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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1章 第 91 章

    ==第九十一章==

    青云山上, 江見?朷懶懶散散地俯身替藥圃澆水,聽見?信鴿撲棱撲棱的聲音時,他早有所料地抬了抬頭,他彈出手指中?的石子, 擊中?了信鴿。

    信鴿被擊中?, 落地一剎, 鮮血從脖頸流出,但?依舊撲棱地扇舞著翅膀。

    江見?朷扔下水壺,他一把擰斷了信鴿的頭顱, 從山頂朝梧州城的方向看?去,他慢條斯理地呢喃:

    “別急, 還不是時候。”

    遠在梧州城的十鳶也在這一時刻轉頭朝青云山看?去, 她臉色冷了下來, 她感知不到蠱蟲的位置了。

    胥衍忱擋在她身前, 低聲問:

    “發生了什么?”

    她們此行正在梧州城外, 十鳶沒讓他分心,搖了搖頭:“沒事。”

    十鳶忽然?抬起頭, 她望向頭頂掠過?的大雕, 展翅掠過?時,在眾人頭頂上投下一片陰影,她皺眉:

    “這是什么?”

    胥衍忱也看?見?了, 他立刻讓眾人撤退:“我們暴露了。”

    十鳶沒有一點遲疑地選擇他撤退, 沒有在這個時候打破砂鍋問到底, 但?胥衍忱轉頭和她解釋:

    “那是父皇曾賜予胥岸曈的浮云雕。”

    “當年鄰國進貢此雕時, 被胥銘澤一眼看?中?, 可惜雕是猛禽,不曾接受胥銘澤這個主人, 胥銘澤惱羞成怒,要當場處死浮云雕,是胥岸曈不忍見?其喪生,求父皇將浮云雕賞給了他。”

    后來胥岸曈將其一養就是二十年。

    聞言,十鳶握住了胥衍忱的手,她斂下眸眼,低聲道:“或許我有辦法。”

    胥衍忱轉頭看?向她,就見?她輕輕吹響口哨,胥衍忱聽不懂,但?也猜得?她在做什么,他不著痕跡地皺眉,握緊了她的手。

    空中?響起嗡嗡的聲音,像是密密麻麻的蟲子匯聚在一起,和空中?的大雕撞在了一起,像是僅僅擦肩而?過?,但?下一刻,浮云雕陡然?從空中?墜落,啼鳴長?空,它身形巨大,如果砸在人身上,或許能?叫人當場死亡。

    眾人忙忙退散。

    砰——

    沙塵被風卷起,浮云雕落地,十鳶的口哨聲未停,她站在眾人前,緊緊地盯著浮云雕的眼睛,那是一雙屬于猛禽的眼睛,野性未褪,它身上沒有血跡,或許是猛禽的直覺,它掙扎地沖十鳶鳴叫著。

    十鳶仿佛停頓了一下,又仿佛沒有,額間?紅印隱隱加深。

    浮云雕的掙扎力度越來越小,它不斷撲打翻滾,撞在樹干上,應是受了傷,卻是不管不顧,它的鳴叫聲逐漸染上悲慟,四周人沉默地看?著這一幕,胥衍忱的視線卻放在女子背影上,眸底閃過?一抹擔憂。

    直到最后,它歸于平靜,在十鳶面前低下了頭顱。

    十鳶沉默了一下,她沒有去碰它。

    許久,她眸中?情緒一點點冷靜下來,又吹響了一聲口哨,浮云雕展翅擊空,在頭頂旋繞一圈后,朝北邊飛快掠去。

    有人沉默地握住她的手。

    十鳶回神?,她能?感覺到浮云雕的位置,也能?感覺到它在十公里外停了下來,這是不遠不近的距離。

    她將這個消息告訴胥衍忱后,掩住心底的情緒,她若無其

    事地問:“現在還要撤退么?”

    殺生對于她來說,不知何時早變成司空見?慣的事情。

    十鳶不知道她是否已經適應了,但?她很清楚她在做什么,她想?幫胥衍忱登上那個位置,前方之路就注定?遍布荊棘,她前世向往的尋常生活早就不復存在了。

    確認她情緒穩定?下來,胥衍忱才搖頭,他冷冽道:

    “不。”

    既然?已經知道了胥岸曈的位置,自是要攻其不備!

    北邊山丘處,有一批人在此處暫停歇腳,鳴叫聲傳來時,胥岸曈抬起了頭,看?見?浮云雕時,他才真心實意地露出一抹笑。

    他抬起手臂,浮云雕漸漸降落,最后停在他的手臂上,它的翅膀不曾全部收攏,沒有把全身力道放在胥岸曈身上。

    胥岸曈本就長?得?魁梧,身高約有兩米,再加上浮云雕的存在,眾人看?向這一幕,不由得?越發低了低頭。

    胥岸曈摸了摸浮云雕下頜的絨毛,挑了挑眉;

    “今日怎么這么安靜?”

    他當初不忍心叫它變成圈養的家禽,時常鍛煉它的狩獵能?力,喂食也是生肉為主,他現在手中?拿著肉條,要是平日中?,浮云雕早迫不及待地吞下肉條了。

    但?今日,格外安靜了些。

    不待胥岸曈想?通,他驟然聽見一道破風聲,險之又險地避開,利箭從臉側擦過?,似有疼意一閃而?過?,利箭狠狠釘在了樹干上,力道過?大,箭羽不由自主地顫了顫。

    胥岸曈偏頭看向那道利箭,他挑眉輕笑,但?笑意不達眼底。

    四周響起戒備聲:

    “御敵!”

    話音甫落,四周利箭不斷射出,也有人撲殺而?來,霎時間?,山丘之處成了一片戰場。

    胥岸曈拍了拍浮云雕,浮云雕立刻盤旋在空中?,它的利爪抓在人身上,立即皮開肉綻,輔佐胥岸曈殺敵,在戰場上幾乎所向披靡。

    十鳶悄無聲息地伏在樹干上,她一錯不錯地盯著胥岸曈。

    她懂得擒敵先擒王的道理。

    四周不知何時傳來口哨聲,胥岸曈瞇起眼環視四周,不知道他那位好弟弟到底在做什么,正想?著,忽然?,他手臂上一疼,幾乎要握不穩刀柄。

    胥岸曈太了解這種進攻手段,他驀然?抬起頭望向天空,眸色徹底冷了下來。

    他的浮云雕朝他俯沖而?來,眼見?利爪要抓住他,胥岸曈被人推開,驟然?回神?,他望向推開他的人,那人肩膀處被抓得?血肉淋淋,胥岸曈臉色驟變:

    “阿林!”

    謝松林忍著疼,額頭被疼得?溢滿冷汗,卻不顧自己傷勢:“對方早有埋伏,王爺快走!”

    胥岸曈一劍劈開射來的利箭,他直接拽過?謝松林,怒斥:

    “說什么廢話!”

    謝有姝只有一兄一弟,皆是一母同胞。

    謝松林正是其幼弟。

    胥岸曈看?見?謝松林的傷,眼中?都是殺意,在謝松林還要上前時,他怒聲道:“回來!你要是出事,我怎么向你姐姐交代!”

    再抬頭浮云雕,胥岸曈陡然?想?起了戚十堰帶來的消息。

    燕云和嬈疆有聯系。

    如今看?來,果然?不假。

    胥岸曈望著浮云雕,浮云雕依舊在空中?輔佐殺敵,不過?這次殺敵的目標顯然?改變,他雙目充血,一字一句命令道:“殺了它。”

    陡然?有人轉變進攻方向,利箭射向半空。

    胥岸曈人高馬大,一把將謝松林扔上馬背,抬腿踢上馬屁股,在謝松林錯愕的視線中?,他冷聲:

    “去琥珀城,讓謝松余拿下戚十堰。”

    馬受疼,快速跑開,謝松林看?向胥岸曈,他雙目通紅,掙扎著要下馬:“王爺!”

    胥岸曈不耐怒斥:

    “你不去傳信,誰來支援?!”

    胥岸曈知道,他不說這句話,謝松林不會愿意回去。

    果然?,他話落后,謝松林不再掙扎,他回頭深深看?了一眼胥岸曈,咬牙轉身,用?受傷的手臂握住韁繩,高聲:“駕!”

    十鳶沒管謝松林,她只盯著胥岸曈,不得?不承認胥岸曈當真果斷,意識到浮云雕的失控后,能?夠當機立斷。

    他已經扔下刀劍,轉而?拿起弓箭,親自瞄準了空中?的浮云雕。

    就在這時,十鳶終于動了,如一陣風,從眾人身邊掠過?,轉眼間?貼近胥岸曈,腿鞭橫掃而?出,胥岸曈身體比腦子反應得?更快,手腕一轉,弓箭擋住十鳶的攻勢,下一刻,弓箭應聲斷裂。

    十鳶不曾留手,她冷靜地觀察胥岸曈,尋找他的破綻之處。

    論武功,胥岸曈和戚十堰其實不相上下,但?胥岸曈或許天生神?力,十鳶踢在他肩膀上,就仿佛踢上鋼板一樣,硬得?要命!

    胥岸曈厭惡地看?向她,視線沒在她臉上停留半分,只看?見?她是個女子,就厭惡出聲:

    “滾開!”

    他毫不猶豫想?要抓住,兩手一扯,就仿佛能?把人撕成兩段。

    十鳶心底一凜,袖子中?的匕首陡然?出現在手中?,瞬間?刺向胥岸曈的掌心,卻被胥岸曈雙手握拳狠狠砸在她的手腕處,十鳶手腕驟疼,她臉色不變,甚至力道都沒有一點減弱,直直刺入胥岸曈的肩膀。

    胥岸曈也借此直接抓住了她,他殘忍勾唇:

    “你就是程十鳶吧?”

    騙得?戚十堰團團轉的女子。

    他過?于高大,十鳶就仿佛是他手中?把玩的木偶娃娃。

    下一刻,有利箭瞄準胥岸曈的手臂,穿破風聲刺來,胥岸曈不得?不松開十鳶,他轉頭看?去,和遠處手持弓箭的胥衍忱對上視線。

    胥岸曈挑了挑眉:“呦,我的好弟弟也親自前來了。”

    他或許說錯一點,不止是戚十堰,連他那位好弟弟也對她心思匪淺啊。

    戚十堰剛到西北時,胥岸曈就說過?,會替他拿下程十鳶,讓程十鳶求死不能?。

    但?被戚十堰一口回絕。

    當時戚十堰說了什么來著?

    胥岸曈想?了想?,才想?起來,好像戚十堰直接一口回絕:“我和她的事情,我自會了斷,不勞晉王費心。”

    胥衍忱喜歡她么?

    如此一來,胥岸曈越發想?要拿下她了。

    彼此遙遙對視,胥岸曈陡然?扯唇一笑,胥岸曈臉色徹底冷了下來,他四周的人都能?感覺到他渾身氣?壓驟低。

    胥衍忱的第二箭瞄準了胥岸曈的頭。

    十鳶也在此時吹響了口哨,空中?傳來浮云雕的叫聲,胥岸曈眼中?的殺意越來越深,他說:

    “蠱師?真是麻煩。”

    有蠱蟲撞上胥岸曈的身上,卻被他一手捏住,十鳶心下一沉,但?也沒覺得?意外。

    她不覺得?成為人蠱就是天下無敵了。

    萬物相克,世間?自然?有克制人蠱的東西。

    但?胥岸曈解決蠱蟲的手段很是粗暴,他純靠武力,就足讓蠱蟲沒法近身。

    與此同時,胥岸曈一拳砸在十鳶的腰腹,她驟然?倒退數步,立在樹干上,冷眼看?向胥岸曈。

    第092章 第 92 章

    ==第九十二章==

    腰腹處隱隱傳來陣痛, 哪怕十鳶沒有?看見,也猜得到腰腹處肯定是青紫一片。

    十鳶一顆心?沉入谷底。

    胥岸曈的力氣太大了,十鳶毫不懷疑他僅憑肉.體力量就能把她?撕成兩半,十鳶沒有?想不開地和他正面對抗。

    十鳶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她?收起了匕首, 嘩啦一聲, 腰間的軟劍被她?抽出來。

    她?偏耳聆聽,在聽見細微的弓箭摩擦聲后,后腳猛地蹬在樹干上, 如同離弦之箭一般射出,與此同時?, 和她?一起逼近胥岸曈的還有?一支利箭, 寒光閃爍, 一左一右, 仿佛把胥岸曈的后路封死。

    極致的快, 極致的兇悍,攻勢眨眼間到眼前, 猶如大海中最狂烈的暴風, 在頃刻間爆發,胥岸曈瞳孔一縮,他顧不得胥衍忱射來的利箭, 急速后退, 避開十鳶的攻勢, 她?手?中軟劍極薄, 在空中掠過一道凌厲的破風聲。

    錚——

    是利箭刺入血肉的聲音, 胥衍忱不曾留手?,這一箭深可入骨, 胥岸曈悶聲一聲,將疼痛都咽了下去。

    女子利用腰身在空中

    扭轉,硬生生地轉了方向,她?驀然抬手?一揮,數枚銀針爆射而?來,胥岸曈來不及拔掉肩膀上的利箭,抬刀橫檔,十鳶沒給他反應的機會,直接貼身攻上來,軟劍抵在胥岸曈的刀刃上,彎出一道堪稱折斷的幅度。

    十鳶借此再次接近他,消失的匕首瞬間出現在她?手?中,抵在胥岸曈的脖頸,她?毫不猶豫地五指成爪,扣住胥岸曈的脖子,她?身子越過胥岸曈,眸中情緒冷靜至極,手?腕陡然用力,胥岸曈直接被她?慣倒在地!

