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妖邪
昨晚詭異的儀式, 是在尹府的一處地下密室進行?。
淮樞寧扇子挑起封條,在公府官員的帶引下,走進了這處密室。
羽弗冬在她?身后講著昨晚的大概。
“昨夜她?放出了好多傀儡尸,分散跑, 還會入室搶人質……”
此舉目的, 是為了引開“盯”著尹府的人, 但這早就在他?們的意料之?中, 所?以?,收拾這些煙霧彈傀儡尸的,就是羽弗冬了。
“尹府就交給了曲銜。”羽弗冬一邊好奇打量著密室,一邊給淮樞寧交待著昨夜的分工, “尹宗夏也懂些陣法?, 在府內布了陣, 所?以?只有曲銜能……這!”
羽弗冬被眼前墻面?上大幅的血跡震驚。
他?們停在密室的主臺前,從墻上噴濺的血跡來看, 這里經歷了一場慘烈的搏殺。
淮樞寧表情淡定地四處打量了, 除了主臺外, 旁邊還有幾個分散的副臺, 地上有瓶瓶罐罐的碎片。
而這些無一例外,都沾著血。
她?抽動了幾下鼻尖, 問陪同而來的公府官員:“剛剛誰來過?”
公府官員一副“您真是神了”的崇拜表情, 回道:“尹家的那個非常漂亮的魅, 叫尹樓蘭的。”
羽弗冬緊張兮兮看向淮樞寧,后者沒什么特別的反應, 只是淡淡點了點頭, 問道:“他?來做了什么?”
“就是進來看了現場,因為他?……好像不太相信尹大士……尹宗夏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央求我們,想來看看案發地。我和另外一個同僚就陪他?來看了一圈。”
“哦?他?看后什么反應?”
“……他?,挺傷的。”官員嘆息,“本?就病殃殃的,當時都怕他?昏過去。他?看了很久,后來蹲在這碎片旁邊,好長時間都沒說話也沒反應,把我們嚇壞了。”
“碎片?”淮樞寧指著地上的瓦罐碎片,“這些?”
她?蹲下,拿起一個翻來覆去看了,又讓羽弗冬也來看。
那些碎片中,隱約殘留著魂氣,沒碎之?前,應該盛放過魂魄。
“那個孩子呢?”淮樞寧問。
“尹璉啊……”官員朝主臺的方向比劃著,“也死了,曲大人解決掉尹宗夏,我們進來的時候,那孩子就躺在這里,冒出倆狐貍耳朵,死得很猙獰,眼睛都沒閉上,怪嚇人的……當娘的真是造孽啊。”
羽弗冬疑惑道:“這儀式,到底是做什么的?”
官員搖頭道:“換魂吧。其實我們和尹宗夏是老?相識了,她?很喜愛家中長子,叫尹琮,琮兒。后來孩子沒了,又得了個,卻并不喜歡……唉,也不知怎么想的,不都是自己的孩子嗎?”
羽弗冬微微搖了搖頭。
這儀式,雖說他?也不全?懂,但窺見的門道,可不是換魂用的,更像是……雙魂共體?
淮樞寧若有所?思,問羽弗冬:“曲銜呢?”
羽弗冬道:“在公府,我看他?損耗不小,尹宗夏實力還是有的……”
淮樞寧又問:“如?何?你怎么看這個招魂儀式?”
羽弗冬又大概繞了一圈,琢磨道:“不像招魂儀式……不過,感覺是有點魔里魔氣的。”
這種儀式,羽弗冬從沒見過,但從留下來的痕跡和所?需祭品,能窺見魔的痕跡,不全?是妖的路子。
人心祭祀,人肉做脯,挺邪門的。
羽弗冬抱怨道:“曲銜怎么沒留活口。”
他?還想知道尹宗夏和傳奇傀儡師重侑到底有沒有關?系呢。
公府內,曲銜在一角背陰處打坐調息,門外有個公府小吏焦急徘徊著。
曲銜終于被擾到,睜眼問道:“何事。”
門外小吏忙答:“打擾大人,實在對不住。但……尹府有人來問,昨晚都是誰去的密室,他?……有事要問,他?說,想見您,問個明白。”
曲銜心中一動,似乎已經知道是誰來問。
“是誰?”
“大人可能聽說過……尹府還有個行?醫的,是尹宗夏的弟弟,上了戶籍的,很漂亮的一個槐木魅。他?們姐弟雖不住一起,但關?系很好,這些日子他?恰巧回繁都給外甥過生辰……”
門外的小吏絮絮叨地說著,“他?可能還未接受尹宗夏是殺人重犯的事實,想跟您確認一下昨晚的情況,以?及……問您,尹璉是什么時辰斷氣的,身上的刀傷燒傷,又是怎么造成的。”
曲銜沉默不語,回想起了昨晚的情形。
尹宗夏用尹樓蘭引走公主后,便放出了數具傀儡尸,到處搶掠人質,想用混亂引開他?們。
處理傀儡尸的任務,交給了羽弗冬去做,而他?則直入尹府,破開了尹宗夏的陣,直達密室主臺。
那時,儀式已經啟動,尹宗夏將瓶中的魂魄放出,引向主臺上的孩子。
那男孩活著,如?同熟睡,躺在血陣之中。
他?殺到時,只聽尹宗夏溫言哄道:“到時辰了,不能再拖了,所?以?娘冒險一次,希望天地成全?……”
“娘知道你乖,以后要和弟弟好好相處,你二人好好地同用一心,不要搶弟弟的生機,好嗎?”
曲銜殺到,見此情景,二話不說一甩劍氣,朝尹宗夏后心刺去。
誰知,本?來要飄到主臺,進入尹璉身體里的瓶中魂魄,竟然?在半空中張開孩童模樣的輪廓,豎著兩只狐貍耳,后又有狐尾形狀的魂氣,快速搖擺著魂體,沖到中間,替尹宗夏擋了一劍。
而后,這魂氣細細尖叫了聲娘,便碎裂消散了。
“琮兒——我的琮兒!!”
那時,尹宗夏雖齜目而裂,雙瞳血紅,但還未發瘋。她?化出狐首,提劍與他?斗來。
她?雖是半狐,但竟也不落下風,而且……會用毒。
實話說,那個時候,他?確實有些慌神。
因為他?輕敵了。
他?之?前,小看了尹宗夏,所?以?,險些著了她?的毒。
后來……
曲銜閉上眼,氣息紊亂。
后來,尹宗夏就瘋了。
能讓母親發瘋的,只有孩子。
打斗之?中,他?趁其不備,先斬殺的,是主臺上的妖邪之?子。
“你!你殺了我的琮兒不夠,你還殺我的璉兒!!”尹宗夏的妖面?變得無比猙獰,似要扭曲成一團燃燒的火。
“妖邪之?物,該殺——”曲銜這般回道。
誰知道,這彌漫著魔氣的詭異儀式,是要招來什么邪東西。一并殺了就是!
尹宗夏放聲大笑?,聲因似尖聲哭泣:“哈哈哈哈哈——妖邪?!妖邪!你侍奉的主子,才是世上最大的妖邪!!”
“放肆!龍乃神族,豈容妖邪胡言!你背負人命罪孽,你那兒子也是罪孽之?子!”
“璉兒無辜,我從未想過要傷我璉兒,即使失敗,璉兒也可活下去……”一滴憤怒的淚從尹宗夏臉頰落下,“你好狠毒的心!我要挖了你的心,為我的兒子報仇!”
“狠毒不過你這個毒婦!”曲銜道,“你身上,豈止有十條人命?怕是有上百條!”
尹宗夏瘋叫著:“我行?醫救命四十余年,救過成千上萬條命,區區百條命為我所?用,又算得了什么!我還得清!!”
她?破了陣,而這句話,也讓圍在尹府外的公府官員們,聽了個正?著。
曲銜白衣如?鶴,飄落在尹府大門之?上,厲聲道:“果?然?妖邪,該死!”
陣法?暴起,閃爍著駭人的血紅色,一道道鬼影在曲銜身后顯形,血齒獠牙的青面?百鬼們一擁上前,頃刻淹沒了眼前的提劍母親,偏偏撕扯碎她?的妖魂。
……
曲銜長出口氣,穩住心神。
門外的小吏還在等他?的答復。
曲銜睜開眼,道:“不見。”
小吏垂頭喪氣,找到等在公府門前的紫衣人,搖了搖頭,對他?說:“曲大人公務繁忙,抽不出空。您節哀,小尹醫士。我……我也不敢相信,但罪證明確,是昨晚捉了現行?,當場擊殺的。唉……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節、節哀吧。”
尹樓蘭手里捏著泥叫叫,深深望了眼公府大門,轉身離去。灰紫色的一角衣擺飄閃,旋起一陣小風,塵土揚起又落下。
小吏堵心得很,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總覺得往日覺得明艷漂亮的尹樓蘭,今日寡淡無光,像蒙了灰塵,凄楚可憐。
第32章 妙殊
淮樞寧這些天, 忙要緊事。
她在魔域附近布了重兵,還調來了西北妖將,鶴姜治。姜治駐兵九天落附近,淮樞寧便?到九天落與她見了一面。
這些布置完, 回到繁都, 第一件事就是問六業, 尹樓蘭最近如何。
“不算太好。”六業客觀回答。
尹宗夏背著人命死, 起?初,繁都人的反應都是不信,竊竊沉默了一陣子,突然像開了閘, 在頭顱示眾結束前一日, 向尹宗夏的腦袋泄憤。
腦袋交回尹樓蘭手上?時, 已基本不成形了。
“尹府也亂了,都在忙著摘清自己。”六業講述著他這幾日的所?見所?聞。
從前尹宗夏的親族們, 都要依附著她過活, 她倒了, 這些人驚慌失措, 想起?些有關尹宗夏的惡劣事跡,就連忙到公府去上?報。
“殿下等會兒就知道了。”六業篤定道, “過了午時, 就一定會有尹家的親戚, 到公府來告狀。”
“天天要處理這種?事,真可憐。”淮樞寧道, “辦喪了嗎?”
尹府亂套后, 這種?正事,一定是尹樓蘭在撐著。淮樞寧問的, 也是尹樓蘭,
“他正在辦。”六業說,“尹璉已經殮了,尹宗夏,我看了眼,他上?午還在房內,給?尹宗夏縫頭顱。”
“還有件事……”六業似乎在糾結要不要報,看到淮樞寧目光飄過來,六業說道,“昨日,他打斷了尹家一個男人的腿,大概是尹宗夏的遠方舅舅,打斷了之后,晚上?,他又用?鬼藤蘿,給?那?男人接上?了腿。”
“因為什么?”淮樞寧好奇。
“……那?男人偷了尹府的錢財,尹宗夏的首飾,尹璉的項圈金鎖之類的。”
淮樞寧想起?了那?枚金鎖。
“那?是該打。”
過了會兒,她問:“鬼藤蘿是什么?”
“一種?藥,植物的根,止血接骨用?的。”六業道。
“這不挺好嗎?”
“……鬼藤蘿,形狀像狗腿,不好看。”六業說,“所?以那?個男人今早來公府告狀了。”
“呵。”淮樞寧笑了一聲。
不久后,淮樞寧就見識到了,什么叫尹府的人又來告狀了。
那?些無論站坐都東倒西歪,長得歪瓜裂棗的不肖子孫們,擠在公府內,對著官吏喊冤。
某年某月某日,在某眠花臥柳之地,吃喝嫖賭之時,失手傷了人——那?也是尹宗夏逼的!
某年某月某日,搶了某家的某仆,藏起?來據為己有了——還是尹宗夏指使?的!
淮樞寧聽困了,交待了句:“華耀律法?嚴明,依律辦事吧。”
她起?身躲清凈,思索著何時跟尹樓蘭見一面最合適。
不如,就他辦完喪之后吧。
剛坐下喘口氣,就見曲銜進?來說:“尹府有個老仆來找,說有要緊事要稟報。”
老仆聽聞尹宗夏罪行后,從別莊風塵仆仆趕了過來,要交待一件大事,開口就要找公府最大的那?位大人稟報。
淮樞寧擺了擺手:“你去吧。”
肯定也是些偷雞摸狗吃喝嫖賭后,拿尹宗夏當借口的破事。
曲銜擊殺尹宗夏后,就心?神不寧,損了元氣。這幾日,淮樞寧就讓他留在繁都,協助公府跟進?后續。
曲銜卻道:“殿下,那?個老仆要稟報的,和尹府的槐木魅有關。”
他似乎不屑提尹樓蘭的名字。
“樓蘭?”淮樞寧驚訝片刻,問道,“有說是什么嗎?”
“他的來歷。”曲銜轉述道,“那?個老仆說,那?個槐木魅,是一個疤面狐妖帶來的,剛來的時候才七八歲模樣,養了幾年才長大,根本不是在尹府修成的樹精。”
淮樞寧先是愣神,而后,嘴角綻開了笑容,越來越明顯。
“有蹊蹺……”她剛要開口叫那?老仆進?來細說,忽然,手中?的貝扇一頁亮起?光芒,一枚龍形紋顯現?。
“妙殊!”淮樞寧拍案而起?,“妙殊回來了!”
“羽弗——”淮樞寧叫道,“同我去鬼見語,妙殊回來了!六業,去通知姜治,我把后方防線全權交給?她,讓她繃緊了弦等我指令,龍吟,就行動!”
