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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這個殺手不太冷14

    裴渡話語最后一音落地,狠狠地砸在了郁長燼心口間,他微微仰頭緊閉了眸,一時間居然無法察覺到自己心臟深處的跳動聲音,周圍的一切無聲無息朝他聚攏而來,是刀劍雜了冷硬冰霜,扎在了他混亂的思緒里,把那些溫情愛意齊齊切斷。

    “衛家的……?”郁長燼控制著自己僵冷的身軀,竭力將顫抖的聲音壓下去:“所以衛翎是……沈緣的親哥哥?”

    “不是。”裴渡淡聲否認:“我師父只有一個孩子,不過往事與現在無關,我也不必講給你聽,郁教主你看,你還是能夠想起我的,你我或許都沒想到,十二年后我們還會因當初同一個人而有所聯系。”

    “的確,我真是沒想到。”

    郁長燼墨眸更沉,他轉而看向那個被攥緊了腕子微低著頭張開自己的手指看掌心細紋的少年,心中忽地卷起寒風生出陣陣陰戾之氣,在他的胸腔里橫沖直撞,幾乎把所有的臟器攪碎,來捧出一盤熱騰騰的血肉。

    郁長燼輕聲開口,問:“沈緣,方才我們的談話,你聽到了嗎?”

    沈緣恍惚抬眸看向面前這個禁錮了他許多日的玄衣教主,臉上除平靜淡然外再沒有任何別的東西,他只想著這話他的確是聽見了,可如今郁長燼問他,是想要讓他復述一遍嗎?

    少年迷茫地張了張口:“我師兄說……”

    “我說,”郁長燼輕聲打斷他:“剛才的話,你聽明白了嗎?”

    郁長燼無法根據沈緣平日里的習慣來判斷他對情愛這方面的了解程度,只是心中僥幸或許這一切沈緣都只是“聽見了” ,僅此而已,如若是他真的明白,他憤恨,難過,從此與他斷絕情意再不往來……那才是真正的血淋淋的一刀。

    沈緣自信地點了點頭:“我知道,我聽明白了。”

    郁長燼低眸輕輕地笑了,沈緣若真是明白,亦或者早就知道這一切,那么此刻他應當惱恨地拔劍用力扎在他胸口處,以償還他十二年前所做出的錯誤選擇,盡管這一切的確是陰差陽錯,可悔恨已經在心中蔓延成河,又怎么能僅憑“不知者無罪”來斷絕這一切?

    “好。”

    不明白就好。

    沈緣問他:“教主不明白嗎?”

    郁長燼道:“我明白。”

    心里的疑問牽連著那些蛛絲馬跡串成了一根完整的線,前世的一切仿佛都有了確切的答案,郁長燼從未想過——縱使他已經自顧自地原諒了沈緣前世那些看似無情無義的所作所為,他也從未想過自己的決定居然也是那悲慘結局之中重要的一環。

    當初他沒能救下的人,如今是他心尖玉珠,這些東西彎彎繞繞,終究回到了原點,郁長燼無法回到更久遠的過去,他的悔恨無處代償,就像那日冬他細心研磨成汁水的鳳仙花液體干涸,終究沒能染到少年玉白的指甲上,無可挽回。

    沈緣看著郁長燼略顯恍惚的神色,解讀了好半天也不解其意,只瞧著天空中又慢慢地落下碎雪,如同白蝴蝶飛舞在模糊日光下,于是注意力完全轉移,掙脫開了裴渡的手,把自己的兩只手臂舉起來去接冰涼的雪花。

    裴渡輕嘆一口氣:“郁長燼,他永遠不會明白的,”無涯閣閣主的目光追隨著那個踩在雪地里玩得正歡的少年,輕聲道:“你若說愛,有人比你情感更深。”

    郁長燼:“你嗎?”

    裴渡直視他的眼睛:“還能有誰?”

    “師父把他許給我了,自然是我。”

    郁長燼:“許給你了就是你的?”

    裴渡挑眉:“不然?”

    郁長燼冷笑:“你就算已經娶了他,我也會奪回來,裴渡,你講的這個故事很有意思,我很喜歡,大抵是這世間獨一無二,再無第三人知曉了。”

    裴渡手中的劍輕輕動了一下:“你以為我在給你講故事?十二年前你未曾應我請求,導致沈緣落到蕭家手里,我沒把你和蕭鐸一起剁了屬實是師父教得好,今日我來帶他走,你還要攔不成?”

    郁長燼看向不遠處正仰頭接雪花玩的少年,輕輕笑著朝沈緣招了招手:“快回來,一會兒要凍壞了。”

    沈緣聽見聲音回頭,只看見這兩人似乎平平安安地在講著閑話,未曾察覺到這其中硝煙彌漫暗流涌動,他往裴渡那邊看了一眼,走近過來把濕漉漉的手指往郁長燼和裴渡的衣裳上挨個兒蹭了一下,偏硬質的布料再加之天氣寒冷,把他的手心弄得通紅。

    “怎么了?”

    郁長燼道:“裴渡要帶你走,你跟他走嗎?”

    沈緣點頭:“走。”

    郁長燼笑意更深:“那你還回來嗎?”

    沈緣想了想:“不知道。”

    畢竟是裴渡救了他,把他從狼群里抱了出來,按道理來說——裴渡自己說的道理,要聽裴渡的話才行,他不讓自己回來,那么他就不能隨意來玄冥教。

    郁長燼輕嘆一口氣,忽然單手一把將正迷茫的沈緣摟入懷中,把人緊緊地貼在了自己胸口間,右手“蹭”地一下拔出了裴渡手中雙劍其中一把,未等風聲再起,他折腕狠狠地朝著裴渡襲去。

    【懷中抱妹,實力翻倍】

    “錚——”

    兩刃交接,威震天地。

    周圍的氣息一下子凝結,雪花隨著劍氣飛舞,揚起半天透明光幕,郁長燼懷中抱著人,刻意地用足了力氣禁錮著沈緣不叫他動彈半分,右手長劍招式越來越狠,仿佛要把裴渡徹底埋葬在雪山底下。

    殺了他……

    殺了他,沒有人再會知道十二年前發生了什么,如若有一天沈緣知曉了,明白了,后知后覺地回過神來恨他,那么他也可以拿全身血肉來償還,就算胸口再被捅上無數個血窟窿,那又如何?

    至少沈緣現在是他的。

    裴渡想要走他,做夢!

    “射殺!”

    郁長燼看著劍上的血,被裴渡內力波及到的小腿處翻起極深的傷口,他抱著懷里微微掙扎的少年,緩緩挪動步子轉身,每走一步,腳下便綻放出一簇鮮艷的血色梅花。

    沈緣用力抗拒著郁長燼:“教主……教主!”

    他不明白為何剛剛還好好說著話的兩人忽然要你死我活,也不知曉明明輕柔地答應了叫他離開的郁長燼為何出爾反爾,只看見裴渡后撤數米,側身猛地吐出了一口污血。

    師兄當初救他,是落了舊傷的。

    郁長燼摟著懷里的人,踩上石階朝著守衛發出號令,又刻意地將少年的眼睛遮了,不叫他看見這血腥一幕:“別怕,別怕,馬上就好了,等這邊清理干凈了,教主帶你出去玩。”

    沈緣:“我師兄……!”

    郁長燼道:“不要想著他,你好好地想著我,我什么都答應你,好不好?他方才講的故事,你不要……”

    “你騙我。”沈緣似乎哭了。

    哭了?

    郁長燼停住了腳步,胸口間的溫熱濕潤把他的心臟凍得冰涼,鋒利的箭矢自他身邊穿風而過,身后到底是什么樣的情景,他其實猜不到,更深刻的感覺來自于懷里哽咽著的少年,他為什么要哭?

    沈緣明明不通愛恨,為什么要哭?

    為裴渡……

    憑什么……憑什么?!

    “別哭。”郁長燼道:“最后一次。”

    他微微松了松手上的力氣,未曾理會自己身上依舊在流著血的猙獰傷口,只放軟了聲音,低下頭去耐心地哄著沈緣:“……真的,往后……往后我們就好好的,我再也不……”

    “呲——!”

    郁長燼的聲音忽然停頓住了,他后知后覺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刀刃深扎,幾乎把所有鋒利的部分都完全沒入了進去,因為他方才心軟松了松手,那口在他喉嚨里吊著的氣就徹底散了……

    “我……”

    郁長燼沒說出第二個字來,沈緣忽然用力抓著他的衣領將那柄刀刃拔出,狠狠地再次扎進去:“你騙我,又騙我。”

    “沈緣……”

    郁長燼顫抖著氣息,任由他用那柄自己給的匕首扎爛了他的心臟,始終未曾還手,他把僅剩的力氣用在了手上,緊緊地抓著沈緣那件藕粉色的外衫:“多少刀,能消氣?”

    “……這是我答應你的,對不對?”

    郁長燼腳下一軟,心口處忽然升起了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如同前世那般,麻痹了他全身的力氣,他抱著懷里的人跌在了臺階上,颯颯風聲穿過耳際,他猛地抬頭將那支朝著沈緣射來的箭徒手折下:“滾!”

    “聽我命令,射殺裴渡!”

    “放箭——!”

    聲嘶力竭喊完這句,郁長燼似乎已經失去了所有的氣力,他的手慢慢地松了,軀體不由自主地癱倒下去,胸口已經被刀刃扎爛了的幾處傷口正源源不斷地出血,把他的思緒攪成了一團亂麻。

    “別走,別走……”郁長燼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抓緊了沈緣的外衣,卻依舊無法阻止他握著刀刃起身,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沈緣,沈緣!”

    “回來!”

    沈緣低頭看著他:“我討厭你。”

    那件衣裳染了血污,被沈緣毫不留情地丟棄,他握著刀刃朝裴渡走過去,絲毫不注意自己也進入了利箭的射程范圍,裴渡神色一冷,強撐著斷骨重修兩次的軀體,飛身而上把少年護到身后,萬千利箭如梭,偶有幾支不能抵御,扎進了裴渡的肩膀。

    裴渡帶著沈緣再次退后:“你先走,郁長燼此時正虛弱,若是此時再留他保不準會有后患。”

    沈緣沉默半晌,輕聲道:“我也答應了他的。”

    裴渡:“什么?”

    沈緣誠實道:“我答應不會叫他死。”

    裴渡道:“他未必不想叫我死。”

    “你和他交合了,是嗎?”

    作者有話要說:

    寶寶是誠實守信的寶寶

    老受是不知悔改的大騙子!

    第122章 這個殺手不太冷15

    暗處穿梭而來的箭雨忽然停了,裴渡側身把沈緣護在身后,強忍著肩膀處被箭矢扎穿的疼痛,仔細斟酌半晌后舉掌下令后撤,玄冥教畢竟鼎立多年,非常人可輕易撼動,若是郁長燼真的死了,過后再查緣由,他身上因和沈緣交合而生的毒無論如何都會被他那些忠心耿耿的狗算到小師弟的頭上。

    再者說,玄冥教傾覆不是小事。

    除了衛翎再說。

    “小緣,我們走。”

    他帶著身后的人想要退出玄冥教的地界返程,卻忽地感覺手指一松,少年已經掙脫了他的禁錮朝著前方走過去,裴渡肩處帶傷未能及時阻攔,眼睜睜看著他行至郁長燼身邊,又半蹲下去將遺落的那把劍撿起來。

    “師兄,劍。”

    沈緣握著血淋淋的刀刃站在那里,肩上長衫已被他脫下,只余內里天青與緋紅交雜的一身爽利勁裝,方才還梳挽齊整的發絲散亂地垂下去,一打眼望過去,倒像是一個真正的冷血無情的殺手。

    郁長燼感覺自己胸口那塊滾燙的血肉已經徹底爛掉,隔一幕恍惚花白雪幕,少年的容貌在他眼中更加模糊,這一剎那,他真不曉得自己到底是又回到了前世瘋瘋癲癲的時候,還是再遇了宴席上讓他一見鐘情的閃亮翠眸。

    “我不……我不殺裴渡了,好嗎?”

    郁長燼撐著麻木的軀體面前斜靠著倚在了石階玉璧之上,他伸出手,像是要抓緊什么東西,朝著少年的衣擺慢慢探過去,他嗓子里瀝著血腥,連發出的聲音都帶著昏昏郁沉:“……我已經讓他們停了。”

    沈緣手持長劍低眸看他,師兄最初說他是純凈心性,沾不了這世間溫暖情愛,也不會懂得什么叫做“愛恨難消”,旁人總認為他可憐,身上殘留著野獸的性情,不知人情世故,他那時只覺得自己很好,那些愛恨仇怨,有什么好體會的?

    但這一刻,他的心頭卻點起了一簇火苗,燒得他只想紅了眼睛委屈地哭一場,他不知道這是什么,只動了動手里的劍,輕聲道:“你是騙子,但是我信守承諾。”

    “師兄不會殺死你。”

    郁長燼神色怏怏:“你最好了。”

    “你乖乖的,留下來。”郁長燼喘了口氣,喉嚨先冒出陣陣疼痛,他冒險并劍指在胸口幾處大穴間用力點過,側身猛地吐出一口污血來,這種止血的法子很危險,有可能叫他功力減弱,但如今還算有個活法,能再好好地哄一哄沈緣,也算是上天眷顧他。

    “你想做什么?”郁長燼道:“我替你做。”

    “小緣!”

