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少女心
說實話,當看見姐姐給人發性感照片的瞬間,姜小嬋已經預設,她發短信的對象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
在手機屏幕上親眼見到林嘉的號碼,她的腦子立刻陷入混亂。
姜大喜翻了翻衣櫥,迅速挑到她說的那條裙子。
把長裙遞給姜小嬋后,她坐回床上,拿起自己的手機。
退到一旁,姜小嬋觀察著姐姐回覆信息的神態。
手指嫻熟地打字,屏幕的光在她臉上變換,姜大喜的表情很復雜,一會兒是抿緊嘴角的思索,一會兒是藏不住笑容的羞怯。
注意到妹妹打量著自己的目光,姜大喜抬起腦袋,抓住了她的古怪:“你怎么還不去換衣服?”
“在修拉鏈,裙子舊,拉鏈有點卡,”姜小嬋狀似不經意地提了一嘴:“你跟誰發短信啊?看你好像忙個不停。”
姜大喜眼神閃爍,明顯是不想讓她知道:“關你什么事?”
“是在跟喜歡的人發短信嗎?”姜小嬋一秒都憋不住了,直接攤牌問她。
迎著妹妹直勾勾的視線,姜大喜沒再躲避,坦蕩地承認。
“對啊,當然是,跟我喜歡的人。戀愛就是有講不完的話,幾秒鐘沒看見對方,就需要發短信緊密聯絡。我21歲了,談戀愛很正常吧。”
炎熱的夏日,房間里悶悶的。
姜小嬋抓緊手里的布料,額頭冒出汗珠。
嗓子干疼,她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如果姐姐跟林嘉是戀愛關系,他們互發的短信是情侶的趣味。那她有什么資格管他們?
可是,姜小嬋不想相信這件事。
林嘉呆在小鎮,她天天找他吃飯,再清楚不過。姜大喜呆在城市,放假都不回來。他們隔著這么遠的距離,怎么能談得了戀愛?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以及,就算是跟林嘉在戀愛,姐姐身上還有東西無法解釋。跑車和名牌是哪里來的?雖然姜大喜自己說是她打工掙的,但打工真的能賺那么多嗎?
心不在焉地換上淑女裙,姜小嬋在姜大喜面前走了個過場。
姐姐對她的新打扮贊不絕口,姜小嬋找借口說,想讓媽媽也看看自己這身衣服,急匆匆地跑下了樓。
孟雪梅正在門口納涼。
家門被“卡”地拉開,姜小嬋沖出來,奪走了她手中的蒲扇。
“媽!我有事問你!”
姜小嬋猛猛地用扇子給自己扇風,冷卻一下過熱的大腦。
孟雪梅見小女兒打扮得這么漂亮,真是罕見。公主頭、黃裙子、加珍珠項鏈,不得不說,人靠衣裝,她現在看上去像書香門第養大的小千金。要是她扇扇子的動作不那么粗魯,絕對能唬住不少的人。
媽媽還沒來得及夸夸她的裝扮,姜小嬋接下來說的話,讓她臉色大變。
“姜大喜談戀愛了,你知道嗎?”
“啊?”孟雪梅的表情驚惶又茫然:“是、是嗎?我沒聽她跟我說。”
“奇怪……姐姐一向什么都跟你講,談戀愛了不跟你講?”
姜小嬋撓撓脖子,也沒糾結,繼續問自己想問的東西。
“總歸是有這么件事。我看她不停發短信,問了她,她承認了。對啦,吃飯時你說她在齊老板那邊打工,工作具體是做什么的?姐姐為啥能買得起車呢?”
“你姐在給齊老板當助理啊。他很賞識你姐,幫了我們家很多呢。”
孟雪梅一點一點地向姜小嬋解釋。
“工作內容大概是,安排日程,訂票那些的,所以才會不停發短信。我們家門口這輛跑車,是齊老板的,我坐這兒看了一會兒想起來,在我們旅館看見過它。一定是人家齊老板的車多,這輛暫時不開,借給你姐姐了。”
“哦,你的意思是,姜大喜借了車回來顯擺,說車是她的。”這說法,姜小嬋能夠接受,畢竟這次回來的姐姐風格大變,確實很愛裝。
不過,媽媽的話里,有個細節說得有偏差。
“姐姐發短信不是在工作,是跟戀愛對像交流。”
解開一個謎團之后,姜小嬋的重點又繞了回來:“她在跟誰戀愛?”
似乎也在消化這個新信息,孟雪梅沖她搖了搖頭。
于是,擺在姜小嬋跟前的答案,目前只有她所看見的那個。
——姐姐跟林嘉在一起了。
*
小少女面臨大危機。
為了不變成可笑的小丑,姜小嬋必須整理自己對林嘉的喜歡。
喜歡林嘉是一碼事,喜歡姐姐的男朋友是另一碼事。
小鎮上,喜歡林嘉的女孩多著呢,喜歡他一點兒不稀奇。他長得好看、個子高高的、性格溫柔和善,放在男生堆是鶴立雞群的存在。林嘉仿佛是理想男友的模板,渾身挑不出錯處,更好的是,他誰也不喜歡。
誰都得不到的林嘉,喜歡他多么安全,公平。
林嘉就好比一件櫥窗里的明星玩偶,人人路過他,人人喜愛他,但沒有人花錢買下他。
在這種情況下,姜小嬋認為自己能夠和姜大喜一樣,共同喜歡著林嘉。
而如果櫥窗被砸破,姜大喜已經把玩偶抱進懷里,姜小嬋還會跟姐姐競爭嗎?她沒想過這個問題,因為太過狗血。
可現在,狗血確實潑灑一地,姜小嬋不得不思考了。
夜深。閣樓開著窗,小風扇難以吹走屋內的燥熱。
躺床上沒有一會兒,背后積了汗,被睡衣捂得潮乎乎的。
姜小嬋翻了個身,看向窗外。
樹上的蟬叫得好大聲,她心里的話卻沒處說。
少女的愁思像樹上的葉子,不透光、不透氣,亂糟糟地堵在昏暗的窗口。
外頭的景色讓她煩,再度翻身,姜小嬋轉到了對著姐姐的那一面。
姜大喜也還沒睡。
她背對著姜小嬋,長卷發在枕巾上鋪開。手機幽幽的光,讓她的肌膚呈現一種質地冰冷的白。
“姐……”
姜小嬋偷偷摸著姐姐的頭發,語氣中有無限的彷徨。
“你認為喜歡上一個人,是什么樣的?”
姜大喜熄了自己的手機屏,與此同時,飛快地抹掉眼角的淚水。
“問這個做什么?”
黑暗中,她們都被隱去表情,只剩下聲音。
“你戀愛了呢,我好奇。姐姐,你愿意跟我說說嗎?”
姜小嬋問得小心翼翼的,讓人不忍拒絕。
“好吧,那我隨便說說,你隨便聽聽。喜歡上一個人就是……”
姜大喜閉上眼睛,想到哪兒,便說到哪。
“就是,你很信任他,對他做的一切都深信不疑。他像一個長輩,聰明睿智,擅長的事比你多很多。跟他在一起,你永遠能發現進步的空間。喜歡上一個人時,你會跟他有緊密的羈絆。他愿意為你付出,你也愿意為他證明你的愛意,并期待那樣做了之后,他會對你很好,很照顧你。”
“喜歡上一個人,你的心情會隨著他的情緒變化。他是如此重要,你想圍著他打轉,把他當成生活的唯一重心。漸漸地,你不想回家,只有跟他呆在一起才有家的感覺。喜歡一個人,會忍不住隨時確定他的心意。他到底喜不喜歡我?如果喜歡,是男人對女人的喜歡嗎?還是長輩對小輩的?喜歡帶來了許多苦惱呢,喜歡不總是甜蜜的,得不到回應的失落和配不上他的不自信,也是伴隨而來的產物。”
一不留神,說了好長,姜大喜感到微微的尷尬。
“哎,我跟你個小孩說這些干嘛,說了你也不會懂。”
“我懂,”姜小嬋說:“我特別懂,真的。”
姐姐說的每一句,她這兒都有共鳴,所以越聽,她越不是滋味。
姜大喜喜歡的人果然是林嘉。她喜歡林嘉的感受,和自己喜歡林嘉的感受,是一樣的。
差異無非是,姐姐對情感的形容,遠比姜小嬋所擁有的更濃烈。
大約是因為,姐姐對林嘉的喜歡時間更久,程度更深。
想要讓自己的心痛痛快快地死去,姜小嬋宛如臨刑前的犯人,只求劊子手的那一刀能夠又狠又準。
“姐。你能告訴我,你在跟誰談戀愛嗎?”
姜大喜輕咳一聲:“不能。”
姜小嬋來勢洶洶:“我猜,這個人我認識,對吧。”
一室靜默。
答案呼之欲出。
“你沒否認呀,說明,我確實認識他。”
感到大刀正懸在脖子上,哪怕血濺當場,姜小嬋也想要死得明白。
“姐,你是不是在跟林嘉交往?”
對于妹妹一步步的進犯,姜大喜十分不悅:“姜小嬋,你當自己在審訊犯人啊?我跟誰交往,需要跟你交代嗎?我的事,我有權利不告訴你,這是我的隱私。”
她在審犯人?姜小嬋露出苦笑:怎么不看看被判了死刑的是誰。
姐姐不說也好,至少今晚,姜小嬋還想要瞞著自己的理智,再喜歡林嘉一會兒。
反正暑假很長,她的空閑很多,總能找到機會實打實地見證姐姐和林嘉約會的場面。
那時候,就是不再喜歡林嘉的期限。
那時候,就該忘掉貓貓神,忘掉蜜瓜味,忘掉他所有的好。
在此之前,在沒人發現之前,姜小嬋想喜歡林嘉,再多一點點的時間。
第42章 春日夢
那個晚上,她們的對話結束得并不愉快。
閣樓的氣氛緊張。姜小嬋懷著滿腹的心事,合上了眼。
窗外的風是停滯的。家里很安靜,能聽見廁所的水龍頭在往外“滴答”漏水的聲音。
胸口鼓鼓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有人在往氣球里吹氣。難以負荷胸腔的重量,心口脹痛得馬上就要爆開。
姜小嬋渴得厲害,想喝水的念頭支撐著她從床上坐起。
身旁的位置空著,姐姐不在。
腳步虛浮地走向一層,姜小嬋沒開燈,行走在黑暗之中。
心中有種奇怪的預感,她赤著腳出了門,一路走向林嘉家。
他家的燈全開著,特別的亮,整個屋子發出晃眼到妖異的光。亮光在舞動,在她的眼前如漣漪一般綻開。
屋里沒有聲音,卻顯得無比熱鬧。
姜小嬋走近它,趴在窗臺往里看。
身體一點點融進玻璃,她的所有感官被嵌在屋子的壁紙內。這時,她聽見姐姐發出的好聽的愉悅的聲音。
家里開著空調,冷氣充足,姜小嬋的手腳冰涼。
男人的手指凈白修長,手背有淡青色的青筋,正是通常握著筆,教她書寫作業的那只手。邪惡又漂亮的手穿過姐姐的發絲,扣著她的腦袋。躺在床上的兩個人交疊著,他們的身體滑溜溜的像兩只泥鰍,沒有一滴的汗。
手機屏幕的冷光如燈塔上的射燈,如吐信的蛇,爬過兩人的每一寸皮膚,森森的青白攪拌著粉紅。
他們身體的汗,盡數落到了姜小嬋身上。
捂住嘴,她退出屋子,縮回陰暗的墻角,躲進沒有光的地方。
又悶又煩,姜小嬋想要尖叫,汗珠一滴滴滾下。
腹痛難忍,膩膩的墜感兜在褲子里像個小的積水潭。要是姐姐身上的那只手能搭在自己的身上就好了,幫她解解渴,把她憋著的那一灘水撕碎,攪爛。
此時,林嘉的眼睛瞥過來,逮住了窗外的她。
雙眸清冷,帶著譏諷,輕而易舉望見了她所有的難堪。
原來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懷揣著何種的卑劣接近他,知道她躲在那兒,像只小老鼠趴在下水道,眼饞著底下那塊沾滿細菌的過期腐爛的蜜瓜蛋糕。
林嘉笑著,容貌美艷。
他用嘴型對她說:“你想要不再喜歡我了,是嗎?”