    山丘處激蕩起一陣陣沙塵。

    沙塵許久歸于平靜,傳來胥岸曈猛地嗆咳聲,十鳶手?指掐入他脖頸,只差分毫就能掐斷他的大動脈,血漬染紅了她?的手?指,殷紅一滴滴地落下來。

    四周轟然一靜。

    浮云雕也盤旋在空中,不再俯身而?下。

    胥岸曈胸膛劇烈起伏著,從女子扣入他脖頸的那一剎間,他就意識到有?什么鉆入了體內,胥岸曈沒有?忘記程十鳶的另外一個?身份。

    蠱師。

    她?給他下蠱。

    胥岸曈悶笑了兩聲,肩膀都跟著顫抖,西北眾人見狀,軍心?渙散,手?中兵器一件件落地。

    浮云雕仿佛恢復了清醒,重新落在胥岸曈跟前,不斷地舔舐他的臉頰,像是要把血漬全部舔舐干凈,口?中不斷發出低低地悲鳴聲。

    十鳶松了手?,她?轉身朝胥衍忱走去。

    有?人立刻上前壓住胥岸曈,與此同時?,信號彈在空中炸響,眾人仿佛聽見遠處有?千軍萬馬的聲音踐踏而?過。

    胥岸曈倒在地上,他平靜地看著紅色信號彈在空中升起,眼中無悲無喜,即使被人拿刀劍押著,但也仿佛是座上貴客,不見一絲窘迫,反倒是拿押他人顯得格外小心?翼翼。

    他被人拽了起來,看見了朝他走來的胥衍忱。

    血跡染紅了他的衣衫,胥岸曈余光瞥見,不由得低笑了一聲:

    “十三弟,你有?位……好幫手?。”

    他停頓了一下,最終將十鳶的身份定義成了幫手?。

    他話音中情緒不明,卻讓胥衍忱陷入一陣沉默,胥衍忱想起了謝有?姝,名冠長?安的世家貴女,二人成親時?,他也是賓客之一,他是皇子中年齡最小的一位,和胥岸曈也相差了十歲。

    相較于太子妃,謝有?姝更像是一位長?嫂,總能細心?地觀察到別人不妥善之處。

    她?本不該那樣凄慘地死去。

    同樣是中毒,只有?他是昏迷不醒,是因為?謝有?姝最先意識到茶中有?毒,及時?打掉了他手?中的杯盞,他只喝入甚微。

    縱是她?身死時?,聲聲泣血地讓胥岸曈回家,也沒忘記提醒他:

    “……十三、弟……快、快走!”

    周圍一陣安靜,十鳶抬起頭看向胥衍忱。

    許久,胥衍忱垂眸,他說:“待此間事了,我會親自去向三嫂賠罪。”

    胥岸曈不再露出浮于表面的笑,他一雙手?緊握成拳,半晌,他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嘲諷扯唇。

    十鳶悄然抬起頭,她?從這句話中敏銳地意識到,公子和胥岸曈之間,是和胥銘澤不一樣的。

    十鳶不由得捻了捻指尖,血液染在手?指上,有?些黏膩,她?不動聲色地在衣袖中擦掉了手?指上的濕潤。

    胥岸曈被俘,謝松林獨自前往琥珀城求救,必然會讓琥珀城軍心?大亂。

    縱然戚十堰領兵再厲害,琥珀城終究不是幽州城,不是戚十堰的一言堂,自然抵不過早有?準備的燕云軍。

    十鳶不著痕跡地垂眸。

    此間事了,她也要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胥衍忱仿佛察覺到了什么,他偏頭朝女子頭頂看去了一眼。

    十鳶沒有?再管后續之事。

    回到梧州城后,她?站在房間里,看向被規整安放在案桌上的信件。

    上面只有?一句話——

    “有?木寒草,再有?圣女在,圣蠱自會穩妥。”

    這是在她?讓信鴿去找江見朷時?,同時?給樂媛傳信問?的問?題。

    樂媛已經給了她?答案。

    十鳶低頭望向不知何時?爬到指尖的金色圣蠱,她?沒再猶豫,將其?和木寒草分別放置在兩個?木盒中。

    處理好圣蠱一事,她?就要前往青山城了。

    繼承城主一位非是玩鬧,她?必須留在青山城跟隨虞聽晚學習。

    至于公子……

    情愛是兩者關系的羈絆牽扯,而?不是絆住二人腳步的枷鎖,胥衍忱最終會坐上那個?位置,而?她?不會安于深居后院之中。

    她?自有?她?的路要走。

    *******

    胥衍忱在看見女子拿來圣蠱時?,就知道這一日終究是到來了。

    他沒有?遲疑地咽下由木寒草熬制成的湯藥,任由十鳶將圣蠱放置在他手?臂上,他外衫盡褪,上身裸.露在外,冷白的胸膛和腰腹都是一覽無余,圣蠱順著它的手?臂攀爬。

    十鳶一直順著圣蠱看去,目光順著他的肌膚游走,胥衍忱陡然垂下眼眸,是在房間過于安靜后,十鳶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胥衍忱此時?沒穿外衣。

    她?倏然呃聲,無措地眨了眨眼,強裝著鎮定,不知道該不該繼續看下去。

    圣蠱不知二人混亂的心?思?,順著胥衍忱的脖頸爬上他的耳垂,鉆入了他耳中。

    胥衍忱的臉色微微一變,他驀然按住了案桌,額角表皮仿佛在抽動,有?一點凸起在他臉上游走,胥衍忱的呼吸粗重了些,額角青筋暴起,十鳶呼吸稍輕地看著這一幕,許久,那一點凸起停在他的眉眼,安伏下去,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樣。

    胥衍忱此時?的感覺很?奇怪,或許是十鳶曾用血滋養圣蠱一段時?日,又或許是十鳶人蠱的身份,胥衍忱明顯感覺到他和女子有?了一種?微妙的聯系。

    胥衍忱摸了摸額間,什么感覺都沒有?,他意外地問?:“這就好了?”

    十鳶也一知半解地遲疑:

    “圣蠱奇妙,聽聞試蠱人要將其?滋養一年半載,才能叫圣蠱和其?心?意相通。”

    只暑寒和百毒不侵這兩點,就足夠讓世人冒險和覬覦了。

    至于肉白骨和活死人這一點,十鳶不是很?相信,畢竟,曾經種?下圣蠱的樂賦初就是親自死于她?手?中。

    不過圣蠱在她?手?中時?很?是乖巧聽話,她?直覺,如果由她?種?下圣蠱的話,或許不需要所謂的一年半載時?間。

    人蠱好像是不得了的存在。

    但十鳶心?中總有?種?不安的感覺,這種?不安來自于江見朷。

    江見朷耗費十載時?間尋找她?,其?中二人達成共識,他替她?保護公子,她?前往圣寨一行。

    她?不信,能擺脫樂冉和樂賦初二人的江見朷會是什么大善人,找了她?十年的目的就只是為?了讓她?成為?人蠱。

    江見朷究竟有?什么目的?

    有?人打破她?的思?緒,暖陽從楹窗中照進來,十鳶仰起頭,就見胥衍忱問?她?:

    “今年十鳶和我一起過年么?”

    十鳶有?些恍惚,又要過年了么?

    從她?在春瓊樓重新睜眼開始,時?間好像一閃而?過,眨眼就過去了兩年時?間。

    去年這時?,她?還在長?安趕往幽州城的路上。

    她?許久不曾和身邊人一起過年了,也忘了尋常人過年時?是什么感受。

    十鳶轉頭望向胥衍忱,她?想,或許今年會和以往不同。

    十鳶遲疑地問?:“過年,需要準備什么?”

    胥衍忱低笑一聲,他垂眸看她?,說:

    “什么都不需要準備,你留下就夠了。”

    他還沒穿衣裳,十鳶視力極好,能看清他每一片肌膚紋理,她?有?點熱,但這寒冬臘月不應該熱,她?受蠱蟲原因也不該覺得熱。

    但她?耳根子發燙,不由自主地端起杯盞抿了口?茶水。

    片刻,她?又倒了一杯。

    十鳶慢半拍地想,今日的茶水好像一點也不解渴。

    胥衍忱將女子的舉止盡收眼底,他眼中閃過一抹笑意和若有?所思?。

    她?的目光很?明確。

    她?內斂是真的,或許也有?些許矜持。

    但她?的確時?常視線從他身上掠過,胥衍忱很?敏銳,也很?難忽視這一點。

    他也挺慶幸,他這幅身子好像頗得她?的青睞。

    三日后,岑默帶來了好消息。

    琥珀城兵敗,大軍即將入主琥珀城,長?安和他們已經近在咫尺。

    但是,也有?一則消息傳來。

    戚十堰不見了。

    十鳶得知這個?消息時?,一時?間不知該作何想法?。

    她?來不及去想戚十堰能藏到哪里去,戰勝的大喜和年宴的氣氛感染了整個?梧州城,有?繡娘來給她?量尺寸,十鳶不解地伸開雙手?,繡娘笑呵呵地解釋道:

    “王爺吩咐給姑娘做身新衣裳,討個?好兆頭。”

    十鳶不想拒絕這個?好意。

    于是,繡娘量了好一些尺寸,甚至問?了她?對衣裳和首飾是否有?偏好后才肯離開。

    十鳶只能腦子亂哄哄地聽從擺布。

    第093章 第 93 章

    ==第九十三章==

    許是年節將近, 整個城主府都是張燈結彩,屋檐下和樹梢上都掛滿了紅燈籠。

    梧州城很冷,前些時日?才下了一場雪,白皚皚地覆蓋了一片, 恰是林中紅梅印雪, 仿若是天地間中唯一的亮色。

    臘月二十二, 風和日?麗,天際剛剛破曉。

    十鳶倏然被驚醒,外間傳來?腳步聲, 她立刻翻身坐起,一手扣在床邊, 下一刻, 木門?被從外推開, 嬤嬤和婢女?手中端著銀盤, 滿臉笑意地走進來?。

    十鳶呆住, 她松開握住匕首的手,怔怔地問:

    “這、是做什么?”

    托盤遮蓋的布被掀開, 露出里面被縫制好的鳳冠霞帔, 院子華燈如星雨,給屋中的美人?都添了些許看?不透徹的柔光,十鳶心?跳聲在這一刻愈發劇烈, 她仿佛能在人?群中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毫無預兆么?

    好像也不是。

    從繡娘來?給她量尺寸, 到院落被裝扮得張燈結彩, 一切都有跡可循, 只是十鳶沒敢往這方面去想。

    十鳶赤足踩了地面上, 嬤嬤驚呼了一聲:

    “哎呦,這大?冷的天, 怎么能光著腳呢,萬一著涼了可如何?是好!”

    十鳶想說自己不冷的,即使沒有去圣寨前,有內勁護體,只是尋常的冷日?也奈何?不了她。

    但?她還?是接受了嬤嬤的好意。

    她腦海中有點亂,由著嬤嬤拉著她進入凈室洗漱,熱水在凈室內氤氳著霧氣,她被熱水泡得臉頰染上些許緋紅,四周婢女?被驚艷得片刻凝住呼吸,她身上本是有很多傷痕的,甚至臉上也有微不可查的劃痕。

    在虎牙嶺,和戚十堰一戰中,她渾身傷痕地回來?,彼時,胥衍忱還?背地中命人?把房間中的銅鏡都撤下去過?。

    她見過?那具身體,疤痕遍布,再是細膩白皙的肌膚也變得丑陋不堪。

    但?經過?圣寨一行,養生蠱和小圣蠱治好了她的傷,連身上和臉上的傷痕也一并抹去,四周霧氣有些盛,十鳶有點看?不清周圍的人?,她坐在溫水中,沒人?看?得見,她手指一點點扣住了浴桶。

    十鳶好像腦海中思緒很亂,又好像腦海中一片空白。

    她想起,她其實也不算第一次嫁人?了。

    不論前世今生,她第一次嫁的人?其實都戚十堰,或許不該說是嫁,而是納。

    一頂轎子抬入戚府,從長安風塵仆仆地被送到幽州城,自然不會有這些流程,她沒有父母,三書六禮都不需要,戚十堰替許晚辭恪守本身,連踏入她院子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納妾,納妾,作為被陸家送去戚府的侍妾,現如今的妾通買賣,她甚至不需要什么文書。

    被嬤嬤牽出浴桶時,十鳶很是安靜乖巧,她從未經歷過?這一幕,對婚宴流程也一點不知,只能聽著嬤嬤的指揮,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不再去想戚十堰,而是想起胥衍忱。

    他是什么時候下了這個決定?在這個梧州城,不是長安城,不是衢州城,也不是燕云城,而是她們都不熟悉的地方。

    他們都清楚,梧州城只是她們暫時落腳之地罷了。

    十鳶坐在銅鏡前,嬤嬤正要替她梳妝時,房門?陡然被人?推開,有人?踏了進來?,十鳶轉頭一看?,倏然,她鼻頭有些發酸,她堪堪地埋下頭。

    晴娘顯然梳妝了一番,她穿上新衣裳,不似曾經在春瓊樓時那么花枝招展,而是規整熨帖,她見慣了世面,也高位許久,也自有一番氣質,她來?得行色匆匆,喘了口?粗氣,在見到小姑娘低下頭,有什么從臉上滑落的時候。

    晴娘驀然沉默,有些許情緒洶涌上來?,她和嬤嬤換了個位置,像是沒好氣道:

    “想要和我分道揚鑣的人?是你,最后覺得委屈的還?是你。”

    付清前往西北幫顧婉余救人?一事,晴娘怎么可能不知道?

