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為他們制造機會
“我、沒聽錯吧?”歐陽吟不解地眨了眨眼。
他和江昀不熟,但江湖傳言江昀行事作風非常古怪,不能以常人思維判斷。
如今全天下都知道江昀風風火火前往名劍閣提親,可江昀的聘禮在途中被劫被毀,也不妨礙他一個人來此做客,可他到底想些什么呢?
果然是朵大奇葩。
江昀緊接著覆下眼瞼錯開歐陽吟的目光,雖然他明顯感覺這一世重遇歐陽吟后,心中原以為的驚濤駭浪并沒有出現,但是
畢竟他在上一世與歐陽吟的羈絆太深,而且歐陽吟又是唯一進過他心里的那個人,難免視線相撞時會不禁躲避。
“歐陽兄,你當然沒聽錯,”江昀匆匆抬眼瞄了他一下又繼續玩弄著手里的茶盞,“實話告訴你吧,江湖傳言都在說我喜歡你,這其實是個誤會。”
“是嗎?”歐陽吟松了口氣,“那我就放心了,多謝江兄坦承相待。”
他居然開心得連對江昀的稱呼都換了。
江昀:“”
可江昀一點兒開心的感覺都沒有,難道被他喜歡很丟臉嗎?
他面容緊繃地咽下口唾沫,又恢復笑容道:“歐陽兄與沈大人的那段舊情傳得沸沸揚揚,看歐陽兄的表現應該也是真喜歡了,在下與沈大人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也頗為了解,十分愿意成人之美。”
歐陽吟垂眸抿笑地端杯抿了口茶:“多謝江兄好意,感情的事其實在下不愿意強求還是順其自然的好,免得最后雙方鬧得太難堪,可能連朋友都沒得做。”
江昀無奈撫額,頓感沈簫和歐陽吟在愛情就跟他媽咸魚似的,一點兒進取心都沒有。
好難好難
這比他上一世追歐陽吟還坎坷,至少他還很努力。
“歐陽兄不必顧慮太多,在下會幫你,若事成我們仨都皆大歡喜,若沒成,在下也保證
你和沈大人仍舊是朋友。”
江昀眼神誠摯地看向歐陽吟,他右手握著茶杯,藏在桌下的左手使勁掐進手心才能保持看向歐陽吟的視線不偏移。
歐陽吟卻并沒有很感激或者興奮,眉宇間似乎蓄著些難言之隱,但他略作思忖后仍頷首:“多謝江兄。”
江昀明白,歐陽吟眼下對「兒女情長」的關心遠沒有對「振興名劍閣」和「為父報仇」的程度深。
他隨口安慰道:“放心,不會耽擱你太多時間,交給我就好。”
歐陽吟感覺江昀似乎洞悉了他的心思,看向他的眼神有些不可思議。
江昀松開緊握的左手,再次錯開他的視線,平鋪直敘地支招:“采花大盜的案子若是你倆聯手告破,肯定會讓沈大人對你刮目相看,惺惺相惜”
他突然想到上一世是他和沈簫聯手破的這個案子,但他們好像并沒有惺惺相惜,他當時心里全是歐陽吟,那沈簫呢?
“破案是沈兄的強項,我只能打打下手。”歐陽吟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江昀道:“關于此案,我也一些心得可以告訴歐陽兄,到時候你便能與沈大人暢聊案情。”
“先謝過江兄了。”歐陽吟欣喜拱手。
*
過了大概一炷香的工夫。
江昀離開沈簫的房間,看到沈簫正落寞地站在闌干旁。
他清了清嗓子走近:“沈大人在看什么呢?”
沈簫怔了怔:“人間百態。”
因為不想讓江昀看到他眸底的落寞情緒,所以他沒有遞給江昀眼色。
“”江昀略感黯然,用扇骨戳了下沈簫的胳膊,“在下和歐陽兄聊完了,你回房間吧。”
歐陽、歐陽兄?
沈簫心疼了一下,他不過是被趕出來這么小會兒,居然江昀對歐陽吟的稱呼都換了
“好。”
沈簫惜字如金,匆匆瞥過江昀時眼神里已滿是疏遠,他與江昀錯身而過,走近門前時才回頭蹙眉:“江公子不一起討論嗎?”
江昀故作輕松地扇風,笑容明媚:“不了,本公子困了。”
隨即他便優哉游哉地推開隔壁房門走進。
沈簫:“”
*
歐陽吟按照江昀給出的正確思路口若懸河地分析案情,果然令沈簫刮目相看。
沈簫本來沒想聽他說話,結果卻聽得入了神,端著的茶盞遲遲未送入口中。
歐陽吟見他這般模樣,不禁感嘆江昀的辦法果然奏效。
沈簫咂摸著他的話,一點一點抿著茶,他沒想到這一世歐陽吟關于采花大盜案的看法居然和前面幾世江昀的見解如出一轍。
而采花大盜案也是他對江昀心生愛慕的關鍵節點,為什么如今這些話卻是從歐陽吟的口中說出?
歐陽吟見他茶盞中的茶沒了,忙拎起茶壺為他添茶。
沈簫:“歐陽兄,剛剛那些話是江公子教你的吧?”
歐陽吟不禁手抖,茶水已滿而不知,水立馬溢出了邊沿:“不好意思沈兄。”
他趕緊拿出手帕擦拭不慎弄濕的桌面。
沈簫眼眸半瞇,勾唇輕笑:“歐陽兄,在下猜對了是吧?”
歐陽吟羞愧地躲開了他的目光,落座后嘆息道:“真是什么都瞞不過沈兄的火眼金睛。”
“他為何要這樣做?”
沈簫不解追問,抬手揉著太陽穴。
歐陽吟抱歉地舔了舔唇瓣:“沈兄已經看透,在下本應不再隱瞞,只是在下答應了江兄不能說,所以還請沈兄見諒。”
江、江兄?
沈簫心更疼了,他不過是被趕出去那么小會兒,居然這兩人的關系是雙向的突飛猛進
*
歐陽吟離開沈簫的房間時約莫戌時左右。
他剛回到自己的房間合上門扉,便聽到一聲清脆的響指,靈兒用內力點燃了所有燭臺,房內瞬間燭火通明。
“靈兒,你在我房間干什么?”
歐陽吟險些被她嚇一跳。
靈兒12歲起就在名劍閣成為了他的貼身侍女,她冰雪聰明,學習天賦高,他待她如親妹妹,兩人關系一向要好,也就時常不會拘泥于主仆之禮。
靈兒捧著鵝蛋臉坐在圓桌旁,不滿地嘟嘴:“公子,清風寨和紅袖樓都有人因那個江莊主而死,就算他不是兇手,你也能以此為由拒絕江莊主的求親,畢竟我們名劍閣的名譽很重要,你現在和他走得如此近,不會是想嫁了吧?”
“哪有?”歐陽吟登時哭笑不得,撩開衣袍坐在她身旁,“我和江莊主就不用你操心了,眼前最重要的是辦案,其他的容后再說,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哼,色迷心竅。”
靈兒不爽地沖他皺了皺鼻子,負手大搖大擺地離開。
*
江昀心里有個疙瘩,翻來覆去睡不著,因為他和沈簫做過而且不止一次,但他不能讓歐陽吟知道,怕歐陽吟會嫌棄沈簫。
于是次日清晨,當他親自端著肉粥煎餅敲開沈簫的房門時,沈簫受寵若驚。
“沈大人,進去邊吃邊聊。”
他彎了彎桃花眸,明艷笑容又晃花了沈簫的眼。
“江公子請進。”
沈簫垂眸錯開他的眼神,冷淡地側身讓出進門空間,旋即合上門扉。
“江公子是想和在下聊什么?”
他端起肉粥吃了一口,眼神依舊沒落在江昀臉上。
“”江昀也舀了口粥送進嘴里,不解道,“沈大人,自從來了這李花鎮,你怎么像變了個人似的,對在下如此冷淡呢?”
沈簫頭也不抬地拿起一個饅頭咬了口,修長白皙的手指好看得讓江昀不小心咽了口唾沫。
沈簫:“江公子對在下也不怎么熱情啊。”
江昀了然地笑了笑:“畢竟歐陽兄在這兒。”
他的本來意思是——沈簫是歐陽吟的,他自然不能對沈簫太熱情,怕惹人誤會。
沈簫理解的意思是——歐陽吟在這兒,江昀怎么可能多給他眼神?癡人做夢!
他氣得額角青筋暴跳,嚼饅頭也嚼得腮幫子疼。
江昀好整以暇地吃早飯,并未注意到沈簫的細微反應,他想了一會兒才道明目的:“沈大人,你應該不會把我們的事告訴歐陽兄吧?”
沈簫咽下饅頭,將眸中的悲傷掩藏后才抬頭,刻意輕佻地笑道:“怎么?害怕他嫌棄你?”
江昀立即矢口否認:“那倒不是。”
但他不能說出真心話:「我是怕他嫌棄你。」
沈簫不屑地冷哼,繼續專注吃飯。
“沈大人,”江昀不放心地向他確認,“你應該不會傳出去吧?”
沈簫的心此刻就好像泡在冰水里,冷得顫抖卻還要盡力若無其事地平靜回復:“不會但在下不知江公子說的是哪些事?畢竟這一路上和江公子經歷的事情蠻多。”
他故作滿不在乎地調侃,眼眸因抑制不住生出些許紅血絲。
江昀不害臊地回答:“就沒把持住的床上那些事兒。”
“”沈簫放下碗筷,嘴硬道,“這個在下比你能保守秘密,若是傳出去,我還怎么娶妻生子?”
“那就好那就好。”
江昀放心地撫著心口,他雖面上松了口氣,但心里卻有種缺了一角的不適感,具體說不上來為什么。
這時,歐陽吟敲門道:“沈兄,該出發去衙門了,順路去嘗嘗東街的豆/腐腦。”
沈簫起身剛走出一步,又回頭:“江公子今日不一起嗎?”
江昀肆意將左腳踝搭在右大腿上,右手輕搖折扇,滿意地看向他:“不不不,你們倆去,我今日不想離開客棧。”
沈簫輕輕蹙眉,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打開門扉后順便對他道:“那江公子可以離開我的房間嗎?”
江昀:“”草泥馬。
042 為掰彎事業再奉獻(上)
江昀站在二樓闌干,目送沈簫和歐陽吟并肩離開客棧,唇角浮現滿意的笑意。
他昨晚向歐陽吟灌輸了很多這起案子的疑點要點,相信足以讓歐陽吟和沈簫的查案和感情雙線并行飛速進展。
他掐指一算,在他的神助攻下,這案子不出三日即可告破。
“江莊主看誰看得這么出神?歐陽閣主嗎?”
沐紫若輕飄飄地走到他旁邊,剛好瞄到沈簫和歐陽吟轉出客棧大門的衣角,吃醋地問道。
“反正沒看你。”
江昀的視線直接從她頭頂掠過,轉身回房。
“江公子,沒想到你沒有和他們一起去,那不如我們說說話唄?”
沐紫若死皮賴臉地跟上。
江昀推門的動作滯了一瞬,再次偏頭看向她時,眸中多了一絲亮晶晶的欣賞。
沐紫若驀地頷首,兩腮暈染出兩片紅霞。
“沐樓主,你有面首兩百,除了不可描述的事情以外,應該還有其他御夫之術吧?”江昀抿了抿唇,認真討教道。
沐紫若抬手害羞扭捏地捋著耳后垂下的一縷長發,矯揉造作地詢問:“江莊主想要的,只要我有,都給你。”
“那我們來聊聊如何「御夫」吧?”
江昀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拽進了房間。
*
天有不測風云,尤其在夏末,甭管是不是艷陽天,瓢潑大雨說下就下。
江昀走在去糕點鋪的路上就突然狂風大作,烏云滾滾成傾軋之勢席卷而來,陽光很快就被吞沒殆盡,只滲透出細微的天光,整座小鎮忽而昏暗。
街邊小販紛紛停止叫賣,趕緊互相吆喝著收攤回家,江昀本來也想轉身回客棧,但再三猶豫后還是決定繼續他的計劃。
沐紫若上午告訴他,追一個人就得全心全意為對方考慮,江昀想起上一世沈簫無意中提過西街綠柳巷子里有一家不起眼的糕點鋪,他家的招牌糕點蛋黃核桃酥非常受歡迎,但每日只有定量的二十份,下午酉時正開店。
沈簫很喜歡他家的蛋黃核桃酥,剛出爐的蛋黃核桃酥香氣撲鼻、入口又嫩又脆,江昀決定必須搶到一盒,然后以歐陽吟的名義送給沈簫。
無奈出師不利,他才走到一半就被突如其來的大雨澆成了落湯雞。
江昀以錯開的銷魂扇擋在頭上,身輕如燕在綠柳巷子里轉了半天才找到那家糕點鋪。
毫無疑問,他來得太早,而且是第一個抵達的客人。
由于形容過于狼狽,店家先請他進屋躲雨,稍事等待。
這家糕點鋪是一對老年夫妻所有,此時老頭不在家,只有老婆婆和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大丫鬟在看店。
大丫鬟給江昀遞了毛巾擦頭發,江昀謝過她的好意,坐在一邊兀自運內功烘干衣裳。
即將酉時正,江昀的衣服已經差不多干透,蛋黃核桃酥剛出爐的香味兒在他鼻翼下流竄。
“江公子,今日第一份蛋黃核桃酥給你,這雨真是難為你了。”
大丫鬟將用桑皮紙包好的糕點恭敬地放在他手上。
“多謝。”江昀欣喜接過,欲出門時又偏頭詢問,“雨還沒停,姑娘可有雨傘借給在下?”
大丫鬟抱歉地搓手:“不好意思江公子,我們小店只有一把雨傘,申時的時候被老爺帶走了,所以”
“”也罷。
江昀自認倒霉,店門打開后,他看見檐下已經排了條長長的隊,幸虧他來得早,否則肯定搶不到蛋黃核桃酥,其他糕點又無法代表他的心意。
不對,歐陽吟的心意。
他在檐下站了小會兒,雨勢依舊很大,并沒有逐漸減弱的趨勢。
江昀垂眸看了眼懷里的蛋黃核桃酥,用展開的銷魂扇扇面做擋,迅速騰身而起,在胡同巷飛檐走壁,行云流水如履平地。
待他回到煙雨客棧時,天已經黑了,他再次又成了落湯雞,但幸好懷中的蛋黃核桃酥沒有沾濕半分。
為避免這副模樣撞見沈簫,他先悄悄從窗戶回到房間,迅速換了身干凈衣裳才抱著蛋黃核桃酥敲響了沈簫的房間。
沈簫幾乎立刻打開門扉,語氣冷冽道:“江公子不是說今日不想離開客棧嗎?”
他其實是關心江昀的去向,回來時江昀不在,沐紫若又絕口不提,他都快急瘋了,但偏偏他沒資格擔驚受怕,只得假裝不在意地回房。
他本來打算若再過一刻鐘江昀還不回來,他就出去尋他。
幸好,江昀正完完整整地站在他面前,只是頭發濕透了,臉上很水靈。
江昀即刻輕笑解釋:“我沒離開客棧啊,只是洗了個頭而已。”
“”沈簫側身讓他進屋,冷聲問道,“江公子找我有什么事嗎?你既然沒離開客棧,那你在哪兒?茅廁嗎?”
沈簫合上門扉,江昀的回答從背后出來:“我和歐陽兄在一起。”
“”
沈簫雙手落寞地按住門扉,三息后穩定心神才又強裝冷漠轉身走向江昀。
江昀將懷里保護得很好的蛋黃核桃酥輕放在圓桌上,撩了撩衣袍落坐在圓凳。
“這是什么?”
沈簫抬了抬下頜,指向桌上那包裹成嚴整長方體的桑皮紙。
江昀清了清嗓子,低眸稍稍培養了情緒,抬眼仰視著沈簫真誠解釋道:“這是歐陽兄為沈大人買的蛋黃核桃酥,不過他太害羞,所以讓在下代勞將核桃酥送來。”
“是嗎?”
沈簫質疑地壓了壓雙眉,走近圓桌單手解開桑皮紙面上的細繩,然后打開,里面壘成六柱的蛋黃核桃酥連一點渣都沒有壞,整整齊齊地碼在一起。
熟悉的香味兒撲鼻而來,他拿起一塊核桃酥放進嘴里嘗了口,確實他一直想吃的那家招牌蛋黃核桃酥。
沈簫風淡云輕地問:“我并未告訴歐陽兄喜歡吃這東西,更沒有告訴他這家店的位置,他是如何知道?”
“這還不簡單,說明歐陽兄早就在打聽你的喜好,然后投其所好唄。”
江昀得意地搖著折扇。
但是下一瞬猝不及防地,沈簫卻一把拽住江昀的胳膊
“喂,沈簫,你想干什么?”
江昀有點懵,慌忙質問。
他懵的狀態還沒過去,人已經被摔在軟棉的床榻,陷進柔軟的錦被里。
沈簫即刻欺身而上,將他禁錮在身下,死死地壓住他的下半身。
“沈簫,你有病吧?”江昀睜大眼睛,憤怒且無語地威脅道,“我告訴你,別亂來,歐陽兄可在隔壁,亂來的話,我可能會殺了你。”
沈簫一動不動,薄唇輕啟道:“我問你,你什么意思?”
江昀挑眉:“啊?”
沈簫神情十分認真:“你說你洗過頭,誰洗過頭就這么濕漉漉地高束發髻?”
“”江昀道,“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沈簫:“你沒洗頭,你只是淋了雨,你身上有雨水的氣味兒,蛋黃核桃酥是你買的。”
江昀:“”
沈簫:“你把自己淋成落湯雞,就為了保護送給我的核桃酥?”
江昀:“”這話聽著有些奇怪。
沈簫:“還有,初次見面的第二天早上,你為何能脫口叫出墨玉簫的名字?如今你又買來我愛吃的核桃酥,你是不是很早以前就打聽過我?包括我的武器和喜好?你不會是暗戀我吧?”
說出這句話后,沈簫的心跳剎那亂如雨打芭蕉,但他極力克制了心跳的聲音,不想讓江昀看出端倪。
盯著沈簫如此堅定的逼問眼神,江昀直罵「臥槽」,這事態的發展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致。
關鍵沈簫還說得頭頭是道。
江昀在腦海里仔細過了一遍重生以后的無數次翻車事件,直覺他被孟婆推下忘川時是不是還被換了腦子,他上一世的人設才不是這樣。
“江公子,你是被在下說得無言以對了嗎?”沈簫凝視他雙眸的眼神愈加認真。
江昀無奈,只得在這位神捕大人面前先坦白一半:“不是,沈大人,在下并非對你有意。”
雖然沈簫心中對他的回答抱有一線希望,但聽到這句回答時卻并不意外。
沈簫自嘲地輕笑:“那你如何解釋這一切?”
江昀幾不可查地咽了口唾沫,生硬地回答:“因為我想掰彎你,然后撮合你和歐陽吟。”
“”
這答案沈簫萬萬沒想到。
他立刻聯想到昨晚江昀教歐陽吟案件分析和今晚以歐陽吟的名義送核桃酥等等,江昀的答案應該是真心的。
“為什么這么做?”沈簫的心跳得更快。
江昀想了想胡謅道:“因為我喜歡歐陽吟,歐陽吟喜歡你,那我成全我喜歡的人,很難想明白嗎?”
“”
沈簫目光忽然呆滯,這個答案給了他最扎心的一刀。
江昀斂了斂眸,發覺有絲不對勁:“等等,沈簫,你該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
沈簫迅速回神,緊咬牙關看向身下的他,冷笑道:“江公子多慮了,在下并未喜歡你。”
他話音剛落,江昀就直接伸手抓住了他的小小簫!!!
沈簫瞳孔驀地放大。
江昀唇角勾出一抹得逞的弧度:“沈簫,我什么都沒做,你對著我都能硬,還說不喜歡我?”
沈簫這會兒的腦子再次因為江昀的動手動腳而混亂,他竭力保持理智否認道:“江公子,我能對著你硬是因為你完成了計劃的第一步,恭喜你,我被你成功掰彎了,但如果你想完成計劃中的第二步,你就得讓我體會到男子到底有多好?”
江昀登時口干舌燥:“你什么意思?”
沈簫的臉湊得更近,灼熱的呼吸撲落在他的鼻息間,聲音低沉魅惑:“今晚別走了,既然是你把我掰彎,那你就有義務讓我得到被掰彎后應享受的權利”
江昀:“”
沈簫伏得更低,左臉蹭著他的右臉,在他耳畔吐氣如蘭:“今晚你留下來,明日我就去喜歡歐陽吟。”
043 為掰彎事業再奉獻(下)
江昀此時也渾身燥熱難耐,反正和沈簫在這方面已經熟能生巧,他也必要再矯情。
“那今晚最后一次?”江昀舔了舔唇瓣,向他確定道。
今晚過后,他不會再和沈簫發生床笫關系,因為沈簫必須和歐陽吟相愛,這樣他才能繼續后面的復仇計劃。
他話音剛落,沈簫便飛速扒掉了他的褲子,左手伸了進去。
“今晚開始就這么直接嗎?”
他剛問完,沈簫的深吻就侵襲上來。
江昀抖得更厲害,小腹脹熱難受,身子除了小小簫頑強堅挺,其他部位皆癱軟無力。
沈簫因此更用力了:“江公子,別忘了今晚主要是我享受。”
大概過了一炷香的時辰。
……
“江公子,歐陽兄可在隔壁。”沈簫不禁嘲諷。
江昀偏頭半瞇著眸,他看不清對方眼神中的可憐,趕緊抬起右手捂嘴,牙齒狠狠地咬在食指上。
沈簫的眼里噙著淚,內心特別矛盾,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故意弄痛江昀,但此刻卻只隨著本能瘋狂的沖勁,把內心潛藏抑制的所有不舍、偏執和深刻的愛戀全都發泄在了江昀身上。
他可以被江昀利用,但他做不到心甘情愿,他現在非常不滿、非常委屈,所以非常魔怔,魔怔到眼白通紅,就和前幾世他心灰意冷到絕望那般。
終于,消停了那么一會兒,江昀正準備放下手喘口氣
沈簫冷聲命令:“趴過去。”
臥槽。
江昀不想動,沈簫握著他的腰和腿幫他翻轉身子,隨即身后又是猛烈連擊
江昀咬緊牙關,臉被埋在棉被里,身體被熱汗濕透,顫抖得不行,這種痛并快樂著的爽感讓他想立馬暈死過去。
“”
江昀歪頭輕輕喘氣,估摸他的全身上下都會被沈簫種上數不勝數的草莓。
媽蛋,他又不是草莓園,江昀頓感委屈。
然而,更委屈的還在后面。
他以為終于可以安靜睡一會兒了,身子便被沈簫拉坐起來。沈簫的左手撫著他的后脖頸,輕聲關心問:“江公子,你還好嗎?”
江昀現在發髻散亂,亂糟糟的頭發耷拉在眼前,一副被糟蹋后的衰樣:“我好不好你看不出來嗎?”
“呵。”
沈簫輕笑了一聲,笑容說不出的詭異。
明明干了這么久,他應該會很爽,可他好像一點兒爽的感覺都沒有。
江昀這才注意到沈簫的眼睛紅得可怕,他上次見他這狀態還是追殺謝忠那會兒,儼然「走火入魔」的模樣。
“你怎么了?”
他此時不便繼續作,伸手欲拿下沈簫的左手,替他把脈。
然而沈簫的左手避開他的動作,緊接著按住他的后腦勺往往他大腿間壓,語氣清清淡淡:“江公子,還沒完,給我吃。”
尼瑪!!!
*
被沈簫折騰得太久,徹底完事兒后他很快就睡著了。
身旁的沈簫卻怎么也合不上眼,依照他和江昀的約定,天亮之后他就要去喜歡歐陽吟了。
他的心已然千瘡百孔,這一世若江昀不喜歡他,那他喜歡誰都無所謂,他的目的只是護江昀周全,聽江昀的話興許還能繼續留在他身邊、做他的朋友、保護他。
江昀喜歡歐陽吟,所以要成全歐陽吟,而他喜歡江昀,成全他的「成全」也未嘗不可。
沈簫素白的手伸出帳外,彈指點燃了房內的燭臺,借著燭臺熹微的光亮,他半起身,左手掌撐在床上,側過身子細看江昀的臉。
江昀的臉頰現在還泛著些微潮紅,他呼吸均勻、睡得很沉。
沈簫情不自禁地欲抬手撫摸他的臉,但在快要觸碰時又握拳放下。
他閉眸揉了會兒太陽穴,眼神已恢復清明澄澈,隨即躺下,故意背對著江昀看向帷帳。
江昀:“”
他不禁腹誹:他剛剛舉起拳頭是想揍我嗎?真是陰險。
他聽到沈簫翻身的動作,悄悄睜開一只右眼,稍稍偏頭看向他的寬闊結實的后背,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當沈簫肩頭聳動時,他又立刻閉眸睡正。
*
接近卯時,江昀迷迷糊糊醒來,他沒有睡好,因為想著必須得在天亮之前回房,以免被歐陽吟撞見和沈簫的奸情。
他這最后一炮必須結束得非常謹慎。
四周還很安靜,沈簫貌似還在熟睡,江昀非常輕手輕腳地穿好衣裳,盡量不去吵醒沈簫,害怕事后尷尬,雖然應該也不會尷尬,畢竟都過夜好幾次了。
江昀胡思亂想著,他雙腿有些發顫,但這不礙事只要能堅持趴回自己床上就好。
“操。”
他沒想到居然剛顫顫巍巍地跨過沈簫的身子就腿軟虛弱到掉下床,屁股更痛了。
“你還能站起來嗎?”
