙蒙地享用屬于他的生日禮物。

    第107章 第 107 章 婚禮

    后院的花圃長勢很好,只是沒到開花的季節,院子里枝繁葉茂綠油油一片,顯得很單調。閑來無事,顧驕扛著鐵鍬在樓頂重新開辟出一塊菜園子,肥沃的新土一層接著一層往上鋪,也不管季節時令,各種蔬菜水果種子往里撒,沒事就去看看,照顧小孩似的照顧著它們。

    每天去得太勤,地里的土就沒干過。

    “怎么還沒發芽……”

    第三天,他蹲在樓頂發呆,認真思考原因。

    “會不會是因為土里少了點東西,你說我們要不要買點肥料?或者挖幾斤蚯蚓放土里?”

    “我看未必。”符曉和他并排蹲著,不假思索得出結論:“是你來得太勤了,一天澆水十幾二十遍,再堅強的種子都被淹死了吧。”

    “啊……原來我已經跑這么多遍了嘛?”顧驕托著下巴表示驚訝,他只有覺得無聊的時候才會過來,好像沒有符曉說得那么夸張吧……

    看來種子一時半會兒是沒法發芽了,他拉著符曉起身:“我們去玩點別的。”

    符曉嘆氣,“玩什么,大富翁還是撲克牌?”陪著顧驕天天待在家里,他都快抑郁了,哪怕上戰場生里來死里去,也比二十四小時留守在家打發時間強啊!

    他的班味兒重到怨氣都快實質化了,顧驕反過來安慰他:“別不開心了,你想玩什么,我陪你呀?再堅持一下,月卿很快就回來了。”

    符曉哪敢讓他陪啊,首領不在的時候陪顧驕說話,哄他開心就是符曉的職責所在,他快速調整好心態,活動手腳原地熱身,“玩什么都行,聽你的,今天我全程奉陪!”

    顧驕略作思索,“下棋!”

    “下棋……我們倆?”狐疑的目光將顧驕從上到下掃視一邊,先不說符曉自己的棋藝怎么樣,顧驕……好像不是很能下明白的樣子。

    顧驕勾唇一笑,發絲折射出耀眼的光澤,自信奪目。

    “別大意,我可是很厲害的。”

    ……哦,五子棋。

    緊鑼密鼓的落子聲中,兩人很快殺了好幾個來回,目前比分為0-5,被殺穿的顧驕眉頭緊鎖,如臨大敵,“你、你真是第一次玩?”

    符曉的表情無比真誠:“真的真的。”假的,這玩意兒他小時候和他哥在泥地上劃拉著玩,各種打法了然于心,堪稱骨灰級玩家,顧驕這個小卡拉米怎么可能是他的對手?且不說顧驕為了照顧“新手”,還每把都讓他先手,沒有禁手規則的前提下,先手就不可能輸。

    他隨便落幾個子,就夠顧驕琢磨半天。

    在嘗試過“狗頭陣”、“褲衩陣”、“湯圓陣”等等必勝陣法,結果都被符曉殺穿之后,顧驕決定放棄前人經驗自己思考。

    見他遲遲不下,符曉大發慈悲地給他開了個后門,“嘶——尿急,你先下著,我去上個廁所啊。”

    等他在外面逛一圈回來一看,棋局還是原來的樣子,一顆子都沒變。

    符曉摸著下巴納悶了,這位首領夫人還真有點說法,這怎么忍得住不偷偷挪子的?

    從中午下到傍晚,符曉眼里的光都熄滅了,懶洋洋打著哈欠,瞥了顧驕一眼,他也是心不在焉。其實顧驕沒那么喜歡下棋,只是待在家里無事可做,得找點事情打發時間。

    “昨天做了鮮肉小籠包,今天試試醬肉餡的……”臨近飯點,顧驕自顧自地琢磨晚飯。

    符曉聽了一耳朵,連忙提醒,“你手上傷還沒好,別做了吧。”上次顧驕做小籠包被蒸汽燙傷了手,首領看自己的眼神好像要吃人,符曉可不敢讓他再做了。

    顧驕呆了呆,看了眼手上的繃帶,輕輕嘆了口氣。“哦……那我們繼續下棋吧。”

    傍晚,沈月卿回家,外面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顧驕坐在回廊邊安靜地聽雨聲,有人走到身后了都沒察覺。

    “不開心?”沈月卿的聲音響起,顧驕回頭看見他,沒有否認,小聲說,“好久沒看見太陽了。”這幾天總是陰雨連綿,就像他的心情一樣,繼續這樣下去,他撒下的種子該怎么發芽呢。

    沈月卿往他身上裹了塊厚厚的毯子,坐到他身邊,“以前不是最喜歡雨天么?”

    顧驕喜歡聽雨聲,有種清幽靜謐的感覺,可以讓他放空情緒,集中精力做自己想做的事,但現在不一樣,他的生活很單調,整日面對著同樣的面孔,同樣空無一物的天花板,雨水只會將他本就狹小的活動范圍繼續收窄。

    他垂頭喪氣地問:“我的光腦還沒修好嗎?”哪怕能跟朋友們聊聊天也好。

    沈月卿捏捏他的后頸,避而不答。“這里太小了,過段時間我們搬家,你可以親自設計我們的房子,想玩什么就建什么,我陪你。”

    這個話題只讓顧驕興奮了一小會兒,他緊張地猜測道:“我們……是要搬去暗域住嗎?”

    沈月卿垂眸看他:“驕驕不喜歡?”

    顧驕連忙搖頭。“沒有沒有,只是,我們為什么要搬家?”

    “繼續讓你留在這里,我不放心。”

    “喔……”顧驕點點頭,月卿是暗域領主,一直留在聯邦的地盤上是不安全。

    暗域領主……他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顧驕皺起眉頭,不能深想,一想到這些腦袋里就暈乎乎的,像是被人塞了團棉花,最近這種癥狀越來越明顯,讓他疑心自己是不是得了某種大腦方面的病癥。

    沈月卿的指尖按在他的太陽穴上,緩緩揉捏。“頭疼?”

    怕他擔心,顧驕勉強笑了下:“不疼,就是有點困,這幾天總是提不起精神,可能和天氣有關,沒事的。”

    換了從前,他早就撲進沈月卿懷里喊不舒服了。

    看著他強顏歡笑的模樣,沈月卿緩緩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說道:“外面涼,先進去吃飯吧。”

    “一整天都沒吃東西,除了看著樓頂上那塊地發呆,就是和我下棋,也沒做別的。”符曉私下里向沈月卿匯報顧驕一天的活動,和前幾天沒多大區別,重復的生活和復制粘貼一樣。

    沈月卿:“他沒鬧著要出去?”