    沈緣看見裴渡已經折了肩膀處的箭匆忙朝他走了過來,于是將手里的劍投擲過去,正被裴渡穩穩接在手上,少年揚手的模樣依舊天真俏皮,有一種天然的不受任何臟污侵蝕的純凈,仿佛根本沒有看見這場戰爭慘烈的一幕,也不會被這些血腥浸染。

    他微微俯下身去看著郁長燼,問道:“教主這次可以信守承諾嗎?”

    郁長燼眸中沉光蕩出水面:“可以……!你想怎樣,我都……我什么都答應你,求你,沈緣……”

    沈緣繼續輕輕地問他,卻又避讓般退卻半步,躲開了郁長燼朝他伸過來的血腥浸染的手指:“那教主也不騙我了,對不對?”

    郁長燼:“……再也不會了。”

    沈緣想了想,似乎滿意了,他依舊沒學會什么叫做愛恨,也不知道這世間俗人所說之言往往只能信三分,見郁長燼一副凄慘模樣,他蹲下身去,像撫摸著幼時那只小狼的腦袋那樣,輕輕地用掌心碰了碰郁長燼抖動著的臉頰:“那我走了。”

    郁長燼愣住:“你還是……”

    沈緣打斷了他,聲音又輕又軟,只發出了淺淺的氣音,仿佛是吞了玄冥教最高閣處那片白綿綿的云朵,含著那口甜蜜附在他耳邊說悄悄話。

    “師兄來接我啦。”

    郁長燼心頭那口吊著的氣息驀地如縹緲薄霧般散去,他想這一切重來一次,卻依舊難敘舊愛平添新怨的緣故或許是因為——從他看著那雙翠眸微微出神,又握著長劍走下高臺的那一刻開始,全都是錯的。

    他根本不懂啊……

    這些事情怎么就會這樣湊巧?

    如果衛戈沒有死,如果沈緣依舊是衛家的小少爺,如果十二年前他慈悲心善應了裴渡的請求,把陷在無涯閣的衛家小少爺救出來,那么他根本不會與沈緣產生這段無盡癡纏,愛恨難剪的緣分,沈緣會是衛戈捧在手心里的孩子,他依舊是孤孤單單的玄冥教主。

    衛戈根本不可能會讓他的孩子來給自己做教主夫人……可如果,如果他能夠重回到十二年前,依舊選擇不去救沈緣,他們當然會如命中注定那般再次遇見,他再次一見鐘情把心愛的少年搶到自己身邊,卻也只能得到一個不通情感的木頭娃娃了。

    那把劍,會再次將他扎穿。

    沈緣或許依舊會以自戕的方式來逃離。

    “是我做錯了……”郁長燼渾渾噩噩,他感受不到自己軀體的疼痛,只嗅聞到了指尖緊攥著的那件外衫上殘留的暖香:“是我有錯。”

    “從一開始,我就錯了。”

    從此,風雪萬里,凜冬無盡。

    ……

    ……

    河上冰層未盡破,只有岸邊微末一行還涌動著潺潺河水,刺骨冷氣輕繞,與寒風交織在一起,裴渡屈膝坐在岸邊,低頭閉了眼眸深吸一口氣,正想要將肩膀處的鋒利箭矢徹底拔出,耳側卻伸過來一只抓著兔腿肉的手:“師兄,小一烤的,給你。”

    裴渡掩了衣裳,遮住渾身猙獰舊傷,只故作輕松般把那只手推回去:“你怎么來了?師兄不吃,你吃吧。”

    “好。”

    沈緣倒也真不知道客氣是什么,聽裴渡這么說,他抓著兔腿也如同裴渡一般想要坐下去,卻不妨膝蓋還沒碰到地面,裴渡急忙用手臂將他摟住了,叫自己坐到了他的膝蓋上。

    “不嫌涼?”

    沈緣低頭啃了口兔肉:“不涼。”

    裴渡一時無言,肩頭處殘箭依舊鉗著他內里的血肉,磨得骨頭生疼,他不知道這箭上到底有沒有毒,但就算是無毒,里頭的倒鉤深陷進去,再不拔除恐怕也要廢了他這只手……不得不拔了。

    他摟著懷里吃得正歡完全不注意周圍的少年,右手慢慢地摸到衣裳底下,強壓著那陣入骨的疼痛想要悄悄地把那支箭拔出去,可剛微微拔出一寸,在他膝蓋上坐著的沈緣似有所感,轉過了頭來。

    “要拔嗎?”他問。

    裴渡輕嘆一口氣:“吃你的吧。”

    沈緣沒擱下他那只兔腿,只用另一只手掀開了裴渡半遮半掩的外衫,用手指比劃了半晌,似乎在計算著力道,而后忽然猛地一下用力將斷箭拔出丟進河里,又繼續低頭去啃自己手里的肉,完全不顧裴渡肩膀上被倒鉤破開的血口。

    裴渡悶哼一聲,登時臉色煞白。

    “你真是……”

    他閉著眸喘了幾口氣,從腰間皮革中摸了藥出來,將藥粉倒在手心里按住傷口,勉強算止住了一部分血,可那陣深入骨髓的疼痛依舊如影隨形,裴渡把懷里的人抱緊了,又不動聲色地把衣服遮到肩膀上:“別吃這么快,不然要噎著了,先回去喝口水,我穿了衣裳再去找你。”

    沈緣抬眸,用舌尖舔了下唇間的油漬,少年眸光明亮如新葉,縱然在寒冷冬日也十分靈動,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回避,只把吃完剩下的骨頭隨手扔了,又跨開膝蓋坐在了裴渡大腿間,道:“師兄和我一起回。”

    裴渡沉默片刻:“你先回。”

    沈緣問:“為什么?”

    裴渡道:“不為什么,回去。”

    沈緣早在玄冥教時就學會了固執,這種情緒無法形容,如同在心臟口的地方豎起一道堅固的屏障,叫他執意地只關注自己的想法:“我不要。”

    曾經那么乖的小師弟,如今竟然學會不聽他的話了,這到底是誰教給他的?

    裴渡不敢給他看自己身上的傷,尤其是肩頭那處丑陋的咬痕,于是狠心推了他一把,命令道:“沈緣,聽我的話,回去喝水。”

    沈緣不說話了。

    “怎么?”裴渡看過去。

    沈緣猶豫片刻:“我想讓師兄抱我。”

    按理說這江湖上根本不該有沈緣這樣性情的人,莫論是親近師兄弟了,恐怕只是一個陌生路人看見裴渡此狀都曉得應當關心一下亦或者背身回避,再不濟也該給人行個方便,可沈緣仿佛天生就不懂得心疼別人——他連自己都不心疼。

    固執地非要受了傷的裴渡來抱。

    “待會兒抱你,行不行?”裴渡和他商量:“你先在旁邊玩一玩,等我拾掇好……!”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沈緣聽他這般說話,只覺得心中莫名氣惱,卻不知到底是為什么,未顧及別的東西,傾身便朝著裴渡的脖頸一口咬了下去,直到口中嘗了血腥味兒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師兄那時是教他不要隨便咬別人的。

    師兄是人,也不行。

    裴渡被他狠狠地咬了這么一口,未覺疼痛腦中卻忽地先回想起了自己最初殺進無涯閣看見自家小師弟的場景,那時他全身的傲氣都磨沒了,拎著劍在地牢里一處處地尋找,才終于在那間養了七八只野狼的牢房里看見了沈緣。

    他長大了,不再是當初圓滾滾的模樣。

    七年,他辨認自己的小師弟居然要靠那雙獨特的翠色眼睛,把人從繩索上解救下來的時候,沈緣喉嚨里發出莫名低吼,未等他細想少年的嗓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懷里的人忽然朝著他的肩膀用力地咬了下去。

    咬掉了一塊肉。

    他沒有覺得疼,裴渡那時心中只殘留著一個想法——把蕭氏殺干凈。

    照著族譜殺,一個也別想逃。

    作者有話要說:

    郁長燼你悔改吧

    第123章 這個殺手不太冷16

    沈緣松了口,又只覺舌尖處血液沾著味蕾腥甜,帶著一種叫人十分舒適愉悅的味道,便趴在裴渡懷里悄悄地將那口血過了喉嚨,長久的記憶回到腦海之中,促使著他去尋求更多美味的血肉,于是下意識間,少年探起身子來,伸舌在男人的肩膀處舔舐,像只迷了路的可憐小獸。

    “……起來!”裴渡陷進回憶里一時沒能察覺他的動作,只感到肩膀處傷口覆上層黏膩的濕熱,這才心頭一顫把懷里作亂的腦袋扶起來,伸手捏了少年的臉頰不叫他繼續動作:“還不曉得有沒有毒,你舔什么?!況且這上頭有藥粉,吃到嘴里多苦?”

    沈緣唇角被捏出弧度,翠色的眼睛也擠出一小塊軟肉來,把他眸中閃亮的顏色遮了大半,只余長睫依舊在外頭像翩翩蝴蝶,一晃一晃地,直搖到人的心里去,他盯著裴渡的臉看了一會兒,問道:“師兄好了沒有?”

    裴渡不解:“好什么?”

    沈緣張開手臂一把摟住他,未曾注意到自己的力道已經將裴渡那處猙獰傷口再次破開更大的口子,只注意著自己的想法,變成一灘水縮進了裴渡胸口間,完全成為了一只小動物。

    少年悶悶啞啞的軟聲從底下傳上來,他捏著一片衣角,語氣中略帶抱怨:“你該抱我了,師兄不能騙我,我討厭騙子。”

    裴渡輕嘆一口氣:“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就這么一個小師弟還在世上,輾轉數年模樣劇變,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嗓子被人毀了,性情也被磨滅了,身體里十幾種劇毒相互交雜,維持著驚險的平衡,勉強叫他還能好好地像人一樣活著,可過往時光再也無法追尋,他的心臟也在這些日子里碎干凈了。

    裴渡也知自己早變了許多,不再是當初那個狂傲不羈又總是耍著那個胖乎乎小娃娃玩樂的少年,幼時心氣兒很高嫉妒心又強,雖總敵不過衛翎的性子,但也算沒辱沒了師門教誨,最不讓師父放心總是受責罵的自己,如今是小師弟唯一的避風塘。

    怎么可能再去玩弄欺騙他?

    裴渡用沒受傷的那只手臂將懷里的人圈起來,又將沈緣肩上裹著的絨袍攏了,才慢慢地用帶傷的手臂托起了他的腿彎:“怎么會騙你?”

    “來,師兄抱。”

    沈緣安心地趴進了他懷里,眼睛在絨袍下露出來,看著滿天寒冷霧氣縈繞,張了嘴去哈冷氣,沒一會兒就把遮著他下巴的絨袍沾了半濕:“師兄,我沒有完成任務,郁長燼總是困著我不叫我去衛家堡……”

    裴渡衣服沒收拾齊整就因沈緣一句話將他抱了起來,外衫還隨意地搭在肩膀上,露出自鎖骨處到胸口的刀痕,聽見沈緣的話,他隨口問道:“那你沒見衛翎么?”

    沈緣悶悶道:“見了,他太厲害。”

    “打不過,偷襲也不成。”

    裴渡又問:“若我不來,你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沈緣想著想著,腦子里那條路忽然拐到了別的地方去,少年從絨衣下探出顆毛絨絨的腦袋,輕聲對著裴渡驚奇道:“我好久沒有疼了,師兄,我是不是好了?”

    裴渡早已經習慣他這里說一句那里說一句天馬行空的方式,于是便也順著他回答:“是啊,可能是要好了,你走時我給你灌的藥,興許起作用了也說不定。”

    沈緣輕輕道:“謝謝師兄。”

    “……謝什么?”

    裴渡的手臂霎時間縮緊了,他注視著前方不遠處的燎燎篝火,本就因受傷而沉重的腳步更加頹喪,踩在雪里發出嘎吱嘎吱的刺耳響動,他想沈緣或許是依舊不曉得自己體內的情況的,所以才這樣單純地以為僅憑一碗藥水就能叫他好全。

    他這樣順著小師弟說,安慰他他的身體已經像正常人一樣了,這不也是一種欺騙嗎?