    顧婉余和付清從未有過?聯系,能說動付清擅自行動的也只有一人?。

    晴娘站在十鳶身后替她梳發,銅鏡中映出二人?身影,眼前一幕仿佛和十年前重合,那時,晴娘剛將小姑娘帶回來?,她狼狽也凌亂,發絲纏結在一起,晴娘一點點地替她梳透,晴娘陡然沉默下來?。

    小姑娘埋頭,和往日?依偎在她身邊時仿佛沒什么區別,她忍著哭腔,低聲說:

    “我以為晴娘不肯再見我了。”

    她親手養大的小姑娘再說以為她不要她了,晴娘也覺得自己早就鐵石心?腸,為了她的目標,她什么都能犧牲,不止是多年好友,還?包括她自己。

    但?這一刻,晴娘忽然知道她不該說什么,在知道女子越過她直接讓付清去協助顧婉余時,她就意識到,她和她親手養大的小姑娘終有分歧。

    她不贊同她。

    晴娘至今仍記得那種被背叛的感覺,她覺得憤恨,也覺得不甘。

    可收到她要成親的消息,晴念依舊是千里迢迢從燕云城趕來了,數日?不眠不休。

    她這一生無子無女?,只親手養過?這一個小姑娘,她在十鳶身上耗費的心?血和關注豈是一言兩語能簡單概括。

    所以,晴娘才不懂,十鳶最終怎么能不和她站在一起?

    晴娘一言不發地替女?子梳發,一梳梳到尾,女?子的眼淚打濕她的臉和里衣,也叫晴娘鼻尖泛起酸澀,許久,晴娘呼出一口?氣,她說:

    “再哭,就不漂亮了。”

    十鳶倉促地擦了擦臉,將臉頰擦得通紅,她仰起臉從銅鏡中看?向晴娘,一雙眸子濕紅,道不盡的可憐兮兮。

    晴娘沒忍住翻了白眼:“多大?的人?了,還?是毛手毛腳,下手沒有一點輕重。”

    十鳶握住晴娘的手,她指骨纖長白皙,只是冰涼得厲害,讓晴娘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就聽小姑娘低聲說:

    “晴娘,你相?信我。”

    晴娘所想,終究也會變成她所念。

    但?她不能再叫晴娘這樣下去了,否則,終有一日?,胥衍忱是不會容得下她的。

    晴娘一頓,但?她慣不會說好話,她生硬地說:“我才懶得管你,日?后也該叫你一聲王妃娘娘了,我也管不了你。”

    王妃娘娘。

    十鳶立時消了聲音,晴娘慣是懂得如何?拿捏她,哭得雙眸紅紅的人?,不知該作何?情緒,只能悶悶地埋下頭,但?終究,姣姣的眸眼處終于是露出些許靈動。

    晴娘收回了視線,她沉默地想,本是該如此,既然是大?好的日?子,怎么能一直哭哭啼啼的。

    紅色的鳳冠霞帔被掛在屏風上,被人?嚴密看?守,禮服上的每一針線都是數十個繡娘精細縫制,鑲嵌的珍珠都是難得的東珠,渾然圓潤,包括鳳冠都是實打實的金子制作,垂在額前的一串流蘇都是金絲勾著玉石,只是其中一顆玉石都能價值千金。

    等日?后冒出頭時,鳳冠霞帔才被一眾人?給女?子穿上,鳳冠有些沉重,十鳶呼吸有點重,金絲流蘇擋住她的些許視線,她有些看?不清銅鏡的人?。

    晴娘也挑眉念叨了一聲:

    “真是,也不擔心?把人?壓壞了。”

    暖陽都格外地偏愛今日?,灑下的日?色將人?照得暖洋洋的,透過?楹窗,照亮了整

    個室內,十鳶偏過?頭,暖陽恰時落在她臉上,她有些許睜不開眼,下意識地抬手擋了擋暖陽,卻仿若指尖穿梭在了光線中。

    四周人?因這一幕呼吸暫停了一瞬,望著女?子許久不曾收回視線。

    快要午時,外間終于傳來?些許喧鬧聲,十鳶聽見了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她忍不住地握住了晴娘的手。

    晴娘也握住了她的手,她說:“別怕。”

    院子中婢女?的聲音一層層地傳到房間中:

    “姑爺來?了——”

    不是王爺,不是主子,而是姑爺。

    十鳶聽得一陣陣恍惚,這一幕就仿若她當真是身處在閨閣中,滿室在為她的婚事而歡呼驚喜,姑爺踩著恭賀聲漸漸接近,她好像聽見了催妝詩。

    她有點不真切,又在恍惚間隱約聽見晴娘的笑聲:

    “姑爺等不及催妝了,該給新娘子添妝了!”

    有人?給她描眉,有人?拿來?紅紙讓她抿唇,胭脂水粉擦在臉上,銅鏡中的女?子越發奪目耀眼,讓人?根本移不開視線。

    終于,她聽見腳步聲停在房前,蓋頭擋住她的視線,讓她隱隱綽綽看?得不真切。

    房門?被推開,十鳶看?見有人?進來?,她只能看?見來?人?的鞋靴,赤紅色的衣擺,和她身上的顏色一模一樣,格外登對。

    有什么東西被塞入她手中,十鳶這個時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緊張。

    心?跳聲混在周圍人?的道賀聲中,砰,砰,砰,十鳶聽得有些頭暈目眩,她不由得攥緊了紅繩,按理說,她閉眼都能在房間中無障礙地行走,但?這一刻,她仿佛真的失去了雙目,只能彷徨地握緊了紅綢緞。

    有人?趁機牽住了她的手,十鳶知道是誰,她手心?不由得有些糯濕,又被一聲輕呵阻止:“姑爺走前面,領著姑娘,可別叫姑娘絆倒了門?檻。”

    流程走到了這一步,沒人?舍得半途而廢。

    胥衍忱只好松了手,握住了紅綢緞的另一端,他說:“別擔心?,我不會讓你摔倒的。”

    他明知道憑借她的能耐,根本不需要人?指引有能平安地走出去。

    但?他還?是低聲安撫。

    依舊是緊張,卻又不止是緊張,十鳶松了口?氣,她放任了自己,讓自己被另一端的人?牽著往前走。

    她很相?信他的。

    他說,他不會叫她摔倒的,就一定會是這樣。

    新人?走出了房間,暖陽在這一刻明媚得不像話,落在二人?身上,像是給他們堵上一層光暈,唯獨紅綢將二人?緊緊聯系在一起。

    晴娘站在屋檐下,她抬頭望天,有些恍惚地呢喃道:

    “……是天公作美。”

    第094章 第 94 章

    ==第九十四章==

    從午時到日色漸暗, 外間夜色彌漫,十鳶安靜地坐在床榻上,許久,她?聽見有腳步聲傳來。

    嘎吱一聲。

    門被推開, 十鳶一下子緊張起來, 很微妙的感覺, 她?和胥衍忱也不是第一次接觸,按理說不應該的,但一想到今日發生的一切, 她?腦子還?有點懵懵的。

    來人將她?小動作盡收眼底,掩住唇輕笑了?一聲, 十鳶聽見這聲音, 陡然?放松下來, 她?忍不住地癟唇, 透了?些許哀怨:

    “顧姐姐。”

    顧婉余是端著糕點來的, 她?將糕點塞給十鳶,嬤嬤也是通情達理, 讓她?掀開蓋頭先吃點東西, 被擋了?一日的視線終于能看清了?,十鳶下意識地轉頭掃了?一圈,紅綢緞被掛滿了?整個?室內, 屏風都換成鴛鴦戲水的花樣。

    在房間中間, 擺著一張案桌, 案桌上放著各種糕點, 紅色的喜字帖在上面, 不止如此,十鳶的視線堪堪落在合巹酒上, 又很快地收回。

    顧婉余沒有打擾她?一點點地觀察四周,她?心底忽然?軟得一塌糊涂。

    她?怎么?都沒有想到,十鳶會?是最早成親的那個?人。

    當初,她?將任務讓出去,也只是希望十鳶走出春瓊樓罷了?,卻是如何都沒有想到會?有這么?一日。

    糕點被推給了?小姑娘,她?染了?胭脂,眸眼和腮上都是緋紅,顧婉余知曉她?的赧然?,她?掩住唇道:

    “岑默那伙人正琢磨著灌主子酒呢,沒個?一時半會?兒的,主子可是回不來的。”

    十鳶慢吞吞地拿起糕點,她?悶聲地問:“周大人呢?”

    顧婉余呃聲,她?惱了?十鳶一眼,許久,她?才沒好氣?道:

    “哼,他和我何干。”

    懂了?。

    周時譽肯定?也是岑默那伙人之一,顧婉余和周時譽是數日前才趕回來的,渾身都是傷痕,十鳶見到人時,甚至還?看見周時譽脖頸處露出來的紗布,傷勢未愈,就叫囂著喝酒,怪不得顧姐姐懶得提起他。

    糕點是梅花糕,十鳶吃了?兩塊后,本來準備停下,但瞥了?一眼合巹酒后,她?又忙忙地繼續拿起一塊。

    顧婉余挑眉,有點想笑,她?也真?的笑了?出來。

    某人被笑得惱羞成怒,直接問:“我何時能聽見顧姐姐的好消息。”

    顧婉余臉上的笑意一頓,她?低下眉,許久,她?滿不在意道:

    “誰知道呢。”

    十鳶不著痕跡地皺眉,這是何意?

    她?知曉周時譽時,就能察覺到周時譽和顧姐姐糾纏的時間不止一兩年,這次經歷生死,她?也以?為或許很快就能聽見二人的好消息。

    許是她?曾經誤解過?周時譽,這些時日也看得出兩人的主導權其實是在顧姐姐手中。

    而顧姐姐大仇已報,兩人之中還?有什么?阻礙么??

    顧婉余仿佛看出她?的疑惑和擔心,她?輕笑了?一聲:

    “十鳶聽過?長安周氏么??”

    十鳶沒有。

    顧婉余:“他曾是皇子伴讀,周氏立足于長安,滿門清貴,婚嫁一事由不得他做主,他將來要娶的女子也會?是門當戶對。”

    指尖的糕點忽然?被捻碎,十鳶堪堪地抬起頭。

    顧婉余沒有和她?對視,藏住了?所有情緒,她?只是滿不在意地笑了?笑:

    “我早就叫他不要執著了?。”

    室內有一剎間的安靜,十鳶聽得出顧姐姐的言下之意,口中的糕點瞬間變得沒有滋味。

    她?說:“待公子再入長安時,一切局勢都會?改寫。”

    而且,她?不覺得周時譽堅持了?這么?久就會?選擇放棄。

    她?聽胥衍忱提起過?,在當初先帝登基時,周時譽本是不需要和胥衍忱一起到燕云的,他出身貴重,前途一片光明,是周時譽固執如此。

    但十鳶不想聽顧姐姐妄自菲薄的話,這世上男子也未必干凈,怎么?就能自然?而然?地嫌棄起女子來?

    十鳶皺了?皺眉,她?說:

    “周大人如果不爭氣?,顧姐姐就和我一同到青山城去。”

    成為周家兒媳,難道是什么?值得光宗耀祖的事情么??

    顧婉余一怔,她?挑眉,去青山城是什么?意思?

    但她?沒有在這個?時候詢問,而是掩住唇笑著道:“好,日后我可就享你的福了?。”

    十鳶被說得有點心虛,但她?成為青山城城主那一日,或許百廢待興,正是要培養人手時,顧姐姐應該是沒辦法安穩享福了?。

    她?倉促地咽下兩塊糕點,裝作沒時間回答,只能胡亂地點著頭。

    直到聽見游廊上傳來的腳步聲,一眾婢女還?未反應過?來,十鳶和顧婉余對視了?一眼,忙忙放下糕點,顧婉余也催促著:“快,給她?再補點口脂。”

    十鳶慌忙地抿了?抿口脂,被撂在床頭的蓋頭又重新掩住了?視線。

    于此同時,房中婢女們終于聽見越來越近的揶揄笑聲,有人被簇擁著推開門,十鳶不安地擦了?擦唇角,擔心會?留下什么?糕點殘渣,須臾,她?些許僵硬地放下手,她?在一眾腳步聲聽見了熟悉的那道腳步聲。

    是胥衍忱。

    他離她?越來越近。

    顧姐姐也退到了?一旁,十鳶慢半拍地意識到,顧姐姐是被人特意叫來陪她?的。

    在四周的起哄聲中,一根挑桿伸入了?紅蓋頭下,輕飄飄地挑起了?蓋頭,十鳶本是低著頭,稍頓,她?才遲疑地仰起頭來,床榻旁的燭燈打在她?臉上,從她?姣姣的眸眼落下,再到鼻尖、嘴唇、下頜。

    四周倏然陷入一片死寂。

    某一刻后,才驟然又漸漸響起聲音,岑默站在王爺身后,他掃了?眼女子,不著痕跡地挑了?挑眉。

    周

    時譽回頭找了?找,找到了?站在角落中的顧婉余,他像是被人群擠到她?旁邊,默不作聲地離她?又近了?一點。

    顧婉余不想搭理他,正欲推開他,就聽見頭頂傳來的聲音,他聲音很輕,在四周喧鬧聲卻格外清晰,他說:

    “我夢見過?這幅場景。”

    顧婉余的動作倏然?一僵。

    周時譽的聲音字字清晰地傳入她?耳中,他說:“無數次。”

    “不同的是,夢中的主人公是你和我。”

    他總覺得是真?的,但夢醒時分,又不得不重歸現實,滿室只剩下冷清。

    顧婉余一點點握緊了?衣袖,她?的視線越過?眾人,視線落在喝著合巹酒的一對璧人身上。

    她?和他么??

    *******

    吵鬧聲漸褪,四周恢復安靜,嬤嬤和婢女也都退了?下去,滿室只剩下二人。

    十鳶懷疑室內點了?炭盆,她?環視了?四周,卻是什么?都沒發現。

    她?抿唇迷惘。

    怎么?會?沒有呢?

