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大魚翻著死魚眼, 直勾勾的死亡視線射向床上,紗帳被拽掉了,交疊的身影一清二楚。
聞折月伸出手, 虎口卡住墨夙離的下巴, 湊近他:“想要我的逆鱗,又想殺我, 魔尊大人對我的企圖可真不小。”
話是這么說沒錯,但聽起來怎么這么不得勁呢。
墨夙離一扭頭,掙開了他的手:“仙尊若是活膩了, 本尊不介意送你一程。”
仿佛看到了小花鬧別扭, 將花蕊背對著他。
聞折月的手順勢向下,在他的腰上摩挲:“如何送,以身渡我嗎?”
墨夙離沒作聲。
他不是會委屈自己的人, 聞折月本來就是他挑選的床伴, 雖然身份變了,但都送上門來伺候了,不用白不用。
用歸用, 面子要保住。
墨夙離不拒絕也不主動,任由聞折月扯掉那身遮不住春光的凌亂衣衫,他咬著唇,將紅透的臉藏進了被褥間。
聞折月輕笑,他并不偏愛熱烈的迎合, 墨夙離嘴硬身軟的架勢更能引起他的征服欲。
不是他不愿意做一個合格的小白臉, 任誰看到這樣的墨夙離,都會忍不住索求更多。
想撕開他一本正經的偽裝, 讓他失態,逼他哭出來。
不能怪他變態, 是墨夙離先勾引他的。
聞折月將鍋甩得干干凈凈,連帶將剝下來的衣服扔掉,他攬住墨夙離的腰,目露驚訝,這可真是大水淹了龍王廟,他的快樂老家一片泥濘。
“你想淹死我嗎?”
“……”
墨夙離的臉一下子就燒紅了,本來欲求不滿就很丟臉了,又被這樣調侃,他惱羞成怒地抓起被拽下來的紗簾,按在聞折月的臉上:“你把頭蒙起來,我看到你這張臉就會痿!”
咬牙切齒,明顯是在報復。
“脾氣真大。”聞折月嘖了聲,握住他的肩膀,將他翻過來按在枕頭上,“這樣就看不到了,要是還痿,只能證明魔尊大人身體不太行。”
你才有不太行!
墨夙離的臉埋在枕頭里,他睡不慣玉枕,用得上軟乎乎的棉枕,所有罵聲都被柔軟的棉花吸收了。
除了枕頭,被褥也比正常人家的厚兩倍,躺下去會凹陷,像睡在云朵堆里。
嬌氣。
聞折月再次把這個標簽貼在墨夙離身上,怪不得碰一碰就會紅,合著是這樣養出來的,看來他那暖玉床委實寒酸,應當多準備幾床被褥了。
“小花那么弱,會不會被弄斷腰?”
聞折月貼在他的耳朵發問,墨夙離聽見他游刃有余的語氣就煩,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它在丹田里,撞不到。”
沒見血,但留下了一個很明顯的牙印。
聞折月胸口血熱,反手摸了摸他的喉結,那里也有一個牙印,是他咬的。
現在他們有同款牙印了。
“真的斷不了嗎?”
墨夙離的心情正處于暴躁狀態,在聞折月來之前,他試圖用手解決需求,失敗了,眼下聞折月問來問去,就是不進入正題,像在他面前吊了塊肉,卻不讓他吃一樣。
“你到底做不做,不做就滾開!”
回應他的是一聲輕笑。
“是我不好,讓魔尊大人等急了。”
聞折月從后面抱上來,明明是水里生長的龍族,身體卻是滾燙的,像是一捧巖漿潑在后背上,墨夙離被燙得哆嗦了下。
“不許躲。”聞折月的手上用了幾分力,像是要把他鐘愛的花嵌進肋骨之間,“小花很堅強的,葉子拍上去都斷不了,是我多慮了。”
兵臨城下,無處可藏。
墨夙離微微睜大了眼睛,頭皮發麻,這股麻酥酥的勁兒從頭躥到了腳。
他以為聞折月說的小花是丹田里那小崽子,可聞折月的種種行動表明,他說的花是……
聞折月知道了。
剛才是說不出話,現在是不想說話,墨夙離默默抱住枕頭,把臉埋進去,試圖用枕頭悶死自己。
聞折月輕啄他的肩頭,一下一下,仿佛吮到了花蜜,甜得他心尖都顫了顫:“還要多虧魔尊大人的提醒,是你救了我。”
墨夙離哼了聲:“我只不過是不想和你一起死。”
聞折月將他抱進懷里,口是心非的魔尊大人抱起來軟乎乎的,渾身上下只有嘴是硬的:“你為什么會想到要用逐日槍?”
當時在幻境里,他都沒能找到破綻,但墨夙離卻一擊即中了,聞折月的眸色轉深,看著墨夙離的眼神帶上了一份探究。
墨夙離懷的不是龍蛋,那花朵必然遺傳于他自身的血脈。
“因為我比你聰明。”墨夙離悶聲道。
其實他也不知道為什么,當時腦海中突然冒出這個念頭,可能是進入玉海明沼的時候看見過逐日槍,所以聯想到了。
聞折月不置可否,感慨道:“原來你是一朵小花。”
這一下可戳到了墨夙離的痛處,天殺的幻境,天殺的玉海明沼,仙界禁地就是偏愛仙界的人,憑什么聞折月在幻境里是個人,而他變成了一朵花。
魔尊大人很不服氣。
他并不像聞折月一樣了解幻境的構成,也不知道幻境中的種種都和現實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墨夙離突然想起妙回春說過的話:“你是不是有花妖血脈?”
他是個活生生的聰明人,聞折月是條活生生的傻子龍,沒道理他倆的血脈一混合,造就出一朵花。
墨夙離想不通,這朵花已經開了,總不能花落了會結果,結的果子是一顆蛋吧?
那樣不符合繁衍規律,和人與蛇生了一條龍一樣離譜。
聞折月按住他的后頸:“有花妖血脈的人不是你嗎?”
“你才是花妖,你全家都是花妖!”墨夙離想起了幻境中發生的事,十分嫌棄,“我才不是弱唧唧的蠢花。”
墨夙離的神色不似作偽,是他猜錯了,還是墨夙離壓根就不知道自己有花妖血脈?
玉海明沼的幻境給了他一些啟發,雖然現在還不能將所有線索串聯起來,但聞折月基本確定了一件事:他和墨夙離淵源匪淺。
拋開見色起意的成分,他第一眼看到墨夙離就有一種失而復得的感覺,墨夙離決定著他的人生是否圓滿,遠遠超過情劫帶來的影響。
幻境讓聞折月幾乎確定了墨夙離是他念念不忘的花,生長于無妄海的禁地中,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花,是他的小美。
可墨夙離否認擁有花妖血脈。
他曾昏迷多日,醒來后記憶變得模糊,墨夙離會不會也有相同的經歷?
短短幾秒里,聞折月的腦海中閃過好幾種猜測,一念既起,就種下了懷疑的種子,也許他和墨夙離之間并不是簡單的情劫,望月山驚鴻一瞥也不是他們的初見。
聞折月心里激動,身下動作也兇狠了幾分。
太超過了……墨夙離再次確定了一件事:聞折月不適合做床伴,他一點都不會伺候人!
經過實踐證明,水生的小龍是不會被淹死的,發了大水的龍王廟也能快樂玩耍。
兩個人在這方面的相性很好,當然前提是拋開持久度和強度不談。
需求得到滿足后,暴躁的野獸又變回了乖巧聽話的大貓,墨夙離瞇著眼睛一臉饜足,聞折月心里發軟,這是他們第一次在上界做這種事。
他摸了摸墨夙離的頭發,熱情邀請:“再來一次?”
“不。”
大貓翻身而起,一骨碌滾到床里面,警惕地盯著他:“你怎么還不走,這里是魔宮,不是仙界中人該來的地方。”
男人,你剛剛可不是這副嘴臉。
聞折月從他身上看到了四個字——用完就丟。
得,他算是明白墨夙離為什么會在成親第二天就跑了,自私的白眼貓,他不過是多喂了幾次,墨夙離吃撐了就翻臉不認人。
“你夠了,可我還不夠。”
“那你忍一忍。”
他往下瞥了一眼,宛若被燙到了一樣,飛快地移開視線。
嘶,他沒被捅死可真是命大。
聞折月直勾勾地盯著他,許是覺得自己這樣不太道德,墨夙離清了清嗓子,語重心長道:“縱欲傷身,你不節制很快就會腎虧體虛。”
聞折月氣笑了,用完就丟不說,還敢咒他:“有勞魔尊大人操心,你的腰斷了我都不會虛。”?
這么自信?
墨夙離眨了下眼睛:“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直覺告訴聞折月,最好讓墨夙離閉嘴:“不能,你別問。”
你不讓我問,那我偏要問,墨夙離張口就來:“你真的有兩根嗎?”
古老龍族的傳聞有很多,其中一個就是龍性本淫,由此衍生了繁衍崇拜,龍有一根還是兩根,一直是爭論不休的話題。
根據他的觀察,聞折月和正常男人一樣,但在洞房花燭夜,聞折月的表現太過了,很不正常。
聞折月:“……”
坦白說,墨夙離不是第一個問他這個問題的人,沒飛升上界的時候,也有妖怪聽說他是白龍,特地找到他詢問這件事。
但墨夙離是第一個問完之后沒被他揍的人。
聞折月深吸一口氣,平復心情:“你覺得呢?”
墨夙離咂咂嘴:“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空穴不會來風,如果我覺得你有一根,你會把多出來的那根剁掉嗎?”
要是聞折月和正常男人一樣,別那么猛,說不定他們現在就在魔宮里甜甜蜜蜜了,壓根不會有后面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墨夙離感慨人生不易,嘆了口氣,剁掉顯然是不可能的,還不如去找妙回春配點讓人不舉的藥。
如何讓聞折月喝藥,是個問題。
“我餓了。”
話題跳躍的幅度會不會太大?
聞折月嘴角抽搐,上一秒還是擲地有聲的“剁掉”,下一秒就聊起吃飯了,墨夙離該不會在暗示他吧。
“說錯了,是它餓了。”墨夙離指了指肚子,一臉認真地忽悠,“眾所周知,小崽子有八個胃,一天要吃十頓飯。”
聞折月噎住,他還沒想好要怎么回答一根兩根的問題,話題就跳到了崽子有幾個胃上:“沒聽說過。”
他懷疑墨夙離故意驢他。
“那你真是孤陋寡聞。”
“……”
字都不會寫的人怎么有臉說出這種話?!
人家都是酒足飯飽思淫/欲,到了魔尊大人這里就變成欲求滿足想吃飯,連小崽子都能搬出來,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堪稱一絕。
聞折月認命地嘆了口氣,穿好衣服,撿起地上被拍暈的大魚。
“對了,你為什么要帶一條魚來?”墨夙離側過身,對上一雙死不瞑目的腫泡魚眼。
嚯,好大的怨氣沖天。
莫非這條魚是新型武器?
聞折月掂了掂魚:“見面禮。”
墨夙離:“就這?”
變成仙尊了,還是一樣摳,這魚之前還活蹦亂跳的,一看就是在無妄海中現抓的。
聞折月手起刀落,見面禮被切分成無數片,切好的魚片晶瑩剔透,厚度統一,整齊地碼在盤子上:“附送一場分尸表演,這樣的見面禮夠不夠格?”
別以為他聽不出這是威脅。
墨夙離撇了撇嘴:“你這刀功不錯,什么時候練的?”
“無他,分尸多了,自然熟練。”
“……”
“開個玩笑。”
“一點都不好笑。”
聞折月莞爾,掌心燃起一簇靈火,烘烤著魚片:“給個面子,笑一下,等會兒請你吃大餐。”
墨夙離有點心動,聞折月的架勢看起來有模有樣,他咽了咽口水。笑容易,但故意笑就很難,墨夙離努力牽了牽嘴角,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恕我直言,你笑得比這條魚死的時候還難看。”
“……你別直言,你委婉一點。”
“好吧,你笑得非常努力。”
大貓又要伸爪子撓人,聞折月見好就收,拿出玉箸,火速夾了一片烤好的魚片塞進他嘴里:“味道怎么樣?”
墨夙離嚼嚼嚼:“唔,這條魚要是知道自己會被做成這樣,一定會陰魂不散纏著你。”
“不好吃?”聞折月揚了下眉頭,作勢要停下動作,“既然如此,為了我的安全著想,我現在就去把這條魚的殘骸埋了,免得被它纏上。”
“等等!”
墨夙離拉住他的衣袖。
“不能等,萬一這條魚纏上我怎么辦?”聞折月一臉為難,“我膽子可小了,最怕魚。”
騙子,你之前還說自己最怕狗!
墨夙離默默在心里翻了個白眼:“繼續烤。”
“魔尊大人這是什么意思?”聞折月揣著明白裝糊涂。
墨夙離舔了舔唇,在丟臉和餓肚子之間糾結了一秒,果斷選擇了口腹之欲:“意思就是,本尊會保護你,幫你驅鬼。”
“原來魔尊大人這么關心我。”
墨夙離想要反駁,下一秒就被塞了一口烤魚片,聞折月動作飛快,一口接一口地投喂他:“那我的安全就交給魔尊大人了,以后你保護我,我負責喂飽你的兩張嘴。”
墨夙離艱難地咽下魚肉:“我只有一張嘴。”
他懷疑聞折月在拐彎抹角地罵他能吃。
聞折月無奈嘆息:“你果真是個傻子。”
“……”
可惡!
剛剛還拐彎抹角罵他,現在裝都不裝了,墨夙離惡狠狠地嚼著魚肉,他要把整條魚都吃光,一點都不給聞折月留,餓死這條傻子龍。
吃飽喝足,墨夙離打了個哈欠,聞折月連忙將往枕頭上躺的人提溜起來:“先別睡,跟我去個地方。”
“什么地方?”
“一個有很多美食的地方。”
墨夙離揉揉肚子:“不去,我吃飽了。”
那條大魚全都進了他的肚子,八個胃都滿了,一頓抵十頓。
“吃飽了就應該多走動走動,不然你的肚子會越來越大的。”
墨夙離低頭看了看,他的肚子確實鼓出來一點,腹肌都快沒了,摸起來軟軟的。
不過和吃飯沒關系,這純粹是拜丹田里那朵花所賜,不久前花苞終于綻放了,花瓣在丹田中舒展開來,明明是柔軟的存在,擴張力卻十分恐怖,將丹田洞府都撐大了一圈。
丹田的情況誠實的反映在身上,墨夙離的肚子已經鼓起了小小的弧度。
懷孕的痕跡正在一步步顯露出來,或許再過不久,他就會像懷有身孕的女子一樣,腹部隆起。
思及此,墨夙離眼底閃過一絲憂慮。
決定生下崽子是一回事,但能不能接受身體上的變化又是另一回事,理智上他知道身體的變化是正常的,但情感上,他還不能坦然接受。
孕期的人敏感多思,妙回春特地囑咐過,除了身體需求,精神上也要給予支持。
聞折月揉了揉他的頭發:“別擔心。”
他對墨夙離的喜愛中多了一絲疼惜,同為男子,將心比心,他多少能理解墨夙離的心情,因此也愿意多遷就墨夙離一些。
“我會變成一個怪物嗎?”