沈簫風淡云輕的聲音從床上傳來,他好像沒有睜眼,又好像睜了條縫。
“能。”
江昀咬牙硬撐。
他撐著床沿努力站起,但雙腿仍然不受控制的戰栗,試圖往前走一步,結果才走半步就癱軟跪倒。
“操。”
他忍不住又罵了一句。
這回沈簫沒理他,只靜靜地看著他略顯單薄的背影。
江昀本來還想站起來,但剛使勁兒又發現,趴著比站著舒服,干脆先爬回去算了。
都怪沈簫,若不是沈簫昨晚太用力,他也不會悲催成這樣。
江昀往前利用肘的力量爬了兩步,就被看不過去的沈簫下床打橫抱了起來。
他驚恐:“你干嘛?”
“我們昨晚做的是浪漫的事情,你這樣在地上爬就好像是受了杖行似的。”沈簫沒看他的臉,冷漠地回答。
江昀「哼」了一聲:“你那玩意兒和「杖」也差不了多少。”
沈簫愣了愣,情不自禁睨向他,默認剛才江昀的話是對小小簫的夸贊。
沈簫:“朋友一場,我抱你回去吧,等你爬回去恐怕天都亮了。”
江昀覺得他說得有理,即便他倆現在的姿勢很曖昧。
沈簫見他沒有立刻拒絕,便繼續抱著他往門口去,剛要打開門扉時,江昀聊勝于無地提醒他:“咳咳,小心點,別被歐陽兄看見了。”
沈簫額角的青筋霎時跳得厲害,咬牙回答:“嗯。”
江昀一路上提心吊膽,也擔心被其他人看見,尤其是熟人,萬一傳到歐陽吟耳朵里去,那不就露餡了嗎?
但很幸運,沈簫動作很輕,沒給他惹麻煩,而且還將他比較溫柔地安置在床上。
沈簫平靜道:“江公子如果沒其他吩咐,那我就先回房了。”
可他卻沒立刻走,想了想又道:“我去給你拿藥膏過來吧,你自己搽。”
“啊,不用,沒事。”江昀趕緊擺手,催促道,“你穿成這樣,一來二去萬一被別人看見容易引起誤會,你出去吧,別進來了。”
“”沈簫黯然轉身,“說的也是。”
江昀躺在床上望著沈簫離開的背影,其實還想提醒他當心被撞見從這里出去,畢竟他穿的是褻衣。
但話到嘴邊他始終沒說出口,不是因為照顧沈簫自尊的情緒,而是因為那句話讓他如鯁在喉,突然不想說了。
沈簫回房躺下時,天色也還沒亮,一切都很順利,沒人發現他昨晚和江昀共度春宵,他倆也還是朋友。
044 全身都是草莓印
天亮之后,沈簫按照江昀的想法嘗試喜歡歐陽吟,于是他讓店小二將早飯擺進了歐陽吟的房間,破天荒地主動與歐陽吟共進早餐。
早飯過后,兩人又一同離開客棧繼續查案。
*
辰時,江昀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讓店小二打熱水上來,他要沐浴熏香。
昨晚太激情太混亂,江昀必須得把身體里沈簫殘留的東西洗凈,雖然他感覺到沈簫已為他仔細清理過,在他睡熟的時候。
江昀泡在溫熱的木桶里,閑適地仰頭靠在木桶邊沿,臉上蓋著一塊白色潤濕的熱毛巾。
他想起和沈簫做過的第一次,他完全記不得過程,但第二天醒來后明顯身體里的東西也被沈簫清理過
或許,沈簫這人確實值得做朋友,如果并非他仇人的話。
毛巾的溫度漸漸變涼,江昀飄遠的思緒也慢慢回籠,毛巾在他頭擺正的剎那落回他手上,他把毛巾放在熱水里泡了兩下后又擰了擰,輕柔地擦拭身體和手臂。
手臂和身上全是被沈簫啃出來的鮮紅吻痕,實在太觸目驚心,看得江昀不僅眼睛疼,而且頭還疼。
過了一炷香的時辰,他才慢悠悠從木桶里起身,里里外外皆換上了干凈的衣袍。
江昀小心翼翼地坐在銅鏡面前,畢竟屁股還有點疼,他仰著脖子查看細節,因為衣領太低,根本遮不住脖頸上那一、二、三、四、五、六枚吻痕,蚊蟲都沒沈簫這么造作。
僅僅只是脖頸處都這么多,更別提身上其他地方。
為避免這顯而易見的草莓印被別人看見,他想了想干脆找來一條雪白的絲綢手帕,折疊成寬度合適的條狀,然后仔細圍在脖頸上,并在右邊隨手打了個蝴蝶結。
這樣可以勉強掩飾吻痕。
「篤篤篤」敲門聲響起。
江昀起身開門,店小二將早飯端進,沐紫若羞羞答答地隨后跟進。
江昀側身讓小二走進后,收攏的折扇抵在沐紫若肩胛骨,阻止她再前進一步:“你干什么?”
沐紫若抿唇從袍袖里拿出一個讓江昀眼熟的青釉小藥瓶:“沈大人今早離開的時候,托本座把這瓶藥帶給江莊主,他說昨晚下雨路太滑,你摔傷了摔傷了臀部,所以給你。”
江昀的眼角突然跳個不停,慌忙拿過藥瓶:“多謝,沐樓主可以離開了。”
此時店小二已經出去,他也打算合上門扉。
但沐紫若仍然不走,甚至伸手按在門板,雙頰緋紅:“江莊主,你要是不方便,本座可以幫你。”
江昀眼角抽了抽,冷漠回應:“不用,本莊主很方便。”
在他們二人僵持之際,抱著畫板紙筆的呂淼之正站在不遠處的闌干旁聚精會神地在紙上描畫這一幕。
江昀、沐紫若:“”
發覺兩雙目光皆釘在他臉上后,呂淼之才不好意思地笑道:“二位有禮,敢問江莊主和沐樓主,你們何時才會打起來,屆時別忘了通知小生。”
沐紫若皺眉不客氣:“你有毛病吧?”
“非也非也,小生沒病,只是閑來無聊才畫些實時的場景罷了。”呂淼之禮貌回答,手中的毛筆并未停歇。
沐紫若:“”
「砰」的一聲,江昀的房門合上,沐紫若被關在門外。
沐紫若:“”
她不爽地徑直走向呂淼之,一把奪過他的畫紙,然后當著他的面撕成碎片,紙屑翻飛如同天女散花。
“”呂淼之跺腳恨道,“你這是干什么?”
“別惹我,否則本座殺了你。”
沐紫若睜大眼睛威脅,隨即鼻子重重哼了口氣,與他錯身而過。
呂淼之自知不是沐紫若的對手,只得忍氣吞聲自認倒霉。
*
沈簫和歐陽吟走出東街的豆/腐腦小店時,橘紅色的夕陽已在天邊搖搖欲墜,暈染出大片波光粼粼的絢爛。
“二位少俠,請留步。”
豆/腐西施林嬸小碎步上前,將雙手捧著用桑皮紙包裹好的物什交到沈簫手里。
“這是?”
沈簫輕輕蹙了蹙眉,嗅到一縷明顯的臭味兒。
林嬸抬手將鬢邊的小碎發捋到耳后,她柳眉杏眼非常有江南女子的溫婉氣質,細聲回道:“這是奴家剛做好的臭豆/腐,雖然聞著味兒不好,但吃在嘴里很香,二位可以帶回去嘗嘗。”
“多謝林嬸。”
沈簫頷首道謝。
“進去吧,該吃飯了。”
林嬸的夫君出門招呼道,嗓音沙啞,聽不出情緒。
林嬸初來乍到便成為了李花鎮出名的豆/腐西施,年齡二十歲出頭,既漂亮又賢惠,可惜夫君卻其貌不揚,含胸駝背滿臉褶皺形容邋遢。
“二位慢走。”
林嬸低頭恭敬道,隨夫君轉身走進店內,途中還回頭沖沈簫點頭抿笑。
沈簫拿著臭豆/腐和歐陽吟并肩離開,走了一段距離后,歐陽吟才緩緩開口,語氣忿忿不平:“家里有這么漂亮的娘子,竟然還干出這樣傷天害理的事,沈兄,你認為我們應該選誰作餌,讓他中套呢?”
沈簫不暇思索:“靈兒吧,她可以。”
上一世,他們就是利用靈兒引來嫌犯,再將其順利抓獲。
這兩天他和歐陽吟的主要任務就是順藤摸瓜抽絲剝繭,基本上將明面上能找到的線索都展示給了歐陽吟,但他并沒明說嫌犯的真實身份。
歐陽吟認為嫌犯是林嬸的夫君,他也沒有反駁。
接下來,他們便要著手布局,利用合適的姑娘讓嫌犯上鉤。
“沈兄對這個案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歐陽吟目視前方輕輕笑道。
沈簫不解:“我們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就鎖定了嫌犯,為何歐陽兄還認為我心不在焉?”
歐陽吟繼續笑著,反問他:“是因為江兄嗎?”
“”沈簫的臉色冷了下去,“歐陽兄怎么又提到他了?”
歐陽吟搖搖頭:“沒什么,就覺得你們兩人奇奇怪怪。”
沈簫不禁追問:“哦?哪里奇怪了?”
“江兄和我說的話,我本來不便告訴沈兄,但看沈兄這兩日如此心神不寧,我就不再隱瞞了,感情這回事最重要的是兩情相悅,江兄很有心想撮合你我,”歐陽吟幾不可查地嘆氣,“我對沈兄的心意,沈兄應該明白”
“對不起。”
沈簫內疚道歉。
除了對江昀執著的愛,對歐陽吟的愧疚也是他這幾世心里根深蒂固的存在。
“你不用道歉,”歐陽吟大度地笑著看向他,“沈兄,「喜歡」一個人本來就很玄乎,就算你是利用我又怎樣?至少那段經歷在我心中很美好”
沈簫更加羞愧地沉聲打斷他:“歐陽,忘了那些日子吧,你值得更美好的緣分。”
歐陽吟突然駐足,雙臂抱胸看向他,挑高一邊眉毛:“沈兄,你是不是喜歡江兄?”
沈簫內心「咯噔」一下,忍不住反省哪里沒做好被看出來了。
“沒有的事。”他及時矢口否認,然后又找補道,“既然他希望我們在一起,或許我們也可以嘗試一下。”
“為了他?你要嘗試愛上我?”歐陽吟專注地盯著他。
沈簫愣怔了一瞬,登時羞愧得想立即找個地縫鉆進去。
“也不、不是不是為了他,”他結巴地解釋道,“就只是覺得”
沈簫登時著急得編不出來,他昨晚氣瘋了、嫉妒瘋了,才會給江昀那樣的承諾,只顧著照顧江昀的感受,順著江昀的心意,卻忘了那么做的結果很可能會再次傷害歐陽吟。
“或許,我也會喜歡上你呢?就像你喜歡我一樣?”沈簫頹然地狡辯道。
歐陽吟放下枕胸的手臂,自嘲地笑道:“或許你也不會喜歡我。”
沈簫:“”
歐陽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沈兄覺得夕陽可憐嗎?”
沈簫不明白他想說什么:“當然不。”
歐陽吟眼眸映著夕陽余暉:“那沈兄覺得我可憐嗎?”
沈簫緊張:“當然更不是。”
歐陽吟:“沈兄,目前兒女情長的事情其實我并不是很關心,所以,你不用因為可憐我才喜歡我,我真的不需要。”
沈簫無奈:“歐陽,其實我真的沒有這個意思,我根本不會因為你可憐就喜歡你。”
歐陽吟始終盯著他,卻發現眼前這人著實讓他看不透。
沈簫嘆了口氣,渣男語錄輸出:“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喜歡你,但是我想對你好,這樣行嗎?”
他答應了江昀要去喜歡歐陽吟,對歐陽吟好至少能讓江昀產生他在履行承諾的錯覺。
“”歐陽吟無奈撫額,兀自走到前面去,“完全弄不懂你和江兄腦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你倆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
江昀在客棧清閑地待了一天沒有出門,也不怎么見人,現在他除了臉能看,身上其他地方都容易被發現端倪。
沈簫的藥挺好用,清清涼涼的很舒服,屁股也沒早上那么疼了。
晚飯過后,出雙入對的沈簫和歐陽吟才回到客棧。
大概戌時左右,歐陽吟讓靈兒來請江昀一起到沈簫的房間商討案情,以及部署下一個計劃。
江昀被靈兒領進去時,連沐紫若、呂淼之、和吳乙也在。
他和沈簫避免眼神接觸,走向沐紫若身邊唯一的空位坐下,右邊是呂淼之。
靈兒則站在歐陽吟身邊:“現在江莊主來了,我們一共七個人,可以舉手投票了。”
江昀挑眉看向靈兒:我來的作用就只是湊數投票!?
045 愛上一個喜歡女子的男子
“投什么票?”江昀端起手邊的茶盞喝了小口。
靈兒嘟嘴不滿道:“沈大人和我家公子要選出一名女子下套讓采花大盜上鉤,沈大人提議讓我去冒險,可明明我們這兒又不止我一個女子,為什么偏偏選中我啊?江莊主你評評理。”
江昀吊著高低眉,他能評什么理?
上一世勾引采花大盜上當的就是靈兒,這一世是她有問題嗎?沒問題啊。
江昀錯開她期許的眼神看向其他人:“在下覺得,靈兒姑娘挺合適。”
靈兒氣得鼓腮:“江莊主,你欺人太甚。”
“本座就知道江莊主舍不得我去冒險。”沐紫若自作多情地湊近他耳邊低喃。
江昀立即用扇骨抵著她的胳膊推開,不懷好意地笑著:“其實在下覺得,沐樓主也很不錯。”
沐紫若驚訝地微微張唇:“”
“咦~”呂淼之用手指好奇地戳他圍在脖頸上的絲巾,“江莊主為何要把手絹戴在脖子上?”
“關你屁事。”
江昀立馬偏頭狠狠瞪著他。
呂淼之委屈地收回手指:“小生只是好奇嘛。”
江昀趕緊抬手按住圍著脖頸處的手絹,臉頰染出紅暈,視線也不小心和對面的沈簫碰在一起,兩人自覺地立馬撤走。
歐陽吟清了清嗓子道:“各位,其實按照前面那些受害女子的標準,沐樓主和靈兒都很符合要求,靈兒武功肯定不如沐樓主,所以作餌的人選在下更傾向沐樓主。”
靈兒開心得雙手交握在胸前:“哼,還是我家公子疼我。”
如果是沐紫若去,那不就和上一世不同了嗎?
江昀微微皺眉:豈不是又多了一個變數?
“在下也覺得歐陽兄說得有理。”
沈簫拎起茶壺殷勤地給歐陽吟添了些茶,故意跟隨歐陽吟的腳步,專門做給江昀看。
江昀:“”
其實變數本來就存在,上一世這個案子根本就沒有沐紫若等人在場。
“那我們現在舉手投票吧。”靈兒提議,“支持讓沐樓主去的舉手。”
沈簫、歐陽吟、呂淼之、靈兒、吳乙都默默舉起了右手。
“”沐紫若雙眸盈滿了淚,感動地抱住江昀的胳膊,“江莊主,沒想到你心里還是有我的。”
江昀心煩地抬手捏著鼻梁,他不過是想盡力讓事態的發展與上一世相同罷了,因為白日里一個人冷靜下來想了太多,他忽然覺得,沈簫可能并不是殺害他的真兇。
雖然他上一世和沈簫的交集不多,可沈簫除了是歐陽吟的白月光騷/浪賤以外,好像并沒有其他污點,不太像是會為了歐陽吟殺人的人,即便這對狗男男可能很想雙宿雙/飛。
這一世,他經過和沈簫這兩個月的相處,雖然覺得沈簫很古怪,有時候眼神很可怕,但要將他和上輩子的兇手聯系起來,江昀依舊覺得有點牽強。
所以他動搖了。
再加上,他在這一世又被人栽贓陷害背負了三條人命,幕后之人或許才是上輩子的兇手?只是他上一世基本都在圍繞歐陽吟打轉,以致忽略了其他人暗藏殺機的蛛絲馬跡?
如果想找到真正殺死他的兇手,他得舍棄原先的計劃,并且試圖讓事情的發展跟隨上一世的軌跡。
“沐樓主眾望所歸,理應當仁不讓地承擔這份責任,所以引蛇出洞之人就確定是沐樓主了吧。”靈兒開心地拍手。
歐陽吟不大好意思地沖沐紫若微笑:“靈兒不太懂事,還請沐樓主不要見怪,其實沐樓主更漂亮,由你出馬勝算更大。”
靈兒撇嘴翻白眼,小聲嘀咕:“難道我不漂亮嗎?”
沐紫若聽歐陽吟夸她漂亮,心里更好受了些,便端著架勢好整以暇道:“既然是諸位對本座美貌與武功的肯定,那本座就勉強答應了吧。”
“我們已經確定是沐樓主,那就先部署一下當晚的安排吧,”沈簫平靜道,“妙書生、靈兒以及吳義士可以先離開了。”
靈兒噘嘴:“我家公子在這兒,我不離開。”
歐陽吟抬手做作地咳了兩聲,眼神示意她:“靈兒,出去。”
“哼,那好吧。”
靈兒不情不愿地走出房間。
*
房間里燭火搖曳,沈簫事無巨細地安排了當晚的部署,除了靈兒被換成沐紫若以外,其他安排和上一世相同。
沈簫讓沐紫若自明日起喬裝成不會武功的姑娘入住東街的向陽客棧,然后常去林嬸的豆/腐腦小店做客。
而本來住在風月客棧的他們則假裝因急事匆匆離開了李花鎮,實際分別在向陽客棧沐紫若房間左右各訂了兩間房,江昀和歐陽吟各自入住,沈簫則每晚在客棧后院的大槐樹上蹲守,伺機而動。
終于,在沐紫若入住向陽客棧的第三晚,采花大盜總算有了動作。
房間里漆黑一片,江昀左手托腮無聊地出神,他耳尖地聽到外面有聲音,一個人影轉瞬即逝。
江昀:“”
采花大盜的手段還是和上一世相同,他身著夜行衣戴著頭巾面巾,先將一截竹管插入窗紙吹進迷香
只是這次他的迷香才吹一半,江昀就拍了拍他的肩,邊打哈欠邊道:“你好,隨在下回衙門一趟吧。”
采花大盜一激靈,聳肩撇開他的手,快速將迷香吹在江昀臉上,江昀及時屏住呼吸并且手快奪下他的竹管,大長腿用力踹在采花大盜的小腹。
走廊狹窄,采花大盜吃痛被踹飛后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定睛看向江昀,恨得牙癢癢,而江昀則輕輕搖著折扇,神采飛揚面若桃花沖他得意地笑。
他憤怒得雙目猩紅,右手正欲飛出暗器,卻見一道寒光閃過,一柄長劍抵在了他的咽喉。
“終于逮到你了。”歐陽吟輕松地笑著,長劍一挑就揭開他的面巾,頓時他的笑容凝固,驚訝道,“怎么是你?”
躺在他劍下的人不是林嬸的夫君,而是林嬸
不過顯然,這是一具男子的身體,所以林嬸其實是男扮女裝的美男子,居然連聲音也能裝得和女子一般。
“很驚喜嗎?歐陽閣主。”
采花大盜輕笑著,恢復了他本來不羈清亮的男音。
江昀對這結局并不意外,懶懶地看向他倆,收攏折扇道:“歐陽兄,麻煩你看著他,我去幫沈大人的忙。”
「為什么要幫沈大人的忙?采花大盜不是已經被逮住了嗎?」
他心里想的問題還沒出口,江昀就身形一轉消失在他面前。
沈簫這時已經不在后院,根據上一世的記憶,江昀知道他的去向,便立即騰身追上。
寂靜的樹林里內力沖撞氣流洶涌,枝葉被撩起陣陣波浪,發出「沙沙沙」的動靜。
黑衣人武功不弱,手中的長鞭與沈簫的墨玉簫交織在一起,兩人在半空中斗得難解難分,沈簫眉目一凜,用力抽出墨玉簫后手腕翻轉間將玉簫刺入他的肩窩。
黑衣人痛得面部扭曲,「嘶」地倒吸了好幾口涼氣。
沈簫左手又迅速出掌,擠在他右手舉鞭的手腕,長鞭掉落的瞬間他又沖黑衣人右肩打了一掌,黑衣人摔落在地上,滑出數丈距離。
隨即,沈簫落在他身旁,右腿踏在他的胸口。
他用玉簫挑開了黑衣人的面巾,此人膚白英俊、身量頎長,不出所料正是林嬸那個故意扮丑的夫君。
沈簫知道江昀就在不遠處,但就是不理他。
江昀沒想到自個兒存在感這么低,便自覺地拍手鼓掌走近:“恭喜沈大人不費吹灰之力就抓到了采花大盜的相好,本來在下還想幫忙,看來完全不用。”
沈簫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繼續盯著腳下的男子。
男子咳出一口鮮血,皓白的齒上染著鮮紅笑道:“你們弄錯了,真正的采花大盜不是他,是我。”
“你為他辯護沒用,我們從他身上搜出了牡丹紅手帕。”
沈簫冷漠道。
雖然他還沒有搜,但他知道那人身上定藏有紅手帕。
男子表情僵硬了一瞬,自嘲地笑了笑:“落在你手上,我無話可說。”
江昀上一世并沒有追來協助沈簫,只是后來知道他在哪里制服男子而已,上一世逮到采花大盜后他就一直待在歐陽吟身邊,直到歐陽吟有另外的安排。
所以、現在,重生之后他才忍不住好奇:“你為何幫他頂罪?你為何出現在這里?難不成他和女子交歡,而你給他把風?”
男子緊抿著唇,左手按在受傷的右肩,對江昀的問題置若罔聞。
沈簫開口道:“其實,他并不知道你在外面護他安全吧?你喜歡他,對吧?即便知道他喜歡的是女子,你也無怨無悔地跟在他身邊。”
男子緊繃的臉頰有絲松動,但仍舊緊咬牙關一言不發。
江昀恍然,不自覺地走到了沈簫身旁:“難怪了,真是可憐哪,愛上一個喜歡女子的男子。”
可他說完這句話后,心里好像被針刺了一下,不痛但有點感覺。
“我不可憐,”男子平靜地反駁道,“他雖然喜歡女子,但對我也不錯,能待在他身邊,即便不做其他,只是一宿對飲賞月,就已經是莫大的恩賜。”
沈簫冷笑:“或許就是因為你什么都不敢做,所以才落得這樣的下場,多睡幾次就掰彎了。”
男子氣得瞠目欲裂:“你”
江昀心口「咯噔」一下,感覺有被冒犯到。
男子頓了頓反諷笑道:“神捕大人竟然慫恿犯罪,還真是如江湖上傳言那般正義凜然啊。”
046 幕后之人出現了
堂堂朝廷命官,竟然公開慫恿男子強睡心上之人,江昀鬢邊不禁滑下一粒冷汗,激靈了一下質問沈簫:“沈大人,你講這話不怕有違道義嗎?若是你心上人讓你殺無辜之人,你是不是也會照辦無誤?”
他的心臟登時狂跳不已,居然害怕沈簫會給他一個肯定的答案。
沈簫臉皮抽搐了兩下,卻并沒有理他,而是頷首對腳下的男子繼續道:
“那是你想法齷齪,大家都是成年人,若你情我愿又怎會是犯罪?但你現在想入非非也晚了,先隨我回衙門吧。”
他說罷就移開右腿,彎腰拎起男子的衣領,與他一起飛身離開樹林,沒有再看江昀一眼,也沒和他說一句話。
江昀落寞地站在蕭蕭風聲的樹林中,心里感到一絲失落,而且不是因為歐陽吟,是因為沈簫。
他下意識地走近一棵樹,前額無力地抵在樹干,他前幾天動搖的心思又動搖了。
沈簫比他了解的還要古怪得多,說不定上一世真是沈簫為歐陽吟殺的他呢?
