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孟川深吸一口氣, 腦中回蕩著溫鐘意剛剛說的那句話,發現自己根本就理解不了這個句子,他放輕聲音, 試探地問:“你是在逗我嗎?”
“逗你大爺。”溫鐘意忍著難受,罵起人來依舊毫不客氣,“愛信不信, 給我好好開車。”
孟川踩著油門駛過路口, 握住方向盤的手心都出了汗。他有些魂不守舍地開著車, 車速放得很慢, 腦速已經飆到了一百八十邁。
昨晚他還以為自己可能喜歡男人這件事已經夠可怕了,沒想到還有更可怕的。
男人居然能懷孕?
這特么還是地球嗎?
溫鐘意并不知道孟川的心理活動,為了防止孟川再來一個急剎車把自己剎出去, 溫鐘意撐著座椅, 緩緩坐了起來。
余下的路程兩人都沒再說話。
在孟川險些開錯路口兩次之后,車子終于安全地抵達了私立醫院。
孟川把車子開進停車位, 拉手剎, 熄火, 解開安全帶, 然后勉強平復了一下心情,對溫鐘意道:“到了。”
腹部的疼痛依然劇烈, 溫鐘意坐著沒動。
孟川打開車門, 俯身小心翼翼把他抱出來, 下意識低頭看了眼他的腹部。
有衣物遮擋,根本看不出來什么。
說實話, 孟川是不太相信的。
畢竟溫鐘意經常講一些天馬行空的東西, 孟川已經習慣了他的語出驚人。
但溫鐘意的表情和語氣實在太認真了,認真到孟川忍不住開始思考男人懷孕的可能性。
他思考了一路, 根本思考不明白。
這就不是人的大腦能想明白的事。
孟川抱著溫鐘意走進門診,一路吸引了不少旁人的目光。
溫鐘意不太喜歡這么被人打量,臉埋在孟川的胸膛里,悶聲道:“放我下來。”
“你能走嗎?”孟川沒松手,垂眸看他一眼,溫鐘意側臉蒼白,耳朵尖倒是帶了點血色。
“能。”溫鐘意說,然后又動了一下身子,催促他,“快點。”
孟川只好依言把他放下來。
這是家很高級的私人醫院,環境和私密性要比其他醫院好太多。
孟川常來這家醫院,醫生護士大多認識他。
門診值班的護士貼心地圍了過來,問溫鐘意哪里不舒服。
“他肚子疼。”孟川一只手扶著溫鐘意,另一只手扣了扣額頭,思索著該怎么說才不會讓護士以為他有精神病,“嗯……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就是……”
話說到一半,身后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孟川?”
孟川回頭看見來人,一愣,然后如釋重負般松了口氣:“姐。”
季穎穿著一身白色大衣,腳踩高跟鞋,妝容精致漂亮。
她先是朝孟川笑了下,然后看向一旁明顯不太舒服的溫鐘意,微微挑眉,“怎么了這是?”
溫鐘意坐在椅子上,抬頭看她,一眼便認出這是那天晚上跟孟川舉止親密的女人。
他當時還以為那是孟川的相親對象,沒想到竟然是姐姐。
當時天黑看不清,現在溫鐘意倒是看清楚了。
季穎的眉眼長得跟季殊很像,他們倆還有那個經常去書店抄作業的高中生,應該是親姐弟。
孟川把季穎拉到一邊,在她耳邊嘀咕:“這人是我朋友,他肚子不太舒服,想去產科做個彩超。”
季穎以為自己聽錯了:“去產科做彩超?他不是個男的嗎?”
“是個男的,但是……”孟川欲言又止,對季穎說,“我也不太好解釋,先給他做個檢查吧。”
季穎狐疑地皺了下眉,但出于對孟川的信任,她沒有多問。季穎對護士吩咐兩句,很快就有人把輪椅推了過來,推著溫鐘意進了檢查室。
這下不用說溫鐘意也能看出來,這家私立醫院是季穎開的。
季家做的是醫療器械的生意,季穎名下有多家私立醫院,她平常不怎么來這邊,今天是有事才過來一趟,剛巧遇上了。
孟川推著溫鐘意進了檢查室,醫生一看他推進來的是個男人,愣了下,問:“他做檢查?”
“嗯。”孟川扶著溫鐘意起來,讓他躺到檢查床上。
孟川的心情沒有完全平靜,但還是裝作淡定的樣子,對醫生說:“麻煩您了。”
檢查室里沒有別人,孟川沒走,站在那看著。
醫生估計是大場面見多了,沒有多問,讓溫鐘意把衣服掀上去,拿來耦合劑,涂抹在他小腹上。
溫鐘意的肚子還是很疼,冰涼的藥劑讓他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孟川在一旁說:“別緊張,放輕松。”
然而看面部狀態,該放輕松的應該是孟川。
溫鐘意除了臉色不太好看,眉頭皺得緊之外,看不出其他情緒。
超聲探頭貼上了溫鐘意的皮膚,觸感濕滑冰涼,溫鐘意忍著痛,目光移向儀器上的黑白屏幕。
孟川也緊緊盯著,片刻后怔愣出聲:“這是什么?”
醫生冷靜的面容靜靜裂了:“……孕囊。”
不止是孕囊,還有胚芽和胎心,饒是醫生再見多識廣,也從未見過一個男人的肚子里能出現這些東西。
孟川神情恍惚,仿佛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
理智告訴他這是不可能的事,然而彩超影像就擺在他面前。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這機器壞了,或者醫生的檢查技術不行。
顯然醫生也很懷疑自己,來回掃了很多遍,最后確認沒有出錯。
檢查顯示溫鐘意肚子里的孩子已有8周,很健康,沒有任何異常。
溫鐘意聽完,輕輕松了口氣:“那就好。”
從彩超室出來后,溫鐘意又做了其他檢查。
最后檢查出的結果是急性腸胃炎。
因為他吃完兩口雞蛋灌餅后就立刻吃了頭孢,藥物刺激了腸胃,導致他舊病復發。而他關心則亂,才誤以為孩子出了問題。
知道孩子沒事,溫鐘意的面部表情明顯放松許多。
護士推著他去大廳掛水,孟川去藥房給他拿其余的藥。
季穎正好坐在藥房旁邊的長椅上打電話,掛斷通話后,站起來問孟川:“檢查結果怎么樣?”
孟川手里攥著檢查報告,知道這個事瞞不過季穎,木著臉把手里東西遞給她。
季穎看完,眼睛都瞪大了。
孟川迎著她難以置信的目光,心累地擺擺手:“別問我,我也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季穎掐了掐眉心,消化了一下這個現實,說,“這要是傳出去,估計會轟動整個醫學界……哦不,是整個世界。”
“不能傳出去。”孟川很嚴肅地說。
“放心。”季穎把檢查報告還給他,知道他的顧慮,很肯定地對他說,“這事不會傳出去的。”
季穎說的話還是很有分量,孟川說了句“謝謝姐”,正打算去找溫鐘意,季穎又叫住他,問:“孩子是你的?”
孟川下意識否認:“不是。”
“不是你的?”季穎的神色更意外了,“那你們什么關系?”
孟川抿了下嘴唇,一時竟找不出合適的詞來形容他和溫鐘意的關系,“不太好說。”
“不太好說?”季穎微微揚起眉梢,目光落在他下唇的傷口上,傷口的位置不像自己能咬出來的。
她想到孟川平時吊兒郎當的樣子,以為他是玩脫了不敢承認,便神情一肅道:“沒什么不好說的,是你的孩子你就承認,這么大人了別沒責任心,要對人家負責。”
“……我處男一個,負責個毛線。”孟川無力辯解,揮揮手,加快腳步走了。
溫鐘意掛了半個小時的水,肚子已經不疼了。
折騰了這么一通,他的身體有些疲憊,臉色看起來倒是好了許多。
護士把針頭拔掉,讓他止住血再走。溫鐘意便按著手背,看向對面的孟川。
孟川低著頭翻來覆去地看那幾張檢查報告,紙都快被他翻爛了,看來是真的很難接受這個事。
如果是之前的孟川,知道這件事應該會非常激動開心。
溫鐘意告訴自己不要太在意孟川的反應,但見他這個樣子,心里還是不太舒服。
孟川抬頭跟他對視一眼,大概是消化了這個現實,看起來沒那么魂不守舍了,問溫鐘意:“肚子不疼了?”
溫鐘意點了下頭,平淡道:“我說了我沒有騙你。”
孟川無言以對,搓了把臉,輕輕嘆了口氣。
溫鐘意確實沒騙他,孟川繼而想到他之前說的那些很扯淡的話,心里開始有所動搖。
他有很多話想問溫鐘意,但這里顯然不是說話的地方。
回家路上溫鐘意坐在副駕駛上,閉目養神。
孟川把車開進車庫,很想在樓下抽根煙再上去。
但轉念想到什么,摸到煙盒的手指又松開。
進了電梯,孟川站在溫鐘意身后,目光無聲地落在他身上。
溫鐘意上身穿的是鼓鼓囊囊的毛衣,孟川給他套衣服的時候沒來得及給他整理,里面的睡衣衣領露出來一角,腿上穿的是睡褲。
如此不修邊幅的穿著,在溫鐘意身上卻并沒有顯得多么突兀。
和兩小時前痛疼難忍的狼狽模樣不一樣,現在的溫鐘意又恢復了往日的淡定從容,他的脊背挺直,側臉線條淡漠,平直的嘴角沒有泄露出絲毫情緒。
讓人很難想到他肚子里懷了一個孩子。
這個認知讓孟川心里微微一動,一種隱秘的難以形容的感覺從心底油然而生。
在接受溫鐘意懷孕的現實之后,孟川很想知道是誰讓他懷上了這個孩子。
回到家,溫鐘意把身上的毛衣脫了,回臥室換了套新的睡衣。
他在里面待的時間有點長,孟川在客廳里坐不住,過去敲了敲門,里面傳來一聲:“進。”
孟川進去,看到溫鐘意在收拾床鋪。
溫鐘意大概是有點強迫癥,被子必須疊得整整齊齊,床單上一點褶皺不能有,連床頭柜上的小夜燈和水杯都是并排站好。
孟川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往他小腹上瞟,溫鐘意抬眸看他一眼,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開口道:“你想說什么?”
孟川站在門邊看著他,神情莫測地沉默幾秒,低聲問:“孩子是誰的?”
溫鐘意手頭的動作停下來,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你會相信我說的話嗎?”
孟川想了兩秒,點頭:“你說我就信。”
他的目光里不再包含審視和探究,就那么平靜地和溫鐘意對視著,似乎無論溫鐘意接下來說的那個人是誰,他都能坦然接受。
但溫鐘意還是有些說不出口。
在孟川面前坦言自己懷的是他的孩子這件事本身就足夠荒唐。
溫鐘意沉默的時間很長,孟川沒有催促,耐心地等著他的回答。
最終溫鐘意沒有吭聲,而是放下手里疊得整齊的衣服,繞過床腳,走到床頭柜那邊,拉開了最底下的抽屜。
戒指靜靜地躺在里面,旁邊是一把手槍,兩樣東西都是孟川給他的。
其實比起這枚結婚戒指,溫鐘意更喜歡孟川求婚時送的那枚,但孟川說那枚太簡陋了。
當時在戰區根本找不到金店,孟川是多處打聽找到一個老工匠,用一些稀缺材料匆忙打造出來的。
戒指很早之前就準備好了,然而直到戰爭結束,孟川才拿出來。
后來溫鐘意便戴著那枚戒指和孟川一同出席授勛儀式,在溫鐘意心里,那枚戒指和他的勛章一樣珍貴。
但為了和孟川的婚戒看起來更相配,溫鐘意還是換了戒指,珍貴的求婚戒指則被他妥善保存,放在保險柜里。
不過來到這個世界之后,那枚戒指便只存在于溫鐘意的記憶中了。
孟川看到他拿在手里的東西,很明顯愣了下,語氣帶著疑惑:“戒指?”
“對。”溫鐘意低頭把戒指放在手心,遞過去給孟川看。
孟川走過去,用兩根手指捏起來,戒指在臥室的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細看之下竟然和他弄丟的那枚長得一模一樣。
孟川的目光幾乎要把這枚戒指洞穿,他的手指有些微微發抖,臉上還勉強維持著鎮定的表情:“所以,這枚戒指跟我丟的那枚是一對?”
溫鐘意不太高興:“你還好意思說。”
“……”
這就是默認了。
孟川深吸一口氣,又問:“跟我談戀愛的那個人是你?”
溫鐘意蹙了下眉,糾正他不正確的措辭:“不是談戀愛。”
孟川的腦袋已經轉不動了,這兩天發生的事都太超乎他的認知,他麻木地問:“那是什么?”
溫鐘意坐在床邊,微抬視線看著孟川。燈光籠在他身上,讓他的眼睛看起來多了絲溫度。
孟川聽到溫鐘意不緊不慢地說:“是結婚。”
“……”
孟川張著嘴,徹底呆住了。
比發現自己可能喜歡男人,以及男人能懷孕這兩件事更離譜的事出現了。
——自己跟一個男人結過婚,那個男人還懷了自己的孩子。
孟川活了三十年的世界觀在此刻轟然裂開,塌成了一地廢墟。
不是這個世界癲了,就是他撞邪了。
過了良久,久到溫鐘意不耐煩地叫了他一聲,孟川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
沖擊太大,孟川有點站不住,他扶著身后的桌椅,在寂靜中聽到了自己胸腔內瀕臨失控的心跳聲。
溫鐘意就知道他會是這個反應,心里沒什么波瀾,朝他伸出手,說:“戒指還給我。”
孟川提線木偶般把戒指遞給他,手臂垂在身側,艱難地從嗓子里發出聲音:“……孩子是我的?”
溫鐘意收好戒指,烏黑的眼睛直視著他,反問:“不然呢?”
“……”孟川搓了把臉,沒有說話。
直到此刻,他終于開始試著理解溫鐘意之前跟他說過的話。
——他在四年前穿越去了一個跟這里截然不同的時空,那里有六種性別,他在那里認識了溫鐘意,他們結了婚,溫鐘意懷了他的孩子,結果他又穿了回來,并失去了這四年全部記憶……
這也太特么扯淡了。
如果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溫鐘意,而是別的什么人,孟川一定會認為這個人在說瘋話,或是別有用心地誆騙他。
畢竟能證明他們關系的只有一枚戒指。
但這個人是溫鐘意。
孟川也很難解釋自己對溫鐘意的一系列異常行為。
那些本能的在意、忍讓、妥協,還有情欲,都是孟川曾經百思不得其解的,現在好像找到了緣由。
大腦把一切清空,身體和情緒卻遵循著之前的習慣。
可孟川還是記不起來。
溫鐘意別開視線,閉了閉眼。
在決定拿出戒指的時候,他心里是抱有一絲期望的,期望孟川能想起來一些東西,但結果顯而易見,孟川看他的眼神里依然帶著迷茫。
絲絲縷縷的疼痛似乎從腹部轉移到了心臟,溫鐘意忽然有些控制不住情緒。
他想要孟川立刻離開這里,不要說話,也不要用那樣的眼神看他。
但孟川還是開口了。他試圖跟自己堅信的唯物主義做最后的抵抗,啞聲問溫鐘意:“你還有其他證據嗎?”