    可沈緣不知道。

    其實不知道就最好了。

    沈緣乖巧得很,雖不通情感,但心中也殘留幾分人性,縱然他拿“救命之恩”來命令少年去做這做那,他也從沒鬧脾氣拒絕過,裴渡原本的計劃和如今的狀況大相徑庭,他原本想著自己不方便直接出面,沈緣去到衛家堡,衛翎一看他的眼睛便能知道這是誰,更不可能對沈緣出手。

    再下一步,借衛翎如今的身份,或許能夠尋找到師娘當初的侍女錦繡,也說不定錦繡如今依舊藏在衛家堡中,只是未露面罷了——那是一個藥人,用她的血換了沈緣的,或許能將他體內十幾種毒素清除。

    這只是一個想法。

    而郁長燼半路把人截走,打破了他所有的計劃,但陰差陽錯之間,因兩人身體交合的緣故,郁長燼的雄渾內力也間接壓制了沈緣的疼痛,導致他自身功力減弱,情緒激動間催發體內微末毒液,才能叫沈緣那幾刀如此成功,一切都是那么湊巧。

    “簡直像天命……”裴渡喉中始終壓著一股郁氣無法抒發出去,他十二年前見到小師弟的那時候,蕭鐸尚還活著,只是成了一堆血淋淋的爛肉,裴渡原本想教導沈緣,叫他明白這人世間的許多情感,叫他回憶起幼年時期那些溫馨的日子,但蕭鐸的一句話改變了他的想法。

    所以就這樣吧。

    好好地照顧沈緣,但依舊不教他去愛。

    裴渡路過篝火邊,與在旁煮湯的下屬打過招呼叫他們噤聲,又挨到火邊把沈緣剛剛沾濕的那塊衣裳烤干,直到懷里這具身體暖乎乎的,才把人抱上了馬車,他用車上的毯子蓋住沈緣,將他裹成一只蠶蛹,撩簾看了眼外頭的狀況,問:“小緣想睡覺還是想喝口湯?”

    沈緣兩個都沒選,他問:“我們明天去哪里?要回無涯閣嗎?”

    裴渡道:“不回無涯閣。”

    沈緣蹭在裴渡膝間:“那我們去哪兒?”

    “明日到風華樓的地界。”

    裴渡壓住他想要撩起來的毯子,把所有透進來的冷風擋在自己背后,緊接著低下頭去,看著少年沒有絲毫困倦之意的翠眸,心中嚴絲合縫緊貼著的巨石松動了:“……小緣。”

    沈緣:“嗯。”

    裴渡忍不住笑了,這么些年相處,他大抵已經摸清了沈緣不同尋常的一些小習慣,他對不反感的人向來都是有問有答,問一句答一句,就算沒什么好說的也會輕輕地“哼”一聲,但如果不喜歡誰,他就不愛說話,就算問上一百句,也不會發出半點兒氣音。

    他不知道什么喜歡不喜歡,只是憑著自己心里的感覺來罷了,裴渡刻意地不叫他去學會情愛,因此隔絕了他與那些下屬對話的機會,一直以來識字武功這方面,都是他親手來教,所以這之后的弊端也很明顯。

    沈緣不知道他的情意。

    可他心里的欲望戀念,已經要溢出來了,又熱又脹,撐得他滿心疼痛酸楚,恨不能將全身滾燙血肉都剜出來送進沈緣的肚子里去。

    裴渡俯下身,挨在他的嘴唇邊上,卻未完全壓下去,明明當初為了給沈緣壓制毒素他已經什么都做過了,對少年軀體的每一塊骨頭熟悉得閉眼都能摸出來,可這一刻,他依舊不忍心。

    他若問親吻是什么意思,如何回答?

    “師兄。”

    沈緣等了好半天也不見他動作,于是主動仰起臉來湊上去碰了碰裴渡的唇角,又忍不住在他唇間輕咬了一口,像磨乳牙那樣銜這那口肉,瞳孔瞬間更加明亮,簡直就是那只被暗一逮住撲騰著腿亂動紅眼睛睜大的毛絨小兔子。

    裴渡及時壓住自己肩處血口,沒讓血滴在沈緣的臉頰上,隨即傾壓上去,深深地吻住了他。

    第124章 這個殺手不太冷17

    天際泛白,河水之上霧氣依舊縈繞如白紗,陣陣寒氣沁人心骨,順著馬車幕簾的縫隙絲絲灌入,讓依舊在睡夢之中的少年冷不丁地打了個寒戰,一只手及時將簾子攏緊了,隔絕所有風雪,裴渡帶著滿身寒意回到馬車中,先用內力散了渾身冷氣,才托著沈緣的肩膀將他抱進懷里。

    “走吧。”

    今日清晨天光未顯,昏昏暗暗之中,裴渡所帶領的這支精銳已經行至風華樓邊城,他本打算著帶小師弟在風華十二城中瞧瞧雪景,好好地玩一趟,卻不料自己昨日鬼迷了心竅,行徑放浪,竟直接把沈緣弄成了個昏迷不醒的“睡美人”。

    他留下人來看護著沈緣,獨身往風華樓去了一趟,實際上此地并非是去往衛家堡的必經之路,但風華樓的大小姐——當初給衛翎訂下的未婚妻伊明珠,曾在他落魄無能之時違背樓主命令不遺余力地幫助過他尋找過沈緣,雖最終沒能成功找到,但這情分裴渡是記在心里的。

    況且伊大小姐也把沈緣當好弟弟看。

    于情于理,如今他縱然因身份緣故不能輕易露面,可至少也該叫伊明珠知道這事,好叫她吊了數年的心從此徹底放下,不至于總是因公務行至某地往往注意著消失的翠眸衛小少主,擔憂得害病難過。

    裴渡把“睡美人”緊緊摟入懷里,低下頭去湊在沈緣耳邊說話:“回頭,等你好了……師兄再帶你來風華樓玩,你小時候愛叫伊明珠抱,總是睡在她懷里抓她發上的帶子玩,又不叫我抱,因為我總是拿蟲子嚇唬你,師兄其實嫉妒死了,心火起來就不大能看得慣她,可到后來唯一能出手幫我的人……也只剩她了。”

    “我感謝她,”裴渡輕聲道:“她沒放棄你,這些年來一直在幫我找你的蹤跡,我想……就算不想讓你學會感情,你也該和伊大小姐再見一面的。”

    “……”

    “小緣不說話,師兄就當你答應了?”

    裴渡忍不住自顧自地笑起來,他笑自己明明知道沈緣還昏睡著,卻又拿這種話來逗弄他,昨日夜晚他的確是失了理智,小師弟就這么湊上來討親吻,是個男人都不可能無動于衷,況且……他心中本有此意。

    今日去風華樓拜見,伊明珠見了他還有些許不敢認,實在是性情變化太大,過往舊人怕是湊在眼前,都不一定能分辨出來,裴渡略過這層,只與他說衛小少主尋回來了,叫她不要擔心,卻對沈緣此時在何處只字未提。

    沈緣也變了。

    “你小時候是個嬌氣鬼。”裴渡慢慢地說著話,透進來的昏昏日光打碎了記憶的屏障,實際上這十二年里他很少回憶過去,只有沈緣在身邊的時候,他才偶爾會想起那段日子,小師弟是他與十二年前連接在一起的唯一媒介。

    ……

    “嬌氣鬼是什么?”

    裴渡聽見這道喑啞的聲音,不免有些愣住了,他低眸看向懷里已經迷迷茫茫睡醒的少年,目光下移落在了他脖頸間輕重交覆的痕跡之上,那些淺淡的紅痕被他昨日行徑幾乎完全覆蓋,再也看不出本來的模樣,其上是嫉妒心形成的點點紅梅。

    “就是你。”裴渡答。

    沈緣沒懂,他抓著裴渡的衣裳坐起來,未等緩過那陣昏睡的暈乎勁兒,卻先感覺到了腰腹胯骨間的腫意,那些痕跡摩擦著衣裳的料子,只會更加艷紅如血,像在身上開了一叢鮮花。

    昨夜師兄摸著他的胯骨輕輕地說:“你開花了,小緣。”

    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沈緣迷茫地坐了一會兒,他呆呆愣愣地像只縮在草窩里的白鵝,發頂翹起幾根凌亂黑發,正在頭頂形成幾行弧度,更添幾分純稚意味,他看向身旁的裴渡,一張口便是喑啞得幾乎發不出聲響的氣音:“我們去哪里?”

    裴渡道:“不巧。”

    “過風華樓的時候你還在睡,我忍心沒把你叫醒,回頭再帶你來玩吧,這邊到夏秋交接之際才漂亮,花開得也盛。”

    他說完這句未覺有什么不對,少年卻忽然抬起頭用力地推了下他的胸口,裴渡連忙將他露在外面的指頭握進掌心暖著,這番動作間卻又扯動了他肩膀上未好全的箭傷,只叫結痂處又裂開流出了血水,裴渡面不改色,問他:“怎么了?”

    沈緣重復問道:“我們去哪里?”

    裴渡道:“你不用管。”

    沈緣盯著他:“去哪里?”

    裴渡道:“到了告訴你。”

    沈緣像只野貓,忽然抬手“啪”地一下打在了他的臉上,這力道不怎么重,但若聽到別人耳朵里,怕是要讓旁人以為這馬車之中又生了場情事,昨日那回馬車邊有暗衛聽著,沈緣也不曉得噤聲,疼了也哭,舒服了也哭,哭到嗓子現在啞成這般,連說話都不能。

    他怎么知道害羞是什么東西。

    裴渡握住他的手:“誰教你打人?”

    沈緣道:“教主。”

    裴渡眼皮子跳了跳:“郁長燼?”

    沈緣“嗯”了一聲,依舊沒忘記自己方才想知道的事情,只固執得靠近了裴渡,輕輕地蹭在他胸口間:“師兄,我們去哪里?”

    “你不告訴我我就生氣。”

    裴渡啞然失笑:“這也是郁長燼教你的?”

    沈緣看著他沒說話。

    裴渡心口升起陣氣惱,越想越是憤恨,郁長燼那種人,生來天之驕子身份尊貴,說起來他的母親與師娘或許還出自同一族,這樣的人,非常之人非常手段,怕是早就在床榻間把小師弟吃透了。

    如今還教他生氣……

    只怕對郁長燼來說是情/趣罷了。

    “行了,”裴渡無奈地把人圈進臂膀之中,輕聲道:“師兄告訴你,你可別生氣了。”

    沈緣的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像剛剛還飄在腦袋上的浮云,一陣輕風吹過來“唰”得一下就散了個干凈,他只是拿這種情緒當手段來用,可看的確依舊是不理解,不然哪有人剛剛還發脾氣,這會兒又像軟乎乎的小貓一樣主動湊過來的?

    “去哪里?”沈緣的眼睛很亮,如果他腦袋上能長耳朵,恐怕早就直挺挺地豎起來了。

    裴渡告訴他:“去衛家堡。”

    “我要和衛翎見一面。”

    ……

    ……

    衛家堡。

    城墻箭樓,高聳入云,沉重鐘聲自遠處山頂傳來,凌冽寒風激蕩起高墻上懸掛的“衛”字大旗,烈烈作響,守衛持弓弩立于城樓頂端,注視著來往商客。

    天邊云霧混沌,城外冷風橫掃,大雪漫卷,直撲人面頰之上,城外有一隊人縱馬踏雪歸城,馬蹄激昂揚起碎雪,反沾了一身油亮皮毛,濕漉漉地瞬間結成了冰絡子,為首之人黑衣紅袖,他高高揚起手,對著城樓喊道:“——請見主上,有要事報!”

    ……

    “問主上安,您要我監視著的那人,乘馬車往衛家堡方向來了,跟著十多個守衛,暗處不知是否還有人,約摸還有半個時辰入城,是否攔下?”

    衛翎坐在案前,靜靜地批著案本,他面前的黑木地板上是一個癱倒在那里生死不知的下屬,于一刻鐘前被當場絞死,還未來得及清理,衛翎寫完最后一個字擱下筆,聲音溫潤似玉:“不必攔,讓他們進來。”

    小緣……

    衛翎看著那紙上散開的墨跡,一直以來平靜的心湖蕩起了層層波紋,他抬起手做了個手勢,繼續命令道:“盡力給他們行方便,若有阻攔者,格殺勿論,還有……把這人扔出去埋了吧。”

    衛家堡地勢有些許低,這地方原是一處不大深邃的山谷,經由衛家人一代一代在這之打成了接近平原的模樣,四處都是高城聳立,底下還壓著數層暗樓,用以關押犯事的下屬亦或是藏冷酒,其中機關數不勝數,稍有不慎便會被無數支箭扎成刺猬。

    因衛翎下了命令,再加之裴渡幼時原本就生活在這里,對地形十分熟悉,是以他帶著沈緣一路暢通無阻,一直從高閣處繞了幾乎半里的路,從內門而進,尋到了衛家堡的主城。

    “就是這里了。”裴渡把沈緣腦袋上的帷幕壓低了些,幾乎遮住他整張臉,才握著他的手帶人走進去,衛翎正襟危坐,雙袖齊齊整整地注視著門口,他的身邊沒有任何守衛,整個主殿之中只剩下他一人。

    風聲越來越緊,像是在昭示著什么事即將要如地底巖漿般迸發,當那身衣裳自門檻間掃過時,衛翎的心跳停了一拍,桌案上的毛筆在他紊亂的內力波動下“咔嚓”一聲截成了兩半,點點油墨散下來,點在他的青衣之上。

    “小緣……”

    “哐當——!”