曲銜等她的命令。
“你還好?”淮樞寧道,“你還是在繁都先歇著。”
曲銜臉如紙白,面上?的魔紋又延長了,已經到了眉骨。
“調整好了再說。”淮樞寧道。
她知道,曲銜氣息混亂,調整過來前,不適宜開陣再戰。
羽弗猜測,應該與斬殺了尹璉有關。
“其實我能理解,他說尹璉體內不知是什么東西,還有魔氣縈繞,所?以動了手,但?他挺后悔的……”羽弗說,“畢竟是個孩子。搞不好,這就要成他的心?魔了。”
“顧好自己。”淮樞寧拍了拍他肩膀。
曲銜垂眼,眉頭微動,似有所?感觸,而后忽然想起?,問道:“殿下,那槐木魅的事……”
尹宗夏藏在尹府的秘密絕對深,老仆說尹樓蘭來歷蹊蹺,八成和魔有關。
“也好,你留在這里,先看著他。”淮樞寧匆匆交待著,“看緊了,別讓他跑了,我還有話要問他,問清楚之前,不要動他。”
曲銜輕微地點了頭,算是應下了。
尹樓蘭殮好了尹宗夏和尹璉,沒有將他們葬在尹家的祖墳,而是挑了個清凈地,一個人埋了。
接著,他回尹府紫苑取了自己的東西,要走時,被?那?群親戚攔住。
這幾天,他們吵得很厲害,分家的,爭醫館的,不允許尹宗夏葬在祖墳的,做好人允許尹璉葬進?祖墳的……
現?下,看這個意思,是爭論出了個結果,問他要人的。
尹樓蘭平靜繞開他們,繼續往外走。
“還有……你把姓摘了,人才允許有姓,你又不是人,跟我們有什么關系。”
尹樓蘭駐足,回頭望了一眼,想起?了說話人的那?張臉。
先前,就是這人先提出,要把尹宗夏從族譜上?除名的。
尹樓蘭忽然笑了。
在場的人,從未見過這只槐木魅笑。他好像天生沒有笑這個表情,每次見,不是木著一張臉靜靜美麗,就是郁著眉頭,半點愁容縈美貌的。
但?所?有人,都想象過他笑起?來的模樣,應該是令人心?魂激蕩,魂不守舍的漂亮摸樣。
可眼前,尹樓蘭的笑,有一種?空洞的銳利,它沒有半點人間活氣,像木偶,像假人,像畫在紙人上?的笑,死氣沉沉中?透著可怕,令人毛骨悚然。
“沒關系,”他輕聲說,“我會讓你們,不敢姓尹的。”
這個姓,姐姐用?了,你們就不配了。
他抬手,眾人眼前一花,不知怎么著,尹家老長輩懷里的族譜,就到了他的手中?。
他揚了揚這本族譜,依然是那?種?笑,眼眸里醞釀著漆黑風暴,空洞冷情。
“我會照著族譜,一個個殺過去。”
“只要你們敢姓尹,”他語氣輕盈,如同在耳邊低語魅惑,“一個不留。”
“你們說對了,我不是人。”尹樓蘭道,“姐姐讓我做個人,盡量做個好人。現?在姐姐去了,好像,也沒必要了。”
半夜,尹府大火。
火是突然起?的,從紫苑那?邊,迅速蔓延到整個尹府。
火焰的灰燼飄了半城,尹樓蘭站在尹宗夏和尹璉的埋骨處,剛把從祖墳挖出來的尹琮,也埋了進?去。
他輕輕哼著曲調,微笑彎著沒有情緒的眼睛,站在高處,遠看著尹府里哭喊著竄出人來。
人小的像螞蟻。
他好像不擅長哼曲,斷斷續續哼了會兒,便?沉了眉,嘆了口氣。
這是尹宗夏哄尹琮入睡時常哼的,曲調簡單悠揚,但?她把詞改成了藥名,成了這世間獨一無二?的搖籃曲。
驚醒的街坊們紛紛趕來救火,尹樓蘭哼念著“紫菖蒲,野汀蘭,半兩白骨兌艾灰……”
他歪頭,嘴角勾著虛假的笑,眼中?映著火光。
“……出來吧。”尹樓蘭濃密的眼睫低垂,輕盈縹緲的聲音沉了下去,“臭道士。”
銅幣掛窸窸窣窣摩擦相撞,身后,曲銜現?身。
淮樞寧在鬼見語的一處雪峰頂,見到了妙殊。
他……或者說是它,像只鯰魚,身形不及兩尺長,只囫圇在這短矮的身上?長出了一張嘴,努力修了舌頭,其余的就隨意了,連眼睛都只是芝麻小,像兩個針眼,應該是半瞎。
妙殊原身,好聽些說,叫地龍,實際上?,就是蚯蚓類。
即便?被?折磨半死,砍了他腦袋,他剩下的部分,也能“活”過來。
潛伏魔域成功后,妙殊身斷“命喪”,化為原身,以一條普通的蚯蚓身軀,從魔域鉆了回來。
“你受苦了。”淮樞寧道。
而妙殊的第一句話就是:“殿下,魔域沒有魔王子,現?在的魔王名綺柳,是般若公主吞了那?加的魔火,撕破人皮,自體誕生的魔物!”
“綺柳魔域屯兵百萬,做了許多的……魔偶!就是為了紫冥淵魔火熄滅時,拋棄魔域,侵吞我們的領土!”
淮樞寧微驚過后,冷臉道:“果然如此。”
羽弗冬問:“什么是魔偶?”
妙殊沉聲道:“由般若公主創造的傀儡魔。讓有生機的女人生吞魔的魔火,與其交合,新魔從人軀里誕生,再用?做傀儡的方式,給?這些新魔按上?鮮活的人心?。”
“……”淮樞寧道,“你是說,魔有了心??”
“是,魔火就是魔的心?臟。而魔火又與紫冥淵之火息息相關。但?紫冥淵已經快要熄滅,魔王綺柳想出了這種?辦法?,即便?將來紫冥淵魔火熄滅,這些魔偶也可與我們一戰。”
“魔有了心??”淮樞寧重復。
羽弗冬明白過來,問妙殊:“從前傳的那?個魔王子,就是魔王那?加吞了龍蛋生的那?個,可在魔域?”
妙殊深吸口氣,說道:“那?加沒有吞龍蛋,那?些魔說,龍蛋到魔域后,就破殼了……”
淮樞寧手猛地攥緊。
“而般若公主在龍蛋破殼前,就誕下了一只半魔。”妙殊說,“我雖沒打聽全……但?,我想,那?個魔王子,也有可能是殿下的哥哥。”
第33章 魔艷
魔之癮是一種墜崖沉湖的窒息感。
尹樓蘭抵觸和恐懼著這?種本能, 因為他?怕自己一旦開了?口子,就會墜毀溺斃在?無限的欲海中。
可與淮樞寧的初次嘗歡,卻是一種甜膩的眩暈感。那種眩暈,他?回憶起, 身上?就快樂地過遍酥與麻。
尹樓蘭突然清醒, 拉回了?越來?越沉的思緒。美眸掃過一周, 才發覺, 身前的景致全都變了?。
曲銜現身前,就已悄無聲息的開了?陣。
自己顯然著了?他?的道。
尹樓蘭尋找著幻境的破綻,他?現在?到底在?哪?
眼前景色在?他?心境堅定后,露出一瞬的真實——粉花黑水。
這?種真實之景一晃而過, 很快又被?無窮的黑夜占據, 腳下延伸出一條發光的蜿蜒小路, 無盡的延展下去。
他?難道不是在?繁都城郊的高嶺上?,發現的曲銜嗎?他?記得很清楚, 他?放火燒了?尹府后, 安葬了?母子三人, 那個時候才發覺到身后的氣息, 然后叫他?現身……
不,不對, 這?不對!
他?想?起來?了?, 這?個記憶是被?篡改的!
姐夫!他?還有個姐夫, 他?怎么會只?葬尹宗夏母子呢?!
所以?,連高嶺上?挪葬尹琮也是他?的想?象!
他?燒了?尹府, 趕跑了?尹家的那群庸人后, 是想?好?好?安葬尹宗夏一家四口。
因為那群庸人的阻撓,尹宗夏和尹璉, 他?給獨自葬在?了?高嶺上?,但姐夫和尹琮還在?祖墳,他?有考慮過合葬,只?是當下并不合適,他?自己一個人也辦不到。
所以? ,燒了?尹府后,他?離開了?繁都城。所以?,應該是他?回聆夜城的路上?,踏入了?曲銜的陣。
心念一動,眼前之景晃晃悠悠潮水般褪去。
他?站在?空無一人的聆夜城街道上?,眼前就是自己的小醫館,旁邊破敗的裁縫鋪亮著燈,門口的壇土里?,鉆出一只?妖,抻開頭頂上?的兩片葉子,冷冷看?著他?。
“你是魔嗎?”
“你救我,是因為,當初就是你殺了?我。”
“尹樓蘭,你就是魔。”
接著是那些街坊鄰居,一個個從街角巷尾扭擺著軟綿綿鉆出來?,圍著他?晃動,每個人張開嘴,都在?問他?。
——你是魔嗎?承認吧,說出來?,你就是魔。
尹樓蘭扶著額頭,眩暈感更重了?。
這?是他?的記憶,這?是由他?的記憶捏造出的幻象。
——自己果然已經深陷曲銜的陣中。
耳邊窸窸窣窣響起細微破碎的銅幣摩擦聲,曲銜就在?不遠處,他?感覺得到。
尹樓蘭咬破舌尖,血在?齒尖蔓延開,緩緩睜開眼,漆黑的眼眸深處蘊著隱隱而出的紫。
他?看?到了?,也想?起來?了?。
這?里?是桃花見。
他?離開繁都城,在?桃花見遭遇了?曲銜。那時,曲銜直殺過來?,他?抵擋的剎那,墜入了?曲銜的陣法?之中。
曲銜的陣開在?桃花見潭水之上?,幽靜的湖面被?曲銜拋出的銅幣割裂出幾個錯亂的空間區域,而曲銜自己就坐鎮在?陣眼之中,逼問尹樓蘭暴露魔身。
隨著尹樓蘭勘破陣法?,陣的一側出現破綻,陣眼中的曲銜也隨之暴露。
一線艷血染了?唇角,尹樓蘭冷笑?了?一聲,開口:“是你殺了?尹宗夏。”
曲銜又起戰陣,八方從水中豎起黑色水墻,如旋渦風暴,一點點向中心的尹樓蘭壓去。
“死有余辜。”曲銜說。
曲銜隨水墻起伏,隱入又顯身,不停兜著圈子,尋找著尹樓蘭的破綻。
“那個儀式。”尹樓蘭的衣擺在?水風中獵獵飄揚,目光追著曲銜慢慢移動著,“是雙魂共體?,就算引魂失敗,主臺上?的孩子,也會安然無恙。”
曲銜的身影忽閃著。
尹樓蘭神情冷冽,說道:“但你殺了?那個孩子。”
“哼。”看?不到曲銜人,但他?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兩個魂魄相融,還算得上?人嗎?誰知他?招來?的魂魄是妖是魔,殺了?,以?絕后患。”
尹樓蘭雙眸剎那空洞。相似的話,他?曾經聽到過。
——魂魄相融,誰知他?是龍是魔。
記憶的起始,就是這?句話。
他?坐在?血染紅的砂石上?,呆呆望著周圍魔眾,就在?這?句話后,他?悄悄打了?個嗝,舌尖卷走了?嘴邊的血沫,眨巴了?幾下紫色的眼眸。
——你們說反了?,不是少主吞了?龍,是龍吞了?少主。少主是死的,龍是活的,明顯是龍吞了?少主。不然少主怎忽長成了?五六歲孩童模樣。這?不是龍是什么?
——龍仔兇悍,你我也看?到了?,現在?偽裝成咱們的模樣,可心卻是龍心,等到了?將來?,說不定就成龍妖兒子了?。
——殺了好了,又不難。
——誰吞了?誰還不一定,萬一真是咱少主呢?你看?他?現在?,有半點龍的樣子嗎?這?不活脫脫就是魔。
——我贊同,少主是作為人嬰死了?,但魔軀還活著,魔火尚在。吞龍只為化心,還是咱魔。
——都閉嘴,一切由尊主定奪。
魔眾散開,俊美邪氣的魔王那加翹著腿,托腮打量著一夕之間長大的幼童。
“你說呢?”那加齜著牙尖,懶散笑?著望向身邊的女人。
那女人胴體?著薄紗,斜躺在?上?首的人皮座上?,手指繞著這?張細嫩人皮上?的少女絨發。
比魔還要像魔的女人,幽夜般危險又迷人的,般若公主。
“魂魄相融,誰知他是龍是魔……這話說得不錯。”
般若公主慵懶坐起,從容拉過一片軟綢裹住身體?,赤腳款款走來?,輕輕抱起坐在?地上?的魔童。
她扳起這?孩子的下巴,嬌笑?道:“這?雙眼睛還是像你的,那加。我愿相信,我的兒子會為自己掙出一條生路,食龍化心。只?是……作為繼承人,他?有瑕疵了?。”
她松手,魔童摔在?地上?,仍然呆呆看?著她。
“枉費我日日食魔火,卻未能生出個美玉無瑕的魔嬰……”般若公主躺進?那加的懷抱,如蛇般纏上?他?的身軀,香舌環纏,“不如,再生個。”
那加淺紫色的眼眸中劃過一絲糜艷,開心道:“好?啊,這?次要如何生?上?次你生個死嬰,孕育六個月,活吞了?三百少女心肝,日日要進?食的魔火,是我拿九千九百魔煉化的,這?次再生,還有別的花樣嗎?還要我殺多少魔來?喂你?”
般若公主敞?*開絲綢,露出豐盈來?,擁住那加。
“這?次,生個女兒吧,你的模樣,我的心。那加,我來?做你的女兒吧。”最后一句,她興奮到聲音癡顫,眼眸中閃著奇異瑰麗的妖光。
“好?舒服……”那加陷進?她的身體?中,聲音縹緲,“人……真是個好?東西,好?暖和,好?暖和!”
“我們的兒子呢?”他?在?沉淪前,瞥見了?那個魔童,那雙又圓又大的紫色眼睛里?,映著父母交疊的白色身軀。
“重侑,重侑——”般若公主伸出白玉般的皓臂,指尖繃直了?,歡聲叫道,“交給你玩了?……”
她又忽然想?到了?個好?玩的法?子。
“重侑,給他?張妖皮,讓他?做妖哈哈哈哈……半人半魔半龍,既如此,集齊了?,不是更好?玩嗎?”