    她?熱得有些不同尋常。

    片刻,十鳶將這一點歸結于,或許室內點了?地龍。

    合巹酒的酒杯被人拿了?下去,十鳶回神,就見胥衍忱碰了?碰她?的脖頸,他問她?:“重不重?”

    重的,但也不重。

    十鳶說不清,于是,她?小幅度地搖頭:“很好看。”

    她?沒告訴晴娘,也沒告訴顧婉余,她?覺得她?今日很好看,叫她?自己都有些目不轉睛,于是沉重的鳳冠也變得輕巧起來。

    胥衍忱被她?逗笑,眸眼中溢滿了?笑意,他親自替她?拆下首飾朱釵,低聲道:

    “還?有一箱首飾,你喜歡,從明日起就換著戴。”

    十鳶隱晦地癟了?癟唇,她?辯駁:“不一樣。”

    其實今日對十鳶來說有些突然?,她?忍了?忍,依舊沒有忍住地問:

    “你都沒有和我商量。”

    胥衍忱也在這一時刻賴皮,仿佛沒聽懂她?的話:“你答應過?的。”

    十鳶被堵住,她?語氣?悶悶道:“我沒有一點準備,她?們剛闖進來時,我險些以?為是刺客。”

    她?不知道流程,全程都表現得乖巧,生怕會?露怯,也生怕會?叫這一日有什么?不圓滿。

    還?有,他千里迢迢地請來了?晴娘,也沒有提前告訴她?。

    她?哭了?很久,妝容上了?兩遍。

    胥衍忱靜靜地聽著她?說起小心事,各種窘迫和擔心,這一刻,仿佛二人是世上最親近的人,胥衍忱眸中情緒不知何時溫柔下來,他低聲道歉:“是我不好。”

    但他擔心,他和她?商量的話,她?會?再一次拒絕。

    被拒絕的次數多了?,胥衍忱在她?面前其實也沒什么?信心。

    十鳶停住,她?沒有想叫他道歉。

    她?拉住他的衣袖,小聲地說:“其實……我很高興。”

    高興他不曾敷衍了?事,高興她?親近的人今日都在,高興于……那一聲姑爺。

    但十鳶不解,她?遲疑地問:

    “只是,為什么?是梧州城?”

    對于她?們來說,梧州城太?過?于陌生了?,如果是衢州城,她?能理解為是她?的家鄉或是二人相識之地。

    長安城和燕云城亦然?。

    胥衍忱安靜了?片刻,他垂眸和她?對視,十鳶聽見他說:

    “因?為你要走了?。”

    十鳶倏地一怔,她?心臟驀然?收緊,有一點點的疼。

    有人沖她?笑,紅色衣裳穿在他身上,越發襯得他眉眼疏朗,他笑得平靜,仿佛只是陳述一個?事實:“我擔心你等?不到抵達長安,也擔心夜長夢多。”

    所以?,要昭告眾人,先確定?名分。

    她?是程十鳶,日后會?是青山城城主,也是他的祁王妃。

    十鳶快要捂住耳朵了?。

    她?怎么?覺得她?仿佛變成話本中的負心漢一般。

    十鳶慢半拍地想,她?又要被拿捏了?。

    有人解下衣裳的第一顆紐扣,玉柄般的指骨落在紅色紐扣上,一顆接著一顆,紅色喜服瞬間順著胳膊滑落,要掉不掉地掛在手臂上,玉冠被拿下,一頭墨發披散如下,他出身皇家,一身肌膚被養得冷白,被墨發擋住了?些許,卻是若隱若現得越發勾人。

    十鳶耳根子好熱,有什么?燒上了?臉頰,一抹緋紅順著蔓延到衣襟。

    她?衣裳被褪去,涼意一剎間襲來,但有人俯身而下,冷淡的聲音和旖旎的氣?氛絞在一起,他咬住她?的唇:

    “……望卿采擷。”

    第095章 第 95 章

    ==第九十五章==

    十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 待醒來時,外間天光已?經大亮,暖陽落在她臉上,她眼瞼輕顫了?顫, 才艱難地睜開了?雙眼。

    室內其實?很規整, 也?沒什?么凌亂之處。

    昨晚間洗漱時, 有婢女進來收拾過,滿地凌亂的喜服都被撿起來,記憶一點點回?攏, 她記得有人攀上她的脊背,手指順著脊背一路往下, 也?記得胥衍忱被浸得褶皺的指腹, 十鳶恨不得把自己埋在錦被中一輩子不要起來。

    但她不能。

    她坐了?起來, 錦被因她的動作而被她卷起, 露出?被折騰過的被褥床單, 只瞧了?一眼,十鳶就覺得面紅耳赤, 繡著牡丹樣式的蜀錦被褥, 柔軟但也?嬌氣,被磨得牡丹圖案都看得不太清楚,十鳶忍不住地一點點蜷縮起雙膝。

    許是人蠱體質的原因, 折騰許久后, 她腰肢和雙腿.間也?只泛著些許酸疼, 可以忽略不計。

    房間的門被推開, 十鳶下意識地裝睡, 但來不及了?。

    胥衍忱穿戴整齊,銀白色衣袍襯得他人面如玉, 一點也?瞧不出?昨晚上的孟浪,他眉眼清雋,也?有點春風得意,端著膳食進來,也?看見了?某人的欲蓋彌彰,膳食被放置在案桌上,他沒催女子起床,只是走到床榻邊問:

    “要不要再休息會兒?”

    十鳶臉染上緋紅,她不敢再裝睡,很快坐起,悶聲道:“不……”

    外間婢女進來,伺候她洗漱,婢女羞得不敢仔細瞧她,十鳶看見了?銅鏡,才見到自己身?上或深或淺的痕跡,她指尖忍不住地顫了?一下。

    許久不曾察覺到冷熱的她,今日難得披上了?鶴氅,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倉促地吃過膳食,十鳶按住心?底的情?緒,終于恢復如常,婢女正在整理床榻,十鳶一眼都沒敢回?頭看,她胡亂地找著話題:

    “公子準備怎么處置胥岸曈?”

    如今胥岸曈被俘,公子應該準備入主長安,十鳶想起長安城還有位小皇帝。

    算起來,那位也?是公子的親子侄。

    提起正事?,十鳶總算忘記昨晚的旖旎,胥衍忱也?只是停頓了?一下,他輕微垂下眸眼,搖頭道:“我還未曾想好?。”

    胥岸曈不是胥銘澤。

    十鳶也?沒能給他什?么提議。

    和尋常夫妻不同的是,她第二日醒來時,不需要去給公婆敬茶,胥衍忱的生母在他中毒逃離長安那日葬身?火海。

    十鳶披了?鶴氅數日,才褪了?下來。

    除夕這一日,梧州城是難得的熱鬧,戰事?結束,城內百姓也?過了?一個好?年,街坊上到處都是商販,行人擁擠,十鳶被胥衍忱牽著走在街坊中,她望著不遠處的糖人和雜耍,恍然想起十年前,她也?是這樣被胥衍忱牽

    入了?衢州城。

    她家和衢州城相隔甚遠,遠到她和娘的兩條腿走了?三日三爺也?沒有走到。

    那時衢州城也?在鬧饑荒,但依舊繁華,十鳶仍然記得那時她初入衢州城時被震驚的情?緒。

    她當時在想什?么呢?

    是在想,原來城內是這樣的,和她印象中的截然不同,穿梭的人群,高高建起的閣樓,和湖景上的畫舫,和她生活的地方?好?像是兩個世界。

    街坊喧鬧,一個不注意,有個稚童撞在了?她腿上,十鳶微不可察地一頓,她扶起了?稚童,輕聲道:

    “慢一點。”

    胥衍忱見她心?不在焉的,不由得問:“在想什?么?”

    十鳶一點也?不掩飾地說:

    “在想公子。”

    胥衍忱陡然失笑,這一條街終究是不長,二人很快走到了?盡頭。

    十鳶扣緊了?手中的紙條,在踏入城主府前,她不著痕跡地轉頭看了?一眼,某個穿著白色衣裳的人懶散地倚靠在墻頭,慢悠悠地和她對視。

    十鳶眸色狠狠一沉。

    她腳步一停,胥衍忱轉頭看向她,十鳶輕呼出?一口?氣,她說:“公子先回?去,十鳶有事?要做。”

    胥衍忱眉眼的情?緒驟然寡淡,他也?朝外看見,卻什?么都沒有看見,他沒有攔住十鳶,替她攏了?攏衣襟,低聲道:

    “我會在梧州城會休整一月,如果?那時你還沒有回?來,我會讓顧婉余去青山城尋你。”

    十鳶牽住了?他的手,她仰起白凈的臉,視線一錯不錯地和他對視,外間萬家燈火,而她和他告別:

    “我會回?來的。”

    于此事?上,她從不曾騙過胥衍忱。

    相纏的雙手松開,十鳶轉身?,幾個閃身?,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胥衍忱一直望著她的背影,直到再也?找不到她。

    不知何時,顧婉余出?現在門口?,她看見主子孤身?一人,周圍沒有找到十鳶時,她心底陡然有了答案。

    許久,胥衍忱垂眸,情?緒淡淡地轉身?朝府中走去,外間的熱鬧漸漸傳來,顧婉余忽然覺得這城主府內居然有些冷清。

    十鳶踩在房頂上,她跟著眼前人,身?輕如燕,幾個躍身?,和眼前人就越來越近。

    很快,二人到了?城外,密林中沒有綠意,全是枯葉,許是將要見春,隱隱枝丫冒出?來,終于,面前的人停了?下來,十鳶也?踩在樹干上,樹葉撲棱棱地往下掉。

    十鳶冷眼看著眼前人:

    “你什?么時候到的梧州城?”

    江見朷勾了?勾唇,笑意漸漸染上眉眼,他說:“你和胥衍忱成親那一日。”

    他輕嘖了?一聲,語氣中聽不出?是什?么情?緒,挑眉道:

    “胥衍忱真是大方?,凡是那日恭賀的百姓,都能上前討杯酒水喝。”

    尋常百姓不敢,江見朷卻是上前討要了?一杯,說實?話,酒水一般,他連一杯都沒喝下去,還不如他在街頭買的竹葉酒。

    府中遍地的紅色也?挺礙眼。

    他就說,紅色不好?看,果?然如此。

    她戴著紅色蓋頭,半點也?沒有往日的謹慎和冷靜,仿佛失去了?雙目一般坐在轎子中,連他從旁邊經過也?半點不知曉。

    十鳶對江見朷一直抱著警惕,她狐疑地擰眉。

    她讓信鴿去引江見朷來見她時,江見朷的意思明顯是不來,前后不過這么短的時間,江見朷又出?現了?,十鳶不覺得他是特意趕來恭賀她的。

    江見朷沒讓她猜測太久,直言道:

    “我來找你,是要你兌現約定。”

    十鳶瞇眸,她衣袖中指尖輕彎:“我倒不知,我和你有什?么約定。”

    江見朷瞪大了?眼,他哇哇亂叫了?一聲:

    “你難道忘了?讓我保護你主子一事??況且,為?了?攔住我那位好?妹妹,我可是受了?不輕的傷,差點就丟了?性命!”

    十鳶一頓,她也?想起來胥衍忱說過,江見朷單獨留下來拖住樂冉一事?。

    某種程度上,十鳶算得上恩怨分明,江見朷的確有算計,但論起來,他也?真的幫了?她許多。

    十鳶皺眉問:“你要什?么?”

    話音甫落,十鳶就見江見朷輕笑了?一聲,他眸色有一剎間讓十鳶看不明白,他笑著說:“我要什?么?想要的,你應該不會給。”

    十鳶轉身?就想走,她不想和謎語人說話。

    江見朷忙忙叫住了?她,有點憋悶地說:

    “一碗血!”

    十鳶停住,她回?頭看向江見朷,但是沒有應承下來,江見朷撇了?撇嘴嘴,悶聲解釋:“我這輩子都沒見過人蠱呢,也?想要研究一下,想來十鳶姑娘也?不會吝嗇一碗血?”

    十鳶瞇眸,她眼底深處泛著些許冷意。

    如果?來者是別人,十鳶或許真的不在乎一碗血,但偏偏提出?這個要求的是江見朷。

    她記得樂媛說過,那位圣主膝下的三個兒女中,體質特殊有樂冉,資質出?眾有樂賦初,偏偏最先練出?圣蠱的人是江見朷。

    十年前,江見朷就能獨自練出?圣蠱,這十年內他又一直在尋找圣女人選。

    誰也?不知道這十年內江見朷究竟在做什?么。

    十鳶不敢輕看他,她也?記得很清楚,人蠱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一種蠱,是會被控制的。

    江見朷敏銳地察覺到四周氣氛在他出?聲的那一刻起就發生了?變化,他呼吸驟輕地退后兩步,他笑著看向女子:

    “喂,你不會翻臉吧?”

    十鳶冷冷地看著他,他臉上有驚慌失措,只眉眼強裝著鎮定,似是尋常人一般,但十鳶眼底越發冷:

    “不知道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們兄妹三人其實?如出?一轍。”

    都是瘋子,只是他看著好?像正常一些,但只品他做過的事?情?,其實?就能看出?他發瘋的程度一點也?不亞于樂賦初和樂冉。

    江見朷腳步微不可查地一頓,他倏然又笑了?笑,褪去溫和的表象,叫他有一剎間和樂賦初居然極其相似,他聲音很輕地問:

    “是么?”