“……你什么意思?”
溫鐘意倏地轉過頭,臉色很難看,“不相信我?”
孟川看著他通紅的眼眶,心臟某個地方緊跟著顫了下,他不忍心看到溫鐘意流眼淚,便說:“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想再確認一遍,畢竟這事實在是太匪夷所思……”
剩下的話卡在了喉嚨,孟川看到溫鐘意從抽屜里拿出一把槍,然后對準了他。
溫鐘意根本不聽他解釋,面部肌肉緊繃,表情冷到極致:“滾出去。再說一句我就開槍了。”
孟川看著那黝黑的槍口,愣了片刻,第一反應是溫鐘意拿了把玩具槍。
他沒有絲毫被瞄準的緊張,還很給面子地保持不動,試圖跟溫鐘意講道理:“多大人了還整個玩具槍嚇唬人,有話好好說行不行?”
溫鐘意冷笑一聲,手指一動,子彈上了膛。
孟川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下一句話,就見溫鐘意面無表情扣動扳機。
砰!
槍聲響起,子彈破空而出,孟川身旁的桌椅被直接打穿。
槍響回蕩在耳邊,子彈濺起的木屑和碎渣蹦在孟川臉上,讓他臉上的表情瞬間一片空白。
孟川:“…………”
喂,110嗎,這里有人非法攜帶槍支。
沒有擊中目標的溫鐘意再次用槍口對準他,冷冷吐出一個字:“滾。”
“……”
孟川用生平最快的反應速度打開門,沒有絲毫停頓地閃身到了門外。
再慢一秒他怕自己腦袋開花。
臥室里,溫鐘意舉起的手臂慢慢放下,他盯著被子彈打穿的桌椅,有些失神。
即便孟川現在不記得他,不相信他,他也沒辦法對孟川扣動扳機。
因為他記得所有。
溫鐘意放下槍,坐在床邊,低頭看著小腹,眼睛緩慢地眨了幾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到孟川刻意放輕的腳步聲,然后聽到門被打開又關上的聲音。
整個房子徹底陷入安靜。
孟川走了。
溫鐘意看了眼門口的方向,心里某個地方忽然變得很空。
外面的天已經很黑了,窗簾沒有拉上,玻璃窗上倒映出溫鐘意安靜瘦削的身影。
或許他走了就不會再回來,溫鐘意想。
這樣想著,溫鐘意的心里卻很平靜,像是對這一切早有預料。
也許對失憶的孟川而言,接受這一切真的很難,但對終于肯袒露心事的溫鐘意來說,孟川這一走,就永遠不值得被他原諒。
良久過后,外面忽然再次傳來門鎖被打開的聲音。
溫鐘意怔了下,抬起頭,以為自己聽錯了。
很快,臥室的門被輕輕敲了下,孟川在外面說:“吃點東西吧,你還沒有吃晚飯。”
溫鐘意沒有應聲,孟川頓了下,又小心翼翼地補充:“我給你拿進來?”
他的語氣里帶著試探,似乎怕溫鐘意還在生氣,探頭透過門縫往里看了一眼,恰好撞上溫鐘意的目光。
暖黃的燈光下,溫鐘意穿著睡衣坐在那里,肩膀垂落著,眼尾帶著尚未褪去的紅,看上去有點孤單,也有點可憐。
雖然他剛剛拿槍指著孟川的樣子非常冷酷無情,但不妨礙孟川在這一刻對他生出心軟,同時又很愧疚。
“我給你拿進來吧。”孟川自顧自地說。
說完也不待溫鐘意同意,便推開門,若無其事地走進去,把手里的東西放在床頭柜上。
那把槍就在旁邊,孟川低頭看了眼,確實是把真槍。
也不知道溫鐘意上哪弄來的。
孟川沒問,只是把包裝袋拆開,拿出幾個打包盒。
溫鐘意聞到了板栗酥的香氣。
除了板栗酥還有乳鴿湯,孟川把筷子拆開,遞到他面前,說:“趁熱吃吧。”
熱氣氤氳在空中,濃郁美味的氣味飄散出來,輕而易舉勾起了溫鐘意的胃口。
但他還是不為所動,臉上的表情依然冷漠,仿佛無論孟川做什么他都不會退步半分。
孟川看了他片刻,像是終于接受了什么似的,他彎下腰,半蹲在溫鐘意面前,抬起頭看著他說:“對不起。”
頓了一下,他繼續道:“我不記得之前的事,你說的這些我只是一時緩沖不過來,不是不相信你。”
見溫鐘意沒有反應,孟川又很小心地拆開了一雙筷子,低頭檢查上面有沒有翹起的木刺,確定沒有,才遞到溫鐘意面前,對他說:“吃點東西吧,別餓著肚子。”
他伸著手,溫鐘意不接他也不縮回去。
就這么僵持了半分鐘,溫鐘意終于肯垂下視線看他一眼。
室外估計很冷,孟川身上帶著尚未散去的寒氣,還有很淡很淡的煙味。
他應該是在外面抽了根煙,等煙味散到幾乎沒有才上來。
溫鐘意對上他近乎討好的視線,眸光微微閃爍,最終寬恕似的,一聲不吭地把筷子接了過來。
孟川如蒙大赦,無聲地松了口氣,然后悄悄挪到一邊,給溫鐘意騰出吃飯的地方。
溫鐘意吃東西幾乎沒什么聲音,吃得很慢,吃完輕舔了一下嘴唇。
孟川想起昨晚他的嘴唇被親得很紅的樣子,不太自然地移開視線。
等溫鐘意喝完水,擦完嘴角,孟川便很有眼力見地把餐盒收拾干凈,對溫鐘意說:“我晚上留在這照顧你吧。”
“不用。”溫鐘意開口說,聲音透著啞。
“我……”孟川試圖討價還價,但剛一開口,就見溫鐘意皺起了眉頭。他不敢再惹溫鐘意生氣,便識相地收了聲。
今天發生的事給兩人帶來了不小的情緒沖擊,確實需要一定的時間和空間來緩緩。
孟川自覺提走了垃圾,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溫鐘意的家門。
他走后,溫鐘意又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
腸胃已經不難受了,剛剛吃了熱乎的飯,胃里很舒服。
溫鐘意吃完藥,又拿起檢查報告看了幾眼。
孩子已經有兩個月,現在他的父親終于知道了他的存在。
雖然這個父親不太合格,總是惹溫鐘意生氣傷心,但他認錯的樣子那么真誠,好像也不是那么不可饒恕。
但要徹底原諒孟川,溫鐘意尚且做不到。
什么時候孟川能恢復記憶就好了。
溫鐘意捏著紙邊,輕輕嘆了口氣-
孟川對自己當爹這件事的心情比較復雜。
一是在他目前的認知里,自己還是個處男。突然多了父親這個身份,確實是有點措手不及。但仔細一想,心又有點飄。
二是想到溫鐘意懷著孩子穿到異世經歷的不易,以及自己之前的行為:把溫鐘意弄得暈車嘔吐、當著他的面說自己不喜歡男人、連累溫鐘意一起摔倒、還把溫鐘意摁在床上動手動腳……
諸如此類,孟川覺得自己可以直接埋了。
雖然失憶非他本意,但他確實做了很多錯事,說了很多不好聽的話,很對不起溫鐘意。
孟川不是個沒有責任心的人,相反他從來不會逃避自己應當承擔的責任,不然當初也不會選擇退伍繼承家業。
所以無論是對溫鐘意,還是對他肚子里的孩子,孟川都想承擔起相應的角色,想盡力去彌補。
孟川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幾乎一宿沒睡,第二天一早便開車去了溫鐘意家。
他還有很多事情想知道,亟需溫鐘意的解答。
結果到那才發現溫鐘意不在家。
孟川給溫鐘意打了個電話,鈴聲響到最后溫鐘意才接起來,語氣不算太好:“什么事?”
“你在哪兒呢?”孟川很好脾氣地問。
正忙著整理書籍的溫鐘意說:“上班。”
孟川都快忘了他在書店上班這茬,恍然地“啊”了聲,說:“好吧。”
緊接著又問:“我晚上可以過來找你嗎,我們聊聊?”
溫鐘意靜了片刻,說:“你想聊什么?”
“就是你之前跟我說的那些……我失憶這四年發生的事。”孟川低聲說。握住手機的手指不自覺扣了扣手機殼。
“現在不覺得我在編故事了?”溫鐘意譏諷反問。
聽筒里傳來溫鐘意的呼吸聲,孟川不知道該說什么,又說了句:“對不起。”
溫鐘意“嗯”了聲,不淡不咸道:“你是挺對不起我的。”
“……”孟川自知理虧,沒敢吭聲。
經過一晚的時間,溫鐘意的情緒已經平復得差不多了,見孟川這么小心翼翼,不免覺得有些好笑。
他對孟川說:“我晚上八點多回去。”
“書店不是六點下班嗎?”孟川記得自己第一次請溫鐘意吃飯就是在下午六點。
“下班之后還要去圖書館。”
孟川略感意外,剛想問他去圖書館干什么,驀然想起幾天前溫鐘意給他打電話,說想讓他幫忙辦身份證要報名考試的事。
當時孟川整個人的情緒很不對勁,對溫鐘意的態度也很差,現在想起來,心里頓時有點不是滋味。
孟川正欲開口表達一下自己的歉疚,溫鐘意發話了:“冰箱里還有上次沒用完的食材,我回去想喝奶油蘑菇湯。”
孟川:“……行。”
晚上八點,一身疲憊的溫鐘意回到家。
剛一進門,就被屋里濃郁的香味撲了個滿鼻。
“回來了?”孟川聽到門響,從廚房出來。
他身上穿著襯衫西褲,腰間系著溫鐘意之前系過的藍色圍裙,手里還拎著鍋鏟。
“還得再等十分鐘。”孟川看了眼時間說,“我還做了面條,本來是想早點來做的,但是公司出了點事,沒辦法加了會班,你要是餓的話就先吃兩塊板栗酥墊墊。”他朝茶幾揚起下巴,“順路買的,應該還熱乎。”
他一回來就扎進了廚房,忙活到現在,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
溫鐘意站在玄關處看著孟川,瞳孔深處映著客廳明亮溫暖的燈光,原本沒什么溫度的眼睛在此刻顯得有些溫和。
外面是寒冷的冬夜,屋里開著暖氣,窗簾把城市夜景隔絕在外,只留下這一方靜謐又溫情的空間。
溫鐘意脫下外套,坐在沙發上,聞著廚房里飄出的香味,恍惚間以為自己回到了過去。
曾經和孟川在一起的每個夜晚,都是這般寧靜美好。
這是一種名為“家”的感覺,讓人很輕易就能放松下來。
飯熟之后,孟川把碗筷端到飯桌上,對溫鐘意說:“快嘗嘗這次做的怎么樣,我感覺比上次好吃。”
溫鐘意倒了兩杯熱水,坐下,端起碗喝了一口湯。
說實話還是不如他當初在桑卡做的好吃,但看到孟川一臉求表揚的表情,溫鐘意還是違心地點了頭,簡短道:“還不錯。”
孟川立馬綻出一個笑容,忍不住翹起尾巴,微微得意地說:“我覺得我有當廚師的天賦。”
“你想多了。”溫鐘意抬起眼皮瞥他一眼,不太給面子地實話實說,“你也就這一道菜做得好,其他的都一般般。”
孟川不信,說:“下次給你做別的。”
溫鐘意不置可否,慢條斯理地吃著飯,熱氣把他的側臉氤氳得有些模糊,看起來不那么清冷了,多了絲煙火氣。
“還有這個。”孟川把一個碗往他面前推了推,態度非常良好,“燕窩,補身體的。”
溫鐘意看了眼,沒什么想吃的欲望,但最后還是勉強吃了。
見他吃得差不多且心情還不錯的樣子,孟川覺得自己還能救,便清清嗓子,試著切入話題:“你之前給我講的那個……六個性別的世界,能再給我講一次嗎?”
溫鐘意喝了口水,又開始嘲諷他:“之前給你講你不是不想聽嗎?”
“……”孟川摸摸鼻子,瞄他一眼說:“現在想聽了。”
溫鐘意靠著椅背,兩手搭在小腹,領導一般坐著,揚起下巴道:“先去給我熱杯牛奶。”
這要是幾天前,孟川一定會毫不客氣地嫌棄他事多,但現在孟川卻沒說什么抱怨的話,心甘情愿地站起來給溫鐘意熱牛奶去了。
孟川按捺本性試圖討好溫鐘意的樣子讓溫鐘意的心情有幾分愉悅,他微微彎了下嘴角,在孟川轉頭看過來的時候又迅速收回去。
“喝多少?”孟川問他。
“一盒。”溫鐘意說。
箱子里的牛奶還剩最后三盒,孟川拿出一個,倒進杯子,放進了微波爐。
很快,微波爐發出“叮”的一聲。
孟川把熱氣騰騰的牛奶端到溫鐘意面前,吹了吹被燙紅的手指,眼巴巴地看著他問:“現在可以給我講了嗎?”
許是看在牛奶和這一桌子飯菜的面子上,溫鐘意沒有再吊他胃口,先是語調和緩地給他講了ABO的區別。
孟川聽得一個愣一個愣,在聽到溫鐘意說omega能懷孕之后,他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你是omega?”
溫鐘意點頭:“對。”
“難怪了。”孟川拖著下巴,聽得有點上頭,“我是beta嗎?”
“最開始是。”溫鐘意看著他說。
孟川眨了下眼:“后來呢?”
“后來,”溫鐘意手指摩挲著杯子,溫熱的牛奶把他的掌心捂得很熱,他說,“后來你去植入了腺體,變成了alpha。”
燈光溫潤的客廳里,兩人面對面坐著,溫鐘意隔著牛奶的熱氣凝視著孟川呆愣的臉,說:“你前幾天發燒,是不是感覺到后頸那塊凸起很不舒服?”
孟川下意識抬手摸了下脖子,那塊凸起仿佛有生命般,在他的指腹下微微跳動著。
他僵硬地點了下頭,說:“是。”
“那就是你的alpha腺體,苦咖是你的信息素。”溫鐘意說,“alpha會有易感期,發燒是它引起來的。”
孟川睜大了眼。
竟然是這個原因,怪不得吃了退燒藥也不管用。
過了幾秒,他不太確定地問:“那除了發燒,還會有其他……”
“還會有心理和生理上的異常波動。”溫鐘意平靜道,“比如暴躁易怒,缺乏安全感,渴望伴侶的信息素撫慰。”
“……”難怪他聞到溫鐘意身上的玫瑰味會失控,孟川又問:“易感期多久發作一次?”