“不會,男人生孩子是一件很常見的事情。”
聞折月把老龜教育他的話原封不動的拿出來,教育墨夙離:“男女平等,你不能歧視男人,這樣才能創造美好魔界。”
“……”墨夙離無言以對,好不容易醞釀出來的傷感氣氛差點被聞折月一句話搞沒,“可是男人大著肚子很奇怪。”
接受其他人異樣的目光對墨夙離而言有一定難度。
墨夙離沉沉地嘆了口氣,整個人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憂傷地打了個飽嗝。
沒控制住,吃撐了。
聞折月沉吟片刻,輕聲道:“換上裙子就好了。”
“……你說什么?”墨夙離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
“換上裙子,就不會有人覺得你大肚子奇怪了。”
聞折月從儲物法器中拿出一件衣裙,語氣真誠,仿佛沒有一點私心,但那雙眼睛亮得人心驚:“這是我特地為你準備的,你穿上一定會很漂亮的。”
墨夙離:“……”
滾開,你不要過來啊!!!
第32章 第 32 章
裙子是渡劫時買的。
想著有朝一日蘇梨可能會回到他身邊, 聞折月看到新鮮玩意兒和漂亮衣服都會買下來,久而久之就攢了一大堆,飛升時也沒舍得扔。
“我不穿!我是男人!大了肚子也是男人!”
憂傷的氣氛一掃而空, 霜打的茄子原地回春。
聞折月饒有興致地抖了抖衣裙, 比起蔫頭耷腦,他更喜歡墨夙離這種精神滿滿的狀態:“你是男人沒錯, 但誰說男人就不能穿裙子了。”
聞折月輕松鎮壓了他的反抗,幫他換衣服,裙子是比較清透的粉色, 這種顏色很挑人, 太白或太黑穿起來都不好看。
總之他覺得墨夙離的膚色剛剛好,穿上后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聞折月的眼里滿是著迷。
墨夙離氣得臉都紅了,自己偽裝成姑娘和被人逼著穿裙子不一樣, 聞折月擺明了就是想看他的笑話:“男人能穿裙子, 你怎么不穿?”
“你想讓我穿?”
聞折月又拿出一件樸素些的裙子,明顯看到墨夙離從氣憤變得震驚,又變得呆滯, 一臉反應不過來的玄幻表情。
“穿個裙子罷了,真男人就要勇于穿裙子。”
于是聞折月麻利地換上女裝,順便給自己換了張臉,往那一站,儼然一個俏娘子。
墨夙離驚訝地張大嘴巴:“你是不是自己想穿裙子, 所以才拿我當借口?”
“如果這樣想能讓你心里舒服一點, 那就是吧。”聞折月撓了撓他的手心,毫不吝惜地夸贊, “果然人長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我穿裙子就沒有你好看。”
沒人不喜歡被夸獎,墨夙離心里暗爽,忽然覺得穿女裝和大著肚子不算什么了,他比聞折月好看,四舍五入,他勝過聞折月了耶!
打不過傻子龍是事實,但能迷住聞折月,怎么不算是他的本事呢。
這么一想,墨夙離的腰桿都挺直了:“你怎么又用易容術?”
在事情挑明之后,他以為聞折月會換回原來的臉。
“不用的話,怕被魔尊大人罵。”聞折月似笑非笑,“我可脆弱了,你一罵我,我的心就會枯萎。”
墨夙離:“……”
“有人說我娘子拋棄我就是因為我長得丑,實不相瞞,我很自卑。”
墨夙離的白眼快翻上天了,你還自卑,你壓根就不知道這兩個字怎么寫吧。
他愿稱聞折月為天下第一記仇人。
聞折月繼續逗小啞巴,墨夙離越不說話,他越想把人逗得惱羞成怒:“聽說魔尊大人也拋棄了娘子,為什么?”
墨夙離冷嗤:“因為他丑。”
易容吧,聞折月最好一輩子別把臉換回去。
聞折月噎了下,哭笑不得,他這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啊。
兩道偽裝后的俏麗身影一路離開魔宮,去往人間,降落在以繁華著稱的京城時,正值人間的七月半,中元鬼節,家家戶戶早已關了門,街道上冷冷清清,不見人影。
墨夙離一臉狐疑:“你該不會要帶我去挖墳吧?”
上界過了幾天,在人間已經輪轉了幾年,時間的流逝并沒有在城池上顯現出來,長街懸月,一切都和記憶中相同。
很難不懷疑他在墨夙離心目中的形象,聞折月輕嘆一聲:“不是,帶你玩點刺激的。”
墨夙離震驚:“還有比挖墳更刺激的事?”
“……你怎么整天惦記著挖墳?”
還不是因為你這個變態經常提這茬。
墨夙離默默腹誹。
遠處影影綽綽一片迷蒙,乍一看人影幢幢,聞折月拉著墨夙離往巷子里躲了躲:“別出聲。”
墨夙離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那一片虛無縹緲的影子仿若千軍萬馬,憑空出現在街道上,冷白的月光穿過影子,在地面上鋪開一層霜色,宛若一幅會動的潑墨畫作。
七月半,鬼門開,萬鬼過城。
在下界中,人妖鬼三族鼎立,相互制衡,鬼族長居于地府,除了輪回轉生以外,每年只有中元節這天才被允許來到人間。
這些死去不知多少年的鬼魂們在城中游蕩,尋找自己生前殘留的痕跡。
如果不是陰差陽錯,聞折月今夜也會成為其中一員,會飄蕩到生前居住過的宅院,在空空蕩蕩的院落里思念一個離他而去的人。
墨夙離突然無比清楚的意識到一件事:當初的不告而別對聞折月造成了很大傷害。
渡劫失敗只是表象結果,真正的傷害仍留在心頭,時間將借酒澆愁的日子醞釀成了一道難以愈合的傷疤。
或許聞折月沒有強硬的挑明身份,是因為不曾真正原諒他。
不原諒是正常的,畢竟他還沒有道過歉。
聞折月不知道心思敏感的魔尊大人又胡思亂想了,等鬼魂們游蕩過街后,他立馬拉著墨夙離跟了上去。
他當然不會為了哄墨夙離就換上女裝,他可是個有原則的人,鎮南將軍在人間失蹤,八成與黑霧有關,他和墨夙離都和黑霧打過交道,偽裝身份才方便查明情況。
任何偽裝都不如改換性別來得有效,這是他從墨夙離身上得來的血淚教訓。
至于為什么要混入鬼魂當中,是因為天帝偶然提及的一件事。在仙魔會談開始之前,命軌星君曾給鎮南將軍卜過一卦,卦象顯示他最近運勢不好,會招桃花。
陰桃花。
聞折月沖墨夙離眨了下眼睛,用口型道:小心一點,不要被他們發現。
既然是陰桃花,那從鬼身上下手肯定沒問題。
墨夙離不敢出聲,混在一堆鬼里確實比挖墳更刺激,問題是他們兩個為什么要在中元節當天來到人間扮鬼,這是仙界的習俗嗎?
除了自然老死的人以外,其他鬼魂都會保留生前的模樣。
墨夙離左看看右看看,他左邊是一個臉色慘白的吊死鬼,舌頭耷拉著,很長,右邊是一個色鬼,一臉猥瑣相,雙手捂著下身,見他看過來,色瞇瞇地朝他聳腰。
沒等他反應,一只手就捂住了他的眼睛。
聞折月從背后靠過來,帶著令人安心的溫度:“別看,是臟東西。”
色鬼看見聞折月,又朝他聳了聳腰。
聞折月的眼皮抽了抽,抬腳把色鬼踹飛了,好色之徒,死了都改不了,該打!
墨夙離的心臟砰砰跳個不停,仿佛一瞬間被拉回到了妖市,無邊的月光落下來,他看到朝他傾斜過來的傘。
是被具象化的偏愛。
在原地停了一小會兒,鬼魂大軍已經朝前飄去,身邊的吊死鬼和色鬼都不見了,聞折月才放下手。
失策了,該把墨夙離的臉蒙上的。
聞折月在儲物法器中翻翻找找,拿出一條面紗:“戴上這個。”
珍珠在月光下泛著瑩潤的光,墨夙離微訝,這是他偽裝成蘇梨時戴的面紗,后來不知道隨手放到哪里去了:“這個怎么會在你手上?”
聞折月沒回答,又默默拿出一把傘,傘上的銅錢已經掉光了,光禿禿的只剩下流蘇。
蘇梨離開后,所有能找到的東西都被他收了起來,面紗和傘是蘇梨用過的,聞折月特別妥帖地收藏著,盡管那時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到蘇梨。
撐開的傘遮住了月光,卻沒遮住落進心間的雨,墨夙離抿緊了唇,突然感覺到一股難言的悲傷。
他突然裝不下去了。
“我當初——”
“噓。”
聞折月沖他搖搖頭,方才的短暫交談引來了圍觀的鬼魂,其中一個鬼死前被分尸了,魂魄也碎成了幾塊,半個腦袋擠進傘下,被挖了眼睛的眼眶空蕩蕩的,正對著他們。
墨夙離倒吸一口涼氣,忽然覺得眼睛有點疼,一時上頭,他都忘了他們現在正站在數不清的鬼魂中間。
“有什么話回去再說。”聞折月幫他戴好面紗。
剛剛跟著鬼魂穿過街道,他一直在暗中觀察,中元節大量鬼魂出現在人間實屬正常,但不正常的是這些鬼魂飄蕩的方向十分一致。
舉個例子,有的鬼生前住在城北,有的生前住在城南,但這些鬼魂卻統一朝著城西飄去。
那城西一定有什么吸引他們的東西。
離開京城,聞折月幾不可查地皺了下眉頭,鬼魂飄去的方向他很熟悉,正是望月山。
望月山后就是天下第一宗,是巧合嗎?
本來是打算借由鬼魂的手尋找鎮南將軍,眼下知道可能會牽扯到天下第一宗,聞折月的心頓時提了起來。
他對天下第一宗的感情不算太深,畢竟宗門里認識的人大都死光了,有交情的只剩下大師兄,但老龜等妖怪們和天下第一宗同氣連枝,如果鬼魂的目的地是望月山,那老龜或許也被牽扯進來了。
老龜于他,是師是長,是重要的家人。
聞折月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墨夙離偏頭看了他一眼,捏捏他的手。
不用說話,聞折月也能從那雙眼睛中看出關心,純粹的映照在淺金色的眸子里,像一塊得來不易的琥珀,比世間任何珍寶都貴重。
他想墨夙離一定很愛他,只是還沒有意識到。
他捏了捏墨夙離的手,與他十指相扣。
上山花費的時間不長,鬼魂都是飄上去的,等到了山頂,聞折月的心徹底涼了下來。
山頂上架起了一座懸空的橋梁,直通云霧遮蔽的山巔,乍一看上去,和當初的妖市一模一樣,只不過這座橋上過的不是人,而是鬼魂。
他已經能確定老龜他們牽涉其中了。
聞折月收起了傘,在上橋之前,又往墨夙離身上套了一層防護罩,一則是保護墨夙離的安全,一則是防止有人打他娘子的主意。
“可以不去嗎?”
墨夙離突然開口。
一路走來,墨夙離從來沒有提出過異議,聞折月愣了一下。
“我有一種不好的感覺。”墨夙離抬眼望向延伸到山巔的橋梁,眼睛隱隱作痛,“你為什么要來這里?”
就算是以前命懸一線的時候,他也沒這么不安過。
“鎮南將軍在人間失蹤了,我懷疑與黑霧有關。”
聞折月簡單解釋了一下,拍拍他的手:“你在這里等我。”
就算不為了老龜和天下第一宗,他也要查明鎮南將軍的去處,查明這人間暗處藏匿了什么,維護世間秩序是他身為上界仙尊必須要做的事情。
但墨夙離不必跟他去冒險。
他轉過身,剛松開的手又追了上來,墨夙離的語氣冷冷淡淡:“別誤會,我只是想去給你收尸。”
好冰冷的話,但是為什么聽起來心里熱乎乎的?
聞折月更加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如果我死了,尸體一定讓你收,墳也歡迎你來挖。”
“……”
大可不必。
上了橋就感覺出不同,和通向妖市的橋對比,這座橋完全不受力,如果人踩上去一定會摔下山崖,只能飄過去,與其說是橋,不如說是引領鬼魂去往何方的長燈。
騰云駕霧難不倒聞折月和墨夙離,兩人隱藏在鬼魂中,來到了云霧深處的山隘。
墨夙離是第一次來天下第一宗,當初的妖市在宗門外圍,只是個障眼法,眼前才是高大偉巍的山門,聳入云端的石碑上,“天下第一宗”五個大字金光閃閃。
“哇!”
魔尊大人沒太見過世面,發出了小小的驚呼聲。
聞折月的心情無比沉重,天下第一宗隱世不出后,山門外就布下了護山大陣,山門大開意味著護山大陣被破了,情況比他想象中還要棘手。
“等下可能會很危險,我分不出神來保護你,墨夙離,你要小心。”
聞折月鮮少喊他的大名,墨夙離愣了一下,被他的嚴肅心情感染到了:“本尊可用不著你保護,若是你說兩句好聽的,本尊或許還會大發慈悲救救你。”
“好。”
聞折月眉目舒展,玩笑地應和了幾句:“魔尊大人最厲害了,等下可要救救我。”
明知道他在說笑,墨夙離的心還是蕩開了漣漪,他故意裝出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行叭,既然你都開口求我了,本尊定然會保護好你。”
進入天下第一宗后,遠遠看到一大群鬼魂,都是從四面八方聚集過來的,奇怪的是,宗門里沒有一個活人。
聞折月直接朝內門走去。
內外門之間也有防護法陣,天下第一宗的每一代宗主都會加固法陣,如果宗門遭受到攻擊,所有弟子都會在第一時間撤進內門,那里是最安全的避難所。
當然,從聞折月有意識以來,天下第一宗就沒有經歷過攻擊,雖然自藺月盞卸任宗主之位后,天下第一宗多多少少走了下坡路,但一直無愧“天下”二字,是人間修真界的魁首。
靠近內門,鬼魂的數量變少了,大部分被召集來的鬼魂都聚集在宗門大殿。
墨夙離回頭看了一眼,鬼魂在月光下呈現出陰沉的暗色,像撒了一層青灰,遠遠看去陰森森的,讓人的心情變得壓抑起來。
“等等,你看那像不像一個圖案?”墨夙離遲疑開口。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鬼魂們像被圈定在特殊的范圍里,這個范圍打眼一看,是一個模糊的圖案,看起來有點眼熟。
聞折月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大殿前的空地被鬼魂分成了幾塊,中間是一顆略有些飽滿的水滴,四周的鬼魂散落,暫時看不出具體的形狀。
的確很眼熟。
仔細看不太像水滴,更像是一朵……聞折月驟然偏過頭。
墨夙離不明所以:“怎么了?”
聞折月仿佛被掐住了脖子,記憶中的小花和鬼魂組成的圖案逐漸重合,原本涇渭分明的事情模糊了界限,仙官尸體、鋒金蝶、黑霧、玉海明沼、幻境……而今又加上了墨夙離。
冥冥之中好像出現了一張巨大的網,將他的過去和周圍的一切都籠罩起來,明明發生的每一件事和他都沒有直接關系,但每一件事都能影響到他。
內門方向傳來一陣陣金石敲擊的聲音,微弱的哀嚎聲凄厲殘忍,墨夙離轉頭看了一眼,呼吸顫抖:“聞折月,你看那里……”
發生的一切太出乎意料,墨夙離忘記要裝作不認識,下意識喊出了聞折月的名字。
位于山峰更高處的內門隱沒在烏云之下,在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無數鬼魂不斷飄向宗門大殿,就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拽著,去往他們該去的地方。
鬼魂中夾雜著藍色的妖火,星星點點,數量還在不斷增加。
每一盞妖火都是一個妖族魂魄燃燒過的產物,這意味著在那道將宗門分隔開的門后,有人和妖正不斷被殺死。
所謂的安全避難所,也變成了人間煉獄。
黎明隱匿,一聲長嘯劃破夜空。
逐日槍直入山門。
第33章 第 33 章
逐日槍, 驚天月——最初聽到魔族這樣描述折月仙尊的時候,墨夙離并沒有實感,但親眼看到聞折月一槍破入山門時, 他忽然明白了何種風華才配得上“驚天”二字。
素衣銀槍, 一夫當關。
聞折月站在湛藍的妖火中,衣袂飄飄, 月色自槍尖滑下,烏云被破開,天光驅散了死亡帶來的陰翳。
明明還頂著那張陌生的臉, 但老龜一眼就認出了他:“折月!”
