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沈大人的劫數(2)
那晚,清風泠泠。
蘭若軒的大門敞開,沈簫抱著他的尸體跪在房間地板,兩行清淚明晰地掛在臉上。
江昀慢慢走近,很容易看到尸體心口上插著的一把利劍——沉霜。
他剎那間明白,這是他上一世的結局,上一世,他應該是在假死后被趁人之危用沉霜殺死。
竟然是上一世,那沈簫為何還如此傷心?上一世他們明明不熟啊。
江昀突然感到心臟被鐵錘狠狠砸了一下、很痛,而他與沈簫在上一世的所有交集都走馬燈般在他腦海里閃過。
可是他那時候只在乎歐陽吟,能記起來的東西太少了。
“發生了什么事?”
隨后趕來的歐陽吟匆忙趕到。
江昀注意觀察歐陽吟的臉,這個他曾想過用生命去為他換取榮譽的男子,歐陽吟的眼神晦澀不明,表情說不上悲傷,也沒有高興,似乎有千萬種情緒都被隱藏在平靜木訥的臉皮下。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在名劍閣做客的所有人都已知曉江昀被害身亡的事,蘭若軒外被他們圍得水泄不通。
胡千霸氣勢洶洶地嚷著要為江昀報仇,卻被靈兒諷刺「貓哭耗子假慈悲」,上官博臉皮緊繃,右手拳頭緊緊攥在一起,他很可能敏銳地覺察到危險氣息。
江昀的假死藥是靈兒所給,因此他尤其在意靈兒此時的狀態,靈兒的表情比歐陽吟沉重,但仍看不出其他過多的情緒。
屋子里的血腥輕易被涼風吹散,沈簫輕輕拔下插在江昀心口的沉霜,抬頭時雙眸通紅,他鄭重地對歐陽吟道:“歐陽閣主,你放心,在下一定會找出害死江莊主的兇手!
他咬字很重,齒間恨得幾乎可以滲出血來,江昀這份血海深仇不像是歐陽吟所背負,更像是他所背負。
歐陽吟被他的狀態嚇得怔了一下,懵懂地點了下頭。
這時,沈簫才從先前的失態中回過神,抱著江昀的尸體鄭重地走向歐陽吟,并交給他。
歐陽吟接過江昀的尸身后走進輕放在床上。
名劍閣在這個多事的夜晚格外混亂,歐陽吟當即命令弟子們檢查巡邏是否有可疑人出沒,查找是否有可疑物件,所有人自此都不準離開名劍閣,直到沈簫查出真兇。
江昀看到沈簫仔仔細細搜索了房間,卻沒有找到半點蛛絲馬跡,沉霜劍又本是江昀所有,沈簫只能確定兇手認識江昀,并且利用某種方法令江昀無法動彈,然后才一劍致命。
用的是毒嗎?
可江昀神態安詳,不像是中毒所致。
沈簫推斷江昀被害時辰是酉時和戌時之間,他讓歐陽吟幫他收集胡千霸等人的口供,無論如何,能夠泰然殺死江昀的人定在這些掌門以及朝廷使者之間。
江昀的尸身安靜地躺在床上,不到萬不得已,沈簫并不想剖尸找證據。
然而,現在就是萬不得已的時候,沈簫脫開江昀衣物的手輕微顫抖,江昀靜靜地站在他身旁,心疼地看著他,可惜沈簫并不知情。
雪白僵硬的身軀赤裸裸地暴露在沈簫的眼下,他溫熱的右手輕柔地撫在江昀的臉頰,然后強忍悲痛慢慢向下移動,由修長的脖頸摸到心口,按在那觸目驚心的傷疤。
沈簫咬緊牙關,喉嚨里壓抑著哽咽聲,眼眸盛滿了血絲。
緊接著,他從袍袖中摸出一卷皮夾,展開之后里面林林總總地插著各式驗尸刀具,他選中一片趁手的薄刃,眉目肅然凜冽,握刀的手也不再顫抖,刀尖流暢地劃過皮肉
江昀始終注視著沈簫的側顏,看透他從細微神色里流露出的每一分悲傷,而那些悲傷都通過江昀的眼睛落進心里,他感到心中沉甸甸的。
看著沈簫鬢邊連成線的熱汗滾滾下落,江昀情不自禁走近,欲抬袖為他擦汗
“為什么?”
沈簫喃喃自語,呼吸渾濁沉重。
江昀被他嚇得收回手后退半步,即便沈簫看不見他。
沈簫好像被抽干了力氣,瞬間跌落跪在床旁,他從江昀的身體內也沒有得到任何線索,整個人頓時如墮冰窖,劃破了最愛之人的身體,卻一無所獲。
胸口的窒息感更加強烈,沈簫氣血上涌吐出一口血沫,將他蒼白的唇瓣染得殷紅。
江昀淚眼模糊,近身跪坐在他面前,伸手剛要撫上他的臉龐,外面又是一陣騷動。
“沈兄!
歐陽吟提劍走近,撞見沈簫吐血的樣子時內心「咯噔」了一聲,但旋即便收斂了情緒。
沈簫撐著床沿站起身:“歐陽兄可是查找到什么?”
“名劍閣的弟子在井里撈起來一件黑色的兜帽披風!
歐陽吟疲憊道,抬手讓人把披風帶上來。
沈簫擦干唇瓣的鮮血,上前拿過黑色的兜帽披風細看:“這件披風很普通,無論男女高矮胖瘦皆可使用,在哪里發現?”
“在竹苑旁的那口井里。”弟子答道。
歐陽吟不解:“這件披風有什么用?”
“掩藏、在夜色下能較好地隱藏自己,”沈簫不咸不淡道,“而且用劍殺人會飛濺血液,披風可以避免血液沾到自己的衣裳!
“閣主、沈大人,”又一名名劍閣弟子匆匆跑進抱拳,“我們在后門發現新鮮腳印,今晚有人離開過名劍閣。”
沈簫和歐陽吟立即帶著弟子們來到后門,燈籠熏黃的光打在泥土印出的腳印上。
名劍閣每天都早上和中午都會有人打掃,而下午剛好下過一場小雨,腳印的確還很新鮮。
名劍閣的弟子又道:“我問過名劍閣的弟子,酉時過后沒人從此處離開。”
沈簫撩了下衣袍蹲身仔細查看腳印道:“就算有人從這里離開,那人也不會是兇手。”
歐陽吟不解:“為什么?”
沈簫起身指著腳印道:“這是兩只左腳印,說明離開此處的是兩個人,而且根據腳印嵌入泥土的深淺和尺碼,那兩人皆身量不高且瘦弱,不會武功。”
“”
歐陽吟嘆了口氣,所有的線索又斷了。
江昀沒從他臉上看到一絲難過,他不禁頷首自嘲,果然歐陽吟從來不把他放在心上,就算他死了,歐陽吟也不會因此愧疚或多看他一眼,也許歐陽吟還會覺得松了口氣吧。
沈簫吩咐名劍閣的弟子們道:“但這兩人出現在此處很蹊蹺,務必盡快找到他倆,從他們口中可能會得到些線索!
“是。”
名劍閣的弟子領命下去。
*
沈簫同歐陽吟回到蘭若軒,他屏息斂神地把江昀的尸身縫好又簡單擦洗了一遍,忙完后夜已過三更。
歐陽吟讓人把江昀的尸體放進棺槨,搬到堂口處停放。
“沈兄,時候不早了,你先稍事歇息,醒來才有精力繼續查案!睔W陽吟勸道。
沈簫坐在圓桌旁,手指揉著太陽穴:“歐陽,胡千霸、上官博和董葉舟都沒有不在場證明嗎?這也太巧了吧!
歐陽吟微微勾唇,如玉溫潤的臉有絲傷感:“酉時到戌時之間,他們都分別在房間獨自待了至少一刻鐘,只有守在門口的他們自己人能證明沈兄,這案子不好辦!
沈簫越發感到頭疼,他當然知道不好辦,他將要對付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門派。
“沈兄,”歐陽吟的聲音放柔了一些,“你是不是對江昀有感情?”
沈簫仿佛被踩著了尾巴,緊張得咽了口唾沫,矢口否認道:“歐陽,你別誤會,因為他是你的夫君”
歐陽吟輕笑:“如果死的人是我,你也會這么上心嗎?”
沈簫:“歐陽,你別胡說!
江昀心痛的同時也體會到歐陽吟故作自然的心寒。
歐陽吟又苦笑道:“其實我早該發現,但我真的沒想到。”
“歐陽,對不起!
沈簫不記得他對歐陽吟抱歉過多少次,但歐陽吟絕對是他這一生最對不起的人了。
“沒事。”歐陽吟起身時身子還有些晃,看來「沈簫喜歡江昀」確實對他的沖擊很大,他想了想往外邊走邊道,“你先休息吧,就在這兒休息,我去隔壁耳房,關于案子的探討,你可以問問靈兒,她很聰明,或許可以幫上忙!
“嗯,好!
沈簫不敢抬頭看他。
*
江昀站在門外,看看圓桌旁冥想的沈簫,又看看歐陽吟離開時的背影,原來他們都被困在了「求不得」的死局中,自陷囹圄深受折磨。
眼前漸漸模糊,他所處的場景好像鏡花水月般被戳破,沈簫仿佛被水中的漩渦帶走,越來越遠、越來越深。
“這又是怎么回事?”
江昀努力想要靠近沈簫,但他的身體沒有一處著力點,腿好似踩在棉花上無法用力,手也抓不到一根救命稻草。
他眼睜睜地看著沈簫被吸進一個黑點,最后成為那個黑點他回到了虛無之境。
“孟婆,怎么回事?”
江昀邊漫無目的地走著邊大聲喊。
然而回答他的是沈簫和靈兒的對話。
沈簫道:“你覺得兇手是誰?”
靈兒道:“不清楚,但兇手肯定在上官博、胡千霸與董葉舟之中,尤其是上官博和胡千霸,他倆對江莊主的覬覦之心太重,得不到就除之后快也不是不可,關鍵他倆經常向江莊主示好,走得也比較近,更容易下手。”
062 沈大人的劫數(3)
胡千霸所居住的院落距離竹苑的那口水井最近,而且從若蘭軒回去剛好順路可以經過那口井。
再加上他確實喜歡江昀,但極盡所能的討好和諂媚均沒獲得江昀的青睞,因愛生恨有充分的殺人動機。
沈簫道:“可是我沒有證據,他又有鬼刀冢的百余死士追隨,若是無法一擊即中,今后會更難!
靈兒道:“我有辦法,你就在紙條上寫「我知曉你廿二日酉時到戌時之間的秘密,若想秘密不泄露,后山子時見」,然后扔進他的房間,若他心里沒鬼,子時必不會出現,若他心里有鬼,他也不會是你的對手!