“一個月。”
“沒有藥能治嗎?”
“有抑制劑。”溫鐘意說,“但是這個世界沒有。”
“沒有抑制劑就只能每個月挨這么一次?”
“對。”
“……”
孟川閉了閉眼,說:“先等一下,我緩緩。”
客廳陷入安靜。
牛奶已經不那么燙了,溫鐘意拿起杯子喝了幾口,然后看了眼對面,孟川還在凌亂當中。
溫鐘意很有耐心地等了片刻,開口道:“很難接受嗎?”
孟川如夢初醒般吐了口氣,喃喃:“你們的世界也太抽象了。”
“還好吧。”溫鐘意又喝了幾口牛奶,想了想說,“你們這個世界也挺抽象的。”
他捧著杯子,很有道理地說:“就像我和你明明是異性戀,但在這里卻要被說成同性戀。”
孟川一噎,無法反駁,接著問最關心的:“那我跟你是怎么在一起的?”
“你想知道?”溫鐘意問。
孟川連連點頭。
溫鐘意吩咐道:“再去給我倒杯水。”
“……”
沒人敢這么對孟川發號施令,除了溫鐘意。
偏偏孟川拿他沒辦法,只能任勞任怨地倒了一杯熱水,敬茶一般雙手奉上:“領導請喝水。”
溫鐘意不明顯地彎了下嘴角,接著講起了兩人認識之后經歷的一些事。
他講到了桑卡的戰況,講到了孟川身上的每一處傷疤。
兩人相遇在那樣戰火紛飛的年代,故事便不可避免地帶著些許蒼涼的底色,聽起來沒有那么輕松浪漫。
在聽到自己為溫鐘意擋槍后,孟川的神色有些怔愣,似乎是驚訝于自己會愛溫鐘意愛到如此境地。
溫鐘意的聲音不疾不徐,像一個旁觀者一樣,客觀平靜地講述自己和孟川的故事。
他講得不多,不算全面,也隱瞞了一些細節。
“戰時第三年冬天,你在執行一次任務時被捕,兩天后我把你救了出來。”溫鐘意用很隨意的語氣說。
但事實是,孟川被捕后,由于事存蹊蹺且戰況兇險,上級并沒有批準溫鐘意帶隊前去營救。
失去孟川音訊的24小時里,溫鐘意和上級據理力爭,最后仍被駁回。
于是溫鐘意決定違抗軍令,單槍匹馬去救孟川。
他不知道這一去自己還能不能回來。如果能,那就等回來后請罪,如果不能,那就和孟川死在一起,怎樣都好。
也就是這場救援讓溫鐘意的膝蓋受了傷,從此落下病根。
對一個失去記憶的人坦露感情是一件很難的事,溫鐘意不想看到孟川在知道這些之后露出的驚訝神色。
他不露聲色地藏好這些三言兩語背后的深情,而孟川對此一無所知。
第24章 第 24 章
見溫鐘意喝完了一杯水, 孟川又起身給他倒了一杯。
“溫上校,別渴著。”孟川笑意盈盈地對他說。
這稱呼在孟川嘴里聽不出來絲毫尊敬,反而帶著揶揄。
溫鐘意從鼻腔里哼了一聲, 手指握上杯子,又很快松開,不明顯地蹙了下眉, 挑剔道:“有點涼, 再兌點熱的。”
孟川拿過杯子試了試溫度, 狐疑道:“哪涼了, 這不挺熱乎的?”
溫鐘意搖頭:“不喝。”
孟川盯了他兩秒,無奈一笑:“好好好,不喝不喝, 我去給你兌熱的。”
孟川很快又把水端了過來, 溫鐘意抿了口,這次沒再說什么。
客廳的燈光亮了很久, 溫鐘意講到戰爭平息就停了下來, 看了眼時間說:“就講這些吧。”
其實孟川還有很多話想問, 但看到溫鐘意帶著倦意的眉眼, 便把話咽了回去,說:“好。”
溫鐘意站起來, 身形突然搖晃了一下。
“怎么了?”孟川一驚, 驟然沖過去扶住他。
溫鐘意緊閉著眼睛, 等到那股眩暈感平復下去,才睜開眼吐了口氣, 說:“沒事。”
孟川沒敢松手, 生怕他再來一個搖晃倒下去:“你剛剛起得太急了,以后慢點起。”
“嗯。”溫鐘意應了聲, 動了動胳膊,孟川便識趣地松了手。
時間不早了,已經到了溫鐘意要休息的時間。
溫鐘意看向孟川,話還沒說出口,孟川就說:“你就讓我住這兒吧。”
他理所當然道:“萬一你半夜難受或者有其他突發狀況,我在這也方便照顧你。”
“你照顧我?”溫鐘意看著他問。
如果是失憶前的孟川,這話尚有可信度。但如果是現在這個孟川,溫鐘意持懷疑態度。
“對啊,你為什么是這個表情?”孟川感到自己的能力受到了質疑,信誓旦旦地對溫鐘意說:“我肯定能照顧好你,放心吧,反正你說什么我也不會走的,今晚我就住這兒了。”
說完他一改昨晚謹小慎微的模樣,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擺出一副說什么也不會走的架勢,活像個無賴。
溫鐘意一哂:“隨你便。”
他其實并不排斥孟川住進來,能有個人隨時供自己差遣也不錯。
這是溫鐘意第一次沒有強硬地把孟川趕出去,孟川原本打算先來個硬的,不行就來個軟的,結果沒想到他這么快答應,當即愣了一下。
溫鐘意兀自進了臥室,拿了浴袍,進浴室前對孟川說:“要么睡客廳,要么睡客臥。”
“睡一個房間更方便照顧你。”孟川合理提議。
“用不著。”溫鐘意用不太信任的目光看著他,意有所指,“而且我不想再發生之前那種事。”
孟川:“……”
雖然他是受易感期影響才對溫鐘意動手動腳,事實就是事實。
其實在聽完這些過去發生的事情后,孟川有一種很強烈的割裂感和不真實感。
就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他很難把那個馳騁戰場、愿意為溫鐘意擋槍的孟川跟自己聯系起來。
孟川丟失的不僅是四年的記憶和情感,還有這四年的成長和閱歷。
殘酷的戰場會磨練人的心性,也會教會人很多東西。
歷經三年戰爭晉升上尉的孟川,跟現在無知無畏養尊處優的孟川本質上雖然是一個人,但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曾經的孟川是真的很愛溫鐘意,而現在的孟川只是依照本能對溫鐘意好。
溫鐘意進浴室洗澡后,孟川便在其他房間轉悠了一圈。
他畢竟在這房子里住過兩年,對布局擺設都很熟悉。
每個房間都有溫鐘意活動過的痕跡,他是個有點強迫癥的人,用完的東西一定要復歸原位,但還是被孟川看出了端倪。
比如書房里的書被重新做了分類。
溫鐘意不愧是在書店工作,整理得很細致。孟川有點記不起來書房之前的布局是什么樣了,反正不會這么井井有條。
孟川欣賞了一遍,然后進儲物室把備用的洗漱用品和枕頭被褥找出來,去溫鐘意隔壁的客臥鋪床。
浴室里嘩嘩的水聲戛然而止。
溫鐘意洗完澡,吹干頭發,裹著浴袍就出來了。
他趿著拖鞋,厚實的浴袍遮住了全身,只露出一雙光潔修長的小腿。
客臥的門沒關嚴,孟川正彎著腰換新床單,視線里忽然多了一雙腿,讓他不由地愣神。
溫鐘意站在門口處,剛洗過的眉眼異常清晰深邃,仿佛鍍了一層流光,好看得簡直不像話。
孟川站直身子,直勾勾地看著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張一合的嘴唇上面。
嘴唇真紅啊,孟川不合時宜地想。
溫鐘意說完,發現這人一點反應沒有,不知道發的哪門子呆。
他敲敲門框,不滿地說:“我剛剛跟你說話你聽見沒有?”
“嗯?”孟川驟然回神,眨了眨眼,咽了口唾沫,“你說什么?”
“……”溫鐘意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我說,你洗澡的時候不要把水弄到外面的地板上,要是弄上就拖干凈。聽到了嗎?”
“聽到了。”孟川佯裝鎮定地說。
寂靜的夜把一切細碎的聲音放大,溫鐘意回到臥室躺在床上,聽到隔壁響起門合上的“咔噠”聲,緊接著門外傳來不甚清晰的腳步聲。
孟川應該是洗澡去了。
溫鐘意望著黑漆漆的天花板,眼睛無聲地眨了眨。
浴室里的水聲響了一會兒,然后停了,但遲遲沒有響起開門的聲音。
半晌過后,水聲再次響起。
溫鐘意已經快要睡著了,聽到聲響迷迷糊糊翻了個身。他習慣性地睡床只睡半邊,另一側空了出來。
月亮透過窗簾縫隙落下一道皎潔的光束,把溫鐘意的側臉映得很柔和,他像是夢到了很好的事情,嘴唇微微牽動,是一個很淺的笑。
翌日。
溫鐘意醒來已經是九點多。
今天是周六,不用上班,所以他又放任自己在床上睡了個回籠覺。
剛合上眼,就聽到外面叮鈴咣當一陣響。
溫鐘意的頭頂緩緩冒出一個問號。
他第一反應是家里進賊了,等意識稍微恢復一絲清醒后,才后知后覺意識到家里多了個孟川。
這一認識讓溫鐘意微微發怔。
廚房里,孟川把一張糊掉的蔬菜雞蛋餅丟進垃圾桶,又重新攤了一張。
他第一次用電餅鐺不熟練,失敗一次后,第二次吸取教訓,成功弄出了一張完美無瑕的餅。
孟川很滿意,為了能心安理得地在溫鐘意面前裝逼,他彎腰系上垃圾袋,意圖將那張糊掉的餅神不知鬼不覺地運送下去,然而一轉身,就對上了溫鐘意黑漆漆的眼睛。
“臥槽!”
孟川渾身一激,霎時僵在原地,臉上是大寫的震驚:“你什么時候起來的……不是,你走路為什么沒聲兒啊,嚇我一跳。”
溫鐘意穿著一身柔軟干凈的睡衣,倚著廚房門,臉上帶著剛睡醒時的懶倦,略帶責備地問他:“你為什么在制造噪音?”
孟川被這道沙啞慵懶的聲音弄得喉嚨一緊,故作鎮定地抬手撓撓耳朵,說:“我做早飯呢,剛做完,正準備叫你。”
“噢。”溫鐘意根本就沒注意到他手里的垃圾袋,問道:“有熱牛奶嗎?”
“有。”
溫鐘意滿意頷首,然后輕飄飄地轉過身,踩著棉質拖鞋,像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了洗手間。
孟川:“……”
他現在不止覺得溫鐘意吃東西的時候像貓,走路也像貓。
等溫鐘意洗漱完畢從洗手間出來,孟川已經將那袋垃圾毀尸滅跡,扔進了樓下的垃圾箱里。
蔬菜雞蛋餅是孟川按照網上的教程做的,說是能補充維生素,對孕婦有好處。
誰知溫鐘意一看那張餅就皺起了眉頭,說:“我不吃胡蘿卜。”
“嗯?”孟川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挑食,當即一愣,“你嘗一口試試呢。”
溫鐘意搖搖頭,看都不看那胡蘿卜:“不想嘗。”
他從不會勉強自己吃不喜歡吃的東西,只拿起牛奶喝了口,意興闌珊地說:“你吃吧,我不太餓,等會吃午飯就行了。”
孟川“嘶”了聲:“胡蘿卜怎么你了,這么嫌棄人家。”
他費這么大勁做出來的餅,溫鐘意嘗都不嘗一口,讓孟川多少有點挫敗,他試圖哄騙:“你閉著眼睛吃,假裝不知道這是胡蘿卜。”
“……”
溫鐘意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著他,在孟川再次想要勸說的時候,溫鐘意偏過頭,說:“之前我不愛吃的東西,你從來不會勉強我吃。”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沒什么表情,聽不出埋怨,只是心平氣和地陳述。
孟川的心卻好像陡然被揪了一下,一股說不出的酸脹在胸口蔓延,他噤了聲,很快便若無其事道:“那就不吃了,你想吃什么,我重新給你做。”
然后孟川給溫鐘意做了沒有胡蘿卜的蔬菜雞蛋餅,有胡蘿卜的則被孟川吃了。
吃飯的時候孟川問他:“你還有其他不愛吃的東西嗎?”
“有。”溫鐘意說,“很多。”
他是個重度挑食者,不合他口感的東西連碰都不會碰。
孟川一邊聽一邊想,難怪他會那么偏愛奶油蘑菇和板栗酥,合著能讓他吃進嘴里的東西就沒幾樣。
溫鐘意列舉完自己不愛吃的東西,問對面的孟川:“你記住了嗎?”
孟川心虛點頭:“嗯嗯記住了。”
溫鐘意:“重復一遍。”
孟川叼著餅懵逼抬頭:“嗯?”
溫鐘意很有耐心:“我讓你把我剛剛說的話重復一遍。”
第25章 第 25 章
孟川絕對沒想到自己還會有夢回課堂的一天。
他宛如一位開小差被老師抓包的學生, 絞盡腦汁磕磕絆絆地回答:“嗯……不吃胡蘿卜,不吃蔥姜蒜,不吃韭菜菠菜芹菜, 不吃炒雞蛋和雞蛋羹以外的任何雞蛋形式,不吃過了涼水的面條,不吃腥味過重的海鮮……”
說到最后徹底忘詞, 咽了口唾沫, 忐忑望天。
溫鐘意不太愉快地說:“你根本就沒把我的話記在心上。”
“你說那么一堆我哪能記得住啊。”孟川覺得自己很冤, “我從小就記性不好, 超過三句話我就記不住,剛剛還是我超常發揮了。”
“但是你失憶之前就能記住。”溫鐘意不急不緩地說。
“……”
孟川無言以對地看了他片刻,有點別扭地偏過頭:“那你再說一遍吧, 我認真記。”
“不想說了。”溫鐘意繼續低頭吃飯。
孟川心想, 不說就不說,我有辦法記住。
吃完早飯, 溫鐘意給陽臺上的花草澆了水, 他養的花草不多, 但養得很好, 在冬日里依然保持著勃勃生機。
孟川刷完碗閑得沒事,也湊過去看, 問道:“你怎么不養玫瑰花?”