他想到此處,煩悶地一拳重重打在樹干上,樹葉嘩嘩下落,握拳的左手被干硬的樹皮劃破,傷痕累累地滲出血絲。
江昀此時此刻才意識到,他并不希望真兇是沈簫,甚至有些害怕沈簫是真兇。
他回到向陽客棧時,沈簫和歐陽吟已經將采花大盜和他的相好帶去衙門。
沐紫若的房門由里面插上插銷,江昀只得一腳踹開,然后走到床前,將和衣躺在床上、被迷香迷暈的沐紫若公主抱起離開。
他記得上一世,也是歐陽吟和沈簫押那兩人去衙門,而他被歐陽吟囑托帶靈兒回風月客棧。
*
沈簫完成任務后回到客棧,獨自待在房間癡癡地坐著,房間里沒有點燈。
他在樹林時故意扔下江昀,江昀現在還沒回來,他既擔心他,又后悔扔下他,唯有悶悶地呆坐,若是江昀不回來,他無論如何也躺不下去。
夜深人靜時分,一丁點動靜都會變得格外突兀,沈簫聽見有人從走廊上飄過,緊接著「嘎吱」一聲響,是門扉打開的聲響,又一個人影從走廊上竄過去。
沈簫右手緊握成拳,雖然沒等到江昀回來,但卻等到另一個人,他早就懷疑他們之中有內鬼,果然如此。
他立即從窗口騰身而出,很快便隱沒在夜色中。
*
其實,江昀比沈簫先回客棧,只是沒來得及回房。
他將沐紫若小心翼翼放在床上后就被纏上了沐紫若迷迷糊糊地醒來拽住了他的手腕:“江莊主,你身上好香。”
江昀怔了怔沒理她,使勁欲掙脫掉她的手,無奈沐紫若不放,眼眸虛弱地睜開一條縫:“江莊主,別走,求求你了。”
“”
江昀的睡意早被夜風吹散了七七八八,回不回房睡覺也無所謂了。
他見沐紫若一副很需要他的樣子,便勉為其難地坐在了她的床邊:“行了,我不走,你睡吧。”
沐紫若這才又乖乖躺了回去,但右手還是牢牢地握緊了江昀的手腕。
“”江昀抿了抿唇,無奈地輕聲問,“你面首上百,為何還要喜歡我?”
“因為江公子很優秀,”沐紫若的聲音仿若夢囈,“誰會不喜歡你呢?”
「沈簫和歐陽吟都不喜歡我啊。」
江昀默默地翻了個白眼。
沐紫若的手勁松了松,口中呢喃著問:“那江公子為何要鐘情于歐陽閣主呢?”
江昀心跳漏了一拍,仔細回想道:
“因為他長得好看,雖然不及我好看;因為他武功高強,雖然不及我高強;因為他、他很好,他身上有與生俱來吸引人的氣質因為他溫潤親切待人友善因為他正直俠義哪怕整個武林都渾濁不堪,他也一定會出淤泥而不染”
「不對,歐陽吟這么好,怎么可能會殺我呢?」
江昀想著想著就發現,上輩子的歐陽吟在他心目中的評價很高,除了「不愛他」以外,幾乎沒有其他缺陷。
所以就算沈簫脾氣很古怪,歐陽吟應該也不會有「謀殺親夫」這種惡毒想法吧?
江昀上輩子對待感情過度執著,以致于身死后首先也懷疑是歐陽吟背叛了他的感情,與
沈簫聯手害死他。
然而,重生后活了兩個月,他在不知不覺中慢慢放下對歐陽吟的那份執念,才念起歐陽吟其他方面的好,才豁然覺得歐陽吟不大可能會害死他。
“唉。”
江昀幾不可查地嘆了口氣,垂眸見沐紫若已經睡著了,她睡顏安靜、呼吸均勻,在幽藍的氛圍里模樣恬淡只是,她的右手還握著他的手腕。
不過輕輕一撥就能松開。
可江昀就任由她握著,腦海里浮想聯翩,既想歐陽吟又想沈簫,還想他們倆。
突然,他也聽到人影閃過的動靜,緊接著又是門響的動靜,再接著又一人影閃過。
江昀眉頭一皺,直覺不簡單,他撥開沐紫若的手,輕放在她身子旁,然后輕手輕腳地從窗口離開追上。
*
“小的參見姑娘,不知姑娘深夜找小的有何貴干?”
吳乙身上只著了睡覺的褻衣,單膝跪地抱拳道。
他本來想叫女子的尊稱,但想起女子說過在外面只準叫她「姑娘」,才頓了頓改口。
一名著夜行衣,戴頭巾面巾的女子負手背對他道:“我讓你辦的事,辦妥了嗎?”
吳乙語氣堅定:“姑娘放心,小的趁江昀不在時,往他的床上放了條毒蛇,他今晚回來睡覺就必死無疑。”
女子冷哼道:“區區一條毒蛇就能要了他的命嗎?”
吳乙面容堅毅,陰毒道:“此蛇是在蛇王處高價買得,只要被咬上一口就定會要了他的命。”
“如此、甚好。”
黑衣女子滿意地點頭,面巾下的嘴角輕勾出險惡的弧度。
躲在遠處樹后的江昀不禁冷汗連連:真是最毒婦人心哪。
他努力回想曾被他拒絕的那些女子,到底是誰會想著置他于死地?不過被他拒絕的女子太多了,大多數他不僅記不得面貌也記不得名字
“是誰?”
女子突然朝他的方向大聲喝道。
江昀一激靈,沒想到他居然會被發現,那女子的聽力未免也太好了吧?
女子當即揮手擲出一枚暗器但卻不是朝江昀的方向。
江昀不禁腹誹:“還有誰?”
在聽到吳乙說在江昀的床上放了條毒蛇時,沈簫怎么可能還待得住,他得立刻回去。
心亂如麻時難免會失了些分寸,當他急忙轉身離開時,不小心弄出的細微動靜被女子敏銳發現。
一枚暗器尖利地劃破夜色/氣流,朝他背后命門刺去,沈簫迅捷地騰身后空翻避開。
同時,他這邊的反應讓在江昀身旁不遠處屏息作畫的呂淼之驚叫出聲。
女子眼皮不爽地跳了跳,咬牙自言自語:“竟然還有人。”
她鼻子一皺,揮手再次擲出一枚暗器,那枚暗器筆直飛速地沖呂淼之而去。
呂淼之想躲,可雙腿已經發軟,根本無力逃跑,他眼神驚恐又充滿了絕望,鬢邊冷汗滾滾。
江昀救人心切,不得不暴露自己,他飛快沖呂淼之奔去,試圖用銷魂扇擋掉暗器,可惜,他還是晚了一步。
暗器不偏不倚、直直地扎進呂淼之的印堂處,在那里盛開一朵金色的蓮花,鮮血順著眉心汩汩流下,呂淼之僵硬地往后倒下,手里始終握著畫紙和毛筆。
江昀:“”
當江昀出現的剎那,沈簫的心才穩穩落回胸腔,而黑衣女子卻杏眸微斂,右邊衣袖中又滑出一枚金色的蓮花針,眼神陰毒地釘向江昀,手中暗器如寒光一閃,瞬間飛出。
江昀定定地看向呂淼之,耳廓輕動,暗器逼近的速度極快,但一切都在他的可控范圍里,他錯開銷魂扇轉身正欲抵擋
電光火石之間,沈簫卻用血肉之軀擋在了他面前,江昀愣怔了一息,也就是在短短一息之間,蓮花針刺進了沈簫的心口。
“沈、沈簫,你沒事吧?”
江昀手忙腳亂地抱住他的身子,隨著他身子的重心下落坐在地上。
“你沒事吧?”沈簫唇角滲出鮮血,抬頭關心道,“別管我,小心那個黑衣女子。”
江昀咬牙看向黑衣女子,握緊銷魂扇的手手背青筋暴突。
黑衣女子手中又出現了一枚金光閃閃的蓮花針,江昀雙目猩紅,手中的銷魂扇蓄勢待發,卻見女子轉手將蓮花針狠狠刺入了吳乙的天靈蓋。
吳乙沒想到這一招,在驚懼中氣絕而亡。
江昀:“”
“沈簫,你也該死,但你應該慶幸我這枚蓮花針沒有淬毒。”
女子陰惻惻地笑道,然后氣定神閑地飛身離開。
她知道江昀絕對不會丟下沈簫,所以自信江昀肯定不會來追她。
江昀捏住沈簫的手腕,邊輸入真氣為他護住心脈邊道:“你堅持住,不會有事的。”
沈簫「嗯」了一聲,旋即就暈了過去,倒進了江昀的懷里。
江昀看了看月光下沈簫蒼白的臉,又看看身邊已經死透的呂淼之,最終還是將他倆都帶回了客棧。
沈簫畢竟是為他受傷,他親自為其包扎了傷口,謝天謝地暗器沒毒,而且距離心臟還差一分,否則沈簫可能就再也醒不來了。
047 衣不解帶地伺候
受傷之后難免體質虛弱,又因為傷口感染引發高燒,沈簫一直處在昏昏沉沉醒不過來的狀態。
他好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在夢里,他被江昀用棉被裹緊抱在懷里,然后坐馬車抵達了名劍閣。
在夢里,他微微睜開一條細小的眼縫,見江昀總是守在他床旁,衣不解帶地為他換洗敷在額頭上的濕毛巾,還小心翼翼地給他喂藥
沈簫在潛意識里微微揚唇自嘲,江昀怎么可能會在身旁照顧他?他又在癡心妄想白日做夢了。
搬到名劍閣以后,沈簫又昏迷了三天,江昀心力交瘁地守著他,要不是因為沈簫不自量力地替他擋了那枚蓮花針,他才不要像個下人一樣伺候病重的他。
“歐陽兄,你快過來看看,我剛剛好像看到他笑了。”江昀招手喚來歐陽吟。
自從采花大盜案破獲以后,歐陽吟就忙于一方面悄悄拉攏各方勢力為二次除魔行動作準備,一方面還得繼續收拾歐陽慕楓留下來的爛攤子——與圣蓮教護法蔣心月書信來往暗通條款,報告目前的武林局勢和各門派興衰以及江湖上出類拔萃從的新人等等。
他是在第一次除魔行動的前夜才無意中得知歐陽慕楓與魔教這筆骯臟的交易,沒想到他爹如此道貌岸然,為了復興名劍閣竟然可以是非不辨到這種地步。
然而,他發現得太晚,「除魔行動」已經箭在弦上。
歐陽慕楓畢竟是他親爹,如果他大義滅親,毀掉的不止是歐陽慕楓,還有整個名劍閣,歐陽吟盡管悲憤交加也不可能將名劍閣的聲譽置之度外。
結果歐陽慕楓履行了他給魔教的承諾,透露了名門正派此行的布局策略,但魔教卻不講道義,將他也殺死在那場混戰中。
歐陽吟原以為,歐陽慕楓的死至少可以讓名劍閣和魔教徹底劃清界限,但實則不然,魔教保留了和歐陽慕楓的書信,并且以此要挾他繼續聽話。
歐陽吟不是歐陽慕楓,他絕對不會永遠做魔教的牽線木偶,靈兒是個聰明姑娘,更是他振興名劍閣的軍師。
于是,他采取了靈兒的辦法,虛與委蛇地繼續和魔教糾纏,背地里則由靈兒悄悄聯系愿意參與二次除魔行動的武林正道人士,為下次行動鋪路。
名劍閣曾經主要以劍器名揚天下,「名劍」才是名劍閣的立身之本,歐陽吟每日都得去劍冢巡視檢查,祈禱能鑄煉出第九把所向披靡揚名立萬的寶劍。
名劍閣的立派規矩就是每任當家必須鍛造出一把絕世名劍,爺爺在耄耋之年才完成這個任務,而歐陽慕楓終其一生也沒能實現。
盡管歐陽吟天天忙得腳不沾地,但仍然會抽時間來探望沈簫,他聽到江昀喚他,忙放下手中杯盞快步走近。
江昀指著沈簫的臉信誓旦旦道:“我敢發誓,剛剛他絕對笑了。”
歐陽吟走近床邊彎腰仔細觀察了良久,直起身子搖頭:“江兄想必是過渡勞累產生錯覺,不如先回房歇息兩個時辰,然后再來照顧沈兄吧?或者,讓名劍閣的下人代勞也無妨。”
江昀走到桌邊兀自倒了杯茶喝下:“我已經照顧他這么多天,早習慣了,等他醒來我再休息也無妨,現在也睡不著。”
歐陽吟不禁輕笑,靠近他不解道:“江兄,你和沈兄到底是怎樣的感情啊?”
“沒感情。”江昀即刻否認,眼神快速錯開歐陽吟,“就普普通通的朋友。”
“普普通通的朋友?可我怎么感覺你比我還關心沈兄?”歐陽吟蹙眉輕輕摩挲著下頜,挑眉目不轉睛地注視江昀的表情。
江昀又喝下大口茶,耳垂泛紅,但臉上還算鎮定:“雖然是他不自量力,但好歹也是為我受傷,照顧他怕他死掉也理所當然。”
歐陽吟覺得有幾分道理地點點頭,唇角不由地勾出一絲笑意。
江昀不小心被他的笑容觸動,畢竟眼前這男子在上輩子就沒怎么沖他笑過。
“你笑什么?”江昀放下茶盞,眼眸不可思議地看向他。
歐陽吟還是輕輕搖頭:“沒什么,突然就想笑。”
江昀仿似意會,舌尖抵著后牙槽,眼神煞有介事地盯著他的眼睛:“歐陽兄,你不會是吃醋了吧?若是如此,那你留下來照顧沈兄也可。”
歐陽吟道:“怎么會,江兄多慮了,照顧沈兄這事兒還得你來。”
江昀錯開他的眼神嘴硬:“也是,畢竟你太忙了,我是發好心幫你照顧他。”
歐陽吟虛握拳掩嘴,「噗嗤」笑出聲:“行,我替沈兄多謝江兄的好意。”
他待了沒多久就又離開了,房間里再次剩下江昀和沈簫兩人,江昀看向沈簫的眼神充滿了復雜的情緒,連他自己都不懂是怎樣的眷念,就覺得看到沈簫這副病容,他會心疼。
但轉念他又自我安慰不能怪他,明明他根本不會受傷,說不定還能逮到那個黑衣女子,都怪沈簫不自量力偏要擋在他身前,結果害得自個兒半死不活,他還得貼身悉心照料。
命苦的是他才對!
這樣一想,江昀的心疼能稍稍減輕一點。
明月初升,如一道彎眉斜斜地懸在深藍色的天幕,江昀坐在沈簫的床邊,剛把手里那碗湯藥喂完,他將藥碗放回婢女手中的托盤,揮手讓她下去。
江昀幾不可查地嘆氣,眉頭緊緊皺著,用手帕替沈簫仔細擦嘴后,又重新給他換了塊濕毛巾,當他把毛巾敷在沈簫額頭時,他明顯感覺沈簫的高燒退了不少,沒白日里那么燙了。
就是不知道還會不會反復。
江昀頓感頭疼欲撫額,但他的左手剛離開沈簫的額頭,便被沈簫無意識地握住了手腕:“別走。”
沈簫嗅到那絲絲縷縷的芙蓉香氣,手上有了力氣便不由自主地想要抓住那香氣,那是江昀經常用的香料。
江昀:“”
他不禁緊緊蹙眉:他到底是把我當哪家姑娘了?還是把我當歐陽吟了?
他想起前些日子,沈簫自從答應他會愛歐陽吟后,沈簫的眼神就幾乎只放在歐陽吟身上,特別在乎歐陽吟的言行,對歐陽吟也特別貼心,就連他冒雨買的核桃酥也是和歐陽吟分享。
而沈簫在采花大盜那里得到的臭豆/腐也全給歐陽吟吃了,他一塊都沒有分到。
沈簫愛上歐陽吟,這本來是他蓄謀已久的成果,可他現在并不開心,大概是因為他的計劃又變了吧。
不過歐陽吟愛沈簫,沈簫愛歐陽吟,人家兩情相悅走在一起,他也算是成全了有情人。
江昀忍不住胡思亂想,由著手腕被沈簫炙熱的手心緊緊握住,其實若他上輩子對待感情能這么豁達,想通一點,或許他們的結局會不一樣吧?
他害怕沈簫會再次著涼病情加重,只得先掰開他的手,將他的手輕輕放進棉被里,并仔細為他掖了掖被角。
江昀起身放下床幃,走出房間透氣。
他此時身上的藥味兒并不比沈簫的藥味兒淺淡,望著凄冷的月光,夜風拂過身上微涼,他右手搖著折扇,左手手肘撐在褐漆廊柱上,回想上輩子為歐陽吟做的種種,使的所有詭計他現在覺得既可笑又后悔。
當時江湖上人人都夸贊他是如清風朗月的瀟瀟君子,殊不知他骨子里叛逆非常,無數次想要打破世人對他的固有印象。
可又因為歐陽吟光明磊落的形象,他作為夫君不能掃歐陽吟的面子,便只得將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放在感情里,結果把歐陽吟越推越遠,他對待感情也愈加腹黑偏執。
沒想到剛重生就上錯了床,反倒讓他一步步走出對感情的執念,漸漸放下對歐陽吟的愛恨。
*
“咳咳咳。”
一陣咳嗽將睡在沈簫床邊的江昀吵醒,他揉了揉眼睛看見沈簫居然自己坐起來了。
此時天光大亮,沈簫褻衣松垮,半露出里面包扎傷口的白色布條,他臉色依舊蒼白,但雙眸有神,正疑惑地垂眸俯視他:“江公子,你怎么在這兒?”
江昀最近這段時間都是趴在他床邊睡覺,要多辛苦有多辛苦,簡直是為此犧牲了自己高端的生活品質。
他抬頭望著沈簫,原本枕在頭下的手忙撐著腰扶著床沿站起來,站直后酸痛地扭了扭腰道:“我看你醒沒醒,然后不小心就睡著了,也沒多久,就一炷香的時間。”
江昀害怕讓沈簫知道他天天如此趴在他床邊睡覺,這樣會讓他很沒面子。
但沈簫目光如錐掃視過他身上明顯感覺許久未換的衣物,咳了兩聲道:“你最近在忙什么?忙得連衣裳都來不及換?”
「操~!我他媽忙著照顧你啊!」
“”江昀緊張得咽了口唾沫,“歐陽兄最近忙著照顧你,名劍閣的事情都顧不上,別人他不放心,所以就委托我天天往劍冢跑,還有其他大大小小的雜事,可不累得我連衣裳都來不及換嗎?”
他理直氣壯地瞎編道。
“哦,這樣啊。”
沈簫收回眼神,自嘲地勾了下唇,不禁暗想:他果然很喜歡歐陽,居然能為了歐陽處理那些雞零狗碎的事情。
江昀還怕他不相信,聊勝于無地多解釋道:“剛剛歐陽兄為照顧你累倒了,所以我才過來看看,然后就順便趴著休息會兒。”
沈簫沒靈魂地「哦」了一聲。
江昀想了想,抿唇道:“你終于醒了,先吃點熱粥吧另外,多謝你為我擋暗器。”
沈簫心口「咯噔」了一下,抬眼無神地看向江昀:“不用謝,就算換作別人,我也會這樣做,這是我的職責。”
江昀:“”話不投機半句多。
048 心悅君兮君不知(上)
江昀勉為其難地將熱粥端到沈簫床前,差點就條件反射地喂他,舀了一口才想到不妥,又將勺子放回碗里,將粥碗直接遞到沈簫手中:“以前都是歐陽兄喂你,歐陽兄不在你就自個兒吃吧,我得回房焚香沐浴,這幾日名劍閣的事情把我累得不輕。”
沈簫淡漠地舀了一口清粥放進嘴里,「嗯」了一聲后連眼皮都沒抬。
“”
江昀頓感失落,但也不便掃興,隨即拂袖離開。
沈簫眼角偷偷瞄著他的背影,更覺口中的清粥索然無味。
*
江昀終于舒舒服服地泡了熱水澡,洗凈連日來的勞累疲憊。
干凈的新衣裳搭在窗欞旁的熏籠上,里面熏的香料是他慣常使用的芙蓉香,床旁的梳妝臺上擺放著鏤空雕銀香爐,淺淡的檀香縹緲浮動。
沈簫醒后,江昀心中的大石頭總算落了地,他洗完澡便清清爽爽地臥在床上睡覺,睡意深沉濃重,因為他實在太累了。
這么一睡,就睡到了天黑,云破月出之時。
*
歐陽吟得知沈簫醒后,更是忙里偷閑前來探望,沈簫真以為如江昀所言,這些日子多虧歐陽吟在床前盡心盡力照顧,他才能這么快醒過來。
對歐陽吟的感激在心中更深了幾許,同時加深的還有愧疚。
歐陽吟喜歡他,他卻不喜歡甚至欺騙過歐陽吟,這本就讓他于心有愧,而歐陽吟明知這樣還能任勞任怨照顧他,沈簫心里更難受了。
或許是為了彌補這份難受和虧欠,他主動邀請歐陽吟飯后散心。
歐陽吟本來事務繁多,可沈簫對他難得的殷勤令他手足無措,情不自禁點頭答應。
*
江昀睡醒后簡單洗漱,準備去廚房找點吃的,剛打開雙側門扉就看到一張許久不見卻仍然熱情的漂亮臉蛋。
沐紫若雙手端著朱漆托盤,托盤下面綴著精致的流蘇,其上擱著一碗熱氣騰騰香噴噴的牛肉面。
她故意將托盤舉高遞到江昀的鼻翼下:“江莊主餓了吧?這可是本座親手做的,真巧,剛端來你就開門了。”
“你怎么知道這時候我就醒了?”江昀胃里的饞蟲被勾起,不由地咽了咽唾沫,視線直直地釘在了牛肉面上。
沐紫若羞澀地歪了下頭:“或許,這就是緣分唄。”
“多謝。”
江昀不客氣地接過托盤,趁著沐紫若未反應過來之際,轉身時大長腿勾過門扉,身子再快速往后靠,就把沐紫若關在了門外。
“喂,江莊主,你這是什么意思啊?”
沐紫若用力拍打門板,鼓著臉頰委屈氣道。
江昀勸道:“天色已晚,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容易惹誤會,沐樓主還是請回吧。”
他順便騰出一只手往后撥動插銷將門鎖住。
沐紫若依舊奮力拍門,不服道:“天下人都知道江莊主喜歡男子,而且江莊主喜歡的男子就在名劍閣,他們怎么可能誤會我倆呢?而且而、且,本座想要這誤會。”
說到最后一句時,她的聲音多了絲害羞嬌媚。
“可本公子不想,沐樓主請回吧,我要吃面了。”
江昀無情地拒絕。
他將托盤放在了圓桌上,端出牛肉面坐下慢慢吃,沐紫若的手藝確實很不錯,他邊吃邊側耳傾聽門外的動靜,不可能真沒心沒肺不管人家一片癡心。
直到他面快吃完了,才聽到沐紫若離開的腳步聲,而且門外還有另一個人
沐紫若料到江昀不會給她任何機會,可當江昀真的不給她機會時,她還是會難過。
躲在遠處回廊轉角的靈兒雙臂枕胸,蹙緊眉頭看向她。
沐紫若轉身沖她搖了搖頭,靈兒也感同身受般撇嘴輕輕嘆氣。
兩人順著游廊閑逛,夜風吹來石榴花的香氣,淡月清幽地掛在天幕,廊前月光如水涼,靜美閑適。
沐紫若攪弄著衣袖煩躁不已:“前段時間江莊主一直照顧沈大人,本座不便打擾,今日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卻還是吃了閉門羹,本座干脆回紅袖樓算了,不就是美男子嗎?本座有的是。”
靈兒挽著她的手貼心安慰:“沐姐姐你不要灰心,萬一江莊主真被你感動了呢。”
“歐陽吟在這兒,他怎么可能被我感動。”
沐紫若抿唇搖頭,眼眸里不禁含了些水花。
靈兒轉了轉眸,思忖道:“可我們閣主可不喜歡江莊主,你要是能釣得江莊主,也算是為我們閣主解決了一個麻煩。”
沐紫若頹喪地歪著頭:“若我是名男子,那我可能有點把握,可偏偏我是女子,一點把握都沒有,他愛上沈簫的可能都比愛上我大。”
“但我們閣主喜歡的是沈簫啊”靈兒的語氣略顯失落。
沐紫若不禁感慨:“男子之間的三角戀也好復雜,可沈大人喜歡誰呢?江莊主不分晝夜照顧了沈大人這么長時間,他們之間就沒有丁點情愫嗎?他們就那么單純嗎?”
當她沉浸在三個男子之間的復雜感情關系時,靈兒突然駐足并拽住了她,另一只手點在唇前小聲「噓」了聲。
然后兩人鬼鬼祟祟地躲在了假山后面。
她倆沒想到居然能碰上沈簫和歐陽吟在月下漫步,兩人對視了一眼,默契地屏住了呼吸。
*
沈簫的精神狀態很好,臉色也與健康時無異,他右手隨意把玩著墨玉簫,時而抬頭望月時而目視前方,眼神很少往歐陽吟臉上瞧,好像是在刻意避免。
歐陽吟陪他靜靜地沿著清溪散步,忍不住笑問:“沈兄為何想到與我飯后散心?我看沈兄一個人可能會更自在。”
沈簫沒想到歐陽吟這么容易就看出他的勉強,心中過意不去道:“歐陽兄別誤會,我只是重傷初愈不善言辭,并不是不想讓你作陪,況且若我真想一個人,又怎么邀請你呢?”
