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我倒是怕你不擔心。”◎
“原來不是查崗啊。”沈洛怡揚起嘴角,聲線更低幾分,刻意縈繞的曖昧。
指尖在玻璃上輕輕滑動,留下一點觸痕,嘴角輕抿:“沒想到程先生這么放心我。”
一點笑音似有似無透過聽筒繚繞在耳尖,沈洛怡大概可以想象到他的表情,約摸著那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再多的情緒也難顯在臉上。
“也不太放心。”
尾音拖過,嗓音低低淡淡在靜謐中響起:“不放心我們家怡怡冰雹天氣一個人。”
“……”
原以為會聽著有些矯情,可沈洛怡無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才發(fā)現(xiàn)那里彎起的弧線,透過玻璃窗,那抹笑容分外嬌艷。
呼吸稍快,抑著點情緒,沈洛怡說:“我還是喜歡一開始你冷淡拽哥的樣子。”
總好比現(xiàn)在每一句都讓她面熱。
“和你說話很難冷淡。”他的聲線偏低沉,是那種讓人聽著就很確信的語氣。
曖昧又繾綣,和他往日在外的清冷疏離全然兩樣。
沈洛怡唇角又翹起幾分,柔和婉轉(zhuǎn)道:“那你努努力,不然可能查崗也沒什么用了。”
程硯深漫不經(jīng)心,很是隨意地回:“那就不查了,馬上回來。”
與其查崗,不如陪在她身邊。
沈洛怡只當他是戲言,笑著回:“冰雹這會兒都停了,你現(xiàn)在回來也晚了。”
而且從華盛頓回來,還要再坐十幾個小時飛機,那會兒大概連冰雹融化的水粒都趕不上。
“不著急,等你處理好工作之后再說吧。”
耳邊傳來一聲溫溫笑音,像是沙礫磨過,帶著撩人的磁性:“很急。”
“急著回家哄我的寶貝。”
洛茜的生日,該是告知程硯深的。
不過這幾日他在華盛頓有些忙,沈洛怡不確定他是否有時間趕回來。
沈洛怡旁敲側(cè)擊問了幾次他的助理何錚,何錚的回答總是含糊其辭,仿佛工作進展不順,她便也沒有再提。
其實也不算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們剛剛新婚,倒也沒有非要嚴絲合縫地融入到另一個家庭的必要。
今年洛茜不想大辦,只是一個簡單的小型家庭聚會。
而且程硯深是有關(guān)工作的正當理由,之后總歸還會見面,也不必拘泥于這一天。
她是這樣想的,卻也沒想程硯深還是從國外趕了回來。
沈洛怡有些驚訝,但也沒有太多,畢竟上次只是一頓普通的家庭晚餐,他也及時趕了回來。
程硯深西裝革履,氣質(zhì)翩翩,清雋端雅的面上不見剛下飛機的疲色,仿佛一切盡在計劃之中。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總覺得何錚敷衍她的時候有些奇怪,如果是程硯深的安排,那就沒什么可以質(zhì)疑的了。
“知道什么?”程硯深坐在她辦公室的沙發(fā)上,等著她換衣服。
見她從換衣間出來,略一打量,抬手挽過她額角的碎發(fā),簡單整理了下她的挽發(fā),含著淺淺笑音:“是知道你媽媽的生日,還是知道你又不準備讓我去你們家的家庭聚會?”
那個“又”字念得很重。
一瞬間的尷尬,她原本的有理有據(jù),這會兒已經(jīng)被他侵占了大半氣勢。
不過程硯深也沒細究,點到為止,在瞥見她僵硬的微笑時,他還不忘提醒:“你今天的妝容穿著有些素。”
確實有些素。
沈洛怡這幾日休息不好,原因有很多,工作生活上的都有,當然不止是程硯深不在的原因。
豎起耳朵的時候,是會收聽很多消息,但也會思緒混亂,讓她不確定該如何去聽,如何去選。
身份對立,關(guān)系不明,讓她格外迷惑,也格外為難。
“早上起得有些遲了,也沒時間戴什么珠寶了。”她簡單解釋了句。
連化妝也是來公司的路上,在車廂里隨便化的。
妝容分外簡單,只是略略涂了口紅提了點氣色。
程硯深斜眸,略過她眼下隱約的青色,眼簾微垂,若有所思。
沈洛怡向來是起床極快的,沒什么賴床的毛病,幾乎鬧鐘響起的時候她就麻利地洗漱穿戴。
起晚了嗎?
他沒多問,只是從口袋里拿出一個紅色方盒遞到她手心里。
在看到那只方盒的時候,沈洛怡已經(jīng)有所預(yù)感。
打開,果然是和她手上戒指同系列的粉鉆耳環(huán)。
一整套的戒指,項鏈到耳環(huán),但依然有驚喜,沈洛怡婉然笑起:“你這是拍了一整套珠寶?”
“準備分開給我送幾次呀。”
每一次看見那些璀璨晶瑩的粉鉆都有讓她眼前一亮,仿佛盛裝出場,霞光萬丈。
冷白指腹揉捏她的耳垂,微涼的體溫,程硯深也沒太解釋,見她喜歡,只松懶說:“那也算物盡其用了。”
沈洛怡笑了笑,沒再說話。
不知是心有靈犀,還是程硯深對她太過了解。
她確實對于整套系列的珠寶有一點執(zhí)念,畢竟誰不喜歡這種璀璨奪目的首飾,尤其還是粉鉆這種稀有又浪漫的鉆石。
讓人只是看見也滿心歡喜。
重新化妝打扮費了些時間,路上有些堵,再回到沈宅的時候,沈之航已經(jīng)早早到家了,甚至還在廚房幫助洛茜一同準備晚餐。
言笑晏晏,氣氛融洽,仿佛還是當初親密的母子。
見他們回來,洛茜招呼了下:“終于回來了,就等你們呢。”
“之航陪陪你妹夫,我收個尾就差不多可以吃晚餐了。”
沈之航跟著一同從廚房走出來,聽到洛茜的話,略略點頭,他的視線定在沈洛怡和程硯深牽著的手上,微一停頓別開了視線。
茶水是沏的,沈之航只是看著熱水蒸騰,水霧淼淼,突然開口:“原本我是給程總準備了些茶葉,不過確實沒想到會在這里看見你,今天就沒帶來。”
沒什么情緒的聲音,話里話外卻總是讓人聽著不適。
至少沈洛怡是聽著不適的。
但程硯深仿佛什么都沒察覺,溫雅淡笑:“岳母的生日自然是要出席的,這倒算不得什么沒想到。”
沈之航拿著茶壺,倒了杯茶,推到程硯深面上,微笑:“那程總還真是行程緊湊,昨天還在華盛頓,今天就已經(jīng)回來了。”
“這般繁忙,該是要好好注意休息的。”
只給程硯深一個人倒的茶,還有隱隱刺耳的話。
沈洛怡眉尖下意識攏起,正欲隔開話題,卻被程硯深搶了先。
他面上依舊平靜溫和,端的是優(yōu)雅矜然的氣派:“為岳母慶生,這點辛苦算不了什么。”
體面又禮貌。
沈之航笑容微僵,很快恢復(fù)如常:“也是,畢竟程總身邊人才輩出,自是不需要程總多勞累的。”
依舊是那副奇怪的調(diào)子。
“哥!”沈洛怡先看不下去了,開口制止,眼神眺過去,是清晰分明的厲色。
程硯深抬手,修長指骨停在她單薄的肩上,略略安撫,不見半分惱意。
唇角啜著淡然自若的笑意:“我也是這樣想的,工作上不需要我多操心,往后精力準備更多地放在家庭上。”
略帶深意:“多留點時間,陪陪怡怡。”
“……”沈之航?jīng)]再說話。
沈洛怡也不想再同他說話,悄悄扯了扯程硯深的袖子,默默搖頭,算是打住這場莫名而起的爭端。
視線低下,定在水霧濛濛的茶杯上,神色復(fù)雜了許多。
程硯深被沈江岸拉去書房下棋,沈洛怡不放心,便跟著一同上去。
雖然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會不放心。
沈洛怡是最討厭圍棋的,自己不喜歡下,也不愛看旁人下。
雙手托著腮,目光還聚集在棋盤上,黑黑白白錯亂的棋子,讓她有些眼花,唯有一旁骨節(jié)分明的冷白指骨奪走她的注意力。
青筋微浮,修長有力,像是精致完美的藝術(shù)品。
“不想看就下去陪陪你媽?”沈江岸不愛看她這副發(fā)呆的模樣,尤其是沈洛怡手肘擱在膝蓋上,半俯著上身,沒什么精氣神的樣子。
眼神含著警告,嚴肅地說:“坐沒坐相。”
沈洛怡立刻直起身子,連盤發(fā)也順手理了理,面上立刻換上端莊的微笑。
在她爸面前,一點多余的表情都不敢有。
“我沒不想看。”沈洛怡手掌放在膝蓋上,半側(cè)著身體,坐姿格外優(yōu)雅,“我只是看你們下棋太精彩,不小心入神了。”
她還想賴著不走,一看沈江岸的表情,登時站起來,馬上換了說辭:“那我還是下樓去陪媽媽吧。”
倒還是有些不放心,她走到書房門前,又忍不住回頭,直直望著沈江岸,雙手合十,幾分祈求。
可千萬別為難程硯深。
沈江岸接收到她的視線,沒好氣地揮手:“趕緊下去吧,我又不能吃了他。”
沈洛怡吐了吐舌頭,視線偏移,正對上程硯深興味盎然的眸子,立刻抿唇,跑下樓去了。
粉鉆耳環(huán)微晃,冰涼的觸感時不時貼在頰上,她抬手穩(wěn)了穩(wěn)耳環(huán),忽地想到什么,停下了腳步。
Moussarieff的首飾不難查,尤其是這種頂級價值的牡丹櫻色調(diào)的fancy red紅色鉆石,不需要她的拍賣經(jīng)理,沈洛怡自己也可以查得到。
那顆命名為“牡丹珊瑚”的五十四克拉的粉鉆原石,被切割制作成三件成套珠寶。
鉆戒,四月十八日,拍賣于日內(nèi)瓦。
項鏈,五月十三號,拍賣于香港。
耳環(huán),六月二十號,拍賣于華盛頓。
三件珠寶加起來價格不菲,程硯深竟也沒提,還同她開玩笑說什么物超所值。
沈洛怡向來不愛去猜想過去可能發(fā)生的事情,但她很難控制自己的思緒。
非成套的珠寶,這樣的拍賣日期,遍布各個城市的拍賣現(xiàn)場,唯一的可能也只會是程硯深用心為她搜尋的。
指腹無意識摸索著無名指上的鉆戒,心下靜溪淌下,潤澤無聲,漸漸滲入深處。
像是雨打芭蕉,葉片輕搖,滴滴答答落在心尖,濺起雨聲陣陣,似有回音來回激蕩心房,是怦然的悸動。
還有幾分隱約的惶然。
“怎么從書房里,又發(fā)呆到樓梯上?”一道清冽的男聲倏然擾斷她的思緒。
肩背微僵,沈洛怡余光掃過從樓上書房走下來的程硯深,忽如其來的一點無措,清晰地躍到她的面上:“你……怎么出來了?”
輕咳一聲,萬般情緒涌到喉間,又被她壓下。
其實是個驚喜,似乎也沒什么,她只是忽然有些不知道該怎么面對程硯深。
靜水流深的心意。
“你爸怕你看不到我擔心,就放我出來了。”程硯深沒錯過她面上的閃過的情緒,語氣平緩,眸色微涼,低頭凝著她的水眸。
像是含情。
“我才沒擔心呢。”沈洛怡微微靠在樓梯上,錯開他撲過來的呼吸,眼神有些閃躲。
攥緊手指,鉆戒指環(huán)微微硌著掌心,短暫地撤回她的神智。
略一抬眸,沈洛怡正迎上他漆黑如墨的眼眸,思及他送的昂貴珠寶,她斟酌著說辭:“其實你沒必要為了我……”
停頓了瞬,沈洛怡突然不知道該怎么形容。
作為夫妻的身份,或者是收禮物的人,她應(yīng)該沒有立場去說這些。
“為了你做什么?”薄唇勾起淡弧,淺淡的一點笑意卻帶著勃然的氣勢壓下,“煩請?zhí)v講,讓我也一起感動一下。”
像是句玩笑話,但沈洛怡也分不太清,像是抽絲剝繭,漸漸明朗,卻又在無形之間仿佛蒙上一層霧色。
根本沒給她猶豫的時間,下一瞬,長臂攬過纖瘦的肩背,程硯深將人環(huán)在懷里,呼吸落在她額上,將一點徘徊的距離扯近。
是不容她游移的距離。
“我們之間不需要那么多彎彎繞繞,太太是可以直說的。”
“我沒……”逃無可逃的距離,沈洛怡鼓著嘴,無措隱下,是后知后覺的赧意,“我只是覺得,你沒必要這樣的。”
“冰雹也好,我媽媽的生日也好,又或者珠寶首飾也好……”
眼睫靜靜落下,像蜻蜓停在水面上,羽翅微顫,然后濺起層層漣漪。
她的聲音很輕:“我們之間,不是應(yīng)該……”
“應(yīng)該什么?”輕呵一聲,幾分散漫,長指落在她的眼尾,微燙,使帶著卷翹的睫毛更顫起幾分,“應(yīng)該只談公事,不談其他?”
舔了舔干澀的唇角,顫顫巍巍掀開的眼簾,仿佛凝起一點細風,又在他的眼底聚起蝴蝶效應(yīng)的風暴。
沈洛怡下意識地瑟縮,掌在她圓潤肩頭的大手卻分毫不允她后退。
“怕我擔心你?”
沈洛怡恍惚了一瞬,又聽他淡而清晰的聲線徐徐落下。
“怕我對你太上心耽誤工作?”
“還是怕我給你送禮物?”
她只是望著他緊繃的下顎,那鋒利的弧度仿佛將所有表面平靜撕扯開,強硬地將所有露在明亮之下。
短暫的安靜,直到他指腹下的眼尾溫度漸漸升高,一點緋意凝結(jié)成紅,還有剔透的水眸逐漸染上霜色。
程硯深輕喟一聲,淺淺揉散那一抹恍然:“沈洛怡,你至于這樣委曲求全嗎?”
“我倒是怕你不擔心。”
瞳孔地震,驚訝、失意、懷疑、不可置信、還有一點隱秘的悅色,沈洛怡咽了咽嗓子,幾乎想到抬手捂在胸口,壓住那幾乎要跳出身體的心房,震顫著呼吸,一同染上幾分失控。
難得的失語,沈洛怡眼神一錯不錯地定在他俊美的面孔上,想要從中尋出一點端倪,或者讓她保留懷疑的一個借口。
可惜,只有清明的瞳光,連方才的散漫都收斂盡去。
視線觸及沈洛怡微微泛紅的耳尖,再悠然轉(zhuǎn)向她水波清透的眼睛,程硯深薄唇扯出笑:“我的臉都快被你看出洞了。”
“別告訴我結(jié)婚這么久,你第一次發(fā)現(xiàn)你老公這么好看?”
第32章 32
◎“我這輩子也就哄過你一個人。”◎
沈洛怡只是眼風掠過幾秒,卻不回答。
擔心嗎?似乎有的。
朦朦朧朧,她不敢確定,也不想告訴他。
蹺蹺板上,一方的靠近,杠桿遠離便失去了平衡,頃刻翻折。
兩個人停在樓梯口,默默對視,誰也不肯先退讓一步。
收拾過棋盤的沈江岸推開門就看到了這幅景象,低咳一聲,很快從他們身邊走過:“注意場合。”
“你們忙完趕緊下來。”
又覺得不合禮儀,又轉(zhuǎn)過身,勸告一句:“還沒到回家的時間,有些事回家再說。”
原本還埋在程硯深懷里裝鴕鳥的沈洛怡,聞言立刻探出腦袋,很是不滿地糾正:“這也是我的家,總不能我嫁人了,這里就要易主了吧。”
沈江岸斜她一眼,頗有幾分無語:“趕緊下來,再晚點馬上就易主了。”
“好的爸,我們這就下來。”程硯深微笑出聲,止住了父女倆的斗嘴。
沈洛怡還準備繼續(xù)爭論,卻被程硯深叫了停,悻悻聳肩正準備下樓,卻被他拽了下胳膊。
“做什么?”
掌在她肩上的大手還沒松開,轉(zhuǎn)眼就又被程硯深攬進懷里。
沈洛怡也不看他,不想回答那些難上加難的問題,更不想被男**惑,小小推了下他的胸口:“別在我家拉拉扯扯。”
沈江岸剛提醒過他們要注意影響,注意禮節(jié)。
至于其他的,她暫時還沒想好,這會兒也沒什么心情同他應(yīng)付,程硯深方才那一番話,有些震驚到她了。
像是個陷阱,也像是個誘餌,蠱惑著她的神智,她還陷在那些擔心中,晃不回神。
程硯深很自覺地帶入身份:“這也是我家,我是有法律保護的女婿。”
眼風登時橫過去,沈洛怡紅唇翕合,又閉上了嘴,尋不到什么錯處,也沒什么毛病,但這話總是讓她莫名面紅。
家。
好像在他們之間有些唐突,卻又很是悅耳。
“好好好,你家。”沈洛怡不想同他爭辯,只著急下樓,再玩一會兒,沈江岸大概又要搬出那一堆什么家規(guī)家風的,“不過一家之主剛剛讓你趕緊下樓呢。”
努了努嘴,指向已經(jīng)坐在餐桌旁的沈江岸。
程硯深沒有像沈洛怡那般懼怕沈江岸的,聽到她的話沒松手,反而更攬緊幾分,掌心下是纖瘦顯骨的身形,淺淺摩挲,帶著點流連的溫意。
聲音卻漸漸沉下去,幾乎是貼著她的耳邊說:“那怡怡可否分享一下心情,到底有沒有擔心。”
問的是可否,可那語氣分明是不分享就不放她下去的意思。
搡了搡他的肩,絲毫沒有推動,沈洛怡扭過臉,只想隨口敷衍一句,卻沒想到開口的聲線低低地發(fā)啞:“擔心……”
沉下去的啞聲幾乎嚇了她一跳。
仿佛昭示著什么。
心跳驀地空了一拍,程硯深也沒有任何想要放過她的意思。
沈洛怡吸了吸鼻子,只好妥協(xié),甕聲甕氣:“擔心的。”
是幾乎輕得聽不到的聲音。
下樓的時候,晚餐已經(jīng)準備好了,洛茜正端來最后一道菜,是她喜歡吃的酸菜魚。
看到有魚,沈洛怡眼睛亮了一瞬,可再一看她緞面長裙上濺上的幾個油點,忍不住心疼:“媽,今天是你生日,你怎么還自己下廚呀?”