“不好養。”溫鐘意說。
比起玫瑰, 他還是更喜歡養月季。
孟川聞言看他一眼, 贊同地點點頭:“是不好養。”
溫鐘意沒搭理他,專心致志地澆水。
這天早上的陽光格外好, 灑在身上暖洋洋的, 像是從冬天快進到了春天。
孟川雙手插在居家服的褲兜里,懶懶地倚著陽臺的玻璃窗, 目光落在溫鐘意身上。
他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過像這樣清閑舒適的早晨了。
平常這個點他要么是坐在公司里,要么是在去公司的路上。今天是難得不用工作的一天。
昨晚孟川又有些失眠,睡了幾個小時就醒了。
他腦子里翻來覆去都是溫鐘意講的東西,大部分內容他都無感,只有與溫鐘意有關的事情才會讓他的心里產生一絲熟悉與波動。
但也無濟于事,他還是記不起來。
而且他直覺溫鐘意沒有說出全部。因為僅憑溫鐘意的敘述,孟川覺得他們兩個更像是愿意為對方兩肋插刀的戰友,而不是情深義重的愛人。
忽然,一片突然襲來的水霧打斷了孟川的思緒。
孟川下意識偏過身,抹了把自己的臉,掌心濕潤一片。
他愣了幾秒,似乎是沒想到溫鐘意這么大人了居然會干出用水泚人這種幼稚事。
“你幾歲了溫鐘意?”
“二十七了。”溫鐘意正正經經地回答。
孟川:“……”心想居然還比我小兩歲。
溫鐘意握著噴壺,看上去很無辜的樣子:“不是故意的。”
“你跟我開什么玩笑?”孟川用手指劃拉了一下花盆跟自己的距離,那么遠,溫鐘意就算想給花草造場人工雨也不該淋到他頭上。
“真不是故意的。”溫鐘意拒不承認,放下噴壺,鎮定自若地離開了案發現場。看上去無懈可擊,只有肩膀可疑地抖動了兩下。
“溫鐘意!”孟川在他身后佯裝怒道,“別以為我沒發現你剛剛在偷笑!”
溫鐘意頭也不回道:“我沒有笑。”話是這么說,尾音明顯上揚。
澆完花才九點半,剩下的時間溫鐘意就在臥室里看書。
桌椅上還有一個明晃晃的彈孔,那發子彈射穿了椅子背面和抽屜,嵌在桌子后面的墻上。
手槍里安裝了消音器,彈匣里共十五發子彈,已經用掉了一發。溫鐘意知道在這個世界持槍不合法,但他不想上交。
咚咚咚——
臥室的門被敲了幾下,孟川推開一道門縫,看向溫鐘意道:“我能進來嗎?”
“你進來干什么?”溫鐘意抬頭看了他一眼。
“你還沒給我講完呢,昨天只講到了戰爭結束,還沒講我們是怎么結婚的。”孟川在門外探頭探腦,試圖進入,然而看到溫鐘意桌面上擺著那把手槍,又悻悻縮回了頭。
“沒什么好講的。”溫鐘意拿著筆,低著頭翻過一頁,“戰爭結束兩個月后我們就訂了婚,沒多久就結婚了。”
“你別講的這么籠統,細節呢?”孟川說,“彩禮準備了多少?酒席請了幾桌?辦的是中式婚禮還是西式婚禮?哎話說你們那邊辦婚禮跟這邊風俗一樣么……”
“你有完沒完?”
看不進去書的溫鐘意把圓珠筆重重拍在桌面上,忍無可忍地皺起眉頭:“把門給我關上。”
“行。”孟川假裝聽不懂人話,厚著臉皮從門縫里鉆進來,正要關上門,就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子彈上膛的聲音。
孟川:“……”
“我給你三秒鐘。”溫鐘意宛如一個冷酷無情的殺手,“三。”
二還沒數,孟川已經迅速閃身到了門外,哐當一聲關了門。
臥室重歸安靜,溫鐘意放下槍,繼續看書。
門外,孟川悻悻哼了一聲,在客廳無所事事地晃了一圈后,進了書房。
他的筆電沒帶過來,只能用家里的電腦登錄企業系統。
公司里等著他處理的事情其實有很多,只不過沒人敢催。
孟川靜下心,專心致志地工作了一會兒,再看時間的時候,竟然已經快十一點半了。
外面沒有任何聲響,溫鐘意估計還在臥室里面沒出來。
想到溫鐘意,孟川開始走神,搭在鼠標上的手指習慣性地敲了兩下,電腦屏幕倏地彈出一個頁面。
——是上次使用時沒有退出的瀏覽器頁面。
孟川發誓自己絕不是有心點進去的。
他不知道溫鐘意沒有退出頁面就關了機,電腦屏幕那么大,頁面突然彈出在他面前他想忽視都難,再說這原本是他的電腦。
如此安慰過自己后,孟川便心安理得地湊近屏幕,看了眼上面的內容。
溫鐘意一共點開了三個窗口,搜索的都是關于懷孕的問題。
——懷孕夜間小腿抽筋怎么辦,孕吐逐漸消失是怎么回事,懷孕胸部脹痛怎么緩解
他甚至充了錢,和在線醫生詳細地溝通了情況。
聊天時間是在一周前,那時候孟川還不知道溫鐘意懷了孕。
除了這次肚子疼,溫鐘意從未在孟川面前表現出任何一絲的難受不適,他總是那副從容冷靜的姿態,讓人根本想不到他正忍受著懷孕帶來的身體變化和心理壓力。
醫生對溫鐘意說這些都是正常的妊娠反應,可以通過按摩或者調理飲食來緩解,如果實在放心不下,就去醫院做個檢查。
溫鐘意回復了謝謝。
孟川緩慢而仔細地看完聊天記錄,不自覺地擰著眉,心里的滋味很難用言語形容。
他看著屏幕沉默片刻,拿起手機,給季穎撥了個電話。
安排一個產科醫生□□并不是什么難事,季穎很快答應下來,幾分鐘后給孟川發過去一串號碼,讓他跟醫生聯系。
溫鐘意情況特殊,孟川先提前跟醫生溝通了一陣,掛斷電話后右手習慣性地伸向口袋,摸了一手空才想起來,自己已經決定戒煙了。
戒煙很難,煙癮上頭卻得不到紓解的感覺讓孟川有些煩躁。
他忽然想起之前問溫鐘意的問題,自己失憶前是不是戒過煙,溫鐘意說是,卻不告訴他原因。
答案其實不難猜,因為能讓孟川心甘情愿戒煙的人只有一個,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
正想著,書房的門被敲了敲。
溫鐘意沒有像孟川那樣貿然推門進來,而是隔著一扇門,問他:“什么時候做飯,我餓了。”
孟川彎了下嘴角,揚聲回答:“馬上。”
說完他走過去打開書房的門,溫鐘意在吃蘋果,臉頰有點鼓,看得孟川很想伸手戳一下。
之前孟川很不理解溫鐘意為什么愛吃酸,現在明白了。
在此之前孟川不懂妊娠相關的知識,沒有照顧孕夫的經驗,讓溫鐘意獨自忍受了很多辛苦。
他不清楚這種心疼和自責是否源于本能,但從這一刻開始,孟川想好好彌補。
吃完午飯,溫鐘意在客廳溜達著消食。
孟川收拾完餐桌,路過的時候輕描淡寫地說:“待會有醫生過來,你身體什么情況都可以跟她溝通,她會保密。”
“醫生?”溫鐘意愣在原地,而后反應過來,微微挑了下眉,“你給我請的醫生?”
那語氣就好像孟川能主動給他請醫生是一件多么令人驚奇的事情一樣。
“不是我還能是誰。”孟川揚起下巴說。
兩人沒說幾句,醫生就敲門來了。
是個面相和藹的女醫生,自我介紹說姓張。
她來之前已經了解了溫鐘意的狀況,因此并未表現出震驚的神色,說話自始至終都很溫和。
“最近抽筋的次數比之前少了。”溫鐘意對她說,“我一直在喝牛奶,還吃了魚肝油。”
張醫生手里拿著他的檢查報告,笑了笑說:“這是好事,不過越到后期對鈣的需求量就越大,最好是買一些鈣片吃。”
溫鐘意點點頭,說:“好的。”
他跟張醫生聊天的過程中,孟川一直在一旁默不作聲地聽著。
除了需要補充必要的營養,按摩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孕期不適。說到這個,張醫生的目光轉向孟川,教了他一些按摩的手法。
溫鐘意躺在沙發上,睡褲挽到膝彎,任孟川在自己的腳底和小腿上按揉。
孟川學得很認真,掌心溫熱干燥,慢慢找到了最合適的力道。
張醫生夸他:“學得不錯。”
孟川一笑,抬眼看向溫鐘意。
溫鐘意一條胳膊搭在額頭上,另一只手貼著小腹,午后的陽光落在他身上,溫鐘意微微瞇著眼,眉間神情松弛,看起來很舒服的樣子。
孟川不僅學會了按腿,還學了點別的,但溫鐘意拒絕他在自己身上嘗試。
孟川以為他是當著外人的面害羞,等張醫生走后,孟川坐回沙發,對溫鐘意招招手:“過來,我幫你揉揉。”
“用不著。”溫鐘意拒絕得很干脆。
孟川其實也有點不好意思,但一想到溫鐘意在網頁上搜的問題,他又正經起來,嘖了一聲說:“怎么就用不著,難受別忍著,過來。”
溫鐘意盤腿坐在沙發上,還是搖頭:“我不難受。”
孟川才不信,起身移到他旁邊,非要給他展示一下自己剛學的按摩手藝。
溫鐘意:“我說了不用!”
“哎呀試一下嘛,你就說我剛才給你按得舒不舒服吧?”
“我不試,別碰我!”
兩人拉拉扯扯間驟然失去平衡,一齊倒在了寬大的沙發上,孟川反應迅速地按住兩側,在自己和溫鐘意的身體間撐起空隙,低頭看著他。
溫鐘意仰面躺著,睡衣領子有些松垮,露出一小片皮膚。他側臉微微發紅,瞪著孟川說:“還不快起來!”
第26章 第 26 章
把孟川掀到地上之后, 溫鐘意撐著沙發坐起來,又惱羞成怒地在孟川腿上補了一腳。
孟川嗷一聲,沒等爬起來, 溫鐘意已經離開沙發徑直進了臥室,哐當甩上了門。
孟川道歉無果,試圖用別的方法來討好溫鐘意。
吃晚飯的時候他揉了揉后頸的腺體, 故意在溫鐘意面前釋放出信息素, 以為溫鐘意會克制不住omega的本性而向他靠近。
結果一不小心釋放多了, 被溫鐘意罵了一頓, 終于老實了。
溫鐘意罵人次數有限,生平僅有幾次爆粗口幾乎都是在孟川面前。
但其實說不難受是假的。
胸部的腫脹疼痛讓溫鐘意有口難言,只能在網上搜索緩解辦法。
他這些天甚至不敢走路太快, 也不敢穿太貼身的衣服, 一旦蹭到碰到,還會有明顯的刺痛。
但要真讓孟川幫忙按摩, 溫鐘意暫且接受不了。他一想到那個畫面就覺得窒息。
睡前, 溫鐘意用熱毛巾做了熱敷, 然后學著醫生教的手法, 不太熟練地給自己按揉了幾分鐘。
也許孟川釋放出的信息素真的起到了安撫作用,總之這晚溫鐘意睡得還不錯。
厚實的窗簾拉得嚴絲合縫, 沒讓一點光線漏進來, 以至于溫鐘意醒來的時候, 以為天還沒亮。
他睜著眼睛躺了一會兒,房子里靜悄悄的, 一點聲響沒有。
溫鐘意眨了眨眼, 忽然想起在桑卡的時候,每天早上醒來, 孟川都會親親他的臉,跟他說一句“早安”
溫鐘意曾經嫌他很膩歪,現在卻莫名懷念起來。
之前溫鐘意很不習慣睡覺的時候旁邊還多一個人,總覺得礙手礙腳,不如一個人舒坦。而且孟川占地面積很大,又喜歡摟著他,讓溫鐘意很難安心入眠。
他還記得和孟川第一次同床共枕的那一晚,溫鐘意在狹窄的床上輾轉反側,腿伸不開,胳膊也伸不直。
最后實在忍不住,翻過身,在漆黑的夜色中對孟川說:“你能不能別在床上睡?”
“……”孟川沉默了一秒,問他,“那你想讓我睡哪兒?”
當時他們已經確定了關系,住在一家僅剩一間房的旅館里。
原本并不打算蓋著棉被純聊天,但那天溫鐘意感冒了有點不舒服,孟川就什么都沒做,只想抱著他睡覺。
但溫鐘意不太習慣被人禁錮在懷里的感覺,一直在換姿勢,最后臉埋在孟川的頸窩里,悶悶地說:“我睡不著。”
溫鐘意不確定自己失眠是因為旁邊多了個人,還是因為這個人是孟川。
畢竟在軍校讀書時,溫鐘意也會和其他omega同學一起同吃同住,有時候外出演練遇到特殊情況,幾個人擠一張大通鋪也不是不可以。
怎么偏偏孟川躺在他身邊他就睡不著。
溫鐘意讓孟川往床邊靠靠,然后自己一個人裹著被子在稍顯寬敞的床中央翻來覆去,孟川無聲地看了他一會兒,最后實在是忍不了,一把把他扯進自己懷里,用略帶威脅的語氣說:“睡不著咱們就做點別的。”
溫鐘意動作一頓,說:“好像有點困了。”
從不習慣枕邊多了一個人,到徹底適應孟川的懷抱,溫鐘意并沒有花費太長時間,大概也就三四個夜晚。
不過當時這樣的機會并不多,他們大部分時間還是住在軍營里,溫鐘意有自己的休息室,孟川則是和其他alpha住一間。
軍營人多眼雜,溫鐘意擔心影響不好,兩人在外還是保持著適當的距離。
后來結婚同居,孟川直接在臥室里安了個超大號的豪華床,讓溫鐘意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不過這時候溫鐘意最喜歡的睡覺姿勢是窩在孟川懷里,因此這張床并沒有討得他很多的歡心。
但很快溫鐘意就發現了孟川買這張床的真實意圖,當即冷著臉勒令他把那些亂七八糟的銀鏈手銬扔掉。
孟川抱著那一堆叮當作響的東西,心有不甘道:“一次都沒用呢,扔了多可惜。”
溫鐘意臉頰帶著不易察覺的微紅,加重語氣說:“不可能讓你用的,趕緊給我扔了!”