歐陽吟覺得他此話有理,負手點頭意會:“可我看沈兄多少有些心不在焉,是在想江公子了嗎?”
“當然不是。”沈簫不暇思索地否認,謊稱道,“你要不提起他,我都忘了有些時辰沒見著他了。”
歐陽吟偏頭看向他,驚訝地睜大了眸,好歹江昀照顧了沈簫這么久,沈簫怎么可以這么絕情寡義呢?這還是他認識的沈簫嗎?
沈簫不著痕跡地吸了口涼氣,想到江昀他的心就痛,他不耐煩地將墨玉簫收回袍袖,轉身站定在白石河堤上,面向池塘中亭亭玉立的蓮蓬:
“歐陽兄,多謝你這些日子的照料,沈某不勝感激。”
他說話間頷首輕笑了一下,然后偏頭看向歐陽吟,清冷的月光灑下的光暈為他鍍了一層絕世無雙的柔情。
歐陽吟心臟即刻漏跳了一拍,匆忙錯開眼神深呼吸。
沈簫本來早就應該道謝,結果拖到現在才慢悠悠地說出口。
因為江昀對他好,他才會很開心,而歐陽吟對他好,他只會感到負擔。
歐陽吟回過味兒來覺得不對勁道:“我照顧沈兄?”
沈簫敏銳地發覺他話里疑問語氣,雙眸微斂:“江公子說,歐陽兄這些日子一直忙于照顧在下,無暇顧及名劍閣中的大小事務,不是嗎?”
歐陽吟舌尖抵著齒背,他不明白江昀為何要撒謊,但此時在不明情由的狀況下他不便拆穿,只好先順坡下驢地笑道:“原來沈兄都知道了,我不想說這件事,是因為害怕你又對我內疚,我可承受不起。”
沈簫心頭升起的一點驚喜的火苗被澆滅得奄奄一息,他的夢終究是夢,江昀怎么可能會照顧他呢?把癡心妄想代入現實,注定會心碎。
盡管如此,歐陽吟的那句帶疑問語氣的話仍然讓他有點希冀,但他不敢深入想,怕越想越失望,他寧愿抱著那點假象自欺欺人。
“的確,你說得對,可你對我這么好,我很難不內疚,”沈簫苦笑道,“歐陽,今后無論什么忙,只要是你開口,我絕對義不容辭。”
“除了讓你喜歡我,對吧?”歐陽吟撫上石欄調侃道。
沈簫心虛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地追問:“那你會讓我喜歡你嗎?”
兩人的視線沒有一分相觸,歐陽吟看向橋底的水面,只有被月色籠罩的地方才會有白色的凌凌波光。
“我說過,沈兄,不要因為可憐我就喜歡我,更不要因為報恩,我倆又不是許仙和白娘子,何必來這套?”
歐陽吟這時才斜睨向他勾唇。
沈簫被他的舉例逗笑,兩人的關系算是在短短的三言兩語間豁然開朗,他和歐陽吟肯定是沒戲,但他還是得待歐陽吟好,畢竟對江昀的承諾還壓在他肩上呢。
*
江昀吃完牛肉面后出來散心,好巧不巧就撞見了歐陽吟和沈簫,雖然聽不清他們的話,但兩人在橋上的背影異常般配和諧,一黑一白仿佛黑白無常。
他心頭驀然有些酸楚,不自覺地握拳打在了旁邊的樹干
“誰?”
沈簫即刻回頭,卻什么也沒發現。
歐陽吟微微瞇眼:“那人動作好快。”
躲在假山后的沐紫若與靈兒登時更是大氣也不敢出,她們以為被發現,趕緊貓腰想要悄悄溜走。
誰知,歐陽吟突然朗聲大笑:“別躲了,看見你倆了。”
沐紫若、靈兒:“”
049 心悅君兮君不知(下)
沒人聽到沈簫和歐陽吟那晚在橋上說了些什么,但次日名劍閣內都在盛傳他倆卿卿我我好事將近的喜訊。
江昀走在路上便聽到不少名劍閣的弟子在竊竊私語,討論的全是昨晚沈簫和歐陽吟的風花雪月,毫無意外地,當他們見到江昀時更是壓低了聲音或者干脆閉嘴。
他們的舉動顯然是怕刺激到他,但已經刺激到了。
江昀不自覺地面部緊繃,或許連他本人都沒意識到此刻的表情有多難看,身旁與他一道走的沐紫若小心覷著他的眼色溫柔相勸:
“江莊主,天涯何處無芳草,既然歐陽閣主心思不在你這兒,你可以多往身邊看看,不要過度局限于性別,其實本座可以做得比歐陽閣主好千萬倍。”
“關歐陽什么事兒?”
江昀瞄了她一眼,心直口快道。
但轉瞬發現這話有點奇怪
沐紫若果然敏感地捕捉到貓膩,蹙眉細問:“不關歐陽閣主的事?難道關沈大人的事?”
江昀被她點破后心臟猛然「咯噔」一下,一種被他經常屏蔽且不愿意承認的感覺在心頭蔓延,他的臉頰倏地像被抹上了一層薄薄的朝霞。
為避免被沐紫若看到,他兀自快步走到前面,手中的折扇搖得飛快:要死了要死了,不就是多上了幾次床嗎?還他媽上出感情了?
江昀的自我懷疑無限膨脹。
沐紫若不明所以地追上,邊追邊問:“江莊主,你倒是回答我啊,你有這么熱嗎?天氣明明很涼爽啊。”
江昀沒好氣:“閉嘴。”
*
沐紫若一直跟著他來到沈簫的臥房,沈簫這會兒剛喝過藥,一名端著空藥碗的丫鬟與江昀擦肩而過。
扇了這么久,臉上的紅暈總算消散得差不多了,江昀跨步走進門檻,見沈簫正站在窗前用白色細絹認真擦拭冰涼的墨玉簫。
他一襲白衣瀟瀟而立,墨發如瀑垂在腰間,清雋精致的側顏和白皙修長的手如玉純粹干凈,在墨玉簫和天光的映襯下更是潔白無瑕渾然天成。
“江莊主有何貴干?”
沈簫眼角瞥到江昀到來,心跳亂了一小下后淡漠地詢問,眼神繼續留在墨玉簫上。
江昀的專注被他的話打破,他不自覺地舔了舔唇瓣,若無其事地走近挑眉道:“我見你身體好得差不多了,就來催促你辦正事。”
沈簫這才將墨玉簫放回衣袖,語氣依舊冷冰冰:“什么正事?”
他說著轉身往圓桌方向去。
原先站在站在門邊的沐紫若也走進不解:“本座也不清楚江莊主有什么正事需要找沈大人,問他也不說,什么都不告訴我。”
沈簫愣了愣,原來沐紫若也跟著江昀來了,他竟然沒發現,眼里只注意江昀去了。
江昀沒理沐紫若,待沈簫坐下后也走向圓桌,從袖中摸出那枚刺傷沈簫的蓮花針擱在他面前:“沈大人還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黑衣女子的身份弄清楚了嗎?”
沈簫頓感臉頰酸痛了一下。
“原來是這事兒啊,”沐紫若站在江昀身邊,盯著那枚蓮花針道,“這是圣蓮教的東西,那名傷了沈大人的女子肯定是魔教中人。”
“是啊,魔教中的誰呢?”江昀偏頭垂眸反問,眼神有幾分不屑。
沐紫若咋舌:“我、我怎么知道?”
江昀的眼神更添了三分厲色,仿似在道:那你說個屁。
沐紫若羞赧地低頭。
沈簫拿著那枚蓮花針仔細觀察道:“這種暗器造價不菲,那女子的身份在魔教肯定不一般”
他聯想到前世的舊事,魔教去年內斗,教主中毒身亡,兇手至今不明,而教主麾下一男一女兩名護法皆未繼位,教主之位一直空懸,左護法段云笙和右護法蔣心月都不可能是那晚的女子,那黑衣女子會是誰呢?
在前世第二次剿滅圣蓮教的行動中,沈簫也并未發現有過那樣位高權重又狡黠的女子,而且所用暗器還是如此顯眼的蓮花針。
難道這一世的魔教教主現在還沒死?
沈簫眸中閃過這么個念頭,但江昀的話立刻就否決了他這猜測。
江昀頭疼地撫額:“魔教教主去年就死了,蓮花針只有教主才用過,連左右護法都不曾使用。”
這是他在沈簫昏迷期間從歐陽吟那里旁敲側擊得來的,因為他也不確定這一世的魔教教主是否還健在。
沐紫若抬手思索地摁著下頜:“你們遇到的那個女子極有可能也是殺死清玫的兇手,她是魔教中人,又痛恨江莊主,栽贓不成就直接痛下殺手,江莊主,你快想想到底是你拒絕的哪個蛇蝎心腸的女子?”
“我要是想得起來還在這兒?”江昀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偏向沈簫,食指謹慎地戳了下他的肩膀,“誒,神捕大人,你說呢?”
沈簫無奈搖頭:“我也說不清楚,恐怕得托人幫忙了。”
他心中更加確定前世江昀的死和圣蓮教關系匪淺。
“找誰?”江昀和沐紫若異口同聲。
沈簫漫自倒了杯茶,斜睨向他們:“朝廷天機處的人,我需要讓他們告訴我一些關于圣蓮教不為人知的秘密。”
江昀搖著折扇點頭:“朝廷有人還真是好辦事。”
他從腰后拿出厚厚一摞熟宣紙放在沈簫面前,全是呂淼之作的畫。
沈簫:“”
江昀悲傷地嘆了口氣道:“妙書生在客棧時閑來無事喜歡畫一些見聞,我們幾人都在他的畫中,所以我想”
他話才說一半,沈簫就意會道:“你是認為黑衣女子可能也曾出現在畫中?”
江昀被打斷話不太開心,淡淡地「嗯」了一聲。
沈簫拿過畫紙仔細查看,呂淼之的畫活靈活現栩栩如生,說不定真能從中找到些蛛絲馬跡。
“黑衣女子和吳乙早就相識,她又是只身一人出現,很可能早就埋伏在我們身邊,所以才能如魚得水,”沈簫邊想邊道,“而途中所遇的蒙面男子也提醒過我們可能隔墻有耳,此人神出鬼沒,還真是不好對付。”
他的推斷讓沐紫若毛骨悚然,沐紫若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身子趁機往江昀身旁擠了擠,江昀則下意識推開,注意力仍在和沈簫的討論上:“但那人說的是「可能」隔墻有耳,又不一定。”
若真有人一路跟著他,而他卻沒察覺,那女子肯定是絕頂聰明,江昀可不想承認這點。
“昨晚我與歐陽散心時,就有人在偷窺我們,而且速度極快,我剛發現出聲,他就已經溜走了。”沈簫合理道,抬眸看向江昀。
江昀耳尖略紅:“”
沐紫若恍然:“原來昨晚除了本座和靈兒,還有其他人?”
江昀驚訝:“你們也在?”
沐紫若、沈簫:“”
江昀登時才發覺又暴露了,不過幸好沈簫沒多想,只是略感無語地搖了搖頭。
*
初步斷定黑衣女子是魔教中人,沈簫已經飛鴿傳書托朋友幫他去天機處查找圣蓮教不為人知的過往。
而沐紫若則被靈兒傾情拉入二次除魔行動的行列中。
幾日過后,歐陽吟從李花鎮請來戲班子唱曲,并且派弟子來請江昀聽戲。
戲臺子搭在湖心水榭,水簾暖風景色宜人。
當江昀抵達后才發現看客只有他和歐陽吟,歐陽吟居然是單獨邀請他。
“我下山去李花鎮聽到這家戲班子唱得不錯,所以就請他們來我名劍閣唱幾曲,江兄請坐,”歐陽吟早已坐在廊下黃花梨木燈掛椅上,他抬手邀請江昀,“我剛剛看了眼戲單,馬上就唱「梁祝」了。”
“哦。”
江昀心懷忐忑地走過去,坐在了歐陽吟旁邊,中間的茶案上擱著兩杯清茶以及一盤花生米一碟果盤。
下午的陽光容易令人困倦,美人靠上的裊裊熏香更是催化了睡意。
江昀手肘撐在案上,微屈的手指支著太陽穴,他對聽戲沒有任何興趣,而且歐陽吟請來的這家戲班子唱的全是愛情戲,什么梁祝、白蛇傳、孟姜女、崔鶯鶯等等。
若不是給歐陽吟面子,他早就拍屁股離開了。
上輩子他做夢都想和歐陽吟一起干同樣的事,沒有第三人參與,重生一回倒是實現了,可他一丁點美夢成真的感覺都沒有。
唱戲班唱了一下午的戲,他就和歐陽吟靜靜相處了一下午,上輩子的夢寐以求原來在這輩子如此索然無味。
江昀偶爾會偏頭悄悄看歐陽吟的臉,還是他上一世喜歡的長相,歐陽吟偶爾勾唇還是會令他些許恍惚。
可惜,最根本的感覺好像變了。
他絲毫沒有注意到佇立在岸邊的沈簫,沈簫默默望向水榭中二人般配的背影,心中滋味說不出的難受,尤其是看到江昀親昵地偷瞄歐陽吟時。
難受歸難受,他卻還有一絲慶幸,如果江昀和歐陽吟兩情相悅,那江昀肯定會很高興,這就夠了。
日落黃昏時,最后一出戲快散場了,歐陽吟邊飲茶邊詢問:“江兄覺得這些戲如何?”
“挺好。”江昀笑著敷衍,同時又好奇道,“你我幾日不見,歐陽兄為何今日有閑情逸致邀我聽戲?”
歐陽吟這才將用意娓娓道來:“沈兄受傷臥病在床,江兄日夜守護照料,僅僅只是因為救命之恩嗎?”
050 沈大人忍無可忍醉酒表白
江昀又被戳中他不想面對的心事,臉色有一瞬間的難堪,他故意偏過頭撤走眼神:“當然只有救命之恩,之前我不是說過了嗎?”
“既然如此,江兄又為何向沈兄撒謊,說是在下衣不解帶地伺候在旁?”歐陽吟又問,清澈的眸子直勾勾地注視著江昀。
江昀輕笑一聲,視線與他撞了一下即刻移開:“這不成全你嗎?歐陽兄喜歡沈大人,我之前說過會幫你,所以就履行承諾唄。”
他無意識地展開銷魂扇,緊張的神情肉眼可見。
“江兄真是好媒人,”歐陽吟毫無靈魂地夸他,旋即又道,“先和我說會幫我,后和沈兄說讓他要喜歡我,為了我和沈兄能在一起,江兄真是煞費苦心。”
“”江昀沒想到沈簫居然出賣他。
歐陽吟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解釋道:“江兄不要生氣,沈兄沒出賣你,我猜的。”
江昀勉強笑道:“我讓你們兩情相悅不好嗎?”
“可是感情的事又怎么能強求呢?”歐陽吟稀松平淡道,“兩情相悅固然是好,但施舍的感情我不想要。”
江昀沉默了,其實現在他并不關心沈簫能不能和歐陽吟走在一起,因為他能確定殺他的兇手另有其人。
突然,歐陽吟的手抓緊他的前襟,江昀的身子貼在案邊,俊俏的臉與歐陽吟相距不過一個拳頭。
歐陽吟手肘撐在案上,手指攥緊他的衣料,故意把江昀拽到他面前,輕笑:“聽了一下午的戲,江兄還不明白嗎?感情的事不能勉強,被人喜歡多么珍貴啊,江兄為何要把人推開呢?”
江昀眨眨眼,抿唇試探:“你喜歡上我了?”
“”歐陽吟咽了咽唾沫,眼神堅定,“不是,我不知道江兄對沈兄是什么感覺?但沈兄看到你我此刻離得這么近,心里肯定不會好受。”
江昀挑了挑眉,表示更不解了:“”
歐陽吟道:“他在湖岸站了許久,你難道一直沒有發現嗎?”
江昀趕緊扭頭看向岸邊,一抹白衣果然飛快地閃過。
沈簫離開后,歐陽吟才松開了江昀,意味深長道:“江兄,你和沈兄皆古古怪怪,但我真的不想摻和到你們中間今天下午你我一直形影不離,沈兄想必會有所誤會,你去看看他吧。”
縱使歐陽吟沒有點明,但江昀差不多已經理解他的含義,歐陽吟的意思是他和沈簫是「兩情相悅」。
“對不起。”江昀合攏折扇,起身向歐陽吟躬身抱拳致歉。
“去看看他吧。”
歐陽吟坦然接受,隨即飛身踏水回到岸邊。
鬼鬼祟祟的靈兒跑上前拍了下他的肩膀:“公子,成了嗎?”
歐陽吟抬手用微屈的食指刮了下她的鼻尖:“你的主意很好,他倆應該可以解除誤會了。”
靈兒笑靨如花地摸著鼻尖,心道:還是沐紫若說的對,江昀果然更可能愛上沈簫。
*
江昀離開水榭后并沒直接去找沈簫,而是先回了趟臥房。
雖然歐陽吟說得比較直白,但畢竟是歐陽吟一家之言,沈簫真的喜歡他嗎?他不大敢相信。
尤其是想到沈簫每每嫌棄他不如姑娘的時候。
江昀糾結了差不多一個時辰,用過飯才慢悠悠地去了沈簫的臥房,剛到圓月門就看到端著湯藥的丫鬟站在門口不敢進去。
此時酉時已過,夜幕初臨,沈簫的房間里卻并未掌燈。
丫鬟看到江昀走近正欲行禮,江昀卻將右手食指置于唇前,示意她不要出聲。
江昀從她手上接過藥碗,揮手示意她下去。
他站在門口就嗅到了里面飄出的濃郁酒香,推門走進后將湯藥擱在沈簫面前,沈簫此時頭重得趴在圓桌上,右手枕在腦袋下,左手還轉著桌面上的酒壺。
江昀稍微數了下,地上零零散散大概有六只酒壺。
沈簫真的很能喝。
「大概是喝花酒練出來的吧。」
江昀下意識想到,心里有些不爽。
“沈大人,好不容易傷才好就迫不及待把自己喝成這樣,你對得起”江昀的嘲諷頓了頓,三思后道,“對得起日夜照顧你的人嗎?”
沈簫醉眼迷離地看向他,房間里光線很暗,他看不清江昀的容貌,但能嗅到他身上的香氣,聽得出他的聲音。
他不禁笑了下,笑意有些含糊。
江昀索性先為他在房間里點上燈,當房間里的燭臺全被點亮時,就聽到身后沈簫的逐客令:“江公子,謝謝你來送藥,藥喝完了,你走吧。”
江昀轉頭看向他,這會兒沈簫已經醉醺醺地站在桌旁,臉頰酡紅身子微晃,左手倒拿著藥碗,向他展示湯藥已經喝完。
“那又怎樣?”江昀走近他,緊張道,“我又不是特地來給你送藥,送藥只是順便而已。”
沈簫冷笑,眼神愈加迷醉:“哦?那江公子與在下之間還有什么沒算清的東西嗎?”
江昀用收攏的扇柄前端抵在桌面,舌尖頂了頂臉頰輕笑,打算先詐他:“太多了,你為何要告訴歐陽兄,說是我讓你喜歡他的?”
然而,沈簫沒有正面回復,只自嘲地笑了下:“又是因為他,你們一下午就只聊了這個嗎?”
“當然不是,就順口一提,”江昀又隨意錯開折扇,“不過你離我們那么遠,聽不見也很正常。”
沈簫感覺他宛如戲臺上的丑角突然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感情里輸得太徹底了。
他感到一陣胸悶,且伴隨著頭暈眼花,忙撫著心口欲坐下。
但江昀咄咄逼人,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不允許他落座,眸中厲色明顯:“不是要算清楚嗎?那我問你,你為何偷聽我與歐陽兄說話?
沈簫右手按在桌面,堪堪穩住身形,眼眸中沁著水汽和血絲,他咽了咽唾沫,臉皮抽搐了兩下:“那你呢?那晚為何偷聽我與歐陽兄說話?”
“我只是路過。”江昀理直氣壯地撒謊,順便堵住沈簫的后話,“別告訴我你也路過,頂著日頭曬了一下午可不像是路過?”
大概是酒勁兒太大,也可能是江昀欺人太甚,他心中所有的委屈、不甘、心痛等復雜情緒都沖上了頭,眼睛里酸澀難耐。
“江公子,你嘲諷夠了嗎?”沈簫甩開江昀握住他胳膊的手,然后捏住江昀的肩膀將他后推到梁下漆柱上,他唇瓣痛苦地顫抖著,“你是要我說得多明白,你才懂嗎?”
江昀的心抽疼了一下,上下嘴皮輕碰:“對。”
沈簫紅著眼直直地注視著江昀的眼睛,仿似下了很大決心,用盡所有力氣才道:“我喜歡你,你懂了嗎?”
可是如此沉重的表白說出口后卻顯得有些輕浮,即便如此,沈簫仍舊感覺心中波濤駭浪瞬間活了過來,醉酒后的麻木被這句話給激醒了。
沈簫害怕了,還沒得到江昀的回復,他已經在害怕失去,自責果然人不可太貪心,明明待在他身邊就足夠,卻偏偏想要人家的身子,占有過人家的身子后又想侵占人家的心
如果重生初遇那晚,他沒有在江昀身上嘗過甜頭,可能就不會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地步。
因為深愛,才望而卻步,也因為深愛,又不安現狀,企圖叩開心門,但誰又知道那扇門后面會不會是萬丈深淵?
有的關系再進一步就會粉身碎骨。
沈簫不怕粉身碎骨,他怕離開江昀,怕讓江昀置于險境。
表白的話雖然已經說出口,但沈簫還是想要找補挽回,只是腦子現在如同一團漿糊,凝住了他的思考。
他還沒想出找補的話,江昀已經提起一邊唇角不信道:“沈大人,你喝醉了。”
“”沈簫木訥了小會兒,苦笑,“是啊,我喝醉了,唐突了江公子,不好意思。”
江昀的心跳在他的否認中漸漸變涼變冷,如果沈簫想讓他主動表白,那估計得下輩子做夢去。
“既然不喜歡我,那就說清楚吧,為何偷聽我們說話,因為喜歡歐陽兄嗎?”江昀掩去眸中的失落,犀利道。
沈簫雙臂撐在江昀兩側,抿了抿唇:“我喜歡歐陽,不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江昀目光很冷:“以前是,但現在不是,我問你,沈簫,老實告訴我,你真的愛上他了嗎?”
沈簫緊抿唇瓣竟說不出口,眼眸中漂浮的紅血絲更多了,他專注地看著江昀的眼睛,被他的眼神刺得身上全是汗。
兩人就這么保持這個姿勢僵持了一盞茶的工夫,沈簫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他的內心承受著江昀想象不到的煎熬。
江昀就不明白了,難道承認喜歡他很丟臉嗎?沈簫之前都承認被掰彎了,被他這么一個絕世大美人掰彎他還不知足嗎?沈簫愛上他不應該是順理成章的事嗎?
他的心沉了下去,有種被歐陽吟和沈簫耍了的恥辱,他奮力推開沈簫的手臂欲離開。
可他才走出不到兩步,沈簫就拉住他的手臂將他緊緊擁入懷中。
江昀:“”
沈簫沉聲道:“我喜歡的是你,從來都是你,而且很喜歡很喜歡,江昀,我真的很愛你。”
051 他是他的心魔
他的聲音帶有明顯的哭腔,眼角溢出的熱淚竟還沾到了江昀的臉頰,濕潤溫和。
江昀身體顫栗,一股酥麻的感覺從頭頂傳到腳底,他被沈簫抱得太緊,不自覺地緊張起來:“沈大人,你不是說醉了嗎?這是在酒后胡言亂語嗎?”
沈簫又收緊了臂彎,炙熱的唇瓣貼著江昀的耳廓,心如刀割地坦白道:“阿昀,我是喝了酒,但是我沒有胡言亂語,我是真的愛你。”
“因為被我掰彎了,所以就愛上我了?”江昀下頜抵在他的肩上,聲音有點嘶啞。
“不,”沈簫非常緊張,控制不住的心跳劇烈跳動著,好似想要從他的胸口蹦進江昀的心里,“我愛上你,比你想象得還早很多。”
“多早?”江昀追問,他任由沈簫抱著,雙手卻下垂沒附著在沈簫身上,“你對我是一見鐘情?”
沈簫此刻眼圈通紅,當然不是「一見鐘情」,用「一見鐘情」形容他對江昀的愛也太簡單了。
前四世的輪回癡戀不就是為了懷里這個人嗎?