    符曉實話實說:“剛開始幾天換著花樣往外跑,最近倒是越來越穩重了,首領您說不讓出去,夫人就一直待在家里,再也沒動過心思。”

    他沒有說出口的是,顧驕不僅不再想著往外跑,就連性格也慢慢變得沉默起來,有時半天都說不上一句話,像換了個人一樣,和從前兩模兩樣。

    其實他還挺懷念以前的顧驕,每天和他斗智斗勇,生活充滿樂趣,而不是想現在這樣,擺件似的安安靜靜,像一朵正在枯萎的花。

    這些話他也就敢在他哥面前吐槽,對首領那是萬萬不敢開口的,直到現在,他每次看到首領還會覺得眼睛隱隱作痛,僅剩的一只眼睛他得好好保護才行。

    沈月卿沒說什么,只讓他下去,自己回去陪顧驕吃晚飯。晚飯仍舊是按照顧驕的口味做的,但他顯然沒有胃口,吃得很慢,眼里完全沒了對食物的渴望。盡管食不下咽,他還是逼著自己多吃一點,臉上一閃而過的抗拒卻沒逃過沈月卿的眼睛。

    “吃不下就算了,別逼自己。”

    顧驕嘴里塞得滿滿的,忍著反胃的感覺往下咽。“沒有吃不下,你親手做的東西我最喜歡了,一定要吃完才行。”

    沈月卿按住他的手,阻止他繼續夾菜,“為什么?”

    顧驕眼里滿滿的全是他的影子,理所當然地說:“認真吃飯,認真休息,待在家里照顧好自己,我多聽月卿的話,月卿就會更喜歡我一點。”

    “傻。”沈月卿啞聲說,他所有的感情都給了顧驕,就算顧驕不聽話,不善解人意,沈月卿還是會把他捧在心尖上。

    “我才不傻。”顧驕小聲說,“我們差距這么大,不努力一點,萬一你變心了怎么辦?我這叫未雨綢繆。”

    沈月卿看著他:“你覺得我會變心,不相信我?”

    顧驕喪氣道:“我是不相信自己,我、我其實沒有你想的那么好……”說著說著他難過起來,自顧自陷進了泥沼般的情緒里面,眉間縈繞著揮之不去的難過,連沈月卿的話都聽不進去了。

    嘟嘟囔囔念叨了許久,才意識到身邊還有人,“啊……對不起,我好像又在自說自話了。”

    晚上洗完澡,顧驕擦著頭發坐在床邊等,沈月卿接過他手中的浴巾,幫他把頭發擦干之后,吻了吻他的額頭:“睡覺吧,晚安。”

    顧驕疑惑抬頭,攤開空空如也的手掌:“今天晚上沒有牛奶了嗎?”

    沈月卿看著他:“想喝?”

    顧驕:“每天晚上都喝,今天不喝,有點不習慣,萬一睡不著怎么辦?”每晚睡前來一杯牛奶助眠,已經成為了顧驕的習慣,每次喝完牛奶他都入睡特別快,而且總是一覺睡到天明,一整晚都不會做夢,半夜完全沒有時間胡思亂想。

    于是沈月卿去廚房給他熱了一杯,觸手暖暖的,溫度剛好。

    顧驕一口氣喝完,舔舔唇瓣,回味了一下:“今天的牛奶味道不一樣。”

    沈月卿接過杯子,“哪里不一樣?”

    “奶味比前幾天的重一點點,之前的牛奶一直有種腥味兒,這次沒有。換種類了嗎?”

    “之前的喝完了,這次換了個口味。”沈月卿說。

    顧驕笑瞇瞇的:“這個口味更好喝,以后都買這個吧。”

    這天晚上,顧驕破天荒的失眠了,擠在沈月卿身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看來今天的牛奶助眠效果不太好。

    他心里悶得慌,輾轉反側,各種姿勢都嘗試了一遍,最后在扯被子蒙住腦袋的時候,被沈月卿伸手撈了出來,圈在懷里。

    “睡不著?”他的聲音也沒有睡意。

    “嗯。”顧驕下巴擱在他胸口,垂頭喪氣,“可能是中午睡太久了。”因為無事可做,他每天有大半時間都在睡覺。

    “我明天可以去學院看看嗎?”

    沈月卿的掌心按在他肩背上,一點點重復往下捋,像是在給小動物順毛,“再等等,外面很危險。”

    意料之中的回答,顧驕并不意外,但還是有些失望。

    沈月卿問:“有什么事嗎?”

    顧驕:“我也不知道,心里總覺得不對勁,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一直想不起來。唉……我的腦子越來越不好使了,你說不會是得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病吧?”他又擔心,又不敢上網查,網上看病癌癥起步,他不想自己嚇自己。

    沈月卿輕笑,胸腔震動讓顧驕的下巴麻酥酥的,他揉揉顧驕的腦袋說:“我檢查過了,驕驕很健康。”

    顧驕睜大眼:“真的嗎?什么時候檢查的?”

    沈月卿:“剛才。”

    用精神力做全身檢查很方便,而他們兩人的精神力契合度空前地高,已經達到了不分你我的地步,顧驕被從內到外看了個遍,自己都沒有注意到。

    “原來沒病啊……那我就放心了。”顧驕松了口氣,隨即翻身爬到沈月卿身上,“你剛才悄悄看我了,我也要看回來。”說著他按住沈月卿的手腕,擺出沈月卿不從他就要霸王硬上弓的模樣。

    沈月卿非常配合,屈膝讓他靠著,不容易掉下來,“嗯,驕驕想怎么看?”

    黑夜中兩人四目相對,眼中折射出一點幽光,顧驕忽然害羞起來,“咳咳……算了算了,天太黑看不清,我先走了。”說著就要翻身下去,卻被一把抓住,瞬間攻守勢異。

    顧驕一秒認輸,笑著抓住沈月卿圈在自己腰間的手:“別別……癢啊……我錯了我錯了。”

    圈住他的力道越來越緊,像是要把他揉進身體血肉之中,近到能聽見彼此逐漸加重的呼吸,他們親密無間地接吻,交換熾熱的體溫和愛意,進入正題之前,顧驕聽見沈月卿貼在自己耳邊問了一句話:

    “生日愿望,想好了嗎?”

    顧驕現在腦仁都要被燙熟了,哪里還想得起生日愿望?啞著嗓子呼氣,“沒、沒有……你動一動嘛,我難受。”

    這方面沈月卿一直都是主導,讓顧驕主動,他一會兒怕累,一會兒知識點欠缺,找不到正確的發力點,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還嫌床硌得慌,活脫脫一個豌豆公主。

    為了雙方都能舒服一點,他們往往只用一個固定的體位。

    消耗完體力,入睡就變得容易多了,雖然顧驕并沒有出多少力,但他出了別的,同樣需要休息,所以后半夜睡得很沉。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第二天起床后腦袋清醒了許多,像是一直蒙在眼前的薄膜被人揭開,整個世界一下子變得輪廓清晰起來。

    他難得心情不錯,想看看書,卻意外在抽屜里面找到一張大紅色的請柬。

    “嗯?”有點眼熟。

    他打開看了看,落款上寫著“陳素雪”和“趙瀾”。

    顧驕頓時像被人抽了一棍子,拍著腦袋恍然大悟,難怪最近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么事情,是素雪姐姐的婚禮!這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能不記得呢!