望月山的妖族精神振奮, 一改方才的恐懼模樣:“少主來了,他來救我們了!我們有救了!”
對于妖怪們來說,聞折月是他們的少主, 對于如今的天下第一宗來說, 聞折月是幾年前飛升的一個宗門弟子,但無論是哪種身份,此時的聞折月在人和妖眼中都是從天而降的大救星。
數不清的視線齊刷刷地看向他, 滿含期待與希冀。
“聞折月。”
“聞折月。”
“聞折月。”
……
一聲聲呼喊敲擊著耳膜,墨夙離忽然產生了一種感覺,聞折月生來就該接受萬人朝拜,受人敬仰,他是天邊高懸的月亮, 本應永遠平等的照耀蒼生, 卻因為某些原因落下凡塵,滯留在他身邊。
他對聞折月會愛上他這回事產生了深深的疑惑。
聞折月說他是他的情劫。
何為劫數?
是跨不過去的坎, 是漫長的歲月,更是一場曠日持久的災難。
墨夙離攥緊了拳頭, 他站在內門的臺階上,仿佛命運召喚一般回身望去——湛藍色的妖火點綴在鬼魂的邊緣,將那片被圈出來的范圍完整勾勒出來,方才還模糊的圖案變得清晰。
那是一朵花。
一朵和他丹田中生長的一模一樣的花,一朵和他在幻境中的化身如出一轍的花,一朵和他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花。
墨夙離心頭巨震,捂住了那只被世人驚嘆的金色眼瞳,一陣又一陣的刺痛逼得他冷汗直流。
在聞折月拼力營救天下第一宗內的修士和妖族時,他站在鬼魂組成的花朵與聞折月之間,就像是將二者連接起來的橋梁。
在這一刻,他仿佛真的變成了一場災難,將聞折月推向死亡。
“何方妖孽,膽敢禍亂人間!”
仿佛一束光破開死局,聞折月持槍而來,將掐住修士的黑衣人釘死在地上,黑衣人死后變成了一縷黑霧,消散于夜空當中。
聞折月面色沉肅,果然和他猜得一樣,今日之事和黑霧脫不了干系。
四周還有很多黑衣人,都是黑霧化身,正在大肆虐殺天下第一宗的修士和妖怪。
而在他們身后,十幾個黑衣人圍著一個鐵籠子,鎮南將軍就被關在籠子里,他的四肢被鎖鏈捆住,源源不斷的靈力從鎮南將軍身上抽出來,輸送到鐵籠下的防護法陣上。
天下第一宗一代代宗主加固的防護法陣堅不可摧,最克妖邪,黑霧應當是束手無策,所以才將主意打到了鎮南將軍身上。
修士與仙族承襲同一個道統,鎮南將軍的修為在仙界數一數二,破不了內門大陣,就借鎮南將軍的手來壓制陣法,不失為好計謀。
但要實行這個計劃必須達成一個條件:有人和黑霧里應外合,打開內門。
這個人能夠自由出入天下第一宗的內門,不是宗門長老就是內門弟子,總之必然很受重視。
可就是這樣一個被悉心培養的人,背叛了天下第一宗,和黑霧為伍,害死了無數弟子,使天下第一宗變成了人間煉獄。
不將這恩將仇報的叛徒千刀萬剮,難消他心頭之恨!
聞折月心中殺意翻騰,手中的逐日槍感應到主人的心情,發出錚錚的怒聲。
內門的打開加速了魂魄的流失,老龜緊緊抱著儲存魂火的法器,甚至沒時間和聞折月說句話。
大殿上設置了奇怪的法陣,所有死去的人和妖都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召喚過去,就算是儲存在法器中的妖怪魂火,也受到了影響。
“不,不可以……”
老龜拼盡全力護著法器,他微薄的妖力全都用上了,可依舊阻止不了法器的毀損,只聽得“咔嚓”一聲,法器四分五裂,一盞盞妖火不受控制地逸散出來。
妖怪魂魄所化成的魂火十分脆弱,必須小心蓄養,稍有風吹草動就容易消散,老龜一直將那些老伙計的妖魂當成寶貝一樣護著,從不離身。
可此時此刻,在那股怪力的拉拽下,他只能眼睜睜看著昔日同伴所留存的魂火一點點熄滅,如同星辰逐漸失去光芒,最終化作一粒無法被找尋到的塵埃,湮滅于世間。
老龜目眥盡裂,踉蹌著朝前追去:“不要,不可以,不可以……”
他想要留住一捧火,留住他的老伙計們。
“小心!”
逐日槍從他身側穿過,將追在他背后的黑衣人捅了個對穿。
聞折月扶住滾下臺階的老龜,還未開口,就對上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老龜涕淚橫流,哭著求他:“折月,快救救他們,救救他們……”
淚水落在聞折月的手上,在他心頭燒出一個個窟窿。
一股莫大的悲傷如狂風席卷,籠罩住了聞折月,他心頭發苦,胸口仿佛墜了一塊大石頭,千斤重,不可移,壓得他說不出一個字。
今夜烏云連綿,沒有星辰,閃爍的妖火從山巔劃過長空,像是墜落的流星,付出一切只得來一場絢麗的消亡。
四下哀嚎,滿目瘡痍,昔日的正道第一宗門處處可見鬼祟,黑霧盤旋在整座山頭上空,仿佛在嘲笑著他們的無能。
聞折月扶著老龜,抬起頭。
在閃爍的妖火中,一張張臉逐漸消散,那是守護著他長大的妖怪,是寧愿放棄轉生機會,也要再看他一眼的至親長輩,是愛他護他,陪伴著他一整個童年的家人。
可他也救不了他們。
老妖怪微笑著,沒有絲毫怪罪的意思,在妖火最后留存的畫面里,他們的目光慈愛,一如曾經那樣注視著他們最疼愛的寶貝龍。
仿佛在說:“折月啊,保重啦。”
往后的日子,我們這群老家伙不能繼續陪著你了。
聞折月心頭悲慟,山水一程路一程,他以為他可以坦然面對人世間的分別,但當看著老妖怪們消亡的時候,悲傷不受控制的從眼眶里流出來。
他這輩子順風順水,第一次感覺到無能為力。
黑衣人受黑霧的驅使,無所謂生死,聞折月的出現打破了單方面的殺戮,所有黑衣人都盯上了他,他們不約而同地停止了虐殺修士和妖怪,從四面八方沖過來。
聞折月冷冷地掃了一眼,逐日槍還未落下,身后想要趁機偷襲的黑衣人就變成了黑霧。
墨夙離不知何時來到了他身邊,面紗遮住了他的表情,那雙眼睛里沉著冰冷的鋒芒:“你去救人,他們交給我來解決。”
月光浮浮沉沉,在他眼中凝成純粹的殺意。
聞折月晃了下神,他對墨夙離有蘇梨的濾鏡,一直將墨夙離視為弱者,視作要保護的對象。
可墨夙離是魔尊,是單槍匹馬殺上魔宮,傲立于王座之前的魔界尊主,即使境界稍遜于他,也不可否認墨夙離的強大。
他清晰地認識到,墨夙離并不是純良的小白花,他的手上沾滿血腥,腳下踩著累累尸骨。
聞折月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大殿上的圖案已經很清晰了,無聲的暗示著墨夙離和黑霧、和這件事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注意安全。”
他握緊了逐日槍,轉身而去。
墨夙離的心跳空了一拍,一把掐死了撲過來的黑衣人,在聞折月看向他的一眼里,他發現了以前從未在聞折月身上看到的復雜情緒——掙扎。
那朵花,聞折月比他更早認出來。
墨夙離呼吸一窒,一瞬間如墜冰窖。
他麻木地殺著前仆后繼的黑衣人,像是一個無情的殺戮機器,或許是殺業造得夠多真能讓人頓悟,又或許是他潛意識里破罐子破摔了,墨夙離的眼神逐漸變得堅定起來。
是劫是緣,命運和旁人都做不得數,他要自己落筆。
有墨夙離幫忙解決一路上阻攔他的黑衣人,聞折月很順利地來到了鎮南將軍被困的鐵籠前。
鐵籠就壓在法陣上,鎮南將軍緊閉著眼睛,嘴角掛著一抹滿足的笑容,不像是被囚困著,反而一副沉溺于美夢的樣子。
以前他的兩個爹爹總說仙界的將士都是廢物,比魔界那幾位將領還要無能,魔族大將起碼心眼比較多,仙界的將士就跟腦子里有坑一樣,蠢笨無比,尤其喜歡往坑里跳。
命軌星君都算出來陰桃花纏身了,可鎮南將軍還能著了道,不是腦子有坑是什么?
時隔多年,聞折月突然體會到了爹爹們的心情,確實是……蠢到家了!
強大的靈力震蕩開來,有如萬鈞雷霆,瞬間就將黑衣人逼得化作了霧氣。
察覺到超出人間所能承受的力量,天空中降下雷電預警,聞折月反手一頂,逐日槍直直地朝上飛去,竟然將青紫色的雷電從中劈了開來。
滿天風雨被引在逐日槍上,隨著聞折月地重重一擲,長/槍徑直插/入鐵籠中央,金戈相交,炸開一簇簇火花,四周的黑衣人不堪重負,頓時化為烏有。
聞折月沒有刻意避開鎮南將軍,逐日槍就插在他面前,附帶的雷電噼里啪啦作響,鎮南將軍和鐵籠一起被劈得外焦里嫩。
火花帶閃電,鎮南將軍竟硬生生被劈醒了。
“是誰,竟敢驚擾本將軍?!”
回應他的是毫不留情的一巴掌,聞折月拔出逐日槍,后槽牙都快咬斷了:“睜開眼好好看看,因為你死了多少人!”
說實話,鎮南將軍也是被黑霧利用了,但一看到無辜慘死的修士們,一想到消散于風中的老妖怪,聞折月就恨不得一槍戳進他的胸口。
“你,你是……折月仙尊?你怎么會在這里?”
看到逐日槍,聞折月的身份就昭然若揭了。
折月仙尊好端端的怎么又換了張臉,還穿了姑娘家的衣裙,他最近是迷戀上換頭換臉的玩法了嗎?
鎮南將軍捂著頭,他被雷劈得頭發都炸開了花,渾身焦黑一片,若非仙族軀體強韌,他此時就該變成一具焦尸了:“發生了什么事?”
他記得他奉天帝之命來下界查探黑霧的事情,運氣不錯很快就發現了黑霧出沒的蹤跡,他悄悄跟隨,查到了一些重要的信息,期間還和黑霧化身的人交了手,隨手救下了一個無辜女子……
鎮南將軍瞳孔緊縮,難道他救的根本不是什么無辜女子,而是幕后兇手特地準備的誘餌?
一場大夢,千百傷亡。
不用聞折月多說,鎮南將軍看到四周的景象后,很快就理清了頭緒,那場旖旎夢境是個圈套,在他英雄救美的時候,就墜入了對方的陷阱。
陰桃花,陰桃花……
鎮南將軍心里發涼。
聞折月冷聲斥責:“區區幻夢就能困住你,南天門危矣。”
鎮南將軍滿臉羞愧,他自知一時疏忽釀下大錯,頭又低了幾分:“我一下界就發現人間的鬼魂數量激增,大量妖族被殺害。”
他咬了咬舌尖,借由疼痛和血腥氣逼迫自己冷靜下來,將查到的一切和盤托出。
“黑霧在世間盤踞,除了對下界的仙官動手以外,似乎還在準備一種古怪的祭祀儀式,我一直在暗中追查。”放眼望去,遍地尸骸令鎮南將軍后背發涼,他的聲音發抖,難掩驚懼,“如果我猜得沒錯,妖鬼二族都是祭品,黑霧的真實目的是獻祭他們,打開異界的大門。”
“異界?”
傳說在上界和下界之外,有一個被封存起來的地方——異界。
“折月仙尊,必須立刻阻止他們,不能讓他們完成祭祀。”靈力抽出太多,又被雷劈了一通,鎮南將軍眼前一陣陣發黑。
關于異界的傳聞很少,似乎是一個禁忌話題,聞折月活了千百年,壓根沒有聽說過一點。
“傳說當異界的大門打開時,世間將生靈涂炭,無一族可以幸免。”
說完這句話,鎮南將軍就撐不住了,暈了過去。
聞折月拍拍他的臉,急切地問道:“醒醒,把話說清楚,要怎么阻止?”
墨夙離扶著老龜走過來:“祭壇八成就在鬼魂聚攏的地方,既然幕后之人想獻祭妖鬼,那破壞他的計劃,所謂的異界大門自然就打不開了。”
老龜雙目失神,還沒有從老妖怪們的魂火消亡中回過神來,有如一具行尸走肉,只有在看到聞折月的時候才張了張嘴:“折月……”
他的壽數千萬載,于人間徘徊,至今所熟識的只剩下聞折月一人了。
這是他最后的念想。
“不可以,你不可以去!”
老龜忽然暴起,死死地抓住聞折月的手腕:“異界兇險萬分,你不可以去,不可以……折月,你不能以身犯險。”
“我不能再眼睜睜看著你出事了。”
聞折月拍了拍老龜的手,還沒來得及問他知不知道異界的事情,旁邊突然插進來一道聲音。
“放心,他不去。”
墨夙離側著身,金色眼眸里蘊著說不清的情緒。
墨夙離今日的打扮乍一看和蘇梨相似,此時看到他,老龜突然想到聞折月那場無疾而終的情緣。
他是第一次近距離看到墨夙離。
和天帝一樣,和所有人一樣,他的注意力也在那只獨特的金色眼瞳上。
零星的舊事在腦海中閃過,老龜驟然瞪大了眼睛:“你……”
意識到什么,聞折月心跳一空:“墨夙離,不可以!”
“嘖,你說了不算。”
流光劃過,墨夙離向著大殿而去,輕飄飄的話散落在風中,很輕,很淡,像一縷月光,從聞折月的心頭一掠而過。
“聞折月,本尊一言九鼎。”
說會救你,就會救你。
曾欠了你一段情債,今日就還你。
第34章 第 34 章
勇敢魔尊果斷出擊, 雄赳赳氣昂昂地殺到了黑霧面前。
聞折月只是其中一個原因,除此之外,墨夙離也很好奇他丹田里那朵花和黑霧之間的聯系。
“你究竟是什么東西?”
他下意識按住肚子, 這個小動作是最近養成的, 看到丹田里的花苞一點點長大,逐漸盛開, 除了初為人父的本能喜悅,還有一種山雨欲來的感覺。
好像這朵花完全成熟的時候,將會發生了不得的大事。
黑霧已經放棄了內門, 盤踞在大殿外的空地上, 察覺到墨夙離的到來,呼啦一下涌向他:“你,是你……”
混沌之中, 夾雜著一絲隱秘的喜悅。
仿佛被隱藏在角落里的陰暗生物窺伺著, 墨夙離不悅地皺了下眉頭,盡管今天穿的并不是仙族服飾,他還是往后退了幾步, 和黑霧保持距離。
“你不認識我了嗎?”