——不是呀。
小老鼠想要反駁,無能為力地發出“吱吱吱”的叫喚。
他的手伸向它,將它捧起,溫柔的力道一點點地深入,緩慢地陷落。姜小嬋的嗓子干啞,直呆呆地在原地等待,待他毫不留情地重重一破,解救了她心口的鼓脹。
與此同時,天光大作。
*
“哧、哧,哧。”
姜小嬋喘著粗氣,從荒唐的夢境中驚醒。
眼下青黑,她一時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
閣樓沒拉窗簾,毒辣的太陽將木地板烤干,好似睡在柴火堆里,她的額頭熱到發燙。
卷曲的額發被汗水浸透,姜小嬋看向床的另一端,姐姐不在。
書桌被姜大喜的化妝品占用,空氣中的香水味還未散去。
仿佛噩夢重現,有個念頭不可避免地在心中浮現,是她的直覺:姐姐出門跟林嘉約會了。
于是,就像夢里一樣,姜小嬋站起來走出了家門。
小腹有種古怪的墜感,喉嚨干渴,每次下咽都伴隨著疼痛。
刺目的陽光讓眼前的世界過曝后,呈現一種發昏的黑。
好熱。
姜小嬋頂著太陽行走,走到隔壁。
家里沒人,窗明幾凈,跟她夢里的場景不一樣。
扶著墻壁,姜小嬋擦了一把汗:她還知道一個地方。
……
天臺的屋檐下,林嘉和姜大喜坐著聊天。
大喜換了新手機,她說現在的手機僅用于工作,沒有存林嘉的號碼。他發短信過來約她今天敘敘舊,大喜竟生分地問他“你是誰”。
不過見上面了,兩人還跟從前一樣,有聊不完的話題。
林嘉能看出大喜去城市讀書的這三年有了很大的變化。她一直在夸城市的生活繁華,外頭的世界有多大,貶低從前作為小鎮女孩的自己沒見過世面。
作為非常了解姜大喜的人,林嘉嗅到了異常。
他問她,她是不是生活得不太開心。
姜大喜的第一反應是反駁。
他沒有追著她敞開心扉,先跟她聊起了自己最近的煩惱。
林嘉想要做生意,在猶豫是跟朋友一起投資服裝店,還是把積蓄用來重開鄰家飯館。開飯館的經濟風險很大,他至今無法復刻爺爺炒菜的味道,如果是沖著這個招牌來,街坊鄰居可能不會為新飯館買單。
聽完他的話,姜大喜給他的建議是:先跟朋友一起投資服裝店,攢下資本和人脈之后再堅持夢想,開他想開的飯館。
林嘉若有所思。
跟他要了根煙,大喜也慢慢開始講起她這邊的事。
不論是上學還是打工,都各有各的不開心,她承認自己狀態不佳。剛去城市的那陣子大喜挺不適應的,家里不僅給不了她經濟的支撐,甚至對她造成了負擔。半工半讀是很累人的,她這樣學藝術的學生,沒有人脈,上的學校普通,擁有的出路十分有限。
回到老家,她想在媽媽和妹妹面前維持光鮮。外面的世界已讓她嘗夠了落寞的滋味,至少在親人眼前,她不想被同情,被瞧不起,不想被發現狼狽。
其余的心事,大喜沒再展開細說。
抽不慣他的煙,她掐了。
他們換了輕松的話題,聊聊別的朋友,聊聊小鎮的變化。
林嘉給自己點了根煙,配合她,讓談天的氣氛松弛下來。
兩人都沒察覺,天臺的臺階下,藏著一個偷看他們的身影。
……
走到天臺下方的拐角,姜小嬋昂著腦袋往上看。
姐姐和林嘉果然在這兒,在這個專屬于他們的秘密基地。
被太陽狠狠暴曬過,她本就昏沉的腦袋像進了水,他們那邊的聲音忽近忽遠。
聊得真開心啊,大喜和她的嘉嘉。
她仰視著他們,像在觀賞一個自己永遠也無法融入的成人世界。
姐姐對林嘉說了很多話,完全沒有堅守所謂的“隱私”,她愿意跟林嘉吐露心事。林嘉也是,他和姐姐的身份平等,愿意跟她談起深層次的問題。
長期以來,姜小嬋傻乎乎地想要靠近他們倆,掏心掏肺地關心、問詢,她卻從來不會獲得這樣的待遇。
姐姐和自己不親近,姐姐有了戀愛的對象,把她排除在外。
林嘉不會把她當朋友,也永遠不會喜歡她這種小女孩。
酸溜溜的心情從胃里返上來,姜小嬋難受得渾身發抖。攥緊拳頭,情緒在過冷和過熱之間反覆橫跳,徹底地失衡。
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
在胸中翻滾的有嫉妒,扭曲的嫉妒,以及無端且劇烈的憤怒。這種感受前所未有,極度陌生,極度痛苦,又痛得如此深刻鮮活。
她應該移開眼睛,移開腳步。可是,她沒有。
林嘉看著姐姐,與她說著話。他眼中柔情似水,笑得輕浮又燦爛。
姜小嬋好恨他哦,恨得頭昏腦漲。
在升騰的恨意中,她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對他的在意。
她也多想占有這份甜蜜。
——看看我。
——我也想被看到啊。
夢中的小老鼠發出吱吱的叫聲,姜小嬋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他的背影。
那道無聲的咒語卻真的奏效,林嘉在她的祈禱中回過頭。
清冷的眼眸,頎長的脖頸,他漫不經心地與她對視,指間夾著姐姐抽過的煙。
——他們接吻了嗎?
汗水順著臉頰亂淌,蟄了姜小嬋的雙眼,疼得發脹。
承受不了這種打擊,腳下一軟,她的身體沉重地往地面墜去。
倒地前夕。
飛來的一股力道扶住她。
姜小嬋栽倒在林嘉的懷里。
他的手背碰了碰她的額頭,像碰到剛燒開的水壺。
此情此景,林嘉和姜大喜都很熟悉,姜小嬋又中暑了。
林嘉一把抱起小孩,往診所走。
她很不安分,哪怕是病中。
“林嘉……”
雙頰通紅的姜小嬋揪住了他領口的布料,閉著眼,默默地將他用力往下拉。
“我喜歡你。”
她在混沌中說出這四個字,清清楚楚。
完整地接收到小嬋的表白,林嘉愣住了。
她張開嘴,好似壞掉的收音機,小小聲地沒完沒了地重復:“喜歡……林嘉……我喜歡你……”
姜大喜離得遠,問他:“我妹嘀咕什么呢?”
“沒什么。”林嘉答。
他的反應冷靜平淡,仿佛意料之中,仿佛絲毫沒有當回事。
“她中暑了,在說胡話。”
姜小嬋的意識徘徊于掉線的邊緣,不幸地,她沒有錯過他說的話。
這一刻,憋著的委屈全涌了上來,她在他的懷里扁著嘴,哭了出來。
——壞蛋!
不是中暑啊,她知道,這次的感覺和以往的中暑都不一樣呢。
雙腿隱秘之處涌出熱液,它從曖昧的夢境淌過,被他身上的甜津津的好聞的氣味催熟,悄然沾上她的裙子和他挽起的袖口。
氣到發狂的姜小嬋徹底昏了過去。
這小孩不知道的是,在昨晚的睡夢中,她的初潮來了。
16歲才來月經,比一般女孩都晚。
它一出場便轟轟烈烈,讓她高燒不止,大病一場。
第43章 登徒子
意識到自己真實地喜歡著一個人,與身體的生長,恰好發生于同一時期。
對林嘉的向往,等同于對長大的向往。
姜小嬋的世界很小,她看見了隔壁家有一塊肥沃濕潤的土地,也跟隨著姐姐一起挪動過去。
聰明地知道他所給予的養分是自己生存所需的,她被他貼身喂養著,逐步成長。陌生的情潮破芽而出的那一刻,姜小嬋只認識林嘉,她無措,混亂,本能地纏著他,像纏著大海上唯一的浮木。
比姜小嬋年長5歲,林嘉當然比她本人更早看破姜小嬋的喜歡有多么不切實際。
16歲的愛,美麗浮夸,像泡泡機吹出的彩色泡泡。你不必伸手戳破,由著它在空氣里自己飄一會兒,它就碎掉了。
姜大喜和林嘉說了,她妹誤會他倆在談戀愛,前一天晚上揪著她刨根問底。林嘉問大喜,后來她跟姜小嬋解釋過了嗎,大喜說沒有。
沒解釋的原因是妹妹的猜想幼稚無聊,不必理會,還是她心里殘余著念想,只有姜大喜自己清楚。
夜晚,孟雪梅得去旅館上班,姜大喜被一通電話叫走。
姜小嬋醒來的時候,身旁一個人都沒有。
她皺著眉頭,扯掉了吊瓶的針頭,把自己縮進被窩。
林嘉走進診所的病房便看到這樣的場面——姜小嬋裹得像個蟬蛹,表情在生悶氣,病中的小臉煞白,我見猶憐。
她發現自己被換過了衣褲,內褲中有一個硌人的墊子。
不舒服,姜小嬋的腹中懷揣陰濕的秘密,憋著的壞勁正隱秘而兇猛地醞釀著。
與林嘉對上眼神的剎那,她的眼睛亮起來。
待他在她病床旁邊的椅子坐下,姜小嬋蹭地躥起,如一只敏捷的猴子。她伸手到他的衣兜,翻啊翻,動作比搶劫犯更果決大膽。
“你干嘛?”他扯住她的胳膊。
姜小嬋的聲音啞啞的,帶著鼻音,像撒嬌:“想吃糖,你有沒有?”
“糖?”林嘉不自覺地松開了攔截她的力道。
“蜜瓜味的硬糖。”衣兜沒有,她轉戰他的褲子口袋。
“別摸了,沒帶。”
他話音未落,她找到一樣物品,直接拽了出來。
是林嘉的煙盒。
見到煙,她臉色一黑,立刻聯想到暈倒前天臺的那一幕。
如同猴子掰香蕉——姜小嬋低著頭,小心眼地把煙盒捂在懷里,從林嘉那兒搶來的煙,她一根接一根,將它們全部折斷。
她當著他的面這樣做,賭好脾氣的林嘉不會對生病的她怎么樣。
“姜小嬋,你發什么瘋?”
林嘉冷冷的聲音,嚇得頑劣的她重重一抖。
再抬眼,小妹妹眼泛淚光,倒像被他欺負了似的。
“以后,你要成為我姐夫了嗎?你會跟姜大喜結婚嗎?”
他板著臉,沒說話。
“當我姐夫沒那么容易,我的認可沒有那么好獲得。我告訴你,你要每天給我做漢堡包,早中晚三餐,我都要吃。以后,罐頭跟我姓姜,我是它的主人,罐頭做你的主人。你的院子花全拔了吧,今后種我愛吃的水果。不然,我是不會原諒你的,不會原諒你把我最愛的姐姐從我這兒奪走。”
仗著生病,滿嘴胡言亂語,姜小嬋越說越離譜,越說越傷心。
大顆大顆的淚珠從眼眶里簌簌落下,她哭起來沒有聲音,讓人分外心疼。
“別哭啦。”
拿她沒辦法,林嘉只能說實話。
“你姐還是你姐,沒被我搶走。我跟大喜是朋友,不是戀人。”
淚水宛如擰緊的水龍頭,她抹去眼淚,不敢置信。
“真的?”
林嘉點點頭。
他們之間是什么關系,終究還是被她問出來了。那天臺的那一幕又怎么算呢?姐姐的手機短信是對誰發的?姜小嬋不懂。不過,暫時都不重要啦,姜小嬋小人不計大人過,不跟林嘉計較。
姐姐和林嘉沒談戀愛,這個消息足夠讓她破涕為笑,高興好一陣了。
從病床翻下來,姜小嬋想靠近林嘉,地上沒拖鞋,她的腳直接踩在了他的鞋面上。
要是他不扶住她,那就摔倒吧。
姜小嬋什么都不怕。
“林嘉,我跟你說哦……”
哪怕明白她的險惡用心,他還是無可奈何地環住她的腰,沒有讓她狠狠地摔下去。姜小嬋順勢往前一撲,腦袋靠上他的肩膀。
這個姿勢很舒服,她很安心,完全不用使力,只靠林嘉撐著自己。
她跟他分享自己的新發現:“我啊,對你有種特殊的感覺。”
林嘉偏著頭,與她稍稍拉開距離,她的鼻息離他的耳朵太近,好熱。
“什么感覺?”