于是孟川當著他的面心不甘情不愿地扔了,結果沒過幾天,溫鐘意又在家里發現了同款。孟川不僅賊心不死,還把銀鏈換成了金鏈。
最后溫鐘意還是妥協了。
他總是很容易對孟川心軟。
回憶發散到這兒,后面的內容就有點難以啟齒了。
溫鐘意強行把腦海中的畫面清空,翻身下床,把窗簾拉開。明晃晃的光線有些刺眼,溫鐘意抬手擋了一下。
房子里依然很安靜,溫鐘意先去了洗手間,出來之后在客臥門前停頓了幾秒,抬手敲了敲門。
無人回應。
溫鐘意扭了下門把,屋里已經沒人了。
孟川的被子和睡衣亂糟糟地堆在床上,床單也被睡得皺皺巴巴,溫鐘意很不滿意地皺了下眉。
果然他之前給孟川培養的好習慣已經被他忘干凈了。
溫鐘意眼不見心不煩地關上門,本想去廚房煮個面條吃,路過餐桌的時候看到孟川已經給他做好了早餐。
旁邊還貼著一張紙,上面是孟川龍飛鳳舞的字跡:我上班去了,飯涼了就熱熱吃,午餐已經給你訂了,到點會有人送過來。
但由于溫鐘意醒得太晚,吃完早飯半小時后就有人給他打電話了。
“溫先生您好,我是孟總的秘書。”對方是個年輕的女性,“請問您現在在家嗎?”
“在的。”溫鐘意說。
秘書繼續道:“是這樣的溫先生,孟總讓我幫您辦理身份相關手續,需要給您一些資料,還有孟總給您訂的午餐。您要是方便的話,我待會一并給您送過來。”
“好的。”溫鐘意禮貌道謝,“麻煩您了。”
秘書來得很快,手里拎著一個壘得很高的飯盒和文件夾,進屋后對溫鐘意說:“孟總讓我轉達您,以后您的午餐都會有專人來送,或者您有什么想吃的也可以提前告訴我,我幫您安排。”
溫鐘意一愣,隨即笑了笑,說:“好。”
辦理身份證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秘書叮囑了他很多,溫鐘意一并記下。
秘書走后,溫鐘意打開了那摞稍顯夸張的飯盒,里面的東西不亞于一桌滿漢全席。
溫鐘意給孟川發消息,說:午飯我可以自己解決,不用這么麻煩。
孟川估計在忙,過了會才回復:不麻煩。
溫鐘意:太多了,我吃不完。
孟川:那下次給你少弄點。
溫鐘意正在打字,孟川又發過來一條:行了不說了,我這邊還有事,你乖乖吃飯啊。
溫鐘意的目光在“乖乖”兩個字上停留幾秒,抿了抿嘴唇。
集團總裁估計是很忙,溫鐘意沒再打擾他。
但午飯實在是太多了,一個人根本吃不完,溫鐘意給楊嘉然發了消息,問他要不要過來吃飯。
楊嘉然正好閑得沒事,收到消息立馬回復:好啊,我馬上過去!
楊嘉然從來不會空手上門,這次來又帶了很多零食。
“以后來就別買東西了。”溫鐘意很無奈。
楊嘉然笑嘻嘻的:“順路買的,想跟你一起吃。”
午餐過于豐盛滋補,楊嘉然吃得很撐,吃完主動收拾了餐桌,然后進了洗手間。
下午兩人都沒什么事,溫鐘意打開電視,打算找一部電影和楊嘉然一起看。
洗手間里,楊嘉然鏡子前洗手,視線不經意一抬,看到了架子上憑空多出來的一套洗具。
牙刷牙膏漱口杯一樣不缺,跟溫鐘意的擺在一起。牙膏蓋子還沒蓋緊,沾在外面的膏體濕潤,一看就是早上才用過。
楊嘉然愣住,然后一臉驚訝地張圓了嘴。
溫鐘意還在挑電影,有點糾結是看科幻片還是看懸疑片,聽到洗手間的門“刷”的一聲打開。
“要不看懸疑片吧,科幻片都太假了。”溫鐘意頭也不抬地說。
說完沒有得到楊嘉然的反饋,他疑惑地抬起頭,對上楊嘉然驚詫的目光。
溫鐘意不明所以地歪了下頭:“怎么了?”
“你家里還住了別人嗎?”楊嘉然的表情狐疑中帶著興奮。
溫鐘意一愣,沒想到他的觀察力這么敏銳。
楊嘉然當他默認,繼續興致勃勃地猜測:“是你愛人嗎?”
溫鐘意輕咳一聲,覺得目前用“愛人”這個詞來形容孟川不太恰當,便說:“室友。”
“室友?”
楊嘉然剛想再問,下一秒忽然聽見門響。
孟川提著一個行李箱,哐當一聲推開門,壓根就沒注意鞋架上多了一雙鞋,進門就喊:“我剛回去一趟收拾了東西,以后我就住這了,你攆我我也不會走的,我是孩子爹,我得照顧你娘倆。”
客廳里,楊嘉然凝固在原地,一副被雷劈傻了的表情。
他看著這張經常出現在財經新聞里的臉,顫顫巍巍道:“孟……孟總?”
孟川也沒想到屋里居然還有別人,愣了兩秒問:“你誰?”
楊嘉然語無倫次:“我我我我……我是楊嘉然。”
說完,客廳里陷入詭異的沉默,杵在門口的孟川跟僵在原地的楊嘉然不約而同地看向溫鐘意。
坐在沙發上的溫鐘意頂著兩道如炬的目光,捂住了臉,幽幽嘆了口氣。
他根本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局面,沉默片刻后,手指按了按眉心,對兩人說:“坐下來說吧。”
孟川隨即撂下箱子,換上鞋,脫了外套,正要坐到溫鐘意旁邊,就見溫鐘意拍拍自己旁邊的空地,抬頭對楊嘉然說:“坐這吧嘉然。”
孟川腳步一頓,坐在了溫鐘意斜對面的小沙發上。
楊嘉然神情恍惚地坐在溫鐘意旁邊,腦中回蕩著孟川剛才的話。
事實顯而易見,所謂的“室友”就是孟川,而且恐怕不僅是室友,是個人都能看出來兩人關系不一般。
只是楊嘉然萬萬沒想到溫鐘意那位神秘的愛人是孟川。
寰宇集團的太子,商界的風云人物,居然是溫鐘意的愛人?
那跟溫鐘意結婚又把溫鐘意給忘了的人豈不就是他?
思及此,楊嘉然下意識抬頭看了眼孟川,發現對方盯著自己的眼神不是特別友善,楊嘉然嚇了一下,低頭把目光縮回去,不由自主地往溫鐘意身上靠了靠。
溫鐘意還沒想好該怎么跟他解釋,安撫似的拍拍他的手臂,說:“別緊張,我想想該怎么說。”
孟川抱臂倚著沙發,下巴微抬,視線在面前這兩人身上掃了個來回。
“是這樣的嘉然。”
溫鐘意終于捋清了思緒,放輕了聲音對楊嘉然說:“這件事解釋起來有點復雜,抱歉之前對你有所隱瞞。孟川確實是我之前跟你提到的那個人。”
楊嘉然湊近溫鐘意小聲說:“所以你真的跟他結過婚?”
“嗯。”溫鐘意點頭。
楊嘉然眨眨眼睛,忽然間明白過來:“這個房子是他的?”
“對。”溫鐘意說。
楊嘉然恍然地“噢”了聲,心里的疑惑終于解開,又說:“那你剛剛還說他是室友。”
溫鐘意無奈一笑:“現在確實是室友。”
楊嘉然想了下,也對,孟川都不記得溫鐘意了,只是跟他住在一個房子而已,說是愛人確實有點名不副實。
兩個人頭湊在一起說悄悄話,但是房間太安靜,內容全都一字不落地傳進孟川的耳朵。
孟川臉上的表情更不爽了:“你管我叫室友?”
溫鐘意終于肯看他一眼,反問:“不然呢?”
孟川的目光往他小腹上瞥了眼,聳了下肩,一副懶得反駁的表情。
楊嘉然直覺氣氛不太對勁,但又不明白哪里不對勁,便安靜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沒忍住,壓低聲音問溫鐘意:“孩子爹是什么意思啊……你們有孩子嗎?”
他第一反應這個“孩子”可能是什么小狗小貓之類的寵物,但楊嘉然來了這么多次,沒看到溫鐘意養寵物,對此感到不解。
溫鐘意就知道他會問這個,嘆了口氣。
楊嘉然是個心思很單純的人,溫鐘意要想欺騙他其實很容易。
但懷孕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瞞住的,除非溫鐘意到后期不再跟楊嘉然見面,不然到時候挺著肚子任誰也能看出來。
而且溫鐘意也不想再對好朋友說謊,他決定把這件事告訴楊嘉然。
“你先做個心理準備。”溫鐘意想到孟川當時一系列的反應,對楊嘉然說,“我接下來要說的事可能會超出你的認知。”
楊嘉然睜大了眼,做好了迎接一切暴風雨的準備,正襟危坐:“你說吧。”
溫鐘意跟孟川對視一眼,孟川不太贊成地搖了搖頭,溫鐘意不再看他。
“我們是有一個孩子。”溫鐘意說。
楊嘉然先是沒反應過來,懵了兩秒,試探著問:“是個人嗎?”
“……”溫鐘意好笑道,“不是人還能是什么。”
楊嘉然摸摸鼻子,問:“孩子在哪呢,怎么從沒見你領出來過。”
溫鐘意微微笑了下說:“在我肚子里。”
“……”
楊嘉然短短半小時之內接受了雙重暴擊,整個人徹底傻掉了。
曾經的受害者孟川忍不住撲哧笑了聲。
當初溫鐘意一句話把他干了個外焦里嫩,緩了半天都緩不過神,他倒要看看這個叫楊嘉然的還會有什么反應。
溫鐘意看了眼楊嘉然,后者的臉色在震驚之余還多一絲非常詭異的激動。
溫鐘意:“?”
他以為楊嘉然被嚇傻了,這個世界的人好像很難接受男人能生孩子的事,溫鐘意正要開口解釋,楊嘉然忽然笑了一聲。
“鐘意,”楊嘉然根本按捺不住自己的嘴角,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平坦的小腹,瞳孔中閃爍著異常興奮的光,輕聲問,“你是男omega嗎?”
溫鐘意:“……”
孟川:“……”
兩人不約而同看向對方,眼里明明白白寫著驚詫。
溫鐘意沒想到楊嘉然會一語道破,怔愣地問:“你怎么知道的……”
“小說里寫的果然是真的!”楊嘉然激動萬分地說,“我就知道這個世界有omega!”
事情的發展完全超乎溫鐘意的預料,他沒想到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ABO小說這種東西。
楊嘉然當即興沖沖地打開手機給他找了一本,溫鐘意瀏覽了幾頁,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
楊嘉然又問了很多問題,溫鐘意有些恍惚地回答他。
見多識廣的楊嘉然接受能力很強,幾乎不需要溫鐘意跟他過多解釋,他也不覺得這些事有多么匪夷所思,驚喜激動的情緒更多一點。
坐在對面的孟川一直沒出聲。
他壓根插不進去,溫鐘意跟楊嘉然明顯更有共同語言。
楊嘉然后知后覺地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偷偷瞄了眼孟川,聲音越說越小,最后實在是如坐針氈,便跟溫鐘意說自己要回去了。
溫鐘意起身把他送到門口,楊嘉然出門之前,孟川忽然叫住他,問:“你看的是什么小說?”
楊嘉然頓住步子,想了想,說了個書名。
“哦。”孟川點點頭,沒什么情緒地跟他說了再見。
楊嘉然走后,客廳里安靜下來,午后的時光總是透著一股慵懶。
溫鐘意坐回沙發,問他:“你吃飯了嗎?”
“現在想起來問了。”孟川倚著門框,木著臉說,“沒吃,很餓。”
溫鐘意覺得他的語氣很奇怪,說:“嘉然帶了一些零食過來,你要吃嗎?”
“不吃。”孟川對溫鐘意說,“你怎么就那么相信他,懷孕的事都跟他說,不怕他出去大肆宣揚嗎?”
溫鐘意不接受他對自己朋友的污蔑,皺了下眉:“他不是那種人。”
孟川深吸一口氣,倨傲地偏過頭:“反正我不吃他的東西。”
“愛吃不吃。”溫鐘意耐心告罄,起身往臥室走,“我要睡覺了,你不準吵到我。”
“……”
溫鐘意有睡午覺的習慣,平常就算上午上班下午上課,他中午都會找個地方趴著睡會。
孟川被晾在客廳。
他確實沒吃飯,談完生意就馬不停蹄地趕回家,胡亂把東西收拾一通,連口氣都沒喘就提著箱子來這了。
結果一開門看見楊嘉然。
孟川之前調查溫鐘意的時候查到了這號人物,只當他是溫鐘意的普通朋友,就沒怎么在意,現在看來,這兩人簡直好到恨不得穿一條褲子。
主要楊嘉然老往溫鐘意身上貼,溫鐘意還不拒絕,就讓孟川有點不是滋味。
這種占有欲大概是刻進了骨子里,連失憶都沒能沖淡。
溫鐘意這一覺睡了一個多小時,醒來伸了個懶腰,忽然小腿一痛,居然抽筋了。
他這幾天除了嗜睡都沒有別的妊娠反應,乍一抽筋,整個人頓時疼得蜷縮了起來。
溫鐘意想給自己揉揉腿,但怎么揉都不舒服,還是很疼,他忍不住出聲,叫孟川的名字。
剛叫完,孟川下一秒就推門進來了。
他赤著腳從沙發上蹦下來的,拖鞋都沒穿,如臨大敵道:“怎么了?”
溫鐘意疼得吸氣:“腿抽筋了。”
“我給你揉揉。”
孟川坐到他床上,一把握住溫鐘意的腳踝,動作很輕地把他的腿放到自己的大腿上,低著頭給他揉腿。
溫鐘意的小腿很細,皮膚白,一根多余的毛發都沒有,摸上去光潔順滑,手感很好。
孟川給他揉著腿肚,眼神變幻莫測。
溫鐘意一邊忍著疼,一邊聞著逐漸詭異濃郁的苦咖味。
孟川的信息素對他有安撫作用,溫鐘意并不排斥,但凡事講究適可而止,這玩意一旦過量就會變成催/情劑。
眼瞅著味道越來越濃,溫鐘意忍無可忍地喝道:“你又在想什么?!”
孟川一驚,手下失了力道,溫鐘意悶哼一聲,埋在被子里的側臉帶著紅暈,連看向他的眼神里都帶著隱忍的水霧。
“你給我松手。”溫鐘意咬牙切齒。
孟川咽了口唾沫,隨即松開握住他小腿的手,支支吾吾道:“我真的沒想什么……”
溫鐘意懶得聽他狡辯,抬起腳毫不客氣地踹了下他的膝蓋,讓他滾。
孟川不僅沒滾,還厚著臉皮往前湊了湊,想再給他捏捏腿。
溫鐘意警惕地瞪著他:“干什么,我腿不疼了,你可以滾了。”
他躺在深灰色的床單上,眉眼烏黑俊秀,頭發和睡衣稍顯凌亂,身上還帶著剛睡醒的熱氣。
孟川越看越覺得口干舌燥,忍不住問他:“我標記過你嗎?”
“……什么?”