可在這一世,他和江昀的初遇那晚就干柴烈火,除了用「一見鐘情」來解釋,他也找不到別的理由。
“嗯。”沈簫重重地點頭,鼻尖輕輕嗅著江昀身上的芙蓉香氣。
江昀蹙了下眉,心想這答案也太簡單了,便不滿道:“那你說比我想象中早得多?一見鐘情不很正常嗎?江湖上男男女女對我一見鐘情的多了去了,也不差你一個啊。”
“”
沈簫無言以對,但他卻敏銳地從江昀的話聽出了幾絲醋意嗔怪,而且抱著江昀表白卻沒被推開是不是意味著,他不是沒有機會?
“那他們有像我這樣在你耳邊表白嗎?”沈簫呼吸漸重,濕濡的氣息輕撫在江昀的耳廓。
“那他們除非是活得不耐煩想找死了。”江昀咬牙道,旋即就聽到沈簫喉嚨里發出低低的笑聲。
江昀不爽地蹙眉:“你笑什么?”
沈簫想了想道,語氣不禁有幾分親昵:“抱著你就想笑。”
江昀頓時頭疼,掙扎著推開他,沈簫冷不防地后退兩步,但臉上卻漾著笑意。
“沈簫,你是把我當成你翠紅樓的小翠姑娘?還是百花樓的牡丹姑娘?抑或是怡紅院的海棠姑娘、萬香閣的胭脂姑娘?”江昀握著收攏的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左手手心,“畢竟在你心里,本公子比她們差遠了。”
沈簫紅著的眼眸里掩藏不住驚喜的笑意,江昀這番話里的醋意太明顯了,他情不自禁地輕輕上前一步靠近江昀,但江昀卻紅著耳垂后退一步。
“”沈簫的目光毫不掩飾地落在江昀的臉上,眼神滿是眷念柔情。
這是江昀通常很難在他眼里看到的情緒,沈簫之前在他面前偽裝壓抑得太久了。
江昀感到心跳律動驀地有些不正常,他清了清嗓子瞄了眼沈簫癡漢的眼神:“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不習慣。”
“阿昀,”沈簫又親切地喚了聲他的名字,“愛慕你的人數不勝數,這樣的眼神你不應該早就習慣了嗎?”
江昀索性背過身去,邊搖折扇扇風邊道:“他們又不是你。”
“是嗎?”
沈簫不由地勾唇,他確定江昀心里果然有他,這種久旱逢霖、枯木逢春的喜悅在他的心頭漫山遍野般滋長。
江昀居然喜歡他,原本以為幾世的癡心妄想終是黃粱一夢,誰料美夢成真,他從舍不得睜眼變成舍不得閉眼,這份美好把他沖擊得頭暈目眩,過往的所有傷痛都值得。
甚至,再慘一萬倍,他都心甘情愿,為了江昀。
這是他幾世修來的福分啊沈簫望著江昀的背影已經難以釋懷地喜極而泣。
他謹慎地上前,從身后把他擁入懷中,雙臂緊緊環住他的雙肩,江昀不耐煩地想掙脫,卻聽沈簫在他耳畔繼續表白道:“沒有翠紅樓的小翠姑娘,也沒有百花樓的牡丹姑娘,更沒有怡紅院的海棠、萬香閣的胭脂姑娘,她們全是我編的,我的心里只有你。”
江昀心中泛起陣陣漣漪,沈簫的話令他動容,也讓他坦然面對內心,腦海里浮現出他和沈簫的點點滴滴
紅袖樓的浴池、小倌館的雅間、和風月客棧的客房,他真的是對沈簫只有仇恨而沒有半分情意嗎?他真的是單純為了報仇才獻身嗎?如果他的仇人不是沈簫,他還能做到只為報仇就不惜自薦枕席嗎?
他重生之后的放縱僅僅是因為上一世活得太拘謹,還是他對沈簫是有情意的,只是他從來未曾發現?
這種情意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完全不記得,上輩子他們沒多少交集,這輩子沈簫對他也不怎么浪漫,他不懂為什么會愛上他,而且如果不是被歐陽吟點醒,他可能永遠不會直面內心。
這種感覺太陌生了,他在回味時才發覺到它蛛絲馬跡的甜蜜,或許只有一瞬,但卻很真實。
“你編的?那說明你之前騙過我咯?”江昀抬起右手肘狠狠戳向沈簫的胸口。
但沈簫抱得更緊,再痛也不放手:“騙你是因為怕你不喜歡我,我愛你是真的。”
江昀神情有些得意,戲謔地勾唇:“沈簫,別太自戀,我可沒說我喜歡你。”
沈簫的心又被他狠狠捶了一下,他盡力克制緊張,緩緩道:“阿昀,你不喜歡我也沒關系,但我希望你能讓我守在你身邊保護你一輩子。”
“呵,”江昀沒想到沈簫這么大度,偏頭斜斜地看向他依舊紅著的眼眸,“我武功高強,用得著你保護嗎?”
沈簫咋舌,偏偏他又不能告訴江昀前幾世的遭遇。
兩人的鼻息交織在一起,沈簫的唇瓣距離他的臉頰極近,呼吸不由地更加急促灼熱。
江昀的側臉感受著沈簫的呼吸,臉頰很快染上薄薄的紅暈。
沈簫被他這驕傲埋怨的眼神盯得臉皮發麻,他不管不顧地吻上他的唇:“那你保護我吧,好嗎?”
江昀:“”這也行?
因為彼此皆已敞開心扉,當兩片薄唇靠近時,江昀也忍不住迎合沈簫的深吻,配合他的呼吸節奏,舌尖交纏唇瓣相依,沉浸在這炙熱的溫軟里。
沈簫的酒氣因著呼吸渡到了江昀身上,酒確實是個好東西,給他們的纏綿添了幾分勇氣和肆意。
沈簫的左手從江昀的肩膀摸索到腰間,腳步帶著他往圓桌旁挪,待擁吻的兩人靠近圓桌時,沈簫抱著他的腰,將他壓向桌面,江昀順勢后仰,雙手環住沈簫的脖頸。
江昀一直閉著眸享受,沈簫則微微睜眼,滿意地偷瞄江昀如蝴蝶撲扇的長睫,在燈火的映襯下,長睫在他的眼下投了一道淺淺的弧。
他的身子向江昀傾斜,右手長袖一揮便不客氣地將桌面上的茶壺杯盞等東西全拂到地上摔得稀巴爛,發出噼里啪啦的抗議聲。
他邊吻邊傾身把江昀放在桌面。
他知道,這是江昀最敏感的位置。
當沈簫粗重的呼吸撲落在他的脖頸時,江昀憑借短暫頑強的意志力推開了沈簫,沈簫醉眼朦朧,吃驚地望著他:“怎么了?”
他的嗓音有了些喑啞。
“今晚不大方便,”江昀咽了咽唾沫,矯情道。
沈簫不解:“你一個大男子有何不方便?”
“”江昀想了想道,“我沒喜歡上你時,就和你做了很多次,你可以慢慢回味你不是說你喜歡我嗎?那是不是應該聽我的話?”
沈簫略有些委屈,但唇角還是勾著驚喜笑意:“你的弦外之意,是你現在也喜歡我嗎?”
“”江昀抿了抿唇,錯開他過于深情的眼神,“你可以這么想。”
沈簫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他又哭又笑地看著江昀,眸里的欣喜太過刺目。
他本來就甘愿為江昀做任何事,更何況只是為他禁欲,而且不過一晚而已,他們今后有的是時間。
江昀撫額:“沈簫,我發現你不僅愛吐血,你還愛哭。”
沈簫的表白無縫插接:“但我最愛的是你。”
江昀:“”
沈簫盡力壓制想要占有他的強烈欲望,起身站直身體,深呼吸后轉過身背對他:“阿昀,我聽你的,你走吧,越快越好,我怕我真會把持不住。”
他說這話時指甲狠狠掐進了手心,用痛感壓過欲望,雖然明知壓不過。
江昀起身后故意慢條斯理地重新扣上腰帶,他注意到沈簫耳垂通紅,壓抑得臉紅脖子粗,心中有幾分不忍。
但離開前,他仍然故意走到沈簫面前,沈簫即刻扭頭閉眼,短短一瞬,江昀就注意到沈簫的眼睛更紅更可怕,如血泊般驚心,緊抿的唇瓣也輕輕顫抖著,脖頸處血脈賁張,他忍得尤其辛苦。
江昀的心遽然疼痛,他被沈簫強忍的狀態震懾,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因為怕沈簫更辛苦,不過一剎那,他就閃身迅捷地離開了沈簫的臥房,去勢如風。
當他轉出圓月門,背靠白墻時,孤零零的上弦月好像在赤裸裸地嘲笑他的口是心非,他撫著并不平靜的胸口,身上的欲火一直沒下去。
但情欲此刻于他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沈簫的狀態太令他驚訝了,他不禁想起沈簫和謝忠打架那次,沈簫的眼睛也是這么恐怖,還有他在風月客棧獻身那次,沈簫的狀態也是如此
在他明確沈簫喜歡他以后,這些都能想通了。
沈簫想殺了謝忠是因為謝忠吃了他的豆/腐,內力倒襲相沖吐血是因為害怕傷著他,而在風月客棧,是因為他讓沈簫承諾愛歐陽吟,沈簫才會在溫柔鄉中痛苦
而剛剛,是因為沈簫要聽他的話。
江昀按住心口,他現在非常難受,但也非常不解,沈簫為什么會愛他到這種地步,甚至懷疑上一世他是否錯過了什么,不然就短短幾個月的時間,縱使沈簫很愛他,他也不應該這么快成為他的心魔呀。
沈簫不知道江昀就在距離他不過百步的圓月門外,他只道是江昀離開了,渾身的力氣就好像卸去般癱軟跪在地上,口中吐出暗紅色的鮮血,鮮血落在地磚上就像是盛開的紅蓮。
他習以為常地抬袖擦去唇上的血跡,唇角卻掛著笑意,因為他想到江昀說他喜歡吐血的玩笑。
早知因愛生憂怖,無奈人間夢未稀。
052 黑衣女子再次出現
月上中天,窗外樹影婆娑,微風吹破薄云拂過枝葉,一道殘影驀地從窗外閃過。
躺在床上的沈簫突然睜開眼,鬢邊冷汗簌簌,他這晚睡得并不好,得到江昀的喜歡讓他太興奮,但同時這種于他而言最珍貴的事卻也讓他感覺不真實。
他害怕他的「如愿以償」會一觸即破,他擔心他的「來日方長」只是白駒過隙,前幾世殺害江昀的兇手仍然是一把懸在他頭頂的劍,隨時可能斬斷他的幸福。
而且,他并不十分確定那名與魔教相關的黑衣女子就是前幾世的兇手。
在如此興奮又擔憂害怕的雙重折磨下,沈簫妥妥的失眠了,而窗外掠過的殘影更是瞬間斷了他腦海里緊繃的那根弦。
因為已擁有,所以更害怕失去。
沈簫立即翻身下床,來不及穿外衣,只著褻衣邊走邊將腳完全套進趿著的鞋里,像前幾世那般,紅著眼往江昀的房間瘋狂奔去。
這一世變數太多,他最大的變數就是害怕那個兇手提前行動,他怕江昀再遇不測,如果江昀真的出事,他不敢想象自己能怎么活下去。
他落在一處落葉紛飛的小院,眼前的門扉緊閉,屋子里沒有點燈,氛圍幽藍靜謐。
沈簫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因為這個場景和前幾世不大一樣,但他的行動卻沒有放緩,此刻他站在雙側雕花門扉面前,抬手推門,門從里面插上了插銷。
他的心又安定了少許,但為了確定江昀沒事,他不惜擾人清夢敲門:“阿昀,你在嗎?”
他能聽到自己聲線的顫抖。
然而,開門的卻是只著褻衣的歐陽吟:“沈兄,這么晚找江公子?怎么跑我房間來了?”
沈簫登時腦海一片空白,就像是煙花炸開冷掉的夜空。
對啊,前幾世歐陽吟和江昀是夫夫關系,兩人自然是住在一起,而今江昀應該在另外的院落才對。
可是,他在名劍閣這么久為了遵守與江昀的承諾,竟然避嫌到根本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沈簫的自責懊悔沖動等統統襲上腦海,他臉色煞白,眼神可怖地問道:“他在哪兒?”
歐陽吟從未見過他這般情況,不由地先關心道:“沈兄,你沒事吧?”
“我問你他在哪兒?”沈簫的聲音提高,眼神更是多了三分兇狠。
歐陽吟被他這狀態嚇得不輕,趕緊答道:“竹風軒。”
下一瞬,沈簫便頭也不回地騰身離開,動作迅捷不過眨眼便消失無蹤。
歐陽吟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回房拿上外裳后也追了過去。
*
可能是因為對沈簫問心有愧,江昀這一晚也沒睡好,而且因為上輩子死得不明不白,這輩子他的警惕心大幅提升。
門外有人落地的動靜讓他瞬間驚醒,來人內力深厚卻內息紊亂。
江昀即刻穿鞋,不容來人敲門他已經先打開了門扉。
“沈簫?”江昀的防備瞬間松懈,登時感到一腦門官司,“半夜三更來敲門?你有病啊?”
夜半雖光線昏暗,廊下的燈籠卻足以讓江昀看清他眸里可怕的血絲還有他那一張蒼白的臉。
江昀的心微微疼了一下,不明白沈簫又受什么刺激了。
他本想關心一二,但下一息沈簫就跨過門檻把他緊緊擁入懷里,口中喃喃重復:“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江昀稍微轉了下腦筋,猜測沈簫估計是做夢他出事所以才會這么緊張。
他情不自禁地也抬手撫著沈簫的后背,溫熱的手即便隔著衣料也能體會到沈簫的冰冷,忙安慰道:“做噩夢嚇壞了吧?別怕別怕,我還在呢。”
沈簫:“”
隨后跟來的歐陽吟此刻也落在了院中,恰好看見他們二人深情相擁,他的心被揪緊了一下,但沈簫完全沒有注意身后有人。
江昀倒是看到院中的歐陽吟,臉上情緒不明,他本想下意識推開沈簫,在前世的夫君,簡稱前夫面前卿卿我我似乎不太好。
然而,歐陽吟沖他點了點頭,溫潤一笑旋即轉身離開。
江昀心里忽然有點難受,因為他知道歐陽吟喜歡沈簫,一直都知道。
任憑誰看見喜歡的人懷里抱著別人,心里都會不舒服吧,盡管是歐陽吟成全了他倆。
“對了,”沈簫抱夠了后才松開他,握住他的臂膀道,“有個黑衣人,你看見了嗎?”
江昀蹙眉:“你的夢我怎么能看見?”
“”沈簫握住他的胳膊,鎮定下來后眼眸一亮,驟然想道,“糟了,中計了。”
“啊?”江昀仍然懵。
“一定是調虎離山之計。”沈簫判定道,拉著江昀的手欲運輕功回房。
“等等,”江昀拉住他,“容我穿個衣裳先。”
沈簫:“”
他這時才后知后覺發現自個兒身上只著了褻衣,難怪覺得挺涼快。
“我這人比較精致,不像你。”
江昀邊穿衣裳邊偏頭揶揄他,然后扣上腰帶回到他身邊。
沈簫撇開眼神,低眸不滿地想道:這么精致的人日前竟為了歐陽吟,不惜忙得幾日不換衣裳。
他突然就醋意大發,懷疑江昀一定也喜歡歐陽吟,而且對歐陽吟的喜歡更勝于他。
“走吧。”
江昀說話間微笑著去拉他的手。
沈簫卻給臉不要臉地避開他的手,率先走出房門。
江昀的眉心一跳,感到莫名其妙,追上去問道:“喂,你怎么神經兮兮的?”
沈簫也意識到自己態度不好,明明他把江昀的喜歡當作恩賜,卻總是情不自禁貪心,然后作出違背本心傷害江昀的事兒。
他在醋意和真心兩種情感之間徘徊不定,搞得自己隨時可能瘋掉。
但他還得盡量保持超脫淡然的表面風度,也就是三腳踹不出一個屁的高冷自矜。
沈簫沒回頭,右手朝后拉過江昀的手,然后一聲不吭地飛身離開。
江昀發現,在感情方面,他的高冷竟然輸給了一個喜歡藏心事的悶葫蘆。
*
兩人回到沈簫的臥房,在江昀點燈之際,沈簫已經走到博古架拿下錦盒,打開一看,里面已經空了。
江昀走近:“這里裝的是什么寶貝?被偷了?”
沈簫面沉如水:“之前猜得沒錯,黑衣女子果然早就埋伏在我們身邊,呂淼之的那些畫被偷了,她顯然是擔心被我們在畫中發現端倪。”
江昀抬手無奈地揉著太陽穴:“名劍閣的女子不少,廚房的煮飯婆、粗使丫鬟以及一些漂亮小丫鬟,沐紫若?靈兒?等等,你覺得會是誰?”
沈簫推斷道:“既然是在畫中怕被我們看見,那肯定是我們見過的人”
“沐紫若或者靈兒?”江昀用收攏的折扇摁著下頜,“可是我感覺她倆都不大像。”
“那人詭計多端,說不定是名男子呢?”沈簫看著他輕笑,“別忘了在李花鎮作惡多端的采花大盜平時也是扮作女子見人。”
江昀舌尖煩躁地舔過齒背:“那你有頭緒嗎?”
沈簫胸有成竹地笑了笑,但卻搖了搖頭。
江昀更是不解地吊著高低眉:“”
沈簫合上錦盒,淺笑著湊近江昀,炙熱的呼吸撲落在江昀臉上。
江昀:“你想干什么?”
他話音剛落,沈簫的吻就覆上了他的唇瓣,溫柔地舔開他的唇縫,雙手抱住了他的身子。
江昀情不自禁地扶住他的腰,在親吻的空隙嘲諷道:“你不是挺高冷,剛才連手都不讓碰嗎?怎么現在又這么浪了?”
沈簫摟著他的腰一把往上拎,江昀的身子自然跌進他懷里,兩條腿也自覺地盤在他的腰間。
“我錯了,”沈簫輕吻著他的臉頰道歉,又請求道,“天快亮了,趁天亮前一起睡吧。”
江昀還沒答應,人已經被他放倒在溫軟棉絮中,沈簫壓在他身上,明明只有一層薄薄的褻衣,明明之前身體還是涼的,此刻卻如火引冰薪般滾燙熾烈。
江昀就是他的火。
粗重的呼吸喘息在房間里久久回蕩。
*
他倆睡覺忘記關門,翌日二人共度春宵一事就傳遍了整座名劍閣,而且還被描繪得有聲有色,沐紫若氣得要回紅袖樓。
靈兒哄了她一路,終于在名劍閣門口才把她哄好,二次除魔行動的名單已經加上了沐紫若的名字,她可不愿意降低哪怕一丁點勝算。
靈兒分析了她的兩百面首,又分析了她的姐妹們,想著和她關系最好的清玫大仇未報,沐紫若又扭扭捏捏半推半就地回到房間。
名劍閣的弟子在荷花池里找到沈簫丟失的那些畫,全都被泡爛了。
想到黑衣女子可能是魔教中人,而且還混在了名劍閣里,歐陽吟一個頭兩個大,雙手抱頭無可奈何地撐在圓桌上。
二次除魔行動還在悄然準備階段,他也有按時給蔣心月通信,但黑衣女子是個大/麻煩,他不確定那人是否知道他們的計劃,又會不會已經告知蔣心月。
即便蔣心月現在沒動作,魔教也十分平靜,但誰知道浩浩蕩蕩抵達圣蓮教之日會不會再次中計?
“公子,你放心吧,那女子明顯是沖著江莊主去,她不會知道我們的安排,而且我相當謹慎。”靈兒站在歐陽吟身邊安慰道。
歐陽吟閉著眼:“可我還是愁。”
“放心,”沈簫也溫聲勸道,“我在畫紙上動過手腳,那人很快就能露出馬腳。”
歐陽吟這才抬頭看向他,眼神里滿是感激。
江昀也不禁用扇骨打了下他的胳膊:“想不到你還有點深謀遠慮。”
“習慣了。”
沈簫勾了勾唇,眼中情緒不明。
053 沈大人是個醋精
這日秋高氣爽,秋風拂過院中的銀杏,吹黃的銀杏葉好像蝴蝶翩翩起舞,隨風飄落,在地上鋪就一層薄薄的金色地毯。
沈簫站在廊前石階上,風撩起他寬大的衣擺,墨玉簫在他如玉的雙手和薄唇下奏出傷懷的曲子,難怪說簫聲和秋天最配,同樣的蕭瑟和凋零,容易令人傷感斷腸。
江昀舒服地坐在美人靠上,大長腿輕松交疊,左手握著銷魂扇搭在靠背欄桿,待沈簫一曲作罷,他才故意嘲諷:“沈簫,認識你這么久,還是頭一次見你正經吹簫。”
沈簫看向他,眉宇間似秋意清爽,唇角勾著寵溺的笑意。
其實前幾世他和江昀認識后也經常吹簫,將失落痛苦嫉妒難過等等情緒用曲子發泄表達出來,那時候酒和簫是他生命中必不可少的東西。
但江昀滿心滿眼里只有歐陽吟,就算聽到簫聲也不會在意,更不會去想吹簫者是何人。
二次除魔行動需要聯系的人馬差不多已經湊齊,因為上次除魔行動的失利,這次愿意加入的名門正派特別少,其中小門小派居多,不過有像紅袖樓、秦門和鬼刀冢這種游離在邪魔歪道與名門正派之間的派別加入。
靈兒認為這三大門派比很多名門正派加起來還靠譜,她對所謂名門正派以及自詡的正道人士皆嗤之以鼻,她認為這些人無非就是頂著「正人君子」頭銜的雞鳴狗盜之輩。
他們道貌岸然、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其實比誰都自私自利,愛好以「替天行道」的名義抱團欺辱落單者,高高在上做江湖的判官。
江湖不需要判官,需要的是錚錚鐵骨。
在他們眼里,是非對錯看的是名望地位高低,可他們陽春白雪曲高和寡的背后不知道干了多少見不得人的腌臜事,不過是隱瞞得更好罷了,從來只有錦上添花,幾乎不會雪中送炭。
除了她家公子,她家公子是個超級大好人。
歐陽慕楓張羅第一次除魔行動時,靈兒就覺得打不過人家就組團特別窩囊,所以極力勸阻歐陽吟湊熱鬧,沒想到那些人還真上了魔教的當差點全軍覆沒。
如今,她當歐陽吟的軍師獻計,主要就是為歐陽吟報父仇以及她想讓歐陽吟借此機會一戰成名,讓武林重新洗牌,其他名門正派得意太久了,風水輪流轉,輪也該輪上他家公子了。
此時,靈兒雙臂抱胸靠在廊柱下,和江昀一同聽沈簫吹簫,目的是想找機會向江昀提出讓玲瓏山莊也助名劍閣一臂之力。
玲瓏山莊亦正亦邪,本來就在靈兒的盤算之內。
其實若是讓她家公子出面和江昀商量,肯定是事半功倍,畢竟江昀對她家公子還是很有好感,要不之前也不會鬧得天下人盡皆知,但她家公子就是心好,不愿意給別人添麻煩,更不愿意讓沈簫誤會,所以沒答應。
既然公子不干,靈兒就只有親自找上江昀,打算從沈簫入手,拉攏了沈簫,江昀自然得夫唱夫隨。
不過她還沒開口,就先被江昀的那句調侃帶偏了,不自覺地追問沈簫:“沈大人還吹過不正經的簫呢?”
此話從靈兒口中無意識地說出,惹得沈簫耳垂一下子就紅得徹底。
偏偏江昀還故意在姑娘家面前拿他打趣,邪氣地笑道:“那可不,半夜三更天天都在吹呢。”
“啊?半夜三更?我怎么從沒聽見過?”
靈兒不解地抬手撓了撓耳朵,開始質疑自己的聽力。
江昀嘿嘿壞笑著還想再詳細描繪時被沈簫紅著臉打斷:“喂,你別說了。”
叫他「喂」,看來是真有點生氣了。
江昀嬉皮笑臉地閉了嘴。
靈兒雖然心思玲瓏七竅,但對男男女女情事上面卻異常懵懂無知,見江昀不說了,她倒是有些急了,秀眉輕蹙打聽道:“沈大人,你今晚還吹簫嗎?我今晚不睡覺也要聽。”
沈簫面紅耳赤地剜了她一眼,薄唇不滿地使勁吐出了兩個字:“不吹。”
靈兒失望地皺了皺鼻子。
江昀舔了舔唇瓣,樂意見沈簫害羞的模樣。
他發現自從兩人關系明朗,沈簫的各種情緒基本都會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他面前,尤其是害羞臉紅、吃醋生悶氣的時候,還怪可愛。
其實以前沈簫除了會刻意抑制心跳和臉紅避免被看破以外,他的言行舉止和神情也經常會暴露內心真實想法,但那會兒他老是誤會沈簫,此時回想起來還有點過意不去。
他晃著折扇起身走到沈簫身旁,此時黃昏將近,他悠閑地靠在另一邊廊柱,盡力保持正經地問道:“沈簫,這都過去多少天了?你不是說在呂淼之的畫紙上動了手腳嗎?怎么黑衣女子還沒找到?”