記憶,被?帶到了?起點。尹樓蘭再次醒神,這?副槐木魅的身體?,已傷痕累累。
原來?,自己又陷入了?這?陣法?之中,被?自身的記憶所淹沒。
他?頭發盡散,渾身血狼狽跪在?陣中,半透明的蒼白皮膚上?,全是細小的紅色裂口。
朦朧視線里?,曲銜提劍走近,劍揚起時,雪色映在?他?的眼眸中。
“好?能藏!”曲銜道,“你就是魔,還不撕掉你的偽裝,現出原形!”
“還妄想?欺騙殿下……”曲銜的劍尖,懸在?了?尹樓蘭心口。
尹樓蘭抬起臉,驚心動魄般的美艷。那雙漆黑的眼睛朦著一層霧光,凄凄楚楚,因疼痛淡無血色的嘴唇開啟,問他?:“是她讓你來?殺我的嗎?”
這?句輕問,如同魅音,惑的曲銜一愣,腦袋空白,剛要開口回答不是,忽然醒神。
曲銜迅速跳滑開,劍尖劃開手心,迫使自己從惑音中清醒,眼神一厲,恨聲道:“無恥淫|魔,我奉殿下旨意前來?殺你!”
中央衣衫破損的美人如妖煙裊裊站起,他?微笑?著,手指抹去唇邊的血,一縷殷紅艷色仿佛染亮了?整張皙白的臉。
陣風吹開他?額前凌亂的碎發,終于,露出了?那雙凄艷的紫色眼眸。
他?笑?得氤氳寡淡,而偏偏這?抹寡淡到極致的神色,卻有著與之相反的,濃烈的魔媚。
尹樓蘭笑?著,聲音如妙齡少女用澄凈的雙手搓成了?一縷柔柔的煙,飄鉆入曲銜的耳中。
“是啊,我是魔啊。”
“可你的龍女殿下,就愛這?一口。”他?的手指放在?唇邊,輕輕一咬,眼眸中的媚色更盛,妖冶的朱唇邊綻放出絕美的譏笑?。
曲銜胸口一噎,雙手揮抬,水陣更加激烈。
水珠如刀,向陣中人鋒利割去。
尹樓蘭蹙著眉,似泣似笑?,從手心中緩緩抽出一道骨白色長刃,那刃無柄,白骨一根,弓似的長。
他?如祭司水中起舞,骨刃在?陣中水面輕輕一點,旋身一劃,向他?飛來?的刀珠碎落入水。
人骨?還是什么妖的骨頭?
曲銜警覺,提劍轉旋觀察。
“你是她的王夫,是嗎?”尹樓蘭的魔聲追尋著他?,無論曲銜如何躲,這?種聲音都能纏上?他?的衣袖,蜿蜒到他?的耳邊,再從他?的耳朵鉆入心尖。
尹樓蘭輕聲笑?。
笑?聲像在?流淌,從曲銜指尖鉆入肌膚,混入他?的血液里?,又沿著脊骨爬上?頭皮,最后散入發絲,傾落在?四面八方。
“可是,曲王夫,她還沒睡過你吧?”聲音突然拉近,從背后繞來?。
曲銜一窒,回劍格擋。
寒白色一閃,尹樓蘭如一縷紫色的妖嬈瑰煙,笑?著旋身到他?耳邊,骨刃劃開曲銜前胸的同時,輕聲問他?:“這?是為什么呢?”
曲銜大怒,水墻變成九條水盤蛇,一齊向尹樓蘭撕咬來?。
“這?么生氣。”
紫色如同在?水中化開的墨,尹樓蘭弧度優美地躍起,站在?“蛇”的七寸之上?,笑?道:“怎這?么生氣,難道……她也告訴了?你,她要廢了?你,只?要我嗎?”
“胡言亂語!孽魔找死!!”曲銜拽下遮面,手中祭出雙劍,提劍而上?。
和他?一樣,尹樓蘭似也不要命,滾滾恨意化做白骨的刃,狂壓著曲銜的雙劍肆虐。
他?恨。
尹宗夏執念成魔,身死神滅,他?雖痛心,卻并不敢言仇。可他?無法?接受尹璉的死,那個陣他?看?得清楚,尹璉身上?的傷,他?也看?得一清二楚,那個孩子魂魄完整,是在?睡夢中,被?曲銜一刀斬殺。
仇恨之火烈燃著,吞噬著他?的心魂。
他?本來?可以?不恨姐姐的死,可一想?到,撫養他?長大的姐姐,一直行醫救人的姐姐,最后是被?這?樣的人虐殺,他?就恨得想?把眼前人撕碎。
他?殺不了?尹府的爛人庸人,卻能殺了?曲銜,給他?的痛心痛恨一個交待。
哪怕——同歸于盡。
曲銜殺的眼通紅,甚至眼白都被?血色浸染,陣又裂變,曲銜身后出現了?幾十?道黑影。他?則滿手橫抹過血紅色符箓,口中默念著召喚箴言。
看?出曲銜要祭出看?家本事,尹樓蘭笑?了?一聲,連陰陽怪氣都帶著繾綣尾音。
“用這?么些手段來?殺我,真的是她授意嗎?”
“還是說……”尹樓蘭手抹骨刃,骨刃繞上?了?墨紫色血霧,“原來?你這?么在?乎我不要的那個位置啊,小道士。”
曲銜怒目一睜,身后現出白骨鬼陣,青煙黑水之中,鉆出破衣襤褸青面獠牙的成百鬼煞,而他?如最大的那只?厲鬼,墨發散成枯竭的白發,狂浪著神色,發出低吼般的命令:
——撕碎他?!
曲銜,祭出了?自己的底牌。
周圍的水激烈打旋,水聲凄厲,如百鬼嘶叫,漩渦之上?,尹樓蘭將骨刃橫在?身前,瞇起魅紫的嫵媚雙眸,冰冷的恨意與美麗交織。
美艷卓絕的魔,唇邊浮起了?譏諷的笑?。
——淮樞寧,你的準王夫,不過如此。
第34章 鎮魔
昏枯崖上, 淮樞寧俯瞰著隱于濃霧中的紫冥淵。
地圖在她?腦中浮現,依妙殊所?言,紫冥淵是魔域的心臟,魔都?白骨郡就在紫冥淵旁, 環繞紫冥淵周圍, 是魔王綺柳的屯兵之處, 每個月魔們都?要廝殺比斗, 由綺柳挑出佼佼者列入魔軍。
成為魔軍后,經?過重重考驗,最強的魔,會被封為將軍, 賜予封地和獵物。
魔域被劃分為九個地區, 在魔王綺柳的授意下?, 擄來?的人族分散編入這九個地區,幾十年功夫, 就繁衍了三四代。這些人族除了繁衍用途外?, 大多數也是給魔偶提供人心的祭品。
“魔沒有心, 魔火就是他們的心臟, 他們的力量之源。”妙殊道,“殿下?給的冰藍, 我已在魔火上試過, 可以成功將魔火冰凍封存。”
“魔王綺柳, 她?要等到什么時候開魔域出兵?”淮樞寧問。
“紫冥淵的魔火熄滅之時。紫冥淵魔火一旦熄滅,就意味著魔域不會再誕生出新的魔物。”妙殊說道, “她?要在魔火熄滅之日到來?前, 食光魔域內的人族,破釜沉舟, 出兵直發?西北人口最多的大鎮豐壤,奪取豐壤飽食之后,兵分三路攻入華京。”
這個想法很天?真,似乎是把她?和華耀的兵力當不喘氣的紙人后,再來?排兵布陣。
淮樞寧好笑道:“她?計劃多少年拿下?九州?”
“她?說這番話?鼓振士氣時,從未提到具體的時間計劃。”妙殊對?此,也很不屑。
“般若公主不是將才,也不懂兵法,是我對?她?擅自期待了。”淮樞寧說道,“不過話?說回來?,就算她?懂兵法,也仍然?是人族的打法,華耀時代,這種兵法戰謀已無?用了。”
很可惜,般若公主,你空有野心卻無?眼界。你從未打聽過你的對?手,究竟藏了什么底牌。
羽弗冬問:“你計劃多久拿下?魔域?”
淮樞寧笑了起來?。
她?晃了晃手指,說道:“三天?就可活捉魔王,十天?就能把他們按回魔域,半年就能蕩清魔域。只說魔的話?,徹底拔除所?有魔,恐怕要有兩三年的耐心。至于剩下?的,我還沒見過那些魔偶,等見了,我才知?道要如何處理,要多久。”
羽弗冬有了預感,驚問:“你準備什么時候開始?”
淮樞寧回頭,眼神堅定認真,嘴上卻笑答:“現在。”
她?的扇子指向紫冥淵。
“在他們發?現秘密被我知?道前,攻其不備。這樣,也更有意思,不是嗎?”
嘩啦——貝扇展開,淮樞寧隨意搖了搖,將扇子拋向空中。
轟隆——云霧之中,一道紫色閃電劈下?,如裂天?地。
淮樞寧腳下?生烈風,衣擺飛揚,騰空而起。
風涌著她?的黑發?,瞳孔中的金芒逐漸擴大,閉眼再睜,一雙耀色金瞳熠熠含光,中間豎瞳鋒懸如針。
再一聲?九天?重雷響起,震的鬼見語天?地搖顫,紫色閃電劈開籠罩著紫冥淵的魔霧,一瞬露出的紫冥淵魔火幽幽閃爍,如同伏在大地之下?的龐然?巨魔眨動眼睛。
一條金紋黑龍飛入鬼見語上空,只見金鱗閃動,不見首尾。
又一道紫電劈下?。
天?空煞白亮起時,云層之中窺到了威嚴龍首映影,金色的龍瞳瞇起,她?放開喉,朝鬼見語下?的紫冥淵發?出一陣龍吟。
龍吟之聲?如七海凝成層層巨大海浪滾滾而來?,似能碎裂整片大地。
而隨著一聲?龍吟,冰藍色的暴雨傾盆而下?,像千鈞利劍刺向鬼見語,密密麻麻深深扎進紫冥淵。
雨細細密密如不透風的墻,一堵一堵遮天?連地。
終于,紫冥淵最深處含的那點紫色光芒,在一陣如同破木門吱呀倒塌的聲?音后,滅了。
魔霧在藍色冰雨的沖擊下?,一點點被按入泥土之中,緩緩化開。
魔域,被破開了。
不遠處,桃花見之上。
曲銜的白衣上布滿血瘢,他眼神渙散,陣法已有撐不住的跡象,搖搖欲墜。
風平浪靜之時,也將是他失敗的時刻。
是他錯了,他不應該在自己血虛時開陣伏魔。那個狐妖,雖是半妖之軀,妖力卻強勁得?狠。
極大可能,羽弗冬的猜測是真的,尹宗夏的父親,應該就是傳聞中,力壓前朝眾妖衛,自由出入宮闈的狐妖重侑。
這些該死的妖魔。
若不是尹宗夏在前,他今日對?陣這只艷魔,就不會落下?風。
尹樓蘭,不過區區一個披著畫皮的艷魔……憑什么!
白骨掃過,帶起的風聲?如哨,聲?音像誰在幽幽低吟。曲銜一個晃神,堪堪躲開,肋骨斷了三根。
心肺一震,血從喉中涌出,滿口鐵銹味。
而陣也因他的重傷塌下?一半,沸騰的水墻軟綿綿沉落。
風浪小了。
曲銜兩指血,擦過眼皮,強迫自己看清尹樓蘭的劍勢。
視線清晰后,先?入眼的就是驚艷,而后,他微微松了口氣。面前的尹樓蘭,似乎也到了強弩之末,不比他好到哪去。
他未傷到那紫衣艷魔的要害,但紫衣艷魔臉色薄如紙,夜色下?看,都?像隨時要透明了,碎融在水中。
此外?,艷魔能站著,現在全?靠那把奇怪的骨劍支撐倚靠。
不過……他的確很美。
和槐木魅時不同,暴露魔身后的尹樓蘭,美得?詭異,半是盛放半是凋零。
吐露傾城艷色的是他,令這絕艷之色迅速凋敝衰亡的,亦是他。
他不像那些魔,那些魔披著死氣沉沉的美麗人皮,而那張皮下?,藏了個空洞的衰亡之魂,因為衰亡,它們貪婪地掠奪占有著一切有生命力的鮮活。畫皮之下?,像惡心的蟲子般,蠢蠢欲動著,有著最原始野蠻,也最凋敝丑陋的本能,蠶食著所?有非魔之物。
而尹樓蘭,他就像為自己死氣沉沉的魂魄做了喪筑了墳,又從這墳上,這白骨中,開出一朵純白之花,掙破空洞的血肉,盛放在他的那層畫皮之上。
可惡的魔,可怖的魔。
望著那張臉,那動起來?和不動之時都?無?限吐露艷色芬芳的美麗,曲銜甚至明白了淮樞寧對?他的渴求。
不僅僅是被那層皮蒙住了雙眼,尹樓蘭他的身體里,似乎棲息著更神秘的存在,朦朧不清,引入入勝。
“姐姐……”尹樓蘭喃喃著,“要結束了。”
曲銜,確實不過如此。但他自己也撐不了太久了,他體內無?比混亂,魔火炙烤著心臟,還有不同的聲?音和欲念像荊棘一樣在他魂體上緩慢盤纏,束緊又放開。
殺了眼前的鬼道士,為姐姐報仇后,他就離開此間,回他該去的地方……他的魔域。
先?養傷,而后……就沒有然?后了。姐姐死了,他作為尹樓蘭的日子,也該終結了。
尹樓蘭右手緩緩擦過骨白刀刃,血色掩住雪白,如月彎的刀刃在他手中亮起。
揚手揮劍,九天?之上,忽響起一聲?雷鳴。
紫色長電劈下?。
尹樓蘭心口一震,喉間泛甜。
他瞥眼看向陣的破口,從那里能望見一角夜空。
又是一道紫電,天?空大地跟著煞白。
尹樓蘭捂住心口,穩住身形。
他似忽然?有所?感應,判斷出紫電劈下?的方向,心突突跳了起來?。
一聲?龍吟破開潭上之陣,直直朝他心頭壓來?。
尹樓蘭胸中魂火激烈一蕩,倚劍半跪,一口血死死撐著壓在舌底才沒當場吐出來?。
然?而,疼痛未過心卻明白過來?,這是淮樞寧的龍身。
她?要——開魔域。
頃刻間,大雨覆下?。
桃花見雖處鬼見語邊緣,不是淮樞寧重點所?攻之處,卻也遭受冰雨波及。
尹樓蘭跪在地上,仰頭望向從天?而降的冰藍色雨絲。
打在臉上的雨水,冰寒徹骨,麻木之后,就是貫穿身軀,直抵魂魄的巨痛。
手中的骨劍觸到雨水后,似冰雪碎融,從他冰冷麻木的指尖流逝。
尹樓蘭絕望笑了起來?。
“順應愿望誕生的克魔之龍……原來?如此。”他凄楚一笑,望向紫冥淵方向,“綺柳……”
你看到這冰藍色,應該也會像我一樣,絕望吧。
這凍結了他們所?有希望的冰藍之雨,淮樞寧一直藏到現在才亮出來?的,絕殺。
魔火并未熄滅,而是被封凍,所?有的力量,都?被龍降下?的冰雨澆滅。
沒有了魔火,就沒有了力量來?源。
尹樓蘭奄奄一息,身體由內凍裂開來?,四肢仿佛要扯離開,離他遠去。
僵硬寒冷的青白色手指,搭上了心口。
唯剩這顆心,還在跳動。
曲銜亦抬頭望著冰雨,等終于明白過來?,是淮樞寧向魔域開戰的信號后,他搖晃著站起,臉上難掩興奮之色,癲狂道:“殿下?!公主殿下?!!這才是公主殿下?的蕩魔之法!!!”