“我剛看了那本小說。”孟川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上面說alpha可以標記omega。”
溫鐘意偏過頭,避開他的視線,不太情愿地“嗯”了聲。
孟川背書似的:“標記的方式是咬破腺體,把信息素注入進去,這是臨時標記。還有一種是終生標記,不僅要注入信息素,還要在生殖腔里……”
“……夠了。”溫鐘意出聲打斷他,“別說了。”
“書上說的是真的嗎?”孟川宛如一個求知上進的好學生。
溫鐘意面無表情:“假的。”
“我不信,這些你都沒給我講。”孟川理直氣壯地控訴他,又不動聲色往前移動了一下,“上面還說omega有發情期。”
“……”
溫鐘意看著快要湊到自己面前的孟川,掙扎著坐起來,惱羞成怒地拿枕頭砸他,“懷孕之后就沒有了傻子!趕緊給我滾蛋!”
第27章 第 27 章
晚上, 由于溫鐘意挑三揀四且只想吃孟川做的飯,兩人就一塊出了門,打算去超市買菜。
“我自己去就行了, 你非跟著,天這么冷,一不小心就感冒了。”孟川上車打了火, 忍不住念叨一句。
溫鐘意坐在副駕駛, 扣上安全帶, “一天沒出門了, 我要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孟川打開車燈,邊開車邊說:“你在家打開窗戶就能呼吸。”
溫鐘意頓了下,發現反駁不了, 板著臉道:“少管我。”
車子駛上馬路, 溫鐘意調了下座椅,往后靠了靠, 看到中控臺上放著的棒棒糖。
這原本是孟川放煙盒的位置, 現在堆滿了糖。
“不抽煙了?”溫鐘意問。
孟川目視前方, 說:“戒了。”
超市人比較多, 兩人推了輛購物車,先去了果蔬區。
孟川負責推車, 溫鐘意負責挑選自己愛吃的東西。
四周彌漫著一股水果散發出的香甜的味道, 孟川吸了吸鼻子, 忽然問溫鐘意:“我有個問題,這個世界除了咱倆, 別人能聞到咱們的信息素嗎?”
“聞不到。”溫鐘意說。
過了片刻, 孟川又好奇地問:“你說你們那個世界除了beta都有自己的信息素,那要是走在大街上, 各種味道混在一起會不會熏得慌啊?”
溫鐘意正在專心致志挑選洋蔥,聞言頭也不回道:“有阻隔貼。”
“哦。”
孟川靠近他一些,聞著他的信息素,又問:“那要是有人故意不貼怎么辦,會不會聞著不舒服?”
溫鐘意譏諷道:“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一樣不要臉嗎?”
“……”
孟川盯著他頸后露出來的腺體,忽然很想伸手摸一摸。
然而罪惡的手指還沒來得及碰到溫鐘意的皮膚,溫鐘意便似有所感地曲起手臂,胳膊肘狠狠往后一搗,正中孟川小腹。
孟川差點嘔出一口血,下意識蹦出一句:“你謀殺親夫啊!”
這話沒控制住音量,旁邊買菜的大娘動作一頓,神情莫測地看向他們。
溫鐘意:“……”
他還從沒感受過這樣異樣的目光,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轉過頭加快腳步走了。
孟川很快追上他,嬉皮笑臉道:“怎么還不好意思了?”
溫鐘意不搭理他,他就自顧自地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們婚都結了,孩子都有了,哎,你別走這么快,小心點別摔著。”
溫鐘意忍無可忍地從貨架上拿起一捆大蔥,朝他屁股狠狠一抽,怒道:“閉嘴吧你,煩死了!”
孟川拎著一堆蔬菜去排隊稱了重,又跟溫鐘意去買了其他生活用品和營養品。
購物車逐漸堆滿,溫鐘意轉悠去了零食區。
他每拿起一樣,身后的孟川就會跟著仔細檢查配料表,仿佛食品質檢員一般嚴格。
“看看,特丁基對丙二酚。”孟川指著配料表上的小字,一臉嚴肅地對溫鐘意說,“這個孕婦不能吃,快放下。”
溫鐘意將信將疑地放下,問他:“你怎么知道的?”
孟川說:“專家說的。”
他原本睡前打游戲的時間全用在了看孕期知識上,為此還專門訂閱了一套系列課程。雖然孟川天生對聽課這玩意過敏,聽著聽著就睡過去了,但也確實學到不少東西。
溫鐘意聽他說完,臉上的表情有片刻怔愣,大概是沒想到孟川會主動做功課。
結賬的時候溫鐘意先出去,孟川一個人在排隊。
商場出口有賣烤腸的,很多小孩圍在那里。
溫鐘意聞著香味,不由自主地靠近那里。其實他之前并沒有多么愛吃零食,這段時間忽然就變得嘴饞,什么都想嘗一口。
溫鐘意買了一根,打算在孟川出來之前吃完。
不幸的是,吃到一半就被孟川抓了個正著。
“你怎么不聽話呢。”孟川單手拎著兩個沉甸甸的購物袋,另一只手毫不客氣地去奪溫鐘意手里的腸。
溫鐘意稍不留意,還剩一半的腸就到了孟川手里。
他有點不高興:“我又沒吃很多,偶爾吃一次不會有影響的。”
“半根已經可以了。”
孟川冠冕堂皇地說完,當著溫鐘意的面,把剩下半根炫進了自己肚子里,然后舔干凈嘴角的孜然面,意猶未盡地說:“好吃。”
溫鐘意:“……”
回去路上,溫鐘意一句話都沒搭理孟川。
孟川握著方向盤,笑著看他兩眼,試探地問:“真生氣了?”
溫鐘意扭頭看著窗外,從側臉到后腦勺都散發出生人勿近的冷意,宛如一尊毫無感情的冰美人。
“別生氣了唄,回去我給你做別的腸吃。”孟川絞盡腦汁地說,“糯米腸怎么樣?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嗎?”
溫鐘意連個眼神都沒給他,孟川騰出一只手,隨手拿了根棒棒糖伸到他面前,說:“給你個糖吃。”
溫鐘意余光瞥了眼,吐出倆字:“不吃。”
“那換個味。”
孟川又拿起一根荔枝味的伸過去,這次溫鐘意沉默了幾秒,然后不動聲色地把棒棒糖抽走了,表面仍是保持著那副不想搭理他的樣子。
孟川瞧著他的側臉,心里就像被貓爪撓了一下似的,有點軟,也有點想笑。
溫鐘意喜歡荔枝味的東西,覺得這個味道比其他的要甜。
他含著棒棒糖,看著窗外飛速后退的風景,神情慢慢放松下來。
下車后,孟川打開后備箱,拎起袋子。
常年健身練出來的肱二頭肌在此刻發揮了作用,他臉不紅氣不喘,一口氣把東西拎回家。
溫鐘意摁開客廳的燈,屋內暖氣充足,燈光橙黃靜謐。
他脫下外套和圍巾,回臥室換上居家睡衣,趿著拖鞋去燒了壺開水。
孟川則換上了圍裙,拿了幾樣蔬菜肉類進了廚房。
兩人各做各的事,看上去互不干涉,卻又渾成一體。
吃飯的時候孟川看著對面細嚼慢咽的溫鐘意,有些恍惚地意識到,他已經有了愛人,有了孩子,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小家。
雖然沒有記憶,但并不妨礙他在這一刻感到溫馨。
孟川搬進來之后,溫鐘意的生活有了些許變化。
比如上班不用再去擠地鐵,孟川會親自送他。比如中午不必點外賣,會有人專門把午餐送到書店,每天都不重樣。
再比如晚上回到家,總能吃上熱乎又合胃口的飯菜。
孟川的廚藝在實踐中有了突飛猛進的進步,這天晚上喝完奶油蘑菇湯,溫鐘意終于露出贊許的表情,說:“好喝,跟你在桑卡時做的味道很像。”
孟川得到表揚大受鼓舞,連著五天都給溫鐘意做這個,成功讓溫鐘意戒掉奶油蘑菇。
“明天不準做這個了。”溫鐘意一臉麻木地說,“換個別的。”
盡管吃膩了奶油蘑菇,但溫鐘意對板栗酥的熱愛始終不減。
那次和姜燁吃飯被孟川叫走后,溫鐘意就再也沒去過他的店。
倒是姜燁隔三岔五給他發消息,問他要不要吃板栗酥,可以提前給他留出來。
溫鐘意其實想去,但他每次他說想吃,孟川都會去別的地方給他買回來,因此溫鐘意總是婉拒姜燁。
這天在上建筑系專業課的時候,溫鐘意聞到教室里飄散著一股熟悉的香味。
有學生在教室后面偷吃,溫鐘意被勾起了食欲。他這堂課聽得有些心不在焉,下課后猶豫要不要去買。
思索兩秒后,溫鐘意決定不委屈自己的胃,果斷收拾好東西,冒著冷風去了甜品店。
昨天氣象局發布了降溫黃色預警,強勁的冷空氣席卷了整個北方。
早上出門的時候孟川往他脖子上系了一條厚實的圍巾,依然系得很丑。溫鐘意下車之后就摘了,現在覺得冷,又自己系上。
受天氣影響,甜品店的客人比往常少了很多。外面沒有排隊的,店內坐著三個學生。
溫鐘意撩開簾子進去,跟坐在椅子上的姜燁對上視線。
姜燁早就隔著玻璃窗看到了他的身影,微微挑眉笑了笑。
溫鐘意對他說:“我來買板栗酥。”
“很不巧。”姜燁遺憾地說,“今天的都賣完了呢。”
溫鐘意一愣,來的路上根本沒想過這種可能性。他抿了下嘴唇,考慮要不要去別的地方買。
“不過,”姜燁從椅子上站起來,笑了下說,“如果你想吃的話,我可以現在給你做。”
溫鐘意眨了下眼,覺得他是個很有良心的老板,對他說:“謝謝你。”
三個學生坐了會就走了,店里只剩溫鐘意一個客人。
許是因為今天人少,其余店員都沒來,姜燁一個人有條不紊地操作著。
溫鐘意坐在椅子上,空調吹出的暖風很快讓他暖和過來。
姜燁忙碌的間隙轉頭看了他一眼,說:“冷嗎,要不要把空調再調高一點?”
“我不冷,不用調了。”溫鐘意說。
姜燁把團好的團子放進烤箱,設置好時間和溫度,靠著桌沿說:“你很長時間沒來了。”
溫鐘意委婉地說:“最近有點忙。”
姜燁點點頭,沒問他忙什么,隨意道:“我以為是那個人不讓你來了。”
“那個人”很明顯指的是孟川。
溫鐘意搖頭說:“沒有。”
姜燁輕輕笑了笑,過了會兒又問:“方便告訴我嗎,你跟那個人是什么關系?”
他跟溫鐘意算不上太熟,這個問題多少有點冒昧。
溫鐘意看著他說:“不太方便。”
姜燁似乎對他的回答并不意外,笑著點點頭,沒有再說什么。
烤箱里飄散出板栗酥的香氣,溫鐘意吸了吸鼻子。
“很快就好了。”姜燁說。
話音剛落,他的手機響了起來。姜燁接起,叫了聲“哥”
溫鐘意對別人的通話毫不感興趣,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黃彤彤的烤箱上。
“沒有,我也不清楚。”姜燁說話中似乎看了溫鐘意一眼,繼續道,“我的事你就別插手了。晚飯不回去吃,不用等我。”
終于,烤箱發出響聲,板栗酥出爐了。
姜燁小心翼翼地拿出烤盤,把熱乎的板栗酥裝進包裝盒,套上袋子遞給溫鐘意。
“不用付錢了。”姜燁說,“算我請你吃的。”
“別。”溫鐘意不太喜歡欠人東西,堅持付了錢,拎著板栗酥走了。
楊嘉然在食堂找到溫鐘意的時候,他已經忍不住吃了一小塊了。
溫鐘意把剩下的推到楊嘉然面前,推薦道:“剛出爐的,好吃。”
“你自己吃吧。”楊嘉然剛下課,拎著兩杯熱飲,考慮到溫鐘意喝不了咖啡,楊嘉然給他買了熱牛奶。
他已經絲滑地接受了溫鐘意懷孕的事實,并且承諾一定會為他保守秘密。
溫鐘意接過牛奶喝了一小口,說:“謝謝嘉然。”
“謝什么,你還要不要吃點別的,我去給你點。”
“不用了。”溫鐘意說,“我晚上回去還要再吃一頓。”
楊嘉然露出了然的表情,湊過去小聲問:“孟總還會做飯呢?”
溫鐘意“嗯”了聲,說:“你有空可以過去吃,他手藝還不錯。”
“那還是算了。”楊嘉然猛搖頭,非常有自知之明地說,“我怕他用眼神吃了我。”
溫鐘意表示不解:“他為什么要吃了你?”
楊嘉然撇撇嘴:“誰知道呢。”
溫鐘意動作一頓,覺得有必要跟孟川好好談談,怎么能這么對他的朋友。
在桑卡的時候孟川也是這樣,經常會對圍繞在溫鐘意身邊的人散發敵意,在背后說他們的壞話,讓溫鐘意遠離他們。
不過這些人基本都是一些目的不純的人,不用孟川說,溫鐘意也會自發遠離。
但楊嘉然不一樣,這是他很好的朋友。
當晚,溫鐘意很嚴肅地跟孟川說起了這件事。
孟川被迫做出保證,保證以后不會再對楊嘉然有意見,同時忿忿不平地說:“那他以后也不能隨便跟你摟摟抱抱。”
他把“貼貼手臂”這樣的動作描述成“摟摟抱抱”,溫鐘意很不滿,反駁道:“難道你跟季殊就不會勾肩搭背嗎?”
“誰稀罕跟他勾肩搭背。”孟川嗤了一聲,說,“我倆高中畢業之后就不這樣了。”
溫鐘意沒有接孟川的話,他斜靠在沙發上,腳尖踢了踢孟川的小腿,揚起下巴對他說:“去給我熱牛奶,我要準備睡覺了。”
第28章 第 28 章
在孟川提出要跟他睡一個房間照顧他的時候, 溫鐘意還是拒絕了。
他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睡。
雖然沒有孟川在身旁,可能睡得沒有之前那樣安穩,但也還好。溫鐘意本來就不是一個過度依賴伴侶信息素的omega。
再者兩人生活在同一個房子里, 身上都或多或少地沾染了彼此信息素的味道,這對溫鐘意來說已經足夠了。
這天晚上他夢到了父親和爸爸。
父親穿著軍裝,一絲不茍地坐在辦公室里, 面容卻比之前憔悴許多, 鬢角多了些白發。
溫鐘意看見他拿起座機撥了個號碼, 應該是打給下屬的。父親問:“還沒有消息嗎?”