沈簫道:“行。”
江昀靜靜地聽著二人的對話,經過靈兒的分析,他也認為兇手是胡千霸的可能性很高,但證據太少、疑點又多,按理說沈簫應該不會沖動行事。
然而,當周遭的黑色再次褪去,他看到的卻是沈簫將墨玉簫插進胡千霸心口的場景。
后山寂寥,樹影婆娑光影晦暗,如鐮刀般尖銳的彎月懸在中天,嗚咽的風聲里夾雜蟲鳴鳥獸混亂的聲響。
在拔出墨玉簫時,胡千霸心口的血漿即刻迸濺在沈簫身上,一襲白袍染上鮮紅的污垢,白皙的臉頰也沾滿了血珠,有的還綴在他纖長濃密的羽睫,樣子頗為詭異。
胡千霸往后僵硬地倒下,手中的彎刀掉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鏗鏘」,他死不瞑目地盯著彎彎的月亮,那月亮好像他手里的彎刀,他來不及再多說一句,雙眸的光已經渙散。
墨玉簫被沈簫挽了一轉,然后杵在地上,他單膝跪地按住受傷的右胸,血液從指縫中滲出,纏繞在雪白的手指,隨即他又痛苦地咳出一口暗紅的鮮血,泛白唇瓣上的紅妖艷凄美。
江昀心疼地注視著他,走近他面前蹲下身,沈簫臉色蒼白,雙眸蓄著嗜血的紅暈,憤怒消散過后,里面便是深深的絕望,他咬緊牙關,薄唇堅毅地抿成一線,身體卻如同浮萍般脆弱無依。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沈簫才搖搖晃晃地扶著墨玉簫站起身,然后步履蹣跚地往山下去。
他沒有再回名劍閣,只是漫無目的地繼續走。
江昀淚流滿面地望著他的背影,眼前模糊之后又清晰,場景瞬息轉換,但還是在夜晚。
這會兒,沈簫身在李花鎮上最有名的小倌館,臉手和墨玉簫上的血跡已經擦凈,但白袍上的血依稀還在,且干透發黑。
江湖中人打打殺殺是常事,今日尋仇明日被仇家尋,老媽子識相地沒多問,由著沈簫自顧自走進,隨手派了兩名懂事的郎君在旁伺候。
沈簫就坐在大堂闌干旁,抬頭就能看見月亮,江昀估摸應該還不到亥時。
郎君們起初還比較熱情,但看到沈簫的眼里只有烈酒后,也就自覺地坐在邊上沉默,手里無聊地捋著發絲。
沈簫左手舉碗不停地往嘴里灌酒,喝酒的模樣也越來越瘋狂,好像他此時活著的唯一意義就只有喝酒,用酒來麻痹他千瘡百孔的心。
喝到后來,子時已過,他摔掉手里最后一只酒壺,頭暈腦沉面色酡紅地倒在桌面,被酒水弄濕的頭發貼在臉上,形容邋遢狼狽。
江昀被沈簫濃重的酒氣籠罩,心痛到呼吸困難。
他后悔了,后悔上一世只專注歐陽吟卻不知沈簫深愛著他,后悔沒有放棄執著轉過身,否則他和沈簫都不會落到如今的境地。
他不明不白地枉死,而他的死給沈簫帶去無窮無盡生不如死的痛苦。
伺候沈簫的兩個小郎君見他已喝醉,便在他身邊聊起前日的趣事。
左邊的小郎君道:“胡冢主出手那么大方,你說他還會來找我們嗎?”
右邊的小郎君道:“你不會還想去名劍閣吧?我可不想再去了,完事兒就把我們從后門打發走,天黑路滑,我才不要呢!
左邊的小郎君道:“可是他很闊綽呀,從他身上賺的錢夠以往三天接的客人了!
右邊的小郎君道:“還是命要緊,他那人既粗鄙又不會憐香惜玉,哪怕派兩個弟子護送我倆也好啊,咱倆這花容月貌萬一下山的時候有個好歹可怎么辦啊?”
江昀本無心聽他們對話,但這些字眼飄進他耳朵后他瞬間就想到名劍閣后門的腳印。
而此時已經醉酒不醒的沈簫也突然睜眼抬頭,右手揪過右邊小郎君的衣襟,兇狠質問道:“前日/你們在名劍閣?具體什么時辰?和誰在一起?”
“不、不能說,”右邊的小郎君被他的表情嚇得發抖,“答、答應過冢主!
沈簫臉皮抽搐了兩下,收緊右手的力道將小郎君拉至身前,小郎君被迫看著他可怖的眼睛,嗅著他滿身的血腥氣和酒氣,閉眼哭道:“我們還能干什么?胡冢主找我們秘密上去不就是為了床上那些事兒嗎?完事兒就把我們打發了,生怕被別人知道!
“什么時候?”沈簫一字一頓。
“酉時三刻吧!毙±删薜,“差不多就那個時候!
沈簫松開手,頓覺渾身癱軟無力,如果當時胡千霸和這兩個小倌在一起,那他就沒有時間殺害江昀了。
“弄錯了”
沈簫迷茫地自言自語,他左手成拳狠狠捶著腦袋。
“你看。”
左邊的小郎君忽然驚道,伸直手臂指向欄桿外。
江昀順著沈簫的目光望過去,街道和房檐上密密麻麻地站滿了頭戴斗笠手持彎刀的黑衣人,他即刻呼吸一窒,認出他們便是鬼刀冢的百人死士。
死士們來者不善,顯然是為胡千霸報仇,他們打扮如同幽靈,有的隨胡千霸住在名劍閣,有的則落腳李花鎮。
當沈簫注意到他們的存在時,他們仍一言不發,彎刀出鞘在清冽的月光下泛著刺骨的冷意,很快,百人如同鋪天蓋地的網朝沈簫席卷而來。
沈簫握著墨玉簫輕快越過闌干,他身負重傷,如沒有意外肯定不會是鬼刀冢的對手,先不論武功高低,就算是這些死士車輪戰也能把他耗死。
死士,顧名思義死戰到底,血盡則止。
江昀站在小倌館外,此時街上寂靜如雞,所有店鋪皆怕被殃及池魚紛紛關門大吉當縮頭烏龜。
他擔憂地望著沈簫廝殺的身影,眼睛已然紅透。
街道上充斥著刀光劍影,金石撞擊之聲不絕于耳,鮮血四處噴濺,溫熱的身子接連變成冰冷的尸體,青石板路上清涼的月光被殷紅覆蓋,鮮血流進石板間的縫隙,漸漸干涸成頑固的紫黑色。
當最早的一束天光刺破云層降臨在這安謐的小鎮時,濃郁的血腥氣讓朝氣蓬勃瞬間蔫敗成蕭條傾頹。
終于,沈簫體力不支跪倒在地上,他神情呆愣,當抵擋已經變成習慣性的動作,當鮮血糊住雙眼和神經,當再也舉不起武器,最后一丁點力氣也被耗盡,便只有坦然接受死亡。
沈簫渾身上下數不清的猙獰傷口,衣袍早被砍得稀巴爛,被無數鮮血渲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凝固的血使得衣料與皮肉粘連,難解難分。
清秀俊雅的面容此刻就像地下鉆出的惡鬼,一雙眼睛仍然熠熠生輝,從額頭流下的那縷血經過眼角順著筆挺鼻梁在好看的鼻尖上停留小會兒,然后一滴一滴地落下。
他聽到有十幾名死士朝他沖了過來,風拂過刀鋒的聲音如此悅耳清泠,只是空氣中令人作嘔的血腥讓他眉頭緊皺。
“不要。”
江昀大喝一聲跪在他面前抱住他的身子。
可惜無濟于事,他虛無的身子擋不住不懈砍在沈簫身上的十幾把彎刀。
沈簫在亂刀之中倒下,透過密密匝匝刀和人的間隙,他好像看到天亮了唇角不自覺地勾了一下。
江昀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感覺沈簫最后看見了他。
他擋不掉死士們的彎刀,反而近距離目睹最愛之人被剁成肉泥的慘狀,江昀跪在地上泣不成聲,他極度痛苦地蜷曲著身子,體內的五臟六腑好似被一只無形的手肆意攪弄翻轉,隨時可能背過氣去。
殘忍的情景慢慢消失,江昀又回到了虛無之境。
“都看見了吧?”孟婆輕聲回道。
“我要回去,你帶我回去,我現在要馬上見到沈簫!苯罌_四面八方嘶啞地喊道。
孟婆似乎輕笑了一聲:“江公子,你還不能回去。”
江昀雙目猩紅地恨道:“憑什么?”
孟婆道:“你連看都不忍心,那經歷此劫的人豈不更痛苦?”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已經看到了嗎?現在我要回去,我要回到沈簫身邊!苯栗咱劦卣酒鹕,原地轉圈抬頭望向縹緲無盡的黑色。
孟婆道:“不,江公子,你還不完全知道!
江昀心頭猛地一顫:“你什么意思?”
孟婆道:“你只知道上一世,其實你這回帶著記憶重生已經是第五世,你不想知道另外三世里沈簫的結局嗎?”
江昀腦袋一轟,沈簫慘死的記憶又浮現在眼前,他頓時感到胸腔里血流成河,內里氣息逆轉紊亂,劇烈哀痛攻心,眸中血霧縈繞,旋即一口鮮血從喉嚨涌出。
他身形不穩后前傾跪倒在地上。
孟婆淡淡地重復道:“想知道嗎?”
“想!
江昀悲憤道,咬字無比清晰決絕。
063 沈大人的劫數(4)
未及江昀反應,沈簫第一世慘死帶給他的痛苦還沉甸甸地壓在他心上,虛無之境的暗黑不知不覺離他遠去,夜風強有力地從身后拂來,散亂了他的青絲和冷汗。
血腥的氣息在鼻翼下流竄,這氣味兒太熟悉了,江昀不禁全身冷戰,當他欲回頭時,一個人影就迅速從他頭上飛過去,然后仰面重重摔在地上,揚起一小陣塵沙。
此時上官博已經奄奄一息,咳出滿臉鮮血,上涌的血堵住了他的喉嚨,他被滿口血腥嗆得說不出話,唯有恐懼不甘地望著站在他身邊的沈簫。
江昀分辨出那雙眼睛里還有滿滿的疑惑。
但很快,上官博眼中的光漸漸消散,只剩下滿目漆黑空洞。
沈簫的左肩和右邊鎖骨以及后背大腿手臂等位置皆有受傷,滲出的血液染在他雪白的衣袍,分不清哪些血屬于他,哪些血屬于上官博。
他雙腿險伶伶地支撐身子往前走,從來沒覺得上半身會如此重,每一步都沉痛到令他頭暈眼花,風吹過耳畔的低語似乎也能輕易將他碰倒。
江昀面向他,定定地望著他的眼睛慢慢后退,沈簫的雙眸比第一世還要紅得可怖,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語:“這回應該對了吧?”
他的「重復」虛弱得像自我安慰,明明無用卻忍不住強化這樣的信念——我沒錯,我是在為江昀報仇。
作為一個神捕,他對破案從來沒有不自信過,但在江昀被殺后,他的思緒和邏輯就情不自禁變得紛亂,以前可以輕而易舉完美重組抽絲剝繭的線索如今就像一葉孤獨的小舟停泊在腦海中不知名的碼頭,岸上煙霧繚繞,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上一世的分析讓他鎖定了胡千霸、上官博和董葉舟,既然胡千霸有不在場證明,那兇手只剩下上官博和董葉舟。
沈簫無法分辨這兩人中的誰才是真正的兇手,但他誰都不準備放過。
容他身上的傷勢痊愈,再解決董葉舟,寧可錯殺也絕不會讓真兇有逍遙法外的可能。
沈簫每走一步,來時的路徑就多一縷血跡,直到眼前完全黑暗才重重地倒在江昀的腳邊。
*
江昀流著淚哽咽地蹲下身,場景就又變了,這里有很濃重的湯藥氣味兒,一名著樸素淺藍衣裙的女子坐在圓桌旁撐著額頭。
窗外明月被擋在烏云后,透出些許朦朧清冷的月光。
“你醒了!
女子語氣冷漠道。
江昀不認識這個女人,卻見沈簫從床上顫顫巍巍地爬起來,他眉間皺了下,開口時發覺嘴里有苦澀的藥味兒:“你是誰?是你救了我?”
江昀趕緊過去坐在沈簫的床沿,女子慢悠悠地起身,她妝容素雅,模樣清麗,雖然不及小姑娘那般活潑純真,但多了三分優雅成熟,舉手投足間風度氣韻絕佳。
“沈大人聽說過江湖上一件非常熱鬧的趣事嗎?”女子輕描淡寫地開口,“秦門上官博因喜歡男子而退了與青梅竹馬女子的婚事?”
“你是沐月嶺的大小姐岳希?”
沈簫即刻脫口而出。
岳希頷首輕笑,笑意帶了一分自嘲:“沒錯,看來那件趣事在江湖上確實人盡皆知,轉眼已是十年前的舊事了,不過那卻是我們沐月嶺洗不干凈的丑事,我一輩子都得帶著這份羞辱活著!
她說到最后一句話時,語氣變得強硬兇狠。
沈簫斜撐著身子靜靜地聽著,不懂岳希究竟想干嘛。
岳希起身走近,坐在床前的圓凳上,面色又恢復了平靜:“沈大人,現在秦門的人在四處找你,是我救了你,但我有一點不懂,你與上官博無冤無仇,為何要置他于死地?”