“你們!你們!!”他灰敗的瞳孔看向尹樓蘭,“我們早就知?道,魔火才是你們的關鍵!果真如此,果真如此!沒有了魔火,你們如何能與殿下?抗衡!”
“凌淵公主殿下?,就是你們的克星!她?是龍神!我就知?道,她?從未對?魔使?用過的,才是克魔絕殺!”
從前,只聽過凌淵公主善戰。
她?手下?的四護衛,各有戰法。她?本人實力,似乎在四護衛之上,但具體多少,打起來?什么招數,無?人知?曉。
魔域之中盛傳,凌淵公主實力不如流云斷,甚至不如流云斷有魄力,凌淵公主只會躲藏,只在四護衛身后出謀劃策。
而今,她?終于露出了真正的實力。
垂頭捂著心口的尹樓蘭忽然?睜眼,怒目望向浩瀚天?空。
他掙扎著站起,從手心又甩出一根血淋淋的長骨劍,破陣削潭,向紫冥淵踏風而起。
曲銜明白,淮樞寧要開魔域,這只魔急于出去,要為魔域與她?一戰。
“怎能讓你……從我的陣中出去!”
怎么能讓你,去見她?!
那一刻,曲銜放出了所?有的符箓,符箓連成一片,聚成穹頂,如天?之蓋,合攏整個水陣。
“曲家不孝子孫,祭魂泣求——!”曲銜飛向半空,桃花潭水隨他展開的手臂高高漲起,拍向尹樓蘭,“今日不鎮此魔,愿以命相抵!”
曲銜身后,膨出數十白衣骷髏,那是曲家代代的傳人。
他以曲家全?部掌門人冥魂,與他的半條命一起押上,開出平生唯一一次的九曲降魔陣。
桃花見黑水化為巨大骷髏之形,將尹樓蘭困在其中,狠狠拍下?。
滔天?巨浪中,尹樓蘭如一片枯葉,似破碎人偶,隨浪浮沉。
曲銜祭出曲家所?有刀槍劍戟,數十把利刃匯成一把黑色`長槍,貫穿尹樓蘭眉心,隨黑水的拍落,將他鎮入無?邊潭底。
潭水落下?,潭面漣漪漸漸消失。
確認潭低刺穿那只魔眉心的長`槍沉入寂靜,陣中殘破的魔氣消散后,他才跪下?來?,噴出喉間的黑血。
擦去血跡抬眼的剎那,他看到了潭中朦朦朧朧,掙動著騰起殘破的龍影。
龍?這里……怎么會有龍影?
是……誰的龍影?
愣了片刻后,曲銜心頭大震,咳咳吐出幾口血。
“咳咳咳……不能……夠。”
不應該,不是的。
他眼中突然?發?狠,扯斷左臂,以一臂代價作為鎮眼,將整個桃花潭封禁鎮殺。
深潭寸寸結冰,冰霜一層層向下?,直至完全?死寂。
第35章 謝潛
華耀三十六年, 秋。
龍女四殿下,凌淵公主淮樞寧,破開魔域,兩日后, 生擒魔王衛綺柳。
五日后, 魂殺衛綺柳。
又?十日, 剿滅魔域全部主力。
……
華耀三十六年, 霜月初一,子時,紫冥淵熄滅,魔域荒廢。
龍主頒旨, 改年號為興寧, 真正迎來了?龍神治國的?盛世太平。
不過, 魔并非全然消失。關于如何處置人心魔偶,朝廷看?法不一。最終, 一些被認為沒有威脅的?, 更像人的?魔偶, 被押送至華京, 囚于水牢。
還有一些漏網之?魚,魔黨殘兵, 在一些人族妖族的?掩護下, 散入九州, 隱于市井。
興寧二年,入夏后。終于閑下來的?淮樞寧, 從華京再回繁都, 在桃花見翻了?半個月,一寸寸土都翻來看?了?, 整潭水也摸了?,找到了?一件破損的?紫衣。
返京后,誰人都能看?得出,她很不開心。
興寧六年,有人臣毛遂自薦,當朝表白心意,愿得凌淵公主垂青。
此?人名謝潛,今年的?新科探花郎。
自少年起,他就傾慕凌淵公主,得知人族的?王夫之?選曲銜伏魔陣亡后,他著實高興了?好久。
今日是他登科后,第一次早朝,見凌淵公主也在,謝潛上前,震聲?說出自己的?心意。
凌淵公主像在看?戲,好奇打量了?他之?后,笑了?笑,搖頭。
謝潛知道自己沒被看?上,想了?一個早上,不死心。
下朝后,他再次莽上去,攔下凌淵公主又?問:“殿下喜歡什么樣的?!”
他可以學。
反正凌淵公主沒王夫,他有的?是機會!
也許是覺得有趣,也許是她真的?有喜歡的?類型,淮樞寧答得干脆利落:“絕色。夜里更絕,越夜越美。”
年輕的?人臣羞憤紅臉,咬牙切齒想,好生好色的?公主——愛死了?。
“臣可以晚上再來找公主……”謝潛已經開始盤算著,翻公主府的?墻了?。
淮樞寧問:“你知道,哪有這?樣的?人嗎?”
原來她不是開玩笑,她是真想找絕色,且越夜越美的?——好帶感,他頭皮都要發?麻了?。
對對對,凌淵公主是這?樣的?!
他早就知道,十二歲那年,在街上看?見凌淵公主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公主一定是個極其會品,口味刁鉆的?好色之?士。
龍啊……她可是龍,矯健善戰,一雙眼?睛能洞察一切,隱而?不發?的?龍公主!
謝潛心神蕩漾,既大方?又?羞澀道:“沒這?樣的?人,公主殿下。但我可以成為第一個這?樣的?人,我很會學!”
他雖然離絕色還差點,但才華可補足。
至于越夜越美,這?種隱晦的?說晚上吹了?燈,床上漂亮的?,他真的?可以學!
他已經有了?盤算,找個經驗豐富又?傾國傾城的?妖,向妖求學。
“哈哈哈哈……”淮樞寧朗笑出聲?。
謝潛又?想,笑得真爽朗,聲?音實且亮,笑起來,健康又?狂氣?,公主一定孔武有力——好心動?。
笑完,淮樞寧道:“嗯,學會了?,記得讓我看?。”
謝潛聽?了?,兩只淺淺的?彎眉似要飛了?。他瘦削,比較薄,朱紅色的?官服大了?些,拖著地,瞧不見袍下的?鞋,但離開時的?背影一顛一顛的?,看?得出是在高興地小跑。
淮樞寧實在無聊,晚上喝酒賞月時,想起謝潛那番話,于是,便借街頭巷尾的?各種龍形,尋找謝潛的?家。
她想看?看?,是怎樣的?家人,養出這?樣的?奇葩。
還……挺有意思,人族里,算是少見的?。
只不過,剛找到謝潛的?家,就見謝潛換了?身黑漆漆的?便服,遮遮掩掩鉆上車,七拐八拐,偷偷摸摸進了?煙巷。
煙巷里龍形的?物件難找,淮樞寧閉目閃上了?幾個龍形的?身,才找到個詭異的?角度,應該是孩童在某個巷尾的?墻上,歪歪扭扭畫了?個不怎么像的?龍吧,她勉強能借來一“看?”。
然后,他就見喬裝打扮后的?謝潛拐進了?巷尾,敲了?敲最里面的?那扇矮門。
門應聲?而?開,磨蹭了?好一會兒,似乎不讓謝潛進去。
這?個角度看?不到門內全貌,費勁千辛萬苦,淮樞寧只窺到幾團俗粉艷紫的?顏色,應該是掛了?各色的?布,但輕紗妙曼的?,絕不是什么正經地方?。
味道肯定是嗅不到的?,可說來奇怪,這?門一開,她一瞥見那相似的?濃艷紫色,就仿佛已經聞到了?香氣?。
就像,幾年前,在尹樓蘭發?間和衣襟深處,嗅到的?那縷香味。
想起尹樓蘭,淮樞寧的?好奇勁又?悶了?下去。
當初在桃花見翻了?一遍又?一遍,卻不見尸骨。她甚至想把曲銜從土里挖出來,問一問他,尹樓蘭到底在哪。
她有太多的問題,沒能在尹樓蘭身上,得到答案。
她堅信,尹樓蘭就是般若公主的第一個孩子,他身上,應該還有哥哥的?血與魂骨。
可如果他是龍與魔的?雙融之?軀,就不該什么都不留下,就不該連骸骨都找不到。
唯獨魔死后,才會化為灰燼消失。
找不到尹樓蘭的?骸骨,就只能證明,曲銜沒有說謊。
尹樓蘭是魔,不是她哥哥。
他只是個偽裝成妖魅的?魔物。身上的?心跳,也許只是妖醫尹宗夏使?的?手段,也許是魔王綺柳,制造出的?那批人心魔偶之?一。
可她……不甘心啊。
她直到現在,也常常想起梨樹下的?心跳交纏。如今,記憶越久遠,越朦朧,那種六業所說的?,與魔交歡時如夢如幻的?感覺就越強烈。
所以,他是魔。
所以,他被曲銜鎮殺在了?桃花見,在潭水的?最深處,無聲?無息,化為灰燼,只剩下殘破的?紫衣。
酒杯在半空中劃了?道弧線,穩穩落在桌上,淮樞寧起身,嘆了?口氣?。
謝潛還是進去了?。
現在,她要把謝潛那個人族奇葩,從煙巷里拽回來。
新科探花,入朝第一日就敢往煙巷里鉆。
不同于前朝,龍主當政后,早就嚴禁這?種出賣色相的?生意,出入這?種地方?的?謝潛要是被抓到,少不了?要去跟二哥喝幾天茶了?。
仕途堪憂啊,謝潛。
淮樞寧幾個起落,已在那矮門前,這?地方?藏得深,偽裝成染布坊,亂七八糟的?香味染料味攪和到一起,隱約夾雜著妖氣?。
淮樞寧并不意外,她打算把謝潛拎出來后,再把這?地方?給查封了?。
說起來,謝潛是因她那句話,才真的?來這?種地方?取經。
果真是百年難遇的?人族奇葩,這?樣清奇的?人,是怎么考到探花的??
淮樞寧落到院子里,繞開鋪天蓋地的?染布,從微微飄動?色彩縫隙之?中,尋找真正的?入口。
乍一看?,奇怪的?院落結構,迂回曲折,看?不清“洞口巢穴”到底在何處。
淮樞寧笑了?一下,她知道了?。
此?處,是蛇妖開設的?。
掛起的?染布似遮蔽視野的?草叢,而?這?種九曲十八彎的?“道路”,正應了?蛇習性?。
既如此?,真正的?老巢也好找了?。
淮樞寧一路撥開紫色的?染布,彎腰挑簾七次,看?到了?向下的?暗道。
她搖著扇子,泰然自若逛起了?蛇妖的?老巢。
到了?底下,并未聽?到歡聲?笑語,潮濕悶熱的?幾個洞窟裝潢得漂亮,玉柱雕花精致,桌幾香案簡約整潔,上面的?酒具茶具也都精致小巧,很安靜,安靜的?就像蛇妖只是來這?種地方?喝茶清談會友的?。
再往里面走,盛放著粉色夜羅蘭的?花架后,別有洞天。一道走廊,兩旁錯落著有數個掛著垂簾的?隔間。
燭火用不同顏色的?琉璃罩起,光怪陸離朦朧夢幻。
而?走到這?里,她就聽?到了?這?種地方?該有的?一些聲?音。
低吟,輕喘,柔泣。
嗯,蛇妖專屬的?歡樂場,全是蛇味兒。
以及,很好辨認的?,謝潛的?人味兒。
此?刻,謝潛就在走廊上,抓著一個管事的?蛇妖說話。
“我真不是來胡鬧的?。”謝潛說,“錢我放這?里了?,不夠,我可以再押玉佩在此?,我還是那句話,讓我看?一眼?你這?里最絕色的?那只妖。”
“客人不要逼我說出你的?名字身份。”管事蛇妖壓著嗓子暗示他道,“大人新入朝,又?那般出風頭,多?少人盯著大人,請不要給我們找麻煩,快走吧……”
淮樞寧暗暗贊嘆,這?蛇妖好聰明。
“你讓我看?一眼?!”謝潛倔道,“我聽?說了?,你們這?里有,絕色!”
他強調。
淮樞寧都要好奇了?。真的?嗎?