黑霧黏稠,像一團不成型的怪物,對墨夙離的躲避表現出了極大的不滿。
“別亂攀關系,本尊可不知道你是個什么臟東西。”墨夙離一臉嫌棄,仿佛沒有看到黑霧膨脹的怒意, 自顧自地宣告, “不過馬上我們就會產生聯系,因為我會——殺了你!”
離得近的鬼魂被抓過來, 墨夙離順手扔向黑霧。
來得太匆忙,連個趁手的武器都沒拿。
都怪聞折月, 說什么美食很多,還讓他換上裙子,他以為就是出來吃個飯,頂多再逛一會兒,然后就可以回去睡覺了。
誰知道一言不合就開打了!
墨夙離沒好氣地瞪著眼前的黑霧,仔細想想聞折月也是受害者,他剛剛隱約看到聞折月掉眼淚了,嘖,聞折月怎么能掉眼淚,他不允許。
墨夙離心里不爽,所有的怒意都歸咎到了面前的黑霧上。
“你,想殺我?”
墨夙離聽出了它的難以置信:“怎么,我不能殺你?”
鬼魂用起來不趁手,墨夙離抬手招來無數妖火,湛藍色的火光連綴成一條細長的鞭子,從黑霧中間劈下去。
黑霧沒有實體,被分隔開來后,很快就重新合攏成一團:“你與我,明明才該站在一起!你不能!你不能!”
“我最討厭別人在我面前說我不能。”
墨夙離活動了一下手腕,殺意空前蓬勃,黑霧的話印證了他之前的猜測,他們之間有某種聯系:“你想打開異界的大門,做夢去吧。”
很不幸,他看黑霧不順眼,所以就算這玩意兒是他老子,他也照殺不誤。
黑霧無法消除,魔力打在上面很快就消失無蹤,就像被它吞噬了一樣,墨夙離果斷放棄了攻擊,轉而將視線放在四周的鬼魂上。
人死之后會變成鬼,鬼入了輪回能夠再度轉世成人,周而復始,構成了下界的因果輪回。
倘若鬼魂遭到攻擊,再死一次,那就會魂飛魄散,徹底消亡。
墨夙離垂下眼簾,輕聲道:“得罪了。”
他一路走來手上沾了不少血,但與四周龐大的鬼魂數目相比,不值一提。要打斷祭祀儀式,最快速有效的辦法就是將作為祭品的鬼魂和妖族全都殺死,此舉少不了再添殺孽。
不過墨夙離不在乎。
有人是天邊不染塵埃的明月,萬萬不可墜入凡塵,也有人如他一般身上冤孽無數,行善作惡全憑心意,不在意再多添幾筆業障。
隨著他的動作,鬼魂發出痛苦的哀嚎聲,飽滿的花朵圖案出現了一塊空缺,黑霧震怒,似乎沒想到他真的會這樣做。
“你應當與我一起,讓背叛我族的人付出代價,你是——”
銀光閃過,逐日槍/刺入黑霧,打斷了一切。
“他是我的,我們拜過天地,要生同衾死同穴。”
墨夙離動作一滯,不等他回頭,熟悉的溫度就落到了肩頭,聞折月的聲音隨即響起,不復輕松,帶著一絲咬牙切齒的怒意:“我倒是不知道魔尊大人如此有擔當,你敢挺身而出,怎么就不敢睜開眼睛,好好看看我。”
“誰說本尊不敢看你?”
墨夙離回過頭,滿眼錯愕。
皎月的輝光落下來,將聞折月的眉眼勾勒得清晰可見,不再是隨手換上的假臉,他就這樣堂堂正正地來到他面前,將那段隱而不宣的情債仔細鋪開,明明白白,不容置喙。
墨夙離下意識移開視線,下一秒就被鉗住了下巴,聞折月強硬地掰過他的臉,命令道:“看著我。”
始于望月山初見,他們拜過天地,做盡了最親密的事情,這張臉從最初的合眼緣,到現在已經刻在了墨夙離的記憶里,成為他心口不可觸碰的隱秘。
“墨夙離,別再自欺欺人了。”
對于他們在下界的糾葛,聞折月一直沒有正式挑明,旁敲側擊的暗示也大多是調侃意味,像是惡趣味的捉弄,又像是隨口一提。
但墨夙離從來沒有把這件事翻篇,他心知這是一把懸在頭頂的刀,遲早有一天會落下來。
他想這一天會在丹田里的小崽子生下來之后。
可是猝不及防,聞折月握住那把刀,捅破了窗戶紙。
“這筆債可不是輕易還得清的。”聞折月松開手,只留下這一句話。
墨夙離怔怔地看著他和黑霧交手,心亂如麻,一時間不知道該慶幸聞折月的態度比想象中好太多,還是該頭疼他對這件事如此在意。
他忽然有些后悔,當初在妙回春那里挑明一切就好了,虧得他這段時間兢兢業業地裝糊涂,到頭來不過是聞折月在哄著他玩。
丟臉,太丟臉了。
要不趁現在跑吧。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墨夙離就察覺到了一道銳利的目光,他抬起頭,正對上聞折月看過來的視線,仙尊大人和黑霧交手游刃有余,抽空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
仿佛在說:你敢跑試試。
墨夙離腿一軟,聞折月威脅過他很多次,打斷腿,關在折月秘境里……此時此刻,他確定聞折月不是說說而已。
聞折月將注意力移回黑霧上,他自始至終沒有和黑霧交過手,假冒的魔族大將和眼前的黑霧有很大差別:“連個下界修士所設的陣法都破不了,你以為你能傷到本尊?”
逐日槍從天而降,狠狠地砸入地面,方圓百里震顫不斷,鬼魂們受到波及,紛紛發出驚懼的嚎叫聲。
古怪的祭祀儀式限制了鬼魂的行動,對他們本身的意識影響不大,墨夙離緊了緊手,掌心出了汗,他遠沒有想象中灑脫,要將這些鬼魂在世間徹底抹去不失為一件殘忍的事情。
對待聞折月的時候,黑霧顯然更兇:“區區仙族,也敢阻止我族復興,該死!”
“仙族?”
聞折月笑了下,逐日槍掃開鬼魂之后,又回到了他手中:“本尊可不僅僅是仙族。”
他搖身一變化作原形,白龍一尾巴掃過去,天下第一宗的大殿頓時變成一片廢墟,被聚攏過來的鬼魂也被一并掃飛出去。
墨夙離瞠目結舌,這樣也行?!
黑霧大受打擊,凝固了幾秒,隨即氣急敗壞地跳腳:“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連人話都說不清楚,你還是閉嘴吧。”
聞折月的嫌棄溢于言表,一尾巴拍過去,碎石嘩啦啦地落了一地,一團黑霧被拍得四分五裂,有如喪家之犬四處逃竄。
“區區仙族怎么可能傷到我,這不可能,不可能……”
不甘的聲音回蕩在廢墟之上,沒過多久,黑霧的語氣忽然變得激動起來:“難道你是仙魔兩族的混血種?!”
聞折月心頭一跳,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既然如此,那就不需要那些劣等的祭品了,只要有你就夠了。”
黑霧一擁而上,如同潮水一般裹住了半空中的白龍,聞折月奮力掙扎,靈力將霧氣一寸寸絞碎,但那黑霧好似不怕死一般,拼著被絞碎的風險也要纏著他,甩不開,掙不脫,黏稠得仿若附骨之疽。
冥冥之中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禁錮著他,將他的靈力全都卸掉了,隱秘的垂墜感拉扯著他向地面落去。
整座山頭被聞折月拆了個七七八八,地面上一片廢墟,從碎石下浮起一層淺淡的金色圖案,仔細看來,正是方才鬼魂們組成的花朵祭壇。
白龍和黑霧糾纏成一團,聞折月被強行鎖住靈力,變回了原形,就連逐日槍也被隔絕在外。
放肆的大笑貫穿耳膜,聞折月無法動彈,直直地朝祭壇中央墜落。
充滿惡意的感嘆癲狂又瘋魔,仿佛已經預見到了未來:“混血種,你是最好的祭品,你的血肉會成為開啟異界大門的鑰匙,你的尸體會成為我族重臨世間的墊腳石……天地不仁,仙魔兩族都將萬劫不復!”
所有的聲音都被隔絕在外,天地之間一片寂寥。
靈力在流失,生命力也在不斷流失,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當中,突然出現了一點純粹的金色,像一顆星辰閃爍,深邃而神秘。
預料之中的疼痛沒有到來,聞折月嗅到一股淡淡的冷香。
他沒有落到地上,他落到了墨夙離懷里。
盡管不合時宜,但聞折月的心還是控制不住熱了起來,危急關頭墨夙離沒有棄他而去,墨夙離果然舍不得他,他費力地抬起手:“夙離——”
“唉,我的運氣怎么這么差!”墨夙離一拍大腿,懊惱不已,“我一看你打不過那黑霧就想跑,結果一不小心跑錯方向了,跑回這祭壇里了,還特別倒霉地被你砸了個正著。”
“……”
“折月仙尊,你斷氣了嗎?”墨夙離摸摸他的心臟,又試了試他的脈搏,“活著就吱一聲,是你害我陷入危險的,你得負責帶我離開這里。”
聞折月的手慢慢垂了下去,他閉上眼睛,“死”得很安詳。
沒氣了,都別活了。
忽然,墨夙離湊近了些,語氣認真且深沉:“聞折月,你未出世的崽子可能活不了了。”
“說來也巧,你剛剛正好砸到了我的肚子,我現在感覺不太好,你要是再不起來,也許會一尸兩命。”
第35章 第 35 章
聞折月的眉頭狠狠一跳, 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從墨夙離懷里彈了出去。
廢墟之上荒無人煙,無論是人還是鬼都不見蹤影, 兩人癱倒在碎石堆上, 一人一聲輪換著呻吟,很和諧, 很有規律。
聞折月:“嘶,你怎么樣了?”
墨夙離:“呼,還沒死透。”
聞折月:“嘶, 我的小崽子呢?”
墨夙離:“呼, 暫時活著。”
聞折月:“嘶,你怎么不跑?”
墨夙離:“呼,誰說我不跑, 我當時掉頭就跑, 一點都沒帶猶豫的。”
聞折月默默在心里翻了個白眼,他信才有鬼:“患難見真情,魔尊大人, 你對我不離不棄,我會誤會你很愛我的。”
“冤枉啊,我倒是想丟下你,這不是被你威脅了,一害怕就沒跑掉。”墨夙離揉了揉肚子, 苦中作樂地想, 還好來下界前吃了一條大魚,死也能做個飽死鬼。
之前混在鬼魂中間, 他看到過餓死鬼,面頰凹陷, 眼球凸出,可丑了。
真男人做鬼也要美美的!
“我什么時候威脅過你?”聞折月艱難地翻了個身,渾身骨頭像被打碎了一樣,疼得他齜牙咧嘴。
“你說我們拜過天地,要生同衾死同穴。”墨夙離小心翼翼地喘了口氣,丹田像是裂開了一樣,疼得他眼前發黑,“你都當著我的面去找死了,我要是不跟你死在一起,你肯定做鬼也不會放過我。”
“……”
“說不定你這次還是死不透,沒過多久又詐尸了,換個新身份來找我的麻煩。”
墨夙離幽幽地嘆了口氣,感覺他的整個人生從踏進那家妖市店鋪開始就改變了,他就不該蹭那口飯!
吃了一碗半飯,賠上了后半生。
聞折月哭笑不得,一笑起來身上就疼,胸腔里呼啦啦的,像個破舊的老風箱,吹著血氣:“我又不是貓,有九條命,這回死了就真詐不了尸了。”
墨夙離沉默了一會兒,聲音很輕,細聽起來莫名溫柔:“但你這次沒有死。”
聞折月愣住。
那黑霧擺明了是想拉著他同歸于盡,利用他打開所謂的異界大門,換亂七八糟的“我族”重生,可到頭來,他沒有死。
雖然五臟六腑都疼得厲害,但他的確還活著,還能插科打諢,和墨夙離開玩笑。
“除了不小心接住了我,你還做了什么?”
他不信黑霧孤注一擲只是想讓他半死不活。
聞折月緩慢地挪動過去,黑霧雖然消失了,但四周塵土飛揚,能見度很低,他一直聽到墨夙離和他說話,卻還沒有好好看看他。
他握住墨夙離的手,剛想湊近仔細看看,就被推開了。
墨夙離側著半邊身子,背對著他:“你離我遠一點,萬一再碰著我的肚子,小崽子就真不用活了。”
“他活不活我管不著,人各有命,他有他自己的命數,但你不同。”他按住墨夙離的肩膀,又靠過來,“你的命早就屬于我了。”
如果墨夙離大大咧咧地讓他靠近,他反而不會懷疑。
聞折月的心止不住往下沉,他伸出手,如同之前一樣捏住墨夙離的下巴,只不過這次手上沒什么力氣,還因為身上疼而細細地顫抖著。
墨夙離的右眼是金色的,幾乎所有人第一次見到他都會被這只獨特的眼睛吸引住,鮮少有人會去注意他的左眼——一只如夜空般深沉的黑色眸子。
他的左眼太普通,太常見,和世俗的蕓蕓眾生無異,遠遠不如另一只眼睛來得神秘。
就算是聞折月,平日里也沒有特別關注過他的左眼,只在他們水乳交融的時候,用唇舌安撫過不斷滾出淚珠的泛紅眼瞼。
墨夙離下意識偏過頭。
聞折月急了:“你讓我看看!”
他現在不是無所不能的折月仙尊,甚至連個凡人都比不過,如果墨夙離鐵了心要躲著他,他根本沒辦法不管墨夙離,強行達成意愿。
聲音里不加掩飾的擔憂讓墨夙離恍惚了一瞬,回顧他走過的這些年,似乎從來沒有人用這種焦急的語氣關心過他。
像妖市里那一桌子家常菜一樣,很常見,很平凡,但對他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僵持了幾秒,聞折月最終還是如愿將他的臉掰了過來。
“怎么會變成這樣……”
血水順著眼窩流下來,在墨夙離瓷白的臉頰上暈染開一片令人心驚肉跳的痕跡,那只普通的、毫不起眼的黑色眼珠不見了,血淋淋的眼窩像一把刀,在聞折月的心頭剜出同樣的深坑。
他屏住了呼吸,一股更甚于肉/體的疼痛襲上心頭。
墨夙離的語氣很平靜:“應該跟那什么祭祀有關,我接住你的時候,莫名其妙就……”
就眼睛一疼。
本以為是和以前一模一樣的疼痛,但剛剛冷靜下來才發現,有血水不斷涌出來,墨夙離抹了把臉,觸碰到了空蕩蕩的眼眶。
不知何時,他的左眼不見了,就像是被剜掉了一樣,憑空消失了。
“不過我運氣比較好,一點感覺都沒有。”墨夙離嘖了聲,不太喜歡聞折月這副仿佛天塌下來的樣子,“來的路上遇見了半個腦袋的分尸鬼,我當時還覺得他那眼睛挺酷的,現在我也有了。”
聞折月記得那只被分尸的鬼,頭和身體分離,沒有眼睛。
因為他,墨夙離變成了這樣。
一股比悲傷更深重的情緒席卷而來,聞折月的手在抖,心也在抖,他扶住墨夙離的臉,與他額頭相貼,字字句句浸滿了血:“都怪我。”
明明他想保護好墨夙離,可卻一次次帶著墨夙離以身涉險,上次是在玉海明沼,這次又是天下第一宗。
聞折月無比后悔,他就不該讓墨夙離跟著他踏上那座橋,在墨夙離說很危險的時候,他就該強硬地將墨夙離留下。
墨夙離當初離開他是對的。
“不怪你。”墨夙離很認真地糾正他,“是這個祭壇有古怪。”
坦白說,他進入祭壇后很舒服,那是一種從骨子里散發出來的舒適感,除了接住聞折月的時候受到了波及,他的身體沒有任何不適,就連修為也沒有消失。
仔細感受一下,境界似乎還有所提升。
“這個祭壇在排斥我的左眼,就像是……”墨夙離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那種感覺,他絞盡腦汁,遲疑道,“就像我的左眼不是我的。”
聞折月按住他的后頸,強行逼迫自己冷靜下來:“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可以再解釋一下嗎?”