那頭回答了幾句話, 父親“嗯”了一聲,很明顯不太滿意,說了句“繼續查”, 然后掛斷了電話。
雖然他臉上看不出什么情緒, 但溫鐘意能感覺出來他的心情不是很好。
辦公室里沒有開燈,光線昏暗, 父親的背影高大而沉默, 他抬起手用力搓了搓臉, 像是強迫自己保持清醒似的。但那雙手很久沒有放下來。
溫鐘意愣愣地看著, 鼻頭跟著發酸。
記憶中,他從未見父親紅過眼眶。
父親在他心里永遠是強大的、冷靜的, 不會被任何事物打倒。他也會有溫柔的一面留給家人, 做的永遠比說的多, 是溫鐘意和爸爸最堅實的后盾。
可現在溫鐘意看到了他的眼淚。
那滴淚無聲落在桌面上,幾乎要在溫鐘意的心里燙出一個窟窿。
過了良久, 父親松開手, 靠在椅背上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站起來,整理好軍裝, 又恢復成往日那副無堅不摧的模樣。
溫鐘意看到了他桌上堆疊的文件,還有電腦屏幕上的監控錄像。
他在尋找車禍中失蹤的溫鐘意。
溫鐘意看著他開車去了總統府邸,堅定地請求總統批準他帶隊出境搜尋。
盡管所有人都認為這樣做根本無濟于事,但父親沒有罷休。
“我必須找回我的兒子。”父親說,“他一定還活著,只是聯系不上我們了。”
最終總統還是駁回了父親的請求,但同意幫他聯系其他國家,在全世界范圍內協同尋找。
“會有好消息的。”總統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保重身體,溫將軍。”
父親深深鞠了一躬,彎下的脊背帶著不明顯的顫抖。
溫鐘意想抱抱他,告訴他自己在這里,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父親回到家中,用一種強撐出來的很平靜的語氣對爸爸說:“暫時還沒有消息,但一定會找到的。”
爸爸瘦了太多,往常合身的衣服在他身上顯得形銷骨立,臉色蒼白消沉。
他已經流不出眼淚了,只是紅著眼眶點了點頭,然后繼續坐在沙發上發呆。
父親坐下來,把他抱在懷里,低聲嘆了口氣,說不出安慰的話。
接連失去兩個兒子,這要父親和爸爸如何承受,怎么承受才不會痛。
溫鐘意感到自己的臉很熱很濕,眼淚漫進了嘴里,苦澀得要命。
突然,畫面一閃,眼前的景象變得眩暈模糊,然后又慢慢清晰。
溫鐘意看到坐在陽臺上畫畫的爸爸。
他穿著一身干凈潔白的襯衫,安靜地蘸取顏料,在畫布上涂抹。
這似乎已經到了夏天,窗外的陽光溫暖和煦,照在爸爸身上,美好極了。
他的臉色看起來好了很多,不再沒有血色,而是帶著淺淡的笑意。
溫鐘意看了眼畫布上的輪廓,看得出他是在畫父親。
爸爸是一名很優秀的畫家。
他和父親在一場畫展上邂逅,不顧家族的反對,堅定地選擇彼此,相知相戀,生下了溫鐘意。
戰爭的動蕩讓他沒辦法繼續作畫,他加入醫療隊,跟隨在父親身邊,救了很多同胞。
比起嚴厲話少的父親,溫鐘意自然跟爸爸更親近一些。
爸爸總是一副很溫柔的樣子,身上帶著清淡好聞的茉莉花香,無論溫鐘意多大,爸爸都把他當成小孩子看待。
“咔噠”一聲,門響了。
父親回來了。
爸爸起身去迎接,兩人簡單擁抱,然后溫情地接了個吻。
父親手里拎著爸爸愛吃的小蛋糕,摸摸他的臉頰,眼底浮現笑意:“顏料都蹭到臉上了。”
“啊,我沒注意。”
父親拉著他坐在沙發上,抽了張濕巾仔細地擦掉他臉上的顏料,問他:“今天畫了什么?”
爸爸眨了下眼睛,輕輕笑著說:“暫時不告訴你。”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畫完再給你看。”
“好吧。”父親很沒辦法的樣子,“那等你畫完。”
他們隨意聊著天,沒再表現出難過消沉的模樣。
過了會兒,爸爸站起來,問道:“午飯想吃什么?”
“你要做飯嗎?”父親說,“我想帶你出去吃。”
“今天周六。”爸爸說完,臉上的笑意凝固了一瞬,流露出幾分茫然的神色,似乎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周六的午飯要在家里吃。
但溫鐘意很快反應過來,往常每逢周六他和孟川就會過來,陪父親和爸爸一起吃飯。
這是他們一家團聚的日子。
“周六?”父親微微擰眉,也沉默下來。
溫鐘意看著他們,忽然間意識到什么。
他抬眼環視四周,發現之前掛在客廳的畫不見了。
那是他很小的時候畫的,顏色亂七八糟,根本稱不上是一幅畫,但爸爸卻很珍惜地掛了起來,還掛在客廳最顯眼的位置。
每次溫鐘意回家都會被自己的畫作丑到。
但現在這幅畫消失了。
還有茶幾上一直擺放著的屬于溫鐘意的水杯,也不見了。
詭異的事情再次發生,溫鐘意感到自己的呼吸都放慢了。
他想起當初孟川失蹤后,家里關于孟川的東西也是這樣一點一點消失,溫鐘意根本毫無察覺。
如果不是出車禍來到了孟川的世界,溫鐘意也許真的會忘記孟川。
就像他的父親和爸爸這樣——
他們已經不記得孟川這個人,現在家里屬于溫鐘意的一切也被悄無聲息地抹去。
他們一開始或許會覺得奇怪,覺得自己忘記了什么很重要的東西,但慢慢的,這種感覺也不會再有,他們會在潛移默化中接受。
就好像客廳里原本并不存在這樣一幅畫,也沒有擺過一個印著小玫瑰的水杯。
他們沒有一個叫溫鐘意的兒子。
沒有車禍,沒有失蹤,沒有記憶就沒有痛苦。
溫鐘意看著忘記自己的父親和爸爸,心中百感交集。
忘了也好,溫鐘意想。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回到桑卡,大概率是回不去,因為他找不到回去的方式。既然如此,父親和爸爸能夠忘記這一切,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
真的很好了。
可溫鐘意還是非常難過。
孟川忘記他,現在連父親和爸爸也忘記他。明明他們曾經那么愛溫鐘意。
忘記無聲無息,記得一切的人才最痛苦。
淚水順著眼角滑落在枕頭上,睡夢中的溫鐘意在被子里翻了個身,慢慢把自己縮成一團,就像小時候依偎在爸爸懷里那樣。
光影逐漸消失,父親和爸爸的身影也變得模糊,溫鐘意流著眼淚,輕聲說了再見。
第二天早上,溫鐘意的眼睛腫得不像話。
孟川一出門看見他那雙兔子眼,嚇了一跳:“你眼睛怎么了,被什么東西蟄了?”
溫鐘意臉色不是很好看,聞言面無表情地瞥他一眼,一個字沒說,自顧自地進了洗手間,反鎖上了門。
孟川被晾在原地,嘀咕道:“難道是哭了?”
洗手間里,溫鐘意掰開水龍頭,用涼水洗了臉。
鏡子里的自己眼眶通紅,臉色蒼白。
如果這不是一個夢,而是真實發生的現實。
那就意味著桑卡就不再有溫鐘意這個人,沒有人記得他的存在。
即便此刻他站在父親和爸爸面前,他們也只會把他當做陌生人。
溫鐘意思考過很多次回去的方式,這一刻卻忽然發現回去是沒有意義的。
他不屬于桑卡,也不屬于這里。
他在哪個世界都格格不入,是個被遺忘的人。
溫鐘意又往臉上潑了一把冷水,雙手撐著水池邊緣,頭垂下去,不堪重負地閉上眼。
片刻后,洗手間的門被敲了幾下。
孟川在外面叫他的名字:“溫鐘意?”
溫鐘意的睫毛微微一動,沒有回應。
“你怎么在里面待這么長時間?”孟川又敲了敲門,耳朵貼近玻璃,里面悄無聲息。
孟川皺了下眉,說:“你開個門,我想上廁所。”
等了兩秒還是沒有聲音,孟川說:“再不開門我就踹門進去了啊。”
“你……”溫鐘意剛發出一個音節,就察覺自己的聲音異常嘶啞,他閉上嘴,在孟川試圖破門而入的時候,把門擰開了。
看見溫鐘意好端端地站著那里,孟川終于松了口氣,說:“你倒是吱個聲。”
說完,他看到溫鐘意的眼睛,整個人頓時一愣,問道:“怎么了這是?”
溫鐘意不太愿意被孟川看到自己脆弱的模樣,避開他的視線,想從他旁邊的空隙中溜走。
“上哪跑。”孟川直接抬起胳膊按住門框,擋住溫鐘意的去路,目光落在他哭紅的眼尾上,不由自主放輕了聲音:“怎么回事,跟我說說。”
第29章 第 29 章
溫鐘意坐在沙發上, 孟川去給他倒了杯熱水,試了試溫度正好,才遞到他手里, “先喝點水潤潤嗓子。”
剛剛在洗手間門口,兩人僵持了足足半分鐘。
溫鐘意不說話,孟川不放行, 就那么直直地看著他, 直到溫鐘意的表情出現松動。
但溫鐘意剛說了幾個字就被孟川打住了。
他的嗓音太過嘶啞, 再配上那雙紅通通的眼睛, 實在是讓人覺得不忍心。
溫鐘意安靜地喝完了半杯水,孟川坐在他旁邊,仔細地打量他。
溫鐘意皮膚白, 被冷水浸泡過的臉上更是呈現出一種晶瑩剔透的白皙干凈, 眼尾細長,嘴唇偏薄, 這樣的長相會顯出幾分清冷疏離。
但現在這種疏離感已經被打破了, 往常平靜冷淡的眼睛周圍帶著褪不掉的紅, 里面藏著很多復雜的情緒。
上一次見他流露出這樣脆弱的神態, 還是在兩人第一次見面的那個雨天。
在孟川說完“我們認識?”之后,溫鐘意的眼眶紅到幾乎要落下淚來。
跟溫鐘意相處這么久, 孟川也算看出了他的本性。
溫鐘意這個人, 內核是非常強大冷靜的, 從來不會輕易流露出低落的情緒,也不會對任何人示弱。
即便遭遇穿越到異世和被愛人忘記這樣的雙重打擊, 他也依然保持著高高在上的姿態, 不會祈求誰的可憐。
之前孟川覺得他性格高傲愛使喚人,但其實不是, 溫鐘意對別人總是溫和有禮,只有在面對孟川的時候,才會表現出跟平常不同的一面。
他會指使孟川做這做那,心情不好就不搭理,氣到極致就拿槍指著,但也只會在孟川面前紅了眼眶。
因為在溫鐘意心里,孟川永遠是那個可以包容他一切的人,即便他沒有記憶。
或許連溫鐘意都沒意識到自己對孟川有這種習慣性的依賴。
所以在孟川開口詢問他為什么哭的時候,溫鐘意堆積在胸口的情緒好像找到了一個合理的出口。
他握著不久前被他贖回來的懷表,語速緩慢地跟孟川說了很多。
溫鐘意先從那個夢開始講起,然后講到一些他和父親爸爸相處的瑣碎日常。
溫鐘意不是一個很會表達情緒的人,他講得比較客觀,沒有談及自己的感受,但孟川能感受出來他的難過。
“我很想他們。”溫鐘意摩挲著懷表上的細鏈,低著頭說,“但我不知道該怎么回去。”
他的睫毛再次垂落下去,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孟川不太會安慰人,但如果對象是溫鐘意,很多他以為自己不會的事,都會變得無師自通。
他抬起一只胳膊攬住溫鐘意的肩,微微收緊,把溫鐘意摟進自己的懷里。
兩人身上都穿著柔軟輕薄的睡衣,這么沒有縫隙地貼在一起,很輕易便能感受到對方的體溫。
溫熱的液體浸濕了孟川胸前的衣料,他低下頭,用指腹抹去溫鐘意的眼淚,對他說:“不哭了。”
溫鐘意沒有說話,眼淚掉得更兇了。
孟川不厭其煩地為他抹去眼淚,像是被他的情緒感染了似的,鼻尖也跟著發酸。
良久之后,溫鐘意的眼淚終于止住,讓人揪心的抽泣聲也停了下來。他側臉貼著孟川的胸膛,輕輕吸了吸鼻子。
客廳里陷入安靜,靜到能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
孟川以為溫鐘意很快就會把自己推開,但他好像還陷在情緒中沒有出來,整個人異常順從。
過了會兒,調整好情緒的溫鐘意從孟川懷里抬起頭,仰臉看著他,眨了下眼睛說:“你的心跳好快。”
孟川面不改色,拒不承認:“沒有吧。”
“有吧。”溫鐘意又貼著他的胸膛聽了聽。
“……”孟川喉結一滾,摟住溫鐘意的手指不由地收緊。
空氣中似乎有什么東西正悄然變質,孟川的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腺體散發出的信息素也變得濃郁起來。
溫鐘意想要起身,孟川卻緊緊摟住他,沒有松手。
“孟川。”溫鐘意叫了他一聲。
孟川的聲音從溫鐘意頭頂傳來,聽起來還算平靜:“再抱一會兒。”
明明需要安慰的是溫鐘意,最后不肯撒手的卻是孟川。
孟川把這歸因于本能作祟。
然而姿勢只維持了十秒鐘,一陣電話鈴聲打破了寂靜。
是孟川放在茶幾上的手機。
他并不想接。
然而鈴聲停了又響,如此鍥而不舍地循環三遍后,溫鐘意的情緒都被攪和沒了,推開孟川坐起來,皺著眉頭說:“趕緊接電話,吵死了。”
懷里陡然一空,剛捂出來的熱乎氣瞬間就散了。
孟川心里也跟著空了,沉著臉拿過手機,一看來電人,表情更是火大。
他手指一滑接聽電話,根本就沒給對方說話的時間,咬牙道:“姓季的,你最好是有什么十萬火急的要緊事,不然我過去掐死你。”
“……”季殊莫名其妙挨頓呲:“你特么大早上的吃槍藥了?”
孟川冷聲道:“有屁快放。”
“先等會。”
季殊兀自納悶:“之前早上給你打電話也沒見你發這么大火啊,難道你有起床氣?不對,這個點你肯定早醒了……噢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在哪逍遙快活啊,虧我還真以為你多潔身自好呢,現在懷里是不是正摟著美人?”