    裴渡甩袖合上了門,將所有可能窺探的視線隔絕在外,他的步子不大平穩,是由當初跌下山崖重傷所致,腳腕間筋骨重接了兩回,才造就了這般模樣。

    若是以往,他心氣兒高又傲得要命那時候,面對衛翎總是不服氣,總是搞事情給他,可這一刻,在時隔十二年,再看見衛翎的這一刻,裴渡卻忍不住樂得想笑出聲。

    “你配這么叫嗎?”

    衛翎的目光始終看著帷幕之下的少年,他慢慢地站起身來,繞過桌案行走過去,停在了沈緣面前,正欲探手去摸少年脈息,旁邊裴渡一巴掌把他的手打了回去,握著衛翎的腕子用力彎折,幾乎已經能夠聽見骨頭錯位的響聲。

    “小緣,和衛家主打個招呼吧。”

    沈緣乖乖地探出手擺了擺:“翎公子。”

    “我也和你打個招呼,”裴渡低低地笑起來,嗓子里像是含了血瀝瀝的刀片,割破了他所有的理智:“師兄,好久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

    關系圖清晰了

    第125章 這個殺手不太冷18

    遙遠的回憶隔著檀香霧氣終于在此刻徹底串連成珠線,忽明忽暗的火星子在兩人之間來回跳動著,似乎要舔舐上其中一人的衣擺,將那場被雨絲淋為灰燼的大火再次燃燒起來,裴渡嘲諷笑著,問道:“衛翎,這個位置,你坐得可好?”

    衛翎不答他的話,他的目光始終在那只被白色帷幕裹起來的小籠包身上打轉,片刻后,青衣家主慢慢開口:“我知道你來做什么,可我不能答應你,你把他送到我的身邊,可知衛家依舊是龍潭虎穴?這才是真的會害了他。”

    “我今天來,只向你要一個人,當初師娘把她從南疆救出來,如今也該是她報答的時候了,至于衛家……”

    裴渡道:“你坐不穩,是你無能。”

    衛翎抬起眼來看向他,趁著幽幽燭火昏昏光線,始終未發一言,沈緣躲在帷幕下一邊和系統對后面的劇情,一邊又注意著玄冥教那邊郁長燼的黑化值,一邊又施施然看著這一場時隔十二年的師兄弟對峙,幾乎把自己的腦子掰出了三瓣兒來用。

    裴渡這句話一出來,沈緣下意識就在腦子里和系統接了一句——“你行你來”。

    【裴渡還真不行。】

    江湖是什么?

    一個充滿明爭暗斗人情世故的地方,絕不是裴渡帶人殺上無涯閣一刀切照著族譜把仇人殺干凈了算那么簡單,相比于總是惹事的裴渡,性子沉穩城府極深的衛翎的確是能夠被衛戈托付衛家的最好人選。

    因此,他也要放棄許多東西。

    衛翎本就不是衛家血脈,坐不穩家主之位很正常,如今能險險地維持著表面上的平衡對于他來說已經是不容易,更別提江湖之上到如今還有人對衛家嚴防死守保護起來的藥人錦繡虎視眈眈,裴渡不可能不知道這些,當然他也并非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說白了,裴渡就是看衛翎不順眼。

    就算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裴渡和衛翎也不會成為親親蜜蜜的師兄弟,兩人身份本就有差別,衛翎本是衛家烙了梟印的燭刀,雖名為家主隨侍,可地位卻高出旁人三等不止,裴渡只是家主隨手在路邊撿的市井混混,論修養論武功論才華,他都比不過。

    “可最后斷骨兩次救我的人也只有他……”沈緣藏在帷幕下的臉輕輕抬起來,他挪動步子握住了裴渡緊緊握起來的拳,卻發覺自己根本不能像裴渡用掌心包裹他的手指一樣去握住他的,于是只能用力掰出他一根手指,就那么像小娃娃一樣拉扯著。

    裴渡將要點燃的渾身戾氣登時熄滅,他側過頭:“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沈緣仰著臉也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胡亂地晃了一通,把那頂斗笠搞得歪歪斜斜,直像個在河邊的釣魚翁一般:“師兄……悶。”

    “來,師兄給你摘了。”裴渡俯下身去,單手將少年下巴處系緊的白色帶子解開,拿下斗笠來又細心地給他理了頭發,白紗略過沈緣鼻尖,只露出少年一張肖似生母的貌美容顏,翠眸里卻只有純真和迷茫。

    沈緣仰著臉,問:“我們來這里做什么?”

    裴渡捏著那頂斗笠沒答。

    沈緣竟直截了當繼續問:“殺衛翎嗎?”

    “……”

    一時間整個室內都寂靜了下來。

    裴渡沒好氣地笑了一聲,又是無奈又是覺得沈緣可憐可愛,真以為自己練五年武功就能敵得過衛翎了嗎?他就是知道沈緣殺不了衛翎,衛翎也不會對他動手,這才想出原本的計劃來的,衛翎就算是死……也該死在自己的手上才對。

    “蹭——”

    沈緣誤解了他這聲笑,自以為拿捏了裴渡的意思,于是袖口一翻竟將纏在臂間的軟劍完全抽出,霎時間如龍似蛇,清影晃晃朝著衛翎直攻而去,軟劍與鐵骨扇面相擊,發出清脆聲響。

    他動作太快,裴渡沒能及時阻攔,未等他上前去把腦子里只剩打打殺殺的小師弟拽回到自己的保護范圍,卻忽見一道亮光恍過,衛翎那柄扇飛旋著朝他而來,裴渡側身及時躲過去,卻依舊被利刃割去一片衣角:“衛翎!”

    衛翎神色冷如冰霜:“混賬!你對小緣做了什么?!”

    ……什么?

    裴渡皺眉,眼眸輕輕瞇起來細細思索半晌,才發覺衛翎注意到的到底是什么東西——沈緣的臉露出來了,他的衣裳總是穿得亂七八糟,就算是收拾齊整了沒過一刻鐘也會散開一點兒,因此泄了胸口處點點春光,叫衛翎看見了昨日他在少年軀體間啃下的痕跡。

    “我對他做什么,難不成還要你同意?”裴渡一把將幾步開外的少年扯回懷中,心中回憶越往深處找尋越是氣惱,若非是當初沈緣身陷無涯閣被種下十幾種劇毒疼痛無比,他又何至于在少年剛滿十八歲嫩得和春芽一樣的年紀強行占有他?

    沈緣會咬人,咬得他心痛。

    裴渡斷骨重塑的滿身功力傾瀉下去,只為減緩他的疼痛,也因此叫身下少年眼眸恍惚地啜泣不止,十指上的血痕干涸,連翠色寶石一樣的眼睛都如同癡傻了一般,最后只知道呆呆地盯著他看,哭夠了臉上剩下一片亂七八糟的淚痕。

    何至于此?

    如若衛翎能夠拿那個叫錦繡的侍女去換,就能救得了被無涯閣捉走的沈緣,又何至于叫他最心愛的小師弟深陷囹圄,到今日是否能夠活命也未可知?

    裴渡很難不怪罪他,心里卻又清楚錦繡這個人身上的血,怕是小師弟最后一條活路了,現在殺了衛翎,還有誰能夠救得了沈緣?

    “師父生前有令,命你好好照顧小緣,你卻將他拐帶到床榻之間……”衛翎壓了口怒氣,質問道:“該當何罪?”

    “你呢?”裴渡問道。

    衛翎:“什么?”

    裴渡笑道:“他又不懂這些。”

    “砰——!”

    衛翎一把揪起他的衣領將他狠狠地撞向墻壁,巨大的一聲將殿中雕梁都震得發了抖,裴渡面上依舊笑著,卻怕衛翎的話喚醒沈緣久遠的記憶,連忙對衛翎打了個暫停的手勢:“等等。”

    “小緣。”

    沈緣愣愣地抬起眸:“嗯?”

    怎么聲音像小貓一樣?

    裴渡輕聲哄道:“你出去玩吧,好不好?別走遠了,就在廊下堆雪人也行,師兄有話要和衛家主說,一會兒去接你。”

    沈緣不是傻子,他現在已經聰明了。

    “師兄和別人說話不叫我聽。”

    裴渡道:“你又聽不懂。”

    沈緣固執道:“聽得懂。”

    裴渡便笑:“你若聽得懂,我更不能叫你留下了,乖啊,快去吧,我與衛家主是舊識,曾有一些過節,小打小鬧一番不會出什么事的。”

    沈緣看著窗外的雪景,未免有些被說動了,對于他來說這些談話的確沒什么意思,還不如堆雪人來得歡樂,于是他將軟劍扔在地上,也不管殿中這兩人實際上早已經劍拔弩張,真以為是小打小鬧一番,推開門走了出去。

    “3。”

    “2。”

    【宿主數什么呢?】

    沈緣背對著門口:“別打擾我。”

    ……

    “1。”

    “嘩啦——!”

    門內發出一聲巨響,緊接著便是刀刃交擊的聲音,他幼時在牢中嘗遍了毒藥,也吃慣了帶血的生肉,所以對血腥味兒十分敏感,剛才那么幾下,里面的兩人似乎已經打得見血了。

    小打小鬧?

    裴渡真敢說,真當他好騙。

    但那又怎么樣?誰讓他的人設本來就是個不通情感的傻子呢?所以裴渡就算騙他回避,他也要裝作不懂的樣子。

    沈緣蹲下去戳著雪:“郁長燼現在應該已經復活了吧?對于他來說那點兒傷不算什么,我有預感,我們馬上就要見面了。”

    【宿主的第六感太絕了】

    沈緣問:“怎么?”

    系統道:【檢測到男主縱馬朝著衛家堡來了,他知道你可能在這里,所以來幫你殺衛翎,傷還沒好全呢,真是瘋子……】

    靠!不行!

    男二男三在走劇情,郁長燼如果阻礙了劇情進度這還得了?!

    “我去攔他!”

    ……

    ……

    此時門內早已經是一片混亂,裴渡舊傷再次崩裂,他慢慢地收回血淋淋的長劍,提膝用力地在衛翎小腹間踢了一下,隨即他的臉上也挨了一道傷,名義上本為師兄弟的二人,卻在時隔十二年后打得幾乎你死我活,裴渡咽下喉嚨里的血腥,道:“十二年前你因要守衛家沒救他,如今也別攔著我救!我只要錦繡,給沈緣換血,他能活!”

    衛翎咬牙斥道:“不行!”

    “你有沒有想過,蕭家當初追殺師娘是因為什么,就是因為她曾經養過藥人,若錦繡的血換到小緣身上,最后眾矢之的的人就會是他!僅憑你,能護得住他嗎?!”

    “我能!”裴渡一劍襲過去:“我只想救他,別的不論!你深明大義看顧著衛家,我不在乎!如若你不給,我便是殺進去搶了又如何?!”

    衛翎握住他襲來的劍刃:“你冷靜。”

    “裴渡,你也沒對得起他。”

    裴渡笑了:“你說我對不起小緣?”

    最沒有資格說這話的就是衛翎,當初他斷骨重塑殺進無涯閣救沈緣的時候,衛翎在哪里?當初沈緣被十幾種毒素弄得渾身疼痛無法入眠的時候,他又在哪里?!

    他的確可能對不起心愛的小師弟,但這話絕不該是衛翎來指責他,沈緣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都比不過一個衛家在衛翎心里的地位。

    衛翎沉聲道:“你不教導他情感,不教他人情世故,若有一日我們都死了,僅留他在世間,他又當如何自處,你想過嗎?這個衛家從始至終都是他的,如果他是一個不通感情的人,又怎么能夠在江湖中生存下去?”

    “你把他送過來,卻只給我一個木偶。”

    “我要教他情感,又要時時刻刻地護著他,你知道嗎?衛家是蛇窟,多少人想要他這個位置,我夜晚持著劍守在他身旁,根本不敢入睡……他若懂得,自然知道這些陰謀詭計。”

    裴渡慢慢地收了劍,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臉上的神色變得悲愴無比,青年黑衣勁裝肅殺如秋風,慢慢地后退著,一直退到墻壁處,才低著頭輕嘆了口氣。

    “你知道,我殺蕭鐸的時候……”

    “他最后一句話說了什么嗎?”

    裴渡沒指望衛翎回答,只是低著眸輕輕道:“他說……你殺盡了無涯閣的人,你已經報仇了,可是……如果某天沈緣通了情感,他問起過去,你如何答?”

    仇怨已經報了,至此之后其實再沒有那些憤恨可以橫跨在他的心間成為一根尖刺,這些事情對于一個完全不通曉情感的人來說,或許只是一個故事,但是如果沈緣真的成為一個正常人,他會不會問:我的爹娘去哪里了?