“你,你別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
太溫柔了,感覺聞折月下一秒就能抱著他喊“寶寶”。
墨夙離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意思就是這個差點把你弄死的祭祀對我來說是個機遇,我的修為提升了,除了左眼遭了點罪以外,感覺非常好。”
祭壇和他丹田里那朵花相似,早在黑霧頻頻示好的時候,他就隱隱有了猜測。
墨夙離想,大概是潛意識里知道自己死不了,所以他才會下意識追隨聞折月的身影,跟著他沖進這場盛大又危險的祭祀當中。
他拍了拍聞折月,故作輕松道:“咱倆這回可以扯平了吧?”
“扯不平。”
聞折月的指尖帶著血,從他的額角上撫過,落在空洞的左眼眼尾:“我永遠虧欠你,從今往后,我就是——”
墨夙離連忙打斷他的話:“我沒瞎,你不用做我的眼睛。”
聞折月:“……”
“你別再惦記著打斷我的腿就行了。”墨夙離吊兒郎當的,沒有一點正形,“其實我覺得不屬于我的東西沒了也好,就像我的左眼,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說不定冥冥之中還有一個新眼珠子在等我。”
聞折月:“……”
聞折月被他的樂觀打敗了,千言萬語都化作了一聲嘆息:“那你說現在怎么辦?”
“想辦法離開這里。”
能保住一條命就是幸事,聞折月半點靈力都沒有,自然也不知道現在是什么情況,墨夙離粗略解釋了一下:“我們應該是來到了黑霧所說的異界。”
可能是他的出現破壞了祭祀,異界的大門并沒有被打開,只是他和聞折月兩個人被拉入了傳說中的異界。
“這里是異界嗎?”聞折月震驚。
這里看起來和天下第一宗一樣,他以為他們還在大殿上。
“我也不確定,只是有一種感覺。”墨夙離停頓了一下,笑了笑,但聽不出半點喜悅,“我覺得我像是回到了家,很熟悉,很舒服。”
或許他和黑霧所說的“我族”是同類。
聞折月沉吟片刻,突然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你聽說過鋒金蝶嗎?”
“什么?”
“傳說在很久以前,世間還未劃分出上界和下界,除了仙魔人妖鬼五族,還有一個種族凌駕于五族之上,占據著絕對的統治地位。”
這是在去送尸體之前,天帝告訴他的。
聞折月一直是當成故事聽的,但隨著玉海明沼和天下第一宗相繼出事,故事好像一點點變得真實起來:“這個種族天生可以驅使一種神秘的生物——鋒金蝶,而鋒金蝶以仙族為食,孵化于他們的骨血之中。”
墨夙離猛地轉過頭,腦海中閃過一捧金色蝴蝶:“無頭尸體!”
當初燒毀那兩具尸體的時候,有蝴蝶從尸體中飛出,是絢爛的金色。
“鋒金蝶被視為這個種族的標志,傳說鋒金噬仙,鋒金蝶出現之時,就是仙族衰亡之際。”
聞折月淡聲道:“這個種族借由鋒金蝶來控制仙族,奴役他們,肆意虐殺他們來取樂,當時的仙族地位低下,甚至不如人妖鬼三族。”
墨夙離從未聽說過相關的事情,追問道:“后來呢?”
他實在想象不出仙族被奴役的畫面。
聞折月緩緩訴說著:“后來仙族發現鋒金蝶,乃至這個種族的人都懼怕一種特殊的火。”
墨夙離福至心靈:“琉璃火!”
“沒錯,就是琉璃火,這種混合了靈氣與魔氣的火焰能夠焚毀世間萬物,也可以燒死鋒金蝶。”
琉璃火呈現出金藍兩種顏色,金色是靈力,藍色是魔力,兩種力量相互融合,創造出了特殊的琉璃火。
“在仙魔兩族聯手之下,鋒金蝶被銷毀了,這個種族也被滅族了。”聞折月看著他,手握得更加緊,墨夙離有一種“無論發生什么,聞折月都不會松開他手”的感覺。
“你會不會覺得滅族太過殘忍?”
墨夙離不以為意:“斬草除根,為了活下去,沒什么殘忍不殘忍的。”
怪不得天帝看到鋒金蝶的時候那么震驚,如果他是仙族,也會懼怕能威脅到自己的事物。
聞折月斟酌了很久,繼續道:“在古老的傳說中,這個種族被命名為——神族。”
而神族之人最顯著的特點之一,就是有一雙神秘的金色眼眸。
第36章 第 36 章
鋒金蝶的出現令埋藏已久的舊事重見天日, 除了神族被滅族以外,聞折月還知道了另一件事。
——仙魔有別。
當初為了對付神族,仙族與魔族聯手, 按理來說, 雙方應該關系很好,就算關系不好, 也不會鬧到喊打喊殺的地步。
但“仙魔有別”四個字就像是一條釘死的規矩,橫亙在仙界與魔界中間,是天塹, 是深淵, 踏進去一點就會招來萬劫不復的下場。
聞折月一直想不明白這一點,直到他來找墨夙離之前,從老龜那里得知了另一樁和神族相關的事情。
當初神族被仙魔兩族聯合剿殺, 神尊用生命為代價, 對背叛者——仙魔兩族下了詛咒:仙魔不兩立,兩族結合無法孕育子嗣,骨血相融必將母子雙亡, 生生世世不得善終。
自然有很多人不信邪,在神族被滅族之后,仙族與魔族多有結合,可無一例外,沒有一個混血種孩子活下來。
不僅如此, 結合雙方也都應驗了詛咒——不得善終。
久而久之, 仙魔有別就成了兩族的共識。
直到千年以前,仙界戰神聞逍和魔族尊主藺月盞在下界相遇, 生下了第一個仙魔混血種——聞折月。
聞折月的出生是奇跡,也是因緣巧合的結果。
首先, 聞逍在下界是妖身,不算純粹的仙族人;其次,聞折月降生的時候,是藺月盞用自己的命換來了他的平安。
在這之后,聞逍又自爆妖丹,用一身修為替聞折月重塑了血脈,才將他的妖身徹底褪去。
所以嚴格來說,聞折月并不算是純粹的仙魔混血種,他的身上還混著一部分妖族血統。
聞折月收斂了思緒,看向墨夙離。
天帝和老龜都特別關注墨夙離的眼睛,那只神秘的金色眸子讓他們聯想到神族,聯想到被湮滅在歲月長河中的舊事。
“黑霧殺死了仙官,在仙官的尸體中發現了鋒金蝶,鋒金蝶是神族用來操控仙族的東西。”墨夙離摸了摸下巴,得出結論,“所以黑霧和神族有關。”
聞折月站在他的左側,正對他血淋淋的左眼窩,見聞折月一直默不作聲,墨夙離以為他還在在意他的左眼,索性換到了他的另一邊。
“怎么了?”
“我看夠那邊的風景了,來這邊看看。”
“……”
聞折月環視四周,入目盡是灰蒙蒙的一片,哪有半點風景可以看。
借口也不找好一點,果真是個傻子。
墨夙離重新牽住他的手,小聲嘀咕:“我可不是想拉你的手,你現在是個半殘廢,碾死你跟碾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你必須得跟緊我,免得一不小心就死了。”
聞折月:“……”
話是實話,但扎耳朵。
聞折月暗暗在心里嘆了口氣,沒辦法,誰讓他喜歡上一個口是心非的人,想牽手還得找借口,使勁貶低他。
墨夙離可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興致勃勃地猜測道:“聞折月,你說我有沒有可能是神族?黑霧和神族有關,它說我跟它是一伙的,那我和神族應該也有關系。”
聞折月停下腳步:“你想和神族有關系嗎?”
“能凌駕于仙魔兩族之上,神族聽起來挺厲害的。”墨夙離的好勝心動了又動。
“可神族被仙魔兩族滅族了,如果你和神族有關系,那你就會成為仙魔兩族的敵人。”
說到這里,聞折月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
他沒有經歷過當初的晦暗歲月,但從天帝的描述中可以得知,仙族曾經因為神族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坦白說,他對仙族的同情和憐憫其實沒多少,畢竟沒有感同身受過,他所在意的是,如果墨夙離成為仙魔兩族的共同敵人,那他們之間就會隔著一個滅族之仇。
“可是不是神族,并不是我能決定的。”墨夙離的聲音很輕,和聞折月講述神族舊事時一樣,像是小心翼翼地試探。
聞折月在用神族之事試探墨夙離的態度,墨夙離也在用神族的身份試探他的看法。
因為在意,所以才會旁敲側擊,所以才會小心翼翼。
聞折月握緊了他的手,十指相扣,牢牢地貼著他的掌心:“你決定不了,但你可以選擇,如果你不想和神族扯上聯系,任何人都不能逼你。”
“你接下來是不是要說,誰敢逼我,就先踏過你的尸體?”
“……”
聞折月噎住,雖然他不打算這么說,但他想要表達的意思大差不差。
墨夙離長長地嘆了口氣:“仙尊大人,你現在都半死不活的,還要靠我保護,怎么敢說要給我選擇的機會?”
聞折月:“……”
“你別誤會,我不是說你無能,我只是很佩服你的樂觀與自信。”
聞折月一口老血哽在心頭,他懷疑墨夙離是故意的,想氣死他:“我沒死透,真是委屈你了。”
“不委屈,欠債總是要還的。”
“還完債呢?”
是不是要離他而去了?
聞折月整個人都在嗖嗖嗖冒冷氣,顯然是氣得不輕。
墨夙離悄悄勾起嘴角,傻子龍捉弄了他那么久,可算是風水輪流轉,讓他扳回一城了:“還完債,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討債了,某人說他欠我的一輩子都還不清,我打算趁機把他的家底掏空,仙尊大人覺得如何?”
“某人未免太慘了點。”
“慘嗎?”
墨夙離咂咂嘴:“在我身邊有吃有喝,還能住寬敞的大魔宮,不好嗎?”
他沒能對聞折月說出口的話,而今面對失去修為的折月仙尊,終于說了出來。
“我可大方了,不僅會帶他吃香的喝辣的,還會給他準備禮物。”墨夙離在懷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只耳墜,“金子做的,可值錢了,我特地給他挑的。”
聞折月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過去了。
他記得這只耳墜。
當初他還沒認出墨夙離就是蘇梨,悄悄跟蹤他去了京城里,墨夙離在首飾鋪子里精挑細選,他親眼看到墨夙離拿著這只耳墜端詳了很長時間。
當時他以為魔尊大人是個色魔,想拿這耳墜去哄仙界的仙男和仙女,為此還請他吃了一頓壞桃子。
“好看嗎?”
聞折月怔怔地點頭:“好看。”
墨夙離一把把耳墜揣回懷里,驕矜地哼了聲:“好看就行了。”
聞折月:“???”
所以呢?不給他嗎?
墨夙離裝模作樣地打量起四周,指了一個方向:“往那邊走吧,我覺得那邊看起來很有感覺。”
“有什么感覺?”聞折月語氣幽幽,這回連聲音里都裹了冰粒子,冷得掉渣。
墨夙離置若罔聞,笑得一臉燦爛,如果忽略他左眼的血洞,這個笑容絕對能迷倒一片人:“感覺那邊有墳,聽說仙尊大人最喜歡在墳頭玩耍,我決定滿足你。”
“……誰跟你說我喜歡在墳頭玩?”
聞折月慪得慌,他惦記著那被藏起來的耳墜,想得抓心撓肝,幾乎要控制不住開口討要。
“我只喜歡在自己的墳頭,玩自己明媒正娶的小寡夫。”
他咬了下牙,擠出一個笑:“就是不知道我的未亡人讓不讓我玩,他小氣得很,連個耳墜都不舍得給我。”
墨夙離:“……”
他輸就輸在沒聞折月不要臉上。
“給你,給你行了吧。”墨夙離沒好氣地罵了兩句,把那耳墜拍在他身上,“瞧瞧你那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我要是不給你,你是不是能氣得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就算死了也得給我托夢念叨?”
本來就是給聞折月買的,如果不想送,他也不會拿出來。
他就是想逗逗聞折月,像這人逗他一樣。
一個被窩睡不出兩種人,有仇必報是他倆的共同特點。
聞折月喜滋滋地摩挲著耳墜,龍族天生喜歡金銀珠寶,這耳墜是金子打造的,薄薄的一片拋了光,亮閃閃的。
這是他第一次收到墨夙離送他的禮物。
禮輕情意重,這禮一點都不輕,所以墨夙離對他的情意肯定非常重。
聞折月往他面前湊了湊:“你給我戴上。”
下界的聞折月太純良,上界的聞折月太不正經,墨夙離一直將兩個人分得很清,盡管心里知道他們是同一個人,但總覺得不太一樣。
如今聞折月將耳朵遞到他面前,含著期待地命令,既有下界時的熱忱,又有上位者的強勢,好像將兩個性格截然不同的聞折月揉到了一起。
在這一刻,折月仙尊才真正和聞折月重合在一起。
墨夙離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怦怦怦,他張了張嘴:“不行,我不能幫你戴。”
“理由。”聞折月抬眼看向他,一副他不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這事就沒完的架勢。
“你沒有耳洞。”墨夙離一臉無辜,“你現在沒有修為護體,是個弱唧唧的普通人,我直接給你戳進去,你可能會疼死,那我豈不是白白救了你?”
聞折月:“……”
可惡!千算萬算,忘了他沒有耳洞。
聞折月的情緒肉眼可見的低落下去,墨夙離大著膽子拍拍他的頭,安慰道:“別難過,我帶你去墳頭玩。”
聞折月的眼皮抖了抖,咬牙道:“……把你的爪子從我頭頂拿開。”
趁他病,摸他頭,過了這村沒這店。
墨夙離假裝聽不到,又摸了兩把:“乖,你看那邊那座墳好不好看,上面還有個小墓碑,多可愛啊。”
話音剛落,兩個人不約而同地轉過頭。
嚯!真有墳!
三米開外有一方隆起的小土丘墳,墳上插著一截木頭,長寬和牌位相近,上面畫著一朵胖乎乎的花。
花朵下面是歪歪扭扭的四個大字——小美之墓。
第37章 第 37 章
墳頭前, 一個半瞎魔尊和一個半殘仙尊肩并著肩,頭挨著頭,一起打量著那截小小的墓碑。
墨夙離:“你覺得世界上會有第二個如你一般的起名廢嗎?”
聞折月:“我覺得小美是世界上最好聽的名字。”
墨夙離:“你的品味真是一言難盡。”
聞折月:“口是心非, 你可以叫小小美。”
墨夙離:“憑什么我比這破花多一個‘小’, 我不夠美嗎?”
聞折月:“先來后到。”
墨夙離:“去他娘的先來后到,我比這破花大, 我要做大美。”
聞折月:“大美是我爹,你想被我兩個爹一起揍的話,我不攔你。”
墨夙離:“……”
有什么樣的兒子, 就有什么樣的老子, 起名廢竟然也會遺傳,真是開了眼了。
一個魔界前尊主,一個仙界前戰神, 嗯……墨夙離選擇做個識時務的俊杰, 他連這倆人生的孩子都搞不定,就別去惹老子了。
墨夙離果斷拋棄了“大美”這個名字。
他戳了戳墓碑:“玉海明沼的幻境提到了魔界禁地,這里有幻境中出現過的花, 仙界禁地、魔界禁地和這所謂的異界,會不會有什么聯系?”