    一瞬間,心虛和自責涌上心頭,他又連忙看了眼日期,就在明天。

    還好……還好沒錯過,差一點就趕不上了。

    雖然月卿說外面不安全,但好朋友的婚禮這種大事,素雪姐姐早早地給出了請柬,還邀請他做伴郎,他當然不能缺席。

    沈月卿不在家,顧驕身上又沒有光腦,拿著請柬匆匆去找符曉。

    “咋了咋了?”看他一臉著急,符曉心里一突突。

    顧驕著急地扒拉他:“快快快,給月卿打電話,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他說。”

    電話接通,那邊是冷漠的寂靜,顧驕飛快開口:“月卿,是我呀,你都不知道,我剛才在抽屜里面找到請柬,才想起來明天是素雪姐姐的婚禮,好險好險,還好我記起來了,要是婚禮當天缺席我就完蛋了!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腦子總是不清醒……哎呀先不說這個了,我就是想跟你報備一下,明天我必須得出門一趟,你等我回家昂!”

    沈月卿沉默了一下,“婚禮?”

    “是呀!”顧驕提醒他,“你忘了?我之前跟你說過的,你說會陪我一起參加,但你不是說明天有事嘛……那我自己一個人去也行。”

    沈月卿:“……等我回來再說。”他當然沒忘,故意不提就是不想讓顧驕記起來。

    “啊……為什么嘛……”顧驕有點失望,“現在說不行嗎?你點個頭就行啦。”

    “我說過,現在外面很危險,不適合出門。”

    “我能保護好自己。”顧驕努力勸他,“我、我可是聯賽冠軍,實力很強的,你要實在擔心的話,也可以派人保護我呀,素雪姐姐的婚禮我不能不去,她會生氣的……”

    說到這個份上,沈月卿還是說“不行”。

    顧驕皺起眉頭,心里有點不舒服了,“你別這么霸道好不好?我不會去很久的,就一會兒,最多兩個小時,很快就回家。”

    “驕驕……”

    “你不是問我生日愿望嗎?”顧驕忽然說,“我的生日愿望就是想去參加素雪姐姐的婚禮,你要拒絕我嗎?”

    沈月卿的呼吸變得沉緩了一些,最后壓低了聲音說:“……我可以讓你去,但有條件。”

    顧驕眼睛亮了,“好好好,什么條件我都答應!”

    第二天,前往婚禮的路上,顧驕和符曉面面相對。符曉扯了扯嘴角,假裝沒看見顧驕眼里的失望,撩了撩自己的紅毛,相當自然地打了個招呼:“好巧,又是我。”

    作為暗域領主座下一把手座下的一把手,拋開別的不說,符辛的實力在整個暗域都排得進第一梯隊。當然,這個排行得除開暗域領主,他自己一個梯隊。

    自從失去一顆寶貴的眼珠子之后,符曉總算學乖了,比從前安分許多,辦事牢靠,逐漸有了大哥符辛的風范,能接手的重要任務也越來越多了。

    最近天天面對符曉那張臉,顧驕都有點看膩了,打過招呼之后就催他:“咱們快走吧,時間緊迫。”多在路上耗一分鐘,他能在素雪姐姐身邊停留的時間就少一分鐘,耽誤了不劃算。

    飛行器引擎發動,瞬間提速,窗外的景物飛速倒退,一尊龐然大物從顧驕的眼簾中劃過,他忽地一怔,“等等,停一下!”

    符曉放慢速度,扭頭看他:“又怎么了祖宗?”

    顧驕扒在窗邊,指指外面顯眼的大家伙:“那是什么?”

    符曉看了一眼,見怪不怪,“裝甲飛艇。”

    顧驕:“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符曉不假思索:“要打仗了嘛,聯邦當然得提前調動軍備,和咱們暗域一樣的。”

    顧驕看了他一眼,閉上嘴若有所思,他好像想起一些事情了。

    第108章 第 108 章 藥

    暗域的天烏蒙蒙的,像蒙著層落了灰的薄紗,不管多耀人的日光照射下來,都會被這層紗削減剝落,變成得陰郁暗淡。

    大地是枯槁的焦黑色,踩上去會發出草木灰擠壓的沙沙聲,仿佛老鼠啃嚙朽木的異響。

    遠處孤城佇立,奇高的圍墻將它與周圍區域分割開來,成為遺世獨立的孤島。

    靠近之后,空氣中浮動的煙灰味道越加清晰。這里是暗域六區,慘烈的災禍席卷過后,它淪為沉默的荒土,被暗域人視作鬼城。

    哭嚎肆虐的風沙為鬼城帶來了喧囂,也帶來了硝煙。

    自前任領主簡宜年復出,并宣布重新掌權后,這里成為暗域舊政權的據點,不愿繼續追隨現任的勢力應召倒戈,紛紛前往六區投靠簡宜年,距離六區最近的七區也成為他們的駐地。

    刺耳的梟唳在天際往返盤旋,粒子光線劃過,飛鳥墜地,被切割破碎的身軀閃爍著藍色電光。

    “擬態監視器?”槍口挑開仿生鳥的殘軀,偵查員推開護目鏡仔細觀察,將信息掃描發送至后方。

    六區中心,廢墟地下城。

    數千個監視器構成蜂窩狀網路,每一個小單元都代表著一只仿生監視器,監視器毀壞,單元短暫熄屏后很快重新亮起,一刻不停地收集信息。

    戰亂在即,誰也不敢懈怠,畢竟他們即將面對的敵人,是暗域有史以來戰力最為恐怖的君主。

    最大的單元屏幕上,出現了密密麻麻如蟻潮般的黑點,點連成面,鋪天蓋地而來,光是看著就令人膽寒。

    得到消息的簡宜年很快趕來,歲月并未在這個男人臉上留下太多痕跡,即便過了幾年狼狽地東躲西藏的日子,他仍舊保持著貴族般的優雅與從容,仿佛生來就在云端之上,唯有鬢邊白絲能看出他經歷過的風霜。

    他的指尖在中控臺上飛快跳動,畫面以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速度切換。沒有看到熟悉的面孔,他眉間細微的褶皺緩緩撫平。

    “有聯邦在后面看著,沈月卿不敢真正動手,我們還有時間。”

    在他身邊,戴著單片眼鏡,身穿白大褂的老者雙手撐在輪椅扶手上,面色嚴肅地緊盯著監控器畫面,簡宜年的話讓他緊繃的表情放松了一點,眼底深處卻潛藏著深沉的恨意,還有掩飾得很好的恐懼。