“你……你這?人好生麻煩啊!”蛇妖不客氣?了?,“你不是蛇妖,又?不來買色,逐客聽?不出嗎!”
“你不給看?,我明日就報給躍金皇子。”謝潛說罷,還把脖子伸過去,“有本事你咬死我,來之?前,我與母親說過了?,她老人家知道我來了?何處,咬死我,明天照樣封你們!”
他威脅完,又?退讓一步道:“讓我看?你這?里最絕色的?妖,看?完我心里有個數,我就走,保準一個字不說。我要是說了?,躍金皇子抓了?你,你就跟他告發?我。”
謝潛指著那枚玉佩說道:“看?清了?吧,我玉佩上有名字,這?是我的?貼身玉佩,從小戴到大。你押著這?個當證據,我抵賴不得。”
他竟然把自己仕途也押了?進去。
“敬川,你停一下,來讓這?位大人看?一眼?。”管事蛇妖翻了?個白眼?,轉頭招呼。
旁邊隔間的?聲?音停了?,兩只正在廝混的?蛇妖分開,挑起簾子,露出兩張臉。
一男一女,細眉媚眼?,香汗霧發?,一個好奇,一個壓著眉生氣?。
男的?更精致些,應該就是這?個叫敬川的?。
也確實好看?,算小絕色吧。
“……”謝潛看?了?一眼?,斬釘截鐵道,“給我看?最好看?的?那個。”
“小謝大人!”蛇妖忍無可忍,“您到底是從哪聽?來的?!我們這?里最好看?的?就是敬川。”
“初陽是我的?至交。”謝潛賣出了?伙伴的?名字。
淮樞寧立馬對上了?號,初陽是翰林院的?編修,是只……蛇妖。
“三天前,他來你們這?里。”謝潛說,“看?到了?很美的?妖,絕不是剛剛的?那個敬川。”
謝潛原話形容:“世間絕色,又?魔又?妖。一眼?便心神蕩漾,念念不忘,朝思暮想。”
蛇妖還未說話,忽聽?一道悅耳聲?音,從最盡頭的?垂簾內傳來。
“宿遙,讓他過來吧。”
他的?聲?音一起,各種聲?音都靜了?。那是一種如玉似的?柔潤的?沙啞,繾綣如絲,娓娓帶鉤,尾音如眼?兒媚,霧蒙蒙含情,咬字輕懶卻不虛浮,半點沒有煙花賣笑的?諂媚之?感,貴的?仿佛不應該在這?里。
白皙修長的?手挑開垂簾一角,濃艷的?紅色袖擺滑下,露出一截手腕,只那一小塊,就仿佛已嗅到了?袖中幽香。
映在垂簾上的?輪廓,如同夢里才能見到的?美人剪影。
謝潛還在愣,淮樞寧已大步向前,挑開了?整個垂簾。
第36章 蛇妖
七年前, 淮樞寧開魔域后,見?到了魔界之主衛綺柳。
游刃有?余交戰時,淮樞寧會分心仔細端看衛綺柳,比較她與樓蘭的樣貌, 推測樓蘭是否真的是那位魔王子?。
看久了, 她發現——這倆還?真有?點?像。
奇妙的相似, 但又不?同。
她沒辦法形容那種微妙的相似和微妙的不?同, 衛綺柳是完全的魔,且比魔要更魔一些,魔的張狂瘋癲,連同相貌都有?一種輕飄如紗的虛幻感。
尹樓蘭比她美多了, 美得人間味兒多一分嫌俗少一分嫌飄, 恰恰好。
她心中已九成九確定, 尹樓蘭就是那加與般若公主的長子?。
還?差那一成,要他親口承認。接著, 就要問明白哥哥的事。
她開魔域, 他肯定已經知道了, 也不?知?*他會是什么反應。會不?會撕了偽裝, 跑到她面前來阻止他?
跟衛綺柳的“天真”不?同,尹樓蘭天真得更清澈一些, 還?相信著魔跟其他族群能和諧共生……倒是挺心疼的。
他應該真的不?知道, 魔是什么東西。
不?過應該不?用?擔心, 曲銜出身人族,做事穩妥思慮周全, 即便有?損耗, 但拖住一個尹樓蘭,問題應該不?大?。
她計劃活捉衛綺柳后就去見?尹樓蘭, 兄妹倆……或者說母子?倆相見?,應該能問出許多真東西。
她已經做好了準備,估計回去,是要在曲銜的困陣中見?尹樓蘭了。他肯定會生氣,會沖過來要和她打嗎?還?挺想知道的。
淮樞寧的心砰砰直跳。她發現,離真相越來越近,而尹樓蘭是自?己眷屬的可能性也越來越大?時,比起虛無縹緲的“仇恨”,她更多的是興奮,隱秘的興奮。
她甚至,迫不?及待了。
可沒想到,自?己回去后,看到的是直挺挺跪在她面前,表情無半點?愧疚的曲銜。
——我殺了尹樓蘭,他散了,他是魔,千真萬確。
淮樞寧一時半會兒沒能消化掉他的話,唇角的笑也還?沒收。她本能地歪了歪頭?,好久之后,又問:“你說什么?”
“他是魔,他騙了殿下,我殺了他。”曲銜說。
淮樞寧聽到了什么東西轟然倒塌的聲?音,心底原本在悄悄擴張地盤的興奮感,被硬生生摧毀。
“我記得……”淮樞寧真的在回憶,回憶她臨行前說過的話,她要一字一句的回憶起來,證明自?己沒有?任何紕漏,“我讓你不?要動他。”
“但他是魔。”曲銜語氣堅決。
“我知道。”淮樞寧語氣很平靜。
她知道,她從?一開始就知道。或者說,她在期盼著,尹樓蘭真如自?己所疑,就是只魔。
她踏進那家醫館,瞥到他的那一刻,心中就浮出了正確答案。之后種種,反反復復猜測懷疑,也都沒改變她的想法。
她要帶尹樓蘭回京,這種話里,包含著一個確認的東西——哪怕他是魔,以及,最好他真的是魔。
尹樓蘭是魔,才對味。或者說,他是魔,她會更興奮。
她想逮他回去,然后名?正言順的把他關在府邸,囚困在她身邊。因為天下唯有?她可以如此行事,也只有?她敢如此。
所以,他是魔又怎么了?
她看到了曲銜驚訝的表情,但也只有?一瞬,很快,曲銜冷靜下來,解釋道:“尹樓蘭放火燒城,欲潛逃至鬼見?語,我不?得不?開陣困住他。后殿下開魔域,這魔見?了,撕下魅身,強沖出陣。他是魔,完完全全的魔,與他交手?,所接皆是殺招,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不?得不?將他鎮殺。”
曲銜神色坦然,這番話拆開來看,句句屬實?。他白衣染血,身上皆是傷,發根俱白,也能作證他并沒虛言,他的確是和尹樓蘭打了一場你死我活的惡戰。
淮樞寧看了他好久。
她無法跟曲銜解釋自?己現在的心情,仿佛一團悶氣化作石頭?堵在她胸口,不?惡狠狠泄出去,她現在就會蹦上天,把七海之水全搬來,淹沒整個魔域。
她不?信曲銜的這套說辭。
她了解曲銜,也了解尹樓蘭。曲銜是個瞻前顧后,思慮過深,顧大?局為先的人。
而尹樓蘭是天真到相信魔能與人共存,這樣的他,就算撕了那張魅身化成魔,也會讓自?己活著,親眼目睹這一天的到來。
她開個魔域而已,如果是尹樓蘭,如果尹樓蘭是魔王子?,那他一定會找到她,親自?到她面前,勸她與衛綺柳“好好聊一聊”。
畢竟他天真,還?對魔抱有幻想。不僅對魔抱有?幻想,他對衛綺柳,甚至對她,都抱有?幻想。
所以,他倆會拼個你死我活?為什么?
這之中,曲銜一定有什么事隱去沒說。
為尹宗夏報仇嗎?這點她之前考慮過,但尹樓蘭通情達理,尹宗夏戴罪而死,他雖然恨,但他不?會因為是曲銜處決了尹宗夏就報復曲銜。
以她對尹樓蘭的了解,他不?僅天真,而且還有些許正直的堅持在,尹宗夏的死并不?無辜,只要不?無辜,他就不?會不分青紅皂白的為尹宗夏報仇。
也正是因為尹宗夏死后這么多天過去,尹樓蘭沒有?失智任性的行為,她才放心把尹樓蘭交給曲銜來照看。
“他消散了?”淮樞寧回到了最關鍵的問題上。
曲銜沒有?立即回答,他怔了片刻。
而這片刻,就足夠讓淮樞寧看出破綻。
“你沒親眼看到?”淮樞寧挑眉。
曲銜瞥見?了淮樞寧眼神的變化,權衡之后,他說了實?話:“我把他鎮殺在了桃花見?。”
“你沒有?親眼看到他消散?”淮樞寧再問。
“沒有?。”曲銜咬牙,回答,“我把他鎮殺在了潭底。”
淮樞寧示意羽弗冬。
曲銜道:“殿下,他是魔,理應消散。”
羽弗冬沉默著,眼神來回看了,懂了淮樞寧的意思,無奈嗨了一聲?,對曲銜道:“雖還?缺確切證據,但樓蘭他……極有?可能是公主殿下的哥哥。”
這句話,讓曲銜反應很劇烈。
他發灰的瞳孔明顯瑟縮了下,下意識抬起頭?看向?淮樞寧,之后,緩緩流露出愧疚,又很快驚恐地收斂了。
最后,陷入沉默。
羽弗冬的喉結動了動,艱難澀聲?道:“很早之前,殿下就在懷疑,安排我負責調查尹樓蘭的身世來歷,我們很早就懷疑,尹樓蘭就是那個魔王子?……妙殊回來后也說過,魔王子?與殿下的哥哥,極有?可能是同魂一體?。”
“所以,”羽弗冬硬著頭?皮道,“殿下當時叮囑你看好尹樓蘭,別讓他死了……就是這個意思。”
曲銜死死盯著地面,好久之后,他默默抽出了劍,手?指緊抓著,似在猶豫要不?要以死謝罪,也似在等待淮樞寧的赦令。
“去找他。”淮樞寧扔下一句話,離開了。
“……找他?”曲銜不?懂。
羽弗冬道:“如果魔王子?真的跟殿下的哥哥同魂一體?,那一定會有?尸骨留下。你在哪殺的,就去哪找。”
曲銜怕了。
他怕自?己真的找到尹樓蘭的尸骨。他忽然想到了尹樓蘭從?身體?里抽出的白骨劍刃是什么骨頭?了。
龍骨。
唯獨龍骨,才有?那樣的長度和破陣的威力。
曲銜默默飛至桃花見?,靜靜立了許久,最后,他放棄了。
終究是不?敢,
他害怕面臨真相。
但更怕的是真相是真后,自?己倔強的借口和身為人族的驕傲崩塌。
他不?能讓這些發生,他必須找到最優解。
最后,他懷揣一封血書,去了魔域,血戰了多日,誅魔無數,最后重傷力竭,拒絕了羽弗冬的醫治,死在了眾魔之戰中。
——尹樓蘭是魔,鎮魔,我并無錯。也許,我失手?殺了三殿下,這也并非我錯,而是天地作弄。
——凌淵殿下,曲銜要死,也要為誅魔而死,這是我身為人族和空青傳人的驕傲。此外,還?有?一封家書,請殿下帶回,親交給曲潛,曲家今后由?潛做主,請殿下多照拂。
曲銜死得正當且榮耀,淮樞寧憋著一口悶氣,戰畢回京,厚葬了曲銜,追封為鎮魔一等公。
直到興寧二年,實?在沒借口的淮樞寧,才敢去翻桃花見?,她既怕翻到尹樓蘭的遺骨,又怕什么都翻不?到。
她仔仔細細翻了半個月,幾乎要把桃花見?每一寸水土都翻尋了,只得一紫衣。
尹樓蘭到底是誰,成了一團迷,一根刺,扎了她七年,仍沒有?解。
興寧六年。
年輕新臣謝潛朝堂表白心意,她一時興起,跟著謝潛找到了一家隱蔽的蛇妖歡樂窟。
——宿遙,讓他過來吧。
走廊尾端,最后一間垂簾后,這道聲?音悠悠鉆入耳朵后,淮樞寧心一顫,大?步搶先,挑開了紫紅色的簾子?。
他的聲?音,這個蛇妖的聲?音,像極了她想象中,尹樓蘭該有?的聲?音。
魔魅之音,不?浮不?賤。如玉碎在水底,如美人在耳畔低泣,脆弱又倔強。
簾子?挑開,入目,是一張極美的妖冶容顏,青絲如瀑,長尾曳地如水中漣漪,柔柔圈在身側,絲軟的紅綢緞遮著他的一只眼睛,而露出的一只眼睛,是碾碎了珠玉又蒙了水霧的柔和淺金。
金色水眸中,蘊著一團如漬了酒般的笑意,醉醺醺帶鉤。
他輕輕抬眼,短暫的錯愕后,眼波流轉,看向?她身后。
“到底是誰要看?”他換了個姿勢,輕輕向?美人榻一歪,腕子?托著下巴,挑眉看過來。
眼角生著一顆活色生香的朱砂痣。
這一瞬的抬眸,像油里突然迸濺了火星,淮樞寧心中那攤快要死了的興奮,倏地熊熊燃燒。
她眼睛亮了。
尹樓蘭。
她無法確定,但她看到這蛇妖的剎那,這三個字就躍了出來。
尹樓蘭——
不?管他到底是不?是,這次,一定不?會讓他再消失。
第37章 二度
淮樞寧的突然出現, 嚇到了謝潛和宿遙。
不?過謝潛不?同于一般人,驚訝過后,他還是沒忘自己來此地的目的。
“是我要看……”他舉起手擠開宿遙,往簾子里探腦袋。
只是他還沒看仔細, 淮樞寧反手一扯, 簾子唰的一聲關上了, 接著, 連同映在簾上的影子都消失了。
淮樞寧開了域,流動的透明水罩將她與這?金眸美人籠在了一處。
美人身上的蛇味很重,不?過那張臉卻?更像魔,美麗中帶著虛妄飄忽的淡漠。
淮樞寧的舉動, 讓他微微受了點驚嚇, 但很快他就又擺出一副無所謂的傲然表情, 微扯著嘴角眼皮露出半兩不?及深處的笑,不?屑似的。
“你是誰?不?是蛇妖, 來此處做什么?”他仰起一張美人面問。
“蛇妖的歡樂窟是嗎?”淮樞寧哼笑一聲, 上前半步, 不?給他退路, 向他的衣襟處拽去,“你也不?是蛇妖, 在此處等什么?等著蛇妖纏尾嗎?”