“一種不知來由,頭暈目眩的迷戀,”她攬住他的脖子,看向他的眼睛:“我發現,我喜歡你。”
“這不叫喜歡。只是中暑了,你不清醒。”
他帶著她的重量一起,往前邁了一步,讓她的身體靠床的方位倒。等會兒病房來人了,看到他們這樣抱著,成何體統。
“是喜歡。林嘉,我很確定,我喜歡你。”
姜小嬋的表情認真且執著。她定定地盯住他,心無旁騖,他甚至能從她眼里看見一個縮小版的自己。
“病會好的,多多休養。”
沒有任何動搖的跡象,林嘉神色淡然。
他將她拎起,姜小嬋配合著輕輕騰空,他想把她放回床上。
誰知,雙腳懸空的那一刻,她靈活地一蹦,腿圈住了他的腰。這下比剛才抱得更結實,她像牛皮糖一樣,牢牢地黏著他。
“姜小嬋……”太陽穴突突地跳,林嘉開始惱了。
“干嘛?勸你對我好點!”她笑嘻嘻地抱緊他:“你不是我姐夫的話,未來跟我結婚也說不定。”
“小屁孩,我跟你絕無可能。”他堅定地拒絕了她。
“哼。雖然你現在覺得我就是個上高中的小朋友,但從生命的維度來看,你才大我五歲,根本大不了多少。”
姜小嬋嗅著他身上的氣味,好好聞,好喜歡。
真是一個膽大包天的登徒浪子,說她在調戲林嘉也不為過。
“下來。”他聲音嚴肅。
“不要。”她厚著臉皮,把頭埋進他的脖子。
“行。”
輕笑一聲,林嘉推開她的力道改為摟住,就這么帶著她,強勢地往門外走。
“愛玩,讓你玩個夠啊。”
他壓低的聲音透露著危險,姜小嬋咽了咽口水,心臟跳得飛快。
誰才是真正的大人,誰掌握著主動權,林嘉讓她瞬間認清了現實。
“陪你到街上溜一圈好不好?讓大家一起觀賞你現在的德行。”他說著恐怖的話,語氣鎮定自若,不知是真是假。
她起了退意,臉蛋羞得通紅。
林嘉真的要走出去了,姜小嬋推推他,想從他的身上下來。她那點力氣根本撼動不了他,跟推一堵墻沒兩樣。
他游刃有余地空出一只手,打開病房的門。
“不要……”姜小嬋慫了,小聲哀求。
“卡。”門被重新關好。
男人抱著她,快步走回從病床。
這回,不用他說,她自己老實地回到床鋪。
被子往頭上一捂,姜小嬋以縮頭烏龜的姿態,發表勇敢的講話。
“如果你以為嚇一嚇我,我就不喜歡你了,這是不可能的。你怎么能判斷我喜歡你是鬧著玩還是真心的呢?林嘉,我會喜歡你很久很久的。我證明給你看,我是真的喜歡你……”
想說的話沒說完,被子被他從外面敲了敲。
“你姐姐來了。”
這么短時間,想嚇她兩次。
姜小嬋不上套,她不管不顧地繼續示愛。
“我姐來了又怎么樣,天王老子來了,我照樣喜歡你。喜歡才不會因為有競爭對手更改,當著姜大喜的面,我也不會避諱我喜歡你的事實。”
良久,外頭的人沒有回話。
掀開一丁點被子,姜小嬋偷看了一下。
床旁邊的椅子,坐著姜大喜。
林嘉早已不在。
姜大喜憋著的笑在看到姜小嬋窘迫的神態之后,徹底爆發。
她捧腹大笑,笑得直不起腰。
“哈哈哈,我不會避諱,我喜歡你,的事實,哈哈哈哈。”夸張地模仿著姜小嬋剛才那種一本正經的腔調,姜大喜笑出淚花。
姐姐想笑就笑吧,姜小嬋并不后悔自己先前的表達。
她抱著手臂,等待姜大喜笑完。
“姜小嬋,”大喜彎著嘴角,無情地恥笑:“從小,你什么都愛學我,連我喜歡的人,你都要學嗎?”
“不是!你亂說!”姜小嬋百口莫辯:“我沒有學你,我是自己喜歡他的。”
妹妹的目光中有股無法撼動的執拗,令姜大喜蹙起眉頭。
“哦,又喜歡學人,又沒有自知之明的妹妹啊。遺憾地提醒你,你根本沒有魅力,不管是現在的你,還是長大的你,林嘉都不可能對你有興趣的。”
“你憑什么這么說?”姜小嬋很不服氣。
姜大喜十分淡定:“自然是,憑我和他當了這么多年朋友啊。對林嘉的了解,我比你多。”
對話的氣氛糟糕,倆姐妹你一言我一語地疊加著不爽的情緒。
這時,吵不過姐姐的姜小嬋選擇翻了個舊賬。
“你的戀愛對像不是林嘉,我猜錯了,你為什么不糾正我?”
“不為什么。我的戀愛,不關你的事。”姜大喜涼涼道。
至此,姐姐的戀情烏龍總算收了個尾,姜小嬋默默松了口氣。
積攢的不悅如轟然倒塌的積木,零零碎碎散落一地。
她們各自扭過臉,兩看兩相厭,一時間都不想跟對方說話了。
第44章 白玉蘭
第一次月經結束,胸脯中異樣的鼓脹感仍然存在。
夏季的氣溫瘋狂飆升,姜小嬋吃了大量冰棒,延緩著身體的康復。
對于中暑,姜小嬋迷信它是有魔力,生病總能帶來好事的發生。
她左等右等,今年的好事始終沒來。
煩心事倒是不少,姜家姐妹的別扭持續了一個暑假。
她們故意錯開在家的時間,偶爾碰見,也盡量不在同個空間太久。姜小嬋在樓上的時候,姜大喜就呆在樓下。睡在一張床,她們背對著背,中間用棉被隔出一條分界。
林嘉那邊,由于姜小嬋的狂熱愛戀,他開始注意自己的行為,與懷春的小少女保持適當的距離。
他使用了跟姜大喜相同的策略:躲著姜小嬋。
這事不耗費額外的心神,為了做生意的前期準備,林嘉本就忙碌,這陣子幾乎沒著過家。
一時之間,姜小嬋仿佛受到了全世界的冷落。
不過,哪怕翻來覆去地思考,她也不認為自己喜歡林嘉是件錯的事。
既然沒做錯,就不需要改變。
她行為自恰,我行我素。
就這樣,有很長一段時間,林嘉沒有跟姜小嬋見到面。
但他的生活里,遍布著她的影子。
樹上的玉蘭花開了,姜小嬋爬樹采了一兜,用木繩編成項鏈,掛在他家門把手的位置。晚歸的林嘉取走白玉蘭串,洗過幾遍手,仍有芳香撲鼻。
后院的小番茄成熟后,被她全部摘下,洗凈后擺進碗里。打著電話,林嘉心煩意亂地到院子里抽煙。他瞥見桌上的玻璃碗,圓潤的小番茄組合成紅彤彤的笑臉圖案,分外搶眼。
又有天色昏暗,不愿早起的清晨,聽見屋里有叮叮當當的響動。林嘉以為是她進屋了,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他滿屋子找,最后尋到發聲的源頭,是躲在桌子底下的大胖貓,它的脖子上戴了個可愛的手作項圈,發出清脆的響。
諸如此類的事件,數不勝數。
比如,他的褲子口袋憑空出現蜜瓜糖,衣服背后黏著一張畫著漢堡圖案的小紙條;比如,罐頭的毛有時會被水果染成奇怪的顏色,滑稽可笑。
有時是小禮物,有時是惡作劇……
姜小嬋的存在隨處可見,容易捕捉,不至于與她計較,又的確令人頭疼。
無數次的忽視是縱容,這道理林嘉知道。
他無可奈何地處理著她的鬧劇現場,卻沒有修好院子的圍欄,也沒有把門鎖換掉。
*
暑假的結尾,姜大喜即將回城市之前,她和林嘉見了一面。
從共同的朋友那里,她得知他最近手頭緊,急需用錢。
“別嫌少。嘉嘉,你收下吧。”
姜大喜拿出用紙包好的一沓錢,里頭一共是一萬元。
這是她自己攢的錢,打工賺來的工資。
“我上高中時,你沒讀書,早早地入了社會,在廠子里工作。你支持我上畫畫班,希望我能有機會追逐我的夢想。我記著你的好,我也希望你能做一些你喜歡的事。”
“謝謝你,大喜,你的心意領了。”
他的目光中有感動,絲毫沒有要接過這錢的意思。
“收著。就當是我給你的投資吧。或者,算我借你的,你之后再還我。”姜大喜把錢再往前遞了一些。
林嘉搖搖頭。
“城市生活壓力大,你家的負擔重,你也要用錢。我這邊的事,我自己能解決。”
“上回跟你說的,是我剛去城市的煩惱,后來……”
她頓了頓,把辛酸苦辣含糊地帶過:“后來,我已經習慣了城市的節奏。累和不開心,都是以前的事了。現在的我過得很好,要能幫到你一些就更好啦。”
“真的不用。”林嘉淺淺地笑著,態度明確。
提前打好的腹稿全用光了,姜大喜的腦子轉呀轉,想找出一個能讓他心安理得收下錢的由頭。
冷不丁地,腦海中閃過妹妹的傻臉。
姜大喜想到了。
“這幾年,我不在老家。從前委托你照顧姜小嬋,你特別盡心盡責,我們家都沒感謝過你。我常聽我媽說,我妹給你添了不少麻煩。你對她那么好,這筆錢,算作是姜小嬋的伙食費,以及你的辛苦費。”
她新找的理由,讓林嘉的思緒微微抽離。
說起那個小孩,他的表情放松了許多,帶著一種不自知的柔軟。
“我對姜小嬋好,不是因為你的委托。”
林嘉的表達很清晰,聽著的姜大喜卻有無限的困惑。
“啊?不因為我?那是因為什么?”
如果沒被這樣問到,也許他自己都不會深入去想。
為什么要對姜小嬋好呢?林嘉只覺得,他想對她好,仿佛是天生的呼吸吐納一般自然。
硬要說出個所以然,竟也毫不費力,他馬上就想到了。
“因為,她活潑、可愛,吵鬧。其實,姜小嬋也對我很好,給我帶來了很多快樂。我愛看她吃我做的飯,愛教她寫功課;我愛糾正她的那些小毛病,雖然她絕不會改。只要她在我身邊,我永遠不會感到無聊。”
清冽的眼瞳泛起笑意,他想著自己腦袋里的人,聲音溫柔。
“沾了你的光,我也有了一個她這樣的妹妹。”
姜大喜完全沒料到,林嘉是這么看待姜小嬋的。
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涌起的不悅,姜大喜狀似輕巧地說。
“嘉嘉,你這番話,要是被她聽見可不得了。姜小嬋喜歡你呢,她認為自己對你的喜歡,是男女之情。”
林嘉的笑容消失,恢復嚴肅。
“嗯。用不了多久,等她再大一些,領悟什么是真正的男女之情,就會喜歡別人去了。”
姜大喜摳了摳手心,想忍,沒忍住。
她把心里的話直接講出來了:“對的,姜小嬋年紀小不懂事,我們都知道。我想說的是,你不應該跟她釋放友好的信號了。這很容易讓她誤解,讓她越陷越深。”
那股不悅源于何處,姜大喜難以辨別。
她知道自己有立場接下來說的話,它們來自她的親身感悟。可是,話里有多少是適用于姜小嬋和林嘉的,姜大喜不太了解。
“我和你作為成年人,我們更強大,擁有更多知識和權力。正因為我們有數,她還一知半解,所以,期待她自己去領悟,做出反應,跟占她便宜沒什么兩樣。如果真把她當成想要愛護的妹妹。嘉嘉,你該做出決斷,主動劃清和她的界限,這是對姜小嬋最大的幫助。”
首先,姜大喜不想看見姜小嬋和林嘉有太深的糾葛,出于她不愿直視的私心和陰暗。
其次,姜大喜不想她的妹妹迷戀一個大她好幾歲的成年男人,出于姐姐對妹妹的保護。
因此,她自我感覺,自己對林嘉說的話哪怕稍微過激,也絕對是該說的。
帶著責備意味的言語鏗鏘有力,憋著的不適一股腦地傾倒而出,姜大喜十分暢快。
至于林嘉是什么心情,姜大喜并不清楚。
沉默良久。
他把手揣進褲子的口袋,想找根煙。
指尖觸到口袋深處,那里躺著一朵枯萎許久的白玉蘭,花梗處被一張小紙條裹著,紙條上是她畫的小漢堡。
花和紙都是被他自己收在那里的。
面對姜小嬋有幾分的清白坦蕩,世上只有林嘉自己清楚。
第45章 扔垃圾
姐姐帶著錢出門,這是姜小嬋親眼看見的:姜大喜數了一萬塊的人民幣,用紙包好,費勁地塞入她小容量的名牌包內。
有點擔心姐姐的去向,她是去找那個神秘的交往對象嗎?在吃晚飯的時候姜小嬋問了媽媽。
孟雪梅說,姜大喜今天約了林嘉見面。
至于姐姐的男朋友是誰,已經一個暑假過去,孟雪梅和姜小嬋一樣毫無頭緒。
姜小嬋在家里坐立難安地等待。
——姜大喜為什么帶著錢見林嘉?