    “那就好……”他的聲音異常嘶啞,像是被火燒傷過聲帶,“實驗出了一點小意外,我還需要時間調整,現在絕對不能開戰。”

    “意外?”簡宜年眼珠轉動,臉上帶笑,白多黑少的眼珠卻透露出森冷的感覺,“你說你有把握。”

    老者眉頭微微擰起,語調克制,“我是說過有把握,但不能保證萬無一失,永眠者的基因研究本就充滿不確定性,誰也沒法保證一定能完全研究透徹,你如果不相信我,大可以再找別人嘗試。”話是這么說,但他明白,除了自己,簡宜年沒得選,這也是他敢回嘴的底氣。

    果然,簡宜年盯了他一會兒,淡笑著移開視線,“消消氣,我沒有指責您的意思,不過這次實驗結果關系到我們所有人的存亡,我不得不謹慎對待。再者說,您可是聲名遠揚的袁博士,聯邦永眠者基因研究第一人,如果連您都不能相信,那我還能相信誰呢?”

    這位老者正是晨曦研究院毀滅后趁亂逃走的博士。

    雖然勉強保住一條命,但博士失去了雙腿和半邊手掌,臉上也留下了大片燒傷瘢痕,皮外傷可以通過手術復原,手腳也能安裝假肢,但博士對罪魁禍首的憎恨卻不會因此消減。

    曾幾何時,他看著淪為廢墟的研究院痛哭流涕,罪行暴露,聯邦政府不可能放任他東山再起,他一度以為自己的余生將要永遠茍延殘喘下去,就在那時,簡宜年找到了他。

    他和這位暗域的前任首領交集不多,但他們有一個共同的敵人,恰好又能為對方提供需要的東西,于是簡宜年出錢出資源,博士出力,兩人聯手找到了徹底殺死沈月卿的辦法,利益徹底捆綁在了一起。

    時間緊迫,知道打不起來,博士推著輪椅打算回實驗室。忽然他眉頭一擰,感覺到掌心癢酥酥的,掌下的輪椅扶手正在以越來越明顯的頻率震動。

    ……不,是地面在動!

    中控室驟然紅光閃動,警鈴長鳴,催命般的聲音震擊著所有人的鼓膜,恐慌迅速蔓延。

    “怎么回事。”簡宜年迅速調出受擊區域的畫面,地面不斷變形鼓動,發出令人牙顫的開裂聲,仿佛有體型巨大的蛇類在地下集結糾纏,隱隱露出猩紅的身體,將欲破土而出。

    簡宜年對那些東西再熟悉不過了,幾年前,它們奪走了他的一切,還差點要了他的命。

    和煦的表情轉陰,他的五指狠狠握緊,咬緊牙關:“這個瘋子!”

    —

    素雪的婚禮現場很盛大,趙家是名門,家底雄厚,趙瀾將婚禮布置得面面俱到,光是請柬都發出去上千份,加上家屬和侍者,足足有上萬人聚集到大禮堂,雖然場地足夠寬敞,也難免魚龍混雜。

    顧驕人都看傻了,走走停停看看,“好多人啊……”

    符曉寸步不離地跟著顧驕,他就喜歡人多熱鬧的地方,以一種逛鬧市的心態左顧右盼,“這地方真不錯,就是人太多了,要是在這里出點什么事兒,踩都能踩死幾個人。”

    這話落進顧驕耳朵里,他頓時不樂意了,認真提醒符曉:“今天是素雪姐姐結婚的日子,不可以說不吉利的話。”

    符曉立刻舉起雙手表示聽話:“好的夫人,是的夫人。”

    顧驕耳朵燒起來了,左右看了看,確保沒人注意到,皺著鼻子用手肘懟了懟他,“叫我的名字就行,別用奇怪的稱呼。”

    符曉壞笑著點點頭,他就是故意的,“遵命。”

    走到門口遞出請柬,迎賓小姐對身邊的人低語兩句,隨即笑著對顧驕說道:“顧先生請稍等一下。”

    沒過多久,一身白紗錦緞的素雪走來了,她眼睛不方便,由身邊的人攙扶著,步伐匆匆來到顧驕面前:“是驕驕來了嗎?”

    顧驕連忙上前接住她的手,“是我,素雪姐姐,我在這兒呢。”

    纖細的雙手在他臉上身上碰了碰,確認他一切都好,沒有缺胳膊少腿,素雪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氣,擔憂的神情放松了些,“還好,你真的來了。”

    這話說得奇怪,不過顧驕有更在意的事情,沒有細想。他拿出自己精心包裝的禮盒,“素雪姐姐,新婚快樂!這是我給你選的禮物。”

    素雪笑了笑,收下他的禮物,拉著他往里面走,“謝謝驕驕,走,咱們進去說。”

    禮堂后面有休息室,顧驕小心攙著素雪過去,“姐姐,婚禮就要開始了,你是新娘,就不用親自出來接我了嘛,萬一耽誤時間就不好了。”

    “沒關系,時間還早。”素雪說,“放你自己在外面我不放心。”

    顧驕笑了下,“我不是小孩子,不會走丟的。”素雪穿的不是婚紗,而是常服,看起來短時間內不像要走紅毯的模樣。

    素雪無奈地說:“那可不一定,畢竟你給人一種很好騙的感覺。”

    顧驕:“姐姐是說我長得很笨嗎?”

    “這個我不知道,我看不見呀。”

    “對哦,我又忘了。”

    休息室里沒別的人,侍者進來送了兩杯果汁,素雪把它推到顧驕面前,“渴了沒?喝點水吧。”

    顧驕抿了一小口,眸子左右轉了轉,“姐姐,姐夫去哪了?”

    素雪說:“他在招待其他客人呢。”

    顧驕:“噢。”他不好意思地說,“今天來這么多人,你只陪著我,會不會不太好?”

    “沒什么不好的,大家都是沖著趙家的面子來的,只有你是為了我,所以我也只陪著你,這叫禮尚往來。”

    顧驕笑彎了眼,禮尚往來好哇!其實他也就是客氣客氣,他一點都不希望素雪丟下他去跟別人應酬,他誰也不認識,自己一個人坐在這里怪尷尬的。

    “婚禮還有多久開始呀,姐姐你還不換婚紗么?”

