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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還債

    尹樓蘭蹲在河邊, 挽起衣袖洗了手,對著河中?倒影檢查了自己的頭發,將頭發仔仔細細編纏好系緊了,又盡力撫平了衣褶, 托舉著輕紗罩, 遮了大半張臉, 小心?翼翼混入了進城的人群中?。

    饒是?如此, 他也依然是?最引人矚目的那個?。只是?余光瞥見他的身姿,就會轉頭好奇地張望一眼。瞧不見臉,也能在看到他的瞬間,聯想到美人二?字, 進而更加好奇他遮擋住的面容。

    尹樓蘭進了繁都后, 就溜著墻邊走?, 七拐八拐,繞到了尹府的側邊小門, 輕輕叩了幾?下。

    此時是?辰時三刻, 尹府清早的忙碌已接近尾聲, 角門這里晾曬著藥材, 有人守著,所以很快就有人應門。

    渾身沾滿藥味的銀發老太太開了門, 因年歲而略顯渾濁的眼睛在看到來人后, 如同回春, 頃刻間亮起。

    “小公子回來了!”銀發老太太開心?地合掌,又手足無?措起來, 喜不自勝道?, “老身竟然還能再見到小公子!

    “……茯鈴?”樓蘭認出了這個?開心?到跺腳的老太太。

    他有些詫異,離開尹府時, 茯鈴還未生?白發,如今卻滿頭銀霜,精神雖還健朗,但腰背已佝僂了些許,比記憶中?矮了半頭左右。

    “龍神在上,阿彌陀佛。小公子怎想起回來了?”茯鈴婆婆招呼著,“快快進來,我這就去找人跟主子說,主子一大早就去濟生?堂了!

    她接過尹樓蘭的織錦披風,用一種心?馳神往的目光注視著他。

    “家中?這些年還好嗎?”樓蘭跟在她身后,打量著如今的尹府。

    他離開了快十年,府中?變化很大,多了許多院落,一些記憶中?的道?路也不見了。

    茯鈴婆婆前面帶著路,頻頻回頭看他。

    “一切都好,許多遠親都來投奔主子做學徒了,府里新添了好些人口。小公子的通明閣一直留著,還在紫苑那邊,主子沒?讓動!

    “您離了府,到聆夜那種偏僻地方,還是?受苦了!避蜮徠牌烹p手合攏在半空中?拜了拜,搖頭道?,“小公子還是?更合適金鑲玉裹了,富貴來養,您比從前倦了許多,沒?以前在府中?那般明艷了!

    尹樓蘭微笑著搖了搖頭。

    “小公子這次回來,會待多久?”她急切地詢問。

    “這次來是?給璉兒過生?辰。”

    “太好了,能待到下個?月呢,您務必多留幾?日!避蜮徠牌耪?實的為這個?回答開心?起來,“您回來,主子一定很高興!”

    紫苑的外門爬滿了青藤,開著一種淡紫色的嬌弱小花。院內剛抽芽的野草半淹沒?了小徑,木砌的通明閣外廊散發著一種年久未修的潮味,踏足上去,會吱呀吱呀地響。

    茯鈴婆婆推開了門,又麻利擎著桿子,支開了窗。

    像是?證明真?的有打掃,茯鈴婆婆手掌擦過桌案,說道?:“里面是?干凈的,每天?都有在收拾!

    見到曾經的起居室,尹樓蘭總算放松了,笑也溫潤了許多,眼如含了水露,看什么都深情脈脈。

    被他這樣看一眼,茯苓婆婆只覺腰板都要?熱挺直了,少女似的合攏雙手,胡亂拜著,說:“我給您燒水去!”

    繁都的公府大院,最里頭是?間存放公文的重地。

    淮樞寧就在這里支了張桌案,手中?一疊蓋了躍金皇子名章的皮卷案宗,一頁一頁翻看。

    光從敞開的門外投射進來,就鋪在她的桌案上。

    淮樞寧的身邊站著一個?青衣女子,很高的個?頭,細薄一條,冷著一張臉,不停地從平坦的衣襟里,往外掏送著案宗。

    這位青衣女子名叫辛玉,是?浮光公主的政事官,負責宮內諸多雜事,其中?就有替浮光公主跑腿,給凌淵公主送案宗。

    案宗是?淮樞寧向二?哥討借的,之所以是?辛玉來送,是?因案宗量多且全都涉及魔物,需監國儲君批閱同意后,才可調出送來。

    掏完全部的卷宗,辛玉拿出一支筆一個?小本,比對圈畫著數量。

    “寧殿看完之前,我會留在此地!

    “辛苦。”淮樞寧一點頭,又想到她的名字,笑了兩聲,接著翻看這些魔俘虜的供詞。

    桌案上的光遮了半面,一道?身影出現在門外。

    聽到熟悉的銅錢碰撞聲,淮樞寧頭不抬,只招呼了一聲:“曲銜,過來!

    銅錢覆面的白衣道?士進來,手指抵在地面與?膝蓋一起點觸,給淮樞寧行了個?禮,起身。

    “如何了?”淮樞寧問。

    曲銜抬眼看向身旁的女子,辛玉知趣告退。

    “已和六業完成交接。盯梢時,碰到個?沾著妖氣的行尸,我已在它?身上放好了追蹤符。”

    “嗯!被礃袑庍在看案宗。

    曲銜垂眼看著她,不自覺靠近了。

    “除了繁都與?聆夜,近十年來,西南與?魔域毗鄰的州郡均有大規模的少女失蹤案件,多數與?魔有關。魔王子秘密儲備魔軍的可能性很大,但我與?六業觀點不同,我認為魔活擄大批少女,并非是?享用或食用,很可能是?為了育魔。”

    “現在都還是?猜測!彼^續說道?,“一切要?等妙殊的消息!

    淮樞寧仍然只嗯。

    “此外,我不認為繁都的男童被食心?肝案是?魔做的,魔氣很虛,反而每一處,都隱約沾著妖氣。”

    淮樞寧放下了案宗,笑著抬頭。

    “曲銜,有個?人,我想讓你見一見!

    曲銜神色整肅,靜聽指令。

    “前不久,妙殊受傷,我們?在聆夜城碰見了個?醫術不錯的醫士!被礃袑幋郊t齒白的笑著,瞇眼道?,“是?個?難得的美人,我想讓你認識一下。”

    曲銜不明所以。

    “殿下是?疑他醫術有異?”

    “不,我要?帶他回華京。”

    曲銜湛藍的眼睛倏然一縮。

    尹府的紫苑。

    尹樓蘭躺在小院的暖池中?,墨色的長發蜿蜒在暖霧繚繞的水面。久違的回到最熟悉的家,他身心?放松,倦意朦朧。

    一縷縷檢查了自己的魅身后,他回憶起了昨夜的觸碰;昶侵?的魔火懶懶燒著,心?跳漸漸加速。

    他鎖眉,緩緩閉上眼,白皙的皮膚隱在水霧中?,輕微地起伏著。貝齒緊咬水色的唇,隱忍著泣吟。

    他在安撫沒?能得到紓解的魔火,這個?過程既放松舒適又帶著一絲羞澀與?不安。

    熟悉的居室,熟悉的味道?,但因闊別多年,又在熟悉中?帶著陌生?,讓他在紓解時還緊繃著。

    并不歡愉,只是?魔的本能壓下理智,從身體里緩慢析出,躍躍欲試,想要?讓他徹底沉淪。

    心?是?復雜且失落的,他也說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在計劃著什么,混亂中?,他真?的想服從心?深處的狂欲,對淮樞寧投懷送抱。

    這一定是?心?臟的原因。

    他自己,他本人,只是?想給她還債,還完,他才能徹底解脫,迎來自由?。

    走?廊吱呀吱呀響了起來,聲音錯落很快,尹宗夏匆匆趕來,要?推門進來時,才看到水霧。

    尹宗夏的輪廓映在門上,問道?:“樓蘭,回來了嗎?我進去了!

    屏風后,尹樓蘭穿好里衣,搭著外衫,揉著頭發上的水珠,緩緩走?出。

    “姐姐。”

    尹宗夏推門進來,交待身后的仆從把東西放好退下。

    “怎不提前寫信說?最近忙得頭昏腦漲,聽見茯鈴說你人都到家了,我還以為自己做夢還沒?醒。”尹宗夏拉起旁邊的緞子,比在尹樓蘭身上,風風火火道?,“恰巧昨天?送來了一批新料子,三公子是?梅紋的,雪青是?云錦,我一看見這顏色,我就想起了你……趕巧了不是??”

    她將兩種紫都在尹樓蘭身上比了,十分滿意。

    “龍主治國也是?有好處的,從前哪敢想這些個?紫色,你呀,那名字就像寫在這些紫色上,紫色是?最襯你的……”

    “把頭發擦干了。”尹宗夏像照顧孩子,給他拂了頭發,又取出食盒,端出一碗藥酒。

    “我加了十九畏,還點了花酥油。你來得太突然,花酥油也沒?剩多少,味道?興許不大好,你將就著先喝了!

    尹樓蘭頭上搭著長帕,雙手接過,捧著碗乖乖喝了一口,抬頭對著尹宗夏笑。

    這種笑,很乖,也很安心?。

    尹宗夏靜靜看他喝完,才問:“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嗎?怎么突然跑回來了?”

    尹樓蘭剛收了碗要?說話,走?廊外跑來個?半老嬤嬤。

    “主子,齊奶娘光顧著與?十三嫂子吵嘴,沒?照顧好璉小少爺,小少爺下了學堂,在西廂房外摔下了臺階,摔傷了腿。”

    尹宗夏神色突變,鐵青著臉問道?:“傷得重嗎?骨頭可有事?”

    半老嬤嬤連忙搖手:“小少爺的膝蓋破了皮,主子,你看怎么罰,都是?那齊奶娘和十三嫂子……”

    “我說過多少次了!千萬要?照看好璉兒,讓他吃好喝好,不要?生?病,不要?受傷,四個?人照顧一個?孩子,都照顧不了,你們?是?飯桶嗎?!你們?還都是?家生?的,真?是?氣死我了!”尹宗夏怒火中?燒,站起身到走?廊外,發作前,還順手帶上了門。

    門外,尹宗夏越罵越狠,連同著告狀的嬤嬤都罵了,接著又叫人來做規矩,前前后后罵了有半個?鐘才清凈。

    她又坐回來,白嫩的一雙手揉著太陽穴,與?尹樓蘭說:“整日都是?些這種事!

    “從沒?見過姐姐這般生?氣!币鼧翘m好奇又欣慰。

    尹宗夏向來溫柔有度,一個?人操持這么大的尹家,還維持著繁都最大的藥堂醫館,從沒?跟誰起過沖突。哪怕是?尹家的宗族長老們?要?趕他走?,尹宗夏氣急了,也都沒?罵過一句。

    現在,尹璉磕破了膝蓋,尹宗夏大發雷霆,罵了這么久。尹樓蘭不僅不討厭,還為尹璉高興。

    看吧璉兒,哪有不喜歡自己孩子的母親。

    “怎么,看著我笑?”尹宗夏順了氣,繼續剛剛的話題,“你回來,你那聆夜城的醫館怎么辦?”

    “……醫館塌了!币鼧翘m垂眼,將前因后果都講了。

    從凌淵公主入住聆夜城,到他去魔域見綺柳,接著就是?自己被綺柳下了毒,眼睜睜看醫館被劈。

    然后,就被凌淵公主救了,一起來了繁都。

    尹宗夏表情逐漸震驚。

    “你是?說……凌淵公主送你來的繁都?她也在這里?”

    尹樓蘭點了點頭。

    他依然垂著眼,沒?注意尹宗夏的反應。

    沉默了好久,尹宗夏道?:“樓蘭……你這樣,遲早是?要?暴露的!你別管了,你就住這里,哪也別去,不要?再去見她……不,她們?都別見了!”

    “姐姐,”尹樓蘭低聲道?,“我想,和凌淵公主……兩清!

    “什么?”尹宗夏沒?明白。

    “她哥哥……我吞了她哥哥,這是?我欠她的,我想,還了!

    尹宗夏杏眼瞪著,目光仿佛凝固住了,將他臉上的表情看了一遍又一遍。

    “……”

    “樓蘭!币谙穆曇舳伎~緲了,“你要?還她什么?你在……你到底在想什么!”