    他陡然退后,根本不給十鳶反應的機會。

    下一刻,十鳶看見了?一個不該出?現在這里?的人,她瞳孔些許縮緊,緊緊盯著下方?的人,他渾身?狼狽不堪,有血漬蔓延,不是作戰時受的傷,而是被人刻意制造的傷痕,他抬起頭,露出?了?讓十鳶十分熟悉的臉。

    戚十堰。

    十鳶眸色一沉再沉:“他是你救走的。”

    她看不見江見朷的人,但她知道江見朷一定就在周圍看著這一幕。

    可惜,江見朷很顯然清楚她的目的,沒有出?聲回?應她,十鳶一時間沒辦法找到他的藏身?之地。

    在看見戚十堰時,十鳶就意識到這一切都是江見朷早有預謀。

    戚十堰眸色沉沉地看著她,他聲音有些沙啞,仿佛許久不曾張口?生出?鐵銹般:“程、十、鳶……”

    十鳶看得出?他的不正常,她想起江見朷是出?身?圣寨,手指微動,有蠱蟲落在戚十堰身?上,卻在碰到他的那一刻,瞬間生機滅絕地墜落。

    十鳶立時意識到,戚十堰身?上的不是蠱。

    而是毒。

    江見朷的拿手好?戲!

    第096章 第 96 章

    ==第九十六章==

    密林寒風呼嘯作響, 十鳶握住一截樹干,整個人都吊在樹上,險而又險地避開戚十堰的攻勢。

    十鳶眸中毫不掩飾地閃過一抹驚愕。

    江見朷是對戚十堰做了什么?他怎么會忽然長進得這么快?

    戚十堰眸色沉暗地看向程十鳶,其實她猜錯了一件事, 他不是江見朷救出來的, 在見到謝松林抵達軍營后, 戚十堰就敏銳地意?識到了什么,他提前?一步撤離,謝松林想要拿下他也晚了一步。

    他去峽谷給宋翎泉收斂了尸體, 也在峽谷中看見了許晚辭的墓碑。

    宋翎泉死像凄慘,尸體上一片片青紫, 腹部被鉆出一道道孔, 只一眼, 戚十堰就看得出他死前?受的折磨。

    江見朷在這個時?候找上他, 攔住他的路, 只輕飄飄地說了一句:

    “憑現在的你,想要報仇, 根本是癡心妄想。”

    報仇?

    沒?錯, 他是要替宋翎泉報仇的。

    而他也清楚仇人是誰。

    所以,他接受了江見朷的合作,或許從見到江見朷開始, 他就沒?有了其余的選擇。

    凌厲的劍聲響徹在密林中, 遠處高坡上, 江見朷瞇著眼望向這一幕, 女子看似一直躲閃, 但實際上她也根本沒?有落下風,只憑現在的戚十堰, 好像依舊沒?辦法奈何得了程十鳶。

    不過,她現在是以一敵二。

    江見朷瞇了瞇眼眸,他扔下一顆石子,巧妙地落在了某個位置,十鳶手中的軟劍劃破了戚十堰的臉,但下一刻,戚十堰陡然后退,十鳶皺眉,眼前?景色依舊和之前?一樣,但戚十堰的身影卻在眨眼間消失。

    十鳶站在原地,她謹慎地望向四周,遲疑地想,這是迷陣?

    十鳶聽?說顧姐姐偶然提起?過,但從未見到過。

    她本是按照細作身份培養的,晴娘也沒?指望她能成為什么武林高手,當然不會教導她這些,一看這作風,十鳶就立即想到了江見朷。

    她心底暗罵了一聲,她今日是和胥衍忱一起?出門逛街,也自?是打扮了一番,烏發?間墜了兩根發?帶,她拽下一根發?帶,將軟劍和她的手纏在一起?,渾身緊繃戒備。

    十鳶沉下眸子,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顧姐姐當初是如何提起?迷陣的?她說,眼睛是能夠欺騙自?己的。

    腦海中在掠過這番話,十鳶陡然聽?見身后傳來一陣破風聲,她快速地轉身抬手抵擋,戚十堰的身影出現在她眼前?,他身上流的血都仿佛是劇毒,十鳶視若不見,依舊欺身而上,她不曾有任何留手。

    如今的情況,一個不慎,她很?可能就會留下性命,豈容得她手下留情?

    眼見二人逼近,他的血漬沾染了她一身,十鳶仿佛沒?有一點感覺,她手腕翻轉,劍刃直逼戚十堰的脖頸,在這一瞬間,她背后有暗器聲傳來,只是簡短的一個分心,戚十堰陡然又消失不見。

    十鳶攻勢落空,踉蹌地落地,她伸手朝后背摸去,摸到那枚暗器,她冷臉地拔下來,疼痛讓她悶哼一聲,她低頭看向手中的暗器,通體發?黑,上面淬了毒,背后在流血,十鳶能感覺到因為毒素的問題,她傷口愈合的速度減緩了。

    十鳶背靠樹干,她毫不懷疑,再不盡早破陣,她會被耗死在這里?的。

    十鳶咽下喉間涌上來的鐵銹味,她額間的紅印越發?深,她閉上眼,想借蠱蟲的存在走?出迷陣,但可惜,對方有一個比她還?了解人蠱的存在。

    四周靜籟一片,她感知不到任何蠱蟲的存在。

    十鳶呼吸輕了下來。

    三十里?之外?的梧州城城主府,胥衍忱正在處理政務,岑默和周時?譽一行人都在書房內,忽然,他臉色微變,話音也不由得停下。

    周時?譽和岑默都是一頓,彼此對視一眼,岑默率先發?問:

    “主子怎么了?”

    胥衍忱閉眼,他指骨摸上眉心,自?他種下圣蠱,他就和十鳶隱約有一股聯系,而在剛才,那種聯系好像斷了。

    在意?識到這一點時?,胥衍忱立即站起?來,他往向城外?的方向,聲音徹冷:

    “她出事了。”

    話音甫落,胥衍忱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書房內,岑默和周時?譽對視一眼,都意?識到主子在說誰,周時?譽立即道:“你留下!”

    相?較于他,岑默更適合留下主持大?局。

    一道哨聲毫無預兆地響起?,整個城主府立刻燈火通明,周時?譽跟上胥衍忱的身影,而在他們身后,數十道黑影悄無聲息地跟上,急速朝城外?掠去。

    密林中,十鳶不穩地半跪在地,手中的軟劍插在地上,支撐著她整個身體。

    她后背上中了數道暗器,她甚至沒?有時?間拔下來,劇毒在破壞這句身體,人蠱體質不斷在愈合,兩股力?量夾雜,十鳶猛然吐出一口鮮血。

    鮮血染紅了她的臉,她握著軟劍的手背也是傷痕累累。

    她抬眼看向四周,沒?有人,她也脫離剛才的戰場,但又好像根本沒?有走?遠。

    十鳶急促地喘息了兩聲,血腥味不斷涌上來,她干咳了數聲,背后的破風聲在這一刻仿佛有些遲疑,十鳶低垂的眸眼染上冷意?,她驀然轉身,手中的軟劍撞上了某人,在他身上毫不留情地留下一個深可見骨的傷口。

    戚十堰倒退了一步,這一劍幾乎要廢了他的手臂。

    江見朷瞇了瞇眼眸,聲音透著點冷意?道:“廢物。”

    戚十堰咬牙發?狠地看向女子,其實他更恨自?己,她一而再地利用自?己來達到目的,他居然還?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十鳶扯唇,殷紅從她嘴角一點點滑落,她半點不在意?身上的傷,還?有心情問:

    “爺要殺了我?”

    聽?她的語氣,好像柔弱不堪,但再瞧她的表情,哪有一點傷心難受?

    戚十堰沙啞著聲:

    “閉嘴!”

    與此同時?,戚十堰忽然攻上來,十鳶身子朝后一仰,腰肢仿佛在這一刻要被折斷,戚十堰挑落了她的軟劍,但他的攻擊也落了空。

    十鳶眸色一凝。

    她看見他了。

    十鳶毫不猶豫地雙腿絞上他的腰腹,戚十堰愣神之刻,她袖子中匕首瞬間滑入手中,二話不說地狠狠扎入戚十堰后頸,一剎間,鮮血四濺!

    十鳶臉上濺滿了鮮血,她眸子在一片殷紅凌亂璀亮得灼目。

    她要除掉一人,讓自?己從以一敵二的劣勢中逃脫出來。

    果然,和江見朷相?比,戚十堰要好對付得多。

    戚十堰身形一僵,鮮血不斷涌出,仿佛噴泉一樣不斷,戚十堰喉嚨就干咳出殷紅,眨眼間,染紅了他的衣裳。

    十鳶伏在戚十堰耳邊,好像耳鬢廝磨,她將戚十堰的傷口看在眼中,沒?人看得清她這一刻的神情,也沒?人知道她這個時?候在想什么,她只是沉默了一陣,輕喃著說:

    “爺總是犯同樣的錯誤。”

    心慈手軟。

    戚十堰朝前?踉蹌了兩步,終于要倒地,十鳶正要松開他,卻發?現她的手臂被人攥住,十鳶呼吸一輕。

    戚十堰轟然倒地,他攥住十鳶的手仿佛鐵鉗一般,十鳶怎么都掙脫不開,他倒在地上,視野中倒映出夜空,今晚月明星稀。

    和她被劫走?的那晚一模一樣。

    她不會記得,她初入府那一日,是風和麗日,也不記得,那一晚她出現前?院,淺淡月色都灑在她身上的情景。

    她看不見,但他看得見。

    她擋住了月亮,仿佛自?己變成了姣姣明月。

    渾身都在疼,戚十堰喉嚨一直在涌著鮮血,后頸處破了洞,生機不斷泄露。

    戚十堰知道,他要死了。

    他叫她:“程十鳶。”

    “你也……一樣……”

    總是些老招數。

    戚十堰比誰都清楚,程十鳶不是陸姨娘。

    陸姨娘早在被劫走?的那一日就不復存在了。

    但他總覺得陸姨娘好像是真的存在過的,不是程十鳶,只是陸姨娘。

    十鳶低頭,他握住她的手臂,鮮血從他身上流下,漸漸混入她的傷口中,叫她手臂也一陣陣發?麻。

    她殺了他,他也抓住她了。

    十鳶沉默下來。

    她看見了戚十堰好像有話要說,她沉默片刻,終究沒?有選擇砍下戚十堰的雙手,因為,已經無濟于事。

    十鳶終究是俯下身子,她湊近了戚十堰,看見了戚十堰渙散的瞳孔,他眸中漸漸印著她的身影。

    他看見她了。

    戚十堰眼角似有濕潤落下,和血跡混在一起?,讓人分不清。

    她聽?見他問:

    “我、們……是不是……見過……”

    從她初入府,二人見的第一面時?,他就想問她了。

    為什么他會覺得她很?熟悉,也會在見到她時?覺得難過。

    他從未告訴過程十鳶,他從不是心慈手軟的人。

    江見朷遠遠地看見女子一點點睜大?了雙眼,他不解地皺了皺眉,他很?清楚程十鳶對胥衍忱的忠心,嫁給戚十堰不過是個任務,她不會對戚十堰有任何留情。

    但是,這一瞬間,江見朷居然覺得程十鳶在為了戚十堰難過。

    為什么?

    十鳶垂眸,她看向戚十堰衣袖中掉落的那枚玉佩,玉佩早有了裂痕,但依舊被他妥善收起?來。

    十鳶不知道他是抱著什么心思將玉佩收起?來,是恨,還?是什么?

    十鳶不該在意?的。

    但十鳶依舊記得,她前?世?曾倚仗于戚十堰,她在戚府度過一段安穩的日子。

    十鳶很?清楚,如果不是輕信了她,戚十堰如今應該依舊是幽州城的大?將軍,風光無限。

    她抬手合上戚十堰的雙眸。

    她坐在了原地,不再掙扎,她平靜地對某人說:

    “讓他安穩下葬。”

    就葬在這峽谷中,和許晚辭、宋翎泉一起?。

    有人從身后走?來,十鳶已經提不上一點力?氣,江見朷瞇著眼眸道:

    “十鳶的要求,我可從未拒絕過。”

    第097章 第 97 章

    ==第九十七章==

    安靜的密林迎來了一波人, 胥衍忱俯身看向地上的一灘血跡,他指腹捻過,血跡已經冰涼,逐漸滲入地面干涸, 眼前一幕在告訴他, 他來晚了。

    周時譽有點擔憂地看向他:

    “是王妃?”