    素雪:“快了,到時候我們一起去更衣室,你也換套衣服,給姐姐當伴郎。”

    顧驕答應得爽快,實則一想到自己要在萬眾矚目下陪著素雪走紅毯,心里就緊張得不得了,比自己結婚那時候還緊張,身上冒著虛汗,拿杯子的手都有些發抖。

    冷靜一點……冷靜一點,這沒什么大不了的,很快就過去了。

    “我想喝點水。”素雪說。

    顧驕把另外一杯果汁遞到她面前,“在這兒呢姐姐。”

    素雪一抬手,手背不小心碰到杯子,果汁頓時撒了一身,連顧驕身上也飛濺不少。

    顧驕“哎呀”一聲,很快找來紙巾幫她擦拭,自責道:“對不起姐姐,我不該拿得離你那么近,你的裙子被我弄臟了。”

    “沒事兒,是我自己碰倒的。”素雪按住他的手,“不用擦了,我們提前去更衣室換禮服就行,你的禮服我也準備好了。”

    他們去更衣室換禮服,符曉跟在后面,進門時素雪回頭交代:“里面還有其他人,讓你的人守在門口吧,我們很快出來。”

    借給符曉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說出幫顧驕換衣服這種話,就地往門口角落一蹲,顧驕說:“你蹲著不累嗎?不然先找個位置坐下吧。”

    符曉:“沒事,我就喜歡蹲著,你在里面有事喊我一聲就行。”

    顧驕點點頭,“那好吧,我會快點出來的。”

    符曉像個石獅子似的蹲在門口,賓客們來來去去,都好奇地看著這個舉止奇怪的青年,猜測他是走哪邊關系進的會場。

    符曉撐著腦袋數遠處禮堂房檐上起落的鴿子,蹲累了開始兩條腿換著蹲。當同一只長尾羽毛的鴿子落下來第三次的時候,他發覺不對,只是換個禮服而已,顧驕是不是進去太久了?

    不止顧驕,就連素雪也沒有出來,就像消失了一樣。

    符曉不想莽撞,他起身走到門口,放開了聲音喊,“顧驕,你還在嗎?”

    喊了兩遍,沒有人回應,他一擰門把手,擰不動,從里面反鎖了。

    “先生,里面還有人呢。”侍者過來攔他。

    符曉面色難看,“把門打開。”

    侍者為難:“先生,這個我也沒有辦法……您很著急嗎?要不我帶您去別的——”

    “轟”的一聲,房門被符曉踹開了一個大洞,他從洞里反手伸進去打開門鎖,推開門一看,里面的人齊齊愣在原地,都抱著禮服驚恐地看著他,符曉沒跟他們廢話,銳利的眼神掃過去:“顧驕呢?”

    “不、不知道啊……”

    “顧驕是誰?”

    他們不像在說謊,符曉把人掀開,抬腳就往女更衣室闖,保安聞訊趕來攔住他,全副武裝擋住他的去路,“這位先生,你不能進去!”

    “滾開!”

    這里的騷亂很快引起了外面注意,人群圍攏過來,出動的保安越來越多,混亂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句:“他是暗域的人!”人群中像是投進了一顆炸彈,頓時炸開了鍋,烏泱泱四散而逃。

    符曉在更衣室沒找到顧驕,立刻通知屬下包圍禮堂地毯式搜索,不放過在場任何一人。

    事情越鬧越大,在場都是政商兩界的名流,身份貴重,收到消息的聯邦武裝部很快派出部隊前往,大禮堂爆發了一場小規模械斗,可直到偃旗息鼓,將整個禮堂都搜了一遍,符曉還是沒有找到顧驕的下落。

    他頂著滿腦門鮮血,閉眼按了按太陽穴,眼眶隱隱作痛。

    “媽的,這下玩完了。”

    顫顫巍巍抽完一根煙,他主動向首領發出通訊。

    顧驕醒來的時候,腦袋很暈,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他身處在一個封閉的房間里,四面墻壁都是冰冷的機械風格,除了最基本的家具,他的床邊還擺著一尊奇怪的機器,身上插著好幾根軟管,血液順著軟管流進機器,再從其他管子里流回身體里,就好像在給他換血一樣。

    他渴得厲害,卻不敢貿然拔掉管子,不明白自己這是到了哪里。

    他明明記得上一秒自己還在更衣室換禮服來著,然后……然后忽然覺得很困,接著就不省人事,再睜開眼就是現在了。

    顧驕皺眉,自己不會是被什么奇怪的組織綁架了吧?

    他的動靜驚動了外面的人,很快房門被推開,素雪走了進來,還帶來了一份食物。

    “驕驕,你醒了,感覺身體怎么樣?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顧驕驚訝地道:“素雪姐姐?我們這是在哪兒,婚禮結束了嗎?”素雪妝容素凈,一身簡單利落的常服,臉上完全沒有即將結婚的喜悅。

    素雪小心地摸摸他的頭,“婚禮的事情以后再說。放心,我們現在很安全,誰也找不到你。”

    顧驕有點著急,事先沒有說,他怕沈月卿回家見不到自己會擔心,“我睡了多久?”

    “一天。”

    完了,顧驕立刻就想起身,被身上的管子拉了回去,他抬起插著軟管的手,機器仍在自顧自工作著,不斷抽取他的血液,“這個是干什么用的?”

    說到這個,素雪的神色變得冷淡許多,“是血液凈化器。”她解釋說,“不久前我給你做了個全身檢查,你的血液里混進去了臟東西,必須清理干凈。”

    “臟東西?”顧驕越聽越迷糊,他的血液里怎么會有臟東西?

    素雪說:“是一種類似激素的物質,具體是什么還不清楚,但對人體精神力能產生很大影響,你最近是不是覺得記憶力變差,總想睡覺?”

    顧驕一愣,還真是,“呃……我以為自己生病了呢。”

    素雪搖頭,“不是生病,我猜,是有人對你用了藥。”

    第109章 第 109 章 在風暴來臨之前

    “藥……不會吧?”顧驕下意識否認,這段時間他天天待在家里,幾乎沒有接觸陌生人的機會,身邊除了沈月卿就是沈月卿的人,他不認為沈月卿會傷害自己。

    “素雪姐姐,是不是搞錯了……我最近一直沒有出門,身邊也都是可以信任的人,不太可能被下藥。”

    素雪皺起眉,表情嚴肅,“你口中可以信任的人,指的難道是沈月卿?你忘了他的身份嗎,他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對你隱瞞了這么久,你卻還認為他值得信任?”

    顧驕一愣,像是天靈蓋忽然被人掄錘猛砸,清明一瞬。他后知后覺地想,對啊,月卿是暗域領主,這么重要的事實怎么會被他忘記了?

    其實不是忘記,他只是潛意識忽略了,就像有雙手無形的手蒙住了他的眼睛,貼在他耳邊輕聲蠱惑:別想了,這沒什么大不了。所以他就真的不去想,像是一對最普通不過的戀人,掩耳盜鈴地過著自己的日子。

    可事情不該是這樣的……

    “唔……”頭好痛。

    顧驕視線晃動,所看到的素雪的臉出現重影,在清晰和模糊中來回切換,讓他產生一種暈車般的眩暈感,胸口翻騰著強烈的嘔吐欲。

    “驕驕,怎么了?”素雪摸索著探了探他的額頭,因為看不見他的具體情況,心里更加著急。

    顧驕冷汗涔涔,手心冰涼,他忍下胃里的不適,白著臉問道:“是……什么藥?”