    第24章 有緣

    “我能活著?是因為她哥哥, 是我吞了他。她出現在我面前,就是命運提醒我,該還?了。”

    聆夜城那么偏僻,還?能讓他碰見龍女, 還?被龍女糾纏上, 這就是命運安排。還?清了, 他才能自由。

    尹樓蘭幾乎算得?上是尹宗夏養大的?, 比起?姐姐,她更像他的?母親。她知道樓蘭心思曲折細膩,能這么說,就一定會這么做。

    因而, 與其說是生氣, 不如說, 她是詫異。她猜到了尹樓蘭口中還?債的?意思,但她無法相信, 于是她擺出長輩的?姿態, 逼迫他說清楚。

    “你怎么還??!你要還?什?么?你的?身子?還?是要和她去華京, 替她哥哥坐在那位置上?!”

    “我不會和她回華京, 我只是想……替這顆心,盡一份責任!

    尹宗夏快步走?來, 瞪著?眼睛拽起?他的?衣領, 手?因怒氣而顫抖著?。

    “我養你長大, 不是為了讓你去做這種事!”尹宗夏怒不可遏,“我父親救你, 也不是為了讓你今日替龍子去亂綱常!”

    她松開手?, 悲切道:“你要還?她,你可知道你真正該還?她的?是什?么?!你是她的?仇人, 你吞了她的?血親,你說你該還?她什?么?是命!是命啊!”

    尹宗夏想不明白,樓蘭不是這樣糊涂的?人,他一向聰明,怎么會做出如此蠢的?決定。

    “是綺柳逼你的?嗎?”尹宗夏不信。

    尹樓蘭垂眸道:“……跟綺柳無關。”

    綺柳雖有這層意思,但目的?不同,更何況最終做出這種可笑決定的?還?是他自己。

    “你知不知道,你這具身體是假的?!”尹宗夏煩躁地踱步,“你要自薦枕席,你要親自送到她手?里,萬一露出破綻,你會怎樣你清楚嗎?!你是……你是魔!”

    尹宗夏壓低聲音。

    “龍有天命,凌淵公主的?天命就是除魔,你還?要親自送到她床上去……樓蘭,你什?么身份,你父母是誰,你如何來的?,你與凌淵公主之間的?仇怨,你難道沒?數嗎?只是魔,死了也就死了,可你,她若知道你是誰,你想求死都難!”

    尹樓蘭呢喃著?:“只一次,只會有一次!

    咣當——

    尹宗夏氣的?將布匹摔在了他身旁。

    尹樓蘭抬頭,蹙著?眉,露出一抹微笑。

    姐姐即便被他氣急了,也不舍得?真的?往他身上砸。

    “姐姐,醫館很忙吧,我會去幫忙……”

    “你哪都別想去!”尹宗夏指著?地面,“你就待在這院子里,敢出去,腿給你打斷!我馬上就給你備藥,拿上你的?藥速速回聆夜!”

    “她會和我一起?回去的?!币鼧翘m道。

    尹宗夏一怔,反應過來“她”指的?是誰后,恍然大悟。

    這不是尹樓蘭單方面發瘋,那凌淵公主也是推手?!定然是那凌淵公主步步緊逼,才讓尹樓蘭想出這樣的?昏招。

    尹宗夏自以為明白了,迫自己平心靜氣了,同他說:“你這么做不行?。她嘗了甜頭,你更跑不了了!

    “不會的?!币鼧翘m已有打算,嘆氣道,“畢竟……嘗了才知無趣,到手?后就不惦念了。而且,我還?了債,就不再會對她愧疚,她生性高?傲,被拒絕后,必然不會糾纏!

    聽他這么說,尹宗夏知道是勸不動了。

    而且,他說得?也有幾分道理,想來他也有好好盤算過。

    尹宗夏疲憊道:“罷了,你大了,要做的?事我也管不著?。你顧著?自己的?身子就好……好好活著?。姐姐對你,就只有這一條要求了。”

    這樣算是把話說開了。

    尹宗夏絮絮叨叨,要給他多釀些?純凈藥酒,要他別再敷衍度日。

    也就是這個時?候,尹樓蘭問道:“姐姐,繁都最近,是出事了嗎?”

    尹宗夏頓住。

    “繁都事還?不多嗎?什?么事都會發生!彼绱嘶卮,低著?頭撥弄著?酒盒。

    “今早在城郊,我看到了一具行?尸!币鼧翘m道。

    “你說那個啊,繁都近來出現了好幾期詐尸案,咱醫館前幾天也有。”

    “……很像傀儡!币鼧翘m說。

    尹宗夏收好了酒具,笑了下。

    “樓蘭,”尹宗夏說,“我父親的?手?藝,只有你我知曉。其實,繁都出現傀儡尸,我也很焦急。公府如今正在調查,咱尹府經不起?查。我母親的?那些?親戚,有多少腌臜事,你是知道的?。父親是傀儡師這種事,若是被公府知道了,咱家,就要亂了。”

    尹樓蘭點了點頭。

    “姐姐不必擔心,我不會說的?。和姐姐無關嗎?”

    尹宗夏嘆了口氣。

    “想來,天下這么大,傀儡師,也不止我父親一個吧。”

    她看向尹樓蘭,眼神復雜道:“我都要撐不住了……風雨欲來,每日雜事還?多。樓蘭,其實姐姐無所謂尹府的?那些?親戚,姐姐真正怕的是你!

    她整理著?尹樓蘭的?袖擺,聲色疲倦道:“你是父親最完美的?作品。一旦他們?知道父親是服務過魔王的?傳奇傀儡師,樓蘭,你就危險了!

    “嗯,我不會說的。那些傀儡尸不是姐姐做的?,我就放心了!

    “說笑了!币谙某秳幼旖,扯出生硬別扭的?笑,“我哪里會傀儡術,父親什?么都沒?留下。”

    她眼神晦暗下去,又喃喃了一遍:“他什?么也沒?留下啊,我還?能從?哪學……”

    淮樞寧翻完了所有案宗,打發辛玉回去了。

    案宗歸還?后,她躺在椅子上,腿翹在桌上,閉目回憶案宗上的?每一個字。

    一截青黑龍尾從?椅背的?雕花縫隙中擠出來,垂在地面上,掃來掃去。

    她在腦海中細細翻了數遍案宗后,睜開眼睛。

    身后的?龍尾也跟著?不動了。

    流云君殞身前的?一份幻魔的?審問記錄中,提到過魔域將誕生偉大的?繼承者,魔火的?化身。

    而這份審問記錄,發生在盜龍蛋之前。

    流云君殞身后的?審問記錄中,魔們?提到魔域的?繼承者,偶爾是魔王子,偶爾是尊主,偶爾是那位主子。

    “國師……國師?”淮樞寧琢磨了會兒,又閉上眼檢索著?與國師有關的?記錄。

    沒?有。

    并沒?有提到魔域的?國師這種話。

    ——參考人族國師……自殺噴血,開祖廟祭天,召喚咱們?出來?

    想到羽弗冬的?話,淮樞寧心中一動。

    有份卷宗中提到過,眾魔不懼死亡,因為魔火燒到華京之時?,他們?會卷土重來。

    淮樞寧手?指撥弄著?桌案上的?鎮紙,思索著?關聯。

    “國師,魔王子,般若公主,魔火,卷土重來……龍蛋!

    好似有靈感要呼之欲出,可她還?是沒?能抓住。

    曲銜回來了。

    淮樞寧收回尾巴,問道:“送走?辛玉了?你親自去送,可是有書信要托她捎回京?”

    曲銜點頭,臉上掛著?的?銅幣面具沙沙作響。

    “我們?曲家身在華京,有許多事都要小心平衡,我怕自己出來這些?天,小輩們?懈怠,故而寫信,讓侄兒多加勤勉!

    “你對你侄兒還?真不錯!被礃袑幍,“沒?記錯的?話,他有十五了吧?怎沒?同你一起?修道?”

    “曲潛資質不佳,將來入仕也可為君分憂。”曲銜淡漠回答。

    淮樞寧起?身,手?中轉悠的?筆精準擲進筆筒中。

    “走?吧,帶你去尋醫求藥。”她笑著?一眨眼。

    午后,尹樓蘭在尹府外的?胡同道里,幫著?學徒一起?曬藥。為炮制藥材方便,他系了襻膊,又在外面套了件白底的?粗布貼里,用腰帶隨意系了,蹲在一排暗紅色的?石肉花根前挑揀著?。

    尹宗夏午后回府小憩,睡醒哄了會兒尹璉,聽茯鈴說尹樓蘭在府外拾藥材,便出來看了。

    尹樓蘭的?行?醫天賦比她高?,一些?廢棄的?古怪藥材,在他手?中也能成為治奇病的?良藥。

    他好似天生就知如何用藥,如何治病。雖是她領進門?,但尹樓蘭在通醫理后,卻走?了一條又偏又奇的?路。

    尹宗夏見他把一根萎縮的?枯白花根收進衣袖,問道:“這石肉花根已經發白了,哪里還?有藥效,你撿出來還?能作何用?”

    “可治禽妖飛完落地化人形,喝風后咳嗽!币鼧翘m給了個奇奇怪怪的?用法,“嗯……兌著?半兩半濕的?家鄉土就好!

    尹宗夏繞著?想明白了這個用法后,心中油然泛起?嫉妒的?苦澀。

    若是他的?話,一定能……

    尹宗夏鬼使神差問了句:“固本的?用的?,花鰱骨,褚蝶粉,若是沒?有十年的?蕙草蜜蠟,尋什?么樣的?藥能代替?”

    尹樓蘭略一沉思,眼睛睜大了剎那,抬起?頭看了尹宗夏一眼。

    尹宗夏面色平靜地看著?他,除了提問,沒?有別的?意思。

    “……香草蜜難尋,蜜蠟更難得?。浸了汀花露水的?河畔花蜜,或許能替!彼杂种。

    “這比蕙草蜜蠟還?要難尋。”尹宗夏苦笑,“你這怪醫!

    尹樓蘭收回目光,低頭看著?那些?躺在石板上的?藥材出神。

    “主子,這兩位貴客說要找尹……”一位學徒正門?口跑來稟報,話還?沒?說完,就被一聲朗笑打斷。

    “找到了,在這里。”淮樞寧出現在胡同口,逆著?光搖著?扇子。

    凌淵公主。

    尹宗夏迎著?光瞇起?眼睛,她再清楚不過,來人是誰。

    余光瞥了尹樓蘭一眼,尹宗夏愣住。

    她看到了尹樓蘭抬頭望過去時?一剎那的?笑意。

    在他蹙眉之前,他的?眼睛里,清清楚楚,是喜悅。

    尹宗夏忽然意識到,自己之前想錯了也勸錯了。

    什?么綺柳逼著?樓蘭去報仇,什?么樓蘭覺得?愧疚要獻身。

    統統不是。

    尹樓蘭只是單純的?,未發覺的?,喜歡了凌淵公主。

    他繞了一大圈,別別扭扭不合常理地還?債,只是借口。他不能自己承認的?借口。

    什?么時?候?是怎么喜歡的??

    為什?么?

    是龍心的?原因?

    還?是說……宿命?

    那一剎那,尹宗夏理解了綺柳的?做法。

    尹樓蘭不可控,他身上有龍心,他注定會在兩種身份之間搖擺。

    與其藏著?他,不如就讓他在凌淵公主面前暴露,迫使他只能選擇一端,只能與龍女為敵。

    尹宗夏心思百轉千回,面上得?體微笑。

    “您二位是?”

    凌淵公主身旁,還?跟著?一位前朝朱砂銅錢覆面的?白袍道士。

    “姐姐。”尹樓蘭站起?身,輕聲介紹,“她就是凌淵公主。”

    而旁邊那個,他有過一面之緣的?白衣人——

    “曲銜!被礃袑幫榻B,“我帶他來,找你看病!

    曲銜灰藍的?眼珠一錯不錯盯著?尹樓蘭看。

    “我們?見過!币鼧翘m說。

    淮樞寧輕盈又欣喜的?啊了一聲,高?興道:“那還?真是有緣。”

    “不知二位貴客找樓蘭,是要看什?么?”尹宗夏道,“我叫尹宗夏,也是名醫士!

    “不錯,尹醫士是名醫!被礃袑幍,“只是我親衛這病,只能樓蘭看!

    她合扇,笑看著?莫名對她有敵意的?尹宗夏。

    曲銜摘下了銅幣掛,露出了他的?下半張臉。

    他的?嘴唇兩旁,分別有兩道裂向面頰的?紫紅色魔火燒痕,如爪牙般猙獰。

    “樓蘭說他能醫魔,所以,我想碰個運氣。”淮樞寧道,“這個,姐姐是醫不了的?吧?”

    尹宗夏怒瞥尹樓蘭。

    “你何時?能醫魔?怎什?么胡話都往外說。”

    她這般應答,用意尹樓蘭都知曉。

    “姐姐放心,凌淵公主分得?清是非。”他想了想,指著?旁邊的?偏僻小院說道,“就來春暉堂吧,這里人少,無人打擾。”

    尹宗夏心中默默嘆了口氣,側身請兩位進去。

    淮樞寧與她擦肩而過時?,悠悠笑道:“姐姐身上好濃的?藥香!