沈簫沉默了少許,倚在床架旁幽幽開口道:“我懷疑他是殺害玲瓏山莊江公子的兇手,殺他是為故人報仇!
岳希微微蹙眉,竟覺得此回答有些不可思議:“江公子?哈哈,上官博的武功如何殺得了江公子!
“因為是熟人作案,所以江公子缺乏警惕,”沈簫解釋道,“上官博覬覦江公子已久,愛而不得所以干脆除掉他,這就是他的殺人動機。”
沒想到他話音剛落,岳希就毫不掩飾地起身大笑,笑聲在小小的屋子里回蕩,嘲諷意味十足。
沈簫看她有些瘋狂的狀態,內腑牽扯傷口隱隱作痛。
“十年前,上官博為了退婚向天下宣告「喜歡男子」的癖好,十年后,他卻因為「喜歡男子」而死,哈哈哈哈哈,真的是報應、報應啊!
岳希笑著笑著就哭了,眼淚從眼角緩緩流出,先前的端莊矜持不復存在,此刻卻有些凄涼悲情。
沈簫緊抿著唇,畢竟上官博是被他所殺,而眼前救了他的女子則是上官博十年前的未婚妻,這其中的恩怨情仇一兩句根本說不清楚。
過了大概一盞茶的工夫,岳希才冷靜下來,一名素衫小丫鬟端著熱氣騰騰的湯藥走進,將藥碗擱在圓桌上后又帶著托盤退下。
岳希端著藥碗走到沈簫跟前:“沈大人既然已經清醒,應該不用再喂你了吧?”
“不用,”沈簫忙端過藥碗,右手握著勺匙輕輕攪動,“多謝岳姑娘這些時日的照料!
江昀心中不祥的預感加重,不知是不是因為孟婆對沈簫悲慘結局的提示,他呼吸急促地望著沈簫喝完碗中的湯藥,胸腔里心跳如雷。
岳希坐在圓凳上看著沈簫,直到沈簫將空著的藥碗遞給她時才起身,唇角勾起若有似無的笑意。
“沈大人,你知道嗎?這十年來我一直沒有放棄殺掉上官博的念頭,”岳希臉色沉重道,“反正我已經是江湖上的笑柄,也不怕別人再閑言碎語,當我知道二次除魔行動大獲全勝后,我就明白,更慘烈的腥風血雨將會在名劍閣被掀起,于是一個月前我就帶人落腳李花鎮,準備伺機而動。”
沈簫:“”
岳希笑了一下,接著道:“其實吧,我想過給上官博一個機會,只要他說出當時退婚的真實原因,我就饒了他,可惜啊沈大人你動作太快,我沒能親手殺了他。
呵呵,這十年來我也在查探上官博的秘密,他說他喜歡男子?青梅竹馬那么多年,我還不了解他?”
沈簫激靈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同時,他感到五臟六腑好像全被擠壓到一處狹小空間,然后那個狹小空間被人一劍穿過,他嘴里噴出一大口鮮血,染紅了素凈被套上的白色牡丹。
江昀抬手撫在他的大腿,絕望無助地望著他:果然湯藥里有毒。
“什么意思?”岳希笑容無奈,“以我對上官博的了解,他不可能喜歡男子,倒不是因為我感覺良好,覺得他還愛著我雖然我相信他一直愛著我!
沈簫的呼吸有些上不去,虛弱地靠在床頭,他察覺他的肺好像在慢慢融化。
岳希又哭了:“沈大人,你可能不會相信我,認為我就是個在感情里深受其害的瘋子,但我真的有這種感覺,我糾纏了他十年,每次他明明能殺掉我卻故意放我走,他怕什么?我不過是個笑柄罷了?
他就算殺了我,沐月嶺的人也不會拿他怎樣,因為我有辱門楣,就不該活在這世上我相信他不會喜歡男子,那他還有什么難以啟齒的秘密呢?我隱約有個想法,但不好證實。
多虧沈大人你殺了他,才讓我得以靠近他,揭開他的秘密”
沈簫突然明白了,更多的血從他嘴里涌出,他抬手捂嘴,卻咳得更厲害。
岳希字字泣血,語氣輕飄:“你說,他直接用「不愛了」打發我不挺好嗎?何必編個「喜歡男子」的蹩腳借口?上官博愛好名駒,十年前,他曾在馴服一匹烈馬時候不慎墜馬,傷得不輕,我想應該就是那次害他無法生育,所以才謊稱喜歡男子!
沈簫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殘忍地裂開,包裹傷口的布料被鮮血浸透,他知道他這回又殺錯了,覆在棉被之下的小腿部分已經化為濃稠黏膩的血水,潤濕了棉被和床單,溫熱的血線順著床邊往下淌。
他痛得五官扭曲,臉上毫無血色,鋪滿了晶瑩的汗水,微闔的鳳眸看上去卻很安詳。
“沈大人,上官博根本不喜歡江昀,有人故意挑唆借你這把刀殺人!痹老沃詈笠豢跉庖а赖溃垂虻乖诘赝卵。
她輕輕閉上雙眼,手中還握著年少時與上官博的定情玉佩,玉佩上鐫刻的是一只兔子。
斯人已逝,愛恨消失,她也沒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沈簫眼角瞥向岳希倒在地上的身子,他的視線已經模糊,修長蒼白的手搭在床沿,手指微微動了動,然后就停滯了。
江昀無論怎么努力也握不住那只手,只能眼睜睜看他漸漸化成血水咆哮哭泣,即使房間再安靜,也沒人能聽見他歇斯底里的痛哭。
房間里的血腥氣息濃得化不開,江昀跪在床邊哭到暈厥。
最后,他被打斗的金石之音吵醒,夜風刮在他的臉上,睜眼時錦衣衛一個又一個從他身上經過,好像在圍剿什么人
064 沈大人的劫數(5)
頭痛、心痛、全身都痛,痛到虛脫無力,這種由內而外的心碎難過竟然比刀槍穿心還刻骨刺痛千百倍。
從外面打垮一個人遠不及從內心摧毀更直接兇猛,江昀有生之年總算是徹徹底底地體會了一次心神俱裂是什么滋味。
當他從地上站起來時,鋪天蓋地綴滿飛刀的繩網已經朝著中間那人收緊
隨著他大喊的一聲“不要”,無數飛刀狠狠戳進血肉,沈簫口中涌出鮮血,全身血口瞬間渲染雪白衣袍。
月朗云清,沈簫筆直地站在石階下,緊致的繩網將他束縛得結結實實無法動彈,唯有探出繩網空隙的右手還緊握墨玉簫,簫身上的鮮血順著下垂的一端滴在地面,就像是夜深的銅漏,擊碎緊致的死寂。
“有人偷偷告訴雜家說你今晚會來取雜家的首級,”董葉舟一身華服站在石階之上,負手看向底下的沈簫,眼神哀怨語氣卻很平靜,“本來雜家還不信,但你知道的,雜家仇人多,小心一些也無妨,如今看來,這天羅地網真是沒白準備!
他的目光居高臨下,欲言又止地看著沈簫。
沈簫忍著渾身無數血口的劇痛,布滿紅血絲的雙眸死死地盯著董葉舟,咬牙質問:“都督,江公子是被你所殺嗎?”
董葉舟臉皮不滿地抽了抽:“呵呵,你竟然是為了江昀?可雜家為何要殺他?”
沈簫經過前面兩世的折磨早就殺瘋了,他的眼神浸滿了血氣,臉頰繃緊恨道:“之前你有意讓江公子為朝廷效力,但被江公子拒絕,所以懷恨在心!
“哈哈哈哈哈,沈簫啊沈簫,枉你聰明一世糊涂一時,”董葉舟笑聲尖細諷刺,“就因為這?咱家就痛下殺手?那咱家能得到什么呢?沈大人不是清楚雜家「無利不起早」的為人嗎?”
沈簫沉默了,但血霧彌漫的雙眸仍然目不轉睛地盯著董葉舟。
江昀也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沈簫,他明白沈簫為了他已經神志不清,連被人操縱也毫無察覺,顯然從第一世的胡千霸到第三世的董葉舟,都有人在刻意引導他,而那個人還事先通知了董葉舟,欲借董葉舟的手除掉沈簫,以絕后患。
好大一盤自相殘殺的歹毒棋局,江昀明白他和沈簫都是那人手中的棋子,一環扣一環,直到被殺死在棋盤之上。
“江公子死的那晚,都督說自個兒有半個時辰單獨待在屋里,”沈簫飛速地想道,“可以都督的謹慎,何時會單獨待在屋內?即便休息時,都督不也會找人守在里面嗎?”
“就算當時雜家說出有人在屋內,那也是雜家的自己人,沈大人會相信嗎?”董葉舟反問。
今晚的風很涼,含著露水刮在臉上格外冰冷。
沈簫悶聲道:“不會,但若屋子里還有第二個人,甭管是不是自己人,你都不會告訴歐陽只有你一人,所以你在撒謊。”
董葉舟氣得磨牙,齒間流露出小聲的惋惜:“沈簫,你這是在找死呀。”
“哈哈哈哈哈!币魂嚽謇实男β曌屒рx一發的氛圍更加毛骨悚然。
江昀偏頭看向石階之上,董葉舟的屋內走出一名同樣著飛魚服的男子,男子眉目俊朗膚色如漢白玉,英姿颯爽地立在月色門廊之下。
江昀雙眉輕蹙,瞬間想到曾經買的那本「撩漢大全」,當時書的扉頁上畫有蘇妃傾國傾城的容顏。
腦海里電光火石般閃過這個念頭,江昀即刻脫口而出:“蘇妃!”
相比身旁的董葉舟,蘇妃并沒有那般陰柔,他屬于清秀雅致的面貌,甚至透著些許稚嫩,但眼神唇角在分寸之間又容易令人臉紅心癢。
“蘇妃?”沈簫半瞇著眸,也認出了新露面的美男子。
“沈大人看來還是比較了解葉舟,實話告訴你吧,本宮故意混在錦衣衛里跟在葉舟左右,江公子出事那晚,我倆在一起,至于在干什么本宮就不必說得太詳細了吧?”
沈簫咽了咽唾沫,臉頰羞憤得飛出兩片薄薄的紅暈。
蘇妃邊說邊走向他,而且順便拔出了董葉舟別在腰間的寶劍。
董葉舟:“”
蘇妃站定在沈簫面前,審視的目光自上而下掃過沈簫累累的外傷,輕嗤一聲后將反光的劍尖觸在沈簫的臉頰:“沈簫,本宮喬裝出宮之事瞞得特別好,除了葉舟和他的錦衣衛親信外,沒人知道,連皇帝被我蒙混過關,你說本宮今晚會讓你活著離開嗎?”
劍尖觸感冰涼,沈簫捏緊了墨玉簫,但只有右手腕勉強能動,這對蘇妃根本造不成威脅。
蘇妃輕輕笑道:“沈大人多好的一副皮囊啊,本宮真想在你臉上戳個洞這樣一來,葉舟還會喜歡你嗎?”
他這話雖然是在問沈簫,但語氣實際上是在問董葉舟。
“不會,”董葉舟回答得倒挺干脆,“但我也會更討厭你!
他說罷就轉身進屋,沈簫今晚必死無疑,他既然救不了便只有眼不見為凈。
蘇妃妒意上頭,他是為了董葉舟才進宮為妃,陪他在波云詭譎的朝堂漩渦中周旋,多次在黨派陰謀中護他周全,結果這個被他偏愛的死太監還嫌他武功差、身子不夠干凈。
然而想到董葉舟轉身那句「但我也會更討厭你」,他還是不情不愿地收回劍,狠狠剜了沈簫一眼后轉身步上石階。
他唇角輕挑,風淡云輕地命令道:“大卸八塊吧。”
江昀緊繃的弦隨著他的命令頃刻間斷了,斷弦的回音撞得他腦仁兒痛,滿目血光飛濺。
他看到錦衣衛們用力撤開繩網,沈簫的身體被插得仿佛篩子般飆血,沈簫雙腿癱軟跪倒在地。
錦衣衛們手里沾著血珠的繡春刀在月光下泛著寒霜,他們迅捷地逼近沈簫,動作麻利地手起刀落
一刀、兩刀、三刀、四刀、五刀、六刀、七刀、八刀。
江昀跪在地上用力垂頭哭泣,他實在不忍看到沈簫此刻的慘狀,喉嚨里好像哽著塵世間最苦的鐵,那支失去主人的墨玉簫骨碌碌地滾到他面前。
他正欲撿起時,瑩白透明的手穿過了那支簫,恍然想起他只是沈簫這一場場悲劇的旁觀看客,也是讓沈簫一次又一次慘死的因。
錯因孽果循環,終將執著成魔。
*
“歐陽,兇手是不是你?”