她杏眼微眨:“今天你應(yīng)該當女皇的。”
家里明明請了阿姨,但每次家庭聚餐,洛茜還是習(xí)慣自己下廚,即便是她的生日。
洛茜被她的女皇言論逗笑:“我當什么女皇啊,我的女兒,還有兒子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我只想給他們做一點好吃的。”
沈之航起身幫洛茜拿來碗筷:“辛苦媽了。”
拘謹又真誠的語氣。
而一旁的沈洛怡完全是另一副樣子,她歪了歪頭,靠在洛茜肩上:“那就是我爸的問題了,都沒想著幫女皇大人一起準備晚餐,生日還得讓我全世界最好的媽媽親自下廚,真是不太體貼。”
“沈洛怡。”坐在主位上的男人面色沉下,頗帶幾分警告。
洛茜被女兒這幾句捧得開心,溫婉笑言:“你爸呀,倒是想幫我,光在廚房給我添亂了,就被我趕出去了。”
沈江岸噎了聲,一家之主的氣勢在洛茜面前先降了大半,也不好解釋,雖然那確實是真的,他只是瞪了眼偷笑的沈洛怡。
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洛茜最是擔心女兒的飲食,一會兒工夫,沈洛怡面前的小碗已經(jīng)被裝滿:“瞧瞧你,又瘦了,你最近到底有沒有好好在吃飯。”
平常在家里,她還能盯著,嫁出去了反而看不到了,洛茜不由輕嘆了聲。
吐了吐舌頭,沈洛怡挽著母親的胳膊撒嬌:“我吃得比以前多呢,還胖了一點。”
雖然也就一點點。
“你放心吧,程硯深才不敢餓著我呢。”
洛茜對女兒的撒嬌是沒有任何抵抗力的,目光轉(zhuǎn)向沒說話的程硯深:“硯深啊,你平時也別慣著她,心心自小挑食又事兒多,有時候也不能太順著她。”
沈之航的視線也同樣轉(zhuǎn)過去,誰也沒有看到他拿起的筷子卻沒有夾起任何食物。
程硯深只是淡笑:“沒有的,她一直很獨立,對自己的事情很有分寸。可能只是她更依賴您,所以習(xí)慣性在您面前撒嬌的。”
這話說進洛茜心坎里了,沈洛怡從小有主見,可能是一直在國外學(xué)畫的原因,平時俏皮話說得多,其實很少像正常孩子一樣依賴父母。
“就是就是。”沈洛怡不忘附和。
洛茜給她夾了魚片,笑容滿面:“你呀,但凡多長點肉,我就放心了。”
一米七的身高,還沒過九十斤,沈洛怡原先雖然瘦,也遠沒有現(xiàn)在這么瘦削*?尤其是從國外回來之后。
蠟燭點燃,燭火照亮洛茜溫柔的臉龐,閉上眼睛,虔誠許愿:“我唯一的生日愿望就是希望你們過得開心,開心比所有都重要。”
影影綽綽晃動的火苗,深深的陰影被投射到墻壁上,搖曳的人影,還有繾綣的注視。
在最美好的祝愿時,沈洛怡靜靜側(cè)臉,轉(zhuǎn)向程硯深。
想要在那不確定中,尋找一絲確定。
回應(yīng)她的只有程硯深淡如青山的眸光。
——
“說說吧,興越這是準備鬧什么呢?”沈洛怡闔上面前的文件,聲線勉強端得平直。
“下個月開新品發(fā)布會,這個月爭先恐后地要離職?”呵笑了聲,“還是說宜舟來我們這兒進貨,集體撬人了?”
李助理:“齊川早上已經(jīng)回復(fù)我,接受您那份增補協(xié)議,至于李輝……”
早上打開郵箱收到李輝的離職申請時,李助理也是有點茫然的。
李輝也算是興越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以技術(shù)占股,技術(shù)組負責人。
在分配股權(quán)時,他們有簽署過私下協(xié)議,若是離職,李輝需要交易放棄股權(quán)。
連競業(yè)協(xié)議保密協(xié)議,也是按照最嚴苛的方式簽署的。
但他還是提了離職,還是在他主導(dǎo)研發(fā)的新技術(shù)下個月面世之前。
放棄了所有股份分紅,還有興越大好前景。
“總不會也是想要跟我談條件吧?”沈洛怡私以為這種可能性并不大,李輝她接觸過很多次,是個腳踏實地,只對科研上心的男人。
李助理謹慎著措辭:“我查了下,李輝最近家庭狀況穩(wěn)定,也沒有什么需要大用錢的事情。”
那便更不能理解了。
不為錢財,她確實理解不了李輝有什么必要的離職原因。
“和他說,來沈氏面談離職的事情吧。”沈洛怡深吸一口氣,眉心微折,又覺不好,“算了,我記得是明天有興越定期的季度會議的,我去一趟興越吧。”
沈洛怡揉了揉眼睛,心生煩惱,原本只想盡快解決興越的事情,早日走上正軌,卻沒由來得拉長戰(zhàn)線。
有的時候,她甚至也懷疑,是不是當初接受那份程硯深上次遞來的并購協(xié)議更好一些。
畢竟也只是經(jīng)營權(quán)的區(qū)別,或許她確實沒有那個能力保留部分經(jīng)營權(quán),倒不如留給領(lǐng)域?qū)I(yè)人士經(jīng)營更好。
可是,心里卻總不服氣。
她為什么非要退這一步?
尤其是在程硯深面前,更不想露怯。
手機忽地振動,沈洛怡沒管,手掌捂在眼前,溫熱的掌溫透過薄薄的眼皮,傳遞到眼球,一點溫意滲過平靜了些許心緒,勉強緩解了半分燥意。
可在持續(xù)不斷地振動中的手機,卻惹得她煩悶更起。
托著下巴,掀開眼簾,沈洛怡單手打開屏幕,目光慢悠悠地偏過去。
是一個不知名的陌生號碼,連續(xù)給她發(fā)了幾條信息。
或者說是幾張照片。
沈洛怡目光微凝,在看到那幾張照片的時候,緩緩濺上幾分冷光。
還有一瞬間竄起的火氣。
她沒細看,直截了當?shù)仃P(guān)了手機。
雙手重新覆在眼睛上,眼球干澀,又漫上一點熱度,仿佛在不斷灼燒著她的眼睛。
閉眼時,似乎更難受,仿佛置于火上干燒,眼睛所有水分都已經(jīng)干涸,她只能定定睜著眼睛,面前是昏暗中的掌紋,看不仔細。
瞳孔失焦,沈洛怡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或許是等著那一點熱潮掩下,可是眼前卻反復(fù)重現(xiàn)著那幾張照片。
華盛頓,美國,程硯深,還有跟在他身后的助理。
女助理。
是醫(yī)院里見到過的那位。
她不太在意。
她認為自己是不在意的。
她確定不在意。
可是那久久聚在眼眶里的熱潮,分明寫著相反的答案。
她在意極了。
在意得現(xiàn)在就想要去尋個說法。
那一腔熱潮的沖動,維持到她開車到程氏樓下,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她幾乎一個小時就開到了。
可剩下的半個小時,她都坐在車廂內(nèi)猶豫。
各玩各的?
涇渭分明?
若是這般,大概不如離婚。
她的底線架得極高,圈子那些家花野花她向來看不上,更遑論躺在她結(jié)婚證上的那個男人。
為什么要去忍耐這些,她尋不出答案,但是沈洛怡知道她在意極了。
直到何錚看到她出現(xiàn)在程硯深辦公室前的時候,沈洛怡腦海里還在不斷重念著幾個字——
“不管感情,只論原則。”
是的,沒有感情。
“沈總,您怎么來了?”何錚在看到沈洛怡的一瞬間,是有些驚訝的。
很正常的驚訝,沒有預(yù)約直接前來的驚訝。
可是沈洛怡草木皆兵,那一點很快掩飾去的驚訝在她眼里無限被放大,開口時也帶上了幾分冷笑:“是我不能來嗎?”
何錚怔然,在瞧見她冷清的表情時,不由退了半步:“……當然不是。”
氣勢凜然,像是捉奸?
何錚被自己的猜測嚇了一跳,視線不由轉(zhuǎn)向程硯深的辦公室。
她其實沒看多久那張照片,只是略略掃過,可那些細節(jié)卻不斷在她眼前放映。
比如那位女助理身上壓著的西裝,還有他們交談時相對的視線,即便是刻意裁剪,也是掩不住的曖昧增生。
沈洛怡很難否認,自己確實很在意。
在意得她沒有敲門沒有通知,便直接推開了程硯深的辦公室門。
入目的是端坐在辦公桌后的程硯深,還有遙遙坐在他對面正哭哭啼啼的女助理。
喬妍希哭的聲音不小,根本沒壓著泣聲,妝容哭花了一片,面前擦淚的紙張幾乎堆疊成山。
活脫脫一幅渣男怨女糾纏不清的場面。
沈洛怡心口怒火中燒,逼近臨界點,卻被喬妍希擾人的哭聲熄滅了許多,她的視線轉(zhuǎn)向肅著臉,隱約不耐煩的程硯深面上。
只停了一瞬,很快又別開視線,錯過了他在看到她出現(xiàn)時一閃而過的虞色。
那張冷峻的面孔和照片上的男人慢慢重合,同時帶著那張照片重回眼前。
似乎更像是癡男怨女。
何錚跟在沈洛怡身后,只覺得這幅場景似乎格外有誤導(dǎo)性:“太太,那個,不是這樣的……”
似乎有些難以解釋,他當即轉(zhuǎn)向毫不顧忌場面還是哭啼中的喬妍希:“喬助理,你快出來,有話我們私下說。”
喬妍希置若罔聞,甚至哭聲更大了些。
沈洛怡壓著情緒,揉了揉耳朵,煩燥浮起,卻也不忍聽她這般撕心裂肺的哭聲,仿佛情緒崩潰。
她面無表情又裝作大方:“要不你哄哄?”
“畢竟她因為你哭的。”語氣里卻帶上了些不明的調(diào)子。
算得上是陰陽怪氣。
一道危險的視線掃過來,程硯深眉骨情緒皺起,口中輕輕捻過她剛剛的說辭,哄哄?
生人勿近的冷清面,生生扯出一抹笑,冷睨著她:“把自己老公推給別人,程太太還真的有夠大方的。”
涼薄矜傲的語氣,似乎很久沒在他們之間出現(xiàn)過。
“確實大方,但還是比不上程總。”纖薄的后背挺直,強撐著一點矜然,“工作時間,大大方方。”
另外一種意義上的大方。
喉結(jié)上下滑動,抑著某些情緒,程硯深忽地站起,居高臨下的凌然,似冰川寒淵,冷冽霜氣默默散開,連同空氣也冷了幾度。
連喬妍希的哭聲都停了。
“出去。”冷漠至極的嗓音。
眸光是定在沈洛怡身上的,但誰都知道是說給其他人聽的。
何錚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拽著還在愣神的喬助理往外走,還不忘貼心地替他們關(guān)上了門。
款款幾步間,距離已經(jīng)被拉近,沈洛怡輕呵一笑:“程總似乎缺了點紳士風度,沒哄好就把人趕出去?”
“回頭再想哄可就難了。”幾乎沒怎么留情面。
程硯深下顎線緊繃,低聲罵了句臟話。
“她哭不哭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薄唇溢出的音質(zhì)聲聲透著寒冷。
扯著她的腕子,將她圈進自己的包圍圈,抬眼撞進她干凈透亮的眼眸里,那里淺淺淡淡的紅意,繚繞在眼尾,讓他剛剛的冷清倏然消散。
一物克一物。
“誰他媽跟你說,她因為我哭的?”程硯深低低喟了聲,語氣僵硬。
薄唇淡抿:“我這輩子也就哄過你一個人。”
第33章 33
◎“又煩我了啊,babe。”◎
沈洛怡一愣,面上幾分怔然一閃而過,很快火氣又燃起,推搡著想要逃離他的包圍圈:“你別碰我。”
她對屬于自己的東西有強烈的占有欲,私人空間不允許旁人進,連私人物品也格外抵觸別人碰。
男人,當然也是一樣。
結(jié)婚之初,沈洛怡不想去探尋程硯深的過去,五年時間可以發(fā)生太多事,若是追究,他們之間的開始似乎也沒那么坦蕩。
況且即便結(jié)婚,他也只不過是一個室友,或者說一個合作伙伴。
可是若是那個合作伙伴同你說,一直只有你一個。
如果說沒有觸動,是不可能的。不知不覺間,靜靜滋長的某些什么東西,沈洛怡模模糊糊知道,卻也沒阻攔。
因為那個只有,那個唯一。
倘若唯一不再是唯一,她心里陡然升起的那股被別人侵占的沖動,讓她不悅,甚至是憤怒。
憤怒之余,還有些失望。
像是懸崖勒馬,卻又不服氣,想轉(zhuǎn)頭重走來時路,去尋個明白的答案。
可心頭那股燥氣上頭,擾得她情緒復(fù)雜一同涌起再混淆,頭疼眼睛也疼,沈洛怡有些不想再豎起耳朵聽了。
好累。
眼皮垂下,遮住眼尾漫上的一點濕色,沈洛怡轉(zhuǎn)身想走,剛抬腿,卻被程硯深直接打橫抱起。
捏著她纖細的手腕,制住她所有動作,程硯深神色平靜,仿佛剛剛說臟話的那個人不是他一般,只是眼里卻仿佛有場海嘯,不知什么時候決堤。
長腿踢開休息室的門,甩在身后,一聲悶響,似有余音回蕩。
“說說。”懷里的人被溫柔地放到床上,沈洛怡得了自由便想逃離,又被他圈住腳踝,用了點巧勁停了她的動作。
沈洛怡低頭所視就是身姿矜傲的男人,程硯深半跪在地板上,綢質(zhì)黑色西裝和白色大理石地板幾乎融為一體,冷清的暗色,明明是分為互補色的黑白,卻在他身上得到了統(tǒng)一。
程硯深輕聲問,溫柔繾綣:“跟我鬧什么呢,寶寶?”
繞了點啞音,漫過許多情緒,卻絲毫不露。
沉默,沈洛怡扣緊自己的手機,短信里那些照片,她不想多看一秒,卻時時在她眼前輪轉(zhuǎn)。
閉了閉眼,良久良久,只有清淺的呼吸,沒有一點話音。
她不太想說,好像說出口,她便認了輸,那維持的平衡便被打破。
“怡怡。”清冽的瞳仁漸漸覆上暖色,程硯深向來情緒不明,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換了副清潤的面孔,修長挺拔的身形如今半跪在她面前,指腹溫熱,淺淺摩挲在她腳腕上。
見她紅唇微嘟,一言不發(fā),程硯深也不惱,依然耐著性子,繼續(xù)喚她。
“老婆。”
“寶寶。”
“Roey.”
“ma chérie.”
心下怒氣還未消散,可耳邊的熱意已經(jīng)漫上,沈洛怡揉了揉耳尖,抿著唇,悶聲說:“你好煩啊。”
“又煩我了啊。”幽深清冷的眸子漫上一絲散漫笑痕,程硯深略抬線條凌厲的下顎,懶洋洋的聲線低回繞耳。
低沉磁性的嗓音,酥酥麻麻地鼓震著耳膜,還有他不疾不徐落下的——
“babe.”
程硯深捉住她的攥緊的手指,指腹蹭過她的鉆戒,悠然嘆了口氣:“就這么生氣,還沒到下班時間就追過來了?”
沈洛怡不喜歡他話里的那個“追”字,她面無表情地糾正:“是殺過來準備錄下你品行不端的證據(jù),準備和你打離婚官司。”
原本還溫潤平靜的俊面,在聽到“離婚”兩個字,落下了幾分淡漠。
圈著無名指的力道緊了瞬,程硯深眼底醞釀著幾分情緒,薄唇溢出的語調(diào)依然和煦清冽,卻又仿佛沁了冰霜,壓下一點凜然。
“寶寶,這種話不能亂說。”
漂亮眉尖很快蹙起,她盯著他的面孔,一派清明,仿佛真的那般坦然。
沈洛怡氣極反笑:“你這話的意思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你能做我怎么就不能說了?”
唇角扯動,程硯深抬手,指尖穿梭過她的長發(fā),烏亮柔順的發(fā)絲在他指縫間滑過,淺淺帶走她一點火氣。
“我是做了什么讓你生這么大氣,寶寶。”
目光立刻橫過去,像是破了口的棋簍,黑黑白白的棋子爭先恐后地向外泄出:“你自己難道一點覺悟都沒有嗎?什么都要我來說,你自己卻根本不在乎什么分寸感嗎?”
程硯深指骨微曲,略略點在干凈的床單上,眉心折起,沒講話也沒反駁,只是靜靜聽著她說話。
“你知道你結(jié)婚了嗎?”指尖戳在他的胸口。
“你知道已婚身份應(yīng)該同其他異性保持距離嗎?”忍不住去掐他。
“就算再紳士,是不是也該考慮有些舉動是否合理?”掐不動,沈洛怡生起悶氣。
“鬧到你老婆面前,你都不覺得丟人嗎?”嘴角向下墜,顯而易見的不虞。
“程硯深,我沒那么偉大,還有閑情逸致幫你收拾爛攤子。”原本指責的口吻陡然轉(zhuǎn)折,帶上一點啞聲。
程硯深漫不經(jīng)心地頷首,很有眼色地遞上一杯水:“寶寶,先喝點水,潤潤喉再罵。”
沈洛怡一哽,恨恨別開了臉。
但還是接過了他手里的杯子,她沒必要因為他委屈自己。
喝完水,沈洛怡拗著趾高氣昂的勁兒,把空了的杯子丟給他。
程硯深低笑一聲,把水杯放到床頭,掌心輕輕揉捏著她纖細的小腿,像是順著炸毛的小貓,一點點將她繃直的肌肉揉散。
“別碰我。”沈洛怡踢過去一腳,沒用什么力氣,見他也沒阻攔,她索性踢開了鞋子,縮到了床上。
程硯深的休息室,窗簾厚重,遮擋了所有光線,只有門縫里透過的一絲光線,在昏暗中模糊著他們的神態(tài)。
“那我可以為自己澄清了嗎?”淡而清晰的聲音徐徐溢出唇間。
冷色眸光斜了過去,下頜微抬,脖頸弧度矜持又脆弱,像天鵝揚起的頸子,端著那股高不可攀的冷艷。
程硯深起身,坐到床邊,看著那道纖細的人影登時后退了些,避之不及地同他隔開距離。
拿出手機,她看著他輸了四個數(shù)字密碼解開鎖屏,撥了通電話出去,沈洛怡不甚在意地挪開視線。
幾秒嘟聲后,是何錚的聲音。
“解釋一下。”幾分漠然的情緒,方才對她的那抹溫潤已經(jīng)了然無痕。
何錚立刻回答:“太太,剛剛的事情真的和程總無關(guān)。”
“是因為我,嗯……我實在忍受不了和喬妍希共事了。”前一句果斷直接,后一句卻帶上了些遲疑。
沈洛怡冷笑,清甜的聲線里盡是陰陽怪氣:“程硯深每個月給你開多少工資,讓你這樣給他洗?”
“洗衣機也挺累的,還要絞盡腦汁往自己身上攬責任。”毫不遮攔的諷刺。
“真的不是,我……我……”
何錚咬牙,語速極快,幾乎聽不清:“我只是忍受不了職場性。騷。擾,想讓程總給我討個公道。”
“……”沈洛怡感覺自己聽清了,又感覺好像也沒太聽清。
職場性。騷。擾?
何錚是真的不想再說第二遍,直接進行到總結(jié)陳詞的環(huán)節(jié):“總之,喬助理真的和程總沒關(guān)系。”
程硯深沒有再為難何錚,掛斷了電話,視線焦灼她面上,眼看著原本堅不可摧的惱怒,漸漸卸下了防備,他給足了她思考的時間。
“算給我澄清了嗎?”
瓷白澄凈的側(cè)臉陷入怔然,精致的鼻尖皺起,又松弛,然后再次皺起,程硯深點了點她挺翹的鼻子:“還生氣嗎?寶寶。”
沈洛怡不想回答,他的手指便一直流連在她的臉上,從鼻尖到眼睛,再到唇珠,無聲無息地等待著她的答案。
忍不住張嘴咬了他一下,沒用什么力,留下一道淺淺的齒痕,很快平息,卻剩余一點濕色。
“就算她……”
話說半句,她又停下。
職場性。騷。擾?
喬妍希和何錚?