    裴渡嗤笑一聲:“衛翎,你去吧。”

    “你去告訴他,告訴他他的父母到底是怎么死的,告訴他當初他被捉進無涯閣的時候為什么沒有人去救他?你告訴他這些仇恨這些怨氣,你去叫他難過傷心,叫他想起來之前的一切回憶,你去,去給你自己贖這場罪。”

    ……

    “你忍心看他哭,你就去。”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受一回來

    第126章 這個殺手不太冷19

    室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唯留窗外雪聲沙沙,驚起懸掛在枝頭的枯葉戰戰兢兢,裴渡乘著滿身冷意走進來,將整個中殿染成了冰天雪地,昔年互相看不順眼同出衛戈的師兄弟,如今相互指摘,劍拔弩張,各有各的一番道理,卻依舊無法挽回那段久遠的溫馨歲月。

    “我……”衛翎后退半步,他臉上的神色復雜無比,似乎想悲愴地哭一場,又似乎覺得這一切太過于可笑,終了終了,他擱下手中的武器,輕聲道:“我也沒有為他全力以赴過,是我的錯。”

    “我守著大廈將傾的衛家等他回來,卻只等到了一個木偶,當初家主令我死守衛家根基,平息內亂,我根本無暇顧及外頭的事,只想著……或許有一天,家主能帶著師娘和小緣回來,他們……”

    裴渡打斷他:“回不來了。”

    “我們所有人,都回不來了。”

    曾經最沉穩的燭刀守衛做了衛家主,十二年來在衛家吊死了無數叛徒,搜查到整個衛家堡都充斥著蠢蠢欲動想要推翻衛氏的勢力,他殺伐果斷,將這些人一點點地鏟除,衛翎對得起衛戈,對得起師娘,也對得起衛家無數人,更對得起被江湖之人爭奪不休的藥人錦繡,可在小師弟這里,他只是個縮頭烏龜。

    以往最不讓師父放心總是惹禍事的浪蕩子,曾端著一副捉弄人的笑臉把尚在襁褓中的小師弟逗哭,也總是因嫉妒心做出無法挽回的惡事,讓師父師娘給他收拾爛攤子,因此罰跪過無數次……這樣的裴渡,最終卻擔起了保護小師弟的擔子。

    他從山崖底下一寸寸地摸爬出來,托著他全身斷裂的骨頭去求別人,曾經眼高于頂爭強好勝的少年,在無能為力之時也只能向旁人低頭懇求……可他沒求到。

    他沒求到,所以小師弟才吃盡了苦。

    裴渡那時想起了一些往事,師父曾與他人談閑話的時候,說他的第二個徒弟,是市井里摸爬滾打出來的小混混,搶過人家攤子上的包子,也在洶涌人潮之中偷竊過富人家公子的錢袋,到如今依舊性情過激,總是招惹禍事,大概是個無可救藥的混賬。

    “我倒覺得他很好。”裴渡那時在墻角偷聽,卻忽地聽到師娘為他辯解了一句,沉到地底下的心慢慢地爬出來,又掛回了他的胸腔之中,師娘說:“阿渡啊,性情最純。”

    “他最喜歡小緣了,看別人抱他就生氣,張牙舞爪地叫那些人滾開,自己抱的時候小緣又哭得響亮……苦著一張小臉去抓他的臉,那回我看他被扯掉了一縷頭發,也依然抱著小緣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把我們小緣當童養媳養。”

    師娘輕嘆一口氣:“你看錯他了。”

    裴渡那時聽著,心中的妒火在那一剎那有了形狀,他年紀不大,卻因在市井之中混跡多年的緣故,對旁人的情意總是感受更深些,不同于自小在衛家長大的家臣衛翎,他是在偷聽到這些話的那一刻,就明白了自己心里那陣火氣是因為什么。

    因為他喜歡衛小少主。

    他想和小少主做最親密的朋友,兄弟。

    沈緣撓他臉撓得血淋淋的時候他喜歡,抓著他的頭發扯疼了依舊不放手,他歡喜雀躍,那雙翠眸打在他的身上,他心臟跳動如鼓點……小孩子的喜歡大抵就只是更親近一些,做親密無間的好朋友,可一直到裴渡殺上無涯閣,看見沈緣的那一刻起,他那顆滾燙的心臟裂開了。

    心疼的情緒產生之后,便是思念化愛意,成為堅固牢籠,叫他無法掙脫。

    所以他恨死了袖手旁觀的所有人。

    包括無可奈何的衛翎。

    裴渡無意再與衛翎去爭辯誰對誰錯,他只是想要小師弟能夠活下去而已,勁裝青年抬起眼眸,他看向面前的衛翎,道:“所以,那個人……你能給我了嗎?”

    衛翎沉默片刻:“我不給你,并非只有那一個緣故,當初師娘從南疆族中逃出,只帶了錦繡一個藥人,那是她最親近的侍女,到如今江湖上的藥人都成了囚犯,如若換血沒有作用,豈不是白白浪費錦繡一條性命?”

    裴渡道:“試一試。”

    衛翎搖了搖頭:“你若告訴錦繡她能夠救小緣的性命,她一定甘之如飴,只是如今十二年過去,她的藥血也已經淡了許多,你怎么能夠保證小緣換血過程中的安全?”

    “你能嗎?”

    裴渡一掌打在他的臉上,狀似瘋魔,他陷入了一個固執的圈內無法掙脫,只抓著衛翎的衣領,低吼道:“我說試一試!你聽不懂嗎?!”

    衛翎問他:“換血,兩個人都死了,你當如何?你是對得起當初疼愛你的師娘,還是對得起一心一意依賴你的小師弟?”

    裴渡咬牙道:“我陪他去死。”

    “我和他葬在一起,生前未做夫妻,死后我要他做我的夫人,沈緣什么都不懂,他不知道死亡和痛苦的,我會告訴他……我們去別的地方。”

    “夫妻?”衛翎臉色變了:“你想得真好。”

    “裴渡,不得不說你現在依舊莽撞無能,其實我早已經計劃好了,”衛翎慢慢說道:“還有一個法子,關乎于郁長燼,小緣是否能夠平安存活,要看他怎么選擇,曾經有衛家的人派暗衛去玄冥教,想要把他帶回去,卻一去音訊全無。”

    “郁長燼早就知道了。”

    裴渡微微怔住:“什么?”

    衛翎道:“郁長燼喜歡小緣。”

    裴渡:“所以?”

    他霎時間反應過來,一把將衛翎推開:“你故意把他送到玄冥教?!你讓郁長燼看見他把他搶走,你把他當什么?!”

    衛翎看向他:“你覺得……”

    “郁長燼會為了心愛的人,去對抗自己的母族嗎?”

    ……

    ……

    沈緣出城門的時候沒有人阻攔,大概是因為衛翎早就吩咐過給他和裴渡行方便,所以一路無人暢通無阻,他隨手摸了把很普通的長劍,迎著風雪慢慢走向冷霧之中,天空之上傳來一聲鳥類長嘶,少年仰頭看上去,只看見一只禿鷲直直垂落而下,懸掛在了城墻鐵臂的彎鉤之上。

    這一刻,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被趕出大殿,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忽然從衛家堡中出來,只是前方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指引著他,可萬里雪景之上,城樓頂端的玄金大旗屹立不倒烈烈作響,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衛……衛家。”

    衛家怎么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旗幟中央衛字底下那一朵小花上,相比于其他部分的威嚴端莊,這朵很潦草的小花添在上面格格不入,就像是某個熊孩子刻意地玩樂,用毛筆畫上去的一般,可這么多年風霜雨雪,它依舊沒有褪色。

    是繡上去的吧?他想。

    這么多年是多少年?他為什么要數這個?衛家……衛家到底怎么了?他之前也沒有注意這個,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看小緣又胡鬧,往這圖紙上竟畫了個小花出來,把這一副好好的旗幟全毀了。”

    ……

    “家主繼位要重修旗幟,好不容易才叫人弄出來的……不過也罷了,他年紀還小呢,別和小緣生氣,重新弄就行了,快把他抱過去吃飯。”

    ……

    “其實我左看右看,倒覺得這小花還挺有意思的,不如就這樣吧,等小緣長大繼位了,他想改想留就任憑他來,不知道到時候會不會……”

    轟隆——

    少年腦中炸響驚雷,被掩藏的記憶一點點地從微小縫隙中慢慢涌動出來,鉆入他殘缺的心臟深處,他似乎記起了一些人的相貌,卻不知道到底為何他們會出現在自己的腦海里,那些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一齊涌動上來,讓他心臟處滾燙的血溢出,散在了天地之間成為點點梅花瓣。

    “我……”

    這是什么?

    沈緣抹了把臉上的眼淚,忽覺胸口陣陣疼痛,他大抵以為是自己身上的毒又發揮了作用,于是立刻轉身想要去尋找裴渡,腳步卻始終死死地釘在原地無法動彈,讓他只能仰頭看著那旗幟在天空中飄揚。

    遠處馬蹄踏碎冰雪,黑壓壓的烏云凝聚在天空上方,兵刃碰撞,雪花碎裂,身后的無數雜亂聲音讓他的思緒無比混亂,可他無法轉頭去看,只是仰著臉,靜靜地望著衛家旗幟,那些記憶串連成珠子,一下一下地敲打著他,卻又因不能理解情緒,叫他開口無處訴說。

    郁長燼持鞭縱馬,自冷霧中奔出,他帶著黑壓壓的下屬踏破冰雪,兵臨衛家堡城下,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讓他胸腔火熱灼燒,待到近臨城邊,他抬望一眼那支旗幟,卻忽地看見了一個身著鵝黃衣裙的少年正在底下仰著頭,不知道在看什么。

    “停!”

    郁長燼翻身下馬,未顧忌自己舊傷未愈合,竟揚手輕功朝著少年直奔而去,一把將他日思夜想的人奪進了懷里:“沈緣……!”

    少年轉過身來:“教主……”

    郁長燼本是一顆灼燒的心臟,欲要領軍將衛家踏破把他心愛的人奪回來,正燃著熊熊烈火,卻在看見少年面容的那一刻驟然沉寂,心跳停了一拍。

    “怎么……?”

    少年的聲音很啞,那聲教主仿佛含了萬千委屈,捱在他的心里無處訴說,他輕掀著翠眸,依舊是明亮如新葉般的好顏色,眸中卻淚光點點,順著他的臉頰一縷一縷地落下來,打在僵硬的雪地上,紅潤潤的嘴唇輕抿著,整個人已經哭得亂七八糟,說一句梨花帶雨不為過。

    郁長燼忙向身后打了個手勢叫他們退卻半里,又焦急地把沈緣摟入懷中,用自己身上的衣裳裹緊了他,聲音顫抖問道:“怎么了?怎么哭了?”

    “誰欺負你了嗎?”

    沈緣用力點頭:“嗯!”

    郁長燼眸光凜冽:“誰?”

    “誰叫你哭了?教主去給你報仇,好嗎?別哭了別哭了,眼淚要凍住了,一會兒要凍得害病……乖,乖緣緣……我來了。”

    “我來了,不會再有誰欺負你。”

    少年哭得那樣厲害,像止不住那般河水決了堤,從中泄出了萬千委屈無措,整個人的力氣全散了,癱在了郁長燼懷里,如同在孤島之上終于找到了唯一一片浮舟,便死死抓著他不肯放手,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想過去,也不知道那些腦海中的畫面其實是他的親身經歷,更無法說出他到底在哭什么,于是只能抓著郁長燼的衣裳不放手。

    “教主……”

    郁長燼把他裹緊了,問:“是誰欺負你?”

    “裴渡,還是衛翎?”

    他低聲道:“我把他們全殺了,好嗎?”

    沈緣晃了晃腦袋:“不要。”

    郁長燼不明所以,繼續問他:“那為什么哭?為什么在這里一個人?你是知道我來了嗎?”

    沈緣聲音啞啞的:“你欺負我。”

    “我……?”郁長燼微微怔住,也不曉得自己到底是如何從玄冥教中隔空把人給弄哭了,如今卻只能先安撫著少年叫他不要流眼淚,于是握了袖子輕輕地去擦他的眼睛:“好,是我的錯,我再也不欺負你了,好不好?”

    沈緣道:“你騙我。”

    郁長燼的心沉到谷底:“以后再也不會了,我發誓,如果我再騙你,你就殺了我出氣,好嗎?這樣可否?”

    沈緣沒被說到心坎兒里,頓時哭得更加厲害,聲音啞啞地哽咽著,郁長燼沒見過他這樣哭,他乖乖的像只小貓,頭上的毛炸了也不知道自己梳理,整天沒什么多余的情緒,唯有在床上被玩弄得實在受不住的時候,才咬著被子無聲地流眼淚。

    他這么哭,只叫人……先心疼,后意動,郁長燼胸口的那處傷是差點兒去了性命的,可好歹沈緣沒傷到最要害處,所以救了幾天也便救回來了,只是落了舊疾,每逢情緒波動便疼得厲害,他醒來后傷口未愈,在廊下坐著想了半夜,抓緊了不舍,放手又不甘。

    心里的恨意早就散干凈,化成了柔軟的愛戀,葉鶯看見他,問及沈緣去了哪里,他也無法回答,又只覺得不甘心,他生平就這樣一個喜歡的人,難不成真的要放手嗎?