    素雪:“我們先不說這個,你身體不舒服,我叫醫生過來給你——”

    顧驕一把抓住素雪的手腕,冰冷的觸感幾乎能透過皮肉浸透素雪的骨髓,她打了個冷顫,驚訝道:“驕驕,你的手好涼!”

    “告訴我……”顧驕喉結滾動,艱難地吐出自己的請求,他抓著素雪,就像抓住救命稻草,眼眶通紅,閃爍著破碎的水光,所有的茫然與希冀,全都牽系在這條柔弱的臂膀上,“姐姐,告訴我吧,求你了……”

    素雪摸著他的臉頰,指尖沾染濕意,也跟著難過起來,捏著袖子給他擦了擦,“檢測結果沒有出來,大家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東西,但從你表現出來的癥狀看,很像是受到了A11的影響。”

    顧驕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什么是A11?”

    “A序列意味著聯邦政府明令禁止使用的藥物,這些禁藥大多來自于暗域,A11就是其中之一,從某種未知的異生物血液中提取原料,經過提純淬煉之后,精神操控的效果非常顯著。”

    “也就是說,假如有人對你用了這種藥,你就會變得不像自己,失去思考能力,只對那個人唯命是從,將他視作自己的全部,而你甚至察覺不到異常,只以為一切都出自自己的意愿。”

    “越厲害的藥物副作用就越大,長時間服用A11,大腦會受到不可逆損傷,很大幾率會致人癡傻,再嚴重一些……可能會死。”

    “……驕驕,驕驕?你還好嗎?”顧驕不說話,素雪對他的情況很是擔憂。

    “我、我沒事。”顧驕的聲音努力壓抑著情緒,大顆大顆的熱淚卻滴落在素雪的手心,她面露不忍,心疼地把人攬進自己的懷中,細小的哽咽都沉入她柔軟的胸懷。

    “對不起驕驕,我之前騙了你,這次請你來參加我的婚禮,目的就是為了將你安全帶走,我真的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被那個人毀掉……秦孟陽來找我的時候,你都不知都我有多擔心,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可又怕你沉不住氣和沈月卿發生爭執,還好你沒事……”

    顧驕額頭抵在素雪肩膀上,無聲落淚,心里像是埋了根刺,每一次呼吸都會牽動心房,帶來尖銳的疼痛,他分不清這來自哪里,只是難受得說不出話。

    頭頂一暖,是素雪的掌心放了上去,她猶猶豫豫地說道:“A11只是研究員們的推測,真正結果還沒出來,你先別難過,也許事情并不像我們猜測的那樣。”雖然她希望顧驕能趁早和沈月卿撇清關系,畢竟那人身份太復雜,只要沾上就是一身腥,但她同樣不想看到顧驕難過,不管怎么說,在這場斗爭角逐中,他是最無辜的那個。

    這話給了顧驕一點希望,按照素雪的說法,他這段日子以來表現出來的癥狀確實很像受到A11的影響,而給他下藥的人,除了沈月卿別無他選。但他潛意識里不想如此武斷地下定論,畢竟至今為止還沒有任何確切的證據。

    他擦干眼淚,努力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亂想,從素雪懷里抬起頭來,“姐姐,你剛才說秦孟陽來找你了?他也在這里嗎?”

    素雪哪里聽不出來他是在轉移話題?輕嘆一聲,搖搖頭說:“你被沈月卿帶走之后,他沒辦法接近沈月卿的住宅,于是順藤摸瓜找到了我,希望能借趙家的勢力幫上忙。婚禮這件事是我和趙瀾早就計劃好的,就算沒有秦孟陽,我也會帶你來這里。”

    “我們這是在哪兒?”顧驕聞言四下張望,很陌生的房間。

    素雪微微一笑,表情帶著些許自豪,“這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你可以叫它‘避難所’,它處在聯邦最大的內陸鹽湖之下,所有的信號都被隔絕在外,只要乖乖待在這里,誰也找不到你。”

    “好厲害。”顧驕說,“躲在這里,是不想讓月卿找到我嗎?那、那我們什么時候出去?”

    如果他就此消失,沈月卿長時間找不到人,他有點擔心……雖然不知道會發生什么,心里卻總有種強烈的不祥的預感,倒不是怕沈月卿對他做什么,只是擔心連累到其他人。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自己害無辜的人受傷,那比殺了他還難受。

    素雪說:“我先幫你把身體里的臟東西清理干凈,否則你還是會受到那些東西的影響,頭腦不清醒。等檢測結果出來,我們就能知道沈月卿到底有沒有對你用A11,等到一切明了,你就知道自己該做出什么選擇了吧。在那之前,你就安心待在這里修養,沒有人能傷害你。”

    “噢……”顧驕順從地點點頭,他想起之前在研究院,沈月卿在他的光腦上安裝定位器的事,但現在他的光腦不在身上,衣服也從頭到腳換了套新的,看素雪那么有信心,這次大概真的不會被找到了吧?

    他現在的心情十分復雜,從內心深處,他認為自己是相信沈月卿的,可他卻又忍不住懷疑,自己對沈月卿的這份信任,是不是也出于藥物影響?沈月卿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對他用的藥,結婚之前?戀愛之前?或是更早?

    那自己對沈月卿的感情,到底是因為什么而存在?真的是出自他的本心嗎?

    他腦海里充斥著各種各樣數不清的疑問,每一個問題都不能細想,害怕答案會將自己本就脆弱的神經徹底摧毀。

    身邊工作著的機器緩緩停了下來,血液全部回到身體里,顧驕頓時覺得身上輕松了許多,像剛從沙漠走出來的旅人沖了個痛快的涼水澡。

    醫生過來卸下顧驕身上的軟管,將機器推走。“我好了嗎?”顧驕問。

    “還沒有。”素雪說,“這是第一次凈化,根據你身體的激素狀況,還需要進行三次才能徹底清除雜質,到時候你的身體和精神就都能恢復了。”

    “謝謝姐姐。”

    顧驕開始了在避難所的修養生活,這里像一座小型城市,各種基礎設施應有盡有,武器精良,裝備齊全,到處都反射著冰冷的金屬光澤,給予人一種就算末日來臨也不用擔心的安全感。

    地方很大,但大部分地方都處于灰色的未使用狀態,這里只有武裝、醫療、生活三個區域有人活躍——因為顧驕的到來。

    這里的生活三點一線,每天醒來先接受全身檢查,結束之后去食堂吃飯,然后是打發時間的散步、娛樂活動、偶爾看看書,到點回臥室洗漱睡覺,其實和平常沒多大區別,除了身邊沒有沈月卿。

    第一天晚上,顧驕失眠了。

    身邊空空蕩蕩的,他卷著被子翻來覆去,直到后半夜都沒有睡著,心里總感覺空了一塊。

    他知道這樣是不正常的,世界上沒有誰離不開誰,兩個人不應該如此病態緊密地捆綁在一起,如果少了一個人,另一個人就沒法安心入睡,沒法享用食物,沒法過正常人的生活,這是不合常理的事情。

    道理他都明白,可心中翻涌的思念卻擰成一股繩,將他整個人緊緊纏繞起來,四處碰壁怎么也掙脫不開。

    心中這股強烈的感情,這種想要對方立刻出現在面前的沖動……也是出自藥物作用嗎?