“就算……”她斟酌著開口,大概是被這句職場性。騷。擾擾亂了思緒,也可能是那幾張照片還有余溫在刺激,沈洛怡一片混亂,亂麻之間尋不到源頭,“這也和我們之間的事情沒關(guān)系。”
她擱置在旁邊手機忽然響了一下,沈洛怡沒看屏幕,直接掛斷了電話。
這個時候也只會是秦舒窈。
她在停車猶豫的時候,給秦舒窈發(fā)了條消息,讓她一小時之后打來電話。
不管那到底是如何的情景,至少先拉住她。
沈洛怡脾氣不算好,在這種事情上更是不會有任何容忍,需要有一個人替她畫下終止符。
電話掛斷,秦舒窈的信息馬上發(fā)了過來。
窈窈淑女:【心心,怎么了?】
沈洛怡眉心輕蹙,揉著額角,只覺得像是重錘不斷擊打著脆弱的太陽穴,半晌,她慢吞吞地轉(zhuǎn)向矜然清雅的男人:“你先出去,我想自己待一會兒。”
毫不留情地霸占他的休息室。
程硯深揉了揉她的發(fā)絲,沒說什么,只是倒了杯溫水放在床頭,然后輕輕闔上休息室的房門。
和剛剛進門時甩上的力道全然不同。
似乎控制不住情緒的也不只有她一個人。
沈洛怡靜靜看著那杯水輕輕晃動,攀上杯壁,又重新落回水面,最后歸于一片平靜。
她打開手機,心緒卻遠沒有那杯水那般平和。
沈怡怡:【我從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大小姐要體面,要落落大方,要謙和寬容,不能和旁人沖突顏面盡失。】
沈怡怡:【做總裁也是如此,為了往后的可能的生意,更要待人和顏悅色。女總裁更要如此,天生的性別歧視鏈根本無法撬動。現(xiàn)在做程硯深的太太,似乎要求更高。】
沈怡怡:【有些煩。】
沈怡怡:【如果可以,這些身份我都不太想要。我又不是圣人,哪能一點脾氣都沒有。】
頓了幾秒,她再次望向床頭柜上的水杯,輕吐了口,指尖點在屏幕上。
沈怡怡:【因為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在意。】
沒頭沒尾,她也不知道秦舒窈能不能懂。
可是秦舒窈也沒問,情緒難平的時候再讓她重新回憶講述那些事情,是另一種痛苦。
窈窈淑女:【心心,先睡一覺吧。】
窈窈淑女:【睡醒了又是新的一天。】
窈窈淑女:【我不能說這樣好還是不好,但是在意也分很多種,有的第二天也就沒關(guān)系了;可有的依然念念不忘的在意,大概你就需要再想想那到底是在意,還是喜歡。】
是在意,還是喜歡。
程硯深按了請勿打擾的標識,又打發(fā)了秘書辦的員工提前下班,視線瞥向還在爭吵中的何錚和喬妍希時,瞳光仿佛裹了寒冰。
處理過瑣事,程硯深再進休息室的時候,沈洛怡已經(jīng)躺在床上,小小的蜷成一團,露出單薄的肩頭。
沙發(fā)上放著她解下的開衫,她只著長裙,被子也沒蓋,背對著門,看不清表情,只是周身似乎都籠著幾分疲倦。
西裝解下披在她身上,清雅的冷香環(huán)繞在她耳邊,無從閃避。
冷白的指骨落在她面上,那里還留存著幾分熱度。
心緒未平。
聲線低沉,他的胸膛貼在纖瘦的后背,握住她的手指,冷清氣息靜靜包裹著她。
“她只是來程氏實習(xí)的,托了家里長輩來問,不好拒絕。”
肩膀微動,卻被他扣得更緊。
清靈的音色里盡是倦色,說話也沒什么力氣:“不好拒絕就放在身邊當女助理?”
“還讓女助理去給我買貼身衣物?”
在日內(nèi)瓦就在意的事情,即便隔了兩個月,到現(xiàn)在依然在意。
指尖揉捏著她的臉頰,慵懶的聲線溢出薄唇:“寶寶,你可能有一點誤解——”
“我沒錯,你不要來說教我。”沈洛怡耳朵也疼,錐錐的疼。
大概真的是她誤會了,可是她并不想聽程硯深冠冕堂皇的勸告和澄清,仿佛昭示著她藏得隱秘的在意。
“你現(xiàn)在是一定要跟我分個對錯嗎?”沈洛怡轉(zhuǎn)過身,水眸瀲滟,眼尾灼紅。
吸了吸鼻子,她一眨不眨地瞪著他:“我媽說,跟女孩子爭執(zhí)對錯的男人不能嫁。”
唇角慢條斯理地扯出淡弧,程硯深氣定神閑,溫笑了聲:“那怎么辦呢?你已經(jīng)嫁了。”
“那就離唄。”咽了咽嗓子,她努力維持著面上的平靜。
程硯深面上的散漫立刻淡了下去,長眸微瞇,方才的慵懶蕩然無存。
“想都別想,你沒這機會。”
雙眸對視,盛夏好像飄了冬雪,細碎的雪花飄飄然落地,將氣氛染上冷瑟。
僵持之中,悠悠幾聲嘆息盤旋,交纏在一起,有她的,還有他的。
是程硯深先開口的,墨色黑眸注視著她,似是妥協(xié):“你說得對,老婆說得都對。”
“都是我的錯。”
淺淡的音色在相互凝望中飄了聲出來:“沒有什么女助理,準確地說是何錚的助理,來的第一天就被我推給了何錚。”
沈洛怡眼皮顫了下。
“在日內(nèi)瓦,你的衣裙是我去買的。”有靜謐的情緒在幽深的瞳仁中游蕩,程硯深薄唇輕勾,“不然怎么會合身?”
一點淡弧給他添了幾分冷欲:“還能有誰比我更清楚你的尺碼?”
沈洛怡下意識地摸上手指上的戒指,仿佛只有那一點堅硬的觸感讓她留有一點清晰。
情緒幡然,她很快轉(zhuǎn)過身,再度躺下,她像靜靜消化那些情緒,卻不想讓程硯深看到分毫。
“你別煩我。”甕聲甕氣,“我要睡覺。”
程硯深沒再逗她,只是環(huán)過她的腰肢,連人帶衣一起抱進懷里。沈洛怡掙扎了一瞬,沒掙脫,索性隨他。
靜靜閉上了眼。
其他的,睡醒了再說吧。
【??作者有話說】
程總:除了離婚,讓我道歉就道歉
第34章 34
◎“寶寶,原來你喜歡這樣粗暴的?”◎
沈洛怡醒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去,她閉著眼睛,手臂往身邊摸索了幾下,只有一片涼意,身側(cè)的位置早已經(jīng)空了。
只留著一點殘香。
撐著身體,沈洛怡半坐起身,披在她身上的西裝滑落下來,冷香在暗昧中徘徊,沈洛怡茫然地覆手想要抓住西裝袖口,卻摸了個空。
廓形黑緞面的西裝,翻折之間,帶上了一點淺淺的褶皺。
休息室的門輕輕被推開,辦公室的暗光在身姿修長的男人背后漾起一圈光暈,輪廓清晰。
“醒了?”
沈洛怡沒轉(zhuǎn)頭也沒抬眼,面上幾分恍然,像是還沒睡醒的樣子。
皮鞋在地板上踏出一點聲響,程硯深悠然走近,坐在床邊,輕揉了下她的頭發(fā),溫聲低語:“我定了餐,起來吃點東西吧。”
眨了眨干澀的眼球,沈洛怡打了個哈欠,目光微滯,只是呆呆直視前方。
望著她幾分懵然的面孔,他低曬一聲,抬手將掉落的西裝外套重新扶到她肩上。
程硯深聲線緩緩:“怎么?睡了一覺成啞巴了?”
眼睛終于動了下,聲音里還帶著些悶氣,視線冷淡:“被你毒啞了。”
攏了攏身上的外套,沈洛怡半靠在床頭,懶懶散散地看他,想起睡前他們吵架,天之驕子居高臨下的男人,居然也會給她道歉認錯。
總覺得不可置信。
雖然若是真如他所言,可能程硯深也沒什么錯,但那些畫面落在她眼里實打?qū)嵉膽Y氣。
直到現(xiàn)在也有余韻作祟。
程硯深笑著搖頭,不緊不慢回聲:“那我舍不得,還是喜歡聽我們家怡怡講話。”
上次他也說過這話,是在更坦誠相待的時候。
“你好煩啊。”沈洛怡縮起腿,鼓了鼓嘴,蠻橫的話音掩飾自己面上的燒意。
聽著讓人面紅耳赤,可再回想的時候,似乎也咂摸出點甜。
辦公室的燈光照進來,半亮的休息室,可足夠他看清她面上的紅意。
程硯深很有紳士風度地沒有揭穿,起身給杯子重新添了溫水,再送到她嘴邊:“喝點水再罵,你的嗓子好像還是有點啞。”
像個調(diào)音師,敏銳地捕捉她每道聲線細微的差別。
沈洛怡沒好氣地斜他一眼。
其實也還好,休息室的空調(diào)和加濕器一起開著,她這會兒不太想喝水,也沒什么力氣喝水。
“水也不想喝?”程硯深見她不喝,便自己先抿了口水,很有耐心地放到一邊。
沈洛怡是打定主意不想理他的,又聽他下一句聲音更加溫和:“不想喝水,那就出去吃點東西吧。”
還是不動,一點壞心思在作祟,沈洛怡是想看程硯深究竟能忍到什么地步的。
程硯深低笑一聲,清沉的嗓音幾分隨意:“忘記了,我們家怡寶是要老公抱的。”
下意識捂了捂臉,那里灼起的溫度,不想讓他看到分毫。
沈洛怡咬著唇:“你能不能別說話,你這張嘴真的好討厭啊。”
明明是句罵他的話,卻細聲細語,半點戾氣也無。
“我這張嘴?”笑音繾綣,帶著點勾人的意味,“若是不想聽也可以親親看,說不定會喜歡。”
“程硯深!”沈洛怡語調(diào)驟然提高。
他松懶散漫地應(yīng)聲:“你老公在這兒呢。”
話音未落,人已經(jīng)被他抱起,幾步間已經(jīng)走到休息室外明亮的辦公室。
她下意識閉了閉眼,再適應(yīng)光線時,已經(jīng)被抱到了他的大腿上。
茶幾上擺了幾樣美食,都是她喜歡吃的。
不過,沈洛怡是真的不想吃。
大概下午那一出質(zhì)問,耗費了太多精力,她這會兒不困也不餓,只是慵懶地靠在他懷里。
見她不想吃,程硯深也不為難,抬頭端來一碗白粥:“喝點粥,暖暖胃。”
“不想喝。”沈洛怡只瞧了一眼便收回視線,懶洋洋地搖頭。
程硯深今天似乎格外耐心,手執(zhí)勺子,意味深長地問:“要我喂你?”
她好像聽懂了。
沈洛怡盯著他薄涼的唇形,清冷的弧度,許久許久,默默別開了眼,不情不愿地說:“我自己喝。”
只喝了幾口便不動了,沈洛怡坐在他大腿上,小腿在空中微晃,不時蹭到他的西褲上,慣性使然,淺淺摩挲了下垂順的面料。
程硯深接過碗,放在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問:“想要了?”
下意識蹙眉,沈洛怡感覺自己的耳朵聽到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眼波橫過去。
語氣卻格外輕柔:“Narcissus聽說過嗎?”
通常她這般說話的時候,大概就是陰陽怪氣的時候。
“西方自戀的神,那喀索斯,還挺像你的。”她說得誠心誠意,很是真誠,仿佛夸贊一般。
程硯深略略點頭,手掌還環(huán)在她的腰上,指尖淺淺摩挲,溫溫蔓延的電流,讓她呼吸一緊。
“自然知道,希臘童話里最俊美的神。”他眼尾輕垂,淺笑浮起,“倒是沒想到我在你心里評價這么高。”
“程硯深。”皺了皺鼻子,沈洛怡拍下他的大手。
“知道了,我會輕點的。”
空口白話,幾句壓低的語調(diào),就將氣氛帶入另一番曖昧。
“程硯深!”她不由叫了聲,忽然啞了嗓子。
貼在她脖側(cè)的薄唇,幾乎掌控了她的呼吸,一點脈搏的微動,都格外清晰敏感。
程硯深靠近她的耳側(cè),沉啞的嗓音壓下:“這個時候我還是喜歡你叫我老公。”
身上披著的那件西裝外套還穩(wěn)穩(wěn)地攬在她的肩上,長裙拉鏈已經(jīng)順著纖薄的肩背滑下,然后是系得精致的系帶,在他修長的指尖散落,像是拆開一件禮物。
易碎精巧的禮物。
掌心下壓著胸口,紅唇翕合,喘不過氣,輕柔的聲音化在交錯的呼吸聲中,仿佛催化劑,灼熱一點即燃。
“程硯深,我沒有換洗的衣服。”
周游的氣息覆在她紅透的眼尾,輕吻落下,在那里浸上瀲滟水霧,話音在冷淡清香中彌漫散開:“穿我的。”
手腕被他一掌扣住,輕而易舉吞沒了她的阻擋,沈洛怡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你真的好煩啊。”
瞳仁間漾著朦朧水霧,他輕笑一聲:“煩就煩吧,至少床上這時候還能同頻共振。”
也就只有這時候了,沈洛怡恨恨咬在他肩上,壓下唇間一點喘聲。
衣衫半解,沈洛怡膚色瓷白靠在他懷里,唯有肩上不落的外套,半遮半掩,而她對面的男人卻衣冠楚楚。
她很是不滿地去解他的領(lǐng)帶襯衫,墨色領(lǐng)帶被丟在冷清淡色的大理石地板上,緊跟著還有被扯落的扣子,落了一地。
襯衫領(lǐng)口敞開,結(jié)實漂亮的胸膛,還有塊壘分明的肌理耀在她眼前,灼得眼眶更熱。
“寶寶,原來你喜歡這樣粗暴的?”
低笑聲中,翻轉(zhuǎn)的身形,脈搏加快,動作間越發(fā)無忌。
沈洛怡半睜著眼睛,只看到頭頂晃動的燈影,呼吸也亂了套,卻又和他的趨于同頻。
共振。
——
沈洛怡其實沒想到,是李輝先主動找的她。
坐在沈氏頂樓的總裁辦公室,李輝還有些拘謹,手邊的熱茶拿了又放,像是緊張,最后還是把水杯端在了掌心里。
“沈總,其實我對您一直很有好感。”他舔了舔唇角,他是技術(shù)崗,向來不善言辭,“其實您收購興越的時候大家都知道那是有風險的。”
“那個時候市場占有額都被龍頭壟斷,我們這種小公司其實前景并不好,但您還是決絕果斷收購了興越,尤其是當時您才剛剛上任,頂著董事會的巨大壓力。”
通常開頭便是一番夸贊,大多情況都不太好,沈洛怡心里已經(jīng)有了些預(yù)期。
闔上手中的文件,她微笑問:“那你離職是對現(xiàn)在的工作環(huán)境還是職位,有什么不滿嗎?”
根據(jù)李助理查到的資料,李輝目前無論是生活還有工作都很順利,她確實想不到他離職的原因。
李輝深呼一口氣:“我很滿意,說實話興越也像是我的孩子,我看著它從無到有,從掛名公司*?到現(xiàn)在的規(guī)模,那種感情也不是輕易可以割舍的。”
“沈總,我可以放心地告訴您,我離職之后,絕對不會任職任何一家行業(yè)相關(guān)公司,您不需要擔心技術(shù)泄露或者跳槽挖人等其他原因。”
已經(jīng)事先預(yù)想了她的顧慮,給出百分百的誠意。
沈洛怡抿抿唇,沒說話,大概似乎是比她預(yù)想的情況好一些的,只不過李輝似乎離職的資源很是堅決。
她認真地思量著該如何勸解。
見她表情平靜,李輝摸不準她心理,握著茶杯的手攥得很緊,繼續(xù)說:“而且,現(xiàn)在興越的技術(shù)團隊已經(jīng)相當成熟,我們目前有很多優(yōu)秀的后備技術(shù)人員。”
“只需要一個機遇,他們表現(xiàn)得會比我更出色,即便未來興越少了我,也不會有什么影響。”
但是缺了李輝,便相當于缺了個主心骨,區(qū)別其實很大。
沈洛怡沒說,略略點頭,繼續(xù)問:“那你是為了什么?”
“感覺離我的夢想越來越遠了吧。”說到這個,李輝的語氣忽地輕快,擺脫了先前的客套說辭,他明顯放松了許多。
“前一陣子,其實我是有些疲倦的,感覺陷入了一個循環(huán),一直重復(fù)著一件事情,讓我精神緊繃。我也和旁人聊過,他給了我一些動力,讓我茅塞頓開。”
“在我錢財無憂的條件下,我覺得我已經(jīng)在這個行業(yè)迷失了自己。”
李輝頓了頓,從包里拿出了一沓文件,都是他在興越開發(fā)的課題。
“這些東西,好像離我最開始想鉆研的技術(shù),或者想創(chuàng)新的領(lǐng)域,已經(jīng)偏離太遠。”
“我不斷重復(fù)的現(xiàn)在的研究方向,更像是市場牽引的方向,而不是我真正想做的。”
他的眼睛亮了一瞬,說到自己喜歡的方向時,李輝的神態(tài)完全不一樣:“以前大家總說上學(xué)是為了讓自己以后有更好的生活,那有了好生活呢,是不是該為自己的初心奮斗一下了。”
“只是為了我自己。”
沈洛怡啞然,若是想留李輝,她大概有許多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可是現(xiàn)在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想要追逐理想的人,誰又舍得去攔呢。
靜了半晌,她只是捉住了其中一個很小的點問:“你說的旁人是?”
“一位長輩。”李輝輕描淡寫略過,顯然并不想多談,大概和他離職的事情本身無關(guān)。
沈洛怡便也沒再多問:“那就祝你未來一切順利。”
唯一的慶幸,他們之前簽署了一份足夠嚴苛的競業(yè)協(xié)議,按照李輝的說法,他也不會在這個行業(yè)繼續(xù)發(fā)展。
雖然可惜,但也算是為他們減少了一份潛在的競爭。
沈洛怡發(fā)現(xiàn)自己的思維已經(jīng)漸漸向商人發(fā)展,至少在當初,她的第一想法,絕不會是這些條條框框的協(xié)議。
原本她是抱著盡量挽回他離職決定的目的,只是李輝話里話外對未來理想的憧憬,讓她不由想到了自己的被放棄的油畫。
若是真的有放棄一切的決心,同樣的狀況,她似乎也不會有他這般重新開始的心境。
坐上程硯深車里的時候,她還沉浸在剛剛和李輝的對話中。
滿面愁容,目光飄游,她望著窗外,仔細回想,似乎最近也太不順了些。
只有煩心事,做什么都費神勞心。
“大小姐,今天也不高興?”原本去了趟郊區(qū)新建商場,程硯深回來時臨時起意打發(fā)了司機,特意來接沈洛怡下班。
可載上了他的新婚太太,卻只聽見一句連一句的唉聲嘆氣,連目光都未看向他半分。
沈洛怡又嘆了口氣,低頭擺弄著自己的指甲:“請收回你的‘也’。”
說的仿佛她天天都不開心一樣。
她抿著嘴角,興致缺缺,不住搖頭:“看到你,就不太開心。”
誤會勉強算是解除,可昨晚鬧得晚,腰酸背疼,又把人惹生氣了。
薄唇勾勒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程硯深探身替她系上了安全帶,手指松開,俊面卻停在她面前,認真的語調(diào):“那請問這位漂亮的小姐,我還有將功補過的機會嗎?”
面色有些端不住了,連眨了幾次眼睛,沈洛怡壓了壓唇角,矜持地輕點了頭,咳了聲:“看你表現(xiàn)。”
程硯深的嘴角在車燈晃影中弧度淡淡,聲音溫潤,語速極慢。
“我的榮幸。”
沈洛怡松懶靠在椅背上,神色怠倦,歪頭望向窗外,胃里空空蕩蕩地翻騰著酸意,她才想起今天一天都沒吃飯,只早上帶了個包子走,卻也忘在公司沒吃。
清晨程硯深要去郊區(qū),走得也早,沒人看著她吃飯,她便把這件事忘在了腦后。
這會兒后知后覺地感到腸胃空空,皺了皺眉:“我餓了。”
“帶你去吃飯。”程硯深啟動車子,街邊浮影掠過,從寂清駛?cè)敕比A。
“不想吃飯。”沈洛怡搖搖頭,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東西,“我想去那里吃。”
手指的方向是前面的小吃街。
其實她是沒想到程硯深真的會紆尊降貴陪她去小吃街,西裝被丟在車里,他只穿一件黑色襯衫,腰帶下的長腿比例極佳,曲肘護在她后腰時,肌肉微微繃起,清健有力。
兩個人長相優(yōu)越,和周圍環(huán)境幾分違和。
沈洛怡走在前面看到什么都想試試,其實也沒什么胃口,她只是心情不好,突然很想吃東西。
吃那種垃圾食品。
這種小吃街,她平時很少來,看到什么東西都覺得新奇。
買了不少,吃得卻很少。
淺淺吃了兩口,便丟給了她身后的程硯深——人形回收站。
程硯深拉了拉她的手腕,不可奈何地看著自己手里的大包小包:“你是想撐死我,然后改嫁嗎?”