沈簫握住歐陽吟的胳膊,他走火入魔的雙眸已然分不清瞳仁和眼白,唯有血色最清晰。
歐陽吟扶住他的手臂,輕勾唇角:“沈兄,他對你很重要嗎?”
沈簫被他問住,齒間磕絆了一下:“他可是你的夫君啊!
“呵呵,你難道看不出來我從來沒有愛過他嗎?”歐陽吟笑意苦澀,“我一直在他的控制之下,難受到快要窒息,但我真的沒有殺他!
沈簫似乎并不相信他說的話,逼問的眼神仍然直勾勾地注視著他的眸,抓緊他胳膊手的力度也加大。
歐陽吟又笑了笑,笑意中帶了些自嘲:“沈兄,你忘了我昨晚始終和你在一起嗎?事發時你我一同趕來,我怎么可能單獨抽空殺死江昀?”
“對對對,你不可能是兇手。”
沈簫小聲地自言自語,頭腦脹痛難耐,同時心臟仿佛被麻痹般特別不舒服。
這時,有人趁其不備從窗口掠進屋內,屏息將一柄長劍從后精準地刺穿了沈簫的心臟,不及沈簫回頭,長劍已經拔出,而那人也飛快地躍出窗欞離開。
歐陽吟趕緊上前抱住他的身體,哭著喊他的名字:“沈兄、沈兄,你一定要撐住。”
“歐陽,”沈簫死死抓住他的衣袖,喉嚨間全是血腥氣息,“快、快去追那個人,他、他一定是、是兇手”
站在門口扶著門框的江昀完完全全看清了殺死沈簫的人到底是誰,夜風拂過,他不禁打了個寒顫,呆愣地望著歐陽吟抱著沈簫的情景。
眼前的場景很快又消失了,江昀回到了虛無之境,他癱坐在地上,以為終于要離開了,但周遭除了黑色的沉默外,什么也沒有。
江昀不知道枯坐了多久,抿了抿唇開口,嗓音因過度悲傷又干又澀:“沈簫的四世結局,我都看見了,現在我能回到他身邊了嗎?”
過了大概三息的工夫,孟婆才慢騰騰道:“你還想知道歐陽吟的結局嗎?”
江昀的心臟遽然疼痛,好像要四分五裂般:“他應該過得很好吧。”
孟婆輕笑:“所以你是不想知道了?”
江昀沉默了一會兒:“不如你直接告訴我吧!
孟婆卻道:“你還是自己看吧。”
虛無之境豁開了一個橢圓形的窗口,江昀看到靈兒從身后抱住歐陽吟表白道:“公子,我一直都很喜歡很喜歡你,我倆已經錯到現在了,你就娶我吧,好不好?”
歐陽吟面色沉重,沒有理她。
靈兒接著道:“公子,江昀根本不懂如何愛你,沈簫根本不值得你愛,只有我才是全心全意地愛著你啊,從來沒有變過,你可以不碰我,但你可不可以娶我?永遠陪在我身邊?我真的好想嫁給你!
歐陽吟輕喚了一聲她的名字,握住她的手腕欲放下,可靈兒僵持著不動:“公子,江昀只知道控制你,沈簫只知道利用你,而且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沈簫居然還深愛著江昀,你的心不會痛嗎?他倆現在都不在了,我只是想以妻子的身份永遠留在你身邊而已呀。”
“謝謝你,靈兒!睔W陽吟終于妥協。
065 當夢魘消失
歐陽吟的結局是靈兒的如愿以償,靈兒聰慧無雙,幫他順利奪得了武林盟主之位,作為回報,歐陽吟也違心地娶她為妻,可兩人終身無子嗣。
在江昀死后,歐陽吟才知道原來沈簫愛的是江昀,這錐心的打擊令他崩潰瘋狂,聯想到沈簫以往對他的欺騙,再加上靈兒在旁煽風點火,歐陽吟很容易就默許了靈兒的所有手段。
既然沈簫愛的是江昀,那他一直以來對沈簫的愛就如同跳梁小丑般可笑至極。
歐陽吟本來對靈兒背著他害死江昀一事非常生氣,但沈簫的狀態令他尤其嫉妒,他討厭江昀更嫉妒江昀。
在他眼里,如果沈簫真的深愛江昀,那就不止江昀該死,沈簫也該死,他在感情里的所有不幸都是拜二人所賜。
于是,在沈簫重生第三世時,他按照靈兒的主意,事先在他的茶水里下了麻痹心臟的毒,給靈兒提供刺殺的絕佳時機。
了解了前面四世的所有因果后,孟婆又問道:“你恨他嗎?”
江昀知道她說的是歐陽吟,想了想搖頭:“不恨。”
孟婆淡淡笑著:“為何不恨?他本來可以制止靈兒或者制止沈簫,但他沒有,反而任其發展,讓沈簫一步錯步步錯,最終釀成慘劇!
“我、沈簫還有歐陽吟,我們三人之間是一場死局,沒有贏家,”江昀自嘲地苦笑,“我武功高強卻為了歐陽吟死得稀里糊涂,可歐陽吟不愛我甚至討厭我;
沈簫一代神捕卻為了我死得冤枉慘烈,但我倆前世并無多少交集,我完全不知道他對我的情意;
歐陽吟光風霽月卻為了沈簫機關算盡余生不幸,難得沈簫至死都相信與他無關!
孟婆嘆氣道:“江公子想得很透徹。”
“最錯的人是我,”江昀接著坦然道,“是我對歐陽的偏執害了我們三個人,我不怪歐陽,他也是受害者,是我對不起他!
孟婆欣慰道:“感情這回事,多數人被一葉障目,江公子能想通不容易。”
“如若不是孟婆給我再次重生的機會,我也不一定能明白,多謝!苯勒\摯地沖著縹緲的虛空抱拳鞠躬。
似乎有風拂過他的發絲和臉頰,孟婆輕飄飄的聲音傳來:“回去吧,該醒了!
*
江昀陡然驚醒,從圓桌旁站起身。
他的頭有些暈暈沉沉,仿佛睡了幾天幾夜,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但桌上的空藥瓶和墻角的銅漏皆在告訴他,他只休息了不到半個時辰。
房門外,沈簫一襲夜行衣站在院落中央,他手里的墨玉簫直指倒在地上披著兜帽黑袍的女子——靈兒。
靈兒的左肩被他的掌風打傷,此刻正狼狽地按著肩頭,原本用來刺殺江昀的沉霜劍被歐陽吟奪走,歐陽吟站在沈簫身旁看著這個他視若親妹妹的女子,眼神冰冷失望。
歐陽吟的眼神比沈簫的兵器更令靈兒傷心。
江昀偏頭就看見沈簫完好無損地站在外面,前幾世的記憶在他腦海里翻滾,他刻意抑制住眼眶上涌的酸澀霧氣,徑直跑向沈簫抱住了他:“沈簫,我們以后再也不分開了!
沈簫被他這一下撞得有點懵,臉頰微微發燙,唇角壓抑不住地往上勾,一旁的歐陽吟則登時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重新抱住沈簫的溫熱身體,江昀竟舍不得松開,他決定以后要更加愛沈簫心疼沈簫,身體力行地償還前四世的情債。
“阿昀,我也不會離開你,你先放開我。”
沈簫輕柔道,摟住他的腰把挪到身邊。
江昀順從地站在他身旁,擺脫夢魘之后的失而復得以及參悟前世情感的通透,在此時此刻都沖淡了他對兇手的恨,至少這一世,靈兒的計劃沒有得逞。
“沈大人是早就知道我對江莊主圖謀不軌,所以才故意守株待兔嗎?”靈兒遲疑了良久才緩緩開口,目光不敢落在歐陽吟臉上。
“靈兒,其實我早就懷疑你了,不過沒有證據罷了!鄙蚝嵳Z氣略有一絲不忍。
江昀沒事,兇手終于抓到,沈簫心中懸了五世的石頭終于落下,對靈兒的恨意也自然而然減輕了很多。
“呵呵,我有露出什么破綻嗎?”靈兒疑惑地看向沈簫,她自詡偽裝甚好,不應該被輕易看穿。
沈簫唇瓣輕啟,緩緩道:“黑衣女子能熟練地潛進我的房間,偷走呂淼之的畫,不僅沒有翻箱倒柜,還沒有被巡夜的弟子看見,就說明她非常熟悉名劍閣的布局和我的房間,那肯定是白日里我經常見到的人。
呂淼之的畫被偷走的第二日,當我透露曾在畫紙上動過手腳后,我有瞧見你后來慌張洗手,但你很聰明,很快就懷疑我在故弄玄虛,所以后面的表現一直很正常,卻正常得有些刻意,比如涂上芙蓉香的手霜,讓我不得不注意你的手,你的行為反而欲蓋彌彰”
“就憑這?”靈兒嗤之以鼻地笑道,對他的推斷有些失望。
沈簫接著道:“我讓朋友幫我在天機處查了些關于圣蓮教的事,得知魔教教主并非處子,而且曾經有過一名私生女,這名私生女在十歲那年被送走,算了算年齡,和靈兒姑娘應該一般大。”
靈兒此時面色鐵青,狠狠地瞪著沈簫。
“原來你是圣蓮教的圣姑?”
歐陽吟時至今日才知曉她的真實身份,不免受到很大沖擊,要知道他們名劍閣被圣蓮教害得可不是一般慘。
靈兒楚楚可憐地望著歐陽吟:“可是我從來沒有傷害過你,什么圣姑不圣姑,那不過是一個虛銜罷了,我的心從來都是向著名劍閣,向著公子啊。”
歐陽吟背過身去并不想看她。
靈兒的心剎那碎成了渣。
江昀和沈簫互相看了一眼,頓時不知道該怎么處置靈兒。
沈簫最開始的念頭是殺了兇手為江昀報仇,可是這一世江昀完好無損,談何報仇?
江昀重生后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宰了害死他的兇手,但現在,他也心軟了。
“沈兄,”歐陽吟沉默了一盞茶的工夫,才痛心問道,“你打算如何處置靈兒?”
“”沈簫舔了舔唇瓣,有些為難道,“歐陽,靈兒是你的婢女,你怎么看?”
歐陽吟苦澀地哽咽了一下:“靈兒與我一起長大,待我極好,我待她也如親妹妹,她多次讓江兄置于險境,又在今晚犯下如此大錯,本罪不可赦,但我仍希望二位給她一個機會,把她驅逐出名劍閣就好!
“公子,你不要趕我走好不好?求求你了,我從來沒有害過你,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啊,你不是不喜歡江莊主嗎?所以”
靈兒爬到歐陽吟的腿邊,拽著他的衣袍苦苦哀求。
歐陽吟卻不客氣地打斷她:“別說了,你的心腸太狠毒了,我受不起你的好,沈兄,麻煩你把她帶走吧,我不想再看見她。”
“公子”靈兒絕望了,小聲囁嚅著。
沈簫不客氣地拎起靈兒的胳膊,騰身越過飛檐翹角,轉眼就隱沒在了夜色中。
“江莊主,我替靈兒向你道歉。”歐陽吟愧疚地走向江昀,拱手誠摯道。
江昀趕緊大度地擺手:“沒關系,我沒放在心上,作為東道主你再不回去,明月堂的筵席都快散了。”
歐陽吟輕輕笑了笑,與江昀一同回到明月堂,席上大家相談甚歡酒正酣,并不知曉蘭若軒發生的小插曲。
待沈簫回來后,歐陽吟按照江昀的意思,趁大家都在,起身舉杯宣布與江昀和離,頓時滿座嘩然。
沈簫沒想到江昀和歐陽吟這么快就劃清界限,那江昀同歐陽吟成親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在他腦海里活躍起來:難道他也是
但他不敢多想,重生這種事玄乎得可遇不可求。
“婚姻大事,豈同兒戲?”董葉舟不怎么滿意地抿了口杯中酒。
“若非良人,早日止損才是正確選擇!鄙瞎俨┫残︻侀_地舉杯慶祝。
“以江莊主的美貌和本事害怕找不著夫君嗎?江莊主若不嫌棄就與我回鬼刀冢!焙О宰眭铬傅仄鹕砼男馗。
“嫌棄。”江昀脫口而出,惹得滿座哄堂大笑。
*
宴席散后,沈簫陪同江昀回到竹風軒。
江昀清了清嗓子,收攏的銷魂扇戳了下他的肩胛骨:“今晚留下嗎?”