    二人成親后, 周時譽不再喊她十鳶姑娘。

    胥衍忱沉默地望著地面上的血跡,蜿蜒流轉,好像雜亂無章, 但胥衍忱一眼就認出那是春瓊樓獨有的記號。

    她早有所料,甚至給?他留下了信號。

    她不希望他去?追。

    遠處坡上, 十鳶雙手被束縛住, 江見朷和她三米遠, 十鳶沒有管他, 只是安靜地望著密林中的人。

    她知道, 胥衍忱一定看見了她留下的信號。

    他會懂她的意思的。

    在察覺到她感知不到四周蠱蟲時,她就意識到這一幕, 她必須在胥衍忱趕來之前結束這一切。

    十鳶不想去?猜江見朷的手段, 但她不希望胥衍忱因她而陷入險境。

    許久,密林中的人轉身,只是在離開前, 他回頭看了一眼, 視線透過虛空仿佛落在某人身上, 十鳶確認他看不見她, 呼吸依舊是混亂了一剎間。

    十鳶的指尖掐入手心, 有濕潤黏糊在手中溢出。

    從青云山開始,她已經拋下胥衍忱數次了, 她時刻都在違約,每一次都和江見朷息息相關。

    她和胥衍忱離別在即,她本該和胥衍忱度過一個佳年的。

    如今一切都被破壞了,公子又在替她提心吊膽。

    十鳶垂眸,掩住了眸中泛著冷色的殺意。

    密林外,不知何時備好一輛馬車,十鳶被江見朷抱入了馬車,幾乎剎那間,十鳶就覺得一陣暈眩襲來,她擋不住這股侵襲,陷入了黑暗之中。

    江見朷早有預料地看向這一幕。

    他尋了圣女?十年,怎么可能?一點準備都沒有,百毒不侵是圣蠱的作用,可不是人蠱。

    在圣寨時,他不肯將圣蠱讓出來也是這個原因。

    他尋找她的十年中,研究煉制了不少藥劑,一旦她融入圣蠱,他豈不是白費心思。

    馬車內沒有什么案桌,四周也沒有座位,里面空蕩蕩的一片,只鋪了層被褥,江見朷扶起女?子,將枕頭放置在她頭下,他指腹輕輕擦去?她臉上的血漬,養生蠱正在一點點恢復她傷勢。

    江見朷指腹從她唇上擦過,忽然低聲道:

    “騙子。”

    明明在燕云城,他試探她時,她說過她從不貪求兒女?情長的。

    他信了。

    結果呢,他剛一下山,就聽見她和胥衍忱成親的消息。

    騙子,她就是喜歡胥衍忱。

    江見朷眸色晦暗,他一開始就不該手下留情的。

    江見朷轉身出了馬車,他親自?坐在車前架起馬車,馬車迅速地朝東行去?,如果十鳶有意識,她就會發現馬車正是一路朝著青云山前進?。

    馬車的速度不快,江見朷也不是很?趕時間,十鳶有時會醒來,但時常都是陷入昏昏沉沉之中。

    她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讓她有一種回到前世?陸家?將她送到戚府時任人宰割的感覺。

    每一次醒來,身邊只有江見朷一個人,她渾身乏力,他親自?喂她吃飯,膳食準備得精致,他也沒有一點不耐。

    江見朷不擔心十鳶會絕食。

    她沒有放棄這個概念,不論如何,她都會想辦法活下來,等著時機回去?找她那位主子的。

    這個過程中,他仿佛是上了癮,膳食越變越多,每次都要等十鳶厭煩地轉過頭才肯停下來,將近兩個月后,春色回暖,他們才終于抵達目的地。

    十鳶沒看見她身在何處,尚在馬車中就陷入了昏迷。

    江見朷抱著她,從山腳走到山頂,直到將她放入木屋中,才停下來。

    木屋很?簡陋,入目就是木桌,還有兩三個凳子,靠墻擺了一張木床,除此?外,擺了一扇簡單的屏風,在屏風后是一個浴桶。

    再沒有其余擺件。

    木床上被鋪了蜀錦被褥,蜀錦貴重,一匹都價值千金,和這個木屋格格不入,但江見朷仿佛感知不到,將女?子放在木床上后,他從容地拿來一個碗,抬眸望了一眼女?子后,他若無其事地低頭,匕首劃開女?子手腕,霎時間,鮮血流出來,濃重的血腥味蔓延全屋。

    待鮮血裝滿了碗,他倒了點藥粉在女?子手腕上,很?快,血被止住。

    江見朷轉身出了木屋。

    出了木屋后,江見朷伸了個懶腰,他抬頭望了眼天空,瞇了瞇眼眸,輕聲緩慢道:

    “還不是時候。”

    如果十鳶走出來,她會發現現在的青云山山頂和她第一次來時截然不同。

    當時的藥圃根本沒人精心照料,一些名貴藥材都是蔫兒吧唧的,而如今,藥圃中種滿了各種藥材,十鳶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在其中,一處也曬滿了藥材。

    江見朷看都沒看藥圃一眼,他目標明確地找到幾株曬好的藥材,他轉身在石桌上按住什么,他腳邊忽然出現一個地道。

    他端著鮮血和藥材,從容不迫地下了地道,一點也不擔心十鳶會醒來逃跑。

    木屋中,十鳶在江見朷出門時就醒來了,但她整個人動彈不得,在她剛要起身時,就覺得渾身酸軟無力,而且,下一刻,她仿佛觸碰到了什么機關,鐵鏈忽然冒出將她整個人都困在木床上。

    十鳶抿唇,額間紅印愈發深紅,青云山從不缺蛇蟲,可惜,有蛇蟲鉆入木屋,卻不敢靠近木床半步。

    十鳶艱難地偏頭,她看見自?己被鐵鏈接觸的肌膚有些泛著黑青,她心底倏然沉入了谷底。

    她早該想到的,江見朷敢將她一人放在這里,豈能?不做好萬全的把握?

    十鳶偏過頭,蛇蟲悄無聲息地退下,最終,木屋中只剩下她一人,像是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至于江見朷會不會察覺到她企圖逃跑過,十鳶也不在乎。

    地道內,四周都是青銅色的墻壁,江見朷順著樓梯一路往下,不知走了多久,他終于走到底,入目的是一條暗色通道,只靠著墻上的火把照明,通道兩側偶爾有著白骨,這個地道中不止死了多少人,有白蟲在白骨里穿梭,在江見朷經過時,畏懼地安靜下來。

    片刻中,江見朷走入了一間密室。

    密室和木屋的擺設很?是相似,但也有些的不同,其中多了一張長長的木桌,和十鳶曾經在圣寨見過的幾乎一模一樣。

    長桌上擺滿了瓶瓶罐罐,不遠處,火上架著藥鼎,除此?外,還多一個鐵架,鐵架上綁著一個人,鐵鏈穿過肩胛骨,將人固定在鐵架上,他枯瘦嶙峋,發絲都打?結在一起,他耷拉著頭顱,呼吸殘若得微不可查。

    四周墻壁上延伸出鐵鏈,各綁了人,只穿了簡單破舊的衣裳,一見到江見朷,就嗚嗚咽咽地縮在角落中。

    江見朷看都沒看鐵架一眼,他懶散道:“點火。”

    被鐵鏈綁住的人忍住畏懼,手腳并?用地上前將藥鼎點燃,許久,藥鼎中咕嚕嚕地冒著泡,江見朷低頭認真地看過瓶瓶罐罐,他挑了其中數瓶,將其倒入藥鼎,片刻,他將曬干的藥材和鮮血一并?倒入。

    江見朷瞇著眼看向藥鼎。

    他當初拿走圣蠱逃出圣寨,立刻替自?己種下圣蠱,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錯,他居然再也感知不到他所煉的蠱蟲所在。

    感知不到自?己蠱蟲,也自?然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蠱蟲,他已經喪失了做一個蠱師的資格。

    圣蠱依舊在他體內,讓他百毒不侵,但他也沒辦法控制圣蠱。

    他尋找圣女?十年,本是想要圣女?成為人蠱,替他將圣蠱取出,但他找到圣女?太晚了,十年來,他的想法也逐漸發生變化。

    機緣巧合,他出了圣寨后,遇見他后來的師父,倚仗著圣蠱的特?殊,學會了醫術和毒術,不止如此?,還學了算命之術。

    這世?界

    上能?控制人的不止是蠱蟲,醫毒同樣可以。

    既然如此?,他為什么不能?控制人蠱呢?

    一旦控制住人蠱,他依舊能?夠控制天下蠱蟲。

    不得不說,他和樂賦初不愧是親兄弟,樂賦初當年要控制樂冉的理由和他一模一樣。

    直到他見到了程十鳶。

    他不信程十鳶會不知道當時他們一路返回燕云城的刺殺都和他有關,甚至都是他刻意留下蹤跡引來的。

    但程十鳶依舊裝作不知道,她只固執地要將他帶回去?。

    為此?,她不怕得罪青山城,也不怕途中會丟了性?命。

    江見朷不得不承認,他忽然生出了好奇,究竟是什么手段,能?叫一個人心甘情愿地獻上一切?

    她那雙眸子在夜色中也過于灼亮,所以,那一晚他也生出了覬覦之心。

    他想,如果這雙眸子黯淡下來,或許是一件叫人惋惜的事情。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要一個提線木偶,要是她忠誠的對象能?換一個人就好了。

    他一度是想殺了胥衍忱的。

    但在試探女?子的態度后,他遲疑了,沒必要為此?惹得女?子怨恨。

    于是,他按照計劃給?胥衍忱解毒,他一直都清楚青山城繼承城主之位的辛秘,特?意把她送到虞聽晚面前,目的是整個青山城。

    樂賦初拿整個青山城練蠱,他想要不費一針一線地拾人牙慧。

    動過惻隱之心是真的,想要她也是真的。

    他以為她成為人蠱后,會就意識到自?己和世?人的不尋常,會退縮,會遲疑,然后明月就能?被他私藏。

    他也以為胥衍忱不會接受她。

    畢竟大權在握者,怎么敢和一個輕易就能?要了他性?命的人在一起。

    可惜,她比他想得堅韌,胥衍忱的選擇也出乎他的意料。

    不過沒關系。

    她最終依舊會是屬于他的。

    第098章 第 98 章

    ==第九十八章==

    午后的?春陽散發一股干燥的?暖意, 灑落在女子臉上,仿佛給她鍍上了一層暖融融的?金黃容光。

    四周草藥味彌漫,十鳶在昏昏沉沉欲睡欲醒,再次有意識是有人掰開了她的?嘴, 硬灌了她一碗湯藥, 藥汁濃郁, 又苦又澀夾雜著?血腥味,讓她忍不住一陣作嘔。

    有人抵住她的?唇,指腹一點點色情地摩挲在她齒關之?間, 他慢條斯理地提醒她:

    “這一碗藥極其難得,可不要?浪費。”

    十鳶毫不留情地咬緊牙關, 他或許早有察覺, 及時地收回了手。

    江見朷笑?了一聲:

    “你在祁王面前也這么兇狠么?”

    十鳶厭煩地蹙起黛眉, 她不喜歡聽江見朷提起胥衍忱, 她平靜地勾唇:“你也配和公?子相提并論。”

    江見朷的?指腹忽然狠狠碾在她唇瓣上, 十鳶覺得她嘴唇幾欲要?被碾破,但他只是輕描淡寫地挑了挑眉, 眸中情緒卻是冷淡了下來, 他說:

    “有什么比不得的?。”

    十鳶被鐵鏈綁住,讓她動彈不得,不論是江見朷還是樂賦初, 她都極其厭煩二人時刻的?動手動腳。

    她不確定這二人對她是什么心思?, 卻能從他們的?肢體上察覺出他們對她隱晦的?欲念, 或許也不是隱晦。

    對于江見朷的?話, 十鳶只是冷笑?了一聲, 耷拉下眼眸,再也懶得理會他。

    咽下的?藥不知道是什么作用, 她沒感覺到有什么不對勁,越是如?此,她心底越是不安。

    她寧愿這是一碗毒藥。

    江見朷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眸色稍微閃了閃,很快,他出去了一趟,再回來時,端了一份膳食。

    十鳶掃了眼,膳食一點也不簡單,四菜一湯,其中鵪鶉蓮子湯還冒著?熱氣。

    十鳶沒出過木屋,但也猜得到她在何處,這山頂根本沒有做飯的?條件,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讓人從山下送來這些?膳食的?。

    十鳶不會和自己過不去,她也需要?保存體力。

    所以,江見朷喂她膳食時,十鳶沒有抵觸,她垂眸將口中的?飯菜一點點咽下。

    許是心不在焉,十鳶一個不注意咬到了唇肉,細微的?疼意傳來,十鳶輕微皺了下眉頭,根本沒有當回事,但有人的?動作停了下來,十鳶察覺一股視線落在了她唇上,她呼吸一頓,皺眉抬起頭,就見江見朷的?視線直勾勾地落在她唇上。

    女子烏發披散在肩頭,衣裳也不甚整齊,半坐在床榻上,他再是費心,山頂木屋條件依舊簡陋,簡單的?木床讓人忍不住覺得委屈了她,女子臉頰白凈,許是暖陽照在她臉上,叫她臉上透著?些?許紅潤,她有一雙讓人過目不忘的?眸子。

    但如?今,江見朷的?視線落在她唇上,久久未曾移開視線。

    她咬破了唇,一滴殷紅凝在唇肉上,仿佛是一粒唇珠,將女子清冷的?臉龐立時襯得有些?昳麗,江見朷的?眼神有些?許的?晦暗。

    十鳶敏銳地察覺到什么,她下意識地要?抿掉那滴殷紅,但被人擋住了。

    他攜住她的?下頜,拇指插在她的?唇肉間,攔住了她的?動作,他輕笑?著?問她:

    “今日的?飯菜是否合口味?”

    她從不對膳食發表任何意見,好像有一口吃的?就行?,半點不挑。

    這段時日來,江見朷在這一處算得上費心,每次膳食都盡量做到盡善盡美。

    十鳶不是未盡人事的?小姑娘,她所學所知讓她一眼就察覺到江見朷的?心思?,他堵住了她的?嘴,壓根沒給她回答的?機會。

    她欲要?說什么,下一刻,眸子驟然縮緊。

    江見朷俯下身來,十鳶的?脖頸被人掐住,她陡然睜大了雙眼,唇肉被人含住,或者說是那滴殷紅被人含住咽下,她離他那么近,甚至能聽見他喉結下緩的?聲音,呼吸在一剎間交錯,掐住她脖頸的?力道越發深了些?。

    他企圖撬開齒關。

    但下一刻,江見朷輕嘶了一聲,他舌尖被人咬破了一個口子,血腥味瞬間溢滿口腔,但江見朷沒有松開她。

    他低笑?了聲,聲音由舌尖溢入她口腔,他掐住她脖頸迫使她仰起頭。

    不樂意?

    被咬?

    哦,他早有預料,也自知活該。

    但他費盡心思?將她帶回來,難道還要?道貌岸然地裝模作樣么?