蛇美人金眸閃過慌亂, 強撐著鎮定抬手擋了, 卻?不?料淮樞寧只是虛晃一槍,手一翻, 挑開了他的遮眼紅綢。
紅綢翩落, 露出一只幽深的紫眸。
“果然。”淮樞寧并不?感到意外,她心情大好, 將他上下?又看了一番,“是只魔呢。”
美人喝道:“松手!”
“哈。”淮樞寧像聽到了什么悅耳動聽的歌,樂道,“你不?是蛇妖,而是魔,我見過人心魔偶,有你這?種妖心魔偶,我也不?意外。”
淮樞寧的手按上他的心口,美人僵住不?動了。
淮樞寧的嘴角抑制不?住勾了起來,隔著這?層朱紅深衣,心臟強有力的跳動,仿佛躍動在她的掌心。
她知道,就是這?顆心臟,這?個跳動,這?個感覺,她太熟悉了。若說剛剛還是懷疑,現在,她已確認。
眼前的美人,正?是尹樓蘭。
他自己多少?也應該知道,她能感應到吧。所以哪怕掩飾得再好,也還是會露出破綻。
以及……淮樞寧的目光探入了他的衣襟深處,從松動的衣領內,能窺見一片雪白。
那種幽幽的美人香,妖妖嬈嬈又彌上了鼻尖,似乎要浸染到她的發?絲上。
尹樓蘭啊尹樓蘭,哪怕身披再重的蛇味兒?,也難掩這?熟悉的美人香。
她熟悉他的身體?,是與不?是,試過就知。
淮樞寧托住了他的脖子,手上用力,又將他拉近了。
鼻尖似要碰在一起。
她盯著那雙異色媚眼,問道:“你在這?里,等什么?”
好久之后,他水色的唇輕輕一啟,暗啞的聲音妖嬈鉆出,散發?著甜膩的氣息:“我蛇淫纏身,難受得很……來此處找樂子,不?行嗎?你又是什么人,你非蛇妖,來此處尋歡作樂嗎?你走?錯地方?了。”
“并無走?錯。”淮樞寧剝了他半邊的衣裳,“我來尋人泄恨,而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她低頭強吻,撬開了那雙唇牙尖探咬著,狂攪過后,拽開他問:“叫什么名字?”
渾身是謎的尹樓蘭,這?唇齒的味道,既熟悉又陌生。
“好色的混蛋……”他攏上滑落的半邊衣裳,罵道。
“怎么,名字還沒準備好?”淮樞寧笑了一聲,“尹樓蘭,你到底有幾重身份?”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快滾吧——”他別開臉,冷聲下?了逐客令。
“不?知道?我現在就讓你記起來!”
桌幾翻倒,淮樞寧掐著他的手腕,將他按在了地上,撕開腰帶,膝蓋壓上。
“你不?是挺喜歡這?個姿勢嗎?”淮樞寧笑,“我記性好,春風一度后,你是什么滋味,我可記錯不?了。”
“淮樞寧你這?個混蛋——”
“這?不?是知道嗎?”淮樞寧高興道,“不?演了?”
“放開我!”
“再掙我就把遮罩去了,讓他們全?看著。”
果然不?動了,不?過,倒是也不?看她了。
“回答我,你什么來歷,父母是誰。”淮樞寧扳住他下?巴,強迫他看向自己。
“……你不?是都知道嗎?公主殿下?。”他自嘲似的輕笑。
淮樞寧的手指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唇角,又問:“樓蘭是你真名嗎?”
“沒有人告訴你嗎?”他挑眉,“我以為,你虐殺的那一墻魔影,早就問出了你想要的答案。”
他這?個回答,基本已說出了他出現在華京的理由。
“送上門來,是要來殺我報仇?”淮樞寧樂道,“還是要為了衛綺柳復國?”
“……”他又避開了視線,看向遠處。
“看著我。”淮樞寧道。
他目光轉回來,看向淮樞寧,忽而,那雙異色瞳孔綻出誘人的笑,身體?在這?樣的笑意中顫動。
魔誘,他笑著勾人,連同潑灑在地板上的墨色青絲都如?活了般,光澤柔動,散發?著色香。
“是啊……”他聲音如柔霧,“我就是殺你的刀,我一定會殺了你。”
淮樞寧的好心情爬上了眉梢,她的手流連到了他的腰身,摸到了他藏不?住的真實反應,心滿意足。
他的眼神又避開了,臉頰起了水濛濛的一層粉。
“混身蛇味兒?……回頭把你這?身蛇皮給扒了。”凌淵公主惡劣至極,邊享用邊挑剔。
一回銷魂后,七年空回味,今日?終于梅開二度。
味道如?初。
“你是來這?里做什么的?難道這?里是商量如?何殺我的蛇妖老巢?”淮樞寧吃飽喝足,又審問起他。
他的目光本還在迷離,聽到她這?句話,瞬時清明,緊抓著淮樞寧的衣角解釋:“與他們無關!這?里只是蛇妖耐不?住寂寞自行解決蛇欲的地方?,他們也只是幫我忙,全?不?知我什么目的……”
“你目的?所以,真的是來殺我報仇的?”
他垂眼,半晌沒回答。
“你原本如?何計劃?”
他沉默著沒回答,但很快又被淮樞寧控住了唇舌。
“……唔。”
淮樞寧道:“回答我。”
“搭上朝中的妖員,接近你。”他說。
淮樞寧琢磨著,被他選中的妖員,應該就是翰林院的初陽。身為蛇妖,初陽在朝中不?太起眼,但對同族又十?分熱情,是能幫就幫的熱心腸。
只是沒想到,她也會出現在這?里。
“早知道,你會來這?種地方?獵艷……”他諷道,“哪還用得上布謀。”
布謀?
這?也叫布謀。
淮樞寧笑了,他的確天真,天真到他自己都意識不?到。
“住哪?”她問。
他沒回答。
“嗯,沒地方?住。”淮樞寧拉起他,“收拾收拾,跟我回去。殺我可不?容易,得在我的床上從長計議。”
他沒說不?好。
“不?過,有個規矩,你得照做。”淮樞寧說,“以后與我同床就不?必遮遮掩掩了,乖乖把那身偽裝剝了,我要看你原本的魔身。”
他瞥開眼,輕聲嗤笑。
“還有,你想讓我叫你尹樓蘭,還是樓蘭?”
好半晌,才聽到他答:“樓蘭……這?是我的名字。”
第38章 開始
樓蘭的腰下壓著紅色的一角, 是淮樞寧剛剛扔掉的遮眼紅綢,她從層層疊疊的衣服里掏扯出這根紅綢,帶著溫度的柔軟絲綢蒙上?他眼睛時?,淮樞寧忍不住手指輕撫。
“眼睛怎么?回?事?”
她看得出, 樓蘭的那只金色的眼睛未化好形的蛇瞳, 而紫色那個, 是標準的魔瞳。
“……服了藥。”他回?答, “沒完全奏效,也不知該如何補救了。”
淮樞寧并不意外?。他應該是為了接近自己,將自己偽裝成蛇妖但未能完全奏效,不得已只好遮上?紫瞳。
淮樞寧嘆氣:“活兒這么?粗糙, 還敢來華京。”
樓蘭不語。
淮樞寧知道, 他這個時?候來, 一定?是不得不來。她沒問他當年是如何逃走的,這幾年藏在哪, 又為什么?這個時?候來華京。因為她知道, 這些事現在問要不到答案, 得慢慢磨, 時?日久了,總能從他嘴里撬出話來。
即便?他真的是來殺她復仇, 她也不怕, 狂妄些說, 她壓根不在乎。她不認為樓蘭能殺得了她,就算在床上?, 他也做不到。
她要的, 只是樓蘭沒死?。
樓蘭沒死?,她心花怒放。
只有她自己懂, 尹樓蘭有多?銷魂。如果當年沒有和他一夜風流,不知其中銷魂滋味,她不會?有這般惦念,他死?了,她也只會?可惜幾聲。但她嘗過了,知道他有多?好吃,上?癮了,又讓她再也吃不到,那她會?惦記一輩子,想起就百爪撓心,扼腕難過。
今日,苦盡甘來了。
淮樞寧蒙上?他的雙眼,撤走水隔罩后,撩開簾子牽著他的手走了出去。
捏著衣袍坐在廊上?的謝潛瞧見了,小跑著追上?。
他的目光先是黏在淮樞寧身上?,癡癡追著,笑著跟,而后想起她身后這個紅衣美人,看了眼,又見他倆牽著手,才忽然想到這是怎么?回?事,他愣了。
孩子受到的打擊不小,一下子癟了,剛剛的神采也不見了,頭發絲肉眼可見枯黃了,還冒著酸水。
“殿下這是……”
下了罩子,在里面“觀”美人了那么?久,他知道怎么?回?事,但不在乎。
可現在這又是要如何?享用過了,滿意了,還要打包帶回?公主?府,繼續嗎?
謝潛巴巴跟著跑。
淮樞寧停了片刻,謝潛眼睛一亮,以為她要同?自己說話,卻不料,淮樞寧笑著問身后的美人:“不跟這里的老板說一聲?”
老板不敢吱聲,遠遠站著,眼里都是擔憂。
“……也不是買/春賣春的地方。”樓蘭道,“不必了。”
淮樞寧帶他穿過染布,走進夜巷里。
謝潛多?次想追問,但都找不到合適的空隙。淮樞寧的步伐和她現在昂揚的神情,都讓他無法?介入。
謝潛的幾次欲言又止,連樓蘭都感應到了。
“……你不問他要說什么?嗎?”樓蘭示意。
淮樞寧這才看向?謝潛,道:“明日不就正式入朝了嗎?還在晃悠什么?。”
她關心自己!
謝潛喜不自勝,補充道:“是啊,殿下還記得,我明日就入刑部,躍金皇子麾下聽候差遣。”
繼而,他視線又飄到樓蘭身上?,問:“那殿下是要把他帶回?公主?府嗎?”
“我的事,你操心做什么?。”淮樞寧好笑道。
“殿下這就找到了?”謝潛有些失落。
“不錯,就是他。”淮樞寧點?頭,“你看他,難道不符合我找美人的標準嗎?”
逗一逗謝潛這種小孩,也挺有意思的。
謝潛看完,泄氣。
“殿下有了他,還要我嗎?”謝潛問。
淮樞寧瞥眼,看見樓蘭蒙著眼,才想起自己看不到他的反應,于是,到嘴邊的話一轉彎,玩笑道:“多?多?益善,飯只吃一種,乏味。”
牽著她的手松了些。
淮樞寧舒服了,看,他也是有脾氣的。
打發走謝潛,淮樞寧順順利利,將樓蘭拐回?了自己的府邸。
雖然叫公主?府,但因淮樞寧地盤意識強烈且與人族不同?,這個時?辰,閑雜人等都在西院歇息,淮樞寧休息的東院空無一人,唯有燈掛。
她喜水木,東院幾乎是搬來了一小座山水園林,花樹繁茂。淮樞寧雙手摘了樓蘭的遮布,錯開身子讓他看自己的這座精心打理的園子。
她把樹林圈進了公主?府,還挖了條暗渠,引了活水從府中流過。
樓蘭冷眼看著,跟在她身后,走入樹林深處。
紅衣曳地,真如蛇尾無聲游弋。
盡頭,就是亮著燈的屋寢,因被水環繞,水氣泛上?來,又有夜風吹,陰寒濕冷。
樓蘭額角緊繃,涼氣鉆入衣服縫隙,慢慢浸入骨血之中。
他停下腳步,慢慢捂住了心臟。
腳步剛停,淮樞寧就回?過頭眼神詢問,見他手指緊抓著衣襟,蹙著眉,臉上?表情痛苦,淮樞寧的懷抱迎來,手心握住了他冰涼的手指。
“好涼的手。”她驚訝道,“本就身體不好,這些年不知你經歷了什么?,但肯定?更加辛苦,身子骨恐怕更脆了。”
她低頭,湊過來看他的眼。
“要找醫士嗎?”
“我自己就是。”樓蘭說道。
“他們人族有這樣一句話,醫者?不能自醫。”
樓蘭回?道:“你我都非人族。”
“你這么?跟我說話……”淮樞寧摸了摸下巴,瞇眼笑道,“還挺新鮮。”
雖說她記憶里的尹樓蘭沉默寡言守規矩,一直是柔柔弱弱的模樣,但第一次看到他眼睛時?,她就看出來了。尹樓蘭并不是好哄的主?,應該有自己的盤算和主?意。
“你自己可以嗎?”她聲音更柔了。
樓蘭點?了點?頭,忽然將肩膀輕輕倚在了她的懷抱中。
淮樞寧眼眸中的金色眨眼般亮了一下。
“需要我準備藥材給你嗎?”