“這么主動?”沈簫受寵若驚,“我們有很久沒這么說話了吧?”
江昀抬眸深情款款地注視道:“那你想嗎?”
沈簫咽了咽唾沫逼近將他按在了門板,語氣低沉:“你想我就想。”
他話音剛落,江昀就單手攥緊他的衣襟拉至身前,然后吻上他的唇。
沈簫:“”
唇瓣上溫軟的觸感格外真實繾綣,他的腦子被江昀弄得一片空白
江昀抬腿往后踢開門扉,轉身將沈簫推了進去。
他一面吻一面急切地解開了沈簫的腰帶,哼哼唧唧地將沈簫撲倒在床上。
沈簫在他的熱吻中短暫地回過神,推開他的肩膀喘氣道:“阿昀,你今晚很不對勁!
066 各得其所(1)
“是嗎?哪里不對勁?”江昀勾唇輕笑著俯視他,纖長細膩的食指輕輕拂過沈簫的唇瓣,“我倆好不容易重溫舊夢,你怎么這么不解風情呢?”
望著他委屈澄亮的眸,沈簫不禁自我懷疑想多了,他熾熱的手心輕輕撫摸著江昀的臉頰,嗓音略微干澀:“對不起,我沒想到原來你這么急迫。”
他說話間主動親吻江昀的唇瓣,比起江昀在這方面的生澀猴急,他則故意放緩速度循序漸進,輕柔地吮吸舔開唇縫,同時身子翻轉,將江昀壓在身下。
江昀突然輕咬了口他的唇瓣,沈簫吃痛放開他,被咬的唇瓣冒出丁點血珠。
“怎么了?”
他的眸里含著意亂情迷的霧氣,嗓音也帶了些許沙啞。
江昀被他吻得嘴唇殷紅,喘氣問道:“親夠了嗎?”
沈簫又伏低在他耳畔低聲輕笑:“怎么都親不夠。”
他一手抱緊沈簫的腰,一手飛快地扒下他褲子,沈簫頓感下半身涼颼颼的,而小小簫則挺拔地抵住江昀的腰。
“該干正事了!
江昀說話間就將雙腿盤在了他的腰間。
沈簫急不可耐地沖撞。
江昀的左右手握緊他的手腕,顫抖的聲音仿佛蒙了一層薄紗:“沈簫你想去哪兒?”
“只要在你身邊,去哪兒都行!
江昀牽出一絲心疼的笑意:“你已經知道靈兒是兇手,我也不會再有生命危險,為什么還要跟著我?”
沈簫下半身條件反射地動作,雙眸卻不可思議地盯著江昀,前世的記憶在腦海中肆虐,曾經江昀的疏冷和如今承歡身下的嬌媚形成過于強烈的反差,讓他竟不自覺地恍神,懷疑自己身處哪一世,又是否在一場荒誕的夢里。
他嘴唇囁嚅著:“你”
在混亂情緒的加持下,兩人的身子猝不及防地哆嗦,江昀的腹部和身體里皆一片黏膩。
沈簫情不自禁地扶住他的腰,注視著他閉眸輕顫的羽睫,身子被他的柔情一圈圈纏繞。
“你”
沈簫呼吸漸重,他不敢相信他的想法再一次被證實。
“我都知道了!苯赖拇桨曩N著他的唇瓣,細聲解釋道,“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知道了你為我做的一切!
“”沈簫嗓音顫抖,眼淚情不自禁地滑過臉頰,他不知他為何會哭,忍不住患得患失地問,“所以你才會愛上我嗎?”
沈簫抱著他的身體。
江昀的吻流連在他的頸項處,聲音渾濁地答道:“不,是所以我才會更愛你。”
江昀的吻下落在他的胸口,抬眼輕笑:“你不用擔心我,你想要去哪兒都行,我都會陪在你身邊。”
沈簫的身體被他這話和他舌尖的濕潤刺激得打了個寒顫,喉嚨喘聲低沉。
“你想去哪兒?明日我們就走!
“真的嗎?”
沈簫伸手去碰他的臉,但還未觸及,江昀的唇就已經滑到小小簫那兒。
“呼——”
沈簫在冷噤中呼氣,炙熱的手心緊緊按住按江昀的后腦勺。
“當然是真的!苯捞ы鴽_他微笑,眼尾上挑媚眼如絲。
江昀還沒完事,沈簫就被刺激得起身,食指勾過他的下頜狠狠地吻住他的唇,聲音被情/欲惹得嘶。骸澳呛,今后我去哪兒你就去哪兒,我們再也不分開!
*
翌日,江昀和沈簫便向歐陽吟告辭,玲瓏山莊退出所謂的武林盟主候選,于是有資格的門派只剩下秦門、鬼刀冢和名劍閣。
董葉舟不愿意沈簫離開,但被江昀一句「蘇妃會不高興」堵了回去,他略顯心虛地放走二人和玲瓏山莊的弟子們。
于澤和江末打算回山莊成親,江昀作為莊主理應主持,但他卻把決定權交給了沈簫,儼然一副「夫唱夫隨」的態度。
玲瓏山莊的師兄弟們發現,甭管他們莊主是不是嫁給名劍閣,「胳膊肘往外拐」的體質都很強大,不過是換個對象罷了,以前是為了歐陽吟,現在是為了沈簫。
沈簫想了想道:“我還沒去過玲瓏山莊,這次正好去看看,而且你從小長大的地方,我當然不會錯過!
江昀滿意地點頭,臉頰有點小紅暈,錯開折扇輕輕搖:“我可沒逼你,是你要去的,我是陪你去,那地方我都待了十多年了,沒什么意思。”
沈簫笑意濃濃地看著他:“那陪我再待個幾年也無所謂!
江昀斜了他一眼:“然后呢?”
“然后我們一起浪跡天涯!鄙蚝嵈桨曩N近他的耳邊,
江昀得意地頷首輕笑,師兄弟們見著他這副熱戀中的模樣,趕緊或背過身或扭頭狂吐。
江昀:“”
*
關于武林盟主候選人的商討,秦門上官博和鬼刀冢的胡千霸爭得不可開交,歐陽吟覺得心累,正當他準備退出時,代表朝廷的董葉舟卻毫不猶豫地站在了他身旁。
理由是若想要江湖局勢穩定長久,當選武林盟主的門派掌門肯定不能是亦正亦邪的派別,名劍閣雖式微,但無論如何也算名門正派的一份子。
若是讓歐陽吟當盟主,秦門、鬼刀冢、紅袖樓和玲瓏山莊皆與他關系親近,武林其他門派,尤其是名門正派也不會因此大動干戈,此次參與二次除魔行動各個門派皆有損失,肯定會更期待武林和諧,不愿再因為一點小事在江湖上惹出軒然大波,到時候會得不償失。
董葉舟的理由很中聽,況且分別在上官博和胡千霸的眼里,讓歐陽吟當盟主,都比對方要好很多,也更好相處。
這點也是董葉舟考慮的重中之重。
朝廷要想在江湖中威望長存,就得和武林盟主搞好關系,上官博和胡千霸皆有些邪氣,歐陽吟為人正直,朝廷不會多吃虧。
然而,歐陽吟這武林盟主候選人還未抵達琉璃之地逼華來君退位讓賢,江湖上就發生了一件令他不得不放棄候選人身份的事件
少了歐陽吟,上官博和胡千霸爭執不下,誰也不服誰,最終一拍兩散,董葉舟的謀劃也竹籃打水一場空。
*
靈兒被趕出名劍閣后,稀里糊涂地來到了嶺南。
嶺南多毒蟲瘴氣,她面色頹廢,左手握著佩劍,這是名劍閣留給她最后的念想。
自從離開名劍閣,她沒有一日不想歐陽吟,沒有一次想到歐陽吟時不哭,她知道她不可能再回去了,她甘愿用命守護的公子肯定恨死她了。
公子如同清風朗月,而她不過是泥濘里的雪,只有清冷的月光拂在她身上她才會感到溫柔,但同時那月光也會讓她因污濁自慚形穢。
她愿意為了公子卑賤到塵埃里,如果公子愿意一直當照拂她的月光。
但歐陽吟不會再要她了,她懂,她不配。
人在脆弱的時候就會情不自禁地尋找可以庇護的場所,天下之大,她卻搖搖晃晃地走到了嶺南,因為她知道,目前唯一能收留她的只有蔣心月。
蔣心月在二次除魔行動中帶著親信們全身而退,她和嶺南苗裔關系很好,曾經在那里學習鉆研蠱毒,靈兒猜到蔣心月在魔教覆滅后肯定會回去。
灑下樹林的陽光都是冷冷的,帶著絲絲縷縷的涼意,目光所及之處瘴霧驅之不散,完全看不清路。
靈兒抬手抓了抓臉,路上被蟲蟻爬過的地方開始紅腫,被她的指甲劃出條條紅血絲,原本清麗秀氣的容貌因為奔波勞累和水土不服日漸憔悴狼狽。
正當她快要堅持不住時,身后突然貼近一具溫熱的身體,灼熱的呼吸撲騰在她的耳旁。
“我知道是你,心月姐姐。”靈兒小聲道,呼吸有些急促。
蔣心月摟著她的腰,軟軟的舌尖挑逗地舔著她的耳垂:“沒想到你會來找我?歐陽吟那小子對你不好?”
067 各得其所(2)
“不關公子的事,是我的錯!
靈兒哪怕只是聽到歐陽吟的名字,眼角就止不住落下淚水。
蔣心月抬手替她拂去臉頰的眼淚,舌尖舔舐她的傷痕,她的動作很輕很溫柔,靈兒的身子不由地顫抖。
“你還在替他說話?”
蔣心月有些不滿,吮吸掉指腹沾染的靈兒的眼淚,微咸。
靈兒沉默了。
蔣心月一把推開她的后背:“既然他對不起你,我就去給你報仇。”
“不要,”靈兒趕緊跟上去拽住了她的衣袖,淚眼婆娑地求道,“心月姐姐,你別傷害他,我求你了。”
蔣心月甩開她的手,轉身虎口鉗住她的下頜,將她推至樹干,笑容促狹:“靈兒妹妹,你對他還真是情真意切,有一個秘密我一直不忍心告訴你。
哪怕知道你想嫁給他,即便我不想,也寧愿提醒江昀被人陷害試圖毀掉你拆散他倆的計劃,也不愿意告訴你真相,但現在你已經被甩了,沒想到還如此執迷不悟!
“什么秘密?”
靈兒的后背被粗糙的樹皮抵得生疼,心中隱隱有些不祥的預感。
蔣心月逼近她,大長腿完全將她禁錮:“你以為十歲那年,教主為何要將你送去名劍閣?你以為教主這么多年為何要選擇歐陽慕楓作內線?因為教主恨他,他是她一生中的污點!
靈兒瞬間感覺渾身發冷。
“而你,”蔣心月呼吸更近,眼神語氣狠戾道,“是她污點的衍生!
靈兒很聰明,立刻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她無力地捂住心口,臉色煞白:“不可能不可能,公子怎么可能會是我哥哥?”
“但事實就是這樣!笔Y心月語氣溫柔了少許,在她耳畔輕聲道,“男人不靠譜,你應該和我在一起,你受得委屈我都會幫你討回來!