    尹宗夏平靜微笑。

    “哪里,藥堂里浸久了,都不好聞!

    第25章 側室

    尹宗夏滿腹心事, 走到尹府門外,一個老街坊牽著?孫女路過,畢恭畢敬教小姑娘向她施禮。

    尹宗夏收回神思,端莊慈祥微笑, 夸贊道:“好福氣的小姑娘!

    老街坊謙道:“哪里哪里, 尹大?士喜歡孩子, 抬愛了?!

    曾經, “龍神在上”還未成為?百姓的祈福語前,十里八鄉還信奉著?神佛觀音。后?來龍臨救世,老一輩人仍然?改不了?習慣,把大?善人稱作大?士, 觀音大?士。

    尹宗夏在繁都, 就如同活菩薩。比起尹醫士, 繁都人更愿意恭恭敬敬叫尹宗夏一聲大?士。

    救苦救難尹大?士。

    尹宗夏微笑頷首,送走老街坊, 她心又沉冷了?。

    喜歡孩子, 呵。

    尹宗夏嘴角微深, 慈祥的面容上如錯覺般閃過幾?分?不屑和自嘲。

    繼而, 心思又回到了?尹樓蘭身上。

    綺柳好手段,要留住樓蘭, 遮遮掩掩藏起來反而沒效果, 就應把他送到龍女面前, 讓他親眼看?清立場,親手斬斷對?龍女的幻想。

    所以, 該順著?綺柳的用意, 讓樓蘭暴露嗎?

    不,她應該考慮的不是?尹樓蘭, 而是?自己。看?起來,凌淵公?主與尹樓蘭雙雙有意,很快就能?同床共枕共赴巫山。

    她應該做的,是?借此機會,讓凌淵公?主跟著?樓蘭離開繁都。

    只要尹樓蘭引著?凌淵公?主,在十五那天,離開繁都就可。所以,她不能?讓樓蘭太早暴露。若他在繁都就暴露魔身,龍女嚴查之下,她多年前的準備和心血都會化為?泡影。

    “狐娘娘。”醫堂前剛接完骨,臉上還掛著?淚的小少年打招呼。

    與大?士同樣,狐娘娘也是?對?尹宗夏專門的尊稱。本地?人習慣將女神稱為?娘娘,月娘娘是?牽姻緣的,喜娘娘是?求順利生產的;狐娘娘,則是?大?慈大?悲行醫濟世的半狐尹宗夏。

    這聲狐娘娘,讓尹宗夏心中一動。她微笑頷首,關懷了?幾?句,拿定了?主意。

    春暉堂中,尹樓蘭取銀針輕刮了?曲銜面部的燒傷驗看?。

    行醫時,他一向專注,旁若無人。

    又是?燭燒,又是?藥浸。他半舉著?銀針,上頭紅艷一點尖,另一只手托著?下巴,蹙眉思索了?好久,兩條煙眷眷的長?眉忽然?一舒。

    淮樞寧目光就黏在他身上,他剛一舒眉,她便笑問:“怎樣,能?治?”

    “某種魔毒猝火灼的傷痕,是?一種噬毒!币鼧翘m點頭,給了?結論,“能?治,解了?余毒,再消痕!

    他問曲銜,“傷多久了??”

    曲銜仍不回答,看?尹樓蘭的目光從未變過,是?一種疑惑不清卻高高在上的審視。

    淮樞寧替他回答:“有十年了?吧!

    “平時是?靠玄術抑毒的嗎?”尹樓蘭微微歪頭,好奇中還帶著?點欽佩,目光上移到了?曲銜灰藍色的眼睛,“已?經蔓延到眼睛了?!

    曲銜終于有了?反應,他似乎扯了?下嘴角,嘴角動沒動不清楚,面部的猙獰紫紅傷痕像蝶振翅要飛,很明顯挑了?下。

    魔毒侵蝕,十年有余,余毒雖不致命,卻蔓延到了?眼睛,遮蔽視野。不過,曲銜要強,用符箓靈修來輔助雙目,如今這雙眼睛,要比最初的肉眼還要敏銳清晰。

    尹樓蘭撫平紙,潤了?潤筆,寫起了?藥方。

    偶爾,他會停筆,手指抵著?嘴唇蹙眉思索;礃袑幘瓦@么看?著?他,眼神黏糊,似要把他剝皮剔骨般,不加掩飾。

    “大?多數魔死?后?會留下灰燼,你們的話,找這種魔灰很容易!币鼧翘m的口吻像在說一味常見的藥材,“這是?藥引。魔灰三?兩佐燒起來的酒,同這些藥一起煎半個時辰,喝浮沫……藥汁外用。”

    他寫好?*,拿起那頁薄紙,湊過去,輕輕吹了?吹。

    他的發絲隨之搖落,令人心泛漣漪。

    淮樞寧的眉毛不受控的飄了?起來。

    “就這樣,暫且一副藥,煎三?碗,每天陰陽交錯黃昏之時服用,隔日一次,喝完找我!彼麑⑦@張藥單雙手交給了?曲銜。

    曲銜接過單子,略掃一眼,隨意收起。

    這邊看?完,淮樞寧扇子敲著?手,道:“你之前有說過星河滿,你誕生之地?。我記得沒錯吧?”

    “星河滿附近。”尹樓蘭道,“那里靈氣充沛,我本根在。后?來被移栽進尹府,尹家人行醫積德,福德深厚,我借此成形!

    “明日,可否陪我去星河滿?”淮樞寧唇邊噙笑,“我很想見見你的老家,認門。”

    “明日嗎?”尹樓蘭沉思,無意間瞥見了?淮樞寧的眼神,還沖他眨了?下眼。

    尹樓蘭明白過來。

    她這是?在邀請,邀請他明日在相似的花樹川水旁,繼續那未完成的艷事。

    胸口滾燙起來,心仿佛要從身體里躍出,而體內魔火也不顧生死?地?往上泛,大?有攛掇他速速答應的意思。

    之前被撩起又未得到應有滿足的欲念,就這樣如火般在他身魂中央搖動。

    他了?悟的同時,曲銜也聽出了話外音。

    那雙眼睛像大?理寺的鍘刀,幽幽望了?過來,閃爍著?銳利刀光。

    尹樓蘭也瞥見了?曲銜的目光,與羽弗冬和六業不同,曲銜好似像極了……要跟他一爭高下。

    魔火好像比心更快的感知到這種微妙的差別,比疑惑先?昂揚起來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歡愉。

    這個道人,

    他喜歡淮樞寧?

    于是?,尹樓蘭形狀魅惑的唇,小小地?勾出一抹意悠悠的暗笑。

    “好!彼麑?著?淮樞寧一點頭,眉眼處隱約藏著?笑意。

    是?一種,給另外一個人看?的笑意,故意的。

    魔性上泛的尹樓蘭,整個人都似一種濃濃的魅紫,比魔火燒灼的瘢痕更加艷麗。

    他的舉手投足一如往常清雅端莊,氣質卻與剛才截然?不同,斑駁的光影之中,媚香天成,活色撩人。

    曲銜疑心大?起,那雙窄細的眼睛完全撐開了?,露出了?全部的黯藍瞳孔。

    這只魅,他是?,故!意!的!

    回到公?府,公?府內陳設大?多線條端直又有威嚴,曲銜產生了?一種極大?的不適感。

    并非他不適,而是?在此地?回想那只魅,他強烈不適。

    仿佛那玩意已?經提前玷污了?此地?,進而是?朝廷,最后?是?淮樞寧。

    細細想來,那只魅之所以讓他不適,是?因他過于魔里魔氣。

    魔,一個個都妖冶浮艷,皮膚仿佛都籠著?一層靡靡色香。那只魅,就給他同樣的感覺。

    不錯,就是?不正經,魔一般艷色。

    淮樞寧竟相中了?這樣的皮囊。

    掩在銅串覆面下的紫痕又動了?動,曲銜看?向淮樞寧的目光,多了?一分?復雜的痛心,就如殷切期盼孩子飛黃騰達的賢母,親眼目睹了?天賦異稟的兒子逛花樓狎玩。

    “曲銜,你看?過了?,他如何?”淮樞寧根本沒注意也不在意曲銜的注視,笑呵呵問。

    “華京缺妖醫,殿下挖走他,是?要給個什么官職?三?品醫?還是?說,二品?”曲銜裝糊涂。

    “哈哈哈……”淮樞寧搖著?扇子,閃著?壞笑的眸光道,“官職?入仕有你,官職也好稱謂也罷,都是?你的事。他,我要鎖在王府,只做一件事!

    “不過,你說得對?,他還有一身清奇醫術,不能?荒廢了?!被礃袑幱媱澲?,“那就讓他挑幾?個資質好的徒弟,教上十年二十年,教出滿天下的醫士,也是?功德一件!

    曲銜默然?許久,斟酌著?提醒:“殿下,魅不比妖,要讓他入王府,需考慮朝廷各方。他這個出身,擔不起殿下枕邊人的職責!

    “怎么說?”淮樞寧像是?真不懂,也像在裝不懂。

    曲銜只道:“殿下身負軍職,乃重中之重,一舉一動關乎江山社稷人心所向。殿下婚事,也是?國事。平衡各方才是?殿下婚事的用意,真要添個妖,也需是?華京大?族,朝中要職!

    淮樞寧像聽說書人講奇聞,好奇聽了?,忍不住又笑。

    “好說,教他認歸羽弗名下,做我母親的遠親,或者六業名下,當個鮫人。你們人,不是?常做這種事嗎?早學會了?!

    曲銜再度沉默,良久,他沉聲道:“殿下要考慮民心。假借身份,難堵悠悠之口!

    淮樞寧大?笑。

    笑罷,她眉清目明,眸中金光一爍,斂起笑意說道:“民心與我想睡誰有何干系?蕩平紫冥淵誅滅群魔,民心自會歸我。”

    于是?,曲銜不再勸,而是?一沉臉色,直問:“殿下想給他個什么名分?!

    淮樞寧沉思道:“你們人族心思復雜,考慮到你的處境,他不越過你是?最佳選擇,免得無端又在人族生波瀾……從前,你們人族是?定的什么規矩?他這種的,側室?如何稱呼?”

    曲銜淡淡道:“側妃。人族公?主不會同侍二夫,故而沒有稱呼!

    “啊……想起來了?,確實跟我們不同!

    龍女不太理解人族的這種只約束女子的規矩。

    淮樞寧道:“那我就和母親一致,給你們稱號……封號。”

    曲銜一沉眉,不悅。

    淮樞寧笑道:“怎么,是?嫌區分?不清晰?”

    她知道人族在乎,自從龍主登基后?,人臣們已?經叩問了?數百封折子,要龍主給述懷君和流云君分?個上下。

    龍主自然?不理,后?來,因述懷君是?流云君兄長?,在朝堂行走更多,且他的女兒做了?儲君,于是?那些人臣默認,述懷君為?大?,流云君從側。

    再后?來,流云君隕落,就沒人再問誰是?正的,只不過,又上折子,要龍主早日給流云君追封,流云君除魔功勞至偉,應該追封為?頭銜特別長?的正牌帝君。

    并且,這些折子還貼心給龍主解釋了?,追封逝者為?帝君,與現在的帝君倦述懷并不沖突,讓龍主不要有顧慮。

    這事,淮樞寧笑了?好久。

    最后?,還是?追封了?,可能?是?母親覺得好玩,單純的只想把長?長?的一些字拼起來,按在流云斷身上。

    曲銜默認了?。

    淮樞寧驚訝片刻,搖頭道:“你們也太在乎這些無關緊要的名號了?……好,那要如何才能?讓人聽到稱號,就知你是?正的,他是?側的?”

    曲銜道:“婚旨,寫清寫明,按規矩來!

    淮樞寧這才想起,人族的正副也有職責劃分?,有許多事,正的可以做,側的不能?做,好似這些行為?禁令還圈定得異常詳盡沒必要。

    淮樞寧想了?想,說道:“各司其職就是?。你是?我身邊唯一的人族希望,自然?要承擔朝中面子事。他是?我每晚要共枕眠的,他就只做他的事。你倆肯定不會沖突了?!