沈簫不大敢直視他詢問的眼神,咽了咽唾沫小聲道:“我失策了。”
江昀「噗嗤」一聲笑了:“之前我還夸你「深謀遠慮」,看來我也失策了。”
靈兒更是被他倆逗笑:“我還以為沈大人你神機妙算算無遺策呢,哈哈哈哈結果翻船了哈哈哈哈。”
沈簫聽到她的笑聲,臉色更沉了,偏偏靈兒還把一雙纖纖玉手湊到他面前揮舞。
靈兒笑道:“沈大人,本來我還想讓你幫我看看手相,什么時候可以覓得如意郎君呢?現在就算了,唉,你也算不準。”
沈簫卻抓住了她的手腕,不過有意覆在她的衣袖上,沒有觸碰她的肌膚,他眉間隆起,重重地深呼吸道:“芙蓉香味兒太重,不適合你。”
靈兒撇嘴使勁收回手,揉著手腕氣呼呼道:“沈大人,我看你一天到晚跟在江莊主身邊,挺喜歡芙蓉香呀。”
江昀輕笑,眉眼彎彎道:“靈兒姑娘想岔了,沈大人是喜歡我,不是喜歡芙蓉香,因為芙蓉香在我身上,所以他才喜歡,但你身上嘛就”
他欲言又止地抿唇壞笑。
靈兒「哼」了一聲,鼓著臉頰沖二人怒道:“你倆就是合起來欺負我一個小姑娘,過分。”
她說完就轉身跑掉了。
待靈兒的衣衫轉出沈簫的視野,他才偏頭對江昀道:“你確實挺過分。”
但他的語氣很輕,完全沒有責怪的意味,甚至唇角還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江昀挑眉,眼神可憐兮兮地質問:“今晚真不吹簫了?”
“”看到他眉目含笑地調戲,沈簫頓感口干舌燥,傾身將他壓在廊柱上,呼吸頃刻間交融在一起,急促而灼熱,“你說呢?”
他舌尖微翹,帶了些明顯的挑逗。
正當他的吻逼近,距離江昀的唇只有一寸距離時,后面響起一陣咳嗽。
丫鬟非禮勿視地盯著腳下的地磚:“兩位貴客,該用晚飯了。”
沈簫這才不情不愿地起開,隨便理了理衣衫,快步走進屋內,江昀緊隨其后。
*
大概是因為他倆秀恩愛秀得太過分,雖然不是故意旁若無人,但有時候的確挺扎旁人們的心。
這不,下午兩人剛合伙兒欺負了靈兒,晚上歐陽吟就來找他們算賬為靈兒出氣了。
今晚月明星稀,再過幾天就是中秋了。
三人圍坐在院中石桌旁,歐陽吟嘗了兩口菊花茶才慢悠悠道:“靈兒把二位今日下午的事情都告訴我了。”
江昀不好意思地玩著折扇,自覺甩鍋道:“都是沈簫的錯,他說人家姑娘的芙蓉香手霜不好聞。”
“”沈簫小心眼地瞪了他一下,將鍋又甩回去,“其實是阿昀的錯,他故意讓靈兒姑娘尷尬,而我只是實話實說。”
江昀舉手發誓:“我也是實話實話。”
他說著還在石桌下踢了沈簫小腿一腳:“難道你不喜歡我嗎?”
然而,他的語氣在說到「喜歡」二字就不由地放輕放緩,氣勢一下子就滅了。
江昀不喜歡在「前夫」面前秀恩愛,雖然這一世他們并沒在一起過,但他上輩子的記憶都在,而且很深刻。
不過,和喜歡的人打情罵俏這種事,有時候真控制不住,比如現在。
沈簫非常敏感地注意到他的表情變化,看到江昀如此在意歐陽吟,他又吃醋了,便故意大聲回應:“你說的是實話,我就是很喜歡你。”
結果,這話出口后,江昀和歐陽吟竟不約而同地撫額。
沈簫:“”
江昀腹誹:操,說這么大聲干嘛?又不是沒表白過。
歐陽吟撫額,無奈地嘆氣:“我找你們不是說這事,是另外一件事。”
“啊?”江昀定睛看向他。
而歐陽吟的眼神則瞥向了沈簫放在桌上的墨玉簫。
沈簫立即明白歐陽吟的弦外之音,略羞愧地頷首。
江昀登時也明白了,忙向歐陽吟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歐陽兄替我給靈兒姑娘道個歉,下午確實口無遮攔了。”
歐陽吟抬手制止他道:“江兄不用道歉,靈兒并沒有聽懂那些話,只是我覺得她畢竟還小呃雖然她也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齡,但她很單純,對很多事不大懂,所以還請二位以后不要在她面前說這些。”
“放心,我保證以后絕對不會。”
江昀誠摯地對歐陽吟豎著三根手指發誓道,他眼眸晶瑩清澈,就像是盛滿了銀河。
可惜,他的眼神落在沈簫眸里,而他的視線卻在歐陽吟臉上,眸里自然也是歐陽吟的影子,這讓沈簫回憶起前幾世被忽略的痛。
得到他的保證后,歐陽吟才放心起身離開,不便打擾他倆。
又因為江昀目送歐陽吟轉出圓月門,沈簫不舒服地起身告辭:“我也離開了。”
江昀不明所以,忙拽住了他的衣袖:“你今晚不留下嗎?”
“口腔潰瘍,吹不了簫。”
沈簫的狀態就像是剛才干掉了一大缸醋。
054 沈大人泡在醋缸里了(上)
江昀明白沈簫是又吃醋了,不就因為他和歐陽吟多說了幾句話多看了幾眼嗎?
這男人的嫉妒心也太強了吧。
明明他對歐陽吟只是很單純的友情,可沈簫還是不舒服,總不能讓他為了愛情就和歐陽吟絕交吧?
江昀頓時感到頭疼又麻煩,他就不能慣著沈簫這小肚雞腸愛吃醋的德性,不然以后還能有同性朋友嗎?世上美男子何其少,能交上朋友多不容易啊。
他想著就松開了沈簫的衣袖,淡定地揚了揚下頜:“你走吧。”
“”
沈簫不可思議地回頭看向他。
江昀故意錯開他質問又生氣的眼神,佯裝漫不經心地喝茶。
“”
沈簫幾不可查地悶哼一聲,氣沖沖地走得飛快,衣袍揚起小小的一陣風。
就連這平平淡淡的風,江昀也覺得似乎嗅到了酸味兒。
回去之后,沈簫輾轉反側睡不著,他也沒料到自己的嫉妒心有這么重,他不應該早就接受「江昀更喜歡歐陽吟」的事實嗎?江昀接受他不就是因為他愛慕他,而歐陽吟不在意他嗎?
所以,他有何好嫉妒的?他本來就是江昀的「將就」而已啊?
沈簫被這些想法折磨得頭痛欲裂,他從來都知道他不該貪心不該爭取更不該強求江昀只喜歡他一個人,可他忍不住,這種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滔天的醋意江昀永遠不會明白。
*
“他就是矯情、作,比我還能作。”
江昀不滿地向歐陽吟抱怨道,氣得往嘴里塞了個月餅狼吞虎咽。
今日是中秋,沈簫自那晚后又恢復了表白前的傲慢高冷疏遠,至少以前江昀稍微勾引,沈簫就能上鉤與他風流快活,現在,沈簫幾乎都不正眼瞧他。
擺明了想分手。
那夜,沈簫想了整晚,既然江昀給不了他安全感,而他又想待在他身邊保護他,最好的相處方式應該是退回朋友的位置。
雖然他不甘心只做朋友,而且做朋友他也能吃醋生悶氣,但是醋意和火氣能比「在一起」時少一點,畢竟身份變了就沒資格情緒化了。
這里的楓葉還未完全紅透,顏色由黃到紅依次漸變,層林盡染浪漫好看,風一吹就簌簌下落飄舞,打著旋兒落在地上。
江昀和歐陽吟的長條案就放在茂密的楓樹下,案上擺有果酒和各式月餅,趁著沈簫如廁期間,江昀就忍不住向歐陽吟吐苦水。
歐陽吟端起銀質酒杯,蕩了蕩杯中的果酒,蹙眉搖頭:“沈兄在感情方面沒想到如此敏感,這和他平常作風大相徑庭,我也說不清楚,若真要說的話,大概是沈兄太愛江兄了,所以才會患得患失、情緒反復。”
江昀更不滿,冷笑道:“他愛我就能綁架我的交友自由了?”
他不禁想起沈簫眼眸密布可怖血絲的模樣,他是沈簫的心魔,或許用輕飄飄的「愛」根本不足以形容沈簫心里的情意。
只是,他一不了解沈簫為何會如此愛他,二不了解沈簫的心魔由何而來所以,即便沈簫的愛很深沉,也根本不足以令他斷絕和歐陽吟的朋友關系。
他倆看到沈簫回來,不約而同地閉了嘴。
“”
沈簫攥緊了寬大袖袍里的拳頭,不置一詞地坐回原位,也就是歐陽吟的對面。
歐陽吟有眼力勁地從坐墊上起身,輕笑道:“時候不早了,我還有一些雜事要處理,先行告辭。”
江昀明白他是故意留下他倆獨處,如此善解人意的美男子朋友,怎么可以說放棄就放棄呢?
“不一起賞月了嗎?”
江昀企圖留下他,皓月當空,果酒和月餅還剩很多。
“不了,二位慢聊。”
歐陽吟堅持離開。
*
此時此刻,長條案旁就只剩下江昀和沈簫,樹上懸掛的四面體燈籠投下熏黃的光暈。
歐陽吟走后不到一盞茶的工夫,沈簫喝完杯中的果酒也起身告辭道:“我也先回去了。”
這回,他轉身沒走兩步,就聽到江昀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江昀的語氣很冷:“站住。”
主要是被這幾日沈簫的疏遠態度給氣的。
沈簫站定,他其實不想走,可又能和江昀聊些什么呢?他們的氛圍太尷尬了,如果真聊,他可能就得說出分開之類的話了。
他的言行舉止雖然已經表明了這個意愿,但卻要他真正說出口,卻不容易。
沈簫想了想又回到坐墊:“江公子是有何想說的嗎?”
自從那晚,他對江昀的稱呼也變了,這也讓江昀火大。
“沈簫,你到底想怎樣?”江昀仰頭將杯中果酒一飲而盡,“你鬧夠了嗎?如果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可以明說,但我要知道原因。”
“沒什么特別的原因,”沈簫心痛垂眸,拎起銀質執壺往酒杯中滿上一杯果酒,“只是覺得我倆不合適,只做朋友就挺好。”
他聲線里的糾結被江昀聽得一清二楚。
沈簫端起果酒欲飲,卻被湊近的江昀從手中奪走了酒。
他驚怔地看向江昀,江昀上半身傾近,眉目間染著怒意:“是能上床的那種朋友嗎?”
說罷,江昀便將那杯果酒全數潑在了沈簫臉上,暗紅色的酒水順著他清麗的面容淌下,有的由修長脖頸流入衣襟。
沈簫沒有眨眼,任憑浸著果香的酒在他臉上掛著,也沒有拿出手帕擦拭。
他緊抿著唇,半晌后才咬牙道:“江公子想多了,是不上床那種朋友,只是、單純的朋友。”
江昀即刻將手中的酒杯重重擲在地上,在寂靜的夜里發出清脆突兀的聲響。
沈簫的神經顫抖了一下,眼眸里浮上了些許水汽。
江昀發脾氣的狀態將他的思緒拉回了前幾世,那時江昀每次發脾氣無一例外都是因為歐陽吟,但現在,江昀是為了他發脾氣,這一世自和江昀相識以來,江昀從來沒有如此生氣過。
“沈簫,”江昀站起身,摔掉酒杯的手用虎口鉗住了他的下頜,憤怒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嗎?你不就是吃醋嗎?”
沈簫的心臟「咚」了一聲。
“我和歐陽只是朋友關系,不上床那種,你到底吃的哪門子醋啊?我就不能有朋友嗎?”
“你、不喜歡他嗎?”
沈簫的下頜被他掐得難受,艱難地開口道。
“我何時說過喜歡他了?”
江昀納悶地皺眉。
沈簫看向他的眼神有了看傻子般的無語。
江昀想起來,確實他以前經常宣揚喜歡歐陽吟,可他已經和歐陽吟解釋清楚是誤會了。
沈簫冷哼一聲,似是在苦笑:“江公子是把我當傻子嗎?在紅袖樓你勸解清玫時,不就承認過喜歡歐陽嗎?”
“”
江昀無話可說,在紅袖樓那會兒確實還沒完全放下歐陽吟,同時他也恍然大悟,那晚沈簫也在,沈簫就是他偏過頭卻沒捕捉到的那縷風。
沈簫提了下唇,自嘲地笑了笑,撥掉他的手,仰視他道:“所以,別騙我了,你根本不懂我的痛苦我知道你更喜歡他,讓我留在你身邊簡單做個朋友就好,不然我會情不自禁貪心,情不自禁吃醋,情不自禁生氣”
“只做朋友就不會貪心?不會吃醋?不會生氣了嗎?”江昀居高臨下地嘲諷地笑道,“那你還待在我身邊干什么?你離開我不就好了嗎?嗯?”
沈簫唇角抽搐,心臟被攫緊蹂躪的痛感清晰地由胸腔蔓延開去。
“說你兩句又想吐血了嗎?”江昀冷笑,右手捧著他的臉頰。
“”
沈簫不知道該說什么,但打死他也不會離開江昀。
江昀的手摸到他的耳垂,溫柔地揉弄,沈簫很快感到那點酥麻襲上了他的臉頰。
求而不得的痛苦,撕心裂肺的絕望,江昀不是沒經歷過,也不是不明白,只是沈簫這種明明得到卻還自陷囹圄無法自拔的痛,確實讓他匪夷所思。
如果沈簫的患得患失真來自對歐陽吟的嫉妒,江昀有必要向他明確表態。
“沈簫,”江昀認真想了想,凝視著他的眸緩緩道,“還記得在風月客棧的時候,我讓你出去,我有私事和歐陽說嗎?”
沈簫眼神黯淡地「嗯」了聲。
江昀:“我和歐陽說的私事就是,「我喜歡他」是一場誤會,我已經明確告訴不喜歡他,然后想要撮合你們你可能會認為我說不喜歡他是騙他,當時我可能也確實沒完全搞清楚對他是否有感情,但現在我很清楚,我對他只是朋友情誼,說什么「我更喜歡他」,你倆根本沒法比較,因為我喜歡的只有你,愛的也只有你。”
沈簫黯下去的目光又有了光亮,驚喜的眼神無所遁形,他眼里是認真表白的江昀,耳朵里也是江昀表白的聲音。
可能是因為太害怕是假,他捕頭的敏銳令他不自覺地問道:“那你為何要說你喜歡歐陽吟?而且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感情關系里最煩的就是翻舊賬,江昀剛含情脈脈地表白完就被他哽了一下。
“這事不好說,以后你就會知道。”
江昀避開這個問題,俯首用力吻上他的唇。
在沈簫的記憶里,這應該是江昀第一次主動吻他,他耳根已然紅透,眼淚肆無忌憚涌出眼眶,咸咸的眼淚和酒水混在一起,他抬手按住江昀的后腦勺,很快反客為主欺身而上,桌案上的杯盤果酒月餅等皆撒落一地好不狼狽。
055 沈大人泡在醋缸里了(下)
床架劇烈地「吱呀」晃動,天青色床幃波紋陣陣,低吼喘息的聲音囂張至極。
他們好像是要把這幾日的疏離冷淡全都補回來,尤其是沈簫,特別賣力干活。
他的頭埋在江昀的頸窩,忘情地親吻著他的脖頸,呼吸聲粗重急促,左手狠狠捏了一把江昀精瘦的腰,疼得江昀抬膝踹了腳他的大腿。
沈簫「唔」了聲,想起某事后在他耳畔吃醋道:“阿昀,我問你,你這么精致的人為何會為了歐陽幾日都不換衣裳?”
“什么時候的事兒?”
江昀被他搞得有點累了,腦子放空想不起來。
“就我受傷那段日子,歐陽在床前守著我,而你為了他忙碌于打理名劍閣上下”
沈簫話未說完,江昀就推開他的肩膀,兩人的臉頰皆緋色迷離,尤其是江昀,愈加透出幾許嫵媚。
江昀舔了舔唇瓣,抱歉地笑道:“其實,我是騙你的”
沈簫驟然發現他曾經不敢深入想的事情很可能是真的,唇角不自覺地勾出一絲笑意。
江昀則摟過他的脖頸繼續道:“你不自量力為我受傷,我照顧你是應該的,不要客氣。”
“照顧我的真是你?”沈簫明白他不是在做夢,“你是為了我才衣不解帶,來不及換衣裳?”
望著他驚喜的眼神,江昀勉為其難地點了下頭。
雖然江昀沒有解釋之前為何要讓全天下都知道他喜歡歐陽吟,但他這個點頭卻讓沈簫非常感動,給了他莫大的安全感。
他現在十分確定,江昀真的愛他,不是他的錯覺,不是他自以為是的過度解讀,不是他一廂情愿后得到的施舍,更不是江昀退而求其次的將就。
沈簫動情地親吻他的唇,唇瓣吮吸舌尖交纏,身體在互相磨蹭間再次進入
*
自江昀向沈簫說明白以后,沈簫果然豁達了不少,雖然偶爾也會吃點小醋,生點小悶氣,但至少不會把自己搞得生不如死。
靈兒忙于親自走訪二次除魔行動名單上的門派,以確定合作情誼,因為當初走得匆忙,忘記向江昀提出讓玲瓏山莊加入的請求,等她回到名劍閣時已是隆冬。
年關將至,空氣冷冽,時不時還會飄幾場小雪,院落中的綠意漸漸被白茫茫覆蓋。
冬天有人暖被窩的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江昀和沈簫之所以賴在名劍閣過年,心底共同的原因都是為了那名消失良久的黑衣女子,但他們都不曾向對方說起。
畢竟只有仇恨才會令他倆如此執著,而這仇又是上輩子的事,自然不便宣之于口。
二次除魔行動在即,黑衣女子一定會再次出現,如果她的目標仍是江昀,沈簫躺在床上,冬日的夜晚非常非常安靜,唯呼吸和心跳最清晰,連蟲鳴的窸窣聲也沒有。
他睜眼直直地盯著床帳,幽靜漆黑的氛圍令他眼前有些模糊,好像是飛塵起舞。
沈簫在前幾日收到朋友的飛鴿傳書,天機處果然有關于圣蓮教的秘密,結合那個秘密,他差不多可以猜到黑衣女子是誰,可惜沒有明確直接的證據,所有的猜測也可能是巧合。
事關江昀的生死,他從來都是寧可錯殺也絕不放過,前幾世他已經錯殺了太多人可這一世不同,他必須得小心翼翼護著江昀,以他的安全為先,萬一殺錯可能會打草驚蛇,不僅場面會失控,還很可能讓江昀陷入更危險的境地。
他需要更明確的證據以及更穩妥的殺人手段。
沈簫正想著,他驀然察覺身旁的江昀猛烈顫抖了一瞬,緊接著江昀就大口喘著粗氣坐起身,鬢邊冷汗淋漓,右手緊緊捂住心口。
“阿昀,你怎么了?”
沈簫忙起身抱住他的身子著急關心道。
江昀沒有回答,他臉色慘白,重生以后首次夢見在黃泉路上的情景,心口疼痛不已,他依舊不記得上一世死去的真相,但他記得重生的目的就是為了真相和報仇。
這些日子里他沉溺于和沈簫的感情中,無暇顧及報仇之事,也沒仔細琢磨如何報仇,眼看著日子一天天逼近,這個夢算是令他醍醐灌頂,他必須得著手準備。
關于黑衣女子,他沒有任何線索,也不確定那人是否上一世殺他的兇手,如果按圖索驥,那他眼下只有一個辦法
心臟突然抽痛,江昀忍得咽了口唾沫,冷汗前赴后繼地往外冒。
“阿昀,你到底怎么了?”沈簫將他緊緊攬入懷中,緊張擔憂道,“是做噩夢了嗎?別怕別怕。”
“你是在哄小孩子嗎?”
江昀推開他的懷抱,唇瓣顫抖發白。
“到底怎么回事?”
沈簫比他還慌張,拿過他手腕把脈,江昀內息不穩心跳加速,在安靜的氛圍里尤其明顯,確定他身子并無大礙后,沈簫才緩緩松了口氣。
江昀平復心情后注視著他的眸,沈簫的眸此時漆黑如不見底的深淵:“我要干一件事,可能你會不高興,但是你必須支持我,而且不能問我原因,我不想騙你,也暫時不想回答你。”
沈簫的心跳登時比他還快。
*
名劍閣踏雪尋香苑的臘梅開得正盛,幽香襲人,根本不用尋,為刺骨的寒冬添了些詩意的氣息。
名劍閣的弟子和下人們都忙于準備年貨、打掃擦洗家具和縫制新衣等等。
比較閑就只有名劍閣的主人和客人以及靈兒。
歐陽吟今日心情大好,因為劍冢終于鍛造出了一把絕世好劍,他將寶劍恭敬地放在踏雪尋香苑的石桌上,讓江昀等人參觀。
此劍劍身窄細、輕薄堅韌、鎏銅錯金,象牙劍柄上纏有紅色絲帶,玉質劍首鏤空雕花,劍格飾以日月星辰,劍匣涂以朱漆,在白雪冷意中頗有一段風流。
歐陽吟已向他們展示過此劍的鋒利,既可削鐵如泥也能吹毛斷發,劍刃不會有一絲破損,而且輕巧方便揮灑自如,易凝結使劍主人的劍意,所到之處劍氣瀟灑磅礴。
沐紫若興趣缺缺地擰著眉,她對劍不感興趣,她的武器是白綢。
“這劍叫什么名字啊?”她想了半天,索性跳過對寶劍的夸贊問道。
歐陽吟輕輕撫著額,目光理所當然地落在沈簫臉上,拱手客氣道:“不如請沈兄為此劍賜名吧?”
沈簫已經很壓制情緒,但見到此劍時眼神還是會不自覺地兇狠。
他無論如何也不忘記,這就是插進江昀心中的那把劍,他咬緊牙關沒出聲,歐陽吟只當他是思考,也不著急催他,而是滿眼寵溺地看著他的寶劍。
江昀失去了前一世被害的記憶,并不知道這把劍就是兇器,玲瓏山莊出身的他也是用劍的行家,他對劍的了解及審美品味并不比歐陽吟差。
他見沈簫想名字想得這么費力,便向歐陽吟討了劍當場耍了起來,江昀武功高強,對寶劍的駕馭更是熟練巧妙,否則也不可能游刃有余地把銷魂扇當劍使。
他身姿輕盈如風颯爽,出劍凌厲精準,劍身在空氣中發出悅耳的「鏘啷」聲,剎那間臘梅翻飛,花雨將其包圍,著大紅衣袍的江昀就像是閃爍的火,燦爛絢麗到令人挪不開眼。
江昀舞完最后一式后把劍扔向沈簫,沈簫一把握住劍柄,意識才從江昀的風采中回過神。
“名字想好了嗎?”
江昀走近他,沖他揚了揚下頜。
沈簫呼吸滯了一瞬,舔了舔略微干燥的唇瓣道:“不如就叫「沉霜」吧,勿鋒芒畢露急功近利,須韜光養晦和光同塵。”
前幾世,他也是在江昀舞劍之后給這把劍起的名字,不同的是那時江昀不會把寶劍扔給他。
“我們公子一向很穩重啊,感覺「沉霜」這名字挺配這把劍,但卻和我們公子不大搭配。”靈兒捋著垂在胸前的秀發不解道。
歐陽吟則在她的灼灼目光下將寶劍歸鞘,然后雙手捧到江昀面前道:“此劍就贈予江兄,當作是我名劍閣下的聘禮吧。”???
靈兒登時一臉懵,懷疑她離開的這段日子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她疑問的目光看向沈簫,沈簫面容平靜、無悲無喜,似乎早就知曉此事,她再看向沐紫若,發現沐紫若也處在懵懂狀態。
“到底怎么回事啊?”她忍不住詢問,睜大一雙杏眸,“江莊主要嫁到我們名劍閣?”