    他用枕頭狠狠蒙住自己頭,討厭這樣疑神疑鬼患得患失的自己,可煩人的想法卻怎么也揮之不去。

    “別想了別想了……”他喃喃告誡自己,現在想得再多也沒有用,等到檢測結果出來,等到自己徹底擺脫藥物影響,到時候一切自然就都明白了。

    連續幾天沒睡好,他的眼下出現明顯的黑眼圈,走幾步路就要打個哈欠。照例去食堂吃飯,其實他沒什么胃口,但食堂中間有個很大的顯示屏,是素雪專門為他安裝的,方便他每天定時看新聞,了解外面的情況。

    預想之中聯邦和暗域的戰爭并沒有開始,反而是暗域自己先出現了內亂,據說前任暗域領主忽然現身,引發了不少暗域舊派勢力倒戈投靠,他們主要在六區和七區集結,因為占據地形優勢,竟也能暫時和沈月卿的勢力抗衡一二。

    不過誰都知道,現在的戰斗只是小打小鬧,聯邦在背后按兵不動,想等他們雙方爭個頭破血流,自己再坐收漁利,簡宜年和沈月卿也不是傻子,在這個前提下,他們都不會派出自己的精銳戰力,誰先沉不住氣,誰就會成為另外兩方的盤中餐,腹背受敵。暗域的內亂持續了好幾天,也只不過是局部范圍內的摩擦而已。

    主力軍不出戰,不代表首領不出戰。事實上,在大部分重要戰爭里,沈月卿作為統帥,同時也是收割敵軍人數最多的暗域殺手锏,是戰場上殺神一般的存在。

    顧驕見不到他,但能從聯邦新聞里聽到有關他的消息。

    開戰第一天,沈月卿親自出手,瞬息間摧毀了六區地下城,迫使簡宜年等人不得不退至安全地帶,在地面上重新建立據點,同時他們也失去了對空戰的安全優勢。

    第二次摧毀六區,沈月卿仍然游刃有余,他甚至不需要手下協助,在敵方猝不及防的情況下,還能只身繼續深入,一舉拿下簡宜年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不知為何,他中途停了下來,毫不猶豫地折返離開。

    雖然無法親眼目睹現場,可光是從短短幾行字的新聞播報中,顧驕也能體會到千鈞一發的緊張,面前的一晚粥從滾燙到冰涼,他一口也沒有動過。

    為什么半路停下來了?

    他忍不住想,是因為精神力出問題了嗎?

    不久前他已經徹底根除了沈月卿精神力暴亂的隱患,可由于以前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導致沈月卿一旦發生異常,他就下意識往精神力方面聯想,生怕沈月卿又出意外。

    暗域領主有著全主星最強大的□□,但他的精神殘缺稀碎,是顧驕一點點重新拼好的,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沈月卿出事。

    今天的新聞播報比前幾天都要短,因為暗域的內亂似乎暫停了,沈月卿沒有再對六區出手,也沒有露面,誰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六區內部同樣按兵不動,簡宜年沒有要主動挑戰的意思,或許還沒從第一天時沈月卿帶來的死亡威脅中緩過來,又或許他有別的打算。總之,兩邊風平浪靜,聯邦隔岸觀火,三方又達成了詭異的平衡。

    顧驕想,自己失蹤這么多天,沈月卿一定知道了。現在對方忽然消失,他心里總覺得不安。

    新聞播報結束了,屏幕上開始投放輕松喜劇。顧驕沒心思看,也笑不出來,草草扒了幾口飯就離開了。今天是最后一次的血液凈化,每次素雪都會陪在顧驕身邊,她的臉上帶著疲憊,顯然將顧驕藏起來這件事,她承受了不小的壓力。在顧驕面前她卻隱瞞得很好,從不提起這些。

    感受著血液從身體中流逝,體溫一點點下降,顧驕靠在床邊,看著給自己蓋毯子的素雪,輕聲問:“姐姐,外面是不是有很多人在找我?”

    素雪一愣,隨即安撫般的笑了下,“嗯,是有人在找,這么一個大活人憑空消失,警官們當然要找啦,不然說不過去,沒法向民眾交代。”

    她說得避重就輕,實則真正在找顧驕的是聯邦武裝部,人在素雪的婚禮上消失,趙家首當其沖成為被追查的對象,好在他們底蘊深厚,趙瀾處事也很老練,面不改色地將事情推到暗域身上,反正婚禮現場確確實實闖入了暗域臥底,血戰一通,大家都看在眼里,都可以為他作證。

    趙家百年望族,武裝部找不到突破口,也不能對趙瀾采取強制措施,最棘手的是暗域那些人,他們對趙家和武裝部同時施壓,哪怕自己損失慘重也在所不惜,個個都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瘋子,跟他們對上簡直身心俱疲。

    尤其是在持續數日的窮追猛打之后,他們忽然全部安靜下來,沒了動靜,素雪本該松一口氣,卻又本能地認為不對勁,更像是暴風雨前的萬籟俱寂。

    這些天素雪也沒有睡好覺,她的精神壓力很大。好在顧驕的治療就快結束了,她能了卻一樁心事,等到戰爭徹底爆發,大家都沒心思處理旁枝末節,她或許能趁亂將顧驕送出去。

    顧驕看不透她心里的許多打算,但他知道,素雪姐姐一定是為了他好,他很感激,也愿意領這份情,但絕對不希望素雪因為這件事情受到任何不好的影響。

    他說:“姐姐,如果……我是說如果,要是、暗域的人最后找到了我,你不要和他們對上,讓我自己處理吧。”

    素雪無奈地摸摸他的腦袋,“傻瓜,你要怎么處理啊?”