聞折月眼底閃過一絲驚訝,他以為墨夙離最關心的會是那朵花,畢竟這朵花不僅串聯起了所有發生的事情,還和他丹田中的崽子頗為相像。
“有可能。”
他忍不住問道:“你就不好奇小美的身份?”
“小美不就是一朵花嗎?”墨夙離不太感興趣, “小美的墳就在面前, 你要是實在好奇,可以挖出來看看。”
聞折月噎住, 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讓我挖……小美的墳?”
墨夙離究竟知不知道他和小美的關系?
在幻境里,他縮水成了小時候的自己, 而墨夙離變成了小美,按照他以往的經驗來看,一分假九分真,墨夙離十有八/九就是小美。
而丹田里的小崽子也是遺傳了墨夙離的血脈。
如果墨夙離真和神族有聯系,那血脈力量比他更強就說得通了,畢竟神族曾凌駕于五族之上,仙魔兩族合力才能與其抗衡,滄海遺珠自然不容小覷。
墨夙離摩拳擦掌,已經迫不及待想動手了:“仙尊大人若是不敢,張口求一聲,本尊代勞也不是不可以。”
他倒要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小破花,竟然敢排在他前面,比他少一個“小”。
聞折月:“……”
這話聽起來怎么那么耳熟?
墨夙離的記仇程度遠超想象,聞折月在無奈之余,又有一絲隱秘的歡喜,墨夙離竟然把他說過的話都記住了,這不是愛他是什么。
他超愛他的。
聞折月很感動,順著他開口:“求求你。”
大丈夫能屈能伸,要適當給娘子情緒價值。
半瞎魔尊一下子驕傲起來了,腰板挺得倍直:“小意思小意思,仙尊大人就瞧好了吧,本尊可有經驗了。”
“有經驗?你還挖過誰的墳?”聞折月一臉狐疑。
除了他,墨夙離還對誰的墳感過興趣?
“不記得了。”墨夙離回憶了一下,搖搖頭,“當時就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睡一覺,看見一副棺材不錯,我就進去躺了躺,沒特別注意是誰的,只記得是個死男人。”
死了的男人,簡稱死男人。
“躺進去之前我就把那個死男人扔出棺材了,他長得很難看,比你之前還難看,我當天晚上還做了噩夢。”墨夙離特地強調了這一點,暗戳戳道,“我也是很潔身自好的。”
只和你睡過一張床。
聞折月不知道該做出什么表情,他想問問墨夙離:要是那死男人長得好看,你會和他睡同一個棺材嗎?
太矯情了。
仙尊大人抿著唇,默默生悶氣:“你為什么會去睡棺材?”
是個正常人都不會打棺材的主意,犯忌諱,就算做棺材的人,沒事也不會睡在棺材里。
墨夙離一臉無辜,拍著大腿長吁短嘆:“都怪那棺材太精致了,里面還鋪了一層厚厚的墊子,軟乎乎的,一看就很舒服。”
“……”聞折月嘴角抽搐,“你別告訴我,你因為棺材看上去很舒服,所以就去睡了。”
墨夙離眨了下眼睛,笑得很純良。
雖然他長得好看,但現在臉上遍布著血跡,少了一只眼睛,多了一個血窟窿,再加上坐在墳頭上,旁邊就是墓碑,怎么看怎么瘆人。
聞折月的心臟奇異的停滯在一個矛盾狀態,理智覺得墨夙離像是剛從墳里爬出來的,情感上他又覺得裝乖的墨夙離可愛到心軟軟,兩種想法互相扯頭花,最后達成共識:他娘子真可愛啊!
就算剛從墳里爬出來,墨夙離也是最可愛的尸體。
“以后不睡棺材了,舒服的床有的是。”
墨夙離“嗯”了聲,破天荒的沒有回嘴。
有對比才會有傷害,他沒有告訴聞折月的是,當時他覺得棺材舒服是因為沒地方可以睡覺,魔界不像人間有荒山破廟,他找個草席子都難,根本顧不上和死人搶床鋪會犯忌諱。
許是躺在棺材里的怨念太深,導致墨夙離對這方面格外在意,睡覺不能被打擾,要睡厚厚的軟軟的被褥。
在折月秘境睡的兩晚,只有一床被子,可他依舊睡得很香。
墨夙離悄悄打量著聞折月,他想可能他的潛意識早就認出了傻子龍是聞折月,所以他才會放松地睡在他身邊,一覺到天亮。
挖墳是個技術活。
出于諸多方面的考量,聞折月沒有親自動手,他坐在一旁抱著小墓碑,一邊看著墨夙離挖墳,一邊摩挲著木頭上的小花和字跡。
魔尊大人哼哧哼哧挖得起勁,莫名有一種干掉正宮上位的爽感:“仙尊大人可真行,你抱著那玩意兒是在惦念嗎?”
“我是在監工。”聞折月糾正道,“別偷懶,不然不給你飯吃。”
一副周扒皮拿著小皮鞭監工的模樣。
墨夙離瞥了他一眼,如果小美是正宮,他是偏房,那聞折月一定是個放任寵妾滅妻的渣男,擱在話本里必定孤獨終老,不得好死。
“你為什么不挖,是因為不舍得嗎?”
他始終沒有弄清楚幻境里發生的事情,但聞折月和那朵破花擺明了有關系,不然也不會釀成心魔。
聞折月的指尖停留在墓碑的花朵上,看著他的眼神帶有深意:“我要是動手挖了,之后肯定會被你罵。”
當著正主的面,和正主一起挖他的墳,想想都很刺激。
聞折月不想再為墨夙離的記仇史添磚加瓦了,魔尊大人偶爾冒出幾句陰陽怪氣的嘲諷已經讓他招架不住了,再來他非得吐血三升。
墨夙離不以為意地哼了聲:“得了,你就是懶,別找借口。”
小土丘墳挖起來不難,只是經年累月,墳頭的土結塊變硬了,挖起來挺費手的,墨夙離從儲物法器里翻出一把飯勺子,兢兢業業地刨。
聞折月欲言又止。
他沒了修為,但墨夙離還有,為什么要用手挖,不直接用魔力呢?
但拿著勺子挖墳的魔尊大人太可愛了,聞折月心口怦然,想多看一會兒,就沒提醒他:“你怎么會隨身攜帶勺子?”
“以防蹭飯的時候別人不給我筷子。”墨夙離隨口道。
聞折月啞口無言:“那以后我不用給你準備筷子了。”
反正你會自帶勺子。
“為什么?”
墨夙離沒反應過來,皺皺鼻子,忽然想起聞折月投喂他的事,從大棗喂到飯菜,又喂到烤魚片,他覺得聞折月可能對投喂他有癮。
他清了清嗓子,有點不好意思,別別扭扭道:“我自己有手,不用你喂。”
聞折月:“?”
不知道挖了多久,墳頭凹陷下去,墨夙離一勺子鏟下去,發出沉悶的聲音,像是挖到了硬物上。
“挖到棺材了!”
墨夙離揮舞著勺子,眼睛亮晶晶的。
聞折月哭笑不得,有必要那么高興嗎,搞得他們好像一對盜墓夫夫,專門挖墳盜寶。
土層被清理干凈,墨夙離用手比量了一下:“這個棺材有點小,不過裝那朵破花夠用了。”
大人用大棺材,小花用小棺材。
聞折月看著他從墳里拿出一個巴掌大的木匣子,眼睫顫了顫,木匣子上有一個刻上去的圓圈,那是他兒時最愛用的標記符號——夜明珠。
龍族的獨占欲很強,圈地盤的本能從小就激發了,具體表現為聞折月會在自己喜歡的東西上刻下標記。
他絞盡腦汁才想到用夜明珠做標記,簡單又好畫。
一開始是打算用龍角當標記的,但他畫出來后被聞逍嘲笑了一頓,問他為什么要在其他東西上畫樹杈子,辟邪嗎?
龍角標記持續了沒幾天,就被聞折月果斷拋棄了。
圓形很常見,所以聞折月會在他的標記中間再畫一個小小的圓圈,就像是陽光打在夜明珠上,形成的小光斑。
在木匣子上,有他無比熟悉的標記符號。
墨夙離端詳了一番,又晃了晃,匣子很輕,晃起來也聽不到動靜,里面像是空的。
“你看,這上面有一枚銅錢。”墨夙離指著標記,頗為驚奇,“意思會不會是這朵破花只值一枚銅錢?”
聞折月沒作聲。
墨夙離不解地看過去,對上了他一言難盡的復雜眼神,怎么說呢,他感覺聞折月的眼神很寵溺很溫柔,但又明顯讓他不爽,那種感覺就像是——聞折月寵溺縱容地看著一個傻子。
“你是掉進錢眼里了嗎?”
他畫的夜明珠栩栩如生,只有傻子才會認錯。
聞折月撈過木匣子,擺弄著上面的鎖扣,墨夙離撇了撇嘴,湊過來:“弄不開的話,我直接砸了也行。”
他剛才試過,上面的鎖很特殊,解不開。
“好了,開了。”
“嗯,開……開了?!”
墨夙離大吃一驚。
聞折月看著匣子里的東西,輕輕嘆了口氣:“果然是這樣。”
他把匣子遞過去,墨夙離不明所以,接過來看了一眼,愣住:“這是……”
“是屬于你的。”
第38章 第 38 章
“這是什么, 沙子?”
聞折月一口氣梗在胸口,無奈解釋道:“是夜明珠磨成的粉末。”
木匣子里,玉青色的砂粉粗細不一, 散發著瑩潤的光澤, 如果不是聞折月提起夜明珠,墨夙離打死都不會聯想到一起去。
“人的一生都講究排場, 出嫁的時候要看陪嫁豐不豐厚,死了要看陪葬品的價值,這是我特地為小美準備的陪葬品。”
他有很多顆夜明珠, 精挑細選了其中最飽滿最純凈最明亮的一顆, 親手研磨成了粉末。
聞折月捻了一點粉末,眼神變得柔和起來:“我覺得小美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花,不該長在泥土里, 小美配得上最好的夜明珠研成的粉末。”
墨夙離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夜明珠的粉末不蓄水, 沒有養分,花種進去活不了。”
他不覺得深情,他只覺得有病。
聞折月有些尷尬, 他自然知道夜明珠粉末里種不活花,但小孩子哪里會管那么多,巴不得把最珍貴的東西都捧給最喜歡的花朵。
他在粉末里扒了扒,拿出壓在匣子底下的紙。
墨夙離挑了下眉:“這也是陪葬品?”
“不是。”聞折月展開紙張,一朵胖乎乎的小花映入眼簾, 他的眼神里充滿了懷念, 溫聲問道,“或許你聽說過衣冠冢嗎?”
他找不到小美的尸體, 就自己畫了一幅畫,給小美立了一座衣冠冢。
墨夙離的表情已經不能用簡單的詞匯來形容了, 他覺得聞折月有病,且病得不輕,出于人道主義關懷,他沒有口出惡言:“所以我是挖了一座假墳嗎?”
他申請問候聞折月的十八代祖宗。
這跟費勁巴拉斗倒了正宮,卻發現正宮假死,渣男丈夫不僅沒有放任寵妾滅妻,反而一直偷偷把正宮當成白月光有什么區別?!
聞折月摸了摸鼻子:“我也是剛剛才想起來。”
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后,他心里那座墳的土就逐漸松動了,尤其是在看到這座墳之后,他的心里仿佛也出現了一把小勺子,埋藏在土里的記憶被一點點挖了出來。
他想起了一些和小美有關的事情。
對著一個半殘的人要多加忍讓,墨夙離深吸一口氣,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把你跟這朵破花的事一點一點都給我說清楚,我不想剛挖完墳就挖你的腦子。”
聞折月看著墨夙離把沾滿土的手往他衣服上蹭,心尖像被貓爪子撓了一把:“我和小美的故事要從魔界禁地說起。”
當時聞折月剛剛飛升不久,跟隨聞逍和藺月盞來到魔界,兩個不靠譜的爹整天顛鸞倒鳳,他一條小奶龍孤苦伶仃,沒有玩伴,整天在魔宮里四處亂逛。
有一天,他來到了一個魔氣空前濃郁的地方。
后來聞折月才知道那里是無妄海的禁地,是沒有魔族敢踏足的深淵,但對一無所知的小奶龍來說,那里只是他發現的新大陸。
新大陸上荒無人煙,連陽光都匱乏,但有一株小小的花。
當時的花只是冒出了芽,花苞小小的一個,還沒半個掌心大,像是落在淤泥里的金子,吸引著惡龍前去奪寶。
于是聞折月就像是被蠱惑一樣走向禁地深處,在他想要摘下那朵花的時候,一道聲音落在他的腦海中:“你是誰?”
沒有驚慌,反而能夠聽出些許好奇意味。
摘花的爪子收了回來,白白胖胖的小手輕輕戳了戳花苞,聞折月發誓他從來沒有用過那樣小的力氣:“我是小白龍。”
那時他不負責任的爹還沒有給他起名,聞折月都是以“小白龍”自稱的。
他很驕傲,因為上界只有他一條小白龍,說到小白龍都知道是他。
可小花苞不認識他:“小白龍是什么?”
沒有等到想象中的驚嘆,聞折月郁悶地皺了皺眉頭,他負氣地戳了戳小花苞,這次用的力氣稍微大了一點,小花苞晃了兩下:“連本大王都不知道,你也太沒見識了。”
他不覺得是他不出名,他覺得小花不認識他是小花孤陋寡聞。
“誒呀!”
小小的驚呼聲,稚嫩又清脆。
聞折月立馬就后悔了,小花苞那么弱,莖細細的,稍微碰一下就會斷一樣,他不該用那么大力氣的。
“好好玩,我還要玩。”小花苞充滿了期待,通過言語都能感覺到它的興奮。
聞折月仿佛在金色的小花苞上看到了一雙眼睛,亮閃閃的,比星辰還要奪目,他像是被下了降頭一樣,戳得小花搖來晃去。
他就這樣用小小的力氣戳了一下午的小花苞。
對于玩心重,又耐不住性子的小白龍來說,這跟太陽從西邊出來沒有區別。
從這天開始,四處閑逛的小白龍就有了固定去處,他每天都要去無妄海深處的禁地看望小花苞,用上這輩子所有的耐心哄那朵小花,解釋白龍是多么強大多么厲害的生物。
他為小花苞取名為小美,因為小花苞看起來能夠開得非常燦爛。
爹爹說取了名字就會締結緣分,他這條愛的結晶龍就是這樣誕生的。
聞折月深信不疑,他為小花苞取了名字,所以小美就是他的花了。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聞折月和小美也越來越熟,他親眼看著小美從一粒小小的花苞逐漸長大,莖葉舒展,花苞綻放,金色的花瓣層層疊疊,露出嬌嫩的花蕊。
小白龍養大了他的花。
“我想離開這里。”
在開花的那天,小美說出了這句話。
它從聞折月的描述中見識到了天地廣闊,在外面的世界里有陽光,有雨露,有云霧浩渺,有山水草木……有數不盡的新奇玩意兒。
“我想去看看。”
它不在滿足于昏暗的禁地,它想看看聞折月口中的世界。
“我想和你一起離開,不想再和你分開。”
它不想再夜復一夜地等待聞折月的到來,它想陪著聞折月去外面的世界,無論做什么他們都在一起,聞折月不必再用言語描繪他不知道的事物。
“好哇!”