“……”樓蘭搖了搖頭。
“無妨,只要不是什么?活人心肝。”淮樞寧道,“你都可以提。”
樓蘭睜眼,神色懨懨,冷了片刻。
提什么?,鬼見語還有能用的藥材嗎?魔域已化為死?域廢墟,片草不生,唯獨留下一堵磐石長墻,如龍一般盤踞在廢墟之?上?,一直到熄滅的紫冥淵峰口。
那堵墻上?,全是魔影。
淮樞寧,她將魔化為灰燼前?的死?亡之?相?,封進了這堵墻內。
而他睜開眼,第一個看見的,就是這滿墻的魔影,他們死?亡的那一瞬,痛苦扭曲的身魂,都刻印在了那里,鑄造成龍女的榮耀,她平定?魔域的功勛章。
他一寸寸的找,從萬千魔影之?中,找到了呼喚著他的那個魔影,她比任何一只影子都要扭曲纖細,他的母親他的妹妹,他的衛綺柳。
“走吧,到我寢宮去。”
淮樞寧的寢宮還算暖和,將他安頓在床上?后,她生疏地飛來躥去,翻找著火盆寢被。
樓蘭坐在床沿上?,一點?一點?散開頭發,手指慢慢將全部的青絲梳開后,他將手搭在膝上?,閉上?眼,靜靜坐著。
像一尊安靜的人偶。
淮樞寧把火盆推來后,抬頭看到樓蘭墨發朱唇,睫毛纖長,一動不動真的像被上?天精心雕琢后,推下凡塵的木偶。她心中忽然一咯噔。他說自己是妖心魔偶,萬一,是真的呢?
他用的心臟是誰的,她不敢問。
不過不急,他現在就在自己眼前?,只要圈在眼前?,所有的一切,都能慢慢問出。
“還冷嗎?”她坐過去,又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指軟了許多?。
樓蘭緩緩睜開眼,向?她看過來,近在咫尺。
“把你這身蛇皮蛻了,讓我瞧瞧你的真模樣。”她說。
“是命令嗎?”他問,神色中帶著一絲不屑的嘲諷。
淮樞寧樂道:“可以是。”
看他這般掙扎,如同?院子里的貓用那細小的爪撓她,又不疼,只癢,好玩得很。
樓蘭忽而一笑,這是他第一次這般笑,魔的那種不加掩飾的,勾人的笑。慢慢扯動起嘴角,上?揚出漂亮的弧度,然后再慢慢從眼眸深處,析出淺淡的笑意,蕩漾開。
“公主?殿下可以憑本事自己來剝。”他的手指從唇角輕輕沿著頸線劃下,挑開衣襟領口,露出漂亮的一段頸項和鎖骨。
明亮的燈下,柔和卻又晃眼睛的白。
“若我動情。”他說,“你便?能看到,我身為魔的一面。”
淮樞寧面無表情看完,抿嘴一笑。
龍魂顯形,從她脊背后騰出,繩索般繞上?樓蘭的身軀,在腰身處盤束緊了,又纏上?四肢,緩緩游動著。
淮樞寧盤翹起腿,手指點?著額角,悠閑倚撐著,笑瞇瞇道:“現在求饒還來得及。”
樓蘭笑了一聲,閉上?眼,隨著龍魂的盤動,隱忍著的眉頭又情不自禁蹙了起來。
“不嗎?”淮樞寧搓捏著他的發梢,“樓蘭,等會?兒再求饒,我可就不會?放過你了。”
“現在,才剛開始。”她說。
樓蘭心中輕輕嘆息。
是的,才剛開始,龍女殿下。
第39章 透支
淮樞寧的龍魂之影可幻化?為一條黑鱗小?龍, 龍魂與她一體,她神念動,龍魂便能依著她的命令行?事,如她的左右手。龍魂所觸所感, 亦是她的所觸所感。
黑鱗游入深紅色衣襟, 如蛇盤拘獵物?, 緊一下松一下。周身盤游兩圈不到, 衣物?褪盡,又在腰處抽束。
這番翻弄過后,還未褪去的烘軟感重新?撲來?,像跌入即將沸騰的海水, 徹底融化?在翻涌的浪潮之中?。
樓蘭半昏迷著, 將自己徹底交給被褥和?淮樞寧的雙手之中?。他睫毛顫抖著, 偶爾會失神的張開?,露出片刻的迷茫與柔軟, 但雙唇始終緊閉著, 似乎只剩這一點矜持, 不愿發出任何的聲音。
而淮樞寧看出了他的意圖, 于是,原本流連在他光滑脊背上的雙手, 也如那條盤龍, 撫向前側。
很快, 白皙籠上了一層漂亮的紅粉,如同果實成熟時的色澤, 只是看著這樣的皮膚, 就能預見到之后榨出的汁水會有多么的甜美。
淮樞寧心?情昂揚,腦海中?“懸吊”的念頭剛起, 黑鱗龍魂就用尾巴勒住他的雙腕,龍頭懸束在了床頂。
這張床頂雕琢著九條云中?盤龍,而只要有龍形在,淮樞寧就可“借”它們的“眼睛”去看床上的人,她不停更換著龍目,觀賞著不同角度的樓蘭。
接著,整根手指埋入他的口中?,歪頭等他被迫泄出聲音來?。
第一次搖得滿天梨花雪時,他聲音還不是本音,叫得不太好聽。之前在那小?蛇窟里,他應該羞于開?口,一直有抑制自己的聲音,匆忙且安靜。
這次,一定要讓他出聲。
七年時間,淮樞寧半夢半醒之間,總會想象著他的聲音,那種?好聽又脆弱,嬌矜又清雅的聲音,如果讓那樣的聲音,說出破碎的情話,抑或是床上不清醒的求饒……
他的長睫無力?垂著,青絲在顫抖中?滑落,淮樞寧撤回手,輕輕將微潤的發絲掛在他耳后。
溫柔的假象稍縱即逝,她的手和?她的龍魂慢慢游動,順著脊背向腰下盤旋。
樓蘭咬著牙,下顎繃緊了,卻又難抑地仰起頭。
淮樞寧閉上眼從床頂欣賞,悠然賞完絕美風光景色后,她神思回到身體內,睜開?雙眼,兩只眼睛全?然染金,透出興趣盎然的明亮,似要把他生吞活剝了,又要將他慢條斯理裝盤玩弄,等屬于淮樞寧的溫暖氣息印貼而來?后,樓蘭終于逸出了聲音。
世人都說,是魔誘了自己,但卻不知,魔會輕而易舉地沉淪進自己挑起的欲念之中?,粉身碎骨。
從前,淮樞寧哪怕再?確信尹樓蘭是魔,都會保留著一絲懷疑,因?為他不像魔。
可現在,看著他先溺昏在一片紅浪之中?,眼眸中?泛起不再?清明的癡惘,她忽然意識到他真的是魔。
其實,魔才是最容易捏碎的纖細造物?。
淮樞寧輕輕掐著他的脖子,在他掙扎著,不停搖晃著頭試圖讓自己清醒的時候,伏在他耳邊加了把火。
“樓蘭,你想要什?么?”
溫暖柔軟的唇舌,緊密相貼的身軀,還是……嚴絲合縫的包裹。
她都能給,而且,加倍給。
她要用紅色縛住他,再?用手指鎖住他要逃開?的視線,她要用自己的氣息,一遍遍覆蓋他身上不屬于他的那股蛇妖味道。
剝開?他,蛻去那層拙劣的蛇皮,讓他露出真正的,屬于他自己的魔瞳。
她知道,樓蘭現在的這只金色的眼瞳,并不屬于龍。
她想看,她要看,她親眼在床上看到剝去一切袒露給她的樓蘭,究竟是什?么模樣,究竟是何種?氣息。
究竟,是不是屬于她。
他低聲說了什?么,淮樞寧摟著他,將腦袋貼過去,聽他的低喃。
“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允許,哪怕要他死,趁自己不清醒,他什?么都不愿想,就是這種?時候,讓他在混亂中?,稀里糊涂地死,最好不過。
可惜,淮樞寧不知他那些復雜曲折的心?思。龍女聽到了這句話,龍魂先動,漆黑明亮的龍鱗興奮地乍起,片片支棱著,發出咔咔的聲音。
這聲音讓墜入網中?的魔心?生恐懼,只是這樣的恐懼又能讓他極度渴盼和?興奮。他的皮膚又細又薄,稍有用力?就起紅痕。淮樞寧收回龍魂后,輕輕揉著他手腕上的印痕,樓蘭眉頭因?疼痛而蹙起,身體卻因?預感到極大地快樂即將來?臨而欲念不斷。
淮樞寧輕聲笑,她并不著急。今夜她打定了主意要讓樓蘭剝下畫皮,露出真容。
因?此,她要玩透他,將他里里外外全都翻看?*一遍,求饒都不會停。
她托起樓蘭的下顎,狠狠纏咬,血味漫開?,從唇角滴落。他那只金眸,顏色更淺淡了。
“我見過人偽裝成妖的,即是買了那完整的蛇蛻皮后,熬煮四十多日又食又浸,將蛇味完全?浸入皮膚,那種?蛇味會在魂骨之上薄薄籠上一層蛇皮膜。有它在,就是說自己是半妖或者化?形未成功的殘蛇妖,也無人能查驗真偽。”
淮樞寧端詳著他,目光漸漸下移。
“想要破了這層蛇皮,唯有一個辦法。”
她要反復折磨,磨透了,讓他瀕死,讓他痛苦不堪,讓他的精力?難以支撐那層皮,自行?崩潰,親手將這層蛇皮徹底揉破,支離破碎。
“樓蘭,我一定要看到你的魔身,從此刻起,直至你破碎為止。”
不僅僅是身體,還有他的心?魂。
從夜晚到天亮。
先是他的嗓音,漸漸失聲。而后,身心?一同崩潰。
又一輪皓月當空時,樓蘭睜開?沉重的眼皮,深紫色的雙眸露出疲憊迷茫的目光。
慢慢回憶后,他閉上雙眼,露出痛苦的神色。
淮樞寧說到做到,在他神思朦朧不清時,審問一般問他的身世來?歷,問他身體里,是否有一顆龍心?。
他記得自己并沒有松口,他也有對付淮樞寧的法子。無論她逼問什?么,自己都會問她:“殿下為何要殺那些魔民呢?殿下為什?么不留活路給他們呢?”
他所說的魔民,是指那些久居魔域的人族。母親受到他誕生和?成長的啟發,知道了可以從人族那里,結合魔火誕生新?魔。
后來?,綺柳繼承了母親的遺志,不僅牽線做媒,讓人族與魔可以如那加與般若公主那樣相愛,更是決定用人族來?養育魔嬰,使這些魔自小?就和?他一樣,認同人族,能夠在人世生存。
這些自愿為魔生下嬰孩的人族,和?那些被他們養大的魔嬰,就是他口中?的魔民。
綺柳告訴過他,有些魔民甚至可以在沒有魔火的參與下,繼續繁衍。這已?經可以形成族群了,魔不再?是魔,而是同人族,妖族一樣,成為魔族。
這些,是綺柳給他的承諾,也是他一直想讓淮樞寧看到的。
從前,他懷揣著希望,想等紫冥淵熄滅,魔對人族真的沒有威脅,取得多數信任后,讓綺柳和?淮樞寧坐下來?談談。
曾經食過人的魔,淮樞寧要殺,也不是不可以。但那些魔民,為何也要殺?為何也要被當作魔,被羈押折磨?
不信他們嗎?
可他自己,不就是個證明嗎?
樓蘭撐著床,慢慢坐起。
床頭擱著一件紫衫,他手頓了片刻,還是拿過來?,披上了。
衣物?像火舌,蹭上身體的剎那如燙燒般疼痛。他垂眼,只淡淡掃了眼,便不敢再?看。
他身上滿是痕跡,正如淮樞寧所言,將他層層翻開?玩透。
他身上的蛇皮也如她所愿破蛻了,現在的自己,渾身散發著魔的誘香。
他復生后,在曾經的醫館后院找到了一張蛇皮,是曹府那個蛇妖蛻的皮,很完整,是感謝尹宗夏才贈送給他的。
而想到醫館,他就想到了醫館如今的主人,那只射干精,甘清。
繼而又想到,甘清這個名字是淮樞寧給的,他眼神一黯,收回了神思。
喉嚨干渴,舌根彌漫著甜膩的血味。
他昨夜叫啞了嗓子,被撕碎偽裝后,終于能流下眼淚,滿臉淚水的被她吻了好久。
樓蘭緩緩環視四周,看到桌上新?擺了個煙青酒壺,知道是淮樞寧準備的,他攏著衣衫赤腳下床,踩在地毯上。地毯磨著腳底,每走一步,骨頭都似醉酥了,搖搖欲碎。
他半晃著,撐在桌沿上,提起煙青色的瓷酒壺晃了晃,蹙眉飲下半壺冷酒。
身體因?酒冷抑制不住地抖動,直到冰涼的酒液流入身體內,慢慢燒起后,才回了暖。
忽而,樓蘭轉身看向床頂。
他總覺得,有什?么東西在盯著他看,而且那道目光,很像淮樞寧的。
就是那種?……似乎帶了牙尖的目光,色瞇瞇的,被她看一眼,似被啃咬了,又疼又密。
出神半晌,不經意間回頭,看到了一面對著床的銅鏡,此時此刻,銅鏡中?,映出他的身影。
這面鏡子,昨天也沒有。
不必想,一定是淮樞寧的惡趣味。
樓蘭一步步走近,銅鏡中?的魔也一步步清晰。
傾世絕色的一張容顏,紫色的雙眸即便冷峻淡漠,也自有一番動人之處。
樓蘭伸出手指,輕輕摸著唇角,擺弄出一抹生硬卻妖冶的笑。突然,他手指緊抓著心?口,踉踉蹌蹌倒在銅鏡上,倚靠著鏡子俯蹲了下去。
身體里,萬千道魔音與魔火一起搖曳著,灼燒著他的魂骨。
“叛徒……”
“燒了她!燒了他們!讓我們……”
“放我們出去——”
那些魔音撕扯著他的意識,終于,透支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昏死過去。
第40章 天真
身體像跌入了無盡深淵。
涌上來像水又像火, 冰寒到極致時,一樣會帶來灼燒的痛。
就像他的第一次死亡。
被曲銜的陣浪狠狠拍進寒潭中時,他心底泛起的恨孤立無援。他知道自己不是敗給?了曲銜,而是敗給?了淮樞寧。
龍女戰神?——實際上, 流云君殞身后, 破殼而出的龍女并未真正出手過。
她最初集結起的是降魔十八英, 十八英各個?身懷絕技。比如曾經隸屬于十八英的公主四衛, 連茶水鋪的鄉野狐妖老板,也知道四衛們耳熟能詳的降魔殺手锏,譬如千面萬相妙殊,拂浪止水六業……
但凌淵公主有什么絕招, 從未聽過。
連老狐貍說書, 也都是“關鍵時候, 只見凌淵公主輕抬一指,那魔便灰飛煙滅了。”
直到冰藍色的雨凍結魔火。
凌淵公主降生, 便為克魔而來。她也和綺柳一樣, 多年按兵不動?收集消息, 只為確保冰雨降下?, 能破開魔域,壓制群魔。
他全身凍得?仿佛要從內部裂開, 無力與不甘同滅頂的黑水一起, 牢牢鎖住了他。
這就是死亡的滋味。
既是一瞬間的湮滅, 又是漫長?的迷茫與痛苦。火熄滅時,心臟還在虛弱的掙動?, 他最后的念頭, 是可笑的——想在柔軟的床上暖暖和和睡上一覺。
要有藥香,他烹煮著?花藥膏。要太陽不烈, 連續幾日清朗的晴天,床是干燥松軟的,被子柔軟有溫度。
洗澡水永遠不會冷卻?。
沐浴完,屋里仍是暖和的,不濕冷。
要燈燭通明,酒是溫的,不疼不烈。有桂花的清甜味。
這迷迷糊糊涌進腦海的朦朧畫面,起初只有他一人?,可漸漸地,再一晃神?,身邊新躺了個?散發著?熱息的人?。
黑發很硬,看?起來像下?雨也不會輕易濕透的倔強頭發。很暖和,像個?火爐。
只是模糊的一道背對他的身形,他已心生向往。神?志不清的,伸手想抱著?她。
有聲音。
一開始,像風吹開門的聲音。
陰風刮透門窗,從縫隙擠進來,然后是全部的風灌了進來,很冷。接著?,他聽到風中有說話?聲。
最后,他聽清了,那不是風聲,那是千萬萬魔魂的嘶叫哀嚎聲,如無數尖牙利爪,從他的耳朵里鉆進去,狠狠撕咬在他的心臟深處,撕扯著?他的脊背靈魂。
從內到外,從外向內。
千瘡百孔。
他像被無數雙鬼手扯進無邊黑暗,陰冷潮濕,無人?點燈。
那些手遮住他的眼睛,扼住他的咽喉,鋒利的骨刺從他的靈臺一下?又一下?敲進他的心臟。
道道聲音,亂七八糟,折磨著?他的身心。
“燒死龍主。”
“殺了她。”
“樓蘭,樓蘭……吾兒,紫冥淵……”
“身為魔燈的使命,我們最后的……”
“讓魔火重燃!!”