最近他忽然變得很忙,早出晚歸,幾乎不著家。姜小嬋知道他有意躲著自己呢,除此之外,林嘉遇到了什么難以解決的事嗎?
姜大喜剛一回家,姜小嬋立馬纏了上去。
“姐,你是跟林嘉見面嗎?他怎么了呀,需要用錢?”
姐妹冷戰了一整個暑假,這會兒牽扯到林嘉的事,倔脾氣的姜小嬋竟然能馬上厚著臉皮找她。
姜小嬋的主動搭話、生硬又熱絡的語氣,都令姜大喜十分不爽。她在心里罵她:真是沒出息的妹妹。
回想起剛才跟林嘉的對話,他最后模糊不明的態度也讓姜大喜升起隱隱的不安。
心念一動,姜大喜選擇半真半假地說些很容易被姜小嬋想歪的話。
“是呀,我臨走前見嘉嘉一面。不在鎮子的這些日子,我委托他關照你,人家這幾年把你照顧得那么周到,我必須跟他表示感謝。”
順應著她表露出的含義,姜小嬋果然誤會了。
“他收了你的錢在照顧我?”瞪大的眼睛里寫滿茫然,她從未這樣想過。
姜大喜沒回答是與否,她反問妹妹:“不收錢,你跟他非親非故,在他家白吃白喝?你好意思嗎?”
姐姐的話現實冰冷,卻不無道理。姜小嬋細細地琢磨了一番,她的頭越來越低,眼里的光漸漸暗淡。
“確實。”姜小嬋說。
她扯扯嘴角,聲音里的低落完全無法掩藏。
“他對我很好,特別的好……就算是收錢來照顧我,也該感謝他……”
如果能趁此機會斬斷年紀尚小的妹妹的那些情情愛愛,那她做這個壞人也值了。姜大喜硬著心腸,讓誤會加深。
“嘉嘉人好,又不是一天兩天了。朋友的拜托,他不好推辭。”
沿著姐姐給出的脈絡,姜小嬋不得不重新審視她和他的這三年。
他無父無母,沒有家人;她媽幾乎不管她,默許她老往他家跑。她以為,他們或多或少,稱得上相依為命。
三年以來,姜小嬋煩著他的每一天,林嘉情愿嗎?
如果,對于她的照顧,只是出于好友的囑托,提前談好了回饋以金錢的那種。
那就太生分了。
如果他們之間的關系只是這樣的,姜小嬋不想再麻煩林嘉了。
*
夜深。
月亮掛在天邊,街道的光線稀薄。
林嘉出來倒垃圾。
對面的馬路牙子坐著個人,黑漆漆的,一動不動,像個石墩。
是姜小嬋。
她抱著膝蓋坐在家門口,不知在那兒發了多久的呆。
林嘉的腳步聲讓姜小嬋抬起腦袋,沒預料到會在深夜遇見他,她表現得很驚喜。
待他把垃圾丟進桶里,她也走了過來。
“這么晚了出來丟東西啊?”姜小嬋沒話找話,隨意地往垃圾桶里瞥了一眼。
僅一眼,她強裝的笑容瞬間垮掉。
他扔掉了玉蘭花串、罐頭的項圈,還有那些畫著漢堡的小紙條……零零散散的雜物,全是姜小嬋這陣子精心制作的小玩意兒。
再下面一層墊著厚厚的裁碎的廢紙,從殘存的標題看,大約是一家服裝店的進貨單和一些裝修方案。
姜小嬋擼起袖子,正要把他丟的東西抓出來。
林嘉眼疾手快地蓋上垃圾桶的蓋子。
“是很晚了,你該回家睡覺了。”他的聲音帶著冷意。
昏暗的夜色下,那雙深沉的黑眸像遙遠的無人可及的深潭。她看著他的眼睛,難以讀懂他眼中的情緒。
她覺得冷,在八月的末尾,姜小嬋被凍得牙齒打顫。
“討厭到什么程度呢?也不至于,要扔掉吧。”
滿臉的不知所措,她的語氣脆弱,發出的疑問很小聲,害怕驚擾他。
林嘉沒回答。
姜小嬋尷尬地抓了抓脖子,迅速地換了個他們能聊的話題。
“你在籌備服裝店嗎?”
他抬腿往自家的方向走,直接撇下了她。
得有多不要臉,她的喜歡被嫌棄到了這種地步,姜小嬋還是想都沒想,下意識地追過去。
她輕聲問:“你確定你不會喜歡我了?”
他匆匆答:“嗯。”
她執著地確認:“以后、永遠,你都不會喜歡我?”
他應:“嗯。”
她小步追:“要是太陽從西邊升起了,你也不會喜歡我?”
他應:“嗯。”
她糾纏:“要是有天恐龍復活了,你也不會喜歡我?”
他應:“嗯。”
她已追至門前:“世界末日了也不會喜歡我?”
心意不變,他說:“嗯。”
姜小嬋凝望著他。
林嘉任由她看,周身散發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她忽地笑起來,稚氣的臉頰上有一抹狠決的戾氣。先前卑微的神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某種如利刃出鞘般的銳利鋒芒。
“林嘉。喜歡你,讓我感覺自己很差勁。”
她一字一句道:“我不要喜歡你了。”
姜小嬋這么說是認真的,林嘉知道。
少年人總是這般,情意真切,心意瞬息萬變。
就像她說喜歡他的時候,有純度百分之百的真摯;這會兒她的心境變幻,能說出不喜歡,便是真心實意的不再喜歡了。
全是真的。姜小嬋這兒,只有真的。
年紀小小的她總嘗試著,想要表現出復雜,讓別人高看她一眼。但實際上,她是一個純粹又簡單的人,喜歡和不喜歡的東西在她的世界涇渭分明。
林嘉松了一口氣,他知道這么做能有效果,一切都在按他想要的方向發展。
“好,你看清我不是個好人就行,我的確不值得你喜歡。”
他打開房門,走進去,只給她留個背影。
“好好學習,高中階段很關鍵。要認真讀書,爭取去好的大學,走出小鎮,去看你夢想中的廣闊天地。”
多么體面的話,作為他們告別的結束語。
姜小嬋不識好歹。
在林嘉關門之前,她單手擋住了大門。
“你是開不好這個服裝店的。”姜小嬋說。
人家給的是祝福,她給的是詛咒。
仿佛故事里的壞女巫,她看不得善終,偏要把場面搞得血淋淋的才算收場。
“你是個好人,這點我永遠不會否認。可是,林嘉,你知道你最大的弱點是什么嗎?在我看來,你太想當個好人,你太希望大家都好,這就是你的弱點。”
她眸光澄凈,直白坦蕩地暢所欲言,完全不怕聽的人傷心。
“你當好人,所以,跟朋友一起開服裝店,放棄了自己的夢想。你答應我姐姐來照顧我,哪怕耗費很多心力,哪怕已經很討厭我,哪怕我帶給你很多困擾,你也要當這個好人。林嘉,至始至終,你有想過你自己嗎?你自己想要什么呢?如果你不愿意為自己想要的東西爭取,做出冒險,那你一輩子都會后悔。”
月的清輝灑在姜小嬋的肩膀,她挺直腰桿地站在光亮處,他隱身于黑暗。
等她把話說完,林嘉關上了門。
這次,姜小嬋沒有再攔。
沒開燈,他走向房間,走到床旁邊,脫力地坐下。
她舉的例子全錯,要表達的道理卻絲毫沒有偏差。
林嘉太想當個好人,太希望大家都好,他沒有為自己想要的事物爭取,他會后悔的……他已經后悔啦。
卻不是為了她說的鄰家飯館。
是為了今晚,他特意走出門,演的這出戲。
已完成姜大喜的委托,林嘉刪掉了手機里的短信。
他走到窗邊,看著姜小嬋慢慢往家走,看著她安全地進到屋里。
盯著漆黑的空無一物的街道,他等了又等,直到很久之后。
確定不會再有人出現。林嘉帶著一個新買的小盒子,做賊似地又一次溜出家。
掀開垃圾桶蓋,他彎下腰,姿勢狼狽地撿出之前丟棄的小東西們。由于他特地拿紙墊住,它們一點兒沒有臟,全部完好無損。
林嘉把小玩意兒一一收好,細致地擺進小盒子。
怕漏下什么,他反反覆覆數了好幾遍。
然后,揣著小盒子,他回到家。
罐頭聽到項圈上的鈴鐺聲,對著他喵喵叫。林嘉摸摸它的腦袋,沒有把項圈給它玩。
核對著丟棄前列舉的清單,他神經質地又清點了一次。
姜小嬋送的小破爛,一個沒少,是林嘉的心里空。
他沒過過好日子,還是小嬰兒的時候就被扔掉。他沒有擁有過什么好東西,也做過一些要很壞的壞事。
人生好像沒發生過什么好事。被爺爺撿到算一件;有人對他說“你不是野種,是禮物”也算一件。
明明親眼見過他的陰暗,她依然天真地篤信:他是好人。
林嘉自己都不信啊。
失去姜小嬋的喜歡很好,他總覺得遲早會失去的,失去比擁有更踏實。
把小盒子藏在家里柜子的最深處,它將跟他齷齪的心思一起,被關進沒人知曉的地方,永不見天日。
等夏天過去,姜小嬋回到學校,那時,鄰家飯館也差不多能重新開業了。
等夏天過去,一切都會回到正軌。心中難捱的空洞,不必去理會它,他強迫自己,將一切情緒咽下。
第46章 林老板
四季更迭,夏天去了又來,來了又走。
頭暈目眩,無法自抑的單戀癥狀,伴隨著夏季的結束,悄然痊愈。
當姜小嬋以為她已經擺脫這種病癥時,來年等天氣又熱起來,對他的思念總會再一次地死灰復燃。
年復一年,癥狀逐年加劇。
他曾說那病不叫喜歡,叫中暑。
卻沒有能治這種怪病的藥方,她只能生生地熬。
姜小嬋的生活看上去很好,她也想讓大家覺得她過得好。
上高中期間,姜小嬋的成績優異,次次考試穩坐全校第一的位置。她的生活里僅有學習這一件事,不管是在學校還是在家里,陪伴她的永遠是書本。
高考結束,不用估分,姜小嬋知道自己考得不錯。
班上的同學們都憋瘋了,一考完試就歡天喜地地扔掉課本。大家討論著暑假去哪里玩,相約去染頭發,去網吧通宵打游戲。
空氣中彌漫著自由的氣息。
沒人來跟姜小嬋說話。
托腮望著教室外的夕陽,天邊金燦燦的,姜小嬋感到空洞又平靜。
前桌那位跟她借過幾次學習筆記的男生敲了敲她的桌面。
“晚上我們班集體去飯館慶祝,姜嬋,你來嗎?”
男生的同桌碰了碰他的胳膊肘,小聲耳語:“楊意,你喊她干嘛啊,她不會去的。”
楊意似乎有自己的打算,他對著姜小嬋揚起笑容,態度陽光又熱情。
“你媽媽應該在賈大師那邊拜拜呢,今天有法事。你回家也無聊,跟我們去玩吧。吃完飯,我們會找個地方唱歌,班里的同學都一起呢。”
孟雪梅是賈大師虔誠的信徒,小鎮上無人不知。這兩年,除了在旅館上班,稍有閑暇她就會去廟里。楊意說得對,姜小嬋即使回家也是一個人呆著。
但那又怎么樣?跟同學吃飯,難道她就不是一個人嗎?
姜小嬋面無表情地看著楊意,拒絕他的話已經到了嘴邊。
楊意搶先一步開口,使盡渾身解數地邀請:“我們是去鄰家飯館哦。提前兩個星期預約的位置,他們家生意火爆,炒菜可好吃了。”
這句話宛如一杯濃硫酸,潑向她那顆半死不活的心臟。
遲鈍的痛覺被瞬間喚醒,姜小嬋的眼里終于有了情緒的變化。
她以為自己至少猶豫了三四秒。在旁人看來,楊意話音剛落,她便積極地回復了。
“好,我能來。幾點見?”