沈洛怡瞧了瞧,好像確實有些多了,又不想浪費食物,她蹙著眉,又從他手里接過袋子,試圖繼續(xù)吃。
他攔了下她的動作,只是搖頭:“心情不好,也別暴飲暴食。”
沈洛怡那個小鳥胃,他再清楚不過她的食量:“解壓,也可以有其他方式。”
“比如?”人群擁擠,不知什么時候,她挽上了他的手臂。
溫熱的掌心搭在她的手上,他慢條斯理地回:“比如拳擊。”
“打你嗎?”秀氣的眉尖挑起,沈洛怡頗為認真地詢問。
“家里有沙袋。”
隱約有些失望,沈洛怡差點以為他要舍生取義哄她開心呢。
不過,沙袋倒也不錯。
“什么時候買的沙袋?我怎么不知道。”她輕輕靠在他肩上,耳邊都是叫賣熙攘,在他冷清的氣息間也染上幾分煙火。
人聲鼎沸中,那些疏冷的距離也歸于無痕。
程硯深唇邊微笑:“剛買的,三分鐘之前。”
第35章 35
◎“寶寶,你能抱抱我嗎?”◎
車廂里充斥香辣醬的味道,原本木調(diào)淡香的雅致,現(xiàn)在只剩下繚繞的煙火味,放在后座的臭豆腐炸串就大刺刺躺在十幾萬的波斯毛毯上。
沈洛怡低著頭,抿著唇角笑,悄悄去看程硯深的表情,依舊平靜如常,眉眼松弛。
這人的情緒確實穩(wěn)定,若是旁人這樣弄臟自己的車,她大概早就壓不住火氣了。
“你剛下單,就已經(jīng)送到家里來了?”
下車的時候,她便看到已經(jīng)堆在門外包裹沙袋的紙箱,甚至在他們回家前,已經(jīng)有專人上門安裝好了拳擊沙袋,在三樓的健身房。
“走了個后門。”修長好看的手指覆在她圓潤的肩頭,像是提著一點力氣,程硯深將人推上樓梯。
沈洛怡眼睛彎彎,像個提線木偶被他推著往樓上走,笑音里一絲調(diào)侃:“錢權(quán)交易?”
用了點力道,輕輕捏在她后頸,淺淺揉捏,沈洛怡不由舒服地縮起肩膀。
程硯深語速不緊不慢:“想什么呢?”
“不過是幕后老板,平平無奇走了個后門而已。”
“哦。”長長地拖起音調(diào),沈洛怡推開三樓健身的門,大概瞧了眼,拳擊沙袋被掛在正中心的位置。
又是幕后老板。
程硯深眉眼低垂,慢條斯理地給她的手纏上綁帶,認真地繞過纖細的手指,牢牢綁緊,然后再戴上黑色手套,鼓鼓囊囊的拳套在她瘦弱的手腕比襯下,顯得幾分笨重。
尤其是她還一身長裙,更是格外違和。
踢掉高跟鞋,光腳踩在柔軟的墊子上,兩拳相碰,倒也有那么點架勢,沈洛怡大概比劃了下,興致盎然:“有什么指導(dǎo)教學(xué)嗎?”
她素來不愛運動,對拳擊更是第一次接觸。
程硯深細細檢查了遍她的手套,確認沒問題了,輕拍了下她的肩膀:“暫時不需要,只要打沙袋就好
“去吧,沙袋耐打。”
只管盡興就好,其他什么技巧都刻意暫時放一放。
隨性的才叫解壓,條條框框限制的便沒了放縱的意義。
沈洛怡將信將疑,試探性地揮出一拳,使盡了力氣,沙袋也只是微微晃了下。
揉了揉小臂,她歪了歪腦袋:“這個沙袋好像不太聽話。”
打沙袋確實解壓,只是沒有一點反應(yīng)的沙袋,不免讓人有些喪氣。
程硯深目光含笑,抓住她的手腕,重重向前揮了一拳,沙袋劇烈晃動,反方向作用,晃過一圈后,又向沈洛怡的方向反撲。
她的手臂震得有些發(fā)麻,遲鈍了半拍,還好被他攬著腰退了一步,將將閃避。
原來是這樣玩的。
冷白燈光照著他俊美的面龐,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格外清晰,尤其是沒了他的協(xié)力,沈洛怡使盡全力揮出幾拳,花架子大,力氣小。
在沈洛怡身上倒也正常,不愛吃飯,更是懶得運動,清瘦高挑的身材,只剩骨架撐著。
只打了幾拳,她的手臂便已經(jīng)發(fā)酸。
漆黑如墨的瞳孔里有隱約的笑意,程硯深手掌一圈輕易地握住她的手臂,略略揉捏了下她的手臂肌肉:“大小姐,好像不太適合這項運動。”
“哪里不適合了。”沈洛怡唇珠微嘟,半側(cè)過身,拳套向他腹上捶了一記。
沒用什么力道,程硯深故作夸張地向后倒了倒:“謀殺親夫?”
“你就碰瓷吧。”卷翹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道淺影浮動,漾出幾分靈動。
大概這種運動確實不太適合她,不過這會兒她也確實心情暢快了許多,沈洛怡莞爾一笑:“就算碰瓷,也不給你錢。”
只是動了幾下,額角已經(jīng)淺淺泌出薄汗,呼了口氣,沈洛怡直接坐在墊子上,仰著頭望著程硯深。
男人姿態(tài)慵懶,閑適放松,好像和她在一起時,他總是這種樣子。
眼尾輕抬,她慢悠悠開口:“你好像每天就想著什么改嫁,什么謀殺親夫、程硯深,就這么想跟我分開?”
“是不是離婚協(xié)議早就寫好了,就等著訛我簽字呢。”
程硯深聞言視線低垂,半蹲下身,目光鎖著她的面孔,近在咫尺的距離,呼吸交互,面上一點微動都清晰可見。
半晌,他輕笑了聲:“我算是發(fā)現(xiàn)了,程太太的解壓方式其實也就只有一種。”
薄唇弧度更揚起幾分。
“折騰我,你就開心了。”
勉強壓了壓翹起的唇角,雖然這樣說確實沒什么問題,但沈洛怡不想這么輕易地承認,下顎靠在膝蓋上,眸子微抬,理直氣壯的語氣:“那你不是應(yīng)該甘之若飴?”
程硯深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解開她的拳套,笑意溫淡,并不回答這個問題。
剛剛卸下拳套的手,捶在他的胸口,用了點力氣,算是警告。
可要好好掂量著回答她的問題。
似一聲笑,程硯深低頭時,俊面靠得極近,連同他撲灑而來的熱息。
許久許久,在她以為要親過來的時候,程硯深悠然開口:“我開心極了。”
“再說錯話,就要被亂拳打死了。”語氣散漫,莫名給她一種錯覺,只有和她一起時,才是最自在隨意的他。
沈洛怡眼睫靜靜眨動,靜謐中有曖昧滋長,她輕聲嘟囔著:“巧言令色,算你識相。”
這還是她第一次來他的健身房,這種場景一向不是她會涉足的地方,環(huán)顧四周,沒想到設(shè)施還挺齊全的。
想想程硯深線條流暢的肌理,大概是真的時常鍛煉,只不過都在她睡覺的時候。
視線若有若無地瞥過他襯衫下掩著的胸膛,再向下是線條分明的腹肌,秀氣的鼻尖皺了皺:“你是每天健身,背著我偷偷努力,然后準備驚艷我嗎?”
在自律這方面,程硯深確實沒話說。
慢條斯理地拆著她手上系得很緊的綁帶,程硯深輕描淡寫略過她的問題:“早上時間自由一點,不用承擔程太太的怒火。”
沈洛怡目光立刻斜過去,剛揚起拳頭,就被他捉住手。
“心情好點了嗎?”
沈洛怡沒回答,只眼波微轉(zhuǎn)。
大概程硯深也沒想聽她的回答,牽著她的手,將人從墊子上拉起,很是體貼地給她穿上拖鞋:“心情好了就下去吃點東西。”
“好呀。”欣然應(yīng)允,“剛剛買了好多小吃,還沒吃完,不能浪費食物。”
程硯深腳步一頓,嘴角淡弧在樓梯上昏黃的光影中幾分模糊:“你的小吃被我沒收了,李阿姨給你做了些晚餐。”
“你吃正餐,我吃小吃。”
輕皺了下眉,沈洛怡鼓了鼓唇,輕軟的音色格外柔和:“你這是跟我搶食嗎?”
程硯深竟還點了下頭,輕扯嘴角,還順便糾正了下她的措辭:“是光明正大從你嘴里搶。”
那便搶吧。
人的態(tài)度總是在不斷變化的,至少現(xiàn)在她對這段婚姻觀感還不錯,甚至品咂出幾分悅?cè)弧?br />
不想讓她吃那些垃圾食品,便堂而皇之地搶走。
如果程硯深的嘴沒有那么硬,大概就更好了。
月底有個在京城召開的數(shù)字醫(yī)療研討會。
李輝雖然即將離職,還是盡職盡責站好最后一班崗,帶上他下個月準備發(fā)布的新技術(shù)同沈洛怡一起參加。
主辦方是程氏集團,原定計劃程硯深是要發(fā)表開幕會演講的,大概是有事在身,早上的演講是何錚代替他發(fā)言的。
只是一件小插曲,沈洛怡沒太在意,原本她與會的目的,本也不是想聽程硯深講話的。
她更喜歡他們兩個人不談公事時,之間的那種相處態(tài)度,有點和諧,也有點默契。
中午休息時,沈洛怡和李輝一同往餐廳走,李輝正興致勃勃地給她講解上午的創(chuàng)新技術(shù)。
忽地一個高挑的人影擋住了他們的路。
挽了挽額間碎發(fā),沈洛怡慢悠悠抬頭去瞧面前的男人。
有些巧,這人她還見過。
只是在這種場合下,多少有些荒唐了。
李助理在她耳邊小聲提醒:“這是我們目前正在接觸的候補外包業(yè)務(wù)公司。”
男人伸出手掌,微笑,簡單自我介紹:“汪時笙。”
沈洛怡沒動,只是淡然望著他,她不太確定汪時笙是否有和她自我介紹過,不過她確實聽過他的名字。
從搖滾樂隊主唱的身份,換到目前的業(yè)務(wù)公司負責人,有些驚訝,但不太多。
畢竟,她確實沒想過從日內(nèi)瓦一別后,他們還有再見面的機會。
這個世界,好像還挺小的。
沈洛怡沒有和他握手的打算,畢竟上次在日內(nèi)瓦的音樂節(jié)的邂逅并不算愉快。
簡單整理了下身上淺灰色的西裝外套,她漫不經(jīng)心問道:“我記得貴司總裁是姓祝的吧。”
她是有認真看過那些業(yè)務(wù)公司的資料的,對祝林顏這間公司僅剩的印象是,這是唯一一家女總裁主導(dǎo)的公司。
汪時笙收回了手,背在身后,也不覺得尷尬:“那是我母親。”
他剪去原本張揚的爆炸頭,梳成利落的短發(fā),換下那些浮夸的衣服,西裝襯衫上身,倒是有那么幾分精英的氣質(zhì)。
他望著沈洛怡清麗淡雅的面孔,彎起唇角,上前靠近一步:“好久不見呀,沈小姐。”
“上次見面的結(jié)局不太好,希望這次可以有彌補的機會。”
沈洛怡態(tài)度冷淡,有些不耐煩地看著腕表,大概要趕不上餐廳的午餐供應(yīng)了。
眉心輕折:“你說的彌補是?”
她以為會是合作條款上的優(yōu)越或者讓步,卻沒想到汪時笙直截了當袒露心意:“我等你離婚呢。”
站在一邊的李輝咳了一聲,默默別開臉。
這種場面怎么就被他撞見了呢,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位期盼沈總離婚的對象,似乎今天也會來到現(xiàn)場。
李輝望天望地,正準備裝作自己什么都聽不見,卻在眼神掃過會議室門口時意外對上了程硯深的視線。
倒吸一口涼氣,他又咳了一聲,試圖提醒沈洛怡。
沈洛怡顯然無心顧及李輝的咳聲,收斂了面上表情,耐著性子回答:“我以為上次我先生已經(jīng)和你說清楚了。”
壓著一點煩躁,雖然汪時笙的話確實驚世駭俗,但沈江岸自小教導(dǎo)她的那副禮儀,時刻提醒著她不能在外發(fā)脾氣。
“那是你名義上的先生說的,又不是你說的。”汪時笙鍥而不舍,“我會等到你們分開的那天的。”
有些不太禮貌的等待。
沈洛怡耐心告急,不想再搭理他,正想轉(zhuǎn)身離開,眸光卻對上了站在門前的程硯深。
同樣是淺灰色的西裝套裝,和她身上的職業(yè)裝撞了顏色,程硯深好整以暇地望著沈洛怡精致昳麗的面容,雙目無聲對視,隱含笑意,空調(diào)呼吸的冷清傳遞著彼此氣息。
直到看到她視線柔軟,程硯深仿佛才想起去看擋在她身前的男人,只淺淺略過一眼,漫不經(jīng)心地踱步而來。
“又是你。”
汪時笙顯然沒想到在這里還會遇見程硯深,面色僵硬了片刻,轉(zhuǎn)念又覺得自己追求真愛的舉動沒什么不占理的。
大概是習(xí)慣性唱腔使然,他講話也有些抑揚頓挫,沈洛怡都有些擔心汪時笙下一秒就開口扯著嗓子唱起來:“是我怎么了。我也是拿著邀請函光明正大進來的,難不成你還有那個權(quán)力趕客?”
程硯深淡笑,牽過沈洛怡的手:“不好意思,我還真的有。”
“我與太太新婚燕爾,情投意合,壞人姻緣這事不太道德。作為主辦方,不想招待在道德上有瑕疵的人,應(yīng)該是合情合理的吧。”周身凜然氣息壓下,仿佛空氣都在他們身畔停滯。
沈洛怡默默瞧他一眼,又收回視線,程硯深在外總是這副清冷矜然的樣子,端的是謙謙君子的做派,說話卻毫不留情。
汪時笙臉色變了又變:“戀愛自由你懂不懂,人身自由你懂不懂,以身份壓人都不覺得丟人現(xiàn)眼嗎?”
“這位沈小姐的便宜先生。”
上次日內(nèi)瓦被他警告的畫面至今還在汪時笙眼前循環(huán),語氣不禁也帶上幾分刻薄。
眸光輕抬,程硯深薄唇溢出的語調(diào)不疾不徐,卻莫名卷上幾分薄涼:“你的自由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你當我死了?”語氣極淡,仿佛說著是什么正經(jīng)嚴肅的話。
輕呵一聲:“你當我這位沈洛怡的老公死了?”
淡漠睥睨的目光,瞳仁里仿佛映上凜冽風雪。
霧氣凝結(jié)成霜,氣息勃然,凌然襲來的侵略性。
程硯深是沒把汪時笙放在眼里的,從西裝口袋里拿出一張餐券,卻是遞給了一旁假裝透明的李輝:“李工,樓下自助餐廳這會兒人多擁擠,你可以拿著餐券去頂樓餐廳用餐。”
李輝誠惶誠恐:“謝謝,謝謝程總。”
再轉(zhuǎn)向沈洛怡時,他的目光柔和了幾分:“走嗎?”
當然走。
沈洛怡挽上他的手臂,跟著他的步子,大方優(yōu)雅。只是轉(zhuǎn)彎時,她忍不住眸光眺過去,只看到停在原地略略失神的汪時笙,還有拿著餐券不知道該不該走的李輝。
下顎驀地被修長指骨圈住,強硬地扭過她的視線:“看什么呢,寶貝?”
沈洛怡拍掉他的手掌,揉了揉下巴:“輕點,別把我的妝容弄花了。”
直通向總統(tǒng)套房私人電梯,程硯深斜倚在電梯墻壁上,漫不經(jīng)心地勾起一點寥寥淡笑:“你喜歡這種?”
沈洛怡奇怪地望他一眼,哪門子喜歡,他沒看見她眼里的厭煩都快壓不住了嗎?
電梯向上移動,一點隱約的金屬摩擦聲,拌在他冷而清晰的話里:“那你這幾年眼光似乎不太好。”
“私以為吃過山珍后,很難再咽下粗糠。”
沈洛怡懵了一瞬:“山珍?”
“你該不會在說你吧?”
她仔細思考了瞬:“至少他年輕吧,年輕總不會算是粗糠,勉強也算細糠。”
話一出口,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被帶進了程硯深的語言陷阱里。
“當然,你肯定是山珍。”她舔了舔唇角,瞳孔微縮,掩飾自己的心虛,“有了山珍,誰還會去看什么粗糠細糠。”
程硯深清冽聲線繚上一絲低啞:“那我剛剛說錯了。”
“品味不錯,寶寶。”陡然收回剛剛的評價,含笑的眸子帶著促狹。
耳尖淺淺浮上一層薄紅,在聽到他說寶寶時,顏色更深了幾許。
沈洛怡正想說些什么,電梯里燈光忽地閃爍了下,伴著越來越響的摩擦聲。
心下預(yù)感不好,下一秒,電梯忽然停住。
“哐當”一聲響徹封閉的電梯間,燈光驟然滅了,沈洛怡膝蓋一軟,差點沒站穩(wěn),昏暗燈光中,被程硯深眼疾手快地攬進懷里。
背后貼著電梯墻壁,沈洛怡手指攥緊了程硯深的袖口,越蜷越緊,指甲深陷手心。
印出道道紅痕,在黑暗之中,她看不清分毫,不由更靠近他幾分。
電梯停下來的第一時間,程硯深便按響了緊急救援按鈕。
和工作人員簡單溝通過后,程硯深很快適應(yīng)電梯里的暗淡無光,他低頭望向懷里的女孩,將她面上的無措納入眼底。
手指掌著她的肩頭,控住她的平衡,一點細微的顫抖,都被他敏銳地接受。
微微的戰(zhàn)栗,連呼吸都亂了序。
“你有幽閉恐懼癥?”他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努力緩和她的情緒。
沈洛怡搖搖頭,連聲音都在抖:“沒有。”
手掌捂著胸口,沈洛怡緊緊握著他的手,聲線縹緲無力:“這種涉及生命的意外,是我經(jīng)歷的第二次。”
仿佛流云飄過,輕得幾乎聽不見。
程硯深心臟仿佛被一只大手捏住,掌控著他的呼吸心跳,嗓音沉穩(wěn)平靜,帶著點安撫的意味。
“那第一次呢?”
安靜得近乎嚇人的空間里,久久沒有聽到她的回音。
只是她攥著他手臂的指尖,緩緩縮緊。
程硯深眉目低斂,聲線同樣低了下去,劃破一片寂清:“寶寶,你能抱抱我嗎?”