    她添了?句:“別欺負他。”

    忙到黃昏,尹樓蘭回通明閣翻舊時衣箱,翻出滿意的衣裳后?,熨展了?,架在籠上熏香。

    想想明日的邀約,心臟就難以控制,不聽話的狂跳。

    而后?,他打算做些正事,讓自己平靜下來。

    尹樓蘭捏著?金鎖,慢悠悠去了?尹府西堂,等尹璉放學。

    教尹璉的先?生還在檢查功課,磕磕絆絆的讀書聲不時飄來。

    尹璉的讀書聲確實不好聽,聽久了?著?急。尹樓蘭跟著?他背了?無數次,實在無聊了?,彎腰打理起旁邊的花草,琢磨著?花半蔫巴的原因。

    廊下,棋盤格的窗半開著?,照顧尹璉的婆子們說著?小話。

    尹樓蘭有一搭沒一搭聽著?,忽然?,他的名字鉆進耳中。

    “又回了?,說是?下個月給璉主子過完生辰才走……”

    “那般模樣真生是?非……璉主子的姑老爺已?聽說了?,主子再不讓他離府,他姑老爺就要開族會了?!

    “主子也不待見他,早上還吩咐了?,要咱們照看?仔細點,別讓璉主子見他。”

    尹樓蘭幽幽走了?過去,落腳無聲,如一縷鬼魅飄到她們身前,連虛掩的門推開了?也無聲無息。

    “尹璉幾?時放學?”他開口。

    一片寂靜,婆子們嚇得不輕,一個個躲他的目光。

    奶娘得體一些,反應極快,堆出笑,卻也不敢看?他,盯著?他的前襟,絮絮叨叨拉扯一通:“您來了?啊,璉主子放了?學就要忙功課,今兒功課重,怕是?子時才能?睡……”

    尹樓蘭不笑也不惱,就這么往廊下一站,出言道:“無事,我同你們一起等,他下了?學,我看?他一眼就走!

    第26章 泥叫叫

    再見?到尹璉, 小孩兒還是有些害羞,好在沒忘了他是誰,小羊咩咩似的叫了他一聲?舅舅。

    尹樓蘭取出長命鎖,掛在了他身上。

    尹璉軟糯糯說了聲?謝謝舅舅, 熱乎乎湊近了他, 小小聲?問他:“舅舅會一直在嗎?下個?月, 我就要過?生辰了, 我想跟舅舅一起!

    尹樓蘭并攏腿,蹲在小孩面前,雙手搭在膝蓋上,像個?大孩子, 歪頭?將尹璉仔細看了一遍, 眼中有了一星半點的笑, 點頭?說好。

    尹璉氣色很好,身體正在茁壯挺拔的成長, 他能感覺到那種蓬勃的, 即將發力的生命力。

    就像他每次貼過?來?的腦袋, 熱乎乎的, 氣血充足。

    魂魄也是完好的,特別好。

    尹樓蘭心情跟著好了許多。

    “舅舅, 下次……”尹璉紅著臉, 聲?如?蚊哼, 向?尹樓蘭提出,想要個?糖畫。

    “想……要只小狐貍。”他說, “我、我就是小狐貍。”

    尹樓蘭點頭?道:“嗯, 我知道!

    尹璉眼睛亮了,聲?音稍微大了些, 伸出小手,要和?尹樓蘭拉鉤。

    “舅舅,一定要買給我。”他說。

    尹樓蘭勾住他的小手指,輕輕扯了扯,覺得?有意思。

    “還要什?么嗎?”

    尹璉紅潤的圓臉上滿是雀躍,但隨即,他羞赧道:“……娘、娘說,不能貪心,都已經?要過?小狐貍了,不能再要了!

    “沒關系的,”尹樓蘭道,“璉兒明年想要什?么禮物呢,舅舅送你!

    “我、我想要泥叫叫,小鳥的樣子,聲?音要嘟嘟,不是嘰嘰啾啾的那種。”尹璉扇了扇胳膊。

    輕而易舉詐出了小家伙想要的東西,尹樓蘭很高興,他摸了摸尹璉圓滾滾熱乎乎的腦殼。

    “好,舅舅記住了。”

    那群照顧尹璉的婆子們找借口來?拉走了尹璉。

    尹樓蘭依然蹲著,歪著頭?,抬起手給扭頭?對他戀戀不舍的小家伙搖了搖,無聲?告別。雖然他仍然面無表情,卻能感覺到他有在笑。

    通明閣在尹府的最北邊院落,白日清凈,到了晚上,樹影幢幢的,就有些荒涼了。

    尹樓蘭點了幾盞燈,搭好衣裳,翻箱倒柜找從前自己留在這里的梳子。

    終于,他在鎏金的小匣子里,找到了那把沉甸甸的木梳。

    廊外?傳來?沙沙聲?,是衣袂擦過?草木的聲?音。腳步聲?輕柔,樓蘭叼著發帶轉頭?看向?門?,門?上映出尹宗夏的輪廓影。

    “樓蘭,沒睡嗎?”

    “嗯,姐姐進來?吧!彼掖覕n了頭?發,發帶繞了幾圈,起身分蒲墊。

    尹宗夏拎著個?精致的食盒,推開門?,囑咐跟來?的家仆們院外?等著,回身合上了門?。

    “今日見?過?璉兒了?”她坐下,將食盒放在案幾上,手指搭在上面。

    她先看了尹樓蘭一眼,接著,目光就移開了,望著窗外?月色嘆了口氣。

    “你聽見?了吧,晚上!币谙恼f,“我把那些多嘴的嬤嬤們,都打發去了別莊。”

    晚上,尹宗夏回府,就聽說了尹璉身邊的奶娘婆嬸們嚼舌根。她大發雷霆,召集來?府中所?有的仆從們,將那幾個?奶娘婆嬸們當眾痛斥一通。最后,以照顧尹璉不上心為由,將那些嬤嬤們都趕去了別莊。

    “你也見?諒。那些都是府中老人,從前照顧璉兒也挺好,我不能發賣了,只能趕到別莊。她們也是,在府中多年,又仗著是貼身照顧少爺的,慣壞了,平日里不是吵架斗嘴,就是碎嘴說人不是,沒半點規矩!

    尹宗夏目光收回,看了過?來?:“姐姐都聽說了,樓蘭,她們說的那些話,你別往心里去!

    “我知道姐姐肯定沒說過?那種話!币鼧翘m說。

    “你知道就好。”尹宗夏終于有了點微笑。

    “姐姐把璉兒照顧得?很好,比上次見?,又沉了許多,個?頭?也長了!

    “哪有這么快!币谙男Φ溃梆B璉兒還沒養你仔細!

    “姐姐養我也養得?很好!

    “是呢。”尹宗夏頻頻點頭?,“就等你這句話呢。”

    她拉過?食盒,挪開蓋子,里面是一碗藥酒。

    蓋子掀開的瞬間,尹樓蘭就蹙起了眉。

    濃郁的天蓖草油味道。

    天蓖草是一種出油極快的草木,有固本?暖臟腑的藥用,但因為氣味實在強烈,且口感過?于粗糙,即便是對這副身體好,尹樓蘭也不愿在藥酒里加天蓖草油。

    他默默坐遠了半尺。

    那氣味,像一把火,把死掉多時的動物連帶著尸體下的草地一起燒焦。

    “哪逃?”尹宗夏橫了他一眼,“你可知道,這碗藥酒多難得?嗎?我東挪西調,調配了整整一個?下午,快乖乖給我喝了!”

    尹樓蘭說:“我魂魄還穩,身體也無礙,就不……”

    “你?不是你說的,要給那什?么的公主還亂七八糟的什?么債嗎?”尹宗夏哼聲?道,“怎么,真的想在床上現出原形,被那什?么公主原地捉拿歸案?”

    “應該……不會。”尹樓蘭說,“我醫過?了,無外?傷不下雨,就不會。”

    “喝掉!”

    尹宗夏一拍桌子,尹樓蘭乖乖抱起碗,蹙眉盯著碗里的藥酒看了好久,閉上眼,喝了一口。

    尹宗夏又道:“一口氣給我喝完!”

    尹樓蘭嘆了口氣,眉間郁郁委屈著,但還是遵從尹宗夏的意思,仰頭?喝完了這碗酒。

    尹宗夏緊緊盯著他,藏在袖子下的手也緊張地攥緊了。

    看他喝完,尹宗夏的眼神閃過?一瞬間的復雜和?愧疚。但很快,她調整好,微笑道:“這就好了,即便是下雨天,你傷了身子,姐姐也不擔心你在她面前露餡了!

    尹樓蘭袖口掩著臉,酒氣順著血液溫暖了整個?身體,魂火和?心臟也興奮地舞動?了一陣。

    平復后,尹樓蘭道了聲?謝。

    尹宗夏看向?他的目光再次變得?復雜,不過?說出的話,有幾分打趣他的意思。

    “我想不明白你怎么就想到了要與那凌淵公主一起。好端端的,突然說什?么要還債,還是這么個?還法……到底還是魔芯兒,我都盡心按人教了,還是這般不聽話!

    尹樓蘭默然許久,像是下了決心,與“母親”吐露真實心聲?。

    他低聲?道:“起初,靠近她,我心臟痛得?像溺水,無法呼吸?珊髞?有一次,我們距離很近,我……很舒服。”

    “很舒服!币鼧翘m說,“從未有過?的!

    尹宗夏訝然張口,好半晌,突然面紅耳赤,低頭?匆匆整理了食盒。

    “天晚了,早些睡!彼f。

    “嗯,姐姐慢走。”尹樓蘭送她到院外?。

    兩排四個?的提燈人自覺站在了尹宗夏兩旁,燈與灰突突的提燈人之間,她粉亮的身影穿過?遠處的月門?,不見?了。

    這晚,尹樓蘭睡得?很安穩。

    早起,他剛梳洗好,茯鈴就親自來?通報,說門?口有個?衣著富貴的客人指名要見?他。

    “一身雪白金線繡,紅錦腰帶,瞧著閃閃發光呢。也和?公子一樣,那相?貌氣質是適合坐在宮廷中錦衣玉食的富貴團兒!避蜮徔慈,有自己的一套。

    這自然是指凌淵公主。

    尹樓蘭好奇公主會報什?么樣的名字給茯鈴,便問:“她可說自己姓什?么了嗎?”

    “像個?妖呢,哪會有姓。”茯鈴似乎有一種異于常人的“嗅覺”,興奮道,“雖然這富貴女娃沒妖的土木腥氣,但也沒有飄著熱湯熟食氣息的人味兒。所?以,她肯定是個?了不起的大妖怪!”

    “她如?何介紹自己?”

    “說是昨日就和?公子約好的。”最后,茯鈴才說了最關鍵的信息。

    尹樓蘭想了想,讓茯鈴遞話,請淮樞寧再等上一等。

    昨日辛苦備好的衣服不穿了。他又重新翻了一套換上。云錦的白衣雖是舊的,但料子不錯,接著,又在外?面套了珊瑚紅的衫罩,朱櫻腰帶束了,也搭著換了根殷紅的垂絳發帶,出去見?淮樞寧。

    遠遠的,就見?淮樞寧合了扇子,嘴咧到了耳根,露出一排白牙,眼睛一亮,然后再沒移開。

    離近了,聽見?她嘀嘀咕咕,似乎情不自禁地做了首詩,但尹樓蘭沒問,淮樞寧也就沒提。

    “如?何去,還得?靠先生指路!彼】渥饕尽

    尹樓蘭后退了半步,繞開,說道:“時候還早,我想先去早市!

    “好!”淮樞寧搖開扇子,目露微光低聲?言道,“好飯不嫌晚。”

    尹樓蘭在早市找尹璉說的那種泥叫叫。

    泥叫叫說是依山傍水的繁華地盛行的小孩玩具,一吹會響,有不同的聲?調聲?音,有些是陶瓷燒制,形色優美,聲?音動?聽,才興到繁都來?,繁都的小孩們還當它是稀奇玩意。

    尹樓蘭找了許久,在小貨郎那里找到了一種工藝略粗糙的泥叫叫,五六個?鳥形,應該也算符合尹璉想要的那種。

    他把泥叫叫的“鳥尾”放在唇邊,輕輕吹了吹。

    銳利刺耳,是滴滴的聲?音。

    淮樞寧站在貨攤旁,嘴角帶笑目光灼灼盯著他看,仿佛在看什?么稀世珍寶。

    尹樓蘭嫌棄放下,又拿起另外?一個?,吹了吹。

    有些啾啾,但也像嘟嘟。

    他又吹了一個?,比第一個?更加刺耳。連灼灼看他的淮樞寧都不由顫動?了眉頭?,想要堵耳朵。

    貨郎道:“挑嘟嘟聲?的吧?剩下的都不是,嘟嘟聲?早被小孩子們挑走了!