“嗯,”江昀點頭,“在下認真想了許久,始終放不下歐陽兄,而沈兄也發覺我們之間的關系應該停留在朋友上,所以再三考量下,我和歐陽兄決定成親。”
靈兒抱頭驚呼道:“你們太草率了吧。”
要想計劃順利進行,歐陽吟必須得參與且保密,雖然他不明白沈簫和江昀此舉何意,不過他這人心地善良,幫朋友一把也無所謂,反正是假成親。
而且沈簫還說,可以借成親喜宴給參與二次除魔行動的門派發請帖,讓他們在名劍閣匯合,婚宴之后便一同前往圣蓮教除魔,減少圣蓮教的反應時間,讓他們沒有充足的應對時日。
歐陽吟也覺得這辦法不錯。
當江昀向沈簫提出與歐陽吟假成親時,他心里肯定很難受,但同時又處在十分矛盾的情緒里,他不想接受這個計劃是因為即便是假成親,他也覺得膈應;他想接受這個計劃是因為重復前幾世的軌跡是找到直接證據最簡單的方式。
而且他能確定計劃中的第三個參與者歐陽吟不是兇手,所以計劃可行。
他也有懷疑江昀假成親的目的,可偏偏答應了他不能問,便只得默默陪他完成這個計劃。
他們仨實施這個計劃后,江昀就故意和歐陽吟走得更近,與沈簫保持若即若離的疏遠,兩人若是想干些什么,唯有偷情。
056 彼此情敵越來越多(上)
為了不打擾五湖四海過年的熱情,江昀和歐陽吟的婚期定在了仲春三月。
收到名劍閣喜帖的門派都在二次除魔行動的名單上,草長鶯飛、李花燦爛之時,他們將借由赴宴之名齊聚名劍閣。
玲瓏山莊自然也得千里迢迢奔赴,而且元宵節剛過,他們便收拾妥當出發,大師兄江末的臉垮得就像便秘一樣一言不發。
明明是他家莊主向名劍閣下聘,然后迎娶名劍閣閣主歐陽吟到玲瓏山莊。
大過年的收到名劍閣的請帖他都懵逼了,反轉來得猝不及防,他家莊主下個聘還把自個兒搭進去了,這事兒傳到江湖上也太丟臉了。
江昀好不容易再次見到師兄弟們,開心得和他們一一擁抱,雖然是莊主大喜之日,但玲瓏山莊也沒必要傾巢出動,畢竟不是什么榮耀的事兒,江末只帶了二十余名師兄弟赴宴,就和當初聘禮護送隊的人數差不多。
除了看熱鬧不嫌事大,臉皮夠厚的十三師兄于澤,玲瓏山莊上下就沒一個高興的人兒。
大師兄江末性格內斂易臉紅,江昀只當他是害羞,擁抱時拍了拍他的后背,誰知聽到他在耳邊小聲嘀咕:“肥水不流外人田,還不如在山莊里自產自銷呢。”
江昀蹙眉:“”
他還沒開口批評,耳尖的十三師兄于澤就不爽地拉著大師兄的胳膊,原本的嬉皮笑臉立馬沉了下去:“喂,你什么意思啊?”
大師兄紅著臉沒理他。
江昀就當沒聽見,繼續和其他師兄弟摟摟抱抱表達熱情,但卻耳尖地聽江末和于澤的聲音。
于澤將江末拉到一旁,語氣中帶了一絲威脅:“大師兄,我倆的山盟海誓你這么快就忘了?你要是敢負我我就和你同歸于盡。”
他倆聲音雖小,但江昀聽得很真切,臉皮細微抽搐了一下,沒想到他倆水深火熱/地走到一起了。
江末耳根通紅,抬眼悶悶地看向他:“上次在春心城外,我就準備向莊主說明我倆的事,不是你攔著說不是時候,我要是有負你的心,何必還多此一舉。”
于澤理虧,旁若無人地貼著他的耳朵解釋:“上次那是離別的場合,說這個不合適。”
江末并沒理他,這個大師兄除了愛臉紅以外,還很小氣。
于澤舔了舔唇瓣,知道哄不回來了,干脆等著江昀和師兄弟們一一打過招呼后就上前拱手道:“莊主,大師兄與我其實早就眉來眼去暗度陳倉已久,并且早已私定終身,希望莊主可以成全。”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江末和于澤臉上,江末一動不動渾身僵硬,臉紅得快要炸開。
江昀眉開眼笑地握住于澤的肩膀:“行,挺好的,你倆自便,若是想辦婚宴就等一切完事兒后回玲瓏山莊辦,別想蹭名劍閣的場子,這里是我的主場。”
“”
還沒正式成親就胳膊肘往外拐,師兄弟們看他的眼神更別扭了,只有于澤非常高興地擁抱了江昀:“多謝莊主。”
“行了,各位下去休息吧,日后可有得你們忙。”
江昀儼然名劍閣另一個主人,端著架子打發遠道而來的師兄弟們回客房歇息。
于澤討好地勾過江末的肩膀,趁機在他臉上吻了一下。
望著他倆卿卿我我的背影,江昀突然很想沈簫,然而沈簫現在正忙著應付朝廷來的使者,沒空搭理他。
靈兒將這次行動隱瞞得很緊,除了名劍閣的人和各門派的掌門,按理說不應該有人知曉,可大年還沒過完,東廠都督董葉舟都帶著一撥著飛魚服的錦衣衛做客名劍閣。
董葉舟揚言要助名劍閣一臂之力,同為朝廷中人的沈簫自然不敢怠慢。
上一世,董葉舟的確也參與了二次除魔行動,但他如何得到的消息,江昀始終不知。
*
安頓好師兄弟后,江昀無聊地來到沈簫所居住的院落,看到眼前的情景,忽然就明白董葉舟無所不知的原因了。
春回大地,光禿禿的枝丫抽出嫩綠的新芽,冷空氣中也多了一絲暖意,而沈簫面前的空氣除了那絲暖意外,還有絲絲縷縷的龍涎香的氣味兒。
董葉舟身著籠有黑紗的黑色蟒袍華服,頭戴烏紗折上巾,他儀容嫵媚舉止優雅,白皙的肌膚薄得似乎吹彈可破,一雙好看修長的玉手輕輕拾掇著青花茶盞的杯蓋,音色略有些尖細:“沈捕頭這幾日悶悶不樂,可是因為咱家的到來不合時宜啊?”
沈簫早就習慣了他的陰陽怪氣,從容地端杯喝茶:“不敢,能得到都督的相助,是名劍閣的福氣。”
“咱家可不是為了什么名劍閣,”董葉舟不舒服地抿唇,垂眸時長睫輕顫,抬眼看向沈簫的眼神含笑,眼眸漆黑幽深,“沈捕頭拿著朝廷的俸祿身為朝中之人,不逍遙安逸地留在汴京,卻整日奔波在刀光血影的江湖,咱家怪心疼,所以借此機會幫忙,咱家的心意沈捕頭還不明白嗎?”
董葉舟十歲就入宮,因為長相乖巧為人做事八面玲瓏,得到當朝司禮監掌印太監的賞識和提拔,如今才二十三出頭就已經坐上了東廠都督的寶座,其手段和謀略不言自明。
他欣賞沈簫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每次話藏機鋒的暗示都被沈簫裝傻糊弄過去,今日董葉舟說得如此明白,沈簫還是得先委婉迂回一番。
“都督的心意不是為國為民嗎?”沈簫想了想,轉了轉腦筋道,“朝廷參與此次行動既能除掉江湖中的一大惡勢力,也能借此揚威,提高在百姓和武林人心中地位、博取好感,都督是打的這個算盤吧?”
董葉舟輕笑,對沈簫的回答似乎在意料之中,他不緊不慢道:“沈捕頭答對了一半,還有一半是咱家向皇上許諾,事成之后將沈大人帶回汴京。”
“我不回去。”
沈簫「騰」的一下站起身。
“那可由不得你了。”董葉舟也隨之起身步近,他手里習慣拿的黑絲絹面團扇輕輕抬起沈簫的下頜,尊貴的龍涎香氣撲在沈簫的臉上,“咱家在你身上可是花了不少心思,沈大人不覺得應該心懷感激投桃報李嗎?”
沈簫站定如松,不屑地冷哼:“都督對沈某的好可是說的讓沿途鷹爪監視我并上報?都督之所以得到除魔行動的消息,想必就是他們通風報信吧?”
錦衣衛的秘密聯絡網遍布天下,天機處也由錦衣衛管轄,沈簫知道以董葉舟對他的關注程度,肯定會從中得到除魔行動的消息。
這一世董葉舟年后才到名劍閣,已經比前幾世晚了半月。
“咳咳。”
江昀故意咳嗽引起他們的注意,然后悠閑走近。
沈簫本下意識想要推開近在咫尺的董葉舟,但轉念想到他們的計劃,又萌生讓江昀吃醋的壞心思,便故意沒動作。
“原來是江莊主。”
董葉舟還算給他面子地拱了下手。
江昀禮尚往來地抱了下拳,開門見山地問道:“都督和沈大人似乎關系很是不一般啊?”
沈簫聽到他話里的醋味兒,暗喜地勾了下唇。
董葉舟撩了下衣袍坐下:“咱家和沈捕頭的關系哪里比得上江莊主呢?在咱家得到的情報中,二位同榻而眠的次數兩只手都數不過來呢。”
他伸出十根修長勻稱的手指撇嘴道。
東廠消息靈通還真不是無稽之談,但沈簫和江昀均是高手,就算有人監督,那人肯定也只能遠遠瞧見二人同房,卻不敢靠近,否則必死無疑。
江昀尷尬了小會兒,聊勝于無地解釋:“都督想多了,我與沈大人并非同榻而眠,只是同一間房罷了,我與他關系好,睡前聊天是常態,如今本座要嫁人,與沈大人就避嫌了。”
董葉舟細長妖艷的鳳眸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一聲一波三折的「哦」似乎并不把他的話當真。
他起身輕搖團扇告辭道:“咱家不是個不解風情之人,就不在此打擾二位了,咱家之前說的話還請沈大人好好考慮考慮,榮華富貴位高權重哪個不比刀口舔血香?”
待董葉舟走遠不會再聽到他們說話時,江昀才走近抬手肘捅了下沈簫的胸口:“事成之后,你真的要回汴京嗎?”
沈簫又有了打趣他的心思:“那你想我回去嗎?”
江昀臉色很平靜:“無所謂啊。”
沈簫饒有興味的眼神被他這四個字澆得透心涼,眸中神采驀地黯了下去。
江昀偷瞄著他的反應,學著董葉舟的姿勢用收攏的折扇輕抬他的下頜:“又吃醋了?”
“沒有,”沈簫抿唇撥開他的折扇,“你都要嫁人了,我有什么資格吃醋?”
這分別就是醋話,卻還要死鴨子嘴硬。
江昀搖頭不解:“沈簫啊沈簫,你是故意讓我內疚吧?”
沈簫納悶:“何出此言?”
江昀:“歐陽吟喜歡你,董葉舟也喜歡你該吃醋的不應是我嗎?”
沈簫:“可你不吃醋,我不就得吃醋了嗎?”
江昀則不以為然地錯開折扇道:“各大門派應邀赴宴,其中我的擁躉可不少,那你又得泡醋缸了。”
沈簫抬手撫額裝作要暈過去的模樣,江昀一把拉住他的手臂,近身在他耳畔輕聲道:“若你回汴京,我跟你一起便是,這有何難?”
沈簫頓感心里淌過一灣春水,清潤甜美。
057 彼此情敵越來越多(下)
玲瓏山莊是第一批抵達名劍閣的門派,自家莊主成親,大伙兒的態度肯定得積極一些,到了二月末,不值一提的小門小派才紛至沓來,三月上旬,靈兒寄予厚望的紅袖樓、秦門、鬼刀冢也陸續赴宴。
小門小派中那些江昀的擁躉對江昀大多只敢遠觀不敢近前褻玩,但秦門門主和鬼刀冢的冢主不同,他們雖沒在武林大會上見識江昀的風采,可卻對此人慕名已久。
二人來到名劍閣后,只要江昀在場,他們赤裸裸的傾慕眼神就很少從江昀身上撕下來,搞得江昀名正言順的夫君歐陽吟需多次假咳提醒他們自重。
江昀的擁躉多到沈簫根本嫉妒不過來,但其實他也不怎么嫉妒,他早就知道江昀在江湖上的「萬人迷」體質,那些擁躉對江昀而言與陌生人并無差別,唯一能引起他嫉妒的只有歐陽吟——這個曾經住進過江昀心里的男子。
然而當江昀在中秋那晚向他表明心意后,他對歐陽吟的嫉妒就少了很多。
江昀令江湖中人魂牽夢縈的兩大優勢分別是美貌和武功,如今秦門門主上官博和鬼刀冢冢主胡千霸已經領略過他的美貌,接下來二人便想見識他的武功,欲分別和他切磋一二。
秦門擅長用鞭,鞭法千變萬化路數高深莫測,上官博的蛇皮七節鞭更是兇狠殘暴,被擊中一下立即皮開肉綻。
鬼刀冢顧名思義擅用刀,而且是異域彎刀,此刀鋒利輕便,刀法詭譎多端易蠱惑人心,常常出奇制勝。
江昀先選定上官博,因為上官博更年輕長得也很好看,而鬼刀冢的胡千霸臉上從額頭斜下的刀疤差點將左眼珠一分為二,皮糙肉厚滿面胡茬,面部確實有礙觀瞻,年齡也將至不惑,讓江昀著實提不起多看兩眼的興趣。
切磋位置在練武場,其余人則圍在練武場旁觀,沈簫表面上氣定神閑,但緊握墨玉簫的右手背已經青筋暴突,他很相信江昀的武功,只是擔憂人心。
無論秦門還是鬼刀冢皆非名門正派,自然也就沒有名門正派以身作則的公平誠信,雖然事先說好「點到為止」,但在比試的過程中萬一有人為求勝算不折手段呢?沈簫關心則亂,難免心浮氣躁。
上官博的蛇皮七節鞭堪堪劃過江昀展開的銷魂扇扇面,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江昀旋轉扇面合攏,同時迅捷翻身越過上官博,待他還沒反應之時就將重新滑開的扇面抵在了他的脖頸。
“上官門主,你輸了。”
江昀輕飄飄地勾唇道。
“江莊主小心大意失策。”
上官博眼神狠戾提唇壞笑,負在身后的左手露出一片飛刀
沈簫呼吸一滯欲上前,卻被歐陽吟穩穩按住肩膀:“沈兄不必擔心,江兄不會有事。”
他喉嚨緊張得輕滾,鬢邊落下幾粒冷汗。
果然,當上官博飛出那枚飛刀時,江昀側身避開,飛刀恰巧從江昀腰間的玉玲瓏上劃過,玉玲瓏發出清悅的聲音。
上官博頓時感到腦海中一陣耳鳴,睜開眼時他人已經躺在地上,蛇皮七屆鞭落在離他三尺遠的位置。
“江莊主武功果然了得,在下甘拜下風。”
上官博的白皙臉頰氣得緋紅,忍著渾身被人鞭打的疼痛抱拳退下,他不知道方才經歷了什么,但其他人卻親眼所見江昀拿著他的蛇皮七節鞭分別在他的前胸后背雙臂雙腿上怒甩了一鞭,每一下都能聽見皮肉裂開的聲響。
沈簫心里的石頭終于落地,只聽歐陽吟在旁輕聲道:“沈兄對江兄的這份心,真是令我羨慕,沈兄只知秦門和鬼刀冢亦正亦邪害怕江兄吃虧,卻忘了玲瓏山莊也從不標榜名門正派,江兄的心思旁人更是難以揣度。”
歐陽吟說得沒錯,江昀的確不用他擔心,但前幾世江昀皆被一劍致命,那場景他永遠也忘不了。
董葉舟不知什么時候也站在了沈簫的身邊,看著江昀的眼神逐漸專注:“江莊主還真是名不虛傳,若能為朝廷所用必能使今上如虎添翼。”
沈簫偏頭無語地看了他一眼。
董葉舟察覺到他的目光,迎上他的眼神輕笑:“放心,有咱家在,江莊主的恩寵不會比你多。”
“”
沈簫被噎了一下,索性不看他。
上官博退下后,胡千霸彎刀出鞘,刀刃泛著刺骨寒霜,他持刀大步上前,嘴角揚起詭異的弧度:“江莊主武功和美貌皆屬上乘,果然聞名不如見面,胡某也想討教一二。”
“胡冢主請。”
江昀無所謂地抬手。
胡千霸又道:“江莊主放心,如此美人在下定會不忍心傷著,更不會像上官門主那般使暗器。”
被諷刺的上官博臉皮恨得抽搐,忙解釋道:“在下不過是想試探江莊主的敏銳罷了,又不是真心想傷著美人。”
江昀大喇喇地翻了個白眼,他收攏折扇插在腰間,偏頭看向歐陽吟勾了勾手,歐陽吟意會,將左手的沉霜劍扔到江昀手中。
沈簫被他倆這點小默契刺激了一下,垂眸兀自理著衣袖。
用沉霜劍是歐陽吟的主意,這是讓沉霜劍亮相的好機會。
“廢話怎么這么多?開始吧。”
江昀拔出劍時,劍鞘受到內力沖擊又回到了歐陽吟手中,他與歐陽吟相視一笑,然后率先輕快上前揮劍朝向胡千霸,胡千霸飛速下腰避過,但鬢邊飛揚的發絲仍被沉霜斬斷。
人群中旋即發出一聲驚嘆。
胡千霸在江昀的攻勢下往后滑走,臉上表情游刃有余。
江昀眉尖一挑,手中的劍依舊劍氣凜冽、去勢迅猛,在胡千霸面前挽了個劍花,胡千霸看準時機,翻轉手腕,彎刀準確無誤地扣上江昀的劍。
金石之間摩擦出火花,但兩種兵器之間卻不分伯仲,皆未有損耗。
正當江昀打算將劍抽離胡千霸的彎刀時,他驀然發現胡千霸的彎刀竟然多了一把刃,兩把刃一起向江昀的沉霜發難。
江昀明白這是胡千霸有意蠱惑人心,他用玲瓏心法駕馭玉玲瓏抵消胡千霸的蠱惑,同時翻劍挑開彎刀后迅速退開,又有一把刀刃從他面門而來,江昀撥開第一把后,又有第二把、第三把
他知道很可能是幻覺,但很快玉玲瓏的作用便壓制住胡千霸的蠱惑,不知道從第幾把刀刃開始,它們紛紛穿過他的面門,然后消失無蹤。
江昀舉劍全神貫注地朝胡千霸奔去,胡千霸這時已大汗淋漓,他又直接脫手扔出手里的彎刀,但江昀仍然沒躲,而且向他奔進的速度更快。
再一把刀直插他的眉心,這次江昀才舉劍擋住彎刀,長劍穿過彎刀的內環并切向刀背,而此時胡千霸憐惜美人之心泛濫,害怕彎刀真的傷著江昀,他已飛身上前逮住了彎刀的刀柄。
胡千霸保持停在虛空中的姿勢,居高臨下地與江昀對視,突然,他見江昀眸中閃過一絲狡黠,但收刀已經來不及了。
只聽見一聲細微的脆音,沉霜便將胡千霸的彎刀刀背切了口小口。
胡千霸雙眉緊蹙意識到不妙,下一瞬,他就感到從豁口處蔓延開一股強勁的內力沖上他握刀的左手,左手虎口很快被震麻,他驚慌中被迫脫手。
江昀立即揮劍將彎刀插進了地面一寸深。
圍觀人群登時唏噓不已,沈簫和歐陽吟皆勾唇得意地笑。
沈簫得意的是江昀的武功,歐陽吟得意的是劍冢鍛造出的沉霜。
胡千霸右手握住仍在不停發抖的左手手腕,甘拜下風地頷首,頷首前對江昀流露出愈加欽佩和愛慕的眼神。
江昀緊急錯開他的眼神,忍住嘔吐的心思背過身道:“比試結束就散了吧,在下也得回房試喜服了。”
歐陽吟趕緊上前接過他手中的寶劍歸鞘,順便擋住胡千霸過于露骨曖昧的視線,他倆在人前得把恩愛戲碼做足。
看到歐陽吟如此殷勤,江昀有一丟丟地恍神,上輩子兩人本是真正的夫夫關系,歐陽吟卻基本沒盡過為夫之道。
上一世歐陽吟也將沉霜劍贈予他,是因為他開口索取,這一世卻是歐陽吟主動相贈;上一世他態度冷漠氣質不近人情,臉上即便帶著笑意也令人望而卻步,更別提來一場酣暢淋漓的切磋,沉霜在上一世發揮威力令眾人震撼還是在與魔教對決時。
江昀不會將這些小小的變數放心上,他引蛇出洞的法子還在有序進行,大方向遵循上輩子的軌跡就可。
他突然心有所感地看向遠處的沈簫,二人即便隔著幾重人也能準確地對上視線,然后假意漫不經心地錯開,唇角卻不自覺地噙著笑意。
*
次日,婚宴順利進行。
黃昏時分,江昀身著繡著金絲鸞鳳的大紅喜服,在敞軒里與歐陽吟拜堂后便被請入了洞房,而歐陽吟則得留下來照顧賓客并一一敬酒,靈兒守在他身邊木訥地伺候倒酒。
江昀回房后就立即從衣柜里取出兩床棉被和一個枕頭一卷竹簟,比較工整地鋪在地上,這以后就是歐陽吟的睡覺之處了。
房間里燭火搖曳,他和衣側躺在床上小憩,忽而聽到有人推門走進的動靜,動作輕盈酒氣淺淡。
那人慢慢靠近他,然后坐在床邊,右手搭在了他的腰上并俯身湊近
058 大婚當晚就偷情
江昀正在思考黑衣女子的事,他懷疑黑衣女子自從吳乙死后就遲遲不動手可能是因為失去伙伴令她沒有了把握,所以才在靜伺最佳時機?
而上輩子他去世那晚,有何特別?那晚是否有人與黑衣女子里應外合?那個里應外合的人又是誰?
他正想著便聽到有人進入的聲音。
江昀繼續閉眸,唇角勾出一彎心知肚明的笑意。
男人的氣息湊近,唇瓣將要吻上他的臉頰時,江昀立即翻身掐住他的脖頸,手勁兒還算溫柔:“大婚之日當晚就偷情,不太好吧?”
江昀眸里映著盈盈燭光,眼神更加溫柔繾綣。
沈簫此刻直接上床跨跪在江昀身上,雙臂撐在他臉旁:“歐陽忙著敬酒,外面那么多賓客,他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江昀還是有些不放心,右手從他的脖頸滑到胸口:“你進來時有人發現嗎?”
“放心,我很謹慎。”
沈簫微微一笑,眉目英俊舒朗,呼吸已經在說話間逼近到他鼻翼下,熾烈溫軟的吻輕輕地貼上他的唇瓣。
江昀輕微顫抖著,雙腿緊緊夾住他的腰。
“阿昀,想要嗎?”
“廢話。”
沈簫繼續在他耳邊輕聲問:“叫聲「夫君」來聽聽。”
這有何難?
江昀冷哼一聲,有意貼近沈簫的耳朵,壓低嗓音柔聲喚道:“夫君。”
沈簫激靈了一下,體內熱流立即聚集到一處,即將噴薄而出。
體溫燙得他難受,他實在忍無可忍,卻依舊嘴硬:“為夫這就成全你。”
說話間,沈簫就飛快除去了彼此的下半身衣料,小小簫堅實挺入
*
正當兩人在溫柔鄉中顛鸞倒鳳意亂情迷時,門外逐漸熱鬧起來。
「篤篤篤」
有人拍門板笑道:“江莊主怎么插銷了啊?是不想讓我們閣主入洞房了嗎?”
操。
床上的他們此刻正在關鍵階段,二人臉頰潮紅、大汗淋漓,憋著的那股勁兒還有一會兒
才能釋放。
敲門的聲音愈來愈急促,江昀和沈簫只得緊咬牙關,對視的眼眸里滿是緊張。
門外聲音又響起——
“江莊主你該不會是睡著了吧?”
“以江莊主的武功,睡著也能聽見我們說話啊。”
“那難道是喝醉了嗎?”
“大喜之日應該不會這樣吧?”
“要不我們撞門進去吧?”
江昀緊張到熱汗撲簌,萬一被他們撞見和沈簫偷情,他的計劃可就泡湯了,他雙手死死揪住沈簫敞開的褻衣,身子因沈簫的動作顫抖著。
沈簫比江昀還緊張,被汗水黏濕的發絲緊貼在白皙光潔的額頭和鬢邊,他要在小小昀和小小簫兩處使勁兒,眼眸被紅血絲脹滿,是情/欲和急切的雙重結果。
終于,在外面人準備撞門之際,他倆發泄了出來,就像是煙花落進湖水,瞬間的舒暢激得二人又哆嗦了一下。
高潮還未完全散去,沈簫就忙不迭地撿起自個兒的衣衫,然后飛身跳上了房梁,面紅耳赤地整理衣物。
江昀把弄濕的褲子扔到床尾,只套上外裳就光著腿匆匆上前,幸好外袍和中衣能遮住他下半身的春光。
“你們想干什么?”
江昀開門后怒斥道。
此時已是月上中天,門外兩名弟子將爛醉如泥的歐陽吟夾在中間,驚訝地看著江昀。
“江莊主,你的臉怎么這么紅?”