    父親母親從未這么教導過他。

    放棄才是孬種。

    他自幼想要的東西,向來沒有得不到的,只有一個沈緣,他是擱在外頭擔憂無比,放在心坎兒中也怕他難過,進退維谷,左右為難。

    但是怎么可能舍得放手啊……

    所以他來了,郁長燼想,就算沈緣不愛他不喜歡他不肯跟他回玄冥教,亦或者是有別的打算,他也要過來一趟給沈緣撐腰,衛翎占著小少主的東西如若不還,他也要替沈緣奪回來,其實見自己心愛的人開心,他也就滿足了。

    可他沒有想到,時隔多日再見第一眼,居然是少年洶涌如潮水的委屈眼淚。

    “別哭了,緣緣。”郁長燼來時肅殺勝秋風,到沈緣的面前也只能伏低做小,化成個卑微的模樣來哄他:“莫哭了,我再也不欺負你,以后你說什么便是什么,好嗎?”

    “我什么都不求了。”

    求一個沒有情緒感知的人的愛,他怎么可能輕易求到?所以不求了,他再也不求沈緣能夠喜歡他愛戀他,只愿他能夠好好的,這就行了。

    沈緣哭了半晌,輕聲道:“我剛才,想起了好多人……他們讓我哭的,心里,這里……”他摸著郁長燼的手指按在胸口處:“這里好疼。”

    郁長燼問:“想起誰了?”

    沈緣回身指了指那面旗幟:“上面有朵花,好像是我畫的,有好多人,他們在我身邊……我不知道是誰,就是很想哭。”

    好多人……

    郁長燼聽著他的話,慢慢地琢磨出來點不對勁,如果他能夠與沈緣感同身受,便能輕易地察覺出來——這本就不是難過。

    這是時隔多年,跨越山峰重重。

    這是痛哭流涕的思念啊。

    所以沈緣只能無措地抓緊面前這唯一一個還算熟悉的人,梨花帶雨哭得亂七八糟把情緒抒發出來,好讓心里發脹的東西流出去。

    “我知道,”郁長燼把他推開一點兒,輕聲道:“我知道你那時生氣才捅了我,你不是故意的,后來我半昏半醒的時候,又想到了你,我只想了你一個人,醫藥堂的人查出我身體里有殘毒,是從你身上來的,我怕你回衛家會出什么事,所以才過來……等回頭,我去翻一翻我母親留下的醫術,我給你治病。”

    “我不殺他們,好嗎?不讓你生氣。”

    郁長燼問:“只來給你撐腰,行不行?”

    沈緣輕輕“嗯”了一聲。

    郁長燼繼續問他:“那你想我嗎?”

    沈緣沒有回答,只是像只紅了眼睛的小貓,呆呆地看著他,臉上的淚痕一道一道地在他面頰之上卷起花紋,又可憐又可愛。

    郁長燼自顧自道:“教主想你。”

    “你看。”

    他在冰天雪地之中將內里的衣服敞開,露出了胸口間那幾處刀傷,蜿蜒的疤痕已經被縫合,看不出原本血淋淋的模樣,可在這刀痕之上,幾乎是鎖骨的下方,那一片干凈的皮膚之間,沈緣看見了一個青色的字。

    郁長燼問他:“你認出來了嗎?”

    沈緣愣愣地將手指覆蓋上去,他觸摸著那幾道疤痕,用指尖輕輕地戳了戳,郁長燼的肉有些冷硬,只把他的指腹戳得有些疼,他正要無趣地把手指頭收回來,卻忽地感覺一只灼熱的手把他拉住,郁長燼低笑道:“這里。”

    “你看見了嗎?”

    郁長燼握著他的手指觸碰到自己胸口間那個字,讓少年的掌心完全覆蓋在上面,周圍的風雪依舊凌厲,他將自己身上的絨袍裹在了沈緣肩上,又伸手給他攏了衣裳替少年擋著寒風,自己卻露出了胸口間肌膚,用這個點紋上的字去哄他開心。

    “你認得它,這是什么字?”

    沈緣道:“緣。”

    郁長燼道:“是你的名字,我太想你了,想得胸口疼,所以才叫人紋上去的……這個名字在我這里,倒讓我舒服了好多,但還是忍不住要來見你。”

    沈緣想了想,道:“紋字,是奴隸。”

    郁長燼笑了:“你怎么知道?”

    沈緣道:“書上看的。”

    郁長燼把衣裳拉起來:“沒事,不會有別人看見,你就當教主是你的奴隸。”

    沈緣暈乎乎地被他抱起來,在男人溫暖的懷里想了半晌,又不明所以地道:“我也要。”

    郁長燼問:“要什么?”

    沈緣只輕輕地說:“我也要紋。”

    “這可不行,”郁長燼嘆道:“對你來說,多疼啊,教主紋就行了,你記著……只要教主還活著,就永遠會站在你的身邊,不讓你疼,不讓你受委屈。”

    “記得了嗎?”

    ……

    ……

    郁長燼帶足了下屬來給沈緣撐腰,卻未曾真的與衛家堡的人打起來,不論怎么說,沈緣是衛家的人,這衛家堡自然也是他的,萬一毀去了他可就沒有家了,到時候沈緣真想起來所有的一切,再哭哭啼啼的,他如何哄是好?

    所以終了終了,他也只是抱著懷里哭得面容雜亂的小貓獨身進了衛家堡,一路上沒有人阻攔,唯有幾只信鴿在天空中盤旋飛過,郁長燼知道這是衛家獨有的一種傳遞消息的秘術,恐怕衛翎早就已經在等他了。

    可他想得再多,竟也沒料到自己才是那個被算計的人,衛翎平靜地接待了他,告訴了他十二年前發生的所有事情,郁長燼越聽越是氣惱無處可發,越聽越是想拔劍把面前這個偽君子捅成篩子。

    “你算計得真深啊,衛翎。”

    衛翎抬起眸:“你若非是喜歡小緣,又怎么會被我算計到?沈緣的母親和你母親出自同一族,當初南疆那邊盛行養藥人,用來給江湖中貴客延年益壽醫療治傷,你的母親作為圣女嫁到玄冥教的第二年,我師娘帶著錦繡逃了出來,也因南疆族泄露消息導致她被追殺。”

    “蕭鐸有個兒子自幼病重癡傻,所以他想要錦繡來做藥給他的兒子醫病,師娘不肯再讓這些罪孽延續,在臨走之前,吩咐我將錦繡藏匿,守住衛家堡的大門,一直到如今,錦繡身上的藥血稀釋掉,再也不能拿來入藥,衛家才算是真的安全。”

    “可小緣也已經被毀了。”

    郁長燼一掌捏碎了手中瓷杯:“十二年前,你為何不救他?”

    衛翎沉默片刻:“我本不姓衛,抵擋不住衛家旁系家族步步相逼,當初家主和師娘相繼身死,衛家堡正亂,如若他被我救回來,也只會陷入龍穴虎潭之中,錦繡依舊在我手上,蕭鐸不敢殺他。”

    “可我也后悔,我想如果當初我真的去救他,他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蕭家,裴渡,把他徹底毀了,我后悔,我其實應該……”他忽然頓住,實際上這江湖之中有許多的無可奈何,并非僅有情意便可一往無前,當初他為了守住衛家的位置,旁系十二個家族之中,他花費數年滅掉七個。

    一萬三千人。

    只要殺不干凈,就會有人去傷害沈緣。

    裴渡把他送來的時候,衛翎依舊沒能穩住衛家內亂外患,旁人看衛家堡高城聳立,卻未知這其中已經是一副空殼,他覺察出了沈緣身上的毒素,也漸漸地了解到了少年如今被毀去情感的性格,所以他讓沈緣做隨侍,長久地待在他的身邊。

    他想教他一些情感,卻又無可奈何。

    為了給沈緣壓制毒素,他私下用自己的血入藥,摻在飯菜里看著他一點點地喝下去,這時恰好有一場宴席,他想起了郁長燼與南疆族的關系,這才是算計的開始。

    郁長燼喜不喜歡沈緣,并不重要。

    衛翎留了后路,他計劃好了給沈緣換命,可那時他還不能死,所以任由郁長燼搶走了他,自己轉身走入黑壓壓的衛家堡中,繼續去清除那些叛徒,他要留給小師弟……他要留給他一個干干凈凈的衛家。

    郁長燼聽完這個故事,忍不住低低地笑出聲來,青年撫掌驚嘆,自言敵不過衛翎心機深沉,卻有并未因被算計而發怒,至少現在他的沈緣有救了,這是好事。

    “衛翎,我可以答應你。”

    郁長燼道:“但我有一個要求。”

    衛翎問:“什么?”

    郁長燼忽然改口:“兩個。”

    衛翎沉默一瞬:“我還有什么可選?”

    郁長燼拔劍站起身來,慢慢地走向他,實際上郁長燼并不是常發怒的人,他只是性情古怪又陰晴不定,才導致江湖中人對他頗有微詞,他真正發火的時候,其實是笑著的。

    “其一,”他道:“我要把沈緣帶走,至于裴渡,既然是你自家人,你自行處置吧。”

    衛翎:“可以。”

    郁長燼道:“其二,你得贖罪。”

    “砰——!”

    郁長燼忽然出手用力按住了衛翎的手腕,他使上最雄礴的內力,把青衣家主的手死死地按在桌面上,然后揚起長劍,扎穿了衛翎的掌心,鮮紅的血流出來,順著桌面染臟了他面前的書頁,郁長燼用力壓著劍柄:“沈緣吃了七年的苦,他也不懂,所以我來替他討,本想殺你泄憤,可我答應他不會殺你和裴渡。”

    “我不會再欺騙他,我不食言。”

    ……

    ……

    沈緣莫名其妙地又被帶回了玄冥教,對于熟悉的地方,他總能很快地放松下來,郁長燼將他抱回殿中的時候,那只早已經養得胖嘟嘟的黃鴨子“啪嘰啪嘰”地朝他跑過來亂叫,隨即便蹭在他的衣擺邊上轉圈。

    “鴨子!”

    他完全被吸引了注意力,于是從郁長燼懷里掙脫出來,俯身把那只長胖了的大黃鴨抱進了懷里,一手戳著它柔軟的羽毛,一手托著它的軀體逗弄,毛絨絨的觸感總讓人歡喜雀躍,忍不住想把全身縮進去玩樂。

    當晚夜色濃郁,沈緣被蹭了滿身的鴨毛,連頭發上都沾了些許,乖乖地張開手臂站著叫郁長燼把他的衣裳脫下來清理,他只裹著一件毯子被郁長燼抱著擱到床邊,只能無聊地拿了桌案上的書來看。

    “走,去洗個澡。”郁長燼再次把他抱起來,手指卻不安分地撩開毯子的縫隙摸到了他胸口間揉捏,指尖紅櫻開花,在微涼的空氣中更加柔軟,顫動著像窗外被雪花打落的梅枝:“真想你,做夢都想。”

    沈緣被放進了熱湯池中,溫熱的水涌上來覆蓋了他自胸口以下的全部身體,黑色的長發也散在浴池水面綻開了一朵漂亮的花,郁長燼脫了衣裳從臺階上走下來,隔著熱水把沈緣攏入懷中給他清洗著發間的絨毛。

    “教主。”

    郁長燼道:“換個稱呼。”

    沈緣:“夫君?”

    郁長燼瞬間感覺自己在水下起立了,他側身掩藏住自己的欲望,忍不住在少年面頰邊偷了個香,又道:“不能總是這么叫,我忍不住的,旁人聽見了怕是要當你是妖妃,你換一個。”

    沈緣懵懵的:“換什么?”

    郁長燼道:“叫我名字。”

    沈緣乖乖巧巧:“郁長燼。”

    郁長燼捏著他的腰,道:“再換一個,你叫長燼哥哥,我想聽。”

    沈緣聲音輕輕軟軟,又被洶涌的熱氣沾成濕漉漉的模樣,半晌后才低低地叫出聲來:“長燼哥哥。”

    這么一聲叫出來,郁長燼的心徹底被蒸得軟爛,他緊貼著少年白凈軀體,將人壓在水池邊上把一個個親吻落在他的臉頰處,沈緣抿著唇角像一朵鮮花般任由他采摘,過了好久才呼吸不過來去推他,一伸手卻碰到了郁長燼胸口的傷,其上那個青色的字還滲著血,像是沒好全。

    “怎么了?”郁長燼問他。

    沈緣手指作亂,在他胸口間摸了半晌,又伸著指頭把郁長燼傷處結的血痂給扣掉了一塊,郁長燼又氣又想笑,抓住他的手指便含入了口中輕咬了一下。

    偏偏此時沈緣一句話又戳了他的心窩子,少年懵懂看著他的傷,看了半晌后抱怨道:“丑,不好看。”

    “真是……”

    郁長燼氣笑了,又不忍心真的對沈緣發什么脾氣:“緣緣,來親親我。”

    沈緣抬起濕漉漉的眼睛:“不要。”

    郁長燼輕嘆一口氣,用力將少年擁緊在了懷中,任由懷里的人怎么掙扎都不舍得放開手,他知道自己的心,嘴上說是什么都不求了,心里卻總還有那么一點兒期冀,總希望沈緣能依賴他,愛他,再多一些,能夠主動得對他撒嬌討巧,想要什么東西就來找他要。

    這樣多好。

    “我……”郁長燼沉思片刻,用最平和的語氣告訴懷里的少年:“我過幾日要出遠門一趟,你好好地在教中等我,可否?”