他睜開沉重的眼皮,茫然坐起。渾身疼的像被撕碎了皮捶碎了骨。入目是一片斑斕的黑,無邊無際的黑色,流轉著?一種紫色的,宛如活著?的光霧灰燼。
他站在黑色的,宛如水面的地上,赤身赤腳,腳底是冰涼的,身體卻?不覺寒冷。
他仿佛在火早燃盡熄滅的爐子里面,灰燼的余溫柔柔包裹著?他。
近在身側的紫色灰燼漂浮著?,頭尾沾到“地面”后,重重落下?,好似有了重量,曲蜷著?延展開一條長?長?的小路,引他向前走。
“……這是哪里?”
他記得?自己被曲銜拍在了水里,已經死了。
他把?手貼在胸口?。
他能感覺到,自己很“薄”,宛如一層琉璃吹出的膜,稍微給?點重量,就會裂開。
但他能呼吸,也有心跳,他還活著?。
“焰火三?重。”
“樓蘭,你是紫冥淵誕生的第一盞萬魔燈,也是唯一……”
千萬道聲音中,有一道威嚴穩重的聲音傳入心間。
這是所有魔音之中,最為清晰冷靜的聲音了。
“魔并非憑空而來,紫冥淵是大地的產道。”
“人?與妖千萬年的虛妄邪念落入大地,積少成?多,大地無法運化,只得?裂開產道,由紫冥淵誕生萬魔,這就是魔的由來。”
“樓蘭,你的母親,般若公主衛辛兒,是誕生在人?間的人?魔。”
“雖為人?,卻?是天生的魔種。”
“萬魔之魔,又擁有人?的繁育能力,她孕育出了你。”
“可你不是魔念,樓蘭,你是一盞燈,般若孕育了你的燈臺,魔火是你的燈魂,龍心是你的燈芯,你是紫冥淵真正的孩子……”
“你身上,有他們垂涎的火種。”
“樓蘭,去你該去的地方,該怎么做,不要聽他們的,只聽從你自己的心。”
“樓蘭,記住,你有心,那是你的心。無論妖魔還是人,所有生死,都在你一念之間。”
“一切皆為天意。”
是誰?
他要我去哪里?
他沿著腳下的路跌跌撞撞走著?,在筋疲力盡后,終于看?到了一線窄光。
他像撲火的蛾,向那束光奔去,將無邊寒冷的黑暗遠遠拋在身后。
終于,光芒越來越寬闊,他攀上那束光,走出黑暗。
天高地闊,灰蒙蒙的高天之下?,眼前是一片戰后的廢墟。
他回過頭,這才發現,自己身后,是即將閉合的紫冥淵深口?。魔火熄滅后,紫冥淵合上了那條裂縫,唯有灰燼白煙彌漫,不再見明火燃燒。
它像兩瓣枯萎的花,像蒼老瀕死的眼睛。而站在山口?的他,像那只眼睛用盡力氣,擠出的最后一滴眼淚。
樓蘭復生了,赤著?無可挑剔的精致魔身,迷茫又懵懂地踏出復生后的第一步,地上的魔火灰燼堆積成?松軟的黑紫色煙土,他白皙的腳趾淺淺埋在里面,印上紫色的灰痕。
他頂著?一張極其美麗的臉,仿佛天神?降世。鴉羽般的墨色長?發覆在身上,隨著?步伐晃動?。偶爾能從大片的雪白之中,隱約窺見漂亮的櫻粉,與他手指尖的甲蓋是相同的粉,霧似的淺淡朦朧。
而他也終于明白,眼前的廢墟,就是曾經的魔域。
沒有魔,也沒有人?。
這片大地,就像被燒死的樹,蒼涼且毫無生機。
他在半傾塌的村落房屋之中,“借”了幾件衣衫,披在身上。
他仔仔細細看?了這些房屋,有人?居住的痕跡,灶臺都有使用過,碗盤里的食物殘渣也是正常的,并未見人?肉人?骨。甚至附近的農田,還有無人?收割后瘋狂生長?最后原地死掉的麥谷。
這是開魔域后,多少年了?
人?呢?
魔死無骨只有灰,那人?呢?那些,早已和魔生活在一起,就像母親和父親一樣,能夠生活在一起的那些人?呢?
潦草裹上衣服后,他抬頭四顧,白煙繚繞的不遠處,隱約見一條“黑龍”,他愣了半晌,攏著?領口?向“黑龍”移去。
離近了,才見是一道長?墻,他暗暗松了口?氣。
其實,一開始看?到這條“龍影”時,他心底恐懼過,害怕是淮樞寧的龍骸。
雖然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這個?想法太荒謬。如果?是她的龍骸,又怎么會孤零零躺在這里無人?收尸無人?守靈。
她又不是魔,怎會死后凄涼。
終于,他走近了這堵長?墻。
紫色的眼睛驟然睜大,瞳孔顫動?著?。
墻上密密麻麻,都是魔影。
這些魔影,保留著?死前最后一剎的動?作和話?語,感應到他的氣息,墻上的萬魔齊齊蠕動?,重復著?他們的最后一句話?。
他淹沒在這些聲音里,陷入這堵長?墻,似也要被墻鑲嵌。他就在這些聲音里尋找,既希望找到綺柳,又害怕找到綺柳。
不知摸了多久,找了多久,他滿身灰燼,滿臉灰痕,終于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有魔才有妖,有我們才有你們龍主安枕無憂,凌淵公主,你和你的母親,都會后悔的!”
“……綺柳。”他叫不出母親,叫不了娘,他看?著?那團扭曲的魔灰,流不出淚,可身上的血卻?在倒流。
躺在地上不清楚望了多久的昏暗高天,他聽到了腳步聲。
有人?朝這里走來。
他警覺坐起,紫色的雙眼緊緊盯著?煙霧深處。
女子纖細曼妙的線條慢慢浮現,是個?人?,活人?。
真的是活人?!
樓蘭慢慢歪頭,又將身上的衣服扯好,目光追著?她,直到她完全現身。
那是個?上了些年歲的漂亮女人?,細眉吊眼,眼里蘊著?兩星精光。薄薄兩片嘴唇有些干癟,裹在深深的面紋之中,半張苦相,半張不服不忿之色。
“……殿下??”她停在十步開外,試探著?叫。
樓蘭沒有應,他還在疑惑,并不覺她是叫自己。
“樓蘭殿下??”她又試探著?叫,這次見他目露驚訝和慌張,確認了他身份。
“真如尊主所說!”女子目中閃爍出光彩,伏地猛拜了幾下?,額上蹭著?一團灰,興奮道,“殿下?,婢子悵煙,是魔君岫戀的妻侶,也侍候過尊主,尊主要我守在此處,等您醒后,為我魔界復國?!”
悵煙又拜了幾拜后,忽然抬頭,雙目望著?他,露出奇異的癡相,迷戀又感慨道:“您果?真如尊主所說,美如紫冥淵幻火。我已上了年歲,可見您這般模樣……”
她嘖嘖稱奇了會兒,猛然清醒,又是狠狠一叩首。
“殿下?——唯有你,能將魔火重燃。”
“只要魔火復燃,他們,就都像您這樣,重返人?間!”悵煙抬起一雙吊眼,“殿下?,老身將助殿下?,完成?復燃大業。”
“……我,”他復生后,第一次開口?說話?,聲音干澀嘶啞,卻?難掩魔誘的繾綣靡靡。
他像是被自己的聲音驚到,緩了緩,才更加小心地問她:“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他們,都死了嗎?”
“殿下?,凌淵公主破開魔域后,大開殺戒,不到半月,魔域就被那混龍蕩平……已過去將近七年。”
樓蘭的表情空洞又茫然,像在聽茶水鋪老板說書,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那她……凌淵公主,現在在何處?”
“她載譽凱旋,龍主還為她換了年號,如今年號叫興寧,今年是興寧五年,就快到年關了。”悵煙不敢看?他,只狠狠看?向他身后的影墻,恨聲道,“殿下?復生,用了七年,婢子也等了七年,好在,總算等到了。”
魔域平地起風,卷起灰燼。身后長?墻上的眾魔影像被風沙激活,再次嚎叫起來。
他的心在萬道聲音的刺痛下?,如同被凍結,痛苦地像將自己投入深淵,砸碎在淵底。
他捂著?心臟,用力的手指,似又想將心挖出來,自行撕碎。
冰冷與無望的盡頭,他的背后,被一陣溫熱擁住。
熟悉的氣息,熟悉的懷抱。
樓蘭心慌張一提,想要抬頭確認這熟悉的感覺是誰。
……
他緩緩睜開眼。
溫暖的床,柔軟的被子,明亮的燭火……還有近在咫尺的熱源。淮樞寧坐在床邊,正在脫換衣裳,感應到他的視線,回頭查看?。
樓蘭慢慢別開臉。
她高束著?頭發,脫了上衣,露出光潔平滑的脊背,以及隨著?她的轉頭,柔軟高滿還勾翹著?的胸。
“這會兒感覺如何呢?”她笑著?問。
樓蘭慢慢坐起,垂眼。
這里不是魔域,而是公主府。
頭仍然有些沉。昏過去后,他似乎又夢到了自己剛剛復生的時候。
“我去交待他們做衣服了,見你……回來就見你昏了,我不知道該怎么辦,費勁灌你了幾口?酒。”她貼過來,酒氣撲鼻。
“感覺出來了嗎?”她問,桂花酒的氣息噴吐在他唇邊,接著?印了上去,“是桂花釀,甜口?的,不太烈,怕你受不住。”
酒是怎么喂的,她已然說明白了。
樓蘭摸了摸嘴唇,輕輕蹙眉。
淮樞寧自顧自說著?:“你的身子骨沒七年前好,我都怕你燃化了。”
“也夠可悲的,對吧。”她意有所指,“哪怕病成?這個?樣子了,稍微一撩撥就又來了反應。也就這一點提醒我,你的確是魔。”
她說得?沒錯。
他的身體對她的氣息已有了記憶,剛剛她帶著?酒氣貼近后,這副身軀就不自覺興奮。
現在,魂魄又在嘶叫著?饑渴。
“歇會兒吧。”帶著?溫度和她氣息的被子再次裹上,很暖和。
“明日,我讓羽弗回來,今后你的身體,他來照料。”
樓蘭一怔。
“樓蘭,你原先的計劃里,接近我后,下?一步干什么呢?”
沉默好久后,他嘆了口?氣,回答:“……放了被你們關起來的魔偶。”
“哦,知道在哪關著?嗎?”
“……刑獄司。”
淮樞寧樂呵呵道:“原來是知道的啊。不錯,但你打算怎么救?刑獄司關了八十七只魔偶,那么多魔,你救出來后,又打算如何安置?”
“沒想好。”他說,“但我要去救。”
下?顎被淮樞寧捏起,她雖笑著?,但眼底的金色是冷的。
“有接應啊?”她就這般笑著?問。
他直視著?她的眼睛,不躲不逃,回答:“沒有。敢這么做的魔,你不都殺干凈了嗎?那些躲起來的魔,七年前就不敢做的事,七年后又怎會敢做。”
“我在想,你這么天真。”淮樞寧松開了手,“魔能騙你,妖能騙你,指不定,人?也能騙你,對吧?”
樓蘭臉色微變,但很快,他就恢復如常,蹙眉道:“公主殿下?就這般自信,自己不會被騙?”
淮樞寧手指搓了搓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道:“嗯,也不無可能。”
他在轉移話?題,看?來,也沒有太天真。所以,果?然他身后是有“幫手”的。
應該不是魔,是人?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