“而且頭發怎么這么亂?”
“我一個人喝多睡著了。”江昀敷衍地解釋道,順手一把拉過歐陽吟的面前的衣襟,將歐陽吟拉進房門,隨即不客氣地關門,“春宵一刻值千金,別打擾我們。”
門外兩名弟子面面相覷,依照江昀在大婚之日都如此放浪形骸的性格,他們有理由擔心歐陽吟今晚可能會不好過。
歐陽吟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江昀身上,他喝得太多了,身子軟軟地搭住他的肩膀,江昀扶著他的腰往里走。
在江昀的記憶里,這是他第一次和歐陽吟如此親密的接觸,曾經求而不得的人在懷,他突然想入非非,但沒有一絲想法關于情愛。
上一世成親那晚,歐陽吟大概是害怕被江昀欺侮,根本不敢把自個兒灌醉,哪像現在這般醉得不省人事。
當他快要將歐陽吟扶到床邊時,沈簫已經穿戴整齊站在床旁,目光不善地直視著他。
“”江昀產生被夫君抓奸的緊張,舔了舔唇瓣,“他醉了,我就只是扶扶他。”
沈簫凝視著他的眸走近,似乎想從他眼神里看出他對歐陽吟是否還有情意。
這醋意快要將江昀熏過去了,江昀無奈把歐陽吟推進沈簫懷里:“你要是吃醋,你就照顧他,我要休息了。”
江昀抬手打著哈欠,與他擦肩而過后漫自走向銅盆洗漱。
沈簫抱著歐陽吟一臉尷尬,尤其是歐陽吟好像還認出了他,頭枕著他的肩膀喃喃道:“沈兄,是你嗎?還是我又做夢了?夢見你真好啊。”
沈簫臉頰更紅了:“”
江昀擰毛巾的手頓了頓,顯然也聽見了歐陽吟的呢喃。
他做作地清了清嗓子,平靜地擦臉后轉身回來,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著沈簫。
沈簫本來的醋意這會兒全成了難堪,他用祈求原諒的眼神看向江昀,雖然他對歐陽吟無意,但歐陽吟那聲低喃確實挺煞風景,容易影響他們之間的感情。
江昀錯開他的眼神,雙臂枕胸看向地面。
“”
沈簫幾不可查地嘆氣,準備扶歐陽吟上床。
只是他剛拉開床幃,江昀就伸開手臂制止他道:“你是想我今晚和歐陽同床共枕嗎?”
“當然不是。”
沈簫眉尖一跳,脫口道。
江昀下頜指了指地鋪:“喏,那兒。”
沈簫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等他將歐陽吟妥善安置在地鋪上后,轉過頭江昀已經在床上躺下。
床幃嚴絲合縫地下垂著。
沈簫脫鞋爬上床抱住他的身子,輕聲道歉:“阿昀,你別生氣,我錯了。”
江昀側身背對他,閉眸問道:“那你認為我現在是胡亂吃醋嗎?”
沈簫討好地吻著他的耳垂:“你是正常吃醋。”
江昀冷漠道:“那讓我吃醋你感覺如何?”
沈簫心疼道:“我很內疚,覺得很不該。”
“我正常吃醋會讓你內疚,那你胡亂吃醋我心里更不好受。”江昀偏頭看向他,眼神質問道,“你以后還會動不動就吃醋嗎?”
“我盡量不會,對不起。”
沈簫說著欲吻他的唇。
然而卻被江昀推開,江昀此時語氣冰冷:“沈簫,另一個喜歡你的男子近在咫尺,你能稍微照顧下他的感受嗎?你在此時此地和我親熱時不會不安嗎?”
沈簫沉默,看向江昀的眼神晦澀復雜。
“你回去吧。”江昀淡淡地開口。
沈簫感到心中仿佛被冰箭刺穿,他知道是他不對,他不該胡亂吃醋,更不該在這時索取親熱。
但當江昀向著歐陽吟說話、為歐陽吟考慮時,前幾世江昀對歐陽吟的種種好都會肆無忌憚地闖進他腦海里。
他喉結滾了滾,最后吐出一個字:“好。”
江昀繼續閉眸睡覺,沈簫認真注視了一會兒他的側顏,見江昀確實不想再理他,才拉開帷帳下床。
替他們合上門扉的剎那,沈簫強忍著將眼眶里的淚倒流回去,然后謹慎地閃身離開此處。
*
成親后的第三日,二次除魔行動開始,出發時間與前幾世正好相合。
名劍閣帶領各大門派浩浩蕩蕩下山,南下直奔圣蓮教而去。
一個月前,各大門派未參與婚宴的其他弟子已提前出發,前往事先約定地點會和。
四面八方的人馬朝著同一目標風風火火地行進,圣蓮教大限將至。
在奔赴圣蓮教的途中,上官博和胡千霸總喜歡趁歐陽吟沒空時和江昀同行,他倆站在江昀左右好像是聒噪的蒼蠅,不停地諂媚討好。
就連沐紫若都看不下去了,時常上前趕走他倆:“二位知道什么叫先來后到嗎?本座比你倆先認識江莊主,挖墻腳這種事,怎么也輪不到你倆。”
江昀:“”
好男不跟女斗,尤其是斗嘴,最終陪在江昀身邊時間最長的竟是沐紫若。
歐陽吟在靈兒的出謀劃策下,日日忙著維系各門派之間的關系,為調節各種內部矛盾焦頭爛額。
而沈簫則除了對洞房那晚的事耿耿于懷外,更害怕他不必要的沖動會破壞計劃,畢竟逝者如斯,距離前幾世江昀遇害那晚越近,他越不能出差錯,越得壓抑靠近江昀的心。
059 命運的那晚終于來臨
芙蓉帳暖、熏香飄渺。
銷魂勾魄的靡靡之音自紅紗帷帳里連綿不絕地流出,直到子時才漸漸消停。
夜色如墨,銅漏的滴答聲令氛圍愈加深沉靜謐,卯時未至、天光未漏,床上的女子就穿衣起身,她只著了件寬松的褻衣,白嫩勻稱的長腿大喇喇地露在外面。
床幃中的男子也迷蒙地睜開雙眼,男子長相比女子更妖媚,一雙長眉入鬢,鳳眸眼尾上翹,漆黑的眸子映著微弱的燭光,臉頰上染著情事后的紅暈。
女子對待房事有特殊癖好,在男子白皙的肌膚上留下了不少紅色的勒痕和滴蠟的燙傷,但男子為了討好她無怨無悔。
他剛想開口喚女子的名字,就見一柄長劍刺入朦朧紗帳中,男子即刻清醒,隨手拿過衣衫邊穿邊飛快跳下床。
女子并非想殺他,她預判了男子的方向,當男子站在她面前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她時,她手中的長劍也恰好抵在他的咽喉。
“心月,你這是什么意思?”男子不解道,雙眸始終深情。
站在他面前的女子就是圣蓮教的右護法蔣心月。
蔣心月模樣英氣,細眉桃花眸,五官立體堅毅,她偏頭戲謔地看向男子,冰涼的劍尖輕輕抬起他的下頜,聲音低沉:
“云笙,現在各路人馬都在前往圣蓮教,想要一舉覆滅我們,諒你對我情深義重,我給你三個選擇,第一個是死在我的劍下;第二個是死在他們手上;第三個是立刻離開。”
段云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我何須害怕?現在正是圣蓮教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我不會離開。”
蔣心月笑道:“為圣蓮教?不值得。我們都著了歐陽吟的道,他一直在耍我們,不過也好反正這地方我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段云笙訝然:“你什么意思?”
蔣心月反問:“你知道我為何不愿意當圣蓮教的教主嗎?”
段云笙搖頭。
蔣心月接著道:“因為這個位置是專為故人所留,既然故人也不想要,不如我就將圣蓮教上下一并送給故人做禮物?”
她的想法過于瘋狂,段云笙不由地顫栗了一瞬:“那你怎么辦?”
“我會帶著我的親信離開,當他們攻上圣蓮教之日,就是我趁亂金蟬脫殼之時。”
原來蔣心月早就打好算盤,也不怕透露給段云笙。
“我和你一起走。”段云笙語氣有些激動道。
然而,蔣心月斷然拒絕:“不行,我對你已經厭倦了,若你想繼續讓我念及你的好,你更應該離我遠一點,說不定以后我還會讓你回到我身邊。”
除了「不行」二字格外用力,她話里的其他語氣皆非常平緩。
段云笙怒目瞪著她,臉皮抽搐了兩下決絕道:“既然你要讓我離開,那我不如選擇第一個——死在你的劍下。”
蔣心月瞬間感到臉頰略麻,她緊咬牙關,在段云笙要握劍自戕時先他一步收劍,可段云笙仍沖著她的劍尖撞上去。
“白癡。”
蔣心月不滿地罵道,情急之下出手擊中段云笙的右肩,段云笙后仰落出一丈遠。
段云笙左手捂著傷口,笑容美得凄涼:“心月,你告訴我說不要感情用事、要心狠手辣,可你不也舍不得殺我嗎?”
蔣心月握劍走近,眼神凌厲道:“我對你的確有些心軟。”
說話間她手起劍落,便聽到段云笙一聲慘叫,蔣心月毫不猶豫地挑斷了他的右手筋。
段云笙望著右手腕上的傷,他神情悲涼,白皙的臉頰綴著晶瑩的汗珠。
“來人。”蔣心月喊道。
隨即進來兩名身著黑袍的女子,女子頷首抱拳恭敬地在蔣心月面前。
“將段護法安全帶離,越遠越好。”蔣心月吩咐道。
盡管段云笙被帶走時一直深情款款地望著她,但蔣心月的目光沒有一分落在他臉上,只靜靜地坐在案前飲茶。
*
這一世和上一世的情況無差別,雖然圣蓮教的教徒拼死抵抗,但他們仍然寡不敵眾,最后不知道是誰放了一把火,將圣蓮教存在的一切都燒作枯槁焦木或灰燼。
那場火燒了三天三夜,混同雙方犧牲的血肉之軀,扶搖直上的黑煙把上空熏得仿佛鬼魅纏繞,黑暗模糊的陰影遠看如同一只龐大的夜梟,正睥睨無雙地俯視熊熊烈火。
二次除魔行動大獲全勝的消息很快在江湖上傳開,并引發了劇烈動蕩,讓那些道貌岸然的名門正派皆黯然失色。
尤其在多了朝廷的輔助后,名劍閣、玲瓏山莊和秦門以及鬼刀冢的威望大幅提高。
世人大多可以共患難,卻少有同享福,事成之后因利分配不均內訌散伙的例子數不勝數。
現在,除魔行動中的各門派頂著「剿滅圣蓮教」的大功勞,更高的尊崇和地位便是他們首要爭奪的對象。
是夜,樹林里星羅棋布地搭著帳篷、燃著篝火,靈兒喝酒壯膽后將各派掌門聚集在一處,頭頂星辰,臉頰紅彤彤地慷慨陳詞道:
“各位前輩,我靈兒不大會說話,但是有的話今晚必須得說圣蓮教誒,公子你干什么?別拉我呀”
歐陽吟擔心她說出什么不該說的話,趕緊上前拽著她的胳膊,欲把她拉走。
這時胡千霸出聲阻止道:“歐陽閣主,靈兒姑娘既然心里有話,你就讓她說,讓小姑娘憋著算什么男人?”
歐陽吟:“”
他明白,總有一個人要先站出來挑破彼此間脆弱的團結關系,給表面平靜的湖面扔出一粒石子,把底下的洶涌波濤都暴露出來,只有度過這千層浪才是贏家。
但他并不想讓靈兒做這粒石子。
正當他左右為難之際,靈兒踮腳湊在他耳邊,酒氣含著女子的脂粉香吹在他耳廓:“公子,你放心,不該說的我不會說。”
歐陽吟:“”
靈兒的聰明有時候令他害怕,他思忖片刻后糾結地松了手,轉身走到原位席地而坐。
回程的途中,歐陽吟一直悶悶不樂,圣蓮教那場火太過意外,讓他沒辦法進去翻找歐陽慕楓與蔣心月的往來信件,而蔣心月只在他們快要攻進圣蓮教時才出現與他們纏斗了小會兒,之后便不知所蹤。
他唯有祈禱蔣心月已經帶著父親的秘密一起被燒成灰燼。
靈兒繼續道:“小女子不才,古人曾經說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如今江湖上的名門正派有多少名副其實?不就是沾了祖上的光和蔭庇,才耀武揚威到今日嗎?豬鼻子里插蔥真把自個兒當象了?所謂正邪不兩立,他們連小小的圣蓮教都要瞻前顧后,有什么資格標榜俠義無雙?體恤百姓疾苦?要我看,這武林盟主之位得換我們坐了。”
她話音剛落,底下便是一陣排山倒海的叫好聲,歐陽吟則擔憂地握緊了拳頭,他明白靈兒是在為他爭取,但事情發展不可能會一帆風順,更何況歐陽慕楓與魔教的那些信件還是他的心頭之患。
上官博煞有介事地詢問:“那不知靈兒姑娘認為,誰有資格坐這武林盟主之位?是你家公子嗎?”
靈兒隨手扔掉酒壺,酒壺碎裂發出響亮的動靜,她眼神醉意地看向上官博:“能者居之,此地離我們名劍閣最近,諸位要不先回我們名劍閣,洗盡風塵把酒言歡后我們再來好好挑選這最有資格的人?”
她的建議得到胡千霸和上官博的認同,沐紫若對武林盟主之位沒興趣,她打算次日帶著女弟子們回紅袖樓,與他們分道揚鑣。
董葉舟則非常樂意留下來欣賞江湖人你爭我奪你死我活的精彩戲碼。
江昀和沈簫已經很久沒套近乎,更別提親熱,兩人相距差不多一丈遠,各自倚靠樹干出神,中間的篝火燒得非常旺盛,火星噗呲亂躥。
沈簫不小心對上江昀的眼神,兩人情不自禁地勾唇輕笑,之前所有的隔閡與不快仿佛都泯然在這一笑之中。
沈簫不知道江昀的心思,但他確實是為了計劃順利實施才不便接近江昀,洞房不開心的事兒他早就想通了,江昀這一世承認愛他就已足夠。
江昀見沈簫沖他笑,以為沈簫吃了這么長日子的醋總算釋懷,心里的難受登時減輕了不少,他不是沒想過主動找沈簫解釋,但距離那晚只剩下半月,他盡量想讓自己的語言行為與上輩子保持一致。
比如靈兒今晚這段慷慨的發言,不確定是否與上輩子一字不差,但也應該差不多,包括中間歐陽吟上前拽她的小插曲也與上輩子相同,同樣的情景、同樣的人物
除了紅袖樓這塊兒變數。
不過紅袖樓明日即將離開,所有的事情在被慢慢掰回上一世的軌跡。
*
半月后,關乎江昀命運的那晚終于來臨。
名劍閣為各大門派接風洗塵,特地在當晚準備了豐盛的筵席,筵席安排在明月堂。
酉時正,江昀離開臥房準備赴宴,他前腳剛跨過門檻,靈兒就從身后蹦出拍了拍他的肩膀,語笑嫣然道:“江莊主,我們商量個事兒。”
江昀頓時毛骨悚然,他失去的記憶就是從這里開始。
060 沈大人的劫數(1)
“什么事?”
他盡量強裝鎮定,挑眉輕松地笑道。
靈兒右手纖細的食指則指了指屋內,溜圓的杏眸機靈地轉了兩下:“進去說。”
“好。”
江昀勉強勾唇,隨靈兒走進屋內。
靈兒謹慎地合上門扉,重新點燃燭臺,她與江昀對坐在圓桌旁,開門見山道:“江莊主,今晚筵席過后,他們便要推選出武林盟主候選人,然后大伙兒就直奔琉璃之地,逼現武林盟主華來君退位讓賢。
既有「剿滅圣蓮教」的大功勞,又有朝廷撐腰,武林盟主之位便如探囊取物,沒人敢出言不遜,不知在江莊主看來,誰最有資格得到這個位置?”
“靈兒說出「朝廷撐腰」四個字,就已經會讓江湖中人出言不遜了。”江昀舔了舔唇瓣笑道,內心緊張得仿佛心跳隨時會蹦出口,“不過這事要我說肯定是歐陽最有資格,二次除魔行動本來就是由他主導,我當然會支持自家夫君。”
“他們如果在背后嚼舌根子,那就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而且若公子真能奪得盟主之位,以那些江湖中人的性子,巴結還來不及呢,怎么敢口出狂言?”靈兒托腮笑道,明眸直勾勾地盯著江昀,眉心輕輕蹙了蹙,“江莊主,雖然我也認為我家公子最有本事,但胡千霸和上官博也虎視眈眈董葉舟那只狐貍不在局勢萬分明朗之前,根本不會輕易站隊,這事很難辦啊。”
江昀從她的言辭中抿出幾分意思,手中收攏的折扇輕輕在圓桌上畫圈:“靈兒想必是有些辦法咯?”
靈兒訕訕地笑著,垂眸躲了他的眼神一瞬,抬眼時眸中已是胸有成竹的精光:“實不相瞞,我這辦法需要江莊主你的支持,玲瓏山莊在武林中風頭本就盛,我從胡千霸和上官博那里打聽到,他們有意將矛頭指向你”
江昀無所謂地嗤笑:“我對武林盟主之位也不感興趣,我可以讓給歐陽。”
“但那還算公平嗎?而且玲瓏山莊的弟子們必也不服,”靈兒微屈的食指輕輕叩打在桌面,“我倒有一個辦法,讓我家公子可以名正言順地坐上盟主之位。”
“什么辦法?”
江昀的聲線輕微顫抖,所幸靈兒并未注意。
房間里燭火搖曳,溫柔的光暈映在女子天真明媚的笑臉上。
靈兒的辦法雖偏激卻切實可行,如今魔教已消失,武林上最大的威脅順理成章轉為了內部,加大其他門派的內耗,然后趁機上位便是名劍閣最好走的路。
名劍閣曾經雖輝煌一時,但若非此次帶領其他門派成功剿滅圣蓮教,名劍閣的聲望恐怕已沉入泥地,畢竟第一次除魔行動的失敗仍是江湖中人茶余飯后的談資。
所以,相比玲瓏山莊、秦門和鬼刀冢,名劍閣相對弱小且歐陽吟當家的資歷也尚淺。
其中玲瓏山莊最有資格,江昀早就在英雄大會上風光無限地露過臉。
靈兒的辦法便是用江昀一人牽制其他門派
靈兒眸中神采奕奕,水潤粉紅的唇瓣輕啟:“假死。”
江昀的呼吸不可控制地急促,但他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關于上輩子這個時候的記憶仍然很模糊。
“假死之后,玲瓏山莊群龍無首,他們肯定只有歸附公子,而你的意外死亡勢必會令在場所有人騷動不安,公子便可以為你報仇之名將矛盾引向秦門和鬼刀冢。
因為上官博和胡千霸對你皆有覬覦之心,我可以利用這點小心思令他倆互相殘殺江莊主,你覺得此計可行嗎?”
靈兒說話間就將一蓋有紅色塞子的白色小瓷瓶擱在了桌面。
“這就是假死的藥?”江昀拿過那瓶藥觀摩。
“沒錯。”靈兒微笑點頭,“這是我日前下山聯絡其他門派時由一位天竺長者所贈,我親自試過,你大可放心,此藥會讓你進入假死狀態36個時辰,之后你就會蘇醒,不會對身體和武功造成任何傷害。”
“那我蘇醒之后呢?”江昀追問,“繼續隱藏?直到歐陽吟取得盟主之位?”
“嗯。”靈兒肯定道,“你放心,等公子得償所愿,你再出現時也沒人敢說一句「不是」,況且一切都是我的主意,與公子無關,我愿意為他成為眾矢之的、背負罵名,你呢?”
靈兒看向他的眼神充滿了期許,那懵懂的憧憬分明在催促江昀快做決定。
“行。”
江昀想了想,頷首答應。
這個回答有違他的本心,但想到上一世他對歐陽吟的執著,別說手里這瓶是假死藥,就算是真死藥,他肯定也會答應。
所以,他上一世會是自殺嗎?
他武功高強,除了自殺以外,還有誰殺得了他?
他上輩子那么喜歡歐陽吟,如果真是為歐陽吟而死,一切好像都能說通。
只是這瓶假死藥若是真毒藥,那靈兒豈不也是殺害他的兇手?
關鍵在與他是喝完這瓶假死藥去世,還是有人趁人之危,趁他假死之際殺了他?
正當他想得深入時,靈兒「騰」地一下站起身,輕快道:“那江莊主你自己看著辦吧,我就不打擾了。”
*
靈兒離開后,江昀還拿著藥瓶出神,他又不傻,無論是被毒死還是被趁人之危殺死,他都不會喝下這瓶藥。
江昀起身將假死藥倒進了窗臺的白瓷凈瓶,瓶中的兩支素冠荷鼎并無異樣。
他料想這藥確實沒問題,至少沒劇毒。
回到圓桌旁,他把倒盡的小藥瓶擱在桌上,然后趴在桌面,假裝喝過藥已進入假死狀態。
房間外面,沈簫著一身夜行衣躲在門廊梁上,借著夜色的保護屏息斂神,他比靈兒來得更早,如同一尊雕塑巋然不動。
沈簫將二人的對話聽得一字不差,他知道前幾世江昀不是被此藥所毒,所以并未馬上采取行動。
很快,他聽到江昀將那藥倒進凈瓶的聲音,唇角旋即勾出淺淺笑意。
接下來,沈簫只用安靜等待那個用沉霜劍刺穿江昀心臟的人到來
*
江昀明明是裝死,卻好像睡得很沉,而且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他穿著紅色衣袍,身體輕飄飄地走在四周靜謐漆黑的地方,哪怕是鞋底踩上去的位置也什么都看不清楚,整個人好像在一片虛無中晃蕩。
“江莊主,你可還記得我呀?”
江昀聽見親切慈祥的女聲從不知道什么方向傳來。
“你是誰啊?”他不解地蹙眉。
“哈哈哈哈哈,”那人笑聲清越,繼續不緊不慢道,“江公子黃泉路上走了一遭,怎么把老身給忘了呢?”
江昀恍然大悟:“你是孟婆?”
孟婆答道:“沒錯。”
江昀登時感到心口拔涼:“我又死了?”
一陣痛苦的悲愴猛然襲上他的心頭,劇烈張狂。
他死死捂住心口跪在地上,這種痛比上次身死難受太多太多,上輩子他不被歐陽吟喜歡,走在黃泉路上也比較冷靜,但這一世他還有沈簫啊
若他已經死了,那沈簫怎么辦?沈簫現在的痛苦應該不會比他少吧?
江昀越想著沈簫,心就越痛,巴不得拿劍撕開這漆黑沖到沈簫面前再見沈簫哪怕一面,他也愿意為此付出更慘痛的代價,無論是下十八層地獄還是下輩子輪回入牲畜道,他都愿意,他就想再見到沈簫,他太想他了。
凡人多矯情,總是在已無法求得之時才后悔曾經為何沒好好珍惜?
如果江昀知道他重生一世還會死得不明不白,他絕對不會浪費和沈簫在一起的每一個呼吸,絕對不會。
他眼角的熱淚不經意間就落在地上,好像激起了一點小水花,但很快就像是被蒸發一般消失無蹤。
孟婆的聲音很平靜:“江公子好像很傷心,上次見你時你可沒這么傷心。”
“你不懂世間情愛,又怎么能理解我此時的痛苦?”江昀不知不覺已然淚流滿面,呼吸急遽到差點喘不上氣。
“若老身不懂世間情愛,當初就不會給江公子重生一世的機會。”孟婆的語氣始終波瀾不驚,“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蘊熾盛,嘗遍佛家八苦才不枉此生,其中「愛別離」和「求不得」,世人更是深受其擾,江公子上一世是「求不得」,這一世又是「愛別離」,情之一字最令人斷腸,老身雖為孟婆,卻并非出生即是孟婆,當然明白江公子心中的痛,而且老身能熬出了斷前塵的孟婆湯,就因為體悟得更深刻。”
“是啊,孟婆并非出生即是孟婆。”
江昀紅著眼眶喃喃自語,腦海中想起孟婆在忘川河畔說的話——前世情緣未了,紅塵情債未償,飲了這碗過路酒,君還是請回吧。
孟婆輕輕笑道:“看來江公子想起什么了?”
“你讓我重生就是為了償還沈簫的情債?”江昀不敢置信地抬起頭,“為什么?這是什么地方?”
孟婆道:“這是既非人間,也非黃泉,而是渺渺虛無之境。”
“我沒死?”江昀抬袖擦了擦眼淚,緩緩站起身,“你為何帶我來這兒?”
“你不是不知道為何會成為沈簫的心魔,為何會欠他的情債嗎?老身這就帶你去看看。”
孟婆話音剛落,江昀面前的漆黑如同濃墨被化開,他此時站在了蘭若軒的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