    尹樓蘭這才知道,嘟嘟聲?是在孩子堆里最受歡迎的,難怪尹璉想要。

    他糾結了好久,最終買下了那個?既啾啾也嘟嘟的泥叫叫鳥。

    付好錢,他小心又仔細地用手帕包泥叫叫,而身邊的淮樞寧伸過?手去,給貨郎扔了一粒金珠,說道:“這兩個?,我要了。”

    尹樓蘭抬頭?看了眼,她拿在手里的兩只,正是他剛剛吹過?的泥叫叫,聲?音很難聽的那倆。

    尹樓蘭不解。

    淮樞寧將其中一只燒歪尾巴的瓷白泥叫叫噙在嘴里。

    她沒吹,僅僅只是噙著,看著他笑。

    尹樓蘭愣了會兒,明白了她在“調戲”他,兩團羞燒起的熱氣上了臉頰。

    他沉默著轉身,快步離開。

    淮樞寧就在身后輕巧跟著,時不時輕輕吹一下,泥叫叫啞澀的發出輕微的聲?響,更多的像風聲?,像干涸喑啞的嗓音。

    那種吹法,斷斷續續,又似誰在吟泣,令人浮想翩翩。

    尹樓蘭停住腳,回頭?看她,神情無奈。

    淮樞寧拿開泥叫叫,笑道:“等下,可一定要比這個?好聽,我會好好比對的!

    第27章 祈愿

    星河滿是?一條在月色下閃爍銀光的靜水川, 川水無聲,連過船都寂靜得詭異。

    繁都城郊,星河滿分流道兩岸,從?前住了許多人家, 后來魔域橫空出世, 這地方被洗劫過數次, 人們都說此處風水不好, 無人敢再居住此地,漸漸荒敗了。

    尹樓蘭不記得那棵槐樹的“老窩”了,他帶著淮樞寧繞樹叢一圈,也沒找到?。

    這棵樹是?有的, 樹齡不小的老槐樹, 本快修得圓滿, 卻因魔偏愛屠戮此地,沾了魔殺之氣, 還未精成就“夭折”。也因此被狐妖左尹選中, 移栽至尹府的背陰院落, 為尹樓蘭塑了魅身。

    淮樞寧看他尋尋覓覓的模樣挺少見的, 也不著急,就優哉游哉跟著轉悠, 天然帶笑的一張臉, 笑意更顯。

    尹樓蘭放棄了。

    “找不到?了!彼f。

    淮樞寧幫他解釋:“此處樹木眾多, 我?看還有許新栽的樹新翻的土,時間久了, 你不認得也正常。”

    “本就正常!币鼧翘m道, “我?是?在尹府化形。”

    淮樞寧細端詳了,樓蘭那張絕美?的臉沒半縷慌張, 眼神也并無躲閃。

    “既如此……”淮樞寧轉過身搖扇看向樹叢。

    這里樹木繁雜,有梨樹有柿子樹有幾棵將死不活的柳樹,零星幾棵槐樹。

    “那就隨意找地方,讓我?認個門。”她轉過頭來對尹樓蘭笑,“它們有的也是?看著你長大的,找個漂亮院子,就當回家了!

    此處不缺小屋院落。

    淮樞寧找到?了一處頗為滿意的破院落,白墻上爬滿了紫藤綠蘿,還結了幾叢緊小的葛藟,一片淡紫中罥著嫩綠。

    “瞧見這顏色,就想到?了你。”她收扇豎在腰間,邁進院子瞧了。

    內院的墻塌了半邊,曾刷得雪白,故而那白墻濺上的血也還清晰可見。

    淮樞寧也只是?瞥了眼,便視而不見,到?屋內環了一圈。

    后屋塌了,前院直通后院,假山爬了青苔,四周墻還算干凈,漫院能稱得上生機的,唯有墻角一株繁茂梨樹,正飄落著臟白的花瓣。

    淮樞寧站著看了許久,尹樓蘭默默走到?她身側,也一起望向這株梨樹。

    淮樞寧道:“你知道我?們把?梨花叫什么嗎?燃雪。滿樹盛放時,乍看如一團燃燒的火,又因白的黯淡,如火燃燒后的灰燼,所以?得此名?字!

    尹樓蘭從?沒聽?說過這種?叫法?,但他莫名?覺得,他能理解。

    他剛剛越過那道半月門,抬眼望見梨樹的剎那,仿佛看到?了燃燒的雪。

    淮樞寧解釋道:“我?是?說我?們龍,也就我?們這么叫!

    尹樓蘭稍稍愣了下,問她:“龍主未降世前,在何處棲息?”

    “母親沒怎么提過,述懷君倒是?講過,說是?在一處能望見此方人間的天上清醒的沉睡,食一代又一代人的祭拜和信奉!

    “那里還有別的龍嗎?”

    “你感?興趣?”淮樞寧笑了笑,“當然,世人都感?興趣。我?不清楚,但應該沒有了!

    神話?傳說中,最初的神兄妹成婚,之后才有人的繁衍興盛,興盛之后,才有規則和人倫綱常。

    顯然,龍主沒有這樣的意識。最初降臨的那三條龍,樣貌大相徑庭,以?兄妹相稱或許只是?他們的習慣。

    “我?們只有名?字,并無姓氏!被礃袑幷f,“或許,這也能證明,龍并未形成族群。我?想,母親他們,是?由人創造的。”

    她以?為說這些無趣,正準備收住,卻見尹樓蘭一臉好奇,滿眼都是?“再講一些吧”的渴盼。

    從?未見他這種?表情,淮樞寧也覺稀奇,于是?又講道:“能這么想,是?因述懷君是?先誕生的龍,母親叫他大哥!

    述懷君,是?代表人的那條龍。

    “述懷君從?人的傳說中誕生,接著,我?想,母親與流云君是?同時誕生的!

    一個代表天,一個代表地。一定是?人族后來又賦予了龍代表天地的含義?。

    “律法?嚴苛,朝政清明,戰無不勝……”淮樞寧說,“漫長的歲月里,他們又在祭拜中,為我?們添上了這樣的美?好含義?。”

    因此,龍應人的愿望誕生,也應人的祈求降世。

    人不相信自己的力量了,于是?,祈禱龍神能夠代他們救世。

    “真?想知道,我?那個未出世的哥哥,會被賦予什么樣的含義?!

    三龍降世后,人們把美好祈愿寄托給了四枚龍蛋。

    最先破殼的,是?當時人們最熱切的期盼,希望龍主治下,朝政清明——浮光公主正是?如此擔任儲君承載希望的。

    接著,因急需撥亂反正,人們又期盼龍主治下能律法?嚴苛有度,于是?,后破殼的二皇子司掌刑罰。

    第三枚龍蛋,龍主說,那是?位皇子,他要破殼時,人們又在祈盼著什么?

    最后,因流云君的隕落,人們恐慌之時,急切盼望的,是?戰神降生,蕩清群魔。

    所以?,象征蕩魔,主掌兵戈的淮樞寧破殼。

    尹樓蘭沉默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一陣清風拂起,梨花漫天散落,他青絲紅繩飛揚著,漲到?淮樞寧眼前。

    那種?如花熱烈綻放的幽香隨風粘上了她鼻尖。

    淮樞寧的笑從?嘴角爬上眉梢,又掉入鎏金的眼底。蘊在黑眸中的那縷金色,漸漸擴大,最終占滿了整個眼眸。

    尹樓蘭的嘴唇,總是?緊抿著,與美?麗的下顎脖子一起繃緊,但嘴唇的顏色始終艷媚。

    但即便被窺見艷色,引起旖旎幻想,也依然嚴防死守。

    此時,因淮樞寧的沉默,他轉過頭看過來,目光觸碰到?的剎那,那雙唇瓣因明白了她的那種?目光而微微開啟。

    而后,他猛地瞥開視線,緊咬住了嘴唇,從?掙動的眸光看,他內心在掙扎。

    淮樞寧欺身上前一步,上手,兩指捉住了他飄起來的紅發帶。

    那根發帶在風中細弱的顫抖,也因此,讓淮樞寧內心竟起了一絲細弱的麻癢。

    尹樓蘭閉上眼睛,再睜開時,轉過身,面對著她。

    目光交織。

    “桃花見那里,我?們之間,還有個約定。”淮樞寧笑說,“本來我?還想這樣提醒你,不過看樣子,是?沒必要了。”

    他今日也是?因此而來。

    這個地方正合適,淮樞寧不喜歡在里面,四四方方一個屋子,不自在。她更喜歡敞亮些,就是?藍天白云,有光照著,天地開闊。

    這樣,她感?覺自己才能放開手腳,并且……把?他看得清楚。

    不過,還是?會好奇。

    因為尹樓蘭是?適合夜晚的存在,月色夜色,他會有一種?與白天不同的朦朧艷光,如煙如霧,媚如紗籠。

    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尹樓蘭很配合,除了因為撕開他的紅紗罩,讓他蹙了下眉,其余時候,他甚至乖覺到?,給她一種?,教養極好的感?覺。

    所以?最初除了水到?渠成和終于看到?了他衣服遮罩之下如絲絹般的白皙皮膚外,別的也沒什么能讓她金瞳乍縮的美?妙之處。

    后來,他的神情似乎掙扎在歡愉與痛苦之間,不清醒了,竟然開始漸漸不舍迎合。

    淮樞寧舒服地嘆了口氣,顧不上說太多,或者是?因為已經被舒服麻木了,那種?美?妙無法?言喻,一種?著魔般,即將上癮的感?覺從?血液,從?身魂深處綻放,直接沖上頭皮,外慢慢推潤向每一根頭發的發梢。

    太舒服了!

    他們無比契合。

    急切貪戀著舒適的淮樞寧在混沌與欣喜中,時不時想,她一定,一定要把?尹樓蘭帶走。

    無論去哪里,她一定要他待在自己身邊。

    一步……不,半步不離!

    唯一讓她有些失落的,是?尹樓蘭的聲音。

    起初,他似乎拒絕發出聲音,咬著嘴唇,依然是?緊繃的,又無比冷峻的美?麗。

    后來他也沉淪后,漸漸抑制不住的,發出歡沁的聲音。

    那種?聲音像裹了層塵土,與那張臉,這副身子,他綻放的美?麗不相匹配。

    聲音太低沉,也太普通。

    不過,這也只是?美?中不足。

    美?玉也有微瑕,淮樞寧可以?接受。

    淮樞寧把?他按抵在梨樹上,勁頭回落后,她看到?了尹樓蘭半睜的眼睛,他的眼神空虛又空洞,被濃情遮罩,偶爾,會從?一瞬清醒的裂隙中,窺見到?漆黑深處的痛楚。

    為什么,他會有這樣的眼神?

    嘗過滋味后,淮樞寧拂好衣擺,還未起身,尹樓蘭的手搭上來,輕輕放在了她腰帶上,又忽然清醒似地縮了回去。

    他意猶未盡,還想再一次體會沉淪的滋味。

    淮樞寧怔愣,笑了起來。

    “今日只能抽出這點閑暇了。”她說,“我?還有事要做,我?們可以?改日!

    她也戀戀不舍,整理好衣服,垂頭給了他柔潤一吻。

    尹樓蘭單手環著她,深深回應了。

    這還是?頭一次。

    淮樞寧驚喜不已。

    “走吧,送你回去!彼f。

    整體來說,尹樓蘭很安靜,和她想得差不多。即便是?出聲,也絕不言語,只有抑制不住的那些本能的聲音,她還會感?嘆幾句舒服,而他一直沒有說話?,只有身體上的回應。

    回去的路上,他有些怔怔然,失魂落魄又迷茫無措。

    快要到?城門時,一只行尸傀儡飛馳而過,黑亮枯瘦的兩條腿咔咔響著,僵硬狂奔著,沒入樹林,不見了。

    尹樓蘭震愣,久久望著那具行尸消失的方向。

    這之后,曲銜飛追而過,見到?淮樞寧,他微微頷首致禮,淡藍色的眼睛又飛快瞄了眼尹樓蘭,和他身上皺破的衣衫,疾馳而去,但風似乎送來了他哼的一聲。

    淮樞寧道:“你也見過吧。最近,這些行尸頻繁活動。曲銜雖下有追蹤符,卻總是?跟丟。這些行尸背后之人,術法?高超!

    尹樓蘭卻指著那個方向,愣道:“我?……見過那具行尸!

    他表情有震驚有不解,更多的是?迷茫。

    “他曾經出現在聆夜城,是?個算命看相的孤苦老人。”他說。

    淮樞寧對他的反應很滿意,似乎是?通過了她某種?測試一般。

    她挑眉,唇邊漾起抑制不住的笑。

    “嗯,不錯,是?算命看相的!彼f,“無依無靠,孤寡一人。最近這些行尸,都是?這樣!

    第28章 封欲

    淮樞寧一?*臉飄忽回了公?府, 羽弗冬搶著說:“我驗了曲銜逮到的那只行尸,雖然沒抓到確切的證據,但做傀儡的法?子確實有一點魔的手?法?!