“八點,”楊意喜出望外:“我來你家樓下接你。”
*
特意回家一趟。
姜小嬋換下了校服,穿上衣柜里最能展現身材曲線的一身衣服:牛仔褲裙加小吊帶。
姐姐留在家里的化妝品也被她拿出來使用。姜小嬋給自己畫了一個全包眼線;睫毛刷得根根立體分明,粗得足以夾死蒼蠅;最后,她涂了好幾層的唇彩,玻璃唇亮得能反光一切物體。
對著鏡子照了照,姜小嬋很滿意自己現在的形象。
——留長的卷發自然地散落,妝容艷麗到足夠遮蓋青澀的底子,像給青蘋果涂上一層熟透的紅漆。
沒人看見她的模樣會覺得她單純、幼稚,好欺負。
姜小嬋想被人看見的18歲,便是如今的樣子。
楊意準時準點在姜小嬋家門口等她。
小伙子為了耍帥,把哥哥的摩托車騎來了。頭發噴上摩絲,抓出造型,他穿了件拉風的皮衣,哪怕被捂得額頭冒汗,也堅持要穿。
當姜小嬋出現在門口時,他們看見對方的剎那,都不約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兩人仿佛來自不同的季節。
相同的是,剛成年的小年輕這份迫不及待想要變成大人的心情。
“你……”
楊意說著話,臉羞得通紅,姜小嬋的身材太好,他不知眼睛該往哪放。
“你這樣真漂亮。”
她點點頭,回應得相當草率:“謝謝,你也很漂亮。”
一說話,又還是班上那個冰塊臉的優等生,嚴肅、不近人情,與她此刻風情萬種的外表全然不相符。
姜小嬋沒有要上他車的意思。猜想她穿這樣坐車不太方便,楊意只能牽著摩托車,陪著她一同走路。
夏夜悶熱,蚊蟲在燈下飛來飛去。
楊意抹了一把汗,隨意找個話題跟姜小嬋聊天。
“你之前去過鄰家飯館嗎?今天說到要去,你好像馬上有了興趣。”
她沒回答,自個兒想著心事。
楊意以為姜小嬋不打算接話了。
半晌后,她慢吞吞地說:“小時候去過,新開的……我一直沒去。”
“啊,它重新開業兩年了,”楊意以熟客的身份,跟她介紹:“開飯館的林老板是個大帥哥,人和善,炒的菜口味也是一絕,大家都認為他的手藝比他爺爺更厲害。”
聽他這么說,姜小嬋的臉上有了一抹笑意。
“那真好。生意好,大家愛吃,他能賺到錢。”
她笑起來,眼中有了神采,好似一個石頭忽然活了過來。
坐在姜小嬋前桌這么久,楊意想不起來哪時見她這樣笑過,姜小嬋的笑容稀缺得像天空中劃過的流星。
忍不住想多跟她聊聊,他沒話也得找話:“何止是能賺到錢,簡直賺得盆滿缽滿呀。林老板妥妥的人生贏家,男生誰不羨慕他?”
姜小嬋側目:“什么意思?”
楊意邊走邊說:“林老板人緣好,生意成功,身邊紅粉的知己不斷。”
“你的意思是,他有過很多女人?”她蹙緊眉頭。
沒察覺到姜小嬋的不悅,楊意把道聽途說得到的消息揉合自己的理解,滔滔不絕地向她輸出。
“不是呢,鄰家飯館目前沒有老板娘。不過,鎮上出名的美女,幾乎都勾搭過林老板,和他交情很深。他可以算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啊。有人說他挑花了眼,有人說他在等他青梅竹馬的初戀從城市回來。要我說,他很精明,保持單身就能跟所有女孩保持曖昧。林老板不簡單……”
“抱歉,”姜小嬋打斷了他:“我不想聽了,你說話讓我感覺不舒服。”
像關上了一扇門似的,她關閉了和他溝通的通道。
姜小嬋自顧自地往前走,腳步越來越快。
楊意十分惶恐,推著沉重的摩托車追上去:“姜小嬋,你別生氣。我在說別人的事,不是說我自己。”
她沒理會。
他立刻將身段放得更低:“我沒什么跟女孩說話的經驗,平時跟兄弟們怎么聊,也不自覺地那樣跟你說話了。是我口無遮攔,我以后會多多注意的。”
停下腳步,姜小嬋回過頭,直白地告訴他。
“不必道歉。反正,我們只是沒什么交情的同學,畢業之后也不會見面的。”
她的坦率到令人難堪。
楊意滿頭大汗,頭頂的發膠沾了水,讓頭發變得黏糊糊的。他有點像一只落水狗,一臉的可憐相。
這樣一個樣貌清秀,愿意穿著皮衣來見她的前桌少年,其實值得拿出對等的禮數對待……只可惜,他想約的人是沒有心的姜小嬋。
鄰家飯館近在眼前。
姜小嬋仰頭看向不遠處的招牌。
它開業之后,她避著,從不往這兒走。
招牌真醒目。飯館開在路燈下,很溫馨,很熱鬧。
光是看著這飯館的外圍,不用往里走,她渾身上下已經起了一層又一層的雞皮疙瘩。
分不清這股戰栗源于興奮還是恐慌。
她太久太久沒見到那個人了,腐蝕的心臟像被螞蟻啃噬。
自尊苦苦支撐著想要趴在地上的四處爬行的意志。好想不要臉,只怕不要臉什么也換不到。
因為仍舊喜歡著,日日夜夜都很難熬,因為仍舊疼痛,所以很清晰地知曉。
——想見他。
姜小嬋情不自禁在想:我高考結束了,成年了,林嘉知道嗎?
……
楊意頭一回切身地感受到,同學們總說的“姜小嬋不正常”可能是真的。
他眼見她癡癡地盯著鄰家飯館,盯了好一陣。
然后,姜小嬋啃著手指,焦慮地來回踱步。
突然,像被什么東西擊垮,她選擇倉皇而逃,掉頭跑向來時的路。
姜小嬋似乎,連招呼都不打一聲,臨時決定回家了?楊意一頭霧水。
他騎上摩托車,追了過去。
不敢跟姜小嬋搭話,楊意隔著一段距離,悄悄地跟著她。
摩托車發動的聲音很難忽視,姜小嬋自然知道他的存在。
“能載我到鄰家飯館嗎?”握緊殘存的勇氣姜小嬋,倉促地做出了新的決定:“我看看菜單,看完就走。”
“好。”楊意為她空出后座。
長腿輕盈地一躍,她坐了上來。
一擰油門,楊意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姜小嬋交代的任務。
摩托車的引擎聲響得驚人。
他們出現在鄰家飯館門口的時候,引發了全店客人的注目。
駕駛摩托車的青年人戴著頭盔,后座的女孩身材火辣。他們一同出現,充沛的青春氣息撲面而來。
“楊意!過來這桌。”
他們的同學站起來,招手喊他。
“那是……姜嬋?”
大家只見過姜小嬋穿校服的樣子,從未見她著裝如此吸睛地出現,一時之間,所有關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姜小嬋目不斜視地走向收銀臺。
拿起放在柜臺上的一本菜單,她翻頁看了起來。
里頭有以前林爺爺的鄰家飯館的招牌菜,也有店里新加的原創菜式,許多是她沒吃過的新菜品。
視線糊糊的,手一頁一頁地快速往后翻。
姜小嬋漸漸迷失,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什么,找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來這兒。
是不是夏天的到來,讓她的老毛病又犯了?
靈敏的鼻子在各式好聞的食物氣味中,捕捉到甜絲絲的蜜瓜糖的氣味。
手指捏緊菜單,姜小嬋全身僵直,靜靜地等待著那個身影靠近自己。
她想到看過的一則趣聞:當大象在毫無遮擋物的野外遇上傾盆大雨,它會選擇原地不動,保持熱量不流失。
此時此刻,姜小嬋就在這場大雨里。
兩年以來,她便呆滯在這場茫然之中,維持著生命。
他在她跟前站定。
姜小嬋抬頭,看向他。
她感覺到雨滴浸濕頭發,刺骨的寒涼。
林嘉溫溫柔柔地笑著。
好像他們還站在他家廚房,她可以隨時管他要一個漢堡包那樣。他的面容親切,熟悉。
于是,姜小嬋也這樣做了。
“我想吃漢堡包。”她小聲講。
頂著精心設計、故作成熟的打扮,卻是跟以前別無二致的小孩語氣。
姜小嬋與林嘉的再相見,她垮得一塌糊涂。
第47章 離群鳥
端端正正的一個小漢堡。
漢堡胚烤得熱乎乎的,表皮發脆。內餡是老配方:腌制好的雞肉、番茄、生菜,加番茄醬和蛋黃醬。
廚房上菜的速度極快,仿佛對這個漢堡早有準備。姜小嬋嚴重懷疑,她最愛吃的漢堡包已淪為鄰家飯館量化制作產物。
和漢堡一起端上來的還有坐在她座位對面,高大帥氣的林老板。
他拉開凳子,坐下后便笑盈盈地盯著她吃東西,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目光中的慈祥擋都擋不住,像一位年長的老母親看著終于歸家的游子。
叛逆的孩子沒有理會老母親的注視。
這種長輩對小輩的寵溺,并不是姜小嬋想要的。只是,他們似乎只能以這樣的方式相處了,她無可奈何地接受了它。
抓起漢堡,姜小嬋一大口咬掉了大半個,雞排的汁水和醬汁沾上唇角。她的腮幫子鼓鼓囊囊,吃得太著急,顯得有些狼狽。
“慢慢吃。”林嘉遞給她一張紙。
姜小嬋拿紙巾擦著嘴,也覺得不好意思:“我一貫吃得很慢,吃相很好的,是醬多了。”
明知是誣陷,他卻順著她的話說:“下次給你少放點醬。”
“嗯,”姜小嬋得寸進尺:“下次要吃里脊肉的漢堡包。”
人來人往的熱鬧飯館,他們坐在角落,稀松平常地跟對方說話。
漢堡的味道絲毫沒變。他們之間的不愉快仿佛沒發生過,她沒有跟他表過白,他沒有用慘烈的方式拒絕她。
兩年的時間無知無覺地溜走。他還是那個住隔壁廚藝很好的大哥哥,她是愛來蹭吃的鄰家小妹。他們的關系,僅此而已。
坐在另外大桌的一部分同學們默默關注著他們班的姜小嬋。
楊意納悶:“鄰家飯館什么時候有賣漢堡了?”
坐在他身邊的同學跟姜小嬋讀的是同一個高中,他見怪不怪:“那是老板自制的,不對外售賣的菜品,你當然沒吃過。林老板跟姜嬋很熟,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啊,”楊意相當吃驚:“你快給我講講。”
男同學一臉高深,開始了他的八卦講堂:“姜嬋的姐姐是姜喜,以前我們高中的前校花,你沒聽過她的大名嗎?”
楊意搖搖頭。
“據說,林老板一直沒談戀愛,就是在等她。姜喜長得比姜嬋更漂亮,從小就跟林老板情投意合。后來人家發達了去大城市當藝術家,林老板也無法放下這個白月光。林老板對姜嬋關心,都是希望能巴結巴結他的未來小姨子。”
同學說得頭頭是道,不止楊意,其他人也把他的話聽了進去。
“按你這么講,一切都對上了。剛才聽說我們是高三一班的,林老板過來問了三四回,姜嬋什么時候過來。”
流言便是這樣誕生的,再人傳人添油加醋一番,便跟真的沒什么兩樣了。
在楊意的眼中,姜小嬋的身上又多了幾分神秘色彩。
轉眼間,漢堡包被吃完。
林嘉又給姜小嬋上了一整盤的薯條和炸雞塊。
“吃完了來喊我。想吃什么,我再給你做。”
館子里生意好,后廚的炒菜速度太慢,他不能再坐這兒偷懶了。離開座位前,林嘉特意交代她。
“等我一起回家,我今天會早打烊。”
誰要等你啊,姜小嬋在心里說。
飯館里還這么多客人,他怎么能早打烊呢?
姜小嬋不知道,也不想問。
她低著頭,開始用龜速吃盤里的炸薯條。
林老板剛走,楊意就過來找姜小嬋搭話。
“去我們那桌吧,別一個人在這兒了。”
跟在學校的場景一樣,她永遠像一只離群的鳥,自己呆在一個遠遠的小地方,楊意很是心疼她。
姜小嬋抬頭看他,問的問題是楊意沒想到的:“你們那邊有什么好吃的菜嗎?”