聞折月欣然應允,當即制訂了帶小花苞長見識的計劃:“等我明天過來就帶上花盆,把你從這里挖出去,以后我去哪里都帶上你,給你找世界上最好的土!”
“我有很多很多寶貝,還有會發光的夜明珠,都送給你。”
“我會永遠陪著你,就算你枯萎了,我也不會再養別的花,我會親手給你修一座墳,給你立碑,把最大最亮的夜明珠給你當陪葬品,讓你風風光光地上路。”
“你死了后我每天都會想你的,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一想到能把小美帶在身邊,聞折月激動得無以復加。
老龜說過世間情意貴在雙方合意,強扭的瓜不甜,所以他一直按捺著強行將小花帶走的想法,如今小美主動開口了,他一定可以把小美養成小甜瓜!
不對,是小甜花!
現在的小美聞起來就很甜。
小白龍深深吸了一口氣:“小美,你開花之后變得好香啊。”
那是一股很獨特的冷香氣,湊近花蕊會聞得更清楚,明明和甜味搭不上關系,但聞折月每回聞到都覺得心里甜絲絲的,比喝了蜜還要甜。
小美晃了兩下,伸出葉子貼在他的臉上,安慰道:“那你跟我在一起久了,也會變得香香的。”
當天晚上,聞折月輾轉反側,滿腦子都是小美,龍為什么會愛上一朵花,他不知道,但蛇都能愛上男人,可見種族不同并不重要。
小孩子談愛太淺顯,他沒有風月心思,他只是想和小美在一起,睡覺前能看到小美,睜眼后也能看到小美,吃飯的時候能看到小美,喝水的時候也能看到小美……無論何時何地,小美都在他一眼能看到的地方就好。
聞折月激動得失眠了,在海里暢游幾十公里,攪得魔宮震蕩不停,最后因為太鬧騰被聞逍拎著尾巴關進了寢宮。
簡單地睡了兩個時辰后,天還沒亮,聞折月就背上小花盆去了無妄海禁地。
…………
墨夙離聽得津津有味:“然后呢?你把破花挖回去了嗎?”
“不記得了。”
遺失的記憶只露出冰山一角,接下來的事情聞折月就記不清了,他只知道他抱著小花盆出去,再醒來就是在仙界,聞逍和藺月盞守在他身邊,將逐日槍交給他。
爹爹們說他昏迷了好幾天,因為承受不住剝離神魂的痛苦。
如果他沒有經歷過玉海明沼的幻境,或許還能強迫自己忽略其中的疑點,可他分明在幻境里看到了他的小花,就在他的懷里,在他精心準備的小花盆里。
無妄海禁地的消失,小美的失蹤,他的失憶……這才是他心魔的源頭。
他都忘記了。
他甚至忘了曾給小美立了一座衣冠冢,忘了他將夜明珠磨成粉末給小美陪葬,忘了這一座空墳,忘了小美在他的記憶中曾死過一次。
所以他不知道他有心魔,他的心魔誕生于被遺忘的歲月里。
墨夙離咂咂嘴:“這么看,你對小美也沒多在意,后來都沒有再去找過它。”
聞折月想反駁,想說他很在意小美,可卻說不出口,因為墨夙離說的是事實,他沒有去找過小美,小美只是他記憶中的一朵非常漂亮的花。
他忘記了他們共同度過的歲月,也忘記了他對小美的喜愛。
對折月仙尊而言,小美只是一朵生長在無妄海禁地里的,很漂亮的花,除此以外平平無奇,不值得他大費周章從仙界到魔界去看望,所以他堂而皇之地將疑惑與那點可以忽略不計的不舍拋到了腦后,只是偶爾看到花會想起,他曾見過世間最美的花,那朵花很奇怪,長在無妄海不見天日的禁地里。
但他不知道的是,曾付出的感情不會消失,遲早有一天愛意會化成把鋒利的匕首,剜開被封存的過往,狠狠地刺入他的心臟。
當一切揭開時,他才知道他曾經丟下了他最喜愛的花。
而他沒有回頭找過。
墨夙離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這短短的相處經歷對聞折月而言是多么大的沖擊,他有他的疑惑:“為什么你說這個屬于我?”
他指了指木匣子。
按照聞折月的說法,這個木匣子應該屬于小美才對。
聞折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還不明白嗎?”
“你的這里懷著你我的骨血,而它是一朵花。”他指著墨夙離的腹部,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感覺到了一絲靈力從墨夙離身上飄出來,落到了他的指尖,“它遺傳了你的血脈。”
聞折月看著他,眼神是從未有過的柔和,憐惜從心底涌起,從眼睛里跑了出來,像一張悄悄鋪開的網:“墨夙離,你就是小美,是那朵同我約定了不再分開的小花。”
收網時刻到。
“你我之間早就注定要糾纏一生了。”
墨夙離沉默了幾秒,他看看木匣子,腦袋一抽,脫口而出:“所以我挖了我自己的墳?!”
第39章 第 39 章
“……”
阿這。
聞折月無語凝噎, 他精心營造的深情氛圍啊!
這種感覺就像是滿懷期待地拋出去一張情網,結果網回來的心上人沒有回應你的深情告白,反而一本正經地跟你說今天太陽很大, 昨天睡的棺材得拿出來曬曬, 別發霉了。
聞折月有一種拆禮物拆到棺材,一拳打到棺材上, 一覺睡醒被棺材包圍,世界是一個巨大的墳頭的無力感。
墨夙離這個不解風情的傻子!
郁悶歸郁悶,該解釋的還是要解釋, 聞折月苦口婆心地糾正:“不是你的墳, 只是衣冠冢。”
“差不多,意思相同。”魔尊大人不拘小節,只挑大的錯處, “我還活著, 你為什么給我建墳立碑,是想咒我快點死嗎?”
年紀輕輕就盼著他早死,聞折月果然從小就陰險狡詐, 嘖嘖嘖,怪不得他斗不過聞折月,連吃飯都比聞折月少半碗,合著是以前就埋下伏筆了。
一只手戳了戳墨夙離的腦袋,聞折月又氣又無奈:“別胡說。”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一些舊事的緣故, 現在戳墨夙離, 有一種以前戳小花苞的感覺,聞折月很懷念當年, 身體很誠實地又戳了他兩下。
魔尊大人肚量大,沒和他計較, 只是撇了撇嘴,陰陽怪氣地嘲諷:“敢做不敢當,做了不敢讓人說,仙尊就是架子大,誒呦,嚇死人了。”
最后那句像極了街頭巷尾磕著瓜子嚼舌根的大娘。
聞折月沒忍住,笑出了聲:“噗,誰教你這樣說話的?”
明明當初還是一朵不諳世事的純潔小花,現在各種氣人的話張口就來,在分開的日子里,墨夙離身上究竟發生過什么?
本來還在笑,一想到分開,聞折月的嘴角頓時耷拉下來了。
他第一次知道心疼一個人能心疼到這種地步,晴空下暴雨,歡喜變憐惜,所有的情緒都會在一瞬間改變。
“不用人教,我這么聰明,當然是自己學的。”
墨夙離自詡為成年人,他可不會像聞折月一樣,因為一句話就情緒失控,耷拉著臉好長,他經歷過風風雨雨,成熟冷靜,理智得可怕。
“我覺得我不是小美,我是個人。”
手上的土都蹭干凈了,他拍拍胸脯,認真分析。
“我一直都是個人,從來沒有變成過花,只靠你的一面之詞不能斷定我是小美。”墨夙離一本正經地下了結論,“我覺得你在驢我。”
這個傻子龍可壞嘞,保不準是想騙他。
聞折月面無表情,戳頭的手往下移,戳到了他的肚子:“那小崽子也在騙你?”
墨夙離噎住,試探道:“或許你還有一點花妖血脈?你爹可能是花妖和蛇生下的,花妖血脈一直沉睡著,到你這一代才覺醒。”
“我會將你的猜測轉告給我爹。”
“……”
墨夙離干笑兩聲:“開個玩笑,不要打擾岳父。”
一句“岳父”立馬哄好了冷臉的聞折月,他嚴肅地糾正道:“不是岳父,應該是公爹。”
墨夙離不服氣,叫岳父已經很給面子了,聞折月這是蹬鼻子上臉,得寸進尺:“我又不是姑娘,就應該叫岳父。”
你不是姑娘,但你懷了崽。
聞折月默默腹誹,岳父就岳父吧,往好了想,墨夙離承認他們的關系了,只是一個稱呼而已,無關緊要。
“我沒有花妖血脈,崽子是遺傳了你,黑霧擺出來的祭壇圖案也是你的樣子,種種跡象表明你就是小美。”聞折月隱約發現了他隱藏在反駁下的不安,握住了他的手,“魔尊大人天不怕地不怕,怕自己是我的小花嗎?”
不是怕,就是不太能接受,他當了很多年的人,突然發現自己可能不是人,沖擊感太大了。
墨夙離嘆了口氣:“從我記事起,我就是人,你所說的過去我沒有一點印象。”
“或許你也忘了。”聞折月勾了勾他的掌心,安撫道,“等離開這里,我就去找爹爹們,他們肯定知道發生了什么。”
雖然不知道聞逍和藺月盞為什么要隱瞞和小美相關的事情,但無論真相多么殘酷,他都可以接受。
這是找回他的小花必須經歷的事情。
墨夙離不置可否:“你知道怎么離開這里嗎?”
聞折月搖搖頭:“不知道。”
墨夙離:“那你知道這座墳為什么會在這里嗎?”
聞折月:“不知道。”
墨夙離:“這座假墳不是出自你的手筆嗎?”
聞折月:“我也不知道,我不記得了。”
“……”
墨夙離很費解,一問三不知,聞折月怎么敢言之鑿鑿說他是小美,怎么敢語氣篤定地說一定會帶他離開這里,弄清楚一切。
誰給了他自信?
聞折月摸了摸鼻子,局促得像是一個對娘子承諾明天一定會賺大錢的無能相公:“我只是不記得要帶你離開禁地那天發生了什么,無論是這座墳,還是你為什么會變成人,答案一定都在那一天里。”
“你為什么會不記得?”
“不知道。”
眼看墨夙離又要發作,聞折月連忙解釋:“那天之后我生了一場大病,可能是爹爹們怕我受傷,所以封存了我的記憶。”
再見到墨夙離,來到以前來過的地方,封印松動了,所以他才會記起和小美相處過的歲月。
“我覺得我很快就能想起來的。”
墨夙離就是一把鑰匙,會打開他記憶上的鎖,讓他的人生變得圓滿,只要他們一直在一起,遲早有一天他會想起過去的一切。
“等一下,等一下,你說離開禁地后你生了一場大病。”
“嗯,怎么了?”
魔族侍衛曾跟他提到過這件事,聞折月在禁地里傷到了腦子,然后就變成了傻子龍,而無妄海禁地也在一夜之間不見蹤跡。
墨夙離的眼神里充滿了同情:“這不怪你。”
畢竟傷到了腦子。
聞折月不明所以,墨夙離好奇怪,懷了崽子后情緒這么多變嗎?
關于墨夙離是不是小美的爭論無疾而終,兩人靠坐在空蕩蕩的墳頭,思考起一個重要的問題:如何離開這里。
只要離開這鬼地方,無論是神族的事,還是小美的事,全都能找到答案。
四周灰蒙蒙的,天地連成一片,無愧于“異界”之名,這里沒有陽光沒有草木,除了他們兩個誤入的活人外,找不到活物。
墨夙離揉揉肚子,甕聲甕氣道:“我剛剛在附近查探了一下,方圓百里都是這個鬼樣子,一點破綻都沒有。”
他靠在聞折月身上,左眼的痛感已經過去了,他現在渾身輕飄飄的,有點困,很想睡覺。
“如果神族之事是真的,那異界可能是封印他們的地方,咱倆可能出不去了。”墨夙離小聲嘀咕,打了個哈欠。
聞折月摸了摸他的臉:“不會的,我一定會帶你出去的。”
當最初的精神勁兒過去后,面對一成不變的陌生世界,灰心喪氣是在所難免的。
不能再繼續等下去了。
聞折月捏捏他的耳朵,將歪倒在他身上的墨夙離抱進懷里:“睜開眼睛,別睡,我知道要怎樣才能離開這里了。”
墨夙離艱難地掀起眼皮:“怎么辦?”
“你的修為還在,試著攻擊一下四周。”
“沒用,我一進來就試過了。”墨夙離伸出手,魔力在掌心燃起,“這里好像能夠吸收力量,我的攻擊無效,魔力只能給你照個亮了。”
“好看嗎?”
他把魔力捏成一朵花的樣子。
“沒想到最后是和你死在一起,拜天地時許的承諾也應驗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墨夙離忽然有了坦白一切的勇氣,“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拋棄你的,我當時只是,只是……”
“不用說了,我都知道。”
聞折月握住了那朵花,低下頭親了親墨夙離:“你的歉意我收下了,為了補償我,在死之前,你能讓我再睡一次嗎?”
墨夙離:“……”
墨夙離:“???”
他一定是幻聽了。
墨夙離閉眼裝死,沒一會兒,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響起,一只手飛快地解開他的衣服,墨夙離震驚又錯愕:“你能不能看一下場合再發/情?!”
聞折月將他抱到腿上,轉頭看了一眼:“在你的墳頭做,也算是應驗了當初說過的話。”
仍嫌不夠似的,他還把那塊陳舊的小墓碑拿過來,塞進了墨夙離懷里。
事情太過離譜,墨夙離一時之間沒能反應過來,他和墓碑上那朵胖乎乎的花大眼瞪小眼,等聞折月按著他的腰侵入他的身體,才迷迷糊糊的意識到他們真在墳前開始了生命大和諧運動。
“…………”
罵人的話像夜明珠一樣,碎成了渣渣,墨夙離的心情復雜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他按著聞折月的肩,感覺自己的一世英名都毀在這條變態龍身上了。
還好這里就他們兩個活物,丟人也丟不到外面去。
聞折月摸了摸他的肚子:“這里鼓起來了,你說是崽子還是我弄的?”
墨夙離詭異的表情比仙魔會談互扯頭花還要精彩,聞折月被逗笑了,他一笑,身體部位帶動著墨夙離也抖了起來,刺激太過,逼得墨夙離咬牙切齒,兩個人瘋瘋癲癲,跟變態一樣又罵又笑。
墨夙離負責罵,聞折月就看著他笑。
等到墨夙離罵累了,聞折月基本要結束了,他揉了揉墨夙離的后腰,溫柔得一點都看不出剛才急色的樣子:“不折騰你了,現在就帶你離開這里。”
墨夙離似有所覺,掀了掀眼皮,一抹銀光映入眼簾,赫然是逐日槍。
事后的疲憊一掃而空,墨夙離瞠目結舌:“你不是沒有修為了嗎?你騙我?!”
“沒騙你,剛剛跟你借了一點修為。”聞折月掂了掂逐日槍,頭一次覺得逐日槍這么重,“雙修是個好辦法,我們以后可以多試試。”
異界是封印神族的地方,墨夙離很有可能是神族,所以他才沒辦法打開異界的大門,所以他才會昏昏欲睡。
聞折月將逐日槍就近插入墳頭,只聽得“咔嚓”一聲,就像是碰碎了蛋殼,灰蒙蒙的世界像玉海明沼的幻境一樣迅速崩塌。
墨夙離靠在聞折月懷里,問道:“為什么不告訴我是要借我的修為?”