    淮樞寧早就嗅出了繁城附近失心?案與魔的千絲萬縷聯系,對此并?不意外。

    接著, 羽弗冬又?問淮樞寧:“驗過尹樓蘭了?”

    今日事畢回城碰到曲銜并?非偶然, 而是淮樞寧的安排。

    “他應不知情!被礃袑幦绱苏f道。

    羽弗冬看得出來, 她?心?情很好。

    “說你的。”淮樞寧道, “有無具體發現??”

    羽弗冬答:“有個推測!

    傀儡術并?非什么秘傳,妖有,人也有,曲銜所在的家傳流派也曾有抓點未成的精怪綁定術法?契約, 強行驅使。

    不過不同的部族流派之間, 所用的傀儡術并?不相同。不久前, 曲銜抓到了一個老頭傀儡,是外來的算命看相先生, 死后剖了心?, 被做成了傀儡。

    羽弗冬查驗之后, 發現?這老頭身上的傀儡術頗為?詭異, 像是妖的手?法?,術式成熟但用法?生疏, 細究起來, 他看不懂這種古怪又?新奇的術式, 因為?從未見過。

    但,能想?出這種術式的, 必然是個傀儡術天才!

    以及, 他隱約從術式中,感受到了魔參與的痕跡。

    一個他從未見過, 嘖嘖稱奇,又?有魔參與的妖族傀儡術,會是誰做的呢?

    他獨自琢磨了好久,終于想?起了與這個術式氣?質相近的傳奇傀儡師。

    “殿下可曾聽過傀儡師重侑?”

    淮樞寧依稀聽過這個名字。

    “邪見重侑。”羽弗冬說道,“因癡迷般若公?主美貌,屢次偷入宮禁的妖邪,無人知他真身,只知道他是妖。同時,他也是有名的傀儡師。后來般若公?主被獻給魔王那加,就再沒聽過重侑的名字了。”

    “你懷疑繁都的傀儡,與他有關?”淮樞寧問。

    “我翻過史官的亂言冊,亂言冊提到的重侑,會每日用不同身份接近公?主,甚至還將公?主的貼身宮女做成傀儡接應,大搖大擺進入寢宮,與公?主對飲。公?主所居寢宮妖氣?漸盛,被國師發覺,不過,這之后,他們并?未趕走重侑!

    亂言冊記載,般若公?主認為?,驅逐重侑無用,無論如何驅逐,他也還會再回來,即便是皇帝,也奈何不了這只精通傀儡術的妖邪。

    ——他并?未傷我。

    ——只是殺了幾個笨手?笨腳的宮人呢,無傷大雅。

    ——何況,我很喜歡與他對飲。

    “我猜,重侑跟隨般若公?主進了魔域。”羽弗冬道,“這樣,就能解釋眼下這些?游蕩在繁都附近的傀儡,身上為?何會有魔的痕跡!

    “你所說的魔痕,具體指哪些??”淮樞寧問。

    “一種感覺!庇鸶ザv解起了傀儡術的區別。

    人族傀儡術通常是操縱完整的生命體,驅使它為?自己做事。妖的范圍會更大,通常會活驅,即在妖、人或者精怪還活著時,使用蠱術或者幻術驅使,直至被驅者死亡,完全收為?己用。

    “而繁都的這些?傀儡,都是無心?傀。”羽弗冬道,“一具兩具也就罷了,全部都挖了心?,再行操縱……很像是某個妖在魔域,觀察了魔之后,琢磨出的新術式!

    “我倒是覺得,這些?傀儡很粗糙。”淮樞寧突然說道。

    羽弗冬嘆氣?:“不愧是殿下,的確如此。所以,我認為?這些?傀儡并?不是重侑所做,而是他的模仿者,或者說,沒什么天賦的繼承者所做。”

    “很有意思,不是嗎?”淮樞寧笑道,“我想?到了一個人!

    “公?主所想?的那個人,與我推測的幕后操縱者,應該是一人!庇鸶ザ隽藗口型。

    ——尹。

    “但是,尹樓蘭的不知情,不會是假!被礃袑幱?道。

    她?提到尹樓蘭,羽弗冬撓了撓頭,露出苦哈哈的表情。

    淮樞寧又?問:“所以,我讓你查的事,你查到哪了?”

    羽弗冬瘋狂撓頭,“這……實在沒線索。我打算去捉只大魔,詐一詐,應能詐出點有用的東西。但殿下你也知道,大魔不常遇,而且活捉難度挺大的……”

    “關于尹樓蘭的猜測,我只告訴了你一人。我有預感,時間不多了!被礃袑幤^看向羽弗冬,“你知道我要你調查的事有多重要!

    “知道!”羽弗冬咬牙,給自己下了軍令狀,“我一定調查得水落石出!”

    正?事交待完,淮樞寧換了副表情,眼中的鎏金色水似的泛著波瀾。

    “羽弗,你被魔纏過嗎?我是說,有沒有與魔交纏歡好過?”

    “?”羽弗冬嚇白了臉,猛搖頭。

    他清清白白,從未受此“侮辱”。

    “我記得是誰被魔糾纏過來著?”

    恰巧六業要進來稟報,羽弗冬手指向了門外的六業。

    六業當場愣住,不敢再挪動一步。

    若非所報之事比較重要,他現?在就會轉身逃跑。

    “六業啊——”淮樞寧仰起頭,反向彎著腰,盯住他,“與魔歡好,什么感覺?”

    六業雙腳釘在地上,頭也低了下去,恨不得大地裂開,自己雙腿化尾,一頭扎熱漿里游回東海埋進海底再也不見人。

    他曾經降魔時,著了一只艷魔的道,與那艷魔山野癡纏。

    “說說看嘛。”淮樞寧道。

    六業僵硬地撐著腰間的劍柄,紅著臉沉默了好久,言簡意賅道:“如夢似幻!

    “清醒嗎?”淮樞寧問。

    “……心?中知道是被惑了,但魂體昏沉,清醒時候不多!

    當時,他舒服到將鮫尾都暴露了,若非清醒的時候發了狠,用刀劈開了鮫尾,鉆心?刺骨的痛讓他從迷幻之夢中抽離,恐怕他就要死在那魔的魔惑下了。

    “嗯,好神?奇!被礃袑幠﹃掳,自言自語道。

    她?無法?言語形容與尹樓蘭歡愉過后的余韻,她?倒是清醒,但身體的最深處,似乎一直有個鉤子,空舉著,想?要勾著她?再去找樓蘭,再來一次。

    這種,像是成癮,也像被魔惑了,急于丟棄心?智,只行此事。

    但她?的的確確,全程都很清醒。

    清醒地沉淪。

    尹樓蘭,他簡直是神?秘和秘密的化身。

    是魔。

    也不是魔。

    難不成,還真就是她?猜的那般……

    淮樞寧越惱越笑,心?里頭一遭如此混亂。

    回到幽僻的小院,尹樓蘭自知不妙。

    從未有過的饑渴,從未有過的難過。他胸口一團郁結的火,燒得他想?要哭,卻又?哭不出。

    他曾見到過魔域的徹夜歡纏,連同綺柳在內,交疊的身體與聲音全都似化了煙,裊裊又?如蛇,浮動盤繞。

    魔淫天生,無心?因而空虛,空虛因而渴求,渴求溫暖,渴求最直接的愉悅。

    欺騙,掠奪,殺戮,交歡。

    他曾以為?,自己不會如此醉心?歡愉。卻不料,沾染了歡欲后,自己直墜深淵,想?要拋開一切,只放任自己在溫柔鄉里沉淪。

    說好的,只一次。

    已經還了,作?為?……作?為?另外的那個自己,還好了,就走。

    回……魔域。

    綺柳,會讓他就這樣回去嗎?

    會被……罵的。

    但,他還了債后,就是真正?的魔,應該回到自己應待的地方。

    然后,與她?再次相遇時,就是徹底的敵對關系了。

    這樣才對。

    他的雙肩控制不住的抖動,抬起頭,早上出門時,未收的妝匣還在桌案上放著,朦朧的鏡面,映出他的臉。

    像是把淮樞寧身上明亮的柔光竊來染了他的膚色,這張臉更美艷了,如同新婚洞房后,眉梢眼角盈著光亮,被愛滋潤的美人。

    他的發絲更加柔潤,每一縷都蘊著靡靡澤光。

    細看這張臉,驚心?動魄的美色,非人的美貌,令人恐懼。而那雙空洞的漆黑眼眸,幾乎快要透出魔紫來。

    尹樓蘭在平息興奮魔火的掙扎中,咬破了手?指。

    可痛楚并?沒有平息欲念。

    好想?……去找她?。

    不顧一切的,去找她?。

    哪怕暴露魔身,只要可以擁抱她?,再次貼近那靈魂深處的溫暖,死在她?懷中都可以。

    或者,就讓他死在她?的懷中……

    尹樓蘭摔碎了那面鏡子,碎片映出了無數張他的臉。

    有的清晰,有的朦朧。

    看不到五官的那些?面孔,似乎躲在魂魄深處,攛掇著他就這么走向淮樞寧。

    親自撕了這層皮,與她?說,自己就是魔。

    然后讓他死在她?的懷里。

    舒服的,歡愉的,直到終結。

    體內的魔火躍動著,魔焰越來越烈。而那顆心?臟,竟然也在魔火的炙烤中,一起墮落,慫恿他再一次體會舒服到極致的感覺。

    不能再這么下去了!

    尹樓蘭跌跌撞撞,拉開了房間內的七星斗柜,翻出最上面最里頭的小藥匣子。

    抖著手?打開藥匣,冰寒之氣?似刀割劍剮,里面躺著一株冰魄蓮。

    尹樓蘭深吸口氣?,捏著這朵冰魄蓮,粗暴地咽了。

    冰魄蓮,千山雪頂的不敗之花,冰寒刺骨,有劇毒。

    自從長成,他就去千山雪頂,千辛萬苦地,摘了這朵花。這是最后的手?段,用來……有朝一日,魔欲不受控時,用它來抑制魔欲之火。

    只是,他沒想?過,自己真的有服用它的一天。

    冰魄蓮吞下,魔火乍熄。

    此時此刻,他體內的魔火被猛烈地撲滅,猶如一簇虛弱的火苗,被封存在了九重冰層之下。

    尹樓蘭直直摔在地上,昏死過去。

    ……太好了,終于,清凈了。

    不知昏了幾日。

    他的身體似乎一直在抖,魂魄如從冰窟中撈起,濕透了,結了重重一層寒霜。

    “樓蘭,樓蘭醒醒!”

    朦朧中,是尹宗夏的聲音。

    可是,好冷啊,好困。

    睫毛似被冰凍,掙扎著,卻睜不開。

    “樓蘭,快醒醒,拖不住了,你再昏睡下去,她?就要闖進來了!”

    她?……

    是誰?

    “你是傻的嗎!你吞冰魄蓮……沒辦法?了,我只能這么辦。”

    似乎是被打了一巴掌。

    溫熱的湯藥灌入體內,藥性劇烈,不要命似的灼燒。

    接著是烈酒入喉。

    尹樓蘭被辣到咳嗽了幾聲,魂魄猛的嵌入身體,火倏地迸燃。

    尹樓蘭睜開了眼。

    疼痛幾乎要把他從內撕裂,他慘白著一張臉,茫然地看向尹宗夏。

    視線還是模糊的,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醒了?!”尹宗夏焦急道,“你……你知道你昏了幾日嗎?她?每日都要來,我說你要養病,拖了整整六日,今天她?說什么也要進來,我實在打發不走了!”

    尹樓蘭掙扎著起身。

    “你做什么?你先緩緩……”尹宗夏道,“渾身病氣?不說,一朵冰魄蓮下去,魔魂虛弱,你不知,你現?在聞起來,就像……”

    就像一條病殃殃的龍。

    尹樓蘭聲音虛弱道:“我要去見她?,不然她?不會走!

    “你現?在去見她?,無疑是……”

    “我會……離她?遠一些?。”尹樓蘭伸出冰冷的手?指,顫抖著翻出花藥膏,將剩下的所有全都化入烈酒中,閉上眼吞服。

    太混亂了,所有的藥都在他的體內煎熬混戰。

    好痛,好混沌。

    他呼出一口氣?,睜眼,槐木魅的氣?息濃烈得披在身上。

    迫不得已了,也只能委屈自己。

    他系好披風,扶墻推門。

    一輪圓月懸在夜空。

    “姐姐,她?在哪?”