“多著呢,你快來吧。”
楊意盛情邀請,姜小嬋沒有推脫。
她端起自己的大盤子和碗筷,跟他走了。
同學們自覺挪出一個位置,讓姜小嬋能坐在楊意的旁邊。
剛結束高考的孩子們就像被放歸山林的小獸,他們這桌是叫了酒的。學著大人,他們玩起酒桌游戲。
桌面放菜的圓盤上放了一個勺子。圓盤轉動,停下之后勺子指到的人,要選擇真心話或者大冒險。
姜小嬋沒有理會大家在玩什么。她心無旁騖地埋頭吃菜,把每道菜都夾碗里品嘗一遍,同學們的聊天她不參與。
大家卻有意想要姜小嬋加入到游戲中來。
之前在學校,有傳聞說姜小嬋會打人,她總冷著一張臉,相貌和行為看上去都不好惹,沒人敢跟她走近。現在他們走出校園,興奮勁正盛,巴不得發生一些出格的事。尤其是看出楊意對姜小嬋感興趣,他的兄弟們打著主意,想撮合他們。
不論勺子指到誰,再轉下一次的時候,大家明里暗里往姜小嬋坐的方位使勁。
可這鄰家飯館的桌子,像是被使過手腳。勺子每每看著要在姜小嬋的位置停下,又每次都會錯過一點點。
他們想要轉到姜小嬋,最后勺子指到的總是楊意。
沒辦法,他回答了好幾次的“真心話”。
“你有喜歡的人嗎?”他答:“有。”
“你喜歡的人是我們班的嗎?”他答:“是。”
“你喜歡的人在我們這桌嗎?”他答:“在。”
“你喜歡的人離你的右邊比較近還是左邊?”他答:“右邊。”
答案簡直呼之欲出,就差捅破那層薄薄的窗戶紙了。在座的同學們個個情緒激動,互相交換著眼神。
姜小嬋的盤子里堆著食物,注意力全在菜上。
她的筷子始終沒停下過,好像獨自進行著大胃王挑戰。
桌上的游戲進行到白熱化的階段。
楊意身為當事人,或多或少能感受到姜小嬋對自己的態度。最后一層窗戶紙也是他的遮羞布,為了不直接說出“我喜歡姜小嬋”,他勉力支撐著。
勺子轉到他,不想回答真心話,他只能選擇喝酒。
幾瓶啤酒下肚,不勝酒力的年輕人滿臉通紅。
大家能看出楊意已經喝上頭了,說話開始大舌頭。
光叫他死命喝也沒什么意思,他的好友交頭接后,研究出新的助攻方式。
“楊意,這回的大冒險,不能再喝酒。你的大冒險內容是,對你坐在你右手邊的人說一段真心話。”
這個大冒險沒什么難度。楊意想好了,他可以對姜小嬋說“你是女的,我是男的”,鉆這個空子就能完成這次挑戰。
轉頭,他望向姜小嬋的臉。
餐館明亮的燈光襯得少女的皮膚透亮,有一種青春又健康的光澤。姜小嬋的美如同她這個人一樣,酷酷的帶著難以親近的冷淡。她是特別的、抓人的,如一片沼澤里開出的奇異的花。
領會過她的魅力,便覺得其他人黯然失色。
而此刻,坐在鄰家飯館里的姜小嬋無疑是放松的,她細細地嚼著菜,唇邊有一絲可愛的淺笑。這樣的姜小嬋不再那么遙遠,那么冰冷,好像他努努力也能夠到她,動搖她。
酒壯慫人膽,楊意的酒勁上來了。
他改變主意,竟大著膽子,掰過了姜小嬋的肩膀,迫使她能面對自己。
被打斷進食的姜小嬋十分錯愕。
她的筷子夾著一根空心菜,舉著沒舍得放開,抬眸看見一張通紅的大臉。
小伙子的眼睛亮亮的,本就周正的五官在真誠的加持下多出一份堅毅。
“姜嬋,我有一段真心話要對你說。”
他咽了咽口水,居然直接站起來,大聲地跟她表白。
“其實坐在你的前桌,是我跟老師說的,我特意換的座位。借你的學習筆記并不是我遺漏了老師的板書,是因為我想跟你說上話。姜嬋,你平時很好看,今天更好看!我喜歡你!我想問你,畢業后,我們去同一個城市上大學吧,你愿意嗎?”
這場面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
“好青春哦!”
“哇,快答應他!”
“年輕真好啊!”
看客們都沉浸在這場熱鬧中。
姜小嬋有些茫然。
應該是告白場面女主角的她,完全在狀況之外,像看一件與自己沒有關系的事情。
——喜歡是這么簡單就能發生的嗎?
——楊意喜歡她什么?他們說過話的次數屈指可數。她不了解他,他也是一樣的,對她毫無了解。
然后,當看到人們臉上祝福的神情,她頓悟:哦,原來在大眾的眼中,這是成立的。
原來,喜歡可以是這么輕盈的一件事,非常隨意地就能夠發生。
原來,喜歡不總是要經歷重重自我拷問,年復一年的煎熬折磨。
林嘉是否也在祝福的眾人之中呢?姜小嬋回想起他看著自己吃漢堡的眼神……肯定是呢,他巴不得快點甩掉她這個麻煩。
“回答他!”
“回答他!”
同學們打著節拍,呼聲高漲。
“答應他!”
“答應他!”
反正自己是開心不起來了,不如讓大家開心開心。放下了自己的筷子,姜小嬋面容平靜地問楊意。
“你想報哪里的大學?”
有希望!再前進一步,表白就要成功了!大家屏住呼吸,看得目不轉睛。
楊意露出大大的笑容。
他正要回答,還不等他張開口。
“啪——”
忽地一聲響,鄰家飯館陷入黑暗。
店里霎時間亂成了一鍋粥。
食客們不知道發什么了什么事,直到店里的服務員點著蠟燭走出來。
他們每一桌地解釋,說是飯館的電路出了未知的故障,需要時間排查。老板說,今天的營業就到這里。客人們吃的菜全部由老板買單,沒吃完的可以打包帶走。
場面亂糟糟的。
在這片混亂之中,楊意聽見自己的哥哥在外面喊自己。
他哥接到電話,聽人說楊意喝醉了,不敢讓他騎自己的摩托,特意過來載他回家。
“我是喝酒了,但我沒醉。我得送我同學回家呢,我跟她有事還沒說完。”楊意費勁地跟哥哥解釋。
他哥為了確認他是不是醉酒狀態,又纏著他問了許久的問題。
等楊意回到飯館,姜小嬋已經走了。
她在他們這桌留下跟同學們均攤的飯錢,又在收銀臺留下大致的買漢堡包的費用。大伙七嘴八舌地討論著斷電的事,她像幽靈一般消失,悄悄地離開了。
走的原因很簡單,姜小嬋吃飽啦。
來鄰家飯館是因為,不久后她要離開這個小鎮,心中始終遺憾沒來吃過他開的店,沒有行為支持過他的生意。
這兩年,姜小嬋不甘心的時刻很多,也想像過自己換上大人的衣服,狠狠驚艷林嘉的場面。
可18歲跟16歲沒什么不同。
再見面,他是大哥哥,她是小妹妹。他看她的目光跟從前相同,而她也還是死性不改,病態又癡狂地喜歡著他。
被林嘉當成小輩,當成好朋友的妹妹,對姜小嬋來說沒意義。
就算和楊意去一個城市讀書,姜小嬋也想不到跟他能有什么后續。在氣氛的烘托中她說出了眾人期盼的話,熄滅的燈讓她的理智重新回歸。
想不到有任何留下來的必要,所以姜小嬋獨自走掉。
她雙手插兜,走入沒有路燈的黑暗區域。
“姜小嬋。”
有人在背后喊她。
他是匆忙趕來的,長腿加快步伐,跟上了她的腳步。
“我打烊了,我們一起回家吧。”
姜小嬋沒搭理他,繼續往前走。林嘉的話給她一種他主動打了烊的錯覺,分明是意外的電路故障。
林嘉是最壞的。
偏偏他對她好,她喜歡他;他對她壞,她也喜歡他。
姜小嬋對自己失望,對現狀絕望。
他說要她等,她就真的傻傻等。如果不是店里意外熄燈,姜小嬋確實打算等到他的飯館結束營業了,跟他一起回家。
然后,他們路上大概率要演一演她釋懷了,能夠拎清他們關系的戲碼。姜小嬋走掉就是為了逃避這個場景的,真不知道林嘉追上來要干嘛,逼著她把戲演完他才好受嗎?
將來以什么樣的面貌跟他相處,她壓根沒想好。
姜小嬋不知道的是,林嘉跟她有相同的困擾。
他的腦子是亂的,藏著一肚子的齷齪陰暗。所有扯上了她的事,他全部失去原本做事的水準,處理得亂七八糟。
腆著臉,林嘉披著大哥哥的皮囊,從容不迫地出現。
她愛吃的漢堡,他天天備著貨。
在廚房做了一個慶祝她高考結束的雙層大蛋糕,還沒來得及送出。
見她身邊的男同學跟她舉止親密,他動用關系,打電話喊來人家的哥哥。
拿不準她是不是要接受同學的告白,他看管后廚時分了心。新員工違規操作電器,把保險絲燒斷了。
這會兒追過來,他手里攥著她留下的錢,內心崩潰,從什么時候她開始跟他算得這么清楚了?
將來以什么樣的面貌跟姜小嬋相處,林嘉沒想好。
他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邊。
即使姜小嬋近在咫尺,他也生怕把這小孩跟丟了。
第48章 壞糖果
窄巷昏暗,僅有一線稀薄的月光灑在小道。
入夏后的氣溫急劇升高,空氣濕黏。
姜小嬋想要快點回家,把自己的吊帶和裙子褪下來,沖個涼水澡。
走在她身側的林嘉能明顯感知到她想甩開自己的意圖。
她的煩躁在暗夜里堆積,等待著引燃,這絕不是一個適合聊天的時機。
“恭喜你啊姜小嬋,高三畢業了。”
他的氣息太近,太清晰。
“考試發揮得怎么樣?暑假有什么打算?”
裝作沒聽見他的話,她一言不發地走自己的路。
低低的黑色天空壓下來,如一張細密的網。姜小嬋恍惚間覺得她的前后左右都是死路,燥熱追逐著她,逼得她無處可逃。
“停電得太突然,你晚上有沒有吃飽?餐館的飯菜合口味嗎?”
她仍舊沒有看他,越走越快。
“對了,你想不想去我家看看罐頭?它長胖了,胖得圓滾滾的,好的是它的毛摸上去很舒服。最近它愛玩撿球游戲,你可以跟它玩。”
講著瑣碎的事,問著沒營養的問題,林嘉就是不肯放過她。
“院子里的小番茄長好了,我還種了辣椒、小金桔、石榴、草莓、藍莓,以及檸檬……”
纏繞耳邊的聲音像水中的餌,姜小嬋是那只圍著餌料游動的魚。哪怕水面平靜,她能偵察到有些不對勁的東西在暗處滋長。
這一池子的水溫在他的攪動下飛快地升高,池水沸騰。
她心浮氣躁。好熱,熱得快熟了。
——他哪來的這么多話要跟她說?
——能甩開她,林嘉不該開心嗎……他想做什么啊?
“還有花,我新養了一些茉莉花,你要不要來院子摘一些?它們剛開花,長勢良好。現在是茉莉花最香的時候,花香能保持很久,放在家里很合適。”他細細碎碎地念叨著,沒完沒了。
姜小嬋停下腳步。
來不及調整呼吸,她喘著氣,語氣極差地問他。
“林嘉,只挑一件事,你到底想跟我說什么?”
小魚最終躍出水面,咬住了魚鉤。
他的眸色深深,像有磁力一樣將她牢牢定住。
林嘉高她好多,姜小嬋需要微微揚起頭才能與他對上視線。
這會兒,突然什么聲音都沒有了。
她甚至能聽見他倆的呼吸,交疊在一處。
“不用付錢,太客氣。你的錢拿回去。”
話語簡短,語氣正常,熟悉的林嘉又出現了。
手里捏著她留在桌上的錢,說話的同時,他把錢遞向她。
——只是這樣嗎?