靈兒的眼神絕望中帶著祈求,她仍然不希望蔣心月傷害歐陽吟。
因為無論歐陽吟是什么身份,他都是她最愛的人。
蔣心月洞悉了她的意思:“放心,我向你保證,不會讓他有生命危險,而你好好地待在我身邊就好。”
*
于是,蔣心月將歐陽慕楓和圣蓮教的往來書信送給了現任武林盟主琉璃之地的華來君,這對于華來君而言無異于雪中送炭。
名劍閣再次成為全武林的眾矢之的,而歐陽吟也被千夫所指。
為了挽回名劍閣在江湖上的形象,歐陽吟只得親自挨個上門道歉,并且為表誠心會先在各派山門前跪上半個月。
時光飛逝、日月如梭,距離名劍閣名聲一落千丈已經過了三年,歐陽吟在武當山門結束最后一天的跪立站起身,武當掌門張真人佩服他的誠懇、真實和堅韌,親自來到山門接受了他的道歉。
歐陽吟拒絕了張真人留他做客武當的好意,表示要盡快趕回名劍閣。
武當是他最后道歉的名門正派,獲得了張真人的原諒后,歐陽吟徹底如釋重負,轉身緩慢下山往回走。
這三年,他背負罵名活得非常艱辛,并不是所有名門正派都會愿意接受他的道歉,尤其是在第一次除魔行動中受到重創的門派,它們有的因為那次失敗的行動而分崩離析。
歐陽吟剛開始去各門派道歉時常常會受到一頓毒打,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全身上下經常被打得皮開肉綻血肉模糊,凝固的鮮血將皮肉與衣衫黏在一起。
他每每都豁出命忍辱負重求原諒,強忍重傷,無論刮風下雨,都得跪足半個月獲得原諒后才離開求醫。
每次求醫又都是一場徘徊在生死間、猶如地獄般的折磨,他不得不忍受布料與皮肉分離牽扯的劇痛、不得不忍受涂滿酒水的小刀刮過腐肉的鈍痛,而上藥包扎后新肉還未長好又得開始步上道歉之路,前往下一個門派。
歐陽吟幾次從鬼門關中活過來,他也有想過閉眼一死了之,或者干脆被打死,那就不用受苦了,但想到列祖列宗、想到肩上復興名劍閣的重擔以及名劍閣的弟子們,他終究是一次又一次地挺過去了。
責任是他堅持下去的唯一信念。
這樣生生死死地度過了兩年多,不少江湖中人漸漸明白他用心良苦的誠意,余下的門派便沒有再為難他,一般在歐陽吟跪足半個月后都會接受他的道歉,有的掌門甚至會贈送一些療傷的靈丹妙藥。
歐陽吟倒了一粒張真人送的丹藥含進嘴里,慢騰騰地往山下走。
他照常是一襲黑衣,但內斂溫潤的眉眼好像凝了層薄霜,多了幾分滄桑,原來令人感到親切溫柔的面部輪廓線條更鋒利凜冽了些,俊朗的五官愈加深邃立體。
“喂,傻子,你贏了,那我就勉強以身相許吧!
身后穿著月白色錦衣的漂亮男子跟上他笑道。
但歐陽吟并不想理他,目不斜視地向前走。
“喂,傻子,愿賭服輸,我認真的!
漂亮男子又抬起手肘碰了碰他的胳膊。
歐陽吟冷漠地睨了他一眼,難得開口:“我對你不感興趣!
“可我對你感興趣啊。”
漂亮男子決定死纏爛打。
歐陽吟被他噎了一下,更不想理他了。
以前,歐陽吟對愛情有過期待,雖然知道沈簫欺騙他,知道沈簫愛的是江昀,他仍然對愛情有期待,但那期待很小很小,小到微不足道。
而在他踏上道歉之路后,那點微不足道的對愛情的期待就因為遭受的各種磨難被徹底湮滅了,他的心已經冷透,就像是被雨淋濕的柴火,再也無法點燃。
歐陽吟已經決定孤獨終身,從今往后只為名劍閣而活。
漂亮男子那句表白是真的,他是真對歐陽吟感興趣了,雖然之前和他打賭只是為了看他落魄的笑話。
他初遇歐陽吟是在蜀郡的藥館,因為右腕手筋被挑斷的舊傷感染,于是認識了傷痕累累還死不悔改要繼續道歉的歐陽吟。
男子化名「云笙」,沒禮貌地叫歐陽吟「傻子」。
歐陽吟從來沒見過段云笙的真實相貌,雖然他第一反應仍然是「段云笙」,可這位漂亮公子口無遮攔俊逸不凡,與傳聞中魔教護法段云笙的媚態嬌柔相去甚遠,天下之大名字相似很正常,歐陽吟不便繼續懷疑,客氣地稱呼他「云公子」。
段云笙不相信歐陽吟還能堅持道歉,故以開玩笑的口吻和他打賭「若歐陽吟能堅持下去,他就以身相許,若歐陽吟不能堅持下去,歐陽吟就得嫁給他!
這其實就是個玩笑,兩人剛開始誰也沒當真,但在最后,段云笙卻當真了。
段云笙第一次見到歐陽吟時,想過殺了他報仇,畢竟他淪落到如此境地有歐陽吟的一部分原因,但看到歐陽吟生不如死的模樣,他又感到值得玩味。
他知道歐陽吟好男色,而他本人也算得上男子中的絕色,所以才用玩笑的賭約接近歐陽吟,主要是因為無聊想當看客,看看歐陽吟能為名劍閣犧牲到哪種地步。
當歐陽吟在風雨中被打得只剩下半條命時,他冷眼旁觀;當歐陽吟在山門前被積雪覆蓋包裹宛若雪人時,他冷眼旁觀;當歐陽吟被路人唾棄侮辱時,他冷眼旁觀
久而久之,當看清歐陽吟為了名劍閣把自尊揉進泥里任人踐踏時,他動容了。
他沒想到,歐陽吟真是個「傻子」,傻得讓他心疼。
段云笙沒什么信仰,在魔教當護法就是混口飯吃,順便和蔣心月風流快活,魔教的生死存亡對他而言,雖重要但也不是非常重要,至少沒有他對蔣心月的興趣重要。
所以,當他看到歐陽吟愿意為了名劍閣甘愿付出全部,甚至不止是生命時,他竟然有些熱淚盈眶。
他不知不覺跟了歐陽吟近三年,后來當歐陽吟被毆打時,他會心如刀割,并且再也無法忍受冷眼旁觀。
段云笙會用他的手段為在乎的人出氣,他太了解某些名門正派虛與委蛇和惺惺作態的風格,所以他每次行動皆小心翼翼,將自個兒隱藏得很好,以免給歐陽吟惹出更大的麻煩。
他有時候會忍不住自嘲,明明是為了看歐陽吟的笑話才跟著他,結果笑話成了他本人,更重要的是,他發覺他習慣了這種跟隨后,快要離不開歐陽吟了。
“說真的,天就要黑了,下山的路不好走,而且下山后估計也找不到客棧,咱倆就在荒郊野外將就一晚唄,以前又不是沒在外面睡過。”
段云笙伸手握住了他的胳膊,他知道他身上的傷,所以力道很輕。
“嗯!
歐陽吟惜字如金地點了下頭。
兩人找了些枯枝樹葉生起了火堆,并肩坐在火光旁,歐陽吟始終沉默,段云笙手里拿著串好的野兔慢慢烤著,嘴里不停地叨叨:
“我說歐陽,考慮一下我唄,你不是喜歡男子嗎?難道我不美嗎?你不會還對沈簫念念不忘吧?人家說不定早把你忘了,三年時間里都沒出現過,哪像我,和你剛交上朋友就陪你踏著千山萬水去道歉,給個機會唄,我第一次愛上男人!
“云公子,你的兔肉快糊了!
歐陽吟不得不打斷他。
068 各得其所(3)
段云笙將烤好的樹枝串著的兔肉遞給歐陽吟,眼睛笑成了彎彎的月牙:“給,快嘗嘗。”
歐陽吟有意錯開他時不時就放浪形骸、過于露骨的眼神,悶悶地「嗯」了一聲,接過樹枝時,段云笙卻有意握住不放,眼眸仍然專注地盯著歐陽吟。
“”
歐陽吟眉尖輕輕蹙了下,但很快眉間輕微的褶皺就被抹平,他正欲松手時,段云笙卻比他先松手,笑道:“傻子,我真的是認真的。”
“你還是喜歡姑娘去吧!
歐陽吟兀自咬下一口兔肉邊嚼邊道,語氣波瀾不驚。
“不是這樣的,歐陽,”段云笙死乞白賴地湊近他,衣衫互相磨蹭著,故意和歐陽吟坐得極近,“你應該這樣理解,我在沒遇上你之前誤會喜歡的是女子,但遇見你之后才知道我愛的人是你!
歐陽吟感覺腮幫有點酸:“哦!
“就哦嗎?”段云笙嘆氣不爽地嚼下一大口肉,“你怎么每次都敷衍我?”
如瀑繁星的夜空下,火堆上跳躍的火苗滋滋亂竄著,樹林里風聲簌簌,但鳥鳴聲已經漸漸停息,氛圍安靜又曖昧。
“在下已經和你說得很清楚了,你每次還要問,除了敷衍,我不知道我們之間還有什么可說的。”歐陽吟平鋪直敘道,語氣就跟少林和尚般四大皆空。
段云笙不依不饒:“我不是怕你愛上我又不好意思挑明,所以才老是問你嗎?這是照顧你的面子!
歐陽吟不想再理他,段云笙也立刻識趣地閉了嘴。
*
漫漫長夜,夜風拂在臉上涼涼颼颼,氣氛清爽幽魅,當歐陽吟閉眸靠在樹干休息時,段云笙又耍流氓地靠近,兩人灼熱的鼻息很快交織在一起。
歐陽吟防備地推開他的肩膀,驀地睜開雙眸:“你又想干什么?”
段云笙笑著舔了舔唇瓣:“你明明都猜得到,干嘛還要問我?我為你生火為你烤肉,親一下不過分吧?”
歐陽吟被他堵得啞口無言,微微垂眸調轉話頭:“在下準備回名劍閣,云公子還要跟著嗎?”
段云笙不暇思索:“當然,反正天下之大,我也沒地方可去,不如跟在你身邊好了!
歐陽吟沒抬眼:“如果我不愿意呢?”
段云笙臉上稍顯失落,但很快就揚唇混不吝地笑道:“你不讓我喜歡你,我不也喜歡你了,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得跟著你,快三年了,我都習慣了,你難道沒習慣嗎?”
歐陽吟雙臂枕胸側過身子背對他,雙肩縮了縮:“這三年沒什么值得我習慣的東西!
“我是人,不是東西,”段云笙挪動身子靠近,手臂搭在他身側,語氣輕柔,“再說了,你半死不活的時候,有多少次是我背你下山?你在病榻上一動不動時,是誰不睡覺一宿一宿地照顧你?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嘛,江湖中的人都說你為人義氣心地善良,可不能對我這么狠心!
歐陽吟不自覺地蜷縮身子,將自個兒抱得更緊,眉間溝壑深沉,他不是不明白段云笙對他的心意,但是他真的不想去愛了。
只要不去愛,就不會受傷。
段云笙見他又不搭話了,索性將頭抵著他的后腦勺,甜甜地閉上眼睛。
更深露重,但他們是彼此所擁有的那份暖意。
*
距離名劍閣越來越近,歐陽吟的心情也就更加急切,既急切又愉快,臉上情不自禁會浮現輕松的笑意。
陰霾已經過去,他希望名劍閣今后的日子會越來越好。
蔚藍的天空白云悠悠,山間草木清新,風聲蟲鳴鳥叫混響在一起。
段云笙走著走著從后拽住他的腰帶,歐陽吟被迫停下:“你又想干什么?”
“洗個澡再趕路唄。”段云笙眼角瞄了下旁邊的清河,“就在這兒,洗完澡我給你搽藥。”
歐陽吟臉頰不舒服地繃著:“我和你一起洗?”