    “……后門。”尹宗夏聲音冷靜了不少。

    尹樓蘭腳步發飄,扶著眩暈的額頭,慢慢挪到了尹府后門。

    后門開著,淮樞寧就站在門檻旁,背著手?抬頭望月。雖然看不清她?的五官,但僅僅一個側顏,那縷蝕骨銘心?般的欲念,尖銳地扎進了他的心?臟。

    尹樓蘭停下腳步,閉上眼緩了緩神?,露出一抹無奈又?悲戚的苦笑。

    他幾乎沒了半條命,換來的,卻還是見她?一面,就欲念重燃。

    “你來了!被礃袑幍穆曇糁,依然帶笑。

    “病好些?了嗎?”她?邁進一條腿。

    “別過來!”尹樓蘭聲音都急破了。

    淮樞寧不動了,她?慢慢歪頭,嘴角微勾著。

    盡管剛剛他因焦急破了音,但他的聲音似乎……好聽了許多,尾音浸了沙啞的病氣?,卻隱隱帶鉤。

    “我想?了想?。”淮樞寧說,“你還得跟我去華京,我舍不得拋下你。樓蘭,真的很舒服,我日夜難忘!

    她?說:“所以,我封號都給你想?了,想?了好幾個,還是說,你有自己喜歡的?”

    第29章 狐蠱

    與?淮樞寧軟下聲?哄人的語氣不同, 尹樓蘭冷冰冰道:“不必了,我不去,也做不了你?的身邊人!

    淮樞寧先?是一喜,果然?不是她?耳朵聽錯了, 尹樓蘭的聲?音確確實實好聽了許多。

    這種聲?音, 才多少與?他的容貌相匹配。

    繼而, 淮樞寧又是一愣。

    “很容易!彼?說, “怎會做不了,我們……很合拍,不是嗎?”

    她?相信,尹樓蘭必定?和她?一樣, 也在那?梨花雪下感受到?了無與?倫比的愉悅。

    “殿下是國主與?流云君唯一的女兒, 尊貴無比, 未來……也會是四海九州太平盛世的大功臣,我一個沒見識的槐木魅, 擔不起殿下的厚愛。”

    “……你?是指那?些繁瑣的宮廷禮儀和朝堂之上的人情世故嗎?”淮樞寧擅自理解了他的意思?, 平淡說道, “這事你?不必憂心, 這些都是曲銜的職責!

    “……誰?”尹樓蘭脫口而出,又長久陷入沉默。

    氣氛僵硬。

    “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币鼧翘m語氣變輕緲了, 疑惑道, “曲銜?”

    “曲銜是我的王夫!被礃袑幷f罷, 似乎終于品出了一絲別扭感,補充道, “還未下旨, 但之前是這么決定?的!

    沉默再?次蔓延。

    淮樞寧道:“他做他的,你?做你?的。你?倆所擔之責并不一樣!

    好久之后, 她?聽到?一聲?,可笑。

    尹樓蘭退后幾步,重復道:“可笑!

    “我記得你?說過,你?并不在乎名?分!被礃袑幍溃拔乙詾?你?和我們一樣,我是說……和妖一樣,對這些人族看重的東西,并不在意!

    尹樓蘭緩慢搖頭。

    “我不會跟你?去華京,也確實不在乎名?分……”尹樓蘭說,“但這不一樣!如果我早知道你?有……你?已經有了王夫,我就不會和你?……”

    原來,曲銜看他的眼神,對他的敵意,并非只是因為?喜歡淮樞寧。那?是正室看狐媚子的目光。

    尹樓蘭冷笑一聲?。

    還以為?,只是曲銜在偷偷地喜歡淮樞寧。

    原來,是自己一早就敗給了曲銜,是自己無緣無故自作多情,從一開始就已經在曲銜面前落了下風。

    “……你?好像誤會了什?么!被礃袑巼L試著與?他解釋,“那?就是個官職,不是非曲銜不可。”

    尹樓蘭沒有反應。

    淮樞寧有了幾分焦躁,她?忽然?在心底質疑起自己。

    “我該如何說呢……”淮樞寧拂了下頭發,隱隱有些慌張。

    “你?知道的,我從破殼起,就失去了龍偶。我那?二哥并非我所喜歡的,我對他沒感覺。我沒有正的,正的死了!

    她?說這番話,有些語無倫次。

    “那?就是個位置,沒了正的,沒了我那?個本該是我龍偶的哥,這個位置,給誰都行!被礃袑師o措地看向一旁的花叢,“朝堂局勢復雜,人族妖族分歧不小?,如今為?了伏魔,朝中重要官員全都啟用的妖,人族怕失了權,惶恐不安!

    她?罕見地說起了朝中現?狀。

    “為?安撫人族,我身邊這個正的位置,早就定?下要給人族。只要他是人,且能力合適,是誰都可以!

    淮樞寧越講心中越愧疚,她?終于意識到?,自己的確不是個東西。

    于是,她?小?心解釋:“所以,王夫不一定?是曲銜,只不過是因為?無論是朝政力量還是他個人能力,目前看,他更合適……”

    說完了,也很尷尬。

    淮樞寧明白了羽弗冬為?何感到?為?難時就頻繁撓頭,她?此時此刻,也想做點什?么,把手放到?后腦勺去,緩解一下愧疚。

    尹樓蘭站得很遠,他退到?了月蔭下,藏在暗處,看不清臉。

    但他在抖,他莫名?想流淚。

    他感受到?了一種,被命運扭曲的荒誕感,既惱火又委屈。

    ——那?個位置是我的。

    一方面,有個聲?音在他體內嘶叫著。另一方面,他耗盡氣力,折了魔火,只是獨自在演繹著愛恨情仇,根本就是一場笑話。

    所以呢,如果答應了她?,那?他是什?么?天?下第一荒謬。

    ——明明是我的。

    不,這無關緊要!

    ——她?要讓我近在咫尺看著那?個位置坐上他人。

    不是,與?這無關!

    ——可笑,她?只是貪圖你?的身體,只想讓你?在床上“盡責”。

    停下,不要再?笑了!

    ——你?不是要替她?哥哥還債嗎?你?看,她?認為?你?根本不配。你?只是個……

    閉嘴,閉嘴!

    心好似被一雙手狠狠扭擰,尹樓蘭臉色蒼白,弓起身子顫抖。

    “樓蘭?”淮樞寧察覺到?了他的不適,欲要將另一條腿也邁進來扶起他,“還好嗎?”

    尹樓蘭嘶啞道:“滾!”

    他忍痛緩緩站起,提起一口氣,咬牙道:“我不會再?見你?,也請公主殿下識趣些,不要再?來糾纏!

    “我,痛恨你?,非常!

    他厲聲叱喝后,像耗光了力氣,跌跌撞撞轉身,險些摔倒,但倔強地掙扎著,匆匆逃走?。

    斗篷起伏著,最后消失在了黑夜中。

    淮樞寧站在尹字燈下,愣了些許時候,眼神中的笑意漸漸沉寂。

    等那?張臉再?無笑容,神色便顯得冰冷難近。

    “……做錯了。”她?低聲?自語。

    她?第一次意識到?,她?的謀劃和想法,是錯的。大錯特錯,從一開始就錯了。

    她?用了一種置換法。如果她?是樓蘭,如果有個人歡好之后,與?她?說這種話,她?會想一口咬斷對方脖子,再?一爪子按進九尺之下,直接送他歸西。

    淮樞寧閃身回了公府,展合著扇子許久,拿定?了主意。

    “曲銜。”她?說,“抱歉了!

    曲銜意識到?不妙,眉頭微微抽動,無聲?盯著她?,等她?的“判決”。

    淮樞寧看向他,漆黑眼眸中央鎏金的一點,堅如磐石。

    “我會把國師之位給你?。至于王夫,我已決定?給樓蘭!

    龍臨之后,朝中還未啟用過國師。

    她?思?索了很久,從之前羽弗的話中,想到?了國師之位。這個代表最高權力,連君主都要禮讓三分的官職,給了曲銜后,人族應該會十分滿意。

    一個掌兵公主的王夫,與?一個象征最高神職的國師,當然?是后者更重要。

    如此交換,人族不會有異議。

    同在一室的羽弗冬聞言,立刻屏息,悄悄貼在墻角縮小?存在感。

    “殿下!鼻晹Q眉,這之后,他跪了下來,“為?了你?的聲?譽,慎思?,殿下!

    曲銜壓抑著情緒,口吻冷靜到?可怕。

    “殿下要立妖魅為?王夫,也應是有功之士,能堵悠悠眾口,也可為?朝廷出力。單憑美貌,不能服眾,反而連累殿下名?聲?!

    “不難,他有醫術在身,早晚會有功德彰顯,讓你?們人族看到?!被礃袑幍。

    “醫者也不一定?是有德之人!鼻曇庥兴,“殿下難道忘了今夜我們要緊盯的那?個醫者了嗎?”

    淮樞寧收回目光,忽而一笑。

    “我的功德,就是他的功德!彼?說,“回京那?日,必定?已蕩清眾魔!

    有了平定?魔域的功勞后,她?想立個傾國傾城的王夫,誰還能說不?

    曲銜輕哼一笑,笑得不以為?然?,輕蔑至極。

    他似乎想開口說什?么,忽見淮樞寧臉色一變,望著窗外滿月道:“尹樓蘭跑了。”

    羽弗冬訝然?:“你?怎么知道的?!”

    淮樞寧神色肅然?道:“不知道,但我能感覺到?……從這里!

    她?手指,戳了戳心口,而后釋然?一笑。

    “那?么,尹府的事,的確與?他無關了。”

    淮樞寧眼眸中閃動著興奮的光,耀金璀璨,吩咐道:“如果所料不爽,尹樓蘭離開繁都后,她?就會有所行動……交給你?們了!

    “殿下!”曲銜知她?要去追尹樓蘭,抬頭勸阻,只是剛抬頭,淮樞寧已消失不見,連片衣角都沒看見。

    羽弗冬訕訕勸道:“呃……咱們,任務為?先?。”

    尹樓蘭胸口絞痛,痛得失憶了片刻。回過神,自己癱坐在小?屋中,緊緊抓著半片瓷片,手心的血浸濕了衣擺。

    他應該是想喝些藥來緩一緩疼痛。

    魅身被魔火燎燒著,似乎要從身體內開裂剝離,而心臟痛得令他無法思?考。

    晃動的燈火,使匆匆進來的尹宗夏多了一重影廓,朦朧看不清。

    手包扎好后,他被拉拽了起來。

    “快走?,現?在就走?。”尹宗夏給他系好披風,戴上兜帽。

    “走?吧,樓蘭,去鬼見語,回魔域!彼?的手指同樣的冰冷,說話時,急喘著氣。

    “你?要暴露魔身了,快離開!彼?拽著兜帽兩側,顫抖不停,又愧疚道,“你?……傻瓜一樣!

    她?似乎還有千言萬語要說,卻又說不出口。

    “璉兒很喜歡你?送他的泥叫叫!彼?拉著尹樓蘭,將他從后門?推了出去。

    “走?吧,樓蘭,回去吧!币谙乃砷_手,依依不舍。

    尹府的尹字燈已熄滅。

    “姐姐……”尹樓蘭身魂發昏,更多的是茫然?。

    “走?!”尹宗夏說,“留在這里,你?會暴露。趁凌淵公主還未注意到?你?,快些走?……”

    尹宗夏說完,閉眼。

    尹樓蘭走?了幾步,茫然?中又覺不對,回頭看她?。

    尹宗夏還站在那?里,扶著半掩的門?。

    “姐姐……”他在恍惚中,鬼使神差說了句,“璉兒生辰還沒過呢。”

    尹宗夏狠狠一怔。

    半晌,她?深吸口氣,含淚笑道:“會補上的!

    看著他形單影只隱入夜色,尹宗夏抬頭望著十五滿月,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姐姐對不起你?……”

    可她?已經走?到?了這一步,無法回頭,只能繼續下去。

    她?利用了樓蘭。

    那?日,她?給樓蘭的藥汁中,加了狐蠱,再?用天?蓖草的劇烈味道掩蓋,利用了他對自己的不設防,種進了他身體里。

    狐媚之蠱,惑力十足。

    服蠱之后,將蠱息染在親密之人身上,便能讓對方如癡如醉,難舍難分。

    蠱有十日之效,在此期間,無論母蠱去哪,染蠱的那?個都會心癢難耐,死命追隨。

    從這些天?的觀察來看,尹樓蘭已經將蠱成功染到?了凌淵公主身上。

    只要尹樓蘭離開繁都,凌淵公主必會難以抑制內心思?念,緊跟其?后。

    尹宗夏長吸口氣,緩緩吐出,穩住心神。

    對不起,樓蘭。

    我只需要凌淵公主暫離繁都。

    她?本就是你?引來的,現?在,請一定?將她?引走?。

    以后,我與?琮兒,都會感謝你?。

    第30章 半狐

    尹樓蘭漫無目的往前, 走在無人的小徑,路旁山影似龐然大物壓在身上。

    他透不過氣。

    腦袋中似乎翻騰著,提醒他回去,因為還有好多事沒問清楚, 他好像忽略了好多重要?的事。但

    更多的時候, 是被反撲的魔欲占據, 讓他病體像要?融化, 來不及想,只剩下?滅頂的疼痛。

    他要?散了……他能感覺到,自己搖搖欲墜。

    可體內的魔火,欲念, 正在作死般的狂燒。

    他怕得?要?命, 怕自己會和當年看到的那些?魔一樣, 失去理智,撕碎這層魅身, 狂態扭曲沉淪欲海。

    魔就是如此, 披著畫皮的淫邪空偶, 他也一樣, 他也是如此賤的東西。

    所以他怕,怕心?中的那根蛛絲斷了, 自己會淪為真正的魔物。

    他是, 但他也不是。

    他不想否定掉這顆心?。

    所以他是什么??