耳尖微動,沈洛怡茫然地望向他。下意識埋進他的懷里,緊緊地抱住他的勁腰。
“我怕。”
怕她真的出事。
【??作者有話說】
太犯規(guī)了,程總
第36章 36
◎“HoChoi。”◎
沈洛怡深呼一口氣,停在他側(cè)腰上的手掌,慢慢探到他背后,將最后一點空隙都消弭。
面頰貼著他西裝,板正微硬的面料,像是在湍急水流中尋到一塊浮木,沉沉蕩蕩,慌亂之中一點安然幽幽染上鼻尖,是屬于他的味道。
沉淡,沁潤,無聲無息,安撫人心。
不知不覺間,沈洛怡被程硯深推到了電梯角落,最安全的位置。
“你……”她仰著頭,視野昏暗,只有一點模糊的輪廓側(cè)影躍進她的眼眸中。
是那種觸手可碰的安全感,就在她的掌心下,被她緊緊地捉住。
程硯深沒問她想要說什么,下顎抵在她額上,輕聲說:“我在。”
說怕的是他,可是低哄的也是他。
像是視角轉(zhuǎn)換,卻讓她莫名安心。
沈洛怡閉了閉眼,埋在他懷里,黑暗之中思維仿佛也靜滯,短暫的空白,仿佛所有情緒都在倒退,只留她,還有她面前的男人。
提心吊膽中,緊張在蔓延,心跳加快,似乎卻不覺得恐慌,她已經(jīng)尋到了避風港。
溫熱的大手輕輕揉在她頭頂,語氣中帶著令人信服的意味:“再等一會兒,酒店員工很快就來。”
電梯頭頂?shù)目照{(diào)停了,密閉的空間,漸漸染上幾分悶熱,連呼吸也帶上燥意,可沈洛怡抱著他的手卻沒松開半分,有熱息在交互。
指尖攥著他的西裝,沈洛怡飄忽的聲線逐漸沉下,纏上壓抑潮濕的霧靄,朦朦朧朧在血液中蜿蜒,周游灼燒著心房。
吵吵鬧鬧,最后歸于一片平靜。
在交握的手指中。
“我剛剛在想,電梯如果在這里掉下去,我們是不是就埋在一起了。”
程硯深的手掌漸漸落下,揉在她的肩頸,細細臨摹那里纖瘦的曲線,指腹間帶著了溫度,暖流滲過肌膚,將許多僵硬打散。
偏冷的音質(zhì)壓低道:“這應(yīng)該是你幾十年后考慮的事情,現(xiàn)在——”
“你只要抱緊我就可以了。”
沈洛怡確實抱得很緊,耳朵貼在他的心房處,隔著西裝襯衣,鼓震的心跳聲涌入耳腔,均勻有力。
她微微錯開一點距離,聲音軟和了幾分,不見剛剛的顫抖:“程硯深,你心跳好快。”
聲音很輕,像羽毛飄飄而過,惹得騷動,卻渾然不覺。
光線模糊不清,她沒看到他漆黑的眼眸,如墨般浸染流動。
微微低身,薄唇捻磨在她耳尖,他落下重重的啞聲:“因為你主動投懷送抱的機會實在太難見,上一次——”
上一次記憶似乎太遙遠了。
“還是在倫敦。”
原以為淡忘的記憶,卻依然留戀不忘。
從記憶深處扯來的線,將他們?nèi)θ@繞在一起。
清俊的面孔在暗謐中隱沒,卻有低回的聲線流連在耳畔:“就算現(xiàn)在真的埋在一起,那也是我占了便宜。”
“畢竟生前占了你結(jié)婚證上的配偶位置,死后又僥幸占了給你陪葬的機會。”
垂眸捕捉到她懵然的目光,程硯深嗓音低低。
“Ho Choi。”(好幸運。)
心跳驀地空了一拍,她下意識抱得更緊,不留一點縫隙。
眼睛像是有了嗅覺,描繪著他的身形,若有若無留戀幾分迷戀的氣息。
沉迷,怦然。
沈洛怡分不清那是吊橋效應(yīng),還是確實存在的心動,那加速的心跳作不得假。
還有她不想松開的手。
酒店的工作效率很快,只幾分鐘已經(jīng)修好電梯,電梯里的燈光倏然亮起,伴著打開的電梯門。
沈洛怡下意識瞇了瞇眼,只聽到他溫潤的聲音不疾不徐:“安全了,寶寶。”
抱著他的手卻沒松開,她慢吞吞地掀開眼皮,似乎想要將方才的那一瞬延長。
耀眼明亮的燈光,閃得沈洛怡幾分恍惚,眸光微定,她只看見他淡然的俊面,噙著一抹散漫的笑意。
食指在她眼前晃了晃,輕笑落下:“逃過一劫。”
逃過一劫。
他們兩個人。
沈洛怡慢慢松了手,靠著電梯墻壁站著,視線轉(zhuǎn)向電梯外,酒店工作人員列成一行,齊齊低著頭,視線落在地面上,留足了體面禮貌。
酒店經(jīng)理正低頭致歉,程硯深略一皺眉,他的心思現(xiàn)在只放在他懷里的女人身上,沒有閑情去管控酒店應(yīng)急預(yù)案,只淺淺交代幾句,目光又轉(zhuǎn)向面上幾分恍然的沈洛怡。
“怡怡。”
沈洛怡驀地回神,遲鈍地應(yīng)聲,剛想抬步,膝蓋忽地一軟,還好程硯深的手還攏在她腰間,掌住了她的平衡。
他略一皺眉,半蹲下身,捉著她的手臂環(huán)在他頸上:“我背你。”
電梯外還有酒店員工,沈洛怡幾分羞赧:“我……我自己可以的。”
自小被教導(dǎo)的那些禮儀,容不得她在外人面前與程硯深這般親密。
程硯深半側(cè)過臉,眉眼深邃,即便是這樣的姿勢,依然矜然自若,他壓著聲線:“我是你老公,有時候,你可以試著依賴我一下的。”
在她猶豫間,他的手掌已經(jīng)攏住她的大腿,輕聲細語:“別怕,寶寶。”
“我沒怕。”眼尾飄上紅暈,沈洛怡把臉深埋在他頸窩里,閉著眼掩耳盜鈴假裝旁人看不見她。
吸了吸鼻子,靠在他耳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甕聲甕氣:“我只是腿麻了。”
唇角勾起一點淡弧,綻在沈洛怡眼底,手指立刻壓上了他的嘴角,生生將那點弧度壓下。
警告的語氣,灼然的目光:“你,不許笑!”
原本程硯深是請了私廚在酒店房間給她準備了午餐,沒想到電梯故障,午餐錯過了,下午的會議也遲到了。
最后他們還是離開了酒店,程硯深帶她去了醫(yī)院。
不是腿麻,而是在下墜的那一瞬間,沈洛怡的高跟鞋崴了下。
當時只顧緊張,絲毫沒有察覺到腳上的疼痛。
私人醫(yī)院,拍過了片子,初步判斷只是軟組織挫傷,腳踝腫脹處加壓包扎,被他抬到他的大腿上高高翹起。
西裝壓在她的裙上,還好周圍沒什么人,她也不覺得尷尬,有些疲倦地靠在他的肩上。
“笨蛋。”修長的指骨戳了戳她的臉頰,“腳腕腫了也不知道。”
那種提心吊膽的時候,誰還會注意什么腫脹疼痛,她滿心只有加快的心跳,還有他周身溫暖的氣息。
手掌掩在面上,沈洛怡努力把那些胡思亂想壓下,再瞥向程硯深時,表情不滿又嫌棄:“男人啊,就是變臉快,剛剛還哭哭啼啼在我懷里說害怕,現(xiàn)在就罵我笨蛋。”
“哭哭啼啼?”眉尾挑起,平靜的深眸中蘊著點清淡的笑意。
程硯深從善如流:“沒錯,看見你腳腫成這樣,我心里已經(jīng)哭倒長城了。”
這種時候他一向不與她爭辯,很有眼色。
沈洛怡果然滿意,百無聊賴地翻著手里CT的結(jié)果,微亂的長發(fā)蹭在他的頸間,不安分地摩挲在他的喉間上,偏偏作亂的那人還沒察覺半分,還惦記著那個“哭哭啼啼”。
“那你在心臟上裝個擴音器,不然我聽不到你的哭聲。”
手指比劃了下,像是在認真規(guī)劃,然后大小姐得出結(jié)論:“你哭得太小聲了,一點都不真誠。”
大言不慚,仗著這會兒她受傷,程硯深不會與她計較。
程硯深淡笑了聲,語調(diào)磁性低緩回應(yīng)她:“下次哭得大聲點。”
下一秒,薄唇貼在她耳垂上,意味深長:“讓你。”
手里的C*T結(jié)果忽地甩進他懷里,沈洛怡明晃晃的不悅。
不過是玩笑,程硯深點了點她的額頭:“還要再等等磁共振的結(jié)果,晚點回家先靜養(yǎng)兩天,好不好寶寶?”
軟組織挫傷也只能靠靜養(yǎng)。
沈洛怡看著自己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腳踝,歪了歪頭,咬著唇幾分糾結(jié)的模樣:“就只靜養(yǎng)兩天啊?”
“我感覺我可能心理上遭受了重創(chuàng),大概還需要多幾天的心理調(diào)節(jié)。”
程硯深確實沒想到沈洛怡居然在糾結(jié)這個,含笑眼清潤端雅:“懂了,我們怡怡想趁機休個假。”
幾乎是無休的工作,近兩年唯一的休假,還是上次程硯深帶她去西法北意瑞士玩的那幾天。
手忙腳亂地去捂他的嘴,沈洛怡皺著秀氣的眉尖瞪著他:“你能不能別說出來。”
說出來好像她有多逃避這個總裁職位一樣。
程硯深垂目望她,她眼下的青色隱隱約約,遮瑕也好似掩不住。
冷冽的音質(zhì)緩慢溢出薄唇:“好的,守護怡寶的心理調(diào)節(jié)時間。”
出了這般意外,也是該調(diào)節(jié)的。
“一會兒拿到結(jié)果就帶你回家調(diào)節(jié)。”指尖撥開她作亂的長發(fā),挽到她耳后,長發(fā)順滑很快又垂在他喉間,將嗓音繚上幾分啞意,“有些事在醫(yī)院總歸是不太方便。”
大概是躺在同一張床上,總會在某些方面格外默契。
沈洛怡當即直起身體,搡了搡男人:“我的腳都腫了,你居然還只想著這種事?”
簡直禽獸。
“寶寶,你在想什么?”語氣透著真誠,“在醫(yī)院安慰你總歸是不方便的。”
慢條斯理,唇角扯開:“回家,我來安慰你受到驚嚇的心情。”
程硯深去取她的檢查結(jié)果,沈洛怡行動不便,便留在病房里等他回來。
腳尖微晃,一點細微的疼痛漾開,沈洛怡盯著白色的繃帶,眨了眨眼,看著視野里忽然躍進了那雙皮鞋恍了下神。
帶著焦急緊繃的聲線響在耳邊,像是拉扯著喉嚨,掩飾不住的擔憂:“程硯深到底怎么照顧你的,在他身邊,你都受傷幾次了?”
沈洛怡訝異地抬眸,聲音倏地低了下去,觸目的是一雙潮紅的眼睛。
“哥,你怎么來了?”
滔天的情緒在眼底翻騰叫囂,無奈心疼,還有一點淡淡的絕望。
不見往日的溫和好脾氣。
陪她一起長大,最關(guān)心她的哥哥,上一次這樣的質(zhì)問,似乎還是在那本寫滿她名字的本子被翻出時。
沈之航面上一片戾氣,望著她的腳腕,聲線更加冷禁:“要是我沒來醫(yī)院,倒是也不知道你又受傷了。”
那個“又”字念得極重。
沈洛怡一時慌亂,不忍看他這副樣子,又忍不住替程硯深解釋:“不是的,今天的事不怪他,這只是意外。”
“都不怪他,那該怪誰?”沈之航呼吸漸重,“至少從小我都舍不得你受一點傷。”
大大小小的壓力,他替她抗,受一點傷,沈之航似乎比她更疼。
呵護疼愛她,如家人,但也止于家人。
隱約覺得沈之航情緒不對,沈洛怡躊躇幾秒,立刻轉(zhuǎn)了話題,這個時候似乎再怎么解釋也沒什么用。
“哥,你怎么突然來醫(yī)院了?”視線轉(zhuǎn)向他手里的病例本,“是膝蓋又疼了嗎?”
她盯著他的膝蓋,不禁擔心。
病例本往身后藏了藏,沈之航輕描淡寫略過:“只是日常檢查。”
沈洛怡不信,撐著病床又想探手去拿他的病例本,身上的淺灰色西裝袖口向上縮起一段,露出冷白纖細的手腕,還有她手腕上的流光閃爍的手鏈。
十幾顆同等大小的海螺珠,晶瑩圓潤,顏色濃艷,其中火焰紋路清晰,托在白鉆聚成香桃木葉形狀構(gòu)成渦卷造型的一圈手鏈,華貴靡麗到極致。
流光溢彩,剔透閃亮,映在瓷白的膚色間,爍光粼粼。
沈洛怡愣了秒,忽地收回手,袖口垂下,遮掩住那條手鏈。
眼睫微眨,她有些不敢去看沈之航的表情。
病房里安靜了幾秒,一聲輕嗤漾開:“殊途同歸,到底還是送給了你。”
海螺珠本就稀少,更何況十幾顆大小相近,連橢圓弧度都類似的海螺珠,搭配的鉆石也晶瑩無瑕,像繁星中簇擁著秾艷的玫瑰色。
前陣子在紐約拍賣會上這條以九百萬美元天價拍賣。
程硯深出差歸來送她的禮物。
其實已經(jīng)有些超出它的正常市場價,拍賣現(xiàn)場有人同程硯深的拍賣代理人競價,雙方競價幾十輪,最后還是落在了程硯深手里。
第二日有好事的人便同她說了,那位競價人是去紐約出差的沈之航。
唇角微微落下,她輕聲說:“哥,別做這種事了。”
沈之航創(chuàng)業(yè)之初,本就流動資金不富裕,沒必要為她去競拍這種珠寶。初初聽說時,她還有些慶幸,還好沈之航?jīng)]大手筆地繼續(xù)競價。
“明白了。”
落了一步,或者從一開始就落了身份,步步錯,追得再緊似乎也沒什么用。
再抬頭時,沈之航眼尾的紅意已經(jīng)褪去,聲音冷靜理智,不帶任何情緒:“心心,你知道并購之前商場上最常見的打壓競標金額的方法是什么嗎?”
提到并購兩個字時,她眉心輕折,想聽他要說什么,潛意識里又在拒絕接收他的言論。
沈洛怡抿抿唇,手指不由揪住了掌心下的床單。
他直接給出了答案:“輿論打擊,降低股價。”
很有指向性地針對年前興越的那場輿論危機,無端由地指控泄露用戶信息,公關(guān)費就像石子落在湖面上,打了水漂,一路跌停的股票,足足一個季度才勉強恢復(fù)。
那顆石子仿佛落在她心尖,壓著她的呼吸下墜。
亂了心神。
沈之航笑,又繼續(xù)說:“我記得我和你說過的,別太輕易地付出你的信任。”
“心心,換個方向,你的核心技術(shù)團隊官網(wǎng)對外展示的是七位工程師,可偏偏有人和李輝說了些什么,然后你的技術(shù)團隊核心人員便要離職去追求夢想。”
“你就沒想過是什么原因嗎?”
很多事情不能多想,也不能認真去想。
容易被繞進死胡同。
豎起耳朵聽總會如此。
沈洛怡閉了閉眼,心緒亂了套,她揉了揉額角,視線靜靜落在自己的腳尖,那里包裹的白色繃帶,在包扎時,程硯深仔仔細細地觀摩著護士的操作。
很多細節(jié),無從分辨,卻也清晰透明。
“哥……”她輕聲嘆氣。
眸子抬起,平靜如溪:“以后那種照片別再給我發(fā)了。”
那些程硯深在外的照片。
“我不想看。”
若有所思地低語:“和信任無關(guān)。”
【??作者有話說】
和信任無關(guān),和喜歡有關(guān)。
第37章 37
◎“你睡我就行了。”◎
“看我做什么?”程硯深拿著她的檢查報告歸來,神色散漫,語氣也輕快,大概是她的腳腕沒什么大事。
見她的視線久久不移,落在他臉上的目光炯炯,程硯深眼睫輕撩,抬手捏了捏她的臉頰,提醒她回神:“看得這么認真,我臉上有花?”
沈洛怡的視線在他面上逡巡,淡若青山,斯文清冷的眉目,清俊的面容,完美的骨相,修長手指上環(huán)著一枚銀色素戒,襯得他膚色冷白。
矜貴清雋間,充斥著禁欲感。
程硯深往常在外時,也是這般模樣。
似乎也不只是這樣,至少在她面前,少了些難以接近的疏冷感,只是那溫沉的目光中,看不透任何情緒。
至少沈洛怡看不透。
她悻悻收回了目光,懶散地掀唇:“沒花,那不看了。”
隨意地接過他手里的檢查結(jié)果,略略翻看了遍,卻什么文字照片都沒看進眼里。
程硯深低笑一聲,俊美雅致的面容鍍上淺淺暖色調(diào),提了提西裝袖口,清健的手腕翻轉(zhuǎn),變了個小魔術(shù),再反過手背時,一枝白玫瑰安靜地躺在他的掌心。
清雋眉眼微揚,嗓音浸出一絲昧色:“現(xiàn)在有花了,可以多看看我了嗎?”
笑音漸沉,緊跟著他清潤的聲線:“老婆大人。”
眼睫顫了顫,一閃而過的悸動,然后是綿延的心動。
接過那枝花,沈洛怡放在鼻尖輕嗅,繃緊的下顎松了幾分。
誰會收到這么精致艷麗的鮮花時不開心,至少流連她面上的悅色掩不住。
“剛剛醫(yī)生給的。”程硯深斂眸看著她面上的笑意,聲線好聽,不疾不徐開口。
其實某些時候,沈洛怡很好哄,只要一枝花,或是一個吻。
“騙人。”沈洛怡晃了晃手里的白玫瑰,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話,“來的時候,我就看到醫(yī)院門口有人在賣花了。”
被揭穿的程硯深也沒有半點尷尬,懶懶彎起嘴角:“又被老婆大人發(fā)現(xiàn)了。”
喜歡哄她開心,也喜歡嘴硬,還總喜歡喊她一些奇奇怪怪的稱呼。
沈洛怡輕舒了口氣,鼻尖還縈繞著淺淡的花香,嘴角翹起,聲音格外矜持:“花挺喜歡的,就是送花的人不怎么樣了。”
“大概換個人送,我會更開心一點。”
“哦?”尾音輕抬,程硯深溫熱的指尖輕輕撫摸過她白皙的面頰,沿著清晰的輪廓,向下停在她纖細的頸子上,溫度透過薄薄的皮膚,滲入她的心跳中,“除了我,你還想收誰的花?”
呼吸亂了一瞬,沈洛怡垂下眼簾,只看著手中的那枝玫瑰,語氣淡了幾分:“反正不收騙子的。”
聲音還是平靜的,只是說到末尾帶上了些其他意味。
“說說。”聲線低低溢出兩個字,程硯深目光鎖在她面上,像是極強穿透性,可以洞察她的所有心思,頓了幾秒,他又再次開口,“我騙你什么了?”
沈洛怡不想去提那些未經(jīng)驗證真?zhèn)蔚氖虑椋膊幌牒退臣埽朴铺鹁潞每吹捻樱忾W爍,似有暗示:“那得你好好想想了,到底騙了我什么?”
幾分尖銳,程硯深察覺到她話里的異樣,默然幾許,所有情緒都被克制,依然是端方清雅的紳士風范。
磁性好聽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飄然落下:“現(xiàn)在只想騙你回家。”
下一瞬,他便將她打橫抱起。
沈洛怡回神時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地靠在他懷里,下意識地抱住他的脖子,輕咳一聲,語氣憤憤地說著:“你就那么喜歡動手動腳?”
在電梯里也是,在醫(yī)院里也是,好像格外喜歡背她抱她,還有親她。
沈洛怡身形骨感,抱她并不費什么力氣,程硯深輕而易舉就可以將她攏進懷里,甚至還空出一只手去揉了揉她垂下的嘴角:“你的腳不疼了?還是準備一瘸一拐地回家,把傷情加重?”
“寶寶,就算你不疼,可我還是會心疼的。”
沈洛怡是真的準備休假養(yǎng)傷幾天的。
聽說女兒受傷,沈江岸當天就被洛茜趕去公司替她上班去了。
有母親罩著時候的沈洛怡,就是這個家的食物鏈頂端。
沈洛怡早上醒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些遲了,舒服的自然醒。
原本準備享受一下難得的休假時間,下樓時,才發(fā)現(xiàn)程硯深也同樣休假在家。
今日陽光正好,程硯深讓人把花園里的泳池清理干凈,放了水給大本玩。
大概是狗狗天性,大本是最愛玩水的。平時沈洛怡帶它出去玩的時候,看到水灣它就走不動路了,眼巴巴地望著她。
她是尊重它的自然天性的,只可惜大本身體本就不好,皮膚敏感。
即便是那種可憐無辜的表情,沈洛怡還是狠心拒絕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大本還是知道征求她的同意,沒有直生生躺在水灣里。
現(xiàn)在有了泳池,它顯然玩得更開心了些。
沈洛怡扶著門框,視線從快樂游泳中的狗狗,轉(zhuǎn)到躺在樹下吊床上的男人。
程硯深一身家居服,悠閑地半躺著在微晃的吊床上,旁邊的小桌上還放著一套茶具。
茶湯清透,茶葉浮沉在杯中,有蒸騰的白色水汽帶著茶香一同散開。
“你在這兒度假呢?”腳腕沒那么疼,只是行走間還是有些影響,她放緩了步子,慢吞吞地靠近。
瞧著程硯深松松懶懶地躺在吊床上處理公事的樣子,隨性自在,她擰了擰眉:“搞得好像受傷的是你一樣。”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行動不便的腳,有些忿忿不平。
程硯深闔上文件,抬眸端詳她精致的臉蛋,瓷白的膚色在陽光下仿佛透光般瑩潤,染著清泠的光澤,秀氣的眉尖蹙起幾分,溢出一絲心里不平衡的憤懣。
早在她出現(xiàn)在門前時,程硯深便注意到她的身影,看到像企鵝一樣慢悠悠踱來的女人,薄唇牽起一絲笑痕:“如果陪你算度假的話,那我每天都在愉快假期中。”
沈洛怡是有些沉不住氣的,又向前邁了一步,手掌擋在額前,堪堪遮掩刺眼的光線:“那你這個總裁做得還挺輕松的。”
處理什么事情都仿佛游刃有余,無論是工作,還是休假。
尤其是在對比過她之后。
程硯深微微頷首,氣定神閑地應(yīng)聲:“確實,已經(jīng)在轉(zhuǎn)型家庭煮夫的路上了。”
沈小姐的先生,比總裁更難做。
唇角微動,一點漣漪漾在眸底,沈洛怡咬唇,不甚自然地別開話題,連同視線一同別開。
她望著正在水池里自娛自樂的大本:“那個,大本的毛厚,一會兒它玩完了,要用吹風機給它的毛發(fā)吹透,不然會得皮膚病的。”
程硯深神色平靜地點頭,坐直了身體:“我請了專門的護理師,一會兒上門來它洗澡。”
“請人?”