    沈緣:“嗯。”

    郁長燼挑眉:“你不問我去哪里?”

    沈緣道:“不問。”

    郁長燼心下軟綿綿的,只想把胸腔剖開來,把沈緣好好地放進去好吃好喝護著,卻又知他身上的毒雜亂,怕是普通藥師無法治愈,只能他去到南疆去,拿取那地方的至寶才能救他性命,只是可惜……他和母族關系并不深厚,如今他母親已經身死。

    到那時怕是要打進去才行。

    若是沈緣問了,他其實也不敢說的,那地方中原人鮮少踏足,實在是毒蟲蟒蛇遍地都是,一個不小心便會化為枯骨……九死一生,他怎么敢叫沈緣擔心他?

    郁長燼心里有數,便道:“不問就不問,我也不告訴你,你只要知道我會出趟遠門就是了,我把葉鶯叫過來陪你玩,閑了山下近來有燈會,你也叫她帶你去,還有……”

    “教主,”沈緣忽然打斷他,少年主動靠近過來,縮進他的胸口間,仰著白白凈凈的臉問道:“你什么時候回來?”

    郁長燼琢磨了片刻:“半個月。”

    沈緣“哦”了一聲。

    郁長燼把他從熱水里抱出去,用絨毯子裹了,又用內力把他的頭發烘干,少年赤裸身軀間依舊有淡淡痕跡,在肌膚上綻開無數花朵,郁長燼在身后撫摸著他的長發,越看越是氣惱,只想把那些陌生的痕跡完全覆蓋。

    “教主?”

    沈緣咬緊唇,像只塞滿了餡料的白白胖胖的包子般鼓起了雙頰,他想到自己昨日在城下忽然轉身看見那面旗幟,立時便哭得沒了個正形,那一會兒的情緒一閃而過,如今再想起來,只覺得羞怯好奇。

    那些記憶是什么?

    為什么他看到那朵花,胸口會痛得想痛哭一場?

    “教主,還有一些話想對你說。”

    郁長燼看著底下少年翠眸中逐漸覆蓋上霧氣,神情也慢慢變得朦朧起來,眼睫輕輕上挑著,沾了濕潤的水珠,將他整個眼皮子都染得水潤潤的,如同新春被雨水洗刷過的嫩芽柳葉,漂亮得驚人。

    “我知道你不懂這些……”郁長燼按著他的手腕,把寸寸相思吻在他的唇角處:“但是在我回來之前,你不要愛別人,好不好?不要愛裴渡,也不要愛衛翎,只想著我,等我……好嗎?”

    沈緣胡亂搖頭,腦袋上的亂毛也跟隨著他的動作一晃一晃:“我不知道。”

    郁長燼擁緊他的腰身,把他按在自己胸口間,沈緣的容貌性情,尋常人見了只會垂涎三尺,如果讓他到江湖之上,讓那么多人瞧見了,他怕是把所有人殺干凈也不能放心,當初的一見鐘情,如今只余入骨眷戀。

    我深深地,眷戀著的人。

    “我明白,”郁長燼輕聲哄道:“我知道你不懂,我不知道你什么時候能學會愛我,但如今我也不求這個了,我剛才告訴你說,我半個月后回來,你記住了嗎?”

    沈緣淚眼朦朧,只覺得郁長燼的聲音像是從天邊傳來,恍恍惚惚地落在他耳邊堆積成花瓣,他似乎感受到了潮浪翻涌的熱意,于是整個身體都僵硬住了:“我……我記住了,教主半個月后回來……”

    郁長燼深深喘了口氣:“如果,我一個月后沒有回來,你就再等十天,十天后我若還沒有音信,你就……”

    “你就回衛家去吧。”

    衛翎沒死還是好的,至少還能護住這個單純得過分又不通曉人情世故的小少年,這樣就算他在南疆族交涉不能出了什么意外,沈緣也終究能有個好去處,他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

    郁長燼出發的那天正好是開春,山上的雪早已經開始慢慢融化,大殿周圍的樹上生出了嫩芽,遠邊天空鳥雀歸林,是一副生機勃勃的好景象,郁長燼沒有叫醒依舊昏昏沉沉睡著的沈緣,只是臨走之前為他掩了被子,往他身旁擱了一枚玉令,吩咐了手下的人保護他。

    一切收拾齊整后已經是清晨快過午間,郁長燼翻身上馬勒緊韁繩,叫手底下護法清點過了人數,便想要縱馬離去,卻忽聽背后一聲喊叫,似乎從天邊傳來,少年音色依舊難聽,聽在他耳中卻只覺軟乎乎的,像天空中懸掛的云朵。

    “教主!”

    這么些日子過去,沈緣在他的親力親為縱容之下依舊沒學會收拾自己,身上只披了件亂七八糟顏色不搭配的外衫,赤腳朝著他奔過來,身后遠遠地跟著葉鶯在招手阻攔,卻無法跟得上一個本就會輕功的人。

    郁長燼神色一凜忙下馬大步而去把少年抱緊在懷中,給他整好衣裳后輕聲問道:“怎么了?這樣著急做什么?”

    沈緣還沒說話,郁長燼又急急忙忙地搓了搓他有些泛涼的臉頰:“我過半月就回來了,你好好睡著就行,怎么弄得亂七八糟的過來?是來送我的么?”

    沈緣看了眼身后的葉鶯:“鶯鶯說的。”

    郁長燼蹙眉:“你怎么只聽她的?”

    “還沒徹底開春,這么冷。”

    沈緣仰著臉雙手交疊朝手心里哈了口熱氣,又攤開手掌覆蓋在郁長燼的臉上,翠眸靈動如新春:“不冷。”

    “我有東西要給你。”

    郁長燼奇了:“什么東西?這也是葉鶯和你說的?”

    沈緣從袖中摸出一個潦草的枝環,拉著他的手指給他套到腕上去,又仿佛不放心怕它掉了一般輕輕拍了拍,道:“就是這個。”

    說完這句,他好像已經完成了什么任務一般,像只兔子一樣一溜煙兒地從郁長燼懷里掙脫了出去,又沿著原來的路跑走了,葉鶯站在不遠處拉住他,把手里的衣裳披在他肩膀上,一面嘟囔著一面帶著他往回走,兩人的身影漸漸遠去,沈緣簡直像葉鶯手里的鴨子一般被拖拉著,郁長燼看著只想笑。

    他沒指望沈緣能送他什么好禮物,卻依舊把那只枝環好好地戴上了,正轉身去拉韁繩,一片細嫩的柳葉飄飄忽忽地懸落下去,跌在了地面上,嫩色芽尖陷在濕漉漉的石板縫隙間,郁長燼斜過去一眼,忽然愣住了。

    ……

    柳枝?

    這是柳枝啊。

    “主上?”不知過了多久,身旁下屬忍不住出聲提醒他該要出發,郁長燼看著腕間那只環依舊怔愣,腕間那只枝環潦草沒有任何美感可言,卻仿佛如金袖玉鐲,把所有滾燙的熱意送入了他的心里去。

    沈緣懂了嗎?

    那日晚他念書,念到其中一句“折柳辭君去,不敢問歸期”,捧著來問他是什么意思,郁長燼告訴他:“就是舍不得。”

    “舍不得人走,所以才送柳枝。”

    沈緣不解:“為什么?”

    郁長燼知道他沒這個情緒,但也耐心地告訴他:“柳和留同音,送這個給即將要離開的人,就是希望他能夠留下,或者早早回來的意思,也寓意平安歸來。”

    春風依舊冷,郁長燼站得雙腳麻木,良久后才啞著聲音命令下屬出發,卻未察覺自己早已經是淚流滿面,冷風吹過來,扎得他眼睛刺痛。

    我心愛的人,舍不得我。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應該可以結局

    番外可以點梗嗷

    (被鎖四次版,靠)

    第127章 終 章

    二月中,開春。

    玄冥教中留下的皆是郁長燼忠心家臣,沈緣被他們照料得很好,往往冷了熱了都有人在身邊侯著給他穿衣脫衣,一應吃食無有不全,無聊的時候還有葉鶯在他旁邊給他唱民間小調,給他念書解畫,那只曾經被他抱在懷里的小黃鴨子,如今已經長得高過了他的小腿,再也不能隨意捏著它的翅膀就那么拎起來了。

    這日夜晚下了小雨,風有些緊,吹得外頭柳槐沙沙作響,風雨飄搖之間,沈緣悄悄地從床上爬起來,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只胖乎乎的絨球趴在窗臺邊推開了窗子,雨絲打在他的指尖上,只化作溫柔的潺潺春水,順著少年指縫滴落下去。

    這時,外殿處忽然傳來些喧囂聲,依稀是有人在爭吵,這聲音壓抑著,仿佛怕吵醒了內殿里睡著的人一般,可沈緣困得迷迷糊糊,就算把兩只耳朵都豎起來,也一個字都聽不清。

    什么啊……

    沈緣用雨水拍了拍自己的眼睛。

    他攏了單薄衣裳下床,一步一步地扶著墻壁挪到了內外殿交界門檻處,昏暗之中五六個人影乘著緊風吹打立在門口低聲爭吵,沈緣靠著門框,勉強辨認出其中兩人,一個是多日不見的裴渡,另一個是剛剛哄他睡覺的葉鶯,他只覺得身體無力又困又倦,恨不能就這么站著睡去。

    好困……

    “哐當——!”

    外殿幾人齊齊朝這邊看過來,葉鶯驚呼一聲就要去把她剛哄睡著的毛絨球捧起來,裴渡率先回身跨步上前把跌在地上的少年扶起,摟抱著把人放在了內殿床榻上,沈緣呆呆地看著自己手心處被地板擦破的皮,一時間居然沒有感覺到痛,那陣困意也瞬間消散不見了。

    “小緣?”

    裴渡輕聲問:“怎么了?”

    沈緣懵懵地搖頭,實在是不明白自己方才到底做了什么,只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心繼續發呆,葉鶯慌忙把人全部散去,找了藥膏過來點在他破皮的手心處涂上,冰冰涼涼的感覺在手心里似乎匯聚成了一條河流,越來越多的水在其中高漲,即將蔓延出指縫。

    沈緣忍不住蜷了蜷指節:“要溢出來了。”

    裴渡不解:“什么要溢出來了?”

    沈緣抬起眼睛,輕聲道:“水。”

    “它要從我手心里跑出去了。”

    葉鶯在旁一把握住他的手指,依著少年迷迷糊糊的夢話把他的指尖蜷起來捏成一個空拳,又低聲哄他:“不會溢出來的,你看,已經全部攏住了,天好晚了,快睡吧。”

    沈緣這時又不困了,他晃了晃毛絨絨的腦袋,低聲拒絕道:“不要,不想睡。”

    他似乎進入了一個虛幻的夢境之中,夢里光線昏暗不明,搖搖晃晃的燭火在周圍被風吹得跳動不止,他身上的繩索忽然松了,一雙手臂把他從陰暗潮濕的地方抱了出來,帶著他走向不遠處的亮光,他暈乎乎地嘗到了嘴里的血腥味兒。

    是師兄……

    沈緣思緒雜亂,下意識地張開手臂抱住了眼前的人,熟悉的懷抱叫他的心安下了些,于是便如同往常一般歪著腦袋在裴渡的懷里亂蹭,喉嚨里發出些意味不明的哼唧聲,仿佛是小動物在撒嬌賣乖。

    “怎么了?”

    裴渡回抱住少年,不顧自己剛從南疆逃出生天裹在勁裝下的嶙峋傷口,也沒管這一路是如何艱難險阻,只是小師弟親近他,他便能擱下所有一切都不談。

    沈緣慢慢道:“我做了一個夢。”

    裴渡愣住:“怎么會做夢?”

    沈緣根本不明白人世間的情感,不懂那些人情世故陰謀詭計,所以他單純得根本不會在睡覺的時候想什么事情,更別提這事還會進入他的夢里,叫他睡眠難安。

    沈緣道:“我夢見師兄了。”

    裴渡等著他講自己的夢,沈緣說完這句卻霎時住了嘴,任憑他怎么低聲哄著問也不肯再說了,少年神色怏怏,只蜷縮著手心靠著他發呆,思緒早不知道隨著微風飛到了哪里去。

    他依舊懵懂天真,可相比于之前——很遠之前,裴渡想到自己殺進無涯閣那時候,沈緣根本學不會像人一樣活動,他身上的獸性太重,常常毫無理由地傷人,他肩膀上脊背間那些痕跡,大多是那段時間留下的。

    他養著自己的小師弟,就像是從頭開始養了一個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會的小娃娃,只是這只娃娃比之前更加淘氣任性,一百句話里只愿聽自己愛聽的那一句,那些食物擺在面前,也只管用手來抓,弄得全身都臟兮兮的,裴渡不得不擱下事務親手來喂他。

    在處理蕭家殘余的時候,他曾想過要讓沈緣來親自動手報仇,這本就是衛家和蕭家累積多年的仇恨,讓小少主來結束這一切最合適不過,可那些血腥,那些骯臟,難不成真的要讓什么都不懂的沈緣看見嗎?