    都撕破臉皮了,他再是裝得溫良,她也不會再信他。

    所以,根本沒有必要?。

    女子悶哼了聲,她咬得越發用力。

    江見朷眸子越來越亮,這點疼不止沒有逼退他,甚至讓他呼吸漸漸混亂。

    十鳶被迫嘗到一腔的血腥味。

    直到江見朷舌根一陣陣疼,仿佛要?斷裂般,他才倒抽著?氣地松開了女子,她一點沒有留情,他再是晚上一點,許是整根舌頭都要被咬掉。

    女子臉上有些?緋紅,是剛才被逼得呼吸不穩,卻是眸色徹冷地望著?他,仿佛要?將他剝皮扒骨。

    格外兇狠。

    但她唇肉經?過剛才一遭,紅腫得不像話,他一松開她,她就呸了幾口,些?許殷紅順著?她的?唇角落下,偏她一身凌亂,讓人很難不生?出一種凌虐的?欲望。

    江見朷的?呼吸愈發緊了緊,漸漸灼熱。

    十鳶閉眼,她咬聲說:“滾出去!”

    她半點沒有受制于人的?意識。

    江見朷也沒提醒她,他只是低聲蠱惑道:

    “十鳶做什么要?這么抗拒,情之?一字最是易變,哪怕現在胥衍忱對你真心實意又如?何,經?年后,他真的?不會

    介意你人蠱的?身份?”

    他一點也不客氣地挑撥離間,現在胥衍忱不在乎又怎么樣,數年后呢?

    異類總是不合群,也總是會受到排斥的?。

    江見朷勾起唇角,他慢條斯理道:

    “相較于他,我和十鳶才是天?生?一對。”

    他生?來是蠱師,她是人蠱,這天?地下豈有比她們更般配的?人?

    聞言,十鳶眸色一點也沒有波動,她和公?子是否般配,不需要?任何人來評價。

    她和誰天?生?一對,江見朷說的?也不算。

    她說了才算!

    江見朷算什么東西?便是公?子都不會擅自將她占為己有。

    她活到今日,不是為了成為誰的?私有物的?。

    十鳶勾起唇,她毫不掩飾嘲諷道:

    “你也配?”

    江見朷眸色忽然冷了下來,一雙漆黑暗沉,一錯不錯地望著?十鳶,他臉色很難堪,許久,他驀然松開手,十鳶陡然渾身一倒,喉嚨被人掐了太久,忍不住地嗆咳出聲。

    江見朷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向她,他說:

    “我配不配,結果自會有分曉。”

    他意味深長地說:“我也期待著?,等到那一日十鳶還能有反駁我,說我不配。”

    話落,江見朷又將十鳶拉了起來,他衣袖拿出一瓶藥膏,挖了一塊出來,在指腹間揉捻,片刻,一點點揉按在十鳶脖頸上的?那一圈青紫上。

    十鳶扭頭想躲開,但她渾身提不起一點力氣,只能任由江見朷的?動作。

    她許久不曾這么無力過了。

    她諷刺:“惺惺作態。”

    她口中的?惺惺作態不止是說這傷勢本來就是江見朷弄出來,打一巴掌再給一甜棗的?行?為,最是讓人惡心。

    她也是在說,她的?體質注定這點傷痕不會留到明日。

    江見朷沒理會她的?諷刺,她的?確能自己愈合,但這期間,她還是難受上許久。

    冰涼從肌膚表面滲入,喉嚨漸漸感覺到舒適,十鳶閉上嘴,她偏過頭,不再看向江見朷。

    直到江見朷收拾好一切,端著?碗筷走?出木屋,十鳶才驀然睜開雙眼,她眸中沒有一點情緒,也沒有厭惡和不忿。

    她舌尖轉了一圈,傳來細微的?疼意,但這點疼意微乎其微,根本不會叫她在意。

    唇齒相交間,血腥味融合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是誰的?。

    十鳶想起江見朷喉結的?滾動吞咽,她眸中沒有什么羞澀和赧然,曾經?在春瓊樓,她們被晴娘訓練著?要?探聽情報時,最先訓練就是忘記羞恥,她見過真人在眼前顛龍倒鳳,也見過蘼亂不堪的?酒池肉林。

    只憑江見朷這點動作,還不值得叫她臉紅心跳。

    不是所有人都能是胥衍忱,能叫她歡愉至極。

    她也一貫清楚,是她心理上的?歡喜,才叫胥衍忱的?一舉一動都變得與眾不同。

    江見朷和她說天?生?一對。

    但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情愛一事從不講道理。

    十鳶閉上眼,她沉著?冷靜地去感受江見朷體內圣蠱的?存在,從出了梧州城起,她就感知不到外間蠱蟲所在。

    她知道這一切都是江見朷的?手腳。

    藥或者毒能夠屏蔽蠱蟲么?

    十鳶沒覺得太例外,但江見朷再怎么了解人蠱,他之?前終究沒有親眼見過人蠱,她是唯一一個案例。

    人蠱的?血對蠱蟲有致命的?吸引力,人蠱能控制天?下蠱蟲也不是謠言。

    舌尖早就不流血了,口腔的?血腥味也早散得一干二凈,十鳶額間紅印顏色濃郁了一剎間,她眸色一點點冷靜下來。

    江見朷終有一日會明白,她的?血不是那么好拿的?,便宜也不是那么好占的?。

    占過她便宜的?人,除了胥衍忱,都死了。

    她掃了一眼困住自己的?鐵鏈,這些?鐵鏈本阻止不了她,但她提不起一點力氣,自然也沒辦法捏斷這些?鐵鏈。

    十鳶輕輕呼出一口氣,她知道她暫時不能引起江見朷的?警惕。

    她感知圣蠱的?舉止也要?隱晦行?事。

    但沒關系。

    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木屋外,江見朷一出來,就吞咽了兩粒藥丸,十鳶猜得沒錯,這四周的?確種了壓制蠱蟲的?藥草。

    既然能壓制十鳶人蠱的?體質,自然也能壓制他體內的?圣蠱。

    他一心注意都在舌根的?缺口上,也沒有察覺到他眉心隱隱鼓動了一下,但很快又歸于平靜。

    第099章 第 99 章

    ==第九十九章==

    山中?無歲月, 十鳶昏昏沉沉了許久,又全然看不見外間的情景,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來了青云山多久。

    人是?需要休息的,江見朷也是?一樣。

    夜深人靜時, 十鳶閉眼?, 一點點地感知圣蠱的存在?, 僅有?的細微的聯系,但對十鳶來說足夠了。

    距離她不近不遠,好似就在?她腳下。

    這山上?有?密道, 十鳶早在?來的第一日就知道了,她耳聰目明, 江見朷打開密道的聲音瞞不住她。

    白?日中?她咽下的一口鮮血, 似乎也起了作用, 圣蠱的確不菲, 她隱隱恢復了些許力氣, 輕輕地攥了一下鐵鏈,不知道這鐵鏈是?由什么打造的, 她竟然一時捏不碎, 十鳶呼出了一口氣,她沒有?心急。

    于江見朷身上?,她還有?事要做。

    十鳶想起戚十堰臨死前的話:

    “今日……有?我, 來日也會有?其他人, 除非你自己能……克制弱點, 否則你終生……都要處于驚懼之中?……”

    “……殺了試藥人。”

    殺了試藥人。

    十鳶沉了沉眼?眸, 江見朷是?將圣寨的試蠱人的習慣帶出來了么?

    十鳶必須得承認, 相較于江見朷,她更信任戚十堰。

    戚十堰一生都在?報恩, 他要殺她,是?為了報仇。

    但他殺不了她,自己性命也在?報仇中?結束,對于戚十堰來說,他死了,所?有?恩怨皆在?這一刻了結。

    不是?人將死其言也善,他只是?覺得一切都結束了,那就讓她好好活下去吧。

    那枚玉佩到底隨著戚十堰下葬了。

    戚十堰說得沒錯,她不想一直處于驚懼中?,就要一絕永患。

    不僅僅是?試藥人,受制于毒,讓她吃盡了苦頭,她要江見朷身上?的圣蠱!

    青云山腳下,不知何?時早被?一群人圍住,他們?隱晦地久居于四周村落中?,虞聽晚也出現在?其中?,顧婉余也終于見到了這位青山城城主。

    顧婉余簡單地解釋了一下現在?的情況。

    虞聽晚不由得擰眉:“江見朷?”

    顧婉余不意外她知道江見朷,她公事公辦的語氣道:

    “王爺有?令,讓虞城主協助我等一切捉拿江見朷,不得有?誤!”

    虞聽晚沒有?對胥衍忱命令的語氣有?什么不滿,說到底,青山城只是?大周的一座城池罷了,他一個親王命令她也是?理所?當然。

    只是?有?青云山做屏障,朝廷很少管她們?,但也不代表她們?能不認清自己的身份。

    虞聽晚聽說十鳶被?擄后,眉頭一直緊皺,懊悔道:

    “早知今日,當時我就該直截了當地殺了他!”

    她說話期間,顧婉余一直不著痕跡地打量她,顧婉余沒有?忘記十鳶曾提起的那句話,十鳶最?終的歸屬是?青山城么?

    顧婉余也一點不客氣地抹黑江見朷:

    “江見朷狡詐,能在?各方勢力中?存活那么久,自有?他的手段,連十鳶都栽在?了他手中?,說不定那時他被?你們?抓住也是?早就算計好的。”

    攻心之計,所?圖不淺。

    虞聽晚有?點被?噎住,說實?話,這話真的不是?很好聽,顯得她們?當初有?點沒用。

    不過虞聽晚只當沒聽見,她說:“青山城會竭力配合祁王行動。”

    清瘴丸也被?她分發給了顧婉余,想要在?青云山腳下生存,沒有?清瘴丸可不行。

    顧婉余曾聽十鳶說過清瘴丸的來歷,她只猶豫了一下,就讓眾人服下,只要能平安救回十鳶,這點蠱蟲的殘余作用,十鳶自能解決。

    虞聽晚眼?珠子轉了轉:

    “祁王呢?聽說十鳶如今已然是?祁王妃,難道不值得他親自前來?”

    顧婉余沒和?她說十鳶留下記號一事,她轉頭朝長安的方向看了一眼?,言簡意賅:“如今王爺應該要到長安了。”

    遂頓,顧婉余直直地看向虞聽晚,她說:

    “王爺讓我給虞城主帶一句話,讓我們?看看青山城的本事,值不值得讓我們?王妃親自前來接手。”

    虞聽晚眸色一凝,她聽出了胥衍忱的言下之意,這是?命令,也是?考驗。

    如果青山城不值得,哪怕違背十鳶的意愿,胥衍忱也會竭力阻攔十鳶繼承青山城城主一位。

    虞聽晚垂眸,她握住了雙手,常年的取血早讓她的身體不如表面看起來健康,許久,她平靜道:

    “青山城會竭盡全力。”

    *******

    十鳶不知道山腳處有人在籌謀著救她,江見朷不是?個循規蹈矩的人,他似尋到了樂趣,舌根處的傷勢一直反復,他卻?樂此不疲。

    這十日內,十鳶被灌了三碗血腥味濃重的湯藥。

    第三碗湯藥被灌下后,十鳶驀然渾身一僵,她喉間涌出一股血腥味,她久違地回到圣寨的感覺,渾身蠱蟲暴動,仿佛要破體而出。

    江見朷在見到這一幕后,眸色灼亮,專注地盯著十鳶。

    但須臾,十鳶又歸于平靜,仿佛適才的反應只是?錯覺罷了,江見朷露出些許遺憾又復雜的情緒,十鳶看不懂,她也不在?乎。

    江見朷今日難得沒有?耗費許久時間在?給她喂飯上?,他匆匆離去。

    十鳶眸色漸深,她舌尖一陣疼意,蠱蟲暴亂被?她強行鎮壓下去,但她不能保證每一次都能鎮壓得住。

    又是?夜深,山間的夜里安靜卻?又仿佛時刻有?些什么聲響。

    十鳶已經習慣,但這一晚,她忽然睜開雙眸,側臉看向木門。

    她有?些疑惑,她從未在?晚上?見過江見朷,直到十鳶聽見木門被?撬開的聲音,她陡然意識到來人不會是?江見朷。

    來人終于露出臉,十鳶瞪大了雙眼?,卻?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來人也看見了她,迅速上?前,壓低聲音道:

    “我先?救你出來。”

    十鳶立即搖頭。

    四周有?壓制蠱蟲的藥草,她才能借力壓制體內的蠱蟲暴亂,她這個時候才明白?四周藥草不止是?禁錮她的作用。

    她望著來人,也壓低聲音,幾乎只剩下氣音:

    “外面有?一處地道,殺了里面的人。”

    顧婉余擰眉,她最?想趕緊把十鳶救出來,但她沒有?浪費時間和?十鳶爭辯,她也不覺得十鳶會是?無故放失的人,低聲問:“那你呢?”

    她?