沈洛怡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幾分嫌意:“你這個爹看起來好像不太稱職,都已經(jīng)家庭煮夫了,居然都不肯給自己兒子親手洗澡。”
至少她行動沒有受限或是不忙的時候,遛狗、洗澡還有喂食都是沈洛怡親自負責的。
她重重嘆了口氣,不住地搖頭:“看來找新爹的事情,還是不能擱淺。”
視線若有若無瞥過閑適躺在吊床上的男人。
“還真是無情。”薄唇溢出一道低吟,程硯深微微起身,忽地攬著她的腰,將站在吊床前的女人抱進懷里,“那給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吧。”
語調(diào)慢條斯理,懶散開口:“寶寶,我知道你想睡我懷里。”
沈洛怡美目圓瞠,她什么時候有說過,想睡他懷里了?
明明即便在主臥,兩個人也各蓋兩床被子,分躺在大床兩端。
細數(shù)下來,她也就一二三四次滾進他的懷里吧。
想的是一回事,可說出口的話又換了一回事:“你確定這個吊床夠兩個人睡的。”
神色間還有些擔憂,她肩背僵硬地靠在他胸膛,不太敢動,只怕著吊床不牢固。
她的腳腕并不想二次受傷。
一聲淡笑淺淺繞過耳畔,程硯深嗓音啞得好聽:“你睡我就行了,至于吊床,是我該想的事情。”
眼波一橫,沈洛怡當即推開他站起,也是有些懷疑自己剛剛在問些什么東西,更多的還是惱羞成怒。
“青天白日就想著睡。”聲音提高了幾分,“你還是洗狗去吧。”
樓下給大本裝了一個獨立的浴室,沈洛怡搬了張凳子坐在浴室門口,翹起腳看著一人一狗坐在一起,不知是到底是洗澡還是在過潑水節(jié)。
原本放在大本頭頂?shù)狞S色小鴨子被它咬在嘴里甩來甩去,一使勁不小心丟了出去,正拋到沈洛怡懷里。
沈洛怡手里握著那只小鴨子,手足無措,不知道是該拿起,還是該放下。
尤其是對上程硯深轉(zhuǎn)過來的目光時,目光更怔忡幾分。
藏藍色的家居服,被大本搖頭晃腦散開的水珠打濕,纖薄的面料洇上道道濕痕,緊貼著身體曲線,印在勁瘦的窄腰上,塊壘分明,清晰可見的線條。
隱隱約約的朦朧,比袒露更具幾分美感。
“為了當你爹,還真不容易。”程硯深抹去額前被濺上的水珠,幾分無奈。
第一次給狗洗澡的經(jīng)歷,顯然不算太好,
大本聽不懂它的話,但并不妨礙它今天玩得開心,它興奮地抖擻著身體,帶著綠泥沐浴露的水被它甩得遍及整個浴室。
連門口的沈洛怡都不能幸免。
沈洛怡面無表情地擦掉自己睡裙上的印記,再抬眸上,望見程硯深低眸蹭去清雋面上的點點綠色印記。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他幾分狼狽的樣子,她抿嘴壓著笑聲:“要不,還是請護理師來吧。”
“不請。”
程硯深面色隱忍,壓著耐心繼續(xù)給大本沖水:“做事到一半,再被人剽竊成果這種事,便相當于投資轉(zhuǎn)化率為零。”
“從產(chǎn)率回饋方向考慮,是會在公司會議中被我直接否決的。”
沈洛怡聽著他冠冕堂皇的話,著實壓不住自己的唇角了,笑意瀲滟:“明白了,商人本性。”
“不是商人本性,是守護家庭位置的穩(wěn)定性與可靠性。”程硯深淡然自若,頗為正經(jīng)的語氣。
如果不知道他這是在洗狗,還真的以為他在公司會議上呢。
程硯深連著在家陪了她兩天,第三天的時候沈洛怡有些扛不住了。
她的腳腕都快消腫了,程硯深還在家陪她度假,只不過這個度假有些費腰,也有些費秦舒窈送的那兩個紙箱。
什么約法三章,用程硯深的話說,在養(yǎng)傷期間是不作數(shù)的。
只有一點倒是可以稱道的,便是她的腳腕真的養(yǎng)得不錯。
又一次錯過早餐,沈洛怡神色倦倦地坐在餐桌前,看著豐盛的午餐也沒了興致。
“你怎么還不去上班啊?”
“你怎么還不去開會啊?”
“你怎么還不去出差啊?”
程硯深給她夾了塊小炒牛肉,眸光偏淡:“就這么想讓我走?”
沈洛怡鄭重點頭:“你再不走,我腳腕好了,腰要廢了。”
“下午要飛東京,原本還有些不舍得和你說……”他看著她吃完牛肉,又夾了蔬菜送到她嘴邊。
沈洛怡嘴里還嚼著東西,聲音含糊地說:“舍得舍得。”
“要不你現(xiàn)在就出發(fā)去機場吧?”
程硯深快被她這副恨不得立刻把他送走的表情氣笑了。
看著她吃過午餐,何錚已經(jīng)等在別墅外。
程硯深到底是不放心,仔細叮囑:“在家要好好養(yǎng)傷。”
沈洛怡不服,小聲嘟囔了句:“我的傷都快好了。”
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間,程硯深揉了揉她的發(fā)頂,眼神漆黑如墨,驀地開口:“要豎起耳朵,也要多分辨,上次同你說的這些只是停在嘴邊,有些像紙上談兵,是我的問題。”
沈洛怡似有所感,訝異抬頭。
其實醫(yī)院回家過后,她沒在他面前提過一次那些事。
她不知道程硯深是否有發(fā)現(xiàn)什么端倪,又或者他才是那個布局人。
一個很輕的啄吻忽地落在她光潔的額頭上,余溫戀戀:“但這種事情很難有捷徑,也很難有技巧,若是看不清的時候,不妨問問你的心。”
像是提點,像是勸解,又或者是他的回答。
哪怕她從來沒問過那個問題。
心間微顫,沈洛怡咬著下唇。
良久良久,直到何錚敲門來催時,她才輕聲說:“程硯深,一路平安。”
程硯深不在的別墅總是格外空蕩,明明前幾天她還不是這樣的感覺。
少了一個人,極大的落差感。
下樓拿藥時,沈洛怡看到還在廚房辛苦的李阿姨,問了句:“李阿姨,你是在燉湯嗎?”
“是啊,當歸烏雞湯,是給夫人補身體的。”
謝芝蕓體質(zhì)不好,身體恢復(fù)情況有些緩慢,老宅調(diào)了幾個人都被謝芝蕓辭去,她向來喜靜,不愿旁人打擾。
沈洛怡不愛喝那些湯湯水水,早就跟李阿姨說過了,因著這位挑食的小祖宗,程硯深對家里的餐食唯一的要求就是多做些她愛吃的,故而李阿姨已經(jīng)很久沒有在家里燉過湯了。
今日忽地聞到味道,沈洛怡便多問了幾句。
“媽的身體這么不好,那個——”沈洛怡忽然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那位她還沒見過面的程硯深父親,“程……爸都不回國的嗎?”
李阿姨聽到這個問題明顯躊躇了一瞬,她斟酌著措辭:“大概是忙吧,先生在國外一向很忙。”
沈洛怡之前也聽說過一些有關(guān)程硯深父親的傳聞,旁人都說若是他之前沒有繼承家業(yè),大概已經(jīng)成為聞名的科學(xué)家了。
在他的專業(yè)領(lǐng)域小有名氣,然后忽然娶妻生子,又被拉回程家繼承家業(yè),這種經(jīng)歷聽著不知是該唏噓,還是感嘆。不過聽說程父后來也沒放棄自己的理想,將集團事務(wù)都推給程硯深之后,他便孤身前往國外繼續(xù)自己的科研。
甚至在他任職程氏總裁期間,私人投資了許多科研項目,退休后納入自己籌備許久的新興技術(shù)公司中。
見李阿姨不愿多說,沈洛怡也沒細問,說笑了幾句,她便扶著扶手,慢吞吞地往書房走。
就算這幾天真的休假,有沈江岸親自出面替她處理公事,也不意味著她就可以全然卸下重擔。
沈之航說的話,她聽過并沒有泛起什么波瀾,但到底還是上了心。
輿論打擊,降低股價,還有人才流失。
樁樁件件,對于一個即將并購的公司,都不亞于一次觸底風暴。
李輝離職的事情,沈洛怡讓他暫時隱瞞,畢竟下個月還有新技術(shù)發(fā)布會,這個時候消息泄露,對興越顯然是重創(chuàng)。
但消息還是傳出去了,還傳到了沈之航的耳朵里。
不知是沈氏內(nèi)部保密性太低,還是……
她真的不愿意多想。
不只是對程硯深。
她深呼一口氣,點開李助理發(fā)來的調(diào)查報告,有關(guān)去年年底的輿論風暴,還有那位和李輝談離職時聊過的長輩。
沈洛怡緊盯著附在最后的所謂的長輩的照片看了許久許久,眉心擰得越來越緊。
恰時,書房門被敲響,她的手一松,差點將水杯打翻在地。
李阿姨站在門口:“那個,太太……”
“樓下,有人、有客人。”聲音似乎有些緊張。
“誰啊?”沈洛怡穩(wěn)了穩(wěn)神色,對李阿姨的反應(yīng)有些奇怪。
關(guān)閉電腦屏幕,她起身下樓。
剛走到樓梯拐角處,沈洛怡漫不經(jīng)心地轉(zhuǎn)頭,漫不經(jīng)心地望向樓下正坐在沙發(fā)上的男人。
在看清那張臉的剎那,她驀地一愣,瞳孔縮緊,頓時停住了腳步。
聽到腳步聲,那人抬眼,眼神冷靜,無聲的審視。
那張和她對視的男人面孔,漸漸和剛剛屏幕上那張照片重合。
沈洛怡眸光微閃,瞇了瞇眼,端正了神情。
【??作者有話說】
昨晚家里有事,更新晚了,抱歉,有小紅包
第38章 38
◎“我們離婚吧。”◎
“沈小姐,終于有機會見面了。”坐在沙發(fā)上的男人梳著端正的短發(fā),帶著一副銀絲眼鏡,古舊做派的紳士氣質(zhì)。
他略略揚起的眉眼,還有閑適悠然的姿態(tài),帶著極強的侵略性,仿佛這是他的領(lǐng)地。
而她才是局外人一般。
沈洛怡神色平靜地下樓,李阿姨在她耳邊輕聲提醒:“是程先生。”
是她們剛剛談到一半戛然而止的那位程先生。
其實沈洛怡早有預(yù)想,那張和程硯深相似的五官眉眼,連清冷端方氣質(zhì)都如出一轍。
只是在程易渡身上留下幾分歲月沉淀的痕跡。
雙眸對視,沈洛怡整理了下長裙,坐在沙發(fā)邊緣位置,掛上微笑,略一沉吟,她現(xiàn)在依然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這位程先生。
“程叔叔,初次見面,非常榮幸,我是——”
招呼還沒打完,話已經(jīng)被程易渡截斷,他慢條斯理放下手里的茶杯:“既然是初次見面,當初你們婚前見家長時,都沒有見到的人,我以為我的態(tài)度已經(jīng)很明顯了。”
沈洛怡在看到那份調(diào)查報告上和程硯深相似的面容時,她已經(jīng)有所猜測了。
程易渡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但沈洛怡只作聽不明白,悠悠然撫平裙角褶皺,微笑回應(yīng):“沒關(guān)系,程叔叔您公事繁忙,我都理解的。”
一副大度寬容的模樣,耳朵自動過濾了些難聽的話。
沈洛怡不想同他起沖突,畢竟是程硯深的父親,鬧得太難看,對他們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至少,面上的平和維持就好,再多的,也不必過多苛責。
“這間別墅是按照我的設(shè)計裝修的,雖然后來也有改動,但大體風格布置都是按照我的思路來的。”程易渡不動聲色,輕拍了下沙發(fā)。
視線緩緩斜至沈洛怡的面上:“那我對這間別墅的女主人應(yīng)該是有些話語權(quán)的吧。”
沈洛怡眨了眨眼,一點清光閃過,她不太想說,這間別墅早在婚前就已經(jīng)被轉(zhuǎn)到了她的名下。
是謝芝蕓對于他們婚事給出的最大誠意。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嘴角弧度紋絲不變,儀態(tài)大方,尋不出一點錯處。
“裝傻其實不是什么好方法。”程易渡和程硯深父子倆還是不太一樣,至少程硯深不會這樣不留情面地講話。
見她不語,他又撂下一句:“況且裝不裝,在我這里看來沒什么區(qū)別。”
都不太聰明。
沈洛怡壓了壓情緒,婉然笑道:“您真會開玩笑。”
至少在禮節(jié)上,她已經(jīng)做足了那套淑女風范,不好聽的暫且當做沒有聽到,回頭找程硯深出氣便好。
李阿姨見場面不對,連忙上前一步:“先生,我給您再添壺熱茶?”
她想要緩和氣氛,卻沒想到程易渡擺了擺手:“不用了,我一會兒就走,長話短說吧。”
“我確實不同意你們的婚事,說得直白點,一個美術(shù)生,就算再頂尖的美術(shù)生。”他頓了一句,上下掃過她的面孔,“我還是不會同意。”
沈洛怡眸光微頓,下意識揉了揉耳朵。
這話有些過于難聽了。
自命不凡的科研工程師,她其實見過不少,國內(nèi)國外都有,但這般盛氣凌人的還是她見得少了,雖然程硯深的父親確實是有些能力的。
她笑容不減,聲音溫和:“程叔叔,您說話也不算直白。”
沈洛怡平時很少與外人沖突,不體面是一方面,維持一貫的好名聲是另外一方面,她向來討長輩喜歡,這還是第一次她被人這樣直白地貶低。
那所謂的體面似乎也沒什么必要了,她眉眼也跟著彎起,補充了句:“是有點驕傲自大難聽又不自知的。”
空氣冷凝了一瞬,而后一道清冷的聲線劃破靜滯:“謝芝蕓說你是同輩里名媛典范,她的眼光一向不怎么樣,看錯眼倒也不意外。”
程易渡是沒想過沈洛怡會反駁的,和謝芝蕓聊天框里來回絮絮叨叨的那些淑女形象大相徑庭,不由神色間又帶上了幾分鄙夷。
沈洛怡倒也沒有那種無論什么時候都能忍氣吞聲的耐性,彈性淑女也要看別人的態(tài)度。
笑容依然溫柔清雅,哪怕她說出來的話含沙射影,并不好聽:“家父也曾經(jīng)跟我提過,您是他同齡人中最有素養(yǎng)的男士,今日看來似乎也不盡然。”
陰陽怪氣的話她也隨手拈來,沈洛怡自來不是什么會受氣的性格。
冷哼一聲,程易渡嗤笑“那看來沈江岸家教還是不太行,由上及下,氣度真是一點沒教給女兒。”
沈洛怡點點頭,似乎頗為認可他的話:“好像那程硯深身上那點氣度,似乎也不是您傳的呢。”
若是看不起她也沒關(guān)系,沈洛怡的底線是家人,若是扯到她的父母,她更是不會讓步。
“程叔叔,就這樣為難還在養(yǎng)傷期的晚輩,而且還是剛成為您兒媳的晚輩。雖然我資歷不夠,有些話不應(yīng)該多說,但私以為還是您缺了點風度。”紅唇弧線牽起,依舊落落大方。
沈洛怡終于曉得有時候程硯深身上那股惹人嫌的勁兒是從哪兒來的,他的父親倒是比他更討嫌。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父親常年不在國內(nèi),程硯深也和他父親關(guān)系不好,他們大概往后也不會有什么交集。
“兒媳?”
程易渡的態(tài)度依然強硬:“那我有風度一點說,我從沒承認過你的兒媳身份。”
“但法律承認的。”那副微笑的假面落在她的臉上,便再沒有揭下過。
每句話都帶著笑意,雖然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套在程硯深父親這里作不得數(shù),但她自小骨子里的禮儀風度時刻提醒著她不變的笑靨。
“程叔叔,您是不是對我有什么偏見?”她神色鎮(zhèn)定地挽了挽長發(fā),想到剛剛的那封調(diào)查書,她又說,“或者您能解釋一下挖我公司員工的事情嗎?”
“畢竟壞人公司前景這種事,嗯,確實挺沒風度的。”表情似乎有些糾結(jié),輕聲細語,卻句句點透。
似乎又覺得自己說錯了什么話,沈洛怡驚慌地捂了捂嘴:“當然您如果覺得這種行為是符合您的行為道德準則的話,我這個兒媳自然也沒什么意見。”
他越是不想承認沈洛怡與程硯深的婚事,她越是要在他面前提這個兒媳身份。
程易渡的社交圈子早就被遷到了國外,程家目前的掌權(quán)人幾年前就換成了程硯深。
沈洛怡承認她今天確實有些沒往常的大方隨和,但若是遞來的態(tài)度一開始便不友好的話,她自然有底氣去反駁。
是自幼寵愛她的父母給她的底氣。
“純粹的科研工程師,是不該浪費自己的學(xué)識天賦在那間沒有什么未來的小公司的。”程易渡面色冷漠,“與其說挖,不如說我給了他一個更好的未來,是有他所謂理想的未來。”
聽著仿佛像是畫餅,但或者對于李輝那種更看重學(xué)術(shù)科研的人來講,也可能算是醍醐灌頂。
沈洛怡是理解李輝的辭職的,但這個勸導(dǎo)他離職的對象如果是程硯深的父親,似乎又綴上了些不同的意味。
“若說是偏見,倒也不至于。只是樁樁件件傳到我耳朵里,關(guān)于你的事情,都讓我確定,那不是偏見,本就是你無能。”程易渡遠離商場多年,沉浸學(xué)術(shù),說話是不留情面,字字誅心的。
沈洛怡倒是第一次被人這樣戳著脊椎骨罵,笑意淡了幾分:“若是您真的這?*?么看不慣我,為什么當初怎么不阻止聯(lián)姻呢?”
如今她與程硯深結(jié)婚已經(jīng)三個多月,哪怕還沒辦婚禮,這時候再登門同她講這種話,似乎有些遲了。
難聽的有些刺耳了。
沈洛怡覺得今天自己耐性極佳,甚至這會兒還能隨和地坐在這里和程易渡講話,哪怕言辭間確實不太友好。
眸光掠過她的腳腕,這幾天被程硯深照顧得很好的養(yǎng)傷期,讓她壓著的負面情緒又散了些。
其實聽到程易渡講這些話,她都心緒很平靜,沒有什么波瀾,甚至有空閑去思考,她為什么這般平靜。
平靜的,哪怕程硯深父親這般偏見刻薄,她都沒想過的離婚。
離婚?
想到這兩個字時,她眸光乍然顫了一瞬。
“那你得問問你那位老公了。”
程易渡說話確實不算好聽,唯一的優(yōu)點就是足夠直接:“我沒什么棒打鴛鴦的習(xí)慣,我只是直白地和你說,我確實不喜歡你。”
“也不承認你的兒媳身份。”
“至于你和硯深要怎樣,和我無關(guān)。”他正了正神色,“當然,我們之間未來的交集或許也不止李輝,沈小姐,我覺得你懂我的意思。”
李輝離職本身對興越而言就是重大損失,但程易渡的意思她再清楚不過,或許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只是她真的不確定,這件事和程硯深是否有關(guān)。
又或者并購本身,就是一場針對興越的商業(yè)預(yù)謀。
沈洛怡眉尖蹙起半分,很快又松開,盡力端著笑臉:“所以,您只是單純想要來跟我說您不喜歡我,以及在商業(yè)上同我宣戰(zhàn)?”