陽光從外面的世界照射進來,聞折月抱緊了他:“怕你失望。”
他也不能確定他的猜測是不是正確的,與其讓墨夙離和他一起抱有期待,那不如先瞞著墨夙離,如果成功了,他就可以帶墨夙離離開這里,萬一失敗了墨夙離也不會失望,只是會覺得他是條變態流氓龍。
反正他在墨夙離的心目中就是個變態,也不在乎再變態一點了。
墨夙離最后問出了一個問題:“你為什么會想到雙修?”
不是隨便兩個人就能雙修的,要滿足一定的條件,像他們現在這種情況,聞折月沒了修為,嚴格來算是進行不了雙修的。
成功是一個奇跡。
聞折月隨口道:“死馬當成活馬醫,成功了就賺了,沒成功也能做個風流鬼。”
墨夙離:“……”
聞折月捂住他的眼睛,擋住了外界照進來的強光,他清楚地看到了墨夙離臉上猙獰的傷口,也清楚地看到了他心目中的愛意。
并非是見色起意,他被墨夙離吸引從來都不是因為這張臉。
他不會告訴墨夙離他有多愛他,正如他不會告訴他,在觸碰他的時候,丹田中的崽子給了他熱切呼應,那一縷靈力從墨夙離身上飄下來,縈繞在他的指尖上。
根本沒有奇跡,是小崽子在幫他們。
小崽子和他一樣愛墨夙離,和他一樣,想要保護墨夙離。
聞折月露出欣慰的笑容,不愧是他的好大崽!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落地天下第一宗,廢墟之上擠滿了人,老龜和第一時間跑過來,鎮南將軍和命軌星君緊隨其后,還有一些仙族和魔族,一大群人齊刷刷地圍了過來。
“折月啊,你可算出來了!”這是老龜。
“仙尊啊,惜命啊!你找死的時候多為大家伙想一想,你要是死了你那倆活爹一定沒完。”這是命軌星君。
“折月仙尊,你……你為什么要抱著魔尊?”這是鎮南將軍。
鎮南將軍問出了在場仙族和魔族的心聲,一群人看著親親熱熱抱在一起的兩個人,神色變得難以捉摸,抱那么緊不太好吧。
墨夙離瞇了瞇眼睛,從聞折月懷里抬起頭,鮮血淋漓地半張臉看得眾人一愣。
魔尊大人生得俊美,但這張漂亮到讓人驚嘆的臉破了相,好似一個從地府里爬出來的艷鬼,血腥而美艷。
那些異樣的目光像無數根次扎在聞折月心頭,如果不是因為他,墨夙離不會變成這樣,他抱緊了懷里的人,沒有理會湊上前的人,拍了拍墨夙離的后背,貼著他的耳朵小聲道:“別理他們,我帶你離開這里。”
他輕聲喚道:“逐日。”
一秒、兩秒、三秒……一分鐘漫長而平靜,無事發生。
聞折月的表情繃不住了,他仔細感受了一下,整個人如遭雷劈。
墨夙離枕在他肩上,隨口道:“怎么了,借的修為用光了?”
聞折月沒作聲。
還有點犯困的魔尊大人一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了:“你的修為沒有恢復嗎?”
他抓住聞折月的手腕,魔力涌入,臉色變了又變。聞折月的身體里空空蕩蕩的,沒有一絲靈力,就像是個普通人。
他想起黑霧說的話,聞折月是打開異界大門的祭品。
墨夙離沉吟不語,他本以為聞折月的修為是被暫時封住了,離開異界回到人間后就會恢復,但事實證明他猜錯了。
他摻和了一通只是救下了聞折月,但聞折月的修為被獻祭掉了,上界大名鼎鼎的折月仙尊現在是一個沒有修為的普通人。
雖然很不道德,但墨夙離沒忍住,笑了下:“仙尊大人,你可算落到我手里了。”
沒了修為的聞折月跟凡人無異,正好是他最初想要的床伴!
于是墨夙離一把抱起臉色難看的折月仙尊,在眾目睽睽之下,大搖大擺地把聞折月帶走了:“哈哈哈,本尊帶壓寨夫人回去了,諸位該吃吃該喝喝,回見哈哈哈……”
笑聲傳遍了天下第一宗,從放肆的“哈哈”中就能聽出墨夙離有多得意。
幾秒過去,人群之中突然爆發出一道怒吼聲,老龜欲哭無淚:“來人啊,有人搶龍了!”
被公主抱走的聞折月一臉麻木:“打個商量。”
換成扛著也行,能不能別這樣抱,太丟臉了。
“沒得商量。”墨夙離趾高氣揚,從前他受制于聞折月的境界,如今他咸魚翻身啦,哈哈!
“……”
聞折月默默在心里嘆了口氣,抱就抱吧,就當哄傻子了,天大地大娘子最大,只要墨夙離高興,讓他做什么都行。
壓寨夫人就壓寨夫人,墨夙離愛他,才會把他搶回魔宮。
走著走著,聞折月突然覺出不對勁:“這好像不是回魔宮的方向。”
“回魔宮之前,先去找妙回春。”
“怎么了,你不舒服嗎?”聞折月一下子緊張起來,“是不是崽子要出生了?”
不久前就開了花,保不準崽子什么時候就會出世。
墨夙離搖搖頭,他咧開嘴,露出一排小白牙:“我和崽子都沒事,去找妙回春是為了給你拿點藥,雖說龍性本淫,但我覺得你一直這樣不太好,很容易腎虛的。”
聞折月眼皮一抽,有種不好的預感:“你要找妙回春給我拿補腎的藥?”
不行!
他超猛的,不需要補!
墨夙離笑容燦爛:“當然不是,我覺得你已經夠猛了。”
墨夙離夸他猛誒!
聞折月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到他又補充了一句:“我們去拿讓你不舉的藥。”
聞折月:“……”
他覺得,還是不能墨夙離說什么就做什么。
第40章 第 40 章
再次造訪妙回春的竹屋, 兩人的身份地位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妙回春看看少了一只眼睛,卻咧著嘴狂笑不止的墨夙離,轉過身, 又看了看完好無損, 但耷拉著臉如喪考妣的聞折月,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一定是他打開的方式不對。
“開藥!”墨夙離大手一揮, 揉了揉臉,笑得他臉都抽筋了。
“開什么藥?”妙回春試探道,“治腦子的嗎?”
他覺得墨夙離腦子有點問題。
“不是, 開……”余光瞥見聞折月一下子警惕起來, 墨夙離沒忍住又笑了兩聲,他收住話頭,招呼妙回春離開了竹屋。
離開之前, 他沒忘關上門, 也沒忘威脅:“我的脾氣不好,不想缺胳膊少腿的話,別亂跑。”
聞折月:“……”
現在就是后悔, 非常后悔。
墨夙離和妙回春去了院子里,窗戶沒關,聞折月往外看了一眼,兩人不知說了什么,然后妙回春把墨夙離按在凳子上, 檢查他的眼睛, 給他上藥。
聞折月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離開異界之后,墨夙離的左眼又開始流血了, 那里變成了一個挖空的血洞,血水源源不斷地流出來。
墨夙離的左眼仿佛連接著他的心臟, 墨夙離在流血,他的心也跟著滴血。
胸口內堵得慌,一片沉悶,聞折月喘不上氣來,他已經忘記了自己修為全失的事情,滿心滿眼都只剩下墨夙離。
如果可以把他的眼睛換給墨夙離就好了,魔尊大人挑個桃子都要最好看的,他那么愛美,要是破了相該有多傷心。
正心疼著,墨夙離轉過頭,準確地捉住了他的視線。
聞折月呼吸一窒,不知為何有種被抓包的感覺。
墨夙離揚了下唇角,角度受限,他的左半張臉被擋住了,沒有傷口和血跡,他仿佛還是那個明媚張揚的漂亮魔尊。
“你的動作能不能快點,我的壓寨夫人寂寞了。”
聞折月哽住:“……”
如果墨夙離沒長嘴就好了。
妙回春回頭看了一眼,聞折月果斷轉身,用冷漠的后背面對一切看熱鬧的眼神,他絕不會承認他寂寞了。
不對,他根本沒有寂寞。
聞折月暗暗捶了下手心,一不小心被墨夙離帶到溝里去了,可惡啊!不愧是詭計多端勾魂攝魄用臉殺人的魔尊!
“我的壓寨夫人是不是很可愛?”墨夙離得意地翹起了腳腳,踩上了妙回春晾曬草藥的矮桌。
草藥撒了一地,妙回春手背上青筋暴起,恨不得把草藥捅進他眼窩子里:“你們兩個怎么弄得這么狼狽,他打你了?”
“怎么可能,他哪兒敢打我。”墨夙離昂首挺胸,拿出了一家之主的氣勢,“我倆沒打架,就是去當救世主了。”
妙回春翻了個白眼,一臉“你看我信嗎”的無語表情。
“好吧,我們其實是去挖墳了。”
“誰這么倒霉,死后還有一劫,墳頭都能讓你看上了?”
墨夙離很不服氣:“為什么不會是他看上了那個墳?”
他和聞折月一起去的,憑什么見墳起意的人是他。
妙回春嗤了聲,兩人太熟了,他絲毫沒有給墨夙離留面子:“他雖然是個牲口,但做不出挖墳的事,肯定是被你強迫的,你是不是拿你肚子里的孩子要挾他了,要是不陪你挖墳,你就去上吊,一尸兩命?”
“不對,你怕死,不敢一尸兩命,只會帶球跑。”
墨夙離:“……”
“你最近又看了什么話本,想象力豐富得離譜。”墨夙離又氣又好笑,妙回春在給他治眼睛,等會兒還要治聞折月,出于現實考量,他不能一巴掌把人拍到地里。
魔尊大人深吸一口氣,從旁邊薅了根沒曬好的草藥,往下拽葉子。
他得想辦法轉移薅妙回春頭發的欲/望。
“我們倆走在路上,看到了一座很奇怪的墳,決定一起挖出來看看,誰知道那墳有毒,我瞎了一只眼,他沒了修為。”
墨夙離的瞎話張口就來,末了還裝模作樣地感嘆道:“我倆的運氣不太好,頭一回就碰見個這么猛的墳。”
妙回春:“……”
活該!
“刨人墳,遭報應,你這只眼睛沒得不冤枉。”
還好傷的不是右眼。
妙回春再次在心里感慨了一下墨夙離獨特的金色眼眸,幫他上了藥,又纏好了紗布:“你的運氣不錯,除了眼睛沒了,其他地方損傷不大,要不我去找只眼睛給你安上?”
墨夙離嘎巴一下,被他這話給弄得愣住了:“能安上其他眼睛?”
“能啊,你忘了我是誰,上界第一神醫,妙手回春,什么都能治。”妙回春哥倆好地拍著他的肩膀,興致勃勃地提議道,“你想安什么樣的眼睛,魚眼?牛眼?豬眼?”
“……為什么都是動物的眼睛?”
妙回春一臉為難:“我是救人的大夫,要是挖別人的眼睛給你安上,對不起我的醫德。”
“你還有醫德?”
墨夙離表示懷疑,他摸了摸左眼的位置,紗布質地粗糙:“我不要其他人的眼睛,這樣很好。”
“獨眼魔尊?”妙回春“咦”了聲,“想不到你還有這癖好。”
墨夙離沒有辯解,且不說別人的眼睛配不配放進他的眼眶里,倘若知道能夠換眼睛,聞折月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挖出自己的眼睛。
傻子龍已經傷到了腦子,不能再傷到眼睛。
“甭管我什么癖好,你幫他好好看看。”墨夙離朝竹屋看了一眼,壓低聲音,“你先別說是給他看修為,免得讓他空歡喜一場。”
妙回春頗為驚訝,墨夙離沒心沒肺的,何時在乎過別人的心情。
短短幾天時間,這倆人進展神速啊。
墨夙離和妙回春回到竹屋,聞折月看著朝自己走過來的妙回春,坐立不安,仿佛妙回春手上拿的不是脈枕,而是一把大剪刀,“咔嚓”一下,他就會失去大猛龍的尊嚴。
“先把把脈,手伸出來。”
聞折月硬著頭皮伸出手。
墨夙離搬著凳子坐在他身邊,臉上的血跡已經被清理干凈了,紗布像個小小的眼罩,遮住了左眼。
襯得墨夙離干凈又天真。
聞折月呼出一口氣,抓住了他的手。
妙回春不明所以:“心跳這么快,只是把個脈而已,你緊張什么?”
聞折月臉一紅。
“嘖。”墨夙離老神在在道,“都說他寂寞了,看見我就不由自主心跳加速。”
妙回春無言以對。
真膩歪。
把完脈,聞折月還處于緊張狀態,墨夙離拍著他的手,安慰道:“別擔心,就算你生不了孩子,我也不會拋棄你的。”
“他生什么孩子,你能生不就行了?”妙回春提出疑問。
下一秒,他就收獲了來自墨夙離的眼刀:“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沒看到我在安慰我的壓寨夫人嗎?”
妙回春:“……”
他看的話本再豐富多彩,也沒有墨夙離編排的戲碼精彩。
“心火太重,有點燥動,我去煎藥。”妙回春沒有多說,離開了竹屋。
墨夙離樂呵呵地安慰聞折月:“別擔心,一副藥下去,你就會失去世俗的欲望,不會再有腎虛的風險。”
聞折月:“……”
他知道墨夙離帶他來找妙回春是為了看他的修為問題,所謂的不舉藥就是個借口,可墨夙離張嘴一副藥,閉嘴沒有世俗的欲望,他控制不住心慌起來。
萬一墨夙離心血來潮,真喂他吃不舉藥怎么辦?!
這是墨夙離能干出來的事。
聞折月拉著他的手,把人拽到懷里:“不想吃藥。”
他坐在床邊,墨夙離站在他面前,聞折月圈住了他的腰,臉貼在他的腹部,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服,可以感覺到微微隆起的弧度。
在皮膚之下,是他們血脈的混合。
“仙尊大人,你是在撒嬌嗎?”墨夙離一臉稀奇,仿佛發現了新大陸,捧著聞折月的臉左看右看,仔細端詳。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聞折月,就算是在下界時,聞折月也沒有對他撒過嬌。
故意惡心他,讓他吹尾巴時不算撒嬌。
墨夙離是個很討厭撒嬌的人,他討厭別人對他黏黏糊糊,但當對象換成聞折月時,他驚奇地發現自己并不反感。
好看,愛看,想多看。
“你是不是怕藥苦啊?”他下意識放輕了語氣,帶著點哄人的意味,“叫聲相公,我去給你買蜜餞。”
你還沒叫過我相公呢。
聞折月委委屈屈,抱緊了他的腰,失去修為讓他很沒有安全感,好像失去了底氣,心里頭空落落的,總覺得自己的命不再握在自己手里了。
“害怕什么,有我在,沒人敢欺負你。”
聞折月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
充當保護者的時間久了,他仿佛已經失去了接受保護的能力,盡管他知道墨夙離是認真的,但還是覺得不安。
“龍族都像你一樣敏感嗎?”墨夙離心里軟軟的,他試圖從相關傳聞中尋找和龍族相關的訊息,但一無所獲。
他呼嚕著聞折月的頭發,捏了捏聞折月的臉,把以前不敢做的事都做了一遍,心滿意足了,才大發慈悲地收回捉弄人的手。
“你能借我的修為,實在不行,本尊委屈一下,和你雙修。”墨夙離撓了撓臉,有點不好意思,“十天一次。”
聞折月直勾勾地盯著他,委屈不安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亮閃閃的侵占欲:“十天一次不行,一次十天可以。”
墨夙離:“……”
大兄弟,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么?
這是人話嗎?!
墨夙離的心腸一下子變硬了,他一把推開聞折月,轉身就往外跑,邊跑邊喊妙回春:“你的不舉藥熬好了沒有,快,快端進來,給他灌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