孟川:“……”
他下意識轉頭看了眼剛剛摟過的美人。
美人已經恢復成往常那副波瀾不驚的冷淡模樣,除了眼尾還帶著一點紅痕,根本看不出他剛剛還在孟川懷里哭過。
溫鐘意去洗了把臉,出來后孟川還在打電話,聽上去是在談一些工作上的事。
他醒來之后只喝了一杯水,現在肚子很餓,他沒有打擾孟川,獨自走向冰箱,想從里面拿些速凍水餃煮著吃。
“行了行了,就這么點事你還給我打電話說。”孟川打斷季殊的羅里吧嗦,視線看向溫鐘意。
他手機拿遠了一點,對溫鐘意說,“那包水餃好像快過期了,我忘了扔,你先看看日期。”
“什么水餃?”季殊不明所以,但很快就反應過來,震驚道:“不是,等會,臥槽,你來真的啊?你還把人帶回家了?!”
孟川自動忽略他的問題,說:“沒別的事就掛了吧,有事也別說了,給我發消息就行。”
說完就掛了電話,毫不顧及好兄弟亟待吃瓜的心情。
溫鐘意低頭看了眼包裝袋上的生產日期,說:“還有三天過期,沒事。”
孟川放下手機走過來:“我去煮吧。”
溫鐘意點了下頭,把餃子給他了。
孟川拿著餃子站在原地,端詳著他的神色問:“好點了嗎?”
溫鐘意“嗯”了聲,情緒明顯不高,但也沒再落淚。
雖然他不再流淚是好事,但孟川莫名有點可惜,他沖溫鐘意挑了下眉梢:“真的好點了嗎,要不要再抱一會兒?”
溫鐘意嘴角微微抽動,眉眼間的陰霾一掃而空,瞪他一眼道:“趕緊做飯去!”
“真兇。”
孟川撇撇嘴,拎著水餃往廚房走,進門之前不怕死地探出頭說:“還是剛剛在我懷里的時候比較可愛。”
“……”
因為這個夢,溫鐘意的低落情緒持續了好幾天,做什么都一副興致不高的樣子。
他的父親和爸爸甚至還不知道他懷了孩子,這個孩子本該有兩個疼愛自己的外公。
溫鐘意摸著肚子,眼眶又有點酸澀。
但他知道自己不應該長時間沉浸在傷心難過的情緒里,這樣對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于是溫鐘意抬起頭,對旁邊正抓耳撓腮不知道該怎么逗他開心的孟川說:“我想出去散散步。”
孟川立馬應道:“好,我跟你一起。”
之前每當情緒不好的時候,溫鐘意都會去訓練場發泄,但現在不行了,他連跑跳這樣基本的動作都做不了,甚至走路都需要小心翼翼。
出門前孟川給他系上了圍巾,晚上氣溫低,怕溫鐘意感冒,孟川又不由分說地給他套了一件厚實的外套。
溫鐘意反抗無效,被迫穿得鼓鼓囊囊,垂在身側的兩手甚至貼不到褲縫,頭上還頂著一個毛茸茸的棉帽。
“這樣穿真的很丑。”溫鐘意木著臉說。
“哪里丑了,明明很好看。”孟川心滿意足地打量著溫鐘意,把他的帽檐往下拽了拽,“冬天穿衣服最重要的是保暖知不知道?走吧。”
路上人影稀少,冷風撲面而來。
溫鐘意渾身上下只露出一雙眼睛,他眨了眨眼,身上根本感覺不到冷。
孟川走在他旁邊,低著頭,故意去踩溫鐘意落在地上的影子。
溫鐘意垂眸看了一眼,說他:“幼稚。”
他越說孟川越來勁,地上的影子時大時小,離路燈近了會變得很短,孟川就貼在溫鐘意身上去踩,成功把溫鐘意逗笑。
“別離我這么近,好煩。”溫鐘意彎著眼睛,把孟川往旁邊推。
孟川鍥而不舍地靠過來,說:“近一點怎么了,給我擋擋風。”
嘴上這么說,實際是他擋在溫鐘意前面,為他遮擋了一部分寒風。
兩人圍著小區的公園走了一圈,冷風一吹,再加上有孟川在旁邊鬧騰,溫鐘意的情緒散了許多,他走得有點累,便停了下來。
孟川落后他幾步,溫鐘意轉過身,看到孟川舉著手機,見他回頭又很快把手機收起來,若無其事地朝他一笑。
溫鐘意不明所以:“你在拍我嗎?”
“沒有啊,我只是看了眼時間。”孟川把手機揣進兜里,搓搓手,走到他旁邊,“走累了吧?我們回家吧。”
溫鐘意點頭:“好。”
回到家,溫鐘意身上還是暖和的,倒是孟川凍得夠嗆,緩了好一會才熱乎過來。
溫鐘意拿著浴袍進了浴室,過了會兒便傳出的嘩嘩水聲。
孟川坐在沙發上,摸出兜里的手機,點開相冊,播放剛才拍的那段視頻。
昏黃的燈光下,裹得嚴嚴實實的溫鐘意看起來少了些拒人千里之外的生冷氣質,他戴著棕色的毛絨帽子,緩步走在寒冬的夜里,像只溫吞又可愛的小熊。
第30章 第 30 章
浴室里, 溫鐘意洗完澡,不緊不慢地擦干身體。
他披上浴袍,彎腰從下面的抽屜里拿出吹風機。
溫鐘意一邊吹頭一邊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除了頭發稍微長了些,好像跟之前沒有太大區別。
他并不十分關注自己的外貌,看不出自己是瘦了還是胖了, 但有一點溫鐘意看得很清晰。
敞開的浴袍下, 他的肚子已經稍稍隆起, 初具輪廓。
還有一周孩子就滿三個月了, 溫鐘意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小腹,曾經流暢結實的腹肌線條淡了許多,幾乎已經看不出來了。
盡管暫時感受不到胎動, 但每次用掌心撫摸的時候, 他都能清晰感知到這里有一個和他血脈相連的孩子。
溫鐘意想起書上寫的話,說是隨著懷孕時間的增加, 母體和胎兒之間的情感聯系也會增強。
他覺得這句話說得很有道理, 因為每次一想到肚子里的孩子, 他的心就會很輕易地被幸福填滿。
他愛這個孩子, 一如他的父親和爸爸愛他。
即便不在一個時空,這份愛也可以傳遞下去。
溫鐘意吹干頭發, 把浴袍重新系上, 正要抬腳往外走, 膝蓋忽然一軟,霎時一個踉蹌。
哐當一聲, 吹風機被不小心碰在地上。
溫鐘意撐著水池的臺面, 還沒等站直,門外就傳來了孟川的聲音。
“沒事吧你?什么東西摔了?”孟川在浴室門上哐哐拍了兩下。
溫鐘意揉了揉膝蓋, 緩緩直起身子,說:“沒事,吹風機掉地上了。”
浴室的門是玻璃的,看不清里面,但隱隱約約能看到一團人影。
孟川說:“掉了就掉了,你別撿了,待會我進去撿。”
他怕溫鐘意一蹲一起會頭暈,萬一摔了就麻煩了。
片刻后,溫鐘意打開浴室門出來。
他身上帶著沐浴露與信息素混合的味道,露在外面的皮膚被水汽蒸得微紅,眉眼更顯得烏黑深邃。
孟川跟他對上視線,呼吸不自覺停頓了一秒。
溫鐘意淡淡皺著眉,對他說:“吹風機還在地上。”
孟川“噢”了聲,進去把吹風機撿起來,收好放進抽屜里。
客廳里電視機開著,正在播放天氣預報。
從今晚開始,未來一周都是雪天,不僅有強降雪,氣溫也會持續降低,整個城市即將步入真正的寒冬。
每年一到雨雪季,對溫鐘意來說就是一場漫長且痛苦的折磨。
膝蓋的舊傷讓他沒辦法對雪天抱有好感。雖然痛感不算特別劇烈,但溫鐘意還是會盡量避免在雪天出門。
而此時,他的膝蓋就像天氣預報一樣準時發作,提醒他未來一周都要忍受著這樣的疼痛。
“臉色怎么這么差?”孟川看著他,出聲問,“哪里不舒服嗎?”
他觀言察色的本領似乎精進了不少,連溫鐘意眉間的難受都能看得出來。
既然孟川都這么問了,溫鐘意便對他說:“膝蓋疼。”
孟川一愣,然后聽溫鐘意輕描淡寫地說自己的右膝在戰場上受過傷。
準確的說,是被炸彈碎片擊中后留下的傷。
溫鐘意沒有贅述當時的戰況有多激烈,只是對他說:“床頭柜第二層抽屜里有熱水袋,我睡前需要熱敷。”
“好,我去給你弄。”孟川站起來,先把他扶回臥室,然后拿著熱水袋去灌熱水。
滾燙的水緩緩倒入袋子里,孟川垂眸盯著,突然手背一痛,才發現水溢出來了。
他“嘶”了一聲,驟然回神,吸著氣甩了甩被燙紅的左手。
溫鐘意平躺在床上,身上已經換了睡衣。
他一條胳膊搭在眼睛上,擋住刺眼的燈光,聽見門響抬了下眼皮,看見孟川拿著熱水袋走了進來。
也許是走路走多累著了,溫鐘意今晚的睡意來得有些早,孟川跟他說話,他也只是發出幾個懶懶的鼻音。
“明天我請個中醫過來給你看看。”孟川說。
當初在桑卡孟川也說過類似的話,溫鐘意“嗯”了一聲,緩緩閉上了眼睛。
熱水袋乍一觸碰到皮膚的時候,溫鐘意條件反射般動了一下,孟川立馬拿起來,問他:“很燙嗎?”
溫鐘意輕搖了下頭:“還好。”
孟川在他膝蓋上揉了揉,上面有幾道淺白色的疤,看起來并不猙獰,讓人很難想象得出這些傷疤的來歷。
過了會兒,孟川再次把熱水袋輕輕放在他的膝蓋上。
溫鐘意像是睡著了,呼吸綿長均勻,一動不動。
孟川看了他一陣,隨后起身關了臥室的大燈,房間里瞬間陷入黑暗。
等眼睛適應夜色之后,孟川悄聲走到床邊,半蹲下去,把溫鐘意膝蓋上的熱水袋翻了個面,熱敷的同時給他按了按小腿。
一縷稀薄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投射進來,把溫鐘意的臉映得影影綽綽。
他似乎有點熱,掀開被子,想翻個身,結果膝蓋抬不起來,潛意識里好像知道自己正在熱敷,又緩緩放松了身子。
溫鐘意這一動,睡衣下擺被蹭上去了一點,露出一小片腰際的皮膚。
孟川的目光被溫鐘意的腰吸引住了,他不動聲色地看了一會兒,忽然想到什么,喉結悄然一滾。
“溫鐘意?”孟川不太確定地用氣音叫他的名字。
溫鐘意毫無反應。
等待了半分鐘后,孟川確定溫鐘意是真的睡熟了。
于是他不再猶豫,挪動身子靜悄悄地湊過去,輕輕掀開了溫鐘意的睡衣下擺,露出微微隆起的小腹。
他從知道溫鐘意懷孕開始就有這個想法了,一直沒敢提出來。
但此時,溫鐘意陷入沉睡,孟川終于找到了機會。
他屏住呼吸,伸出手,掌心緩慢而小心地落下去。
掌下的皮膚柔軟溫熱,孟川的心跳不由地加快。
三個月的孩子尚沒有胎動,但孟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過緊張手抖,總之在某一瞬間,他仿佛感受到了這條生命的存在。
這里面是他和溫鐘意的孩子。
霎時間,一種難以形容的、奇妙的感覺充斥在胸口,孟川放輕了呼吸,竟有種想要落淚的沖動。
這段時間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溫鐘意身上,沒有像其他父親那樣特別憧憬著孩子的到來。
他只知道溫鐘意懷了自己的孩子,知道溫鐘意承受的辛苦,但至于這個孩子,孟川沒有太多的想法。
然而這一刻,他不確定自己是在被本能操控,還是真的體驗到了初為人父的感動和喜悅,也許兩者都有。
失去記憶的孟川偷偷摸著溫鐘意的肚子,許下了和溫鐘意一樣的心愿,希望他們的孩子能夠平安降生,健康快樂長大。
突然,睡夢中的溫鐘意微微動了下。
孟川以為他要醒了,立馬縮回手,在黑暗中悄悄觀察他的反應。
結果溫鐘意只是偏了下頭,沒有再動,呼吸依舊平穩綿長。
孟川看著他裸露在外的肚子,猶豫兩秒,終究沒敢再摸上去,他伸手捏起溫鐘意的睡衣衣擺,輕輕放下來,然后幫他蓋上被子。
不多時,門鎖咔噠一聲響。
孟川走了。
床上的溫鐘意緩緩睜開眼。
他睡得并不沉,在孟川掀開他衣服的那一刻就醒了。
溫鐘意猜到了孟川想要做什么,他沒有動,也沒有阻止。
夜色很好地掩蓋了他的神色,孟川沒有察覺他輕輕顫動的睫毛和某一瞬間放慢了的呼吸。
如果現在再問溫鐘意對于孟川忘記自己這件事的接受程度是多少,溫鐘意的回答是81%
孟川偷偷摸他肚子時的小心翼翼和戀戀不舍,讓他再一次感到心軟,很沒辦法地降低了1%的標準。
溫鐘意卷著被子翻了個身,手掌搭在孟川剛剛撫摸過的小腹上,重新閉上了眼,心里堅定地想,最多就是81%,以后不會再多了。
深夜下了一場大雪,悄無聲息地覆蓋了整片天地。
溫鐘意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屋里依舊是一片昏暗。
他蜷起酸痛的膝蓋,縮在被子里,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孟川原本想給溫鐘意請個中醫大夫來看看,結果一問才知道,懷孕不能針灸,容易滑胎。
除了熱敷和吃鈣片也沒別的辦法。
孟川忽然想起自己易感期發作那天,溫鐘意冒著大雪來看他。
那天的雪比今天還大,冷得刺骨,孟川當時不知道溫鐘意懷了孕,也不知道他膝蓋有傷。
他想象不出溫鐘意是忍著怎樣的難受,懷著怎么樣的心情去了他家,最后離開的時候是不是很難過。
孟川閉上眼,良久之后深深吐出一口氣。
那些溫鐘意沒有訴之于口的事最終都變成了回旋鏢,狠狠扎在孟川心上,連呼吸都痛。
大雪下了三天三夜,從窗戶往外面看去,幾乎看不到除白色以外的其他顏色。
溫鐘意跟書店老板請了假,這三天哪也沒去,一直待在家里。
孟川給他買了能插電用的加熱鹽袋,覆在他的膝蓋上,再蓋上一層厚厚的毛毯,兩條腿都是暖融融的,不適感淡了許多。
孟川要出門上班,走之前扒著門不放心地叮囑:“那鹽袋你別插太久,要睡覺的話就把它拔了,一時半會涼不了,萬一漏電就麻煩了。水果都給你洗了,零食也給你拿過去了,有任何事及時給我打電話,聽見了沒?”
“聽見了聽見了。”
溫鐘意窩在躺椅上,背對著他揮揮手,無奈道:“快走吧,你好啰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