“這有什么關系,我們都是男子,你有的我也有,你怕我看見什么?”段云笙理直氣壯地沖他挑眉。
歐陽吟知道他不懷好意,錯開他的視線向前:“放手,我不要洗!
段云笙拉住他腰帶的力道不松反緊,一臉歡笑地看著他,流氓氣息十足:就算你不洗,我也得脫你衣裳。
歐陽吟這人就是單純,不喜也不擅長耍心機,不怪段云笙老是叫他傻子,在「人心叵測」那方面,他真的非常不及格。
他直勾勾地瞪著段云笙:“放手!
段云笙失望地撇嘴,左手依舊沒放,右手則微微掩鼻:“歐陽,你聞不到你身上的怪味兒嗎?可是我能聞見啊,你真的該洗澡了!
歐陽吟被他說得臉頰泛紅,幾不可查地嗅了嗅,他本來是沒覺得身上有何不雅的氣味兒,但被段云笙這么一提,他好像感覺全身都不自在了。
段云笙十分注意他的細微表情,趁火打劫地脫掉了人家的腰帶:“我幫你寬衣,不用客氣!
“不用,”歐陽吟趕緊后退兩步,耳垂通紅,“我自己可以!
他背過身去不看段云笙。
段云笙則得逞地眉開眼笑,但當他再次看到歐陽吟后背可怖的傷疤時,笑容就凝住了,那些累積的傷痕爬滿了歐陽吟的后背,內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但交錯的皮外傷仍然清晰。
陽光下的傷愈加觸目驚心,在傷痕的間隙很難才會看見那點如玉白嫩的新膚,段云笙的眼眶驀地濕熱。
*
身體浸泡在清涼的河水里,河面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波光粼粼的碎金。
歐陽吟始終背對著段云笙,河水輕輕地撫過他身上的傷,觸感溫潤柔膩突然,段云笙赤身裸體地從背后環抱住他的腰。
“喂,你干什么?”歐陽吟激靈得大聲質問,臉頰連帶耳垂紅成一片。
他試圖掙脫開段云笙,但段云笙越抱越緊,側臉枕在他傷痕密布的后背,享受地閉著眸道:“歐陽,你知道嗎?我以前身上也有很多傷。”
“”歐陽吟放緩了掙扎,喉嚨有些干澀,“你什么意思?”
段云笙偷偷笑著,語氣故作深沉:“我的后背經常被人用長鞭抽打,不過現在那些傷痕淡得快要看不出來了!
“我猜你是因為嘴欠所以才被揍吧?”歐陽吟不自覺地笑了一聲。
段云笙聽到他這般戲謔玩味的語氣,膽子更大了一些,干脆身子離他更近了一些。
歐陽吟的臉頰更紅了,他呼吸漸重,眉間深深鎖住。
段云笙抬眼瞧了下他紅得徹底的耳根,不要臉地回答:“你猜錯了,是和女子在床上被揍的,這其實是情趣。”
“我并不想聽你的風流史!
歐陽吟有種被戲耍的侮辱感,他試圖掰開段云笙壓著他腹部的十指,卻聽身后的人竟然還語氣可愛地撒嬌道:“別鬧,我不提了就是了,我現在心里只有你。”
“你能放開我嗎?”
歐陽吟的火氣消了那么一丁點,對他的撒嬌有些無可奈何。
“不能,”段云笙肯定道,“我又沒亂動,你就讓我抱一會兒唄!
“”
歐陽吟緊張得咽了咽唾沫。
他的喉結輕輕滾動,咽口水的聲音過分清晰,額角青筋畢露,似乎忍無可忍了才道:“可你后面頂著我了!
“可是我沒進去啊!倍卧企享樌沓烧碌,甚至有些委屈道,“我也在忍著呢!
歐陽吟全身緊繃,眼角囂張地跳了兩下。
段云笙貼著他的后背能完全感受到他此刻緊密得快要崩斷的心跳聲,他明白他只要再稍微一挑撥就肯定能如魚得水。
“歐陽,”他將下頜靠在歐陽吟的左肩,彼此肌膚灼熱非常,他的聲音被情/欲惹得嘶啞低沉,“你要我說多少次才相信,我對你是真心的。俊
“你說多少次我也不”歐陽吟壓抑著嗓音,話未說完就感覺到身體的異樣,“云笙,你”
他在斥責的同時,喉嚨忍不住溢出顫抖的低吟。
段云笙的手不老實地朝下握住,并且細膩的指腹還特意挑逗尖端,而在歐陽吟叫出他名字的剎那,他也即刻挺~身~而~入
069 各得其所(4)
“住手!
歐陽握住了他那只不安分的右手。
段云笙就像是做壞事被逮到的小孩子,低低的笑聲溜進歐陽吟的耳朵,惹得他全身酥麻。
“歐陽,好好享受不行嗎?干嘛煞風景呢?”
黃昏漸近,日頭向西偏移,河面波紋被暈染成細碎的橘紅色,他們周圍柔軟的水就是情/欲滋生的溫床,來來去去一波又一波地激蕩在滾燙的肌膚上。
“歐陽,我知道你是第一次,所以我盡量溫柔了,你也放松點,別那么緊,”段云笙勾唇在他耳畔輕輕吹氣。
“你,閉嘴!
歐陽吟咬牙切齒道,臉頰和露出水面的身體熱汗淋漓。
“聽你的,我閉嘴!
段云笙故意笑道,手上和身后的動作更快,歐陽吟左手無力地下垂,右手緊緊扣住段云笙的右手。
段云笙的吻從他的左邊臉頰移到了右邊臉頰,前胸緊緊貼著他的后背,細致地感受其上每一道傷口的形狀紋路和大小。
歐陽吟聲線緊致:“嗯——”
段云笙的吻離開了他的臉頰,一路游走在頸項和肩頭
“你,”歐陽吟聲音渾濁,“我很早就想問你”
“我愛你,是真的!
段云笙猝不及防地表白,聲音氣喘吁吁,他的手臂和雙腿得在動作時托著歐陽吟的身子,這在水中著實有些難度和費力。
歐陽吟感到一陣牙酸,動了動腮幫道:“我不是說的這個!
段云笙沒臉沒皮道:“反正我愛你!
歐陽吟摩挲著他右手腕的傷疤,輕聲關心道:“你這個傷是怎么回事?”
段云笙柔情四溢地呷著他的耳垂:“你是在關心我嗎?”
“你到底說不說?”歐陽吟被他刺激得深吸了口氣。
段云笙想了想,輕聲笑道:“當然說,我才不會辜負你的關心呢!
歐陽吟的左手情不自禁地扶住了段云笙精瘦的腰肢:“”
“我呢,是個性情中人,特別容易感情用事,”段云笙盡量讓語氣誠懇,“這右手腕上的傷是我為一個女子殉情時留下的!
歐陽吟聽到這個答案,身體不由自主地抖了下,心里有些不爽。
段云笙察覺到他細微的變化,握緊了他下面:“別吃醋,我愛的是你,永永遠遠都會是你。”
歐陽吟幾不可查地冷笑,卻聽段云笙繼續表白道:“我說了,我這人特別容易感情用事,我是喜歡那個女子,但和我對你的感覺不一樣,我能離開她,但我離不開你,你明白嗎?”
“不明白!睔W陽吟不客氣地實誠道。
段云笙不惱反笑:“我喜歡她,是因為我們一起長大、一起練武,他和一般的女子不一樣,行事作風像個男子在我心里,她比我的命重要,但其實吧我并不看重我這條爛命,人生苦短及時行樂,活著就像在渡劫,直到我遇見了你我曾經愿意死在她手里,現在我只想為你而活,多苦多累我都甘之如飴”
歐陽吟愣了,身后男人的體溫將他保護得太嚴實,他突然有種透不過氣的錯覺。
“還有,”段云笙的呼吸撲騰在他耳邊,“當然,為你死也行。”
“我不需要你為我去死!睔W陽吟小聲思忖道。
“呵呵,”段云笙戲謔地笑了,“為你生不如死我也愿意!
“唔——”
歐陽吟被他撥弄得腹部的火總算泄了出去,身體在哆嗦一下后驀地放松。
*
從清澈河水起來后,段云笙溫柔細心地為他后背的傷疤搽藥,指腹和藥膏揉弄過的地方惹得歐陽吟又情不自禁心猿意馬,小腹又涌現一股熱流。
他盡力矜持地一動不動,雙手緊握成拳。
待段云笙完事后,他只干巴巴地道了句謝,便穿好衣裳刻意保持距離躺下。
段云笙假裝沒注意到他的疏離,自顧自地收好藥走過去并肩躺在他身邊。
歐陽吟:“”
夜幕幽藍,星云燦爛。
兩人相處這么久,今下午總算是做過一次,至少身體方面有了實質性地進展,但心里的進展好像不那么明顯。
歐陽吟不想說話,段云笙也不逼他,他注意到歐陽吟總是下意識地避開他的眼神,對兩人之間發生的事只字不提,顯然想提起褲子就不認賬。
段云笙躺在他身邊,偶爾會偏頭看他,但歐陽吟的視線始終在遙遠的璀璨繁星。
他不知道,歐陽吟這會兒的余光里全是他。
明明已經決定不再去愛,偏偏今日下午又做了荒唐事,被他有意塵封的內心那處柔軟被段云笙輕松地挑開了封條,情意潺潺流出。
他突然不知道應該怎么自處,只好盡量躲開段云笙的眼神,可惜這并不能阻止狂亂的心跳和復雜的思緒。
突然,段云笙的左手覆上了他搭在小腹上的右手手背,歐陽吟耳垂驀地通紅,情急之下閉上雙眸假寐。
段云笙見他沒反應,便大膽握緊了他的手,他注意到歐陽吟的眼皮跳了跳,唇角不由地露出寵溺的笑意。
被段云笙緊握的那只手,溫度以點帶面地擴散開,歐陽吟清晰地體會到心跳加速的響動,他和段云笙相識之后的點點滴滴如潮水般涌進他的腦海,被他忽略掉的種種被記憶放大,那些當初沒有仔細感悟的甜,那些不敢去多想的甜,此刻在他受盡苦難的心上鍍了一層蜜。
可他還是很害怕,害怕那一點甜之后會是綿綿無盡的苦頭。
“云公子,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可你為什么會在江湖中人最唾棄我的時候喜歡我?”歐陽吟抿了抿薄唇,不禁問道。
段云笙偏頭看著他仍然緊閉雙眸的側顏,歐陽吟的側面輪廓在星光下流暢靜謐,他薄唇輕啟,笑道:“江湖中人唾棄你,和我喜歡你有什么因果關系嗎?他們沒有眼光,不代表我就眼瞎”
歐陽吟輕笑:“哼,你這么說好像錯的人不是我一樣。”
“當然不是你的錯,”段云笙握住他右手的手指安慰地揉了揉,“只是大家都希望錯的是你而已,蕓蕓眾生、江湖百態,能聞名天下的又有幾人?大家有的是精力盯著名人犯錯,若是名人不犯錯,那他們的生活中得少多少樂趣啊?”
歐陽吟更不解:“難道我的不幸只是為了迎合他們的興趣?”
“恰好是你的不幸迎合了他們的興趣而已,世人多喜歡聽丑聞,卻不愿聞喜訊,除非是自家的喜訊。”段云笙微微笑道,“我也有不幸,我的不幸就是認識你的時候太晚了,如果我早認識你,我一定不會讓我的右手受傷,我也能更好地保護你!
他的語氣突然自責,同時又忍不住自卑,若他不是在歐陽吟低谷時候才遇見他,以前他可能根本就接觸不到名劍閣的公子,就算能接觸,他們也一定有著你死我活背道而馳的任務,他不知道他還會不會愛上歐陽吟,但歐陽吟肯定不會愛上他。
“你的右手不像是割腕自殺,倒像是被人故意挑斷了手筋,云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歐陽吟輕飄飄地問道,他在回想中發現由于過去故意忽略躲避與段云笙情感的碰撞,他竟然對他幾乎一無所知。
他的疑問讓段云笙驟然間渾身冰冷,手心里滿是熱汗。
“你怎么了?”