被吊起胃口的姜小嬋心中一空,陷入莫名其妙的巨大的失落。
他的手背碰到她的手心。
微小的剎那,他們的肌膚相觸。
姜小嬋心一橫,把他的手,連同他手上的錢一同攥住。
“你記住,林嘉,這次是你先來惹我的,不是我主動纏著你。”
癲狂無理,蠻橫的小女孩邏輯。
她再不肯放開他的手。在沒有路燈的地方,姜小嬋被黑暗蒙蔽了心,大膽地拽住林嘉,重重往下一拉。
雙手迅速攀附住他的脖頸,她昂起脖子,對著他的唇吻上去。
柔軟,軟得像過電,酥酥麻麻。
冰冰的,甜甜的,像在啃咬一顆飽滿的被凍過的果子。
唇齒之間醞釀著心癢的熱切,她努力地踮起腳尖。
毫無接吻經驗的姜小嬋,卻能在林嘉這兒無師自通。她學什么都快,聰明得令人頭疼。
幾秒后,她拉開兩人間的距離。
“說說看,你喜歡嗎?還是不喜歡?”
忽明忽暗的眼眸里閃爍著狡黠的光,姜小嬋的唇邊亮晶晶沾著津液。
他也是一樣的,那張看上去就很好親的嘴被她用力地啃過,泛著誘人的水紅。
“為什么要這么做?”
喉結上下滾動,林嘉沉靜地詢問。
仿若時光倒流,幾年前她在他家的后院寫作業,做錯了題目。林嘉也是這樣看著姜小嬋,確認著她是粗心大意還是真的不懂。
那時她的頭發短,穿著校服,咬著筆帽,是個古靈精怪的初中學生。
時間再往前走,他也記得這張臉年紀更小的模樣。那時她是個穿白布鞋的小娃娃,膽子不大,卻敢搞些惡作劇,調皮且活潑。
面前的姜小嬋,單看相貌已然不是回憶中的孩童。
她留著長卷發,身材姣好。精致的眉眼有描畫的痕跡;接吻過的嘴唇,唇蜜的紅色暈開,帶著幾分妖嬈與墮落。
他嘗到了她唇蜜的滋味,真甜啊。
那位喜歡胡鬧的小孩,如今真的長大了嗎?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親你的原因是……”
紅唇微啟,姜小嬋把他的手牽過來,莽撞地按在自己的胸脯上。
“接吻之后,心跳會變得很快,你聽。”
這算什么回答?他問的也不是這個問題。
林嘉的眼中堆積著厚重的思慮。他確實感受到了她劇烈的心跳,通過……手掌直貼皮膚的觸碰。
“咚咚,咚咚,咚咚。”
好似有小人在心口舉著小棒槌敲打,心臟的跳動熱烈有力。
這當然不是姜小嬋的答案,是簡單直白的引誘。
林嘉的狀態奇怪,似乎被她的心跳小把戲唬住了。
趁他不備,姜小嬋故技重施。
又一次按住他的手,她偷偷湊上前,想要親他。
“不可以。”
輕而易舉,林嘉讓她沒法夠到自己。
“如果沒有緣由,我們不可以再做這樣的事。”
他別開眼,抽走了手,恢復正經的模樣。
他嚴肅的態度,迫使姜小嬋結束不清不楚的曖昧行為,正視自己的心意。
姜小嬋有她的大膽,也有她的怯弱。究其根本,她對林嘉有敬,有畏。她所有的蹬鼻子上臉,都只在他允許的范疇。這次,她的行為很出格,需要一個解釋。
——緣由。
姜小嬋知道,她不能讓這個夜晚在這里結束,不能讓林嘉再一次推開自己。于是,她抓心撓肝地琢磨著他遺留的問題。
好像考生翻開卷子的最后一頁,看見了命題作文的標題,寫不完的話這場考試就會掛科。
而“我喜歡你”已經是她上次給過的錯誤答案。她曾將愛意裝在一覽無余的籃子里,任由他指鹿為馬,說那根本不是愛,是她中暑了。
這下該怎么辦?
她摳著手指,開始胡謅。
“我想得到一回,得到了,我就知道喜歡一個人是怎么回事了。好比掛在櫥窗里的昂貴衣服,因為買不起所以讓我牽腸掛肚,拿下來試穿之后,才能發現尺碼根本不合適。但如果始終沒機會穿到它,我就會對它日思夜想,無法釋懷。”
話是胡說的,表情是無比真摯的。姜小嬋認為,被當成瘋子總比被當成傻子好。
“所以,我想跟你試試看。林嘉,跟我在一起一個暑假好嗎?你人好,就當是學雷鋒做好人好事,解開我的執念,我才不至于對你一直懷抱著錯誤的過度的念想。過完這個暑假,我不會繼續糾纏你,我能徹底死心。”
林嘉確實一度將姜小嬋的心傷透。
她也沒讓他好受。
她把他比作衣服,沒得到時才珍貴,等試過他,她就能死心了。
坦蕩到近乎殘忍。
可是,林嘉沒留否定這個答案的余地。
他出的是一道送分題,他需要給自己一個心安理得呆在她身邊的緣由,這是林嘉的怯弱。
無論她的回答是什么,只要她肯答,他都會算她是對的。
“好。”
眼角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薄紅,他輕聲地放過自己,也讓她通過。
“我們就按你想的做吧。”
難以置信林嘉會同意,姜小嬋驚喜地抬起低垂的腦袋。
“真的?你答應啦!”
她歪著頭,小心地試探。
“那,我可以親你了嗎?”
“嗯。”他的回答微不可聞。
姜小嬋覺得,林嘉像她的新娘。他們的對話仿佛是發生在教堂,許下誓言之后,他們結為了夫婦,她可以掀開他的頭紗親吻他。
新娘嬌羞,由她主動。
在不為人知的夏夜暗巷,她達成了少女時期的夙愿。
姜小嬋的初吻,吻到了她喜歡的人。
她親了林嘉一次,然后是一次又一次。
得到他的同意之后,她不再覺得自己的行為沖動齷齪。空氣中的悶熱盡數消散,她的心靈干凈圣潔。
就像每一對走上紅毯的新人,那一瞬的擁吻時,心中篤信他們會長長久久。
她可能是太不要臉了,自己幻想的同時,竟然產生了一點點的跟林嘉心意相通的錯覺。
哪怕是騙騙自己,姜小嬋也感到幸福。
……
林嘉的回答是喜歡。
她先前隨口問他,喜歡不喜歡被她親吻。
要是她也能聽聽他心臟發出的聲音,就會發現他的心對她說了很多句喜歡。
喜歡姜小嬋總是這樣勇敢,喜歡她冒冒失失的吻,喜歡她還沒放棄喜歡他這件事。
如果她還沒想好,想試穿他這件衣服,試穿完就不新奇不喜歡了,那也沒關系。
哪怕是這樣,林嘉也感到幸福。
林嘉覺得,姜小嬋像他最喜歡吃的那種蜜瓜味的糖果。小時候,爺爺跟他說繼續無節制地吃下去會壞牙,懂事的他一次都沒在爺爺面前吃過,拚命壓抑著自己的行為。可偏偏,心里始終無法忘懷糖果的甜蜜,越壓抑,就越想吃。
他始終沒有戒掉那糖,也沒能放走姜小嬋。
其實,她說得很對。
這次是他先來惹她,不是她主動纏著他的。
第49章 鉆被窩
姜小嬋在陽光充足的早晨醒來。
光把所有家具照得閃閃發亮,薄窗簾的花紋在天花板投下美麗的圖案。隨著風起,光的影子搖曳晃動。
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麻麻的,微微的腫起。
——昨晚發生的事,是真的嗎?
抱著被子,她快樂地在床鋪上滾來滾去。
樓下有響動,媽媽今天還沒出門上班。姜小嬋想著跟她說幾句話,趿拉著拖鞋下了樓。
孟雪梅正在打電話,聲音壓得很低。
姜小嬋在旁邊默默地聽。
“現在情況怎么樣,他送你去醫院了嗎?得做做檢查。”
她半邊身子靠著墻,手不停地搓著額頭,電話另一邊似乎遇到了什么不好解決的事。
“從小就身體不好,你沒有細心養護怎么行……”
“媽媽怎么會不關心你呢,你昨天打電話過來我不在家,一早醒來就回你電話了……唉,聽你這么說,真是急死我了。”
“是姐姐嗎?”姜小嬋用口型問她媽媽。
孟雪梅沖她點點頭。
“她怎么了?”姜小嬋伸手,想要接過電話。
她媽嘆了口氣:“你姐姐身體出了點狀況,正難受著呢。”
也有意遞出手里的話筒,孟雪梅跟姜大喜知會了一聲:“姜小嬋醒了,想跟你說話。”
姐姐講了句什么,她媽又扭過身子。
“你姐那邊還有事,先不跟你說啦。”
眼見著媽媽要掛電話,姜小嬋趕緊一把搶過話筒。
“姜大喜,身體難受就回來養一養。我高考結束放暑假啦,老家的水果可甜了,你回來我們……”
電話被那邊掛斷,不知道姐姐聽見了幾句。
姜小嬋立馬回撥過去,沒有人接聽。
放下電話,她問媽媽:“姐姐是哪里不舒服?要緊嗎?”
“身體不舒服,得休養休養。”孟雪梅愁眉不展。
姜小嬋執著地追問:“是老毛病,哮喘發作嗎?”
她媽媽回答得消極:“你別管了,你姐的事,我們都幫不上忙。”
“我不理解這種說法。姜大喜兩年沒回來,過年啊假期啊都不見人影,電話也來得越來越少,幾個月了總共才打過來這一回。她過得怎么樣,遇到了什么事,我想知道啊。”
聊到這個話題,姜小嬋的情緒有些失控。
“媽,幫不上忙的事,我就不能管不能問了嗎?”
“你沖我發脾氣有什么用?你姐不想跟你講話,她掛了電話,不是我讓她掛的。”話不投機,孟雪梅便不想再跟女兒多說了。
她挎上棕色的布包,往水壺里灌水。
看這一套動作,姜小嬋知道她又要出門去找賈大師。
調整了說話的態度,姜小嬋簡單地跟她媽交代兩句:“我自我感覺高考發揮得挺好,最近會研究一下報志愿的事。昨天,同學約我一起去聚餐,我拿了點家里的錢。”
“嗯。你姐每個月寄錢回來,家里的生活費寬裕,你需要花錢就自己拿吧。”
孟雪梅收拾好了,穿鞋往外走。
雖然媽媽對她要說的話不感興趣,姜小嬋還是把該說的說完。
“暑假我會去做家教,我已經提前找好了,給初中的學弟學妹輔導功課,我能自己攢錢的。”
不想對這個家有虧欠,她也算得清清楚楚。
媽媽沒接話,沒有回頭看她。
門在姜小嬋的眼前關上,只余一室靜默。
不可自抑地,她感到落寞。
外頭的陽光這么好,一天剛剛開始,和林嘉約定好的在一起的夏天才開了個頭。
像小朋友沒有安全感的時候會找尋她的毛絨玩具,她很想見他。
沒換外出的衣服,姜小嬋隨意套了件外套,散步去了隔壁家。
……
林嘉正在家里澆花。
玻璃映出他的臉,他回想起昨晚一些難為情的事,嘴角掛著淺笑。
聽見屋外傳來一陣蹊蹺又熟悉的動靜,他抬眼看去,恰好逮住姜小嬋偷偷摸摸地翻過了院子的圍欄。
看她的樣子,肯定是打著壞主意想要嚇他一跳呢。
大貓貓罐頭從地板站起,走到門口迎接客人。
林嘉也有他歡迎客人的方式——他迅速放下手中的灑水壺,回到床鋪,蓋上了棉被。
……
姜小嬋進屋進得毫不費勁。
不用鑰匙進入他家的方式,她這兒有幾十種。只是沒想到兩年過去,該修的漏洞,他一個都沒有修。
疏忽大意的男人!讓小偷毫無挑戰性啊。
入室的姜小嬋抱起好久不見的罐頭。它長大了一圈,沉甸甸的。見到姜小嬋,大貓咪把自己當成小寶寶,黏人地把腦袋埋進她的手臂。
帶著懷里的大貓,她大搖大擺地在他家閑逛。
屋里干凈整潔,陳設跟兩年前比倒是沒什么變化,只有家中的綠植越養越多。
看著那個他布置過的綠意滿滿的角落。她想像著他是如何把這些植物一盆一盆買回來,耐心地照料,讓它們能長成如今的繁茂。
兩年來,回到這個房子,陪伴林嘉的便是一只貓和這些植物。
他感到充實嗎?或者就是因為不充實,他才養了這樣多的花草。
輕手輕腳地,她逛到了他的臥室。
林嘉看上去還在睡夢之中,閉著眼,呼吸勻稱。
長睫安靜地垂著,頭發是無攻擊性的順毛狀態。他的睡顏真好看,精致得像畫里睡著的王子。
姜小嬋把罐頭慢慢地放在床旁邊的地毯。
而后,她脫去了自己的襪子和披睡衣外面的外衫。
將他的棉被掀開一角,淘氣的小賊子靈活地鉆進他的被窩。
側著身,她速度緩慢地朝他躺的地方挪,為了不把他吵醒,姜小嬋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終于挪到理想的位置,她抬起胳膊,往他的腰上一摟。
就這樣,姜小嬋抱到了她專屬的安撫毛絨玩具。
——好舒服,好安心。
她滿足地合上眼睛。
對于姜小嬋,林嘉不僅僅是她喜歡的人,在某種層面,他可以算作媽媽的代餐。
上課的時候,老師跟他們講過一個研究母愛影響的實驗,叫恒河猴實驗。
那是一個殘忍的實驗,姜小嬋大概記得它的內容:剛出生的小猴子被放在兩種環境中,環境一是金屬制成的“鐵絲母親”,提供食物但讓小猴感到冰冷和不適;環境二是布料制成的“絨布母親”,不提供食物但讓小猴感覺溫暖舒適。實驗的結果是,小猴子會一直待在布料制成的母親身邊,哪怕沒有食物,那里有柔軟的觸碰。
如果姜小嬋是那只小猴子,林嘉就是她選擇的絨布母親。
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她蜷縮在他的身邊。
姜小嬋被林嘉的氣味和柔軟的被子包裹。這里的一切都是無害的,跟媽媽對話后,她內心所產生的空洞被一點點地撫平治愈。
——想要愛,很多很多的愛。
姜小嬋在心里對絨布母親說:我好想要幸福呀。
兩年的漂泊動蕩又一次找回了遮風擋雨的屋檐,即使小猴子知道這是假的臨時的媽媽,她也依然牢牢抓住了他,模擬自己已經得到了照顧。
跟隨林嘉呼吸的頻率,她平靜地進行每一次的吸氣吐氣。
不一會兒,濃重的睡意襲來。她不自覺地將他繼續摟緊,甚至,不老實的腿也放松地搭向了他的身體。
在別人的家里,姜小嬋全無警戒心地睡上了回籠覺。
良久。
白貓懶洋洋地在地板上翻了個身。
林嘉睜開眼睛。
清醒的黑眸瞥向懷中的少女。
姜小嬋真是心里沒數,鉆一個男人的被窩會有什么后果。這個男的,昨晚剛跟她接吻過,并且,他是裝睡,她也絲毫沒看出來。
憑什么她能對他有這樣的信任?