    “我是認真的,姐姐。”顧驕神色嚴肅,沈月卿不會傷害顧驕,卻可能對他身邊的人下手,那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想看到的結果。

    如果沈月卿真的對他的朋友動了手,他們之間就徹底完了。

    第110章 第 110 章 找到你了

    在避難所的日子過得很慢,鹽湖下看不見日光和月光,抬頭是冷冰冰的堅固合金,只能通過每小時敲響一次的鐘聲判斷時間。

    鐘聲敲響,凌晨十二點。

    顧驕板板正正睡在床上,盯著頭頂流光溢彩的絢爛星空,交相輝映的星光倒映在清澈的眼瞳中,仿佛星星墜落,磷火忽微。是素雪特意為顧驕找來的星空燈,怕他夜里覺得無聊,床邊還掛著漂亮的風鈴,只是這里沒有風,不會讓它發出輕靈悅耳的聲響。

    素雪總把顧驕當小孩似的照顧,或者說,顧驕的每個朋友,都喜歡把他當小孩似的照顧,選擇性忽略他其實已經成年、能夠照顧好自己的事實,這有時會讓顧驕感到苦惱。

    最后一次的血液凈化做完了,他的狀態比之前好很多,可身體雖然好起來了,心緒卻像團打結的毛線球,各種想法勾勾纏纏糾結在一起,思來想去,最后都會落到同一個人身上。

    今天做血液凈化的時候,素雪問顧驕要不要見秦孟陽一面,他拒絕了。拋開別的不談,躲在避難所不告訴沈月卿這件事本就是他做得不對,如果讓沈月卿知道他還見了秦孟陽,到時候更解釋不清楚。

    而且他聽素雪話里的意思,目前為止她并沒有把自己的消息透露給任何人,就連秦孟陽也不知道他確切的位置,秦孟陽除了是他的朋友,還有個更要緊的身份,他是聯邦武裝部指揮官的親屬,在不能保證對顧驕絕對無害的情況下,素雪不會輕易信任任何人。

    最近沒了有關暗域內戰的消息,或許沈月卿正在找他,對于這個事實,顧驕心里有些期待,但更多的是害怕。

    自己忽然消失,對方一定會很生氣,他知道沈月卿不會傷害自己,但害怕會連累朋友。親眼見過沈月卿兇殘的一面,他沒法再天真地把對方當做從前那個溫柔無害的完美戀人,他們之間還有許多舊疾沒有根除,就算找回彼此,也很難回到最開始毫無芥蒂的狀態。

    顧驕越想越難過,鼻尖紅紅的,胸口堵得慌。

    他窸窸窣窣地翻過身,扯過被子蒙上腦袋,強迫自己入睡,不要再胡思亂想。

    夜深人靜,屋內呼吸聲緩緩變得規律綿長,感應到主人入睡,星空燈的光芒自動暗了下去,房間陷入寂靜。

    “叮叮——”

    不知過了多久,好像有陣微風吹過,安靜緘默的風鈴被撥動,互相碰撞發出清越的聲響,顧驕睡得不深,聲音將他驚醒,星空燈照亮周圍,什么也沒有,房門卻不知道什么時候打開了一條縫。

    以為睡前沒把門關嚴實,顧驕揉揉眼睛,披上外套下床去關門。

    手心按到門把手上,察覺到一點黏膩潮濕的觸感,他低頭一看,整個手掌血紅一片,溫熱的鮮血正沿著指縫不斷滴落。他下意識退后兩步,門縫外也有鮮血滲進來,多得好像連門板都要擋不住了。

    顧驕全身僵硬,屏息拉開房門,一具僵硬的尸體直挺挺朝他倒過來,無神的雙眼死不瞑目地瞪著,灰白的眼膜失去了所有生機。

    “……”顧驕抱住尸體,眼中滿是茫然。

    “素雪姐姐?”

    沒有回應,素雪死了,身體慘白冰涼,臉上定格著驚懼絕望的神情,半個身子都被鮮血染紅,胸口破了個大洞,血紅色的觸手扎根在她傷口外露的血肉中貪婪啃噬。

    恐慌后知后覺襲上心頭,顧驕猝然跌坐在地,瞳孔劇烈顫動,抖著手試圖堵住素雪胸口的空洞,然而一切都是徒勞,素雪的尸體早就涼透了。

    “不……不要……”

    顧驕踉蹌著站起來,抱著素雪猛推開門,想要找人搶救,映入眼簾的卻是人間煉獄般的場景。堅固的合金墻壁變得千瘡百孔,尸體堆積成山,鮮血四處飛濺,火焰的熱浪裹挾著血肉燒焦的糊味撲面而來,像是正將他的心臟放在燒紅的烙鐵上炙烤。

    發生什么事了?

    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顧驕渾身都被冷汗浸透,向前走了兩步便跪了下去,無力的膝蓋直直跪進血泊中,然而所有的疼痛他都已經感受不到了,直勾勾的雙眼倒映著恐怖的火焰。

    噠……噠……

    死寂中,有人撥開火焰,閑庭信步般向他走來。

    顧驕的眸子閃動一瞬,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大睜著酸澀的眼睛,怔怔看著火光后那個越來越靠近的身影。

    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眼前,橘色火光在他臉側跳動,勾勒出每一根發絲的漂亮輪廓,他精致的唇輕輕勾起,對著顧驕露出一個溫柔至極的微笑。

    “找到你了。”

    沈月卿。

    顧驕坐在那里,雕塑似的一動不動,望著沈月卿良久,近乎乞求地擠出一句話:“不是你做的,對嗎?”

    沈月卿蹲下來,雙眼平視著他,輕之又輕地為他擦去臉上沾染的血跡,說出來的話卻讓顧驕如置冰窖。

    “是我。”

    “不……”顧驕好像渾身的血液都被瞬間抽盡了,臉色蒼白得嚇人,沈月卿那張精致的臉在他眼里變成了閻羅惡鬼,扭曲陌生到讓他害怕。

    “你怎么能這么做……你怎么能!”他徹底崩潰了。

    “我說過的,你只能待在我身邊,你沒有做到。”沈月卿冷靜得可怕,用力捏住顧驕的臉,讓他不得不直視自己的目光。

    “驕驕,這些人都是因你而死的,因為你不聽話,他們所有人都要為此付出代價。”

    沈月卿冰冷的聲線如蟒蛇纏繞,一點點收緊,帶走了顧驕身上最后一絲溫度。

    “這是我對你的懲罰。”

    ……

    顧驕渾身一顫,猛然從夢中驚醒。

    他呼吸急促得好像剛跑完五千米長跑,整個后背都被冷汗濕透了,身體僵硬得動彈不得,好久才從那種鬼壓床一般的狀態中恢復過來。

    深夜靜謐,星空燈淡然流轉光華,房門關得嚴嚴實實,沒有滿地的鮮血,也沒有堆積成山的尸體,一切都和剛入睡時沒什么兩樣,他意識到剛才發生的一切都只是自己做的一場夢。

    夢里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嚇人了,以至于他現在都還驚魂未定,艱難地坐直身體平復呼吸,手臂上密密麻麻全是雞皮疙瘩。

    還好,只是夢而已……

    他不停深呼吸,不敢去想夢里的場景,慢吞吞伸手去開燈,這時,空氣中忽然響起一陣熟悉的風鈴輕響。

    “叮……叮……”

    顧驕瞬間僵住了,慢動作一般轉過頭,床邊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不知已經看了他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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