歐陽吟感受到他的異樣,睜開雙眸偏頭看向段云笙,這回卻輪到段云笙錯開他的眼神,緊張地看向星空。
“我我的過去不值一提,”段云笙口干舌燥地抿了抿唇,眼白部分飄了幾縷紅血絲,“你說你受萬人唾棄,其實我才是那種應該被唾棄的人,但是我不在乎他們,我只在乎你,如果我說出了我的過去,你會離開我嗎?”
歐陽吟心跳猛地撞了下胸腔,他本來想回答「不會」,但現在他怕了,他怕會無法接受段云笙的過去,害怕不得不離開他。
如今的他剛剛從泥淖中爬起來,他不想再陷進去,但或許在聽到段云笙的過去后,他會跟著他義無反顧地跳進去。
他會嗎?
歐陽吟不敢多想,腦子里一團漿糊。
段云笙許是洞悉了他的想法,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理所當然地撒謊道:“放心,我的過去和江湖恩怨無關,只是我不算什么好人,也有濫殺無辜的經歷,怕你會介意!
“濫殺無辜?除魔行動的時候,應該也死了不少無辜”
歐陽吟感慨地笑笑。
他單純可不代表他就傻,段云笙的謊言太拙劣了。
但段云笙也在賭,賭他相不相信,愿不愿意相信他的謊言。
“都過去了,”歐陽吟推斷出段云笙可能的身份,心臟不由地一陣抽搐,他想了想卻沉聲道,“今后你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吧?”
段云笙忽然感動到有些哽咽,稍稍穩定了情緒才開口:“不會,我說了,以后我只為你而活,只要是你介意的事情,我都不會干!
“我想你為自己活”歐陽吟忍不住糾正,“但也別做壞事!
段云笙望著星空的雙眸熱淚盈眶:“只要你在你身邊,我就不會做壞事,連螞蟻我都可以為你避開”
070 各得其所(5)
歐陽吟終于回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名劍閣,名劍閣上下好像沒有變化,又好像變化無處不在。
這些年來,有的弟子迫于壓力離開了名劍閣,有的弟子則一直堅守在這里,勤奮練武等他回來。
劍冢的工人們也每天都在忙碌,但寶劍可遇不可求,自沉霜以后其他的劍都不足以震撼武林。
歐陽吟回歸后,名劍閣再次有了主心骨,他們可以在歐陽吟的帶領下韜光養晦慢慢恢復以往的榮光。
段云笙也在名劍閣心安理得地住了下來,和他們相處得比較愉快,最重要的是和歐陽吟的相處很和諧,有時候就算鬧別扭也是床頭打架床尾和。
時間恍然而逝,轉眼又過了一年。
琉璃之地華來君在江湖上廣發英雄帖,召集各路英雄前往寶地作客以武會友。
名劍閣的歐陽吟也在被邀請人行列,段云笙自然隨之前往。
*
兩人與一些小門派被安排在同一院落,他們住在北面那兩間房,雖然東道主為他倆準備的是兩個房間,但其實二人只用一間房一張床就夠了。
天色黃昏,稀薄的橘紅色陽光懶懶地灑進長廊,枝葉探進的陰影如古舊水墨般輕描淡寫地搖曳。
段云笙妒意上頭將他堵在門廊下的漆柱上,雙眸眼神玩味。
“你怎么了?馬上就進屋子了,需要這么著急嗎?”
歐陽吟任由他按住,抬手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
段云笙佯裝不高興道:“我方才聽華宅的管家說起沈簫和江昀也在邀請之列,即將見到喜歡過的男子,你會不會很激動?”
“不會!睔W陽吟笑著鎮定回答。
段云笙不依不饒,大長腿擋住他的去路:“我不信,為什么?”
歐陽吟雙眸彎了彎,夕陽的余暉在他的眸中映出溫柔的光:“因為我現在有你啊。”
段云笙心口「咯噔」一下,感到又軟又甜,但他還是傲嬌地咄咄逼人:“那在你心里,我重要還是他重要?”
歐陽吟不暇思索:“當然是你重要!
“那如果他又回來喜歡你,你還會選擇他嗎?”段云笙矯情地問道,眼神期許地看著歐陽吟。
歐陽吟被他的胡思亂想逗笑:“哪兒那么多如果?”
他說著欲攬過段云笙的肩膀進屋。
但段云笙就是不動,而且歐陽吟逃避回答的舉動和態度讓他失望,他突然害怕歐陽吟沒他以為的那么愛他,眼神在風中就像被迷了眼,添了些許黯然惆悵。
歐陽吟敏銳地注意到他失落的眼神,忍俊不禁道:“不會,就算他回來跪著求我,我也只會選擇你,我對他早沒感覺了,我的心滿滿當當的都是你”
段云笙喉嚨癢癢的,未及歐陽吟說完,他的吻就逼近落在了歐陽吟的唇上。
輕柔細膩,伴著黃昏的風,夕陽的薄紗披在他倆身上,氣息溫和留戀。
段云笙微微睜眼,本來他是想偷看歐陽吟垂下的長睫,卻無意看到轉角處站著的女子,他驀地通體冰冷、臉色煞白,臉皮不自覺地抽搐了兩下。
“你怎么了?”
歐陽吟輕輕推開他,看著他不適的臉色關心道。
“沒、沒什么!
段云笙笑著搖手,盡力將不安惶恐的情緒收斂,眼角假裝無意識地瞥過轉角,幸好女子已經消失。
既然蔣心月已經和他一刀兩斷,為何又在他最幸福的時候出現?
“你臉色不對,到底怎么了?”
歐陽吟不放心地攙扶著他。
段云笙趁機摟住他的腰,嬉笑回道:“就胃疼。”
“那你先回房休息,我去廚房給你找些吃的!
歐陽吟攬著他的肩膀進屋。
段云笙卻在跨進門檻的剎那,抬腿勾過門扉,然后轉身就將歐陽吟按在了門板上。
歐陽吟看著他神采奕奕的目光,瞬間就明白了他的心思。
段云笙專注地盯著他的眸,鼻尖有意蹭著他的鼻尖,綿密灼熱的呼吸交融在一起,低沉
壓抑的嗓音像磨砂一樣劃過耳畔:“不用了,吃你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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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戌時,當歐陽吟被華來君派人來叫走后,段云笙總算可以卸下滿臉輕松的面具,眼神陰沉沉地注視著圓桌上飄搖的燭火。
他不懂蔣心月為何要出現,但肯定不會是好事,以蔣心月「唯恐天下不亂」的性格,這回偷偷來琉璃之地勢必要惹出軒然大波。
他害怕蔣心月對歐陽吟不利,也害怕蔣心月告訴歐陽吟他的真實身份,他絕對不允許這兩件事發生。
「殺了蔣心月」
他的腦海里閃過這個念頭,右手卻連握緊的杯盞也無法捏碎,以他現在的能力,如何殺死蔣心月?
段云笙心頭被痛苦彌漫,仿佛已經可以預見歐陽吟離開他的情景,害怕失去的恐懼令他的眼白部分染上了幾縷紅血絲。
「我不會讓歐陽離開我。」
「蔣心月必須死」
他正想著,窗外就閃過一道黑影,他知道是蔣心月,便立即離開房間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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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云笙追著蔣心月來到一片竹林,圓月皎皎,在林中鋪滿清輝。
他在快要追上時,左手袖中的軟劍便被他握在手心,劍尖毫不猶豫地刺向蔣心月的背心命門。
蔣心月眉目一凜,即刻側身避開,兩人交手不過十余招,段云笙就被蔣心月打掉軟劍掐著喉嚨摁在了竹子上,他皺了皺鼻子,兇狠地瞪著蔣心月。
“段郎你可真是狠心啊,”蔣心月有意矯揉造作道,“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倆在一起可不止一日,而你卻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方才還想要殺死我?為了歐陽吟?”
“你到底想干什么?”段云笙咬牙切齒道,“我們早就分開了,你又回來干什么?當初不是你讓我滾的嗎?”
“我現在后悔了想你了,所以就回來了,段郎,我又想要和你共度一生了,你還要我嗎?”蔣心月巧笑倩兮地望著他。
段云笙內心卻毫無波瀾:“不要!
蔣心月的表情驀地變得陰狠,勾唇冷笑:“不要?我跪下來求你,你也不要我嗎?”
“蔣心月,你如果沒失憶,應該記得剛剛我想殺你吧”
段云笙話沒說完就被蔣心月死死扼住了咽喉,蔣心月憤怒道:“段云笙,你還真是完完全全愛上了歐陽吟啊,我就不明白了,他身上到底有什么吸引你們的地方?先是靈兒被他迷得神魂顛倒,后又是你。”
段云笙被她掐得滿臉通紅,憋道:“我不準你再傷害他。”
“兩個出身魔教的人,偏偏喜歡名門正派家的公子,你倆還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啊。”蔣心月氣得五官扭曲,她的臉逼近段云笙戲謔道,“你說,如果歐陽吟知道他父親歐陽慕楓當初是死在你的劍下,他會怎么看你?”
這是段云笙最害怕的事情,他的太陽穴不可控制地跳動,語氣不由地服軟:“你不要告訴他!
“你怕了?”蔣心月滿意地笑著,“段云笙,你對他的情意還真是深沉啊,讓我好嫉妒!
段云笙:“”
“我給你兩個選擇,你可以不離開歐陽吟,但是我會告訴他你的真實身份,以及歐陽慕楓死亡的真相”蔣心月狠心地笑著,她很喜歡欣賞段云笙眸中的絕望,“若是你離開歐陽吟,和我走,那么我就不告訴他,你在他心目中頂多是個負心漢但負心漢總比殺父仇人來得強吧?”
蔣心月的手勁故意放松了一些。
段云笙呼吸到幾縷新鮮的空氣,不屑嘲諷道:“這是兩個選擇嗎?分明就只有一個選擇,你就是想要逼我離開他!
“對,那你想要選什么呢?”蔣心月舌尖頂著齒背,玩味地注視著他。
段云笙沉默了,他不想在這兩條路上做選擇,他不想離開歐陽吟,而且他答應過歐陽吟余生為他而活,永遠不會離開他
過去,他以為愛一個人就是不離不棄,曾經他對蔣心月也是如此,后來對歐陽吟更是如此,可此時此刻他動搖了如果他的離開可以讓歐陽吟不陷入愛恨交織的痛苦,讓蔣心月放過歐陽吟,就算被歐陽吟錯當負心漢又如何?
至少,眼下他的離開會是對他倆最好的結局。
段云笙感到心痛到無以復加,他的眼角滲出一粒熱淚,咬牙頷首:“行,我答應你,只要你不向他泄露我的秘密,我就隨你離開!
他話音剛落,面前蔣心月的唇角就溢出鮮血,目光驀地驚恐,掐住他脖頸的右手也瞬間脫了力。
段云笙視線下移,蔣心月的心臟被一劍刺穿,劍尖距離他的右胸不過三寸,其上附著的血珠正在滴落。
段云笙:“”
“心月姐姐,這是你逼我的,”靈兒握著劍狠辣精準地刺過蔣心月的心口,神色冷漠但臉頰卻滿是淚,“我說過,誰都不準傷害公子,你偏偏不聽,若我知道他這些年因為那幾封信過得有多辛苦,我早就殺了你了公子現在很幸福,我從來沒見過他這么開心,我絕對不允許你破壞,除非我死了。”
她說完立馬拔出長劍,蔣心月心口的血像霧一樣噴灑出來,飆了段云笙一臉。
眼看著蔣心月的身體僵硬地倒下去,段云笙想過去夠她的胳膊,但這個想法只在他腦海里閃過,卻沒有付諸行動。
蔣心月重重地跌倒在地,死不瞑目地望著段云笙。
段云笙靠著竹身,右手撫著疼痛的脖頸,抬眼與靈兒對視。
靈兒走近面無表情地拎起蔣心月的尸體,對他道:“云笙哥哥,公子就交給你了,若你膽敢負他,蔣心月就是你的下場。”
段云笙目送她扛著蔣心月的尸體走遠,不禁喊道:“靈兒,你準備去哪兒?”
“不知道,先把她埋了再說吧!
靈兒語氣很平靜,既沒回頭也沒駐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