系上西裝扣子,程易渡沒反駁:“還有一句提醒,若是沒什么經(jīng)商的天分,我建議你還是做回老本行吧。”
“跨界也不是那么好跨的。”
像是砸下的一塊重石,沉進水底,水泡簌簌涌上,俱是酸脹。
程易渡起身離開的時候,雖然氣氛不太愉快,沈洛怡還是起身送了,卻被他拒絕。
“還是好好休息吧,別送我兩步,腳傷嚴重了,傳出去就變成了我容不下剛進門的兒媳。”
“太太,您沒事吧。”李阿姨闔上大門,有些擔心地望著她。
不太確定有沒有事。
只不過這間別墅多少充斥著些令人反感的味道,她環(huán)視四周,這間程硯深父親安排的裝修?
繃緊的下顎,瀉出半分情緒,若說是不在意,她似乎也沒那么豁達。即便她和程硯深未來也不會和他的父母有什么過多的牽扯,那些刺耳的難聽話依然有余溫在作祟。
僵直的肩背漸漸松開,沈洛怡向后一仰,倒在沙發(fā)上。
她不太確定一開始的不在意什么時候變了,似乎在想到這兩個字的時候,事情走向已經(jīng)不一樣了。
“太太?”李阿姨又喚了她一聲。
沈洛怡眼簾垂下,遮掩所有情緒:“我沒事。”
“幫我叫一下司機吧,我要出去一趟。”
“太太……”
沈洛怡抬眼望過去。
李阿姨立刻低下頭:“好的。”
沈洛怡其實沒什么公事,車子在二環(huán)高速上了繞了一圈,最后還是讓司機轉(zhuǎn)道回了沈宅。
她回家的時候,洛茜正在花園里修剪花枝,聽到聲音,剛一轉(zhuǎn)頭就看到慢吞吞往屋里挪的女兒。
洛茜立刻放下剪刀,跑過去扶住她的胳膊:“心心,怎么回來了?”
瞧了眼她的表情,似乎不太對:“你不是在家養(yǎng)傷嗎?”
沈洛怡點了點頭,斂去幾分燥氣,只是說:“有些累,想回來住幾天。”
“你和硯深吵架了?”像是蔫了的花草,連語氣也和平時全然不同,洛茜察覺到幾分端倪。
她沒說話。
洛茜望了她半晌,嘆聲氣:“算了,快進屋。”
躺在床上的時候,沈洛怡神色還有些恍惚,在和程易渡談話時,或者在她在來時的路上,情緒波動并不大。
只是在看到洛茜時,漸漸染上幾分委屈。
還有后知后覺的一點茫然。
洛茜坐在她床邊,揉捏著她的手指,溫聲問:“你的腳腕怎么樣了?”
“好多了,只要不用力不疼的。等過了這兩天,我就回公司上班。”
聽到她要上班,洛茜不禁皺眉:“著什么急,骨骼傷勢最是要好好休養(yǎng),不然真的會影響下半輩子的,別真的像你哥那樣。”
話音微頓,洛茜的目光移到沈洛怡面上,聲音低了下來:“你和之航最近還有聯(lián)系嗎?”
沈洛怡很坦白:“我和哥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很不好。”
剛剛她一直在神游發(fā)呆,有些不確定。
最近的所有事,她都不太確定。
許多繁瑣的事情爭先恐后地擠進她的腦海。
但方才她所想的唯一的,是程硯深。
“媽媽,我好累啊。”沈洛怡忽地埋進洛茜懷里。
程硯深父親說的那些話到底還是進了她的心里,她吸了吸鼻子,聲音碎成一片:“其實我也覺得我沒有什么商業(yè)天賦,油畫也畫不明白,好像什么都做不好的樣子。”
早在程易渡毫不留情戳破之前,她也有時會懷疑自己。
“無能也無力。”
洛茜溫柔地揉著她的長發(fā):“誰說你不好的,那是他沒眼光。其他暫且不論,我的女兒至少有勇氣去接受跨領(lǐng)域的挑戰(zhàn)。”
她向來是毫無保留地支持女兒一切決定。
“有的時候,勇氣比其他經(jīng)驗天賦更難得。”
“至于其他的……”洛茜其實也不太敢在沈洛怡面前提油畫的事情,她的聲音更柔和了些,“心心,現(xiàn)在可以和我說說今天怎么了嗎?”
一點酸意在眼角蔓延,沈洛怡閉了閉眼,止住肆意流淌的情緒。
再開口時,聲音染上了些啞:“程硯深出差了。”
“就因為這個?”
“也不是。”只是她想在洛茜面前提的,也就只有程硯深出差這件事。
剩余的,沈洛怡也不愿讓洛茜多加擔心。
“他出差了,你不開心?”洛茜輕輕拍著她的肩背。
好像是有些不開心。
確定的不開心。
眼尾微燙,似有濕意,沈洛怡甕聲甕氣地問:“媽媽,你和爸爸年輕的時候聯(lián)姻,就沒什么矛盾或者反抗嗎?”
洛茜溫柔地笑:“我知道你想問什么了。”
“你爸爸啊,他年輕的時候,還沒現(xiàn)在這么死板教條,以前雖然行事有些拘謹嚴肅,但也會偶爾給我?guī)硪稽c浪漫,不像現(xiàn)在簡直更年期附體。”
沈洛怡忍不住彎起唇角,指尖蹭過眼尾,一點水漬被她很快握在手心里:“我爸知道你這么說,他又要發(fā)脾氣了。”
“發(fā)吧,反正他也不敢對我發(fā)脾氣。”洛茜很是隨意地說,畢竟沈江岸算是一家之主,她卻是拿捏一家之主的人。
很多回憶在眼前閃過,洛茜眉眼也柔軟幾分:“不過跟你說這些,不是讓你跟我一起討伐你爸的,我只是想說,你和我,你爸和硯深,彼此性格都不一樣,其實沒什么可比性。”
“我是糊里糊涂順其自然,但你的性格,最討厭迷迷糊糊度日,做什么事情都一定想要個確定的答案。”
沈洛怡怔然抬眸,剔透的眸色綻出清光許許。
“那就去確定吧。”是洛茜給出的回答。
“別讓自己陷入懷疑漏洞里,去找你的答案。”柔軟的指腹擦過她的眼尾,那里殘留的濕潤被洛茜抹去,“先問問你的心。”
程硯深電話打來的時候,沈洛怡剛剛躺下準備休息。
聽筒那端傳來他沉淡的聲音:“寶貝,你回家了?”
“嗯。”
大概是李阿姨同他講了下午發(fā)生的事情,沈洛怡有些累,懶得去揣測。
“我不喜歡那棟別墅的裝修。”有氣無力的聲線,清泠的音色仿佛沉在沙礫中,順著綿綿縫隙涌出時,已經(jīng)沒有殘余多少氣息。
畢竟那間別墅是程易渡裝修給兒子的婚房的,她這位不被看好的兒媳,似乎也沒什么資格住。
“怡怡。”他忽地喚了聲她的名字,從容的嗓音里難得幾分嚴謹?shù)恼J真,“我和我爸已經(jīng)很多年沒見過了,沒必要聽他說那些無關(guān)緊要的。”
“哦。”她給出的回應(yīng)也盡顯于一個字。
彼此冷靜的聲音里或許也傳遞著許多情緒,至少在他們清淺的呼吸聲中,許多沉悶流露,還有一絲隱隱約約的不安。
“其實……”沈洛怡掀唇,仿佛兩個音節(jié)也耗費許多力氣,剩下的只有漫漫氣聲,模糊之中尋找一絲確定,“本來我就是你的退而求其次,現(xiàn)在還變成不被看好的太太。”
“沈洛怡……”
她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聲音,自顧自說道:“上一次我被這樣人格攻擊,還是……”
十幾秒的空白,一點很輕的笑意散開:“沒有上一次。”
枝頭綠葉忽然斷裂葉莖,飄飄然在風中浮動,然后散落在泥土中。
“怡怡。”像是被緊繃的琴弦,在斷裂附近徘徊。
安謐的靜滯中,沈洛怡驀地抬起幾分力氣,像是落定的塵埃:“我們離婚吧。”
僅靠那一點流露的真心,似乎很難確定她的在意。
“我不喜歡你說那兩個字。”偏淡的音質(zhì)倏然冷了下去,凜然風雪裹夾,撲下的凌然氣息。
即便隔著空間,依然毫無損質(zhì)地傳來。
恍若未聞,她再次開口。
“離婚吧,程硯深。”
【??作者有話說】
等程總回來把別墅推翻了。(只限裝修,無私建,符合《土地管理法》)
第39章 39
◎“老婆都要跑了,我還裝什么紳士。”◎
“別這樣,好嗎?”隔著兩千公里的距離,程硯深的嗓音低沉,仿佛紅梅枝頭壓下了沉沉積雪,向下彎起的樹枝,幾近崩壞。
沉默中,似有似無地嘆氣,鳥雀落在那重壓的枝頭,嘎吱作響的好像是落雪聲,也好像是樹枝的斷裂聲。
沈洛怡抱著自己的胳膊,忽然覺出幾分涼意,明明窗外正值悶熱的盛夏。
“我們別把這兩個字放在嘴邊好嗎?怡怡。”
沙礫碾磨而過,聲線極低的磁性,遞進她的耳腔,鼓震著心跳。
心緒亂成一團,沈洛怡沒有應(yīng)聲,只有呼吸在電流傳導(dǎo)中交互糾纏。
長達幾分鐘的靜默,明明想要避開他的呼吸,卻惹得自己心跳也亂了序。
捂了捂自己的胸口,那雜亂的心跳聲無從平靜,良久,她聽到自己說:“不好。”
低淡而啞的嗓音,聲音平直掠過,不含一絲情緒。
下一瞬,不想再繼續(xù)那些惹人煩悶的事情,她直接掛斷了電話。
很快,程硯深的電話再次撥了過來,沈洛怡有些頭疼,像是有人用利刃刺在肌理中,還不斷扭轉(zhuǎn)著方向,將那一點痛楚放大。
她閉了閉眼,短暫地逃避,手指挪到屏幕上掛了電話。電話剛掛,他的微信語音又彈了出來。
眼皮垂下,世界陷在黑暗中,仿佛有人扯著她下墜,耳邊俱是那些刺耳的聲音,難聽尖銳地穿透耳膜,還有白噪音陣陣,仿佛陷入針孔。
世界嘈雜叫囂,她不想睜開眼,更不想去面對這些。
索性,把手機開了飛行模式。
世界安靜了。
可以睡個好覺了,不用再去思考那些確定的或是迷茫的,程硯深父親說的那些話,刺耳卻也沒那么嚴重,聽過也便算過。
惱過,再回想也難牽動情緒。
似是而非,撩動心思,繁雜思緒沉淀后,卻只惹著她急于確定的那份在意隱隱作祟。
糊里糊涂也能過日,但她糾結(jié)著還是想要個確定的答案。
她與程硯深之間的答案。
沈洛怡是這樣想的,很快陷入深度睡眠。
醒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暗了。
原以為睡了很久,其實也就剛剛一個小時。
一道光線透過門縫遞來,臥室里唯一的光亮。
還有一點壓低的聲線,隱隱約約挺不清晰。
“你就慣著她吧。”沈江岸不大,卻足夠她聽清,聲音里是明顯的不滿,“心心現(xiàn)在一言不合就跑回家,若是讓外人聽到,只會在背后指指點點我們教女不當,到時候鬧大了對她的名聲更不好。”
洛茜是不太聽這些所謂的名聲禮儀的,她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她是我女兒,我不慣著她慣著誰。你別總拿那些所謂的教條枷鎖束著她,她不累我看著都累。”
又怕驚擾女兒的休息,她漸漸沉下音調(diào):“一會兒心心睡醒,你要是敢多說一句話,這幾天你就別在家里待了。”
沈江岸敢怒不敢言:“你……”
瞥見洛茜含著怒火的眼睛,又無奈嘆氣:“我知道了,茜茜,別生氣了。”
“……”
沈洛怡抱著膝蓋緩緩坐起,輕輕舒了口氣。
她慢吞吞地轉(zhuǎn)頭望向樓下的花園,流動的噴泉在夜光下波光粼粼,漣漪陣陣,幾分寧靜的安然。
程硯深來提親的那次,他們也是站在那里,幾句之間達成聯(lián)姻條件。
那會兒還在春天,現(xiàn)在已經(jīng)臨近夏天的末尾。
三個月時間。
“心心,吃晚餐了。”洛茜輕輕敲開她的門,打斷她的思緒。
沈洛怡乖順地點點頭,踩上拖鞋慢悠悠地下樓。
餐桌前,沈江岸早已等在了那里,手里還拿著經(jīng)濟日報,卻也沒翻動,明明視線早就望向行動緩慢的沈洛怡,卻等她坐下的時候才放下報紙。
“你準備在家里住幾天……”沈江岸剛開口,就被洛茜瞪了一眼,生生轉(zhuǎn)了語氣,“你的腳腕怎么樣了?沒事的話,盡快恢復(fù)工作節(jié)奏吧。”
沈洛怡點點頭,正要開口,就被洛茜截了話,一向溫柔的她難得面上出現(xiàn)幾分戾氣:“你問這個做什么?”
“讓你去公司代女兒上兩天班,就這么難嗎?心心身體還沒恢復(fù)好,你就催來催去,就差這幾天嗎?”
沈江岸被洛茜不留情面地指責,瞥了眼目光茫然的沈洛怡,他咳了聲,小聲提醒:“女兒還在這兒呢。”
他還想要稍微端著點一家之主的面子。
可洛茜根本不吃這一套,女兒的身體健康比任何都重要。
語氣更加嚴厲:“那你都知道女兒在這兒,還偏要說這些?”
沈洛怡低頭喝粥,慢條斯理地嚼著蔬菜,忽然覺得家里這樣吵吵鬧鬧似乎也挺好的。
至少比她一個人在那個空蕩蕩,到處是旁人裝修的痕跡的別墅要好太多。
“我吃好了,屋子有些悶,我去外面轉(zhuǎn)一轉(zhuǎn)。”沈洛怡吃得一向很少,只是隨便囫圇咽了幾口,便放了筷子。
單薄的身形幾乎和夜色融為一體,微風拂過,吹動她的裙擺,仿佛下一瞬就會被行過的晚風帶走。
輕輕闔上房門,身后傳來朦朦朧朧的聲音。
“讓你別瞎說,你非要說些有的沒的,要是把女兒氣跑了,你也給我走人。”
“茜茜……”
“別叫我,你今天就給我搬出去。你在這兒已經(jīng)嚴重妨礙到我們母女倆交流感情了,真是煩死了。”
“……”
那些聲音落在耳朵里,溫馨和煦,她不由抿嘴笑了笑。
腳腕的傷勢已經(jīng)不太影響走路,沈洛怡還是放緩了腳步,在林蔭小路上悠閑散步,往常她都是在這條路上陪著大本玩耍,忽然一個人,還有些無所適從。
想起被她留在別墅的大本,她停下了腳步,打開手機,給李阿姨發(fā)了消息,請她代為遛狗。
網(wǎng)絡(luò)剛連通,一連串的消息涌進來,振動不停。沈洛怡只瞥了一眼,發(fā)過消息又重新進入飛行模式。
她沒特意看,真的沒特意看,她只是隨意地看了眼置頂?shù)哪莻聊天框。
99+。
是程硯深發(fā)來的消息。
長長一串“對方已取消”的語音通信。
眼睫顫了顫,重新攪亂一池靜水,半滿的確定,又添上幾分切實的安心。
心下還未做出決定,她的手指已經(jīng)重新打開手機,再次解除飛行模式。
何錚的電話立刻打了進來,心悸浮起。
她大概知道那通電話是誰撥來的,纖細的手指懸在屏幕之上,清透的眼眸定在手機上,一聲聲振動逐漸和她的心跳同頻。
在電話即將自動掛斷的前一秒,沈洛怡按下了接通鍵。
“怡怡。”冷清的聲線染上幾分燥意,沁涼又急切,平和中蕩上的矛盾感。
是程硯深,沈洛怡繼續(xù)往前走,云淡風輕地應(yīng)聲:“哪位?”
自然聽出了他的聲音,可依然這般詢問。
無意的,又故意的。
呼吸聲漸重,仿佛帶著灼人的溫度,無形間從聽筒中透過來。
靜了半晌,他到底還是沉住氣,語調(diào)重新歸于淡定:“你老公的聲音聽不出來了?”
“哦,那掛了。”沈洛怡抬頭望向天邊的彎月,有朦朧的淡云浮在之上,半遮半掩的月光,看得到卻看不清。
“別掛。”低聲中不復(fù)往常的平靜,似有似無地繾綣,還有一絲藏得很深的惶然。
他的背景聲中傳來嘈雜的人聲,還有機械音的日語廣播聲,沈洛怡眸光頓住,是登機前的提醒音,心跳空了半拍。
“我們要離婚了。”捂著鼓震悸動的心房,她兀自輕聲說道,“還好我們之前簽了婚前協(xié)議,到時候財產(chǎn)清算也方便。”
一聲長長的嘆息,程硯深偏冷的音色中卷上幾分疲倦:“寶寶,等我回來再說好嗎?”
隔著距離,再提起那些她聽過的惡言惡語,仿佛格外力不從心。
沈洛怡努力睜大眼睛,掩下一點潤色,在月光下閃爍清亮。
手掌揉在喉嚨間,掩下啞意:“好,等你回來我們就簽字。”
但他啞著的嗓音卻沒有任何遮掩:“做他的兒子,我自小沒受到過什么優(yōu)待。”
“娶你是我唯一為自己做出的決定。”
沈洛怡喉間滾動,手機下意識移開了一點距離,仿佛不想聽到那些讓她確定的話語,又急迫地想要得到那個確認。
“怡怡,我只想要一點優(yōu)待。”她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仿佛已經(jīng)跳到了嗓子眼,“老婆不要被那些不相關(guān)的人氣走,可以嗎?”
吸了吸鼻子,酸脹的淚意涌到眼眶,那恍恍的觸動無從掩蓋。
沈洛怡再開口時,聲音隱隱破碎:“所以,他真的跟你說過不要和我結(jié)婚這件事嗎?”
程易渡的話,她只有這一句很在意。
“那為什么不跟我講呢?”微風拂過,她才察覺到面上一陣涼意,淚珠簌簌落下,砸進土壤中,“程硯深,我從小沒受過什么委屈,最大的委屈,大概就是同你結(jié)婚。”
“如果讓你哭了,那一定是我的錯。”
程硯深聲音微澀,絲絲縷縷透入呼吸:“但若是讓我再選一次,抱歉,我還是會和你結(jié)婚。”
沈洛怡在同他說這些之前并不覺得自己有什么委屈的,甚至也不覺得有什么值得哭的。
只是聽到他的聲音時,心底壓下的情緒不斷膨脹,一分的難過被放大到十分,充斥著心房,仿佛快要無法呼吸。
連說出口的話也纏上情緒,期期艾艾。
宣泄的委屈過后,是后知后覺的恍然,蒙著迷霧,看不清晰。她急切地想要撥來霧氣,去看探見明晰的情意。
掙扎又茫然。
指腹蹭去眼角的淚痕,眼尾灼燙著神經(jīng),連呼吸都染上了溫度,在悶熱的夏夜更添上幾分熱度。
一向人煙稀少的小路有人影晃動,沈洛怡深呼吸,緩緩?fù)鲁鲂乜跐釟猓曇舻藥自S:“有人來了,掛了。”
聲線里還帶著點淚腔,語氣已經(jīng)平緩許多。
“我不是人?”程硯深嗓音沉冷,“為什么要掛了我的電話?”
天曉得,剛剛他給她打了多少電話,不斷回應(yīng)的忙音。連手機都快沒電,也就只打通了這一次的語音。
背景音里再次響起航空公司的催促登機廣播,沈洛怡呼了口氣,低低“嗯”了聲。
面無表情:“你是不是人我不確定,不過我確定你馬上要成為我的前夫了。”
話音剛落,就利落地掛斷電話,才不管程硯深究竟是什么反應(yīng)。
小路旁,那道人影晃晃悠悠,還是走到了沈洛怡面前。
沒想到,卻是很久沒見過的喬妍希,她笑容依然明艷:“剛剛還有些不確定,沒想到真的是你,沈小姐。”
沈洛怡再看喬妍希依然有些尷尬,那幾張沈之航發(fā)來的照片,她早就刪了,但還是會時不時在她眼前閃回,轉(zhuǎn)眼又是喬妍希那天哭得難忍的畫面,讓她一時不知道怎么面對她。
“你也在這里住?”