他對他自己都沒有……
她頭發的香味、不設防的摟抱、近在咫尺的微張的唇,無一不在折磨著他的意志。
姜小嬋睡得好沉。
側過身,他支著腦袋看她。
指腹壓在她的嘴唇上,被蹂躪的嫩粉色乖順地凹陷下去。
他盯著她,目不轉睛。
——想欺負,想親。
就要吻上去的時候,林嘉視線移向她的眉眼。
姜小嬋的睫毛是濕潤的,雙眉微皺,不知夢里在為什么事情憂心。
無可奈何地,嘆出一口氣。
本來要覆在嘴唇上的那個吻,柔和地落在她的眉心。
林嘉松開自己作惡的手指,用胳膊當她的枕頭,將小朋友徹底地摟進懷中。
另一只空出的左手打開家里的空調,調到適合睡覺的溫度。腦內思考了一下今日的安排,他拿起了放在床頭柜的手機,給飯館的員工發短信,通知今天下午延遲開店。
有序地安排好這些小事之后,林嘉的左手幫她掖了掖被角,也回歸了暖和的被窩。
大大的手掌以最小的力道安撫地輕拍她的背,他替睡不踏實的小孩驅逐了難過的夢境。
待她的眉頭漸漸舒展,他也松弛下來,一并合上了眼。
他們的身高體型差別很大,這樣抱著卻意外地契合,像兩片形狀吻合的拼圖嵌在了一起。
開店以來,鄰家飯館每天準時營業,準點打烊。
食客們看見員工貼出的公告,猜想昨天的停電是非常難修好的故障。
沒人能想到,那是從來不偷懶的林老板選擇了偷懶。
第50章 愛星人
臨近中午。
林嘉被癢醒,他的腦袋正以奇怪的姿勢枕在姜小嬋的腿上。
睜眼時,引入眼簾的便是放大版姜小嬋的臉。
她的大眼睛眨呀眨,好奇地注視著他,唇邊的小痣在他的眼前晃來晃去,俏皮得讓人好想咬一口。
頑皮的姜小嬋正在玩洋娃娃游戲。她用手指給林嘉梳頭,他的劉海一會兒被梳成中分,一會兒被梳成三七分,一會兒被捏成一縷一縷的小揪揪。
見林嘉醒來,她粲然一笑。
姜小嬋非常了解,只要賣弄可愛就能獲得不被揍的免死金牌。
“你的腦袋為什么那么大?臉也那么大?”
她的手比劃著自己腦袋的尺寸,又量了量他的。
“我是小頭,你是大頭。”
他們的差距自然很大。他有成年男人的骨骼和體魄,身高一米九。一米六五的姜小嬋擺在林嘉旁邊,嬌小又可人。
“你傻不傻?”他的目光中帶著戲謔。
“不傻!”
她憤憤地捏了捏他的臉。
“這不科學,我的出現怎么沒有讓你大吃一驚?難道,一覺醒來我在你的床上是什么很尋常的事情嗎?”
“哇!”
林嘉突然咋呼,倒是把沒防備的姜小嬋嚇了一跳。
“不得了啊,我家飛進來一個小頭外星人。”
“哼,你才是大頭星人!”她推他一把,咯咯咯地笑起來,笑得東倒西歪。
他們一同從床上起來,一起進到衛生間洗漱。
仿佛是一直生活在這兒的一對小情侶,他的衛生間常備她的洗臉毛巾,以及嶄新的小刷頭的牙刷。
不必問他,姜小嬋自己拿起來就用。
原來“在一起”跟他們兩年前過的日子也沒什么不同。除了在她的主動之下,他們能有更多的肢體接觸。
姜小嬋有種在跟林嘉玩過家家的感覺。她在扮演女朋友,他在扮演男朋友,他們都很快地適應了自己的角色。
洗漱過后,姜小嬋宣布:今天中午由她來下廚,林嘉不必幫忙,只需要負責吃。
這是件新奇的事,以前都是他做飯,她洗碗。
姜小嬋會做飯林嘉知道,沒來他家蹭飯的這兩年,她便是自己照顧著自己的。但他從來沒有親自品嘗過她做的飯,不知道她的廚藝如何。
冰箱里的食材有限。姜小嬋打算煎一個牛排,炒一盤青菜,再做一碗酸湯魚。
她干活很利索。拿菜刀唰唰唰地切菜,下刀的力道剛剛好,菜和肉被她切得整整齊齊。系上圍裙,她開火炒菜,同時操作著兩個鍋也毫不吃力。
站在窗邊的林嘉,假模假式地拿著澆水壺,實則注意力全在廚房。
姜小嬋用刀,他怕她切到手;姜小嬋倒油,他怕她被油濺到。看似是她在掌勺,該操的心全讓林嘉操了。
正當廚房里的姜小嬋忙得熱火朝天的時候,林嘉隔著窗戶,見到對面的屋子來了個人。
楊意騎著摩托車,來到了姜小嬋的家樓下。
摩托車停在小閣樓的正下方,后座放著一大束的鮮花,他仔細收拾過自己的外貌,小伙子看上去很是大方精神。
來者的意圖明顯,楊意準備充分,過來找心上人完成昨天被打斷的表白。
“林嘉,”姜小嬋把菜盛出鍋:“可以過來吃飯啦。”
“嗯,馬上來。”
他的眼神暗了暗,迅速地扭斷一枝植物角里開得最燦爛的海棠花。
離開窗邊之前,林嘉默默拉上了簾子。
“咦,為什么要拉窗簾又開燈?”姜小嬋有些疑惑他的行為。
“外面的太陽太大,晃眼。”
將摘下來的花放進她胸前的口袋,林嘉微笑看著她,并不言語。
“干嘛?”姜小嬋抓起小花,不解風情道:“你想要我用這個花來擺盤?”
不等林嘉回答,她已搶先一步把花放在了牛排的盤子邊緣。
“你蠻有生活情調哦,放在這兒挺合適。”
“……”
林嘉扶額:“我們吃飯吧。”
像模像樣地獨立料理出這一頓飯,姜小嬋還沒來得及嘗味就把菜端上了桌。
結果是,色香味只差一味便俱全。
“青菜淡了。”她噘著嘴,覺得不太滿意。
他夾了一筷子,吃得有滋有味:“淡點好,養生。”
姜小嬋喝了口湯,臉苦得更厲害:“酸魚湯好酸!酸得牙疼!”
“酸一點好,殺菌。”林嘉面不改色地喝了好幾勺。
寄希望于最后一道菜,她嚼了嚼牛肉,徹底地失去信心。
“牛排腌咸了,不好吃。”
林嘉筷子不停,腮幫子塞到鼓起:“得咸,肉咸了才有滋味,多下飯啊。”
其實,她平時的廚藝就這個水平,調味的發揮得很不穩定。姜小嬋自己的話,湊合湊合就吃了。
可是,今天是給喜歡的人做飯呀,她想表現得好一些的。
姜小嬋的垂頭喪氣,全被林嘉看在眼里。
“我愛吃,你做多少我吃多少。”他用行動證明所言非虛,吃飯的速度只增不減。
“你喜歡吃難吃的東西啊?”她一點兒也不相信。
“不難吃,好吃愛吃。”
林嘉的鼓勵,反而讓姜小嬋愈發羞愧。
她埋著頭,悶悶不樂:“你都不知道,我吃了多少像這樣的難吃的飯。”
“現在知道了。”他撲哧一笑。
“好啊你!”姜小嬋叉著腰,兇兇地瞪他:“終于承認難吃了!”
伸手,林嘉揉揉她的小腦袋,眼里溢滿溫柔笑意。
他是真的不介意。
他說:“姜小嬋,你給我做飯,我很開心。”
她莫名地鼻子一酸。
“你不愿意自己做飯的話,愿意吃我做的漢堡,來我的飯館,那我也會很開心。”
林嘉低聲哄著:“所以,你別不開心,好不好?”
“好。”
姜小嬋的心軟軟的,姜小嬋很幸福。
她重新拿起碗筷。
他們有說有笑地吃完了這頓午飯。
吃到最后,所有的菜一掃而空,連一粒米都沒有剩下。
飯后,林嘉洗碗,收拾剩余的衛生。
姜小嬋舉著梳子,追在罐頭后面,想要幫它梳毛。
大貓聳著尾巴,左躲右藏,鉆進了窗簾的后面。姜小嬋掀開簾子,鎖定了罐頭的同時,也瞥見了等在自家樓下的楊意。
他捧著花,單膝下跪,癡癡地望著小閣樓。
路過的鄰里忍不住多看他幾眼。楊意越被看,越起勁,甚至清了清嗓子,開始高喊她的名字。
“姜小嬋!姜小嬋!你在家嗎!”
見到這沖擊的一幕,令姜小嬋冷汗直冒。
她心想,昨天聚餐時楊意也沒這樣啊。
說來怪她,是她模糊不明的態度,給予了楊意豁出去的勇氣。
姜小嬋應該過去,跟人家把話講清楚。
不過……
低頭看向自己穿著的這一身睡衣,這個樣子見同學肯定不太合適。
嘆了口氣,姜小嬋轉過身,與林嘉對上視線。
他一直看著她的背影,不知看了多久,無聲無息。
楊意喊她的聲音仍在持續,姜小嬋難為情,“唰”地拉上簾子。
“我找他聊聊。放心,我會很有效率地處理完回來的。”
她的語氣仿佛一個沾花惹草的被抓包的渣女。
硬著頭皮,姜小嬋只能去面對自己闖的禍。
回到林嘉的臥室,她拾起早上穿來他家的那件外套。至于下半身那條畫著荷包蛋的可笑睡褲,姜小嬋也無能為力了。
林嘉堵在臥室的門口,他干脆地表明。
“我陪你一起去。”
于是,兩人一塊出門。
盡管走路的步伐一致,他們心里卻是各懷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