    他也想知道, 自己究竟算什么?。

    魔才不會這般痛苦,才不會被不知名的情緒揉搓著心?魂, 痛苦到想落淚, 想大哭一場。

    可如果他不是魔,此時此刻, 應該能酣暢淋漓地流出眼淚。

    他解釋不清自己的這番心?緒,就像他無法思?考清明,他向道路盡頭跌跌撞撞奔去,惶然無狀。

    他只知道,此刻的痛苦,與?淮樞寧有關,但也與?她無關。

    到頭來最可笑?的是他自己。

    他到底是誰?

    她們,都沒有自己想的那般喜愛他,需要?他。

    綺柳從未承認過他,愛著他也拋棄他,厭惡他。尹宗夏撫養他長大卻又疏離他,每一次,嘴上說讓他回去,實際上又推走他。

    而淮樞寧……尊貴的龍女,貪圖他美色的混蛋,她一定一定,會將他視作魔物,無情清除。

    他還能是誰?是魔非魔,被魔所棄。

    有了魅身,得?以棲息在世間一隅,被半妖養大,可這層平靜的假象,就和他的魅身一樣脆弱,破碎后,他將像今夜這般,無處可去。

    狂風暴雨般的窒息。

    所以,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他這些?天的所作所為,到底在求什么??

    是想把自己分清嗎?還是想把心?與?身剝離開?

    自己到底,是想成為誰?

    ——徒勞無功的折騰。

    他誰也不是,也哪都回不去……誰都不要?他。

    一番徒勞,只是自己一廂情愿。

    尹樓蘭捂著裂疼的心?,跪倒在灰白?的月光下?,猶如溺水,大口喘息著,喉間泛起一片腥甜。

    他像是被自己扔進?了海中,狂浪卷著破碎的軀體,連掙扎的間隙都沒有。

    “啊——。 

    一聲壓抑地低吼,從緊咬的牙關溢出。太痛苦了,連發?絲都是疼的,一縷一縷,纏亂地疼著。

    我到底怎么?了……

    好混亂,身體里有各種各樣的聲音。

    他見過的所有人,都在身體里被痛苦扯碎,瓣瓣零落席卷進?他驚濤駭浪的魂魄中。

    從壇中妖,到曲銜,這期間每一個出現在他面前的臉,都扭曲著飄零著發?出聲音。

    各種各樣,他無法分清。

    “咎由……自取……”他顫抖著笑?了起來。

    尹宗夏給他喝了什么?藥,他自己又喝了哪些??太亂了,歸根結底,是藥性在他身體里激烈的交戰。

    他想要?在混沌中,抓住一點能讓他平靜下?來的聲音。

    可伸出手抓住的那棵救命稻草,竟然是那天的梨花雪,那交織著歡愉與?痛苦的溫暖。

    家……一樣的溫暖。

    那份舒適,令他心?安。仿佛雨中流浪的他,終于尋到了歸宿。

    尹樓蘭凄凄笑?了起來。

    沒想到,茍活在人世角落這么?多年,能稱得?上開心?,能讓他感到溫暖的,唯有那次交歡。

    啪嗒——

    手背上沾了一滴血紅,像喜燭泣的紅淚。

    “樓蘭。”淮樞寧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前所未有的輕柔。

    一時間,所有紛亂的雜音都沉寂不見。

    “病好些?了嗎?”她聲音又貼近了。

    尹樓蘭怔愣回眸,淮樞寧真的就在他身后,不是錯覺也不是混亂的夢。

    但很快,他從淮樞寧驚訝的眼睛中,意?識到了自己的異常。

    他抬袖慌亂一抹,袖上一道血色淚痕。

    他……哭了?

    尹樓蘭慌張跳起,逃向道旁的山林。

    淮樞寧收回驚訝,不急不慢跟上。剛看到他衣角,他就又躲遠了。

    淮樞寧輕盈踏在樹枝上,拂開遮視線的垂枝,見一角重紫色閃進花樹之中。

    “樓蘭,先前那番話是我不對。”

    淮樞寧的目光緊鎖著他的身影,見他停下?聽自己講話,淮樞寧嘴角微微揚起。

    她的眼神在月色中如同鋒利的刀光,似劈開了一切遮擋,盯準了獵物。

    “我不會立曲銜,也不會立其他人。我給了他更適合的官職,國師!

    國師這兩字,她故意?咬得?重說得?緩。

    不過對方?似乎沒什么?特別的反應,還在等她后面的話。

    淮樞寧一邊說一邊慢慢繞了過去。

    “王夫這個位置,我給你。”

    “你蘭質蕙心?,那個位置要?處置的繁雜事務,必定一點就通。”

    “我有軍功在身,日后平定魔域,你做我的枕邊人,即便當真學不會那些?東西,他們也不敢苛責你!

    尹樓蘭蹙眉,尋找著遮蔽物想再次躲走,忽而,淮樞寧落在他眼前,近在咫尺,同他說:“我說完了,你還能想出什么?理由拒絕我?”

    尹樓蘭不動了。

    “我是真的想帶你回去!被礃袑幷f,“各種各樣的原因,以后,你會知道的!

    她輕聲道:“發?現你了,總不能丟你在此處不管了。”

    尹樓蘭猛然抬頭,想從她眼睛里看出點什么?。

    她的眸子明亮堅定,冷靜深邃的墨色中,那點金色依然帶著一絲捉摸不透的笑?意?。

    “何況,你我是真的合拍!被礃袑幨种篙p輕擦了下?嘴唇,意?猶未盡道,“你肯定也與?我同樣感受!

    她一把拉住尹樓蘭的手腕,將他拽近了,鼻尖懸停,微笑?道:“放開你,除非我傻。”

    “你有什么?要?同我說的嗎?”她問,氣息纏上,尋索著吻。

    “尹樓蘭,”她是將尹字重咬了,同時,齒尖也咬了唇,吻離后,說道,“你會知道的,你只有一條退路,就是跟我回去。你要?的,只有我能給,你也只能待在我身側!

    尹樓蘭似乎還在混亂之中,他半昏著,身體本能會回應她的吻,卻時不時掙扎著推開她。

    像美麗的鹿被捕捉后,在咽喉獠牙的撕扯中,在窒息的痛苦中,偶爾清醒一瞬,垂死掙扎。

    “你姐姐!被礃袑幗K于放開了他,卻澆下?一盆冷水?*,“給你下?了蠱,你可知道?”

    掙扎停了。

    尹樓蘭無聲睜大了眼,迷茫的目光漸漸變作慌亂。

    “我問了羽弗,是狐蠱!被礃袑幍,“我說這些?,是為了待會兒?讓你好受些?,她利用了你,樓蘭!

    “她趕你離開,目的是為了引離我。她以為,我也中蠱了!

    尹樓蘭終于回憶起了那碗藥。

    難怪他的身體如此混亂,狐蠱惑心?,魔火又火上澆油,后被他自己吞了冰魄蓮,尹宗夏一定在他昏迷期間,給他灌了情迷藥。最后見他昏沉沉不醒,才又慌忙下?烈藥催他清醒。

    所以他才會無法思?考,混濁難受。

    不,等等……這不是重點!

    “……尹璉!”尹樓蘭頃刻驚醒。

    他明白?過來尹宗夏這么?做的用意?。住在尹府后,他一直有種違和感。

    遣走尹璉的奶娘們……細致照顧尹璉的身體,尹宗夏提到的固魂藥方?,以及,利用他為餌,釣淮樞寧離開繁都。

    今日,是十?五圓月夜。

    最佳的固魂之日。

    她什么?時候開始籌劃的?

    行尸,

    被掏心?的孩子,

    偽裝的魔氣,殘留著妖氣……

    她保留了尹琮的魂魄嗎?還是要?用招魂術?

    姐姐,你是真的要?舍了尹璉,換尹琮回來嗎?

    眩暈襲來,尹樓蘭身子晃了幾晃,被淮樞寧扶住。

    他睜開眼,看向淮樞寧,表情逐漸驚恐。

    淮樞寧……什么?都知道?

    她會這么?說,一定是已經知道了尹宗夏做了什么?,知道她要?做什么?!

    尹樓蘭眸光閃動,怔愣好久,他慢慢跪下?,表情掙扎好久,艱難開口道:“殿下?……凌淵公主殿下?,求你……”

    央求也無法開口,求她什么??寬恕尹宗夏嗎?

    背了那么?多條命,如何能求來寬恕。

    淮樞寧仍然是那副表情,冷靜中帶著點笑?。

    尹樓蘭低求著:“至少璉兒?是……”

    至少,尹璉是無辜的。

    但他的話,被一聲“殿下?”打斷。六業遠遠站定,向淮樞寧稟報:“殿下?,她動手了,曲銜已開陣。”

    尹樓蘭呼吸一滯,掙扎著站起,像只失了魂的木偶,東倒西歪向來處跑去。

    六業回頭看了眼,飛身近了些?,問淮樞寧:“殿下?,需要?我送他一程嗎?”

    淮樞寧搖頭。

    “回去得?早,不是什么?好事。這件事上,他至少是清白?的,不能讓他卷進?去!

    六業目光追著尹樓蘭,見他在道路盡頭的拐角處,突然一矮,摔地上不動了。

    六業道:“……昏了!

    淮樞寧平靜道:“他身體這幾日一直不大好。”

    “那……”

    “會醒的!被礃袑幷f道,“你看著時間,搭把手!

    半晌,她問:“封號是必須要?的嗎?”

    六業驚訝片刻:“原來殿下?是當真的?”

    凌淵公主做事向來乖張,真真假假,捉摸不透?此齐S心?所欲,卻早有安排。因而六業知道,他只需要?按指令做事,至于凌淵公主做什么?,自有她的一番道理。

    故而,他以為公主對尹樓蘭只是一時興起后,察覺到他與?尹府重案和魔域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于是將計就計,利用徹底。

    “不然呢?”淮樞寧挑眉。

    “可,殿下?不是懷疑他是魔嗎?”

    “你看他像嗎?”淮樞寧笑?問。

    “……實話說,”六業道,“像,但也真不像!

    “那就不算是。”淮樞寧瞇眼笑?。

    尹樓蘭昏迷中還挑捋著藥方?。起碼,要?救下?尹璉。

    直到現在,他也不信尹宗夏真能舍了尹璉不要?,換魂尹琮……。『孟,確實不是換魂術!

    尹璉一定活著!他就知道姐姐不會舍了璉兒?!

    五臟六腑是精心?挑選過的,是引魂入體所需的祭品。

    她打算讓尹琮與?尹璉共用一具身體!

    尹樓蘭使勁睜開眼,此時他身在山道旁,倚在樹下?,已能望到繁都的城門?,也正因如此,他才意?識到,天亮了。

    繁都清晨,水寒露重。

    進?城路比往日嘈雜又比往日寂靜。

    眼前的街景,全都詭異的晃動著,尹樓蘭看不清街坊的臉,他走過去,那些?人便會自動分開,那些?臉都“看”著他,可他卻一張臉都看不清。

    路過公府,那里聚集了一群人腦袋,熙熙攘攘攢動著,圍觀著。

    也就是一剎那的醒神,尹樓蘭駐足,看向公府門?口。

    人群“嘩”地散開,露出一張脫色的深紅桌案。

    桌案上,擱著一個腦袋,半人半狐。

    一半是如觀音垂目的慈祥臉,一半微張著的口,混長出狐毛來,割斷的凌亂散發?前,耷拉著一只碩大的狐貍耳。

    紅色的,霜打后暗淡的紅。

    尹樓蘭走過去,站在那只頭顱前,低垂著眼。

    一片寂靜,仿佛大雪淹沒了一切那般寂靜。

    “姐姐?”他輕聲。

    聽起來就像在叫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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