喬妍希攤了攤手:“是啊。”
“剛被我爸趕到這里關(guān)禁閉反省呢,還是拜你老公所賜。”
鬧出和何錚那一出事,喬父生氣似乎也情有可原。
抿了抿唇,沈洛怡又想起那張在華盛頓,喬妍希跟在程硯深身側(cè),肩上還披著他的西裝的照片,抬起眸子,沉吟片刻,說道:“喬小姐,有空聊聊嗎?”
“當然可以。”
——
早上預(yù)約了醫(yī)院復(fù)檢腳踝傷勢,沈洛怡簡單吃了點早餐,迷迷糊糊剛推開門,揉著眼睛的手指忽然頓住。
晨光熹微,斜掛在天角的太陽宛如明珠璀璨,綻著靜謐光芒。
京城難得沒有霧霾的晴空,光線散落,連塵埃都清晰可見。
沈洛怡的目光定在庭院中斜倚車前的男人身上,短發(fā)微亂,不羈的美感。
他只一件白襯衫,袖口高高挽起,露出清健有力的手臂線條,領(lǐng)口的扣子被隨意地解開兩枚,敞開的襯衫,骨感的鎖骨在柔和光線下散發(fā)著幾分和他氣質(zhì)不符的性感。
修長的指骨間夾著一支香煙,溟蒙的淡藍光霧繚繞在他身側(cè),纏著他俊美的側(cè)臉,輪廓清晰又朦朧,讓她一時有些恍惚,那個畫面,隔了時間和地點,仿佛與那個倫敦的雨夜?jié)u漸重合。
長長的煙灰控制不住地掉落,燙在他的指尖,又落在了地面上。
被煙灰灼燙的痛覺好像慢了半拍才傳來,程硯深緊了緊指骨,仿佛不經(jīng)意地望向她家的大門,視線攫取住那個纖瘦的人影。
其實也不過只是一天沒見。
卻仿佛隔了春秋。
沈洛怡想邁步向前,雙腳仿佛澆筑到地面上,分毫不動,只看著那道高挑修長的人影款款向她走來。
她只看著地上那道斜影,壓在她的面前,輕飄飄掀開眼簾,是她瞳孔里蔓延放大的程硯深。
身上帶著些濃重的煙味,不知道他到底抽了多久。
昨晚何錚便把程硯深的航班信息發(fā)了過來,他大概凌晨落地的,身上還穿著那件他昨日離開時的西裝襯衫。
沈洛怡不想去猜,事實已經(jīng)擺在面前再清楚不過。
程硯深在這里等了一整夜。
瞳仁中似乎有什么情緒在沸騰,滾燙地冒著氣泡,沈洛怡的目光流連在他面上一瞬,繼而垂下眼皮,平靜無波的聲音打破他們之間凝滯的安靜:“你是來簽離婚協(xié)議的嗎?”
程硯深放下夾煙的手指,走來時還端著那副端方謙和的姿態(tài)。
只是當他聽到她反復(fù)提起的離婚,隱忍克制的表情幾乎碎裂。
散漫恣意褪下,露出陰鷙的冷笑:“你可真有出息,為了個不負責任的自大狂,就要跟我離婚?”
“沈洛怡,誰教你的,受了委屈就偷偷躲起來冷暴力我的?”聲線薄涼,可落在她面頰上的指腹卻灼熱得明顯。
“沒冷暴力。”她咬著下唇,又說,“也沒偷偷躲起來。”
僵持的距離,程硯深眸色深沉,蓄著吞噬一切的邃暗。
她鼓了鼓唇,目光有些閃躲,莫名落下的氣勢:“你怎么進來的?”
“你爸給我開的門。”清冽的聲音幽淡遞來,如墨的眼眸沒有半分情緒泄露。
“我爸?”沈洛怡擰起眉尖。
程硯深又靠近一步,將人逼進懷里:“你爸昨晚被你媽趕出去的時候,順便幫我開了門。”
眼睫微顫,她的視線無意識地垂在他指尖夾著的煙上,輕抿紅唇:“你別把煙頭扔在我家院子里,阿姨還要打掃。”
程硯深輕笑一聲,慵懶的聲線徐徐:“你家院子的衛(wèi)生昨晚都他媽是我打掃的。”
“注意你的紳士風度。”沈洛怡眼都不抬。
這人大概是真的氣得很了,那副端雅的紳士風度裝都不裝了。
程硯深被她淡定的表情氣到,越是慢條斯理,聲線越是壓得極低。
“老婆都要跑了,我還裝什么紳士。”
【??作者有話說】
程總:離婚,想都別想。
第40章 40
◎“特別的愛給特別的你。”◎
沈洛怡抿了抿唇,一點笑意突兀地漾起,又很快被她壓在唇齒間。
別開臉,紅潤的唇角染上綺麗之色,精致的面孔抑著幾分情緒。
聲線滾過喉間,又被隱去其中音調(diào),平平的語氣不見任何波瀾:“既然你沒意見,那我們今天就去領(lǐng)離婚證吧。”
程硯深眼眸微微瞇眼,下顎繃緊,喉結(jié)明顯一滾,掀開眼睫看了眼腕表時間,慢條斯理地開口:“現(xiàn)在剛過七點,民政局還沒開門。”
原本想去醫(yī)院檢查早去早回,可以在家多陪洛茜一段時間。她預(yù)約的時間早,從沈宅開車過去醫(yī)院,避開早高峰,便可以趕上第一批的儀器檢查。
不過這對于離婚似乎也是一樣的道理,沈洛怡視線偏向停在門外的勞斯萊斯,坐在駕駛座上的司機直直望向前方,根本不敢往他們這邊偏過一點目光。
沈洛怡清清嗓子,語速極慢:“現(xiàn)在我們開車過去,民政局就開門了。”
語氣不見任何隨意,仿佛是認真地在通知他這件事。
程硯深的神色滯了半瞬,像是氣到極處,反而散漫笑起:“那簡單了。”
一點笑音渺渺,沈洛怡隱隱覺得事情好像有點不受控制了。
長指環(huán)過她的手腕,用了點巧勁,輕易地將人攬進懷里,薄熱的呼吸肆無忌憚地灑在她面上,撩下幾分恣意:“那就把你拐走好了,民政局我們今天就甭去了。”
漫不經(jīng)心的語氣,聽起來格外松懶。
沈洛怡訝異地抬眸,望進他一汪深泉似的瞳孔里,那里噙著一點笑,透著攝人心魄的鋒芒。
“你要做什么?”
薄唇勾起淡弧:“這不是再明顯不過嗎?”
微微低身貼近她的臉頰,氣聲將曖昧壓在她的耳尖,眼見著那里染上淡淡薄紅,他清冽的聲線才緩緩落下。
“關(guān)起來。”
嗓音透著笑意,目光沒錯過她曈底一閃而過的震驚,悠然勾唇,語調(diào)極淡:“哦,抱歉說錯了。”
“是藏起來。”
兩個字似乎也沒什么差別。
“別鬧。”眼尾浸透著胭脂色的紅云,暈染成一片,沈洛怡錯開半分距離,才輕舒了口氣,“你該去工作了,今天不是要和日本供應(yīng)商開會嗎?”
聽說是近百億的跨國項目,鬧歸鬧,也沒必要和錢過不去。
她預(yù)約的檢查時間也快到了,再晚點出發(fā),路上又要堵車了。
程硯深卻紋絲不動,掌在她腰間的手指微微縮緊,將人環(huán)得更緊,仿佛不甚在意地開口:“推遲到上午十一點了。”
余光里是他俊美側(cè)顏,凌厲輪廓壓下的凜然,被微笑擋在之下。
手掌格在胸前,沈洛怡咽了咽嗓子,試圖拉開一點距離:“那你現(xiàn)在該去上飛機了,而我,要去醫(yī)院做檢查了。”
話音剛落,他手上的包已經(jīng)被他接過:“那我陪你去醫(yī)院做檢查。”
分毫不讓。
電話里,她掌控著主動,可見了面,這人便不留任何余地,身居高位的氣場收斂了許多,但氣息依舊冷清凌然。
沈洛怡晶瑩的水眸含著控訴,她討厭這樣被牽制失控的感覺,搡了搡他的肩,沒推動半分,更惱了幾分:“你這人都要離婚了,還要一直跟著我做什么?”
淡若青山的眉眼靜靜凝著她,程硯深松了手,慢條斯理系上領(lǐng)口的袖扣:“不跟也可以,那就把你一同帶去日本。”
沈洛怡立刻橫目瞪過去,軟硬不吃?
堅持,又僵持。
門前的騷動早有傭人告知女主人,洛茜慢悠悠地喝完了最后一口粥,才起身往門外走去。
推開門,正看見兩個還在拉拉扯扯中的男女,故作驚訝:“硯深怎么突然回來了?”
目光又轉(zhuǎn)向正在生悶氣中的沈洛怡,輕嘆口氣:“你都不知道,心心昨天在家等你,吃不好也睡不好,神思不寧。”
“媽。”沈洛怡皺著眉。
她怎么不知道她昨天神思不寧在家等他了?
“抱歉,媽,是我沒照顧好她。”程硯深微微低頭,誠懇致歉。
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洛茜多少也知曉一些,她也由著沈洛怡鬧,不過是不想看她受委屈。
至于鬧的原因,她再清楚不過,只是為了她所說的那個確定。
她的女兒,豁達又敏感,放在心上的不多,恰好面前的男人算得上其中之一。
洛茜笑了笑:“太客氣了,我們都是一家人。”
沈洛怡有些不滿,正想開口,卻被洛茜不動聲色地拉到身后,壓低聲音小聲說:“鬧這一出,還不夠確定嗎?”
放下重要工作,在她門前等了一晚。
知曉自己的心思在母親面前藏不過,沈洛怡尷尬地吐了吐舌頭,再望向程硯深時依然沒什么好氣。
洛茜笑了聲:“我收回昨天跟你說的話,我們母女倆挺像的。你那點小心思,還真是和我一派相承。”
“我年輕的時候,也和你這個調(diào)性。”沈江岸這般沉穩(wěn)有禮的人,也時常被她氣得跳腳。
輕拍了下女兒的手背,洛茜溫婉地望向站在不遠處的那道修長挺直的人影:“硯深啊,既然來了,就把心心帶回家吧。稍等一下,我讓人給心心收拾點東西。”
“媽……”
洛茜回頭靜靜搖了下頭,眼含深意,沈洛怡雖然有些不情愿還是沒說話。
程硯深申請了私人航線,八點半起飛,幾乎剛上飛機,駕駛員就已經(jīng)啟動機身,分分鐘鐘都沒浪費。
何錚在日本會場實時匯報著情況,語速極快,幾分嚴肅,沈洛怡這才察覺到這次出差似乎遠比她想象地更重要一些。
這般,程硯深還是深夜趕回,一夜沒睡,在她家院前等到清晨。
沈洛怡輕喟了聲,悶氣散去不少。
何錚匯報內(nèi)容很長,程硯深只是聽著,目光卻漸漸挪到了她的臉上,羊脂玉般的膚色上卷著幾分怠?*?倦。
忽地抬頭,握住了她的手心,輕聲問:“你家人為什么叫你心心?”
長睫顫了下,沈洛怡下意識先去看他的手機。
話筒關(guān)了,她才松了口氣。
有的人,一心二用,也絲毫不耽誤他的工作。
懶得縮手,反正他會再次握住。
沈洛怡慵懶地靠著椅背:“因為我爸媽他們對彼此一心一意。”
“他們倆是唯一,而我是他們的寶貝心心。”
程硯深低眸淡笑了聲,指腹捻著她的骨節(jié):“那你知道我為什么叫你怡怡嗎?”
不太想知道,沈洛怡約摸著這人又要說什么讓她臉紅的話。
果然:“因為我對你也是一心一意,唯一的怡怡。”
“寶貝怡怡。”
猛地坐直身體,她揉了揉耳尖,柔軟的長裙順著小腿向下滑,語氣輕靈,帶著幾分諷刺的意味。
“那你可真寶貝我哦。”
“確實寶貝。”他很不慚地點頭,“都不敢犯渾一點。”
沈洛怡面色紅了瞬,這話說得仿佛剛剛說早把她關(guān)起來的不是他一樣。
程硯深瞧著她的神色,順手掛斷了已經(jīng)匯報結(jié)束的電話,將水果切盤往她面前推了推:“吃點東西。”
讓她吃東西這件事太過困難,沈洛怡只瞥過一眼,便轉(zhuǎn)開目光,雙腿縮在座位上,神色倦倦:“不想吃,本來就沒胃口,現(xiàn)在看見你更沒胃口了。”
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擺弄著長裙:“你爸讓我們趁早散,你這樣讓我很難做。”
低淡的目光在她柔嫩的指尖掠過,程硯深站起身,站在衣柜前,挑著換洗的襯衣,扔到她坐著的沙發(fā)上:“你什么時候那么聽我爸的話了?”
“我都不聽他的,你更沒必要聽他的。”
程硯深慢慢踱來,長腿停在她身前,沈洛怡眸光微抬,正看見他修長的指骨優(yōu)雅矜然地解著襯衫扣子,從領(lǐng)口向下,襯衫敞開,露出肌理分明的線條,寬厚的肩膀,勁瘦的窄腰,仿佛精心雕刻,散發(fā)著蓬勃的氣息。
沈洛怡目光沒動,他們現(xiàn)在還是夫妻關(guān)系,這人大方地愿意給她看,她自然沒什么不愿意享眼福的理由。
眉眼挑起,帶著抹笑:“你就只想跟我說這些?”
身上的襯衫解下,被隨手擱在一旁,幽深的曈底仿佛覆著濃云,音色冷靜毫無任何波動。
“我從小很少見他,他在國內(nèi)的時候,有另外的居所,從來不回家;退休到國外開始新的研究事業(yè)更是如此,我們很久沒見過了。”
平靜與平靜之間也有差別,沈洛怡敏銳地察覺到他在談起他的父親時,語調(diào)格外冷冽,仿佛寒冰襲來,凍住他的喉嚨。
“我不知道他是為了一時興起的父愛,還是一如既往的高傲,但確實是因為我疏忽帶給你的委屈。”他微微俯身,結(jié)實漂亮的胸膛袒露在她面前,“給個機會,讓我來替你討回公道好嗎?”
沈洛怡很難在這種緊實有力的身材線條面前說不,她想轉(zhuǎn)開視線,卻被程硯深捏住了下巴,強制留住她的目光。
“至于你說的那些,他確實和我說過不同意,但婚姻是我和你之間的事情,我從不覺得他可以構(gòu)成我們之間所謂的威脅。”
“畢竟生理學(xué)上的父親,也不一定真的就是父親。”
“我……”眼睛微微發(fā)熱,沈洛怡的烏亮的瞳仁無從閃躲,只能悻悻說了句,“我知道了。”
指腹輕輕揉捏著她精致的下巴,又靠近了幾分,帶著溫柔的低聲,還有更加清晰的勁瘦身材:“那可以不離婚了嗎?”
“當然……”沈洛怡閉了閉眼,不想再被他誘惑,“再議吧。”
氣勢已經(jīng)散了大半。
程硯深的私人航班落地,原本下機應(yīng)該直接前往會議中心,被臨時改道去了醫(yī)院,程硯深堅持先去醫(yī)院給沈洛怡檢查腳腕傷勢恢復(fù)情況。
他倒是氣定神閑,不覺有任何問題,做檢查的沈洛怡倒是局促不安,若是因為她耽誤了程氏的合作,似乎大半都是她的責任。
等檢查結(jié)果出了,沈洛怡不住地催促他開車前往會議酒店,司機被她催得額上冒了汗。
一旁的程硯深依然老神在在的模樣,到了他的房間,甚至還問她:“要不要先帶你去吃點東西?”
“不要。”她推著他往外走,“你快去開會吧,那么大的單子,搞砸了別人要說我紅顏禍水了。”
聞言輕笑,程硯深長指纏上她披肩黑緞般的長發(fā),柔軟地滑過指尖,將溫度流連在她身上:“這個詞不太適合你。”
“你呀,也就只禍禍我了。”
沈洛怡蹙起眉尖,很是不滿他的這句話。
在聽到他說“我讓人先做點吃的給你,等我回來。”之后,她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挑刺。
“所以你把我?guī)У饺毡緛恚褪菫榱俗屛覔Q個地方等你?程硯深,不然我們還是離——”
捏著她的嘴,強行停了她的話音,紅潤的唇瓣嘟起,他低頭,一個輕柔吻落在她唇上。
薄唇微勾:“那我抱你去和我一起參加會議?”
那倒也不至于。
沈洛怡摸了摸自己的唇瓣,眼神閃爍,將人往外推:“我要休息了,你快走。”
沈洛怡其實沒想到程硯深的會議結(jié)束得那么早,剛過十二點,人就已經(jīng)回到房間了。
她還沒來得及休息,目光跟著他的身影轉(zhuǎn),進門揉了揉她的發(fā)頂,然后進了浴室,很快程硯深又從浴室出來,帶著一身水汽,拉著她從床上起來:“帶你去吃飯,寶貝。”
原以為是去什么餐廳,卻從鬧市區(qū)向外開去,駛過隅田公園,隱隱約約可以看到長命寺的影子。
這寺原名常泉寺,聽說有位將軍在腹痛后喝了寺里的井水,病癥即愈,便將寺里井水命名為長命水,后來也改了寺廟的名字。
她曾經(jīng)來過幾次,不過不是為了所謂的長命水,而是為了長命寺的櫻餅。
在她年輕,還肆意自由的時候,她與秦舒窈為了一個櫻餅,便坐了飛機從倫敦到東京,只是想嘗嘗櫻餅在不同寺廟是否有味道區(qū)分。
實踐出真理,雖然外形差異大,至少在她看來道明寺櫻餅和長命寺櫻餅,好像也沒什么味道上的區(qū)別。
程硯深拿著兩個還熱乎的櫻花鯛魚燒遞給她時,沈洛怡一時還有些恍惚。
夢幻好看的櫻花粉,讓她笑容不由彎起:“有些可惜,如果是三四月份,就可以來吃櫻餅了。”
“喜歡吃櫻餅?”程硯深挑眉,“倒是難得有你喜歡吃的。”
咬了口鯛魚燒,豆沙餡料在唇間展開,她含糊地應(yīng)聲:“你不覺得櫻葉鹽漬腌制后有一種特別的香味嗎?”
“我只是很喜歡那種特別的味道。”
微咸和甜津完美的交融。
程硯深似有似無地點頭,從另一個角度詢問:“就是特別的愛給特別的你?”
似乎這樣說也沒什么問題,沈洛怡微微側(cè)眸,望進他烏黑的瞳仁中。
“那你現(xiàn)在確定了嗎?”清潤的嗓音語速格外緩慢。
沈洛怡被戳穿了心思,咬著下唇,指尖戳著他的胸膛,嘴硬回道:“不許猜我的心思。”
“那以后別提離婚了好嗎?”薄唇極慢的磨出幾個音調(diào)。
淡然之中幾分縱容。
知曉她的想法,卻也愿意陪她玩那個確不確定的游戲,只是如果賭注不是離婚,他都愿意。
纖薄的唇角勾起淡弧,清潤的聲線混在風聲中,悠悠傳進她的耳中:“你想確認的,不需要離婚我也會給你。”
程硯深側(cè)過臉,望向綠意環(huán)繞著寺廟,聲音淡淡,卻說著些惹人臉紅的話:“この頃ボクは文ちゃんがお菓子なら頭から食べてしまいたい位可愛い気がします。”
(可愛如你,如果你是塊小點心的話,我會想要從頭開始把你吃掉的。)
語氣繾綣,低回的嗓音環(huán)繞在她的耳尖,燎起灼熱的溫度,瞬間蔓延到眼尾。
泠泠的水色在眼尾流連,連氣息都亂了幾分。
沈洛怡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鯛魚燒。
艷色的唇瓣抿了又抿。
可愛,小點心,從頭到腳,吃掉。
眼波動了動,細指忽地撫上他俊美卓然的面頰,尾音咬得極輕。
“程硯深,我還是喜歡你沒那么斯文的樣子。”
【??作者有話說】
“この頃ボクは文ちゃんがお菓子なら頭から食べてしまいたい位可愛い気がします。”出自芥川龍之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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