    十鳶冷眸,她會取了江見朷的性命再走。

    她低聲囑咐:“這里全是?毒,切記小?心。”

    十鳶不懷疑顧婉余的能力,她也清楚,顧婉余不會獨自一人前來。

    十鳶伸出手,讓顧婉余取血,顧婉余睜大了眼?,十鳶啞聲道:

    “我的血雖沒有?百毒不侵之效,但也能抑制些許。”

    顧婉余呼吸稍重地看向她,十鳶眸子灼亮地反望,沒時間磨蹭,顧婉余一咬牙,匕首一劃,本來已經有?數條傷痕的手腕上?再添新傷。

    她順著原本的傷痕割開,血腥味漸漸蔓延全屋,屋外也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她的血不止是?對蠱,也普通蛇蟲也有?一定的吸引力。

    不需要顧婉余費心,就見十鳶的傷勢自愈,漸漸不再流血,只有?一條血跡干涸凝住的傷疤。

    顧婉余閉了閉眼?,她留下一句話:“三日內。”

    顧婉余出現得悄無聲息,走得也悄無聲息,除了她的手腕還在?隱隱作疼,顧婉余的出現就仿佛是?一場夢一樣。

    十鳶的體質讓她傷勢愈合得比一般人快,但傷勢出現時也總是?會疼的。

    十鳶垂眸,她只是?習慣了疼痛。

    她聞著四周的血腥味,閉上?眼?,她雙手緊握成拳,下一刻,木屋的窗戶砰得開了一點縫隙。

    晚風卷襲進來,吹散了木屋內的血腥味。

    翌日天?明,十鳶睜開眼?,就見到了江見朷,江見朷正站在?窗戶前,見人醒了,他漫不經心道:

    “我記得我離開前窗戶是?關上?的。”

    他一摸窗戶邊緣,有?些許的痕跡,是?毒蛇爬過留下的痕跡。

    江見朷瞇了瞇眼?眸,果然么,即便他盡量壓制人蠱的作用,依舊能讓她號令一些蛇蟲么。

    江見朷的注意力被?窗戶分散,沒有?意識到她手腕上?昨日剛添的傷痕好像愈合得慢了一點,今日不需要喝藥,他喂十鳶吃過飯后,就匆匆回了地道密室。

    十鳶偏頭,見屋外沒人,她握了握鐵鏈,手指用力,鐵鏈已經些許扭曲。

    密室內,江見朷正讓藥人給鐵架上?的試藥人喂藥,一碗藥被?灌下,試藥人的慘叫聲仿佛響徹云霄,可惜都被?密室掩蓋,外人根本看不見這密室內的慘狀。

    他掙扎著,綁在?身上?的鐵鏈都快要被?他掙斷,他含糊不清地罵江見朷,更多的是?沒有?意義的嘶吼,像是?許久不見天?日,早已不會說話了,他額頭上?青筋暴起,骨瘦嶙峋,讓人懷疑他會不會把自己骨頭折騰斷。

    將近半個時辰后,試藥人逐漸安靜下來,他耷拉下頭顱,有?血絲一點點從他嘴角滑落。

    四周藥人被?嚇得縮在?角落中?瑟瑟發抖。

    江見朷瞥了藥人一眼?,藥人顫顫巍巍地上?前,抬起了試藥人的臉,試藥人眼?中?的神色近乎麻木空洞,他望向江見朷,如果是?往日,他一定破口大罵,但現在?,他只是?空洞地睜著眼?。

    鐵鏈被?另一個藥人解開,試藥人立刻倒地,江見朷揮了揮手,藥人立即退開。

    試藥人像個死人一樣癱在?地上?,江見朷眸中?沒有?一點情緒波動,仿佛眼?前只是?尋常景象,他忽然出聲:

    “抬頭,看向我。”

    試藥人的頭顱僵硬,但也真的一點點抬起頭,就像是?被?吊死的人一樣,渾身都已提不起一點力氣,只有?頭顱高高抬起。

    藥人被?這一幕駭然得渾身發抖。

    江見朷冷下臉,行尸走肉這可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但眼?前的試藥人已經是?最?接近圣女的體質了,究竟是?哪里出了錯?

    夜色濃郁,有?一撥人悄無聲息地上?了山。

    第100章 第 100 章

    ==第一百章==

    十鳶聽見了風聲, 她在一片黑暗中睜開了眼,雙眸中沒有一點困意。

    她偏頭,朝外看去。

    有聲音響起,像是地道被打開的聲音, 門也被撬開, 顧婉余進?來, 她不是孤身一人,一同來的還有虞聽晚,兩人都看見了她的模樣, 鐵鏈被刀砍了幾下,不僅沒壞, 還把刀砍出了缺口?。

    虞聽晚忍不住低聲咒罵:

    “隕鐵?真是變態!”

    顧婉余臉色也不好, 十鳶正要讓她們不要白?費力氣, 忽然?虞聽晚想?起了什么, 她直接劃開了手腕, 貼住了十鳶的口?唇,十鳶錯愕地瞪大了雙眼。

    虞聽晚早習慣了于此, 眉頭都沒皺一下, 直接道:

    “養生?蠱于別人是劇毒,于你?卻是良藥。”

    血腥味涌入口?中,十鳶抗拒地皺眉, 被虞聽晚瞪了一眼, 她也不做掙扎, 沉默地咽下血腥味, 細小的子蠱密密麻麻涌入她喉嚨, 人血的味道叫她些許作嘔。

    十鳶的呼吸沉重了些許,養生?蠱的確是良藥, 叫她一點點恢復體力,她握住鐵鏈,刀尖破壞不了一點的鐵鏈在她手下盡數斷裂。

    見狀,虞聽晚扯下布條包扎了一下傷口?,有點納悶,也有點恍然?。

    她再了解養生?蠱不過,自然?知曉養生?蠱不會生?效那么快,也就只有一個原因了,再給十鳶數日,她自己也能有突破困境。

    沒時間給她們敘舊,很快木門被推開,來的是松嵐,她臉色凝重,讓十鳶不由得?生?出一個不好的預感:

    “城主,密道中沒有看見江見朷的身影!”

    江見朷跑了。

    十鳶立刻出了木屋,她下了地道,在看見四周的白?骨時,忍不住地皺了皺眉,她快速地接近了密室,只看見了藥鼎和被鐵鏈困住的兩個藥人,藥人瑟瑟發抖地縮在角落中,嘔啞嘲哳地比劃

    著什么。

    十鳶聽不懂,她抬眸看向鐵架,鐵架上的鐵鏈被松開,很顯然?,試藥人被江見朷一起帶走了。

    十鳶抽出身邊人腰間的佩劍,一劍砍斷了捆住藥人的鐵鏈,她不清楚江見朷是否有后手,沒讓她們的人接觸藥人,冷眼道:

    “上去。”

    藥人被她嚇得?瑟瑟發抖,抱著一團地走上密道,在快要走到地面上時,兩個藥人忽然?痛苦地慘叫起來,渾身密密麻麻地起了紅疹,十鳶本就有戒備,見狀,當機立斷地命令:“后退!”

    地道口?的人也立刻退讓。

    十鳶眼睜睜地看著兩個藥人在眼前炸開,她瞳孔一縮,一腳踹開還未退遠的下屬,抬手下意識地掩住臉,背對?著地道口?,有血肉骨骼砸在她身上,稍頓,是燒傷一樣的疼,十鳶也忍不住低低痛呼出聲。

    下屬跌在遠處,一抬眼,就見到十鳶后背鮮血淋漓的模樣,臉色大變:

    “王妃!”

    藥人的血肉也是劇毒,不斷地灼傷十鳶的肌膚,養生?蠱在拼命地修復這具身體,疼痛交加,十鳶忍不住咬牙,額頭冷汗和眸中淚水混在一起掉下。

    顧婉余等人聽見聲音,一踏入地道就見到這一幕,呼吸都停了一剎,顧婉余立即命令:

    “水!”

    她拿起腰間掛著的水囊,解開后就往十鳶身上沖倒,將那些血肉都沖下去,衣裳破爛不堪,脊背上是一個個仿佛被燒傷的血洞,顧婉余于心?不忍地閉了閉眼,許久,有水潑在她身上,終于將那些血色沖洗干凈。

    一件干凈的披風披在她身上,十鳶顫抖著牙齒站起來,沒看四周人擔心?的眼神,她忍住疼意,和傷口?愈合的瘙癢,試圖轉移注意力,分散疼痛,她朝四周的墻壁看去:

    “這里?一定有其他的出口?。”

    她看不見,她疼得?臉色煞白?,唇肉也失去了血色,說話都透著顫音,身姿單薄得?仿佛紙一樣。

    顧婉余心?下一抽一抽地疼,她忍不住罵道:

    “你?瘋了!他跑了就跑了,能抵得?上你?重要么!”

    虞聽晚也皺眉看著她。

    十鳶不是自虐,只是她擔心?江見朷會走遠,如果真的如此,等他再回來時,十鳶也預料不到他會成長到什么程度。

    十鳶對?顧婉余的話置若罔聞,啞聲命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出口?。”

    顧婉余還要再說什么,十鳶回頭看向她,眸色堅定得?讓不容置喙:

    “他今日必須死。”

    顧婉余和她對?上視線,最終咽下聲音,她認命地垂首:“是,屬下領命。”

    地道內的確有出口?,江見朷在聽見地道上傳來的動?靜,就立即意識到是救程十鳶的人來了,他沒有覺得?自己能以?一敵百,也沒有想要自投羅網的打算。

    他迅速地松開試藥人的鐵鏈,帶著試藥人離開。

    這條通道是通向青山城的,幾乎是從山頂延續到山腳,要走一個時辰之久,江見朷時不時地轉頭看向身后。

    密室中,十鳶沒有盲目,她閉上眼,額間紅印漸漸顏色濃郁,有蟲子從縫隙中鉆出來,十鳶站到了一面墻前,她沒有找到機關,她也不需要。

    她一拳砸在墻壁上,青色墻壁顫抖,裂開縫隙,十鳶面無表情地繼續砸了第二拳,墻面倒塌時,激起一陣灰塵。

    一力降十會,不外如是。

    十鳶沒有立即追下去,她仿佛在側耳聽著什么,許久,她轉頭問虞聽晚:“這處朝東南通往何處?”

    虞聽晚挑眉:

    “他膽子倒是不小。”

    顧婉余沒去過青山城,一時間不知道二人打什么啞謎。

    虞聽晚帶著松嵐轉身就走,十鳶也沒問她去哪里?,只是踏入密道,見狀,顧婉余抬手示意,追著江見朷而去,一群人分散兩路。

    十鳶受了傷,但她的速度很快,顧婉余一眾人必須加速才能追上她,狹小的密道沒給她造成任何困擾。

    蔭蔽的密道聲偶爾有細微的聲音,像是蛇蟲鉆過,也像是蝙蝠展翅,火把點燃了密道,也叫顧婉余看得?清眼前那道身影,她有些擔憂地皺眉,忍不住懷疑起當年晴娘的教導方式真的正確么?

    她怎么覺得?十鳶總想?將所有的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

    江見朷帶了一個累贅,被迫拖慢了他的腳步,漸漸的,他已?經?能聽見身后傳來的聲音,江見朷知道那是誰。

    他沒有猶豫地灑下了一把藥粉。

    一手拍在某處,眼前的墻壁被打開,江見朷拎著試藥人鉆出去,墻壁立即又合上,和四周山洞墻壁嚴絲合縫,仿佛根本沒有什么門一樣。

    十鳶在一刻鐘后到了這里?,她離江見朷越來越近,脫離了山頂,她越發能感知到江見朷體內的圣蠱。

    十鳶掃了眼四周,沒有被假象迷惑。

    石壁轟然?破裂,沒有擋住十鳶的腳步。

    江見朷聽見了聲音,他低笑?了一聲,一點也不意外,他已?經?瞧見了出口?,毫不猶豫地閃身出了山洞,他轉身朝山洞看了一眼,下一刻,他就朝山洞外一個按鈕拍去。

    有利箭破風而來,差點射中了他的手掌。

    千鈞一發,江見朷收回了手,他看都沒看身后的來人,一腳踢開試藥人,硬生?生?地砸在按鈕上。

    轟隆隆,仿佛是什么重石掉落的聲音,從山洞中不停地傳來。

    虞聽晚臉色一變,她驚駭地看著江見朷,忍不住咒罵出聲:

    “你?瘋了不成!”

    江見朷被罵得?不痛不癢,他勾出一笑?:“如果不這樣,豈能拖得?住她。”

    他沒那個能耐叫這個青云山塌陷,但一處密道塌陷被堵住還是不難,他知道攔不住程十鳶,但她對?自己人總是心?軟,她不會枉顧其余人性命。

    她一定會去救人,也就一定會拖住她的腳步。

    虞聽晚怒不可遏,她眸子徹冷地望向江見朷:“你?找死!”

    長鞭破風抽向江見朷,江見朷的武力的確不高,但他沒有和虞聽晚硬碰硬,閃身退去,下一刻,有笛聲想?起,虞聽晚驚愕,一抬起頭,就見江見朷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一個短笛,他放在嘴邊奏響。

    不等虞聽晚想?清楚他是什么把戲時,那個仿佛死人的試藥人忽然?站了起來,他擋在江見朷前面,長鞭抽在他身上,他好像沒有感覺一樣,沖向了虞聽晚。

    虞聽晚真想?罵人了。

    江見朷是什么變態!怎么什么玩意兒都被他弄出來了!

    虞聽晚有點分不清眼前的是活人還是死人,她想?起之前爆炸的藥人,一時不敢靠近藥人。

    虞聽晚退后了數步,站在護衛隊前:

    “你?覺得?憑借你?一人能逃得?出我青山城?”

    她一抬手,在她身后的護衛隊抬起了弓箭,利器寒光在夜色中對?準了江見朷。

    江見朷輕微挑眉,他笑?了一聲,像是在笑?虞聽晚的自大:“很難么。”

    虞聽晚心?底中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幾乎下意識道:“退后!”

    但晚了。

    江見朷扔出一把虞聽晚看不清的東西,像是藥丸,又不像,在空中炸開,藥粉彌漫在空中,虞聽晚腳下不由得?一軟,四周護衛隊也有點站不起來,遑論拉得?動?弓箭了。

    江見朷拎著試藥人,慢條斯理地從虞聽晚身邊走過去,他意味深長地看著虞聽晚:“要不是你?和青山城還有用……”

    虞聽晚渾身無力地倒在地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離去。

    在江見朷走出十米后,他雙腿陡然?一軟,直接砸在地上,他驀然?轉頭看向山洞之處。

    有人從山洞走了出來,她披風上也都是灰塵,身上是毫不掩飾的冷意,混在夜色中,她那雙眸子也冷冽逼人。

    江見朷額間鼓起一塊,圣蠱被月光一照,仿佛破體而出,他渾身忍不住地顫抖。

    十

    鳶手中握住軟劍,越過眾人,抵在了江見朷額間,她居高臨下:

    “我說過,你?今日一定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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