    不該的。

    他這樣的人,能做心愛少年的刀,早就已經心滿意足了,裴渡從始至終想要的只不過是親愛的小師弟能夠平平安安一生順遂,別的什么都不求。

    沈緣靠著裴渡的胸膛,耳邊是他強勁有力的心跳聲,少年翠眸如春水洗過一通,在昏暗之中也反襯著燭火的亮光,淺瞳中幽幽明滅,是燭火點綴在其中跳躍著,嘴唇處顏色紅潤,睡前涂了防止干裂的潤油,也順便在鼻尖點了一通,只看著如同制作精良的小木偶。

    裴渡見他沒什么事,便又抬起頭來與葉鶯商議方才的事情,他雨夜縱馬歸來,帶著在圍困中折斷的兩把星月雙劍,從追剿之中逃脫了出來。

    他抱著懷里的人,輕聲道:“原本郁長燼帶著人去南疆族拿那枝藥草是秘密的事,我與衛翎都不敢大作聲張,只像往常一般行事,怕得就是拿不到藥草反而身陷在那里,南疆族的門難開,中途卻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郁長燼剛打進去,山谷中便來了無數人圍剿他,江湖中人早就對南疆族至寶垂涎許久,更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

    葉鶯蹙起眉心:“那,那教主他?”

    裴渡道:“如今生死不知。”

    葉鶯急忙道:“可教主也沒允許你帶緣公子走!他如今身陷在南疆,我怎么知道你的命令是真是假?!再者說……你怎么能回來!”

    裴渡道:“郁長燼叫我回來的。”

    生死之間,裴渡原本就身負舊傷無法抵御,武功盡廢后重修也達不到原先的境界,眼見著那支長箭朝他射過來就要扎穿他的肺腑,郁長燼一劍將其在半路攔截救了他性命,那個玄衣教主背身告訴他:“你回去!”

    “裴渡,你去陪在他身邊!”

    裴渡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一瞬間所有的嫉妒醋意都不再重要,他們這些人無不是為了挽救沈緣的性命而來,風華樓的大小姐如今已經繼位,當初因兩方都不愿而退卻的婚事早就沒了著落,脫離男婚女嫁的世俗,伊明珠也是能夠為弟弟,為自己,為朋友一往無前的當世英豪。

    曾經未曾出手的衛翎,如今也在幫助郁長燼拼殺,彌補那一切的遺憾。

    郁長燼話里話外的意思簡直像是遺言,他或許是怕自己真的身死在南疆,怕沈緣身邊再也沒有個知心的人來護著他,所以千思萬想一瞬間,他選擇了陪伴沈緣最久的自己回來,他怕沈緣沒有等到他而難過。

    裴渡沉默許久,低下頭問沈緣:“如果郁長燼不回來了,師兄帶你走,好不好?我們回衛家,回無涯閣,你想去哪里師兄都帶你去,好嗎?”

    除了那株草藥,總歸還會有別的法子的,只是當初師娘竭力地反對煉化藥人,要是他終究自愿成為了延續小師弟性命的藥血,大抵也是違背了師娘對他拳拳愛子之心的意愿。

    沈緣抬起眼睛:“我聽見你們說話了。”

    他問:“教主不回來了嗎?”

    裴渡不忍對他說那場血腥戰事,只是換了種方式告訴他:“郁長燼會回來,但需要好久了,可能你得翻幾十頁日歷才可以,他要回來救你的。”

    沈緣便道:“那我等他。”

    裴渡頓了頓:“等多久?”

    沈緣望向自己紅腫的手心:“我算一算。”

    “教主說……他十五天后回來。”

    裴渡閉了閉眸:“早已經過半月了。”

    沈緣不理他,繼續伸著手指頭算:“十五天,再等十天……是二十五天,我等教主二十五天。”

    ……

    “二十五天他不回來,我就要去衛家。”

    “教主說的。”

    ……

    ……

    昏昏夜色雜猩紅,刀光劍影的混戰早已經結束,郁長燼握著早已經被浸透了血腥的長劍,指尖麻木得幾乎伸展不開,青年玄衣浸透血水,裹著傷痕遍布模糊的血肉,粘在皮膚之上凝結,他打開手中的盒子看了一眼,輕輕地呼出一口氣:“成功了。”

    就算是江湖中十幾個門派合力圍困,就算是被詬病他朝自己的母族出劍出刀,可在真正拿到能夠挽救沈緣性命的東西的這一刻,所有的郁結便已經煙消云散,他撐著搖搖欲墜的身軀,問身旁尚還活著的下屬:“今天是什么日子?”

    下屬估摸了半晌:“二月二十五。”

    二月二十五……

    郁長燼心想著,他走的時候是二月初,路上行了大約三四天,這么算下來,如果沈緣真的聽話等他二十五天的話,那么大后天……不對,后天——就是他們約定的日子。

    完了,來不及了……

    “教主?”身旁下屬拿來藥箱想給他包扎身上的傷口,郁長燼神思恍惚地走了幾步,忽然一個踉蹌跌在了地面上,手中的盒子被他好好護著,連一點兒顛簸都未曾有,郁長燼拒絕了那些藥,只擺擺手往一邊去了:“把藥散下去,還活著的帶到附近風華樓去醫治,一切用藥……你與伊樓主說,我回頭給她。”

    “已經沒氣息的就地安葬吧。”

    郁長燼扶著墻壁走到角落里,他低下頭來喘著氣,只覺得身上傷口又崩裂了許多,染得他整個身體都是僵硬麻木的……來不及了,沈緣一定會走的。

    他那么乖,那么聽話……

    說是二十五天就是二十五天,多等一時片刻也不能的,是他晚了,是他晚了啊。

    郁長燼摸著自己胸口處那個字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剛想坐下去歇片刻后上路,卻忽地觸碰到了自己腕間那只柳枝編成的枝環,這只很潦草的柳環,是沈緣臨走時跑過來送給他的……是舍不得,是思念。

    沈緣會思念他。

    “沈緣!”

    郁長燼不知從哪來了氣力,他登時站起身來,與近身下屬吩咐了一通要事,沒再理會這里血腥遍布,便猛地翻身上馬拉緊韁繩縱飛而去,馬蹄踏過泥濘污水,徒留下一圈圈模糊漣漪。

    來得及,來得及。

    沈緣還要靠這株草救命呢,他快馬加鞭趕回去,大約只要三兩天,一定還來得及!沈緣最討厭別人欺騙他,他曾經騙了少年那么多回,次次叫他生氣惱怒,把他的心戳爛揉碎了也不解恨,這次怎么能夠再次食言?!

    “教主最愛你,”郁長燼在心底暗暗道:“從那以后我再也不食言,等我吧……一定要好好地等我。”

    一雙新春燕自南飛來,沈緣瞇起眼睛看著暖乎乎的太陽,趁葉鶯不注意把外衫解了下來到殿外的柳樹底下去蹲著看那些搬家的小蟲子,這些日子葉鶯給他讀了許多書,有一些關乎愛恨情仇的,他依舊沒怎么懂,可有一些是關于動物習性,亦或者江湖中叫人聽得直樂的趣事,他倒是覺得有意思。

    “哎呀——!”

    葉鶯忽然驚叫一聲,手中的盤子瞬間脫手跌了下去,她不可置信地收起衣裙往前方走了兩步,看著不遠處那個渾身血跡翻身下馬的人怔愣半晌,叫道:“教主!”

    沈緣未曾反應過來,還用樹枝故意戳著泥土里那些圓乎乎的胖蟲子,看它們仰面四腳朝天股涌著,眉目間便染上幾分歡喜,連頭發絲兒都愉悅地翹了起來:“鶯鶯你看……”

    這句話未說完,一雙手臂忽地從他背后緊緊擁住,沈緣沒嗅出來人的氣息,右手一翻便使了內力打在了這人肩膀上想要掙脫,卻又被抱得更緊,只聽背后一道悶哼,沈緣回過頭,翠眸緩緩睜大了:“教主。”

    郁長燼道:“我趕回來了。”

    “緣緣還在等我嗎?”

    沈緣捏著樹枝愣住,太長遠的分離叫他對眼前的郁長燼有些許陌生,倒不至于認不出來,只是他滿身血腥,連原來讓人安心的沉厚檀香氣都掩蓋住了,沈緣半晌都未曾說話,一直到他被抱著進到殿內才緩緩的回過神來。

    “教主……”

    郁長燼記掛著沈緣身上說不定哪日就會打破平衡點毒素,只輕輕地番“哎”了一聲作為回答,動作上卻干脆利落地將盒子打開,露出其中藏著的一株草藥:“緣緣,你聽我說。”

    “這藥得用內力催化到體內,一會兒要含在你的舌根下面,千萬記著不能隨便咽了,我為你護法,還有如果……”

    “教主!”沈緣像是木偶娃娃忽然被啟動了一般,張開手臂便朝著郁長燼撲了過去,像一只長久沒見過主人因此記恨得張牙舞爪的大貓,側頭在郁長燼的脖子上啃了一口。

    郁長燼脫了被血浸透的衣裳擁抱住他,伸手摸著少年柔軟的頭發,掂著懷里的人只覺得他重了些許……可能是胖了吧,葉鶯喂什么東西都胖,她養的那些鴨子大鵝,就算最初骨瘦如柴,也能養成肥嘟嘟的樣子。

    可愛極了。

    沈緣張開嘴,乖乖地叫郁長燼把藥草截開塞到他舌根底下,郁長燼依舊不放心地囑咐他千萬不能真的咽下去,又一邊去擦了手萊給沈緣做護法,這南疆族至寶的藥性很烈,沈緣身上毒素又雜又亂,其過程少不得要疼得大汗淋漓。

    “不怕不怕。”郁長燼拍了拍他。

    內力緩緩流出,在沈緣體內橫沖直撞,少年仰起頭皺眉,之覺得全身的血都被抽了出去,舌根底下的藥草帶著清苦的味道,讓他忍不住想吐出來,卻在緊急時刻被郁長燼一把捂住了嘴巴。

    “嗚……”

    沈緣眼睛噙著水霧,忽地用氣音輕聲喚道:“長燼哥哥……我想你。”

    像撒嬌一樣……

    郁長燼整顆心都軟爛了。

    “我也是,教主也想你。”

    我真愛你,如明月照我,祛除我滿身孤獨寂寞猙獰戾氣,柳暗花明,絕處逢生,昔年他瘋瘋癲癲念著的那首長恨歌,把自己葬在冰湖后滿心不甘的悲泣,在逢春之時雙燕齊飛時徹底完結。

    ……

    “但你還是不能吐掉。”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

    番外線定了倆,一個是《前世郁長燼和小寶的最后時光》

    一個是甜甜的《小圓給教主講鬼故事被自己嚇到》

    第128章 《不見玉顏空死處》上篇

    “往后,不用再選人來了。”

    第五次把沈緣身邊的侍女趕走的時候,郁長燼和那個總是呆呆木木的少年爭吵了一番,說是爭吵,其實也不然,沈緣已經有好些日子不與他說話了,更別提歇斯底里地吵架,這么一場灼熱火焰交織癡纏,只不過是他單方面的憤怒迸發。

    “又不說話?”

    沈緣好像已經對此習以為常,羸弱少年怏怏地躺回去,雙手交合枕在側頰處,腳腕間的鎖鏈也隨之晃動出細微聲響,他原本是一副清麗動人好顏色,在昏暗燭光下卻只襯出幾分郁郁沉沉的死氣,不合時宜地說——他像一條被網住無法掙脫,于是只能認命的……死魚。

    郁長燼慢慢走過去,進入到了那片昏暗燭光范圍之內,闊袖玄衣投下更深更重的陰影,把大半光亮遮掩,恍惚之間,他只能看見少年那雙如初見時一般明亮如新春綠葉的翠眸,是讓他一眼心動無法自拔的那片湖泊。

    可如今這片湖泊死寂了。

    郁長燼心中煩悶不止,只覺得腦子里也昏昏沉沉縷不清詞句,再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句威脅的話已經說出了口,他道:“再不說話,我就吊死那五個侍女給你看。”

    沈緣似乎有了點反應,他的腦袋輕輕地動了動,把兩只手從側臉處抽了出來擱在了腹部的絨被上,卻只側眸看著來人依舊不言不語,仿佛一個永遠都撬不開心臟的硬石頭,它的外部堅固無比,用燭火卻可以照見其中價值連城的碧色寶石——可惜打不開。

    于是一文不值。

    郁長燼等了片刻,依舊不見沈緣開口:“你不是愛和她們說話嗎?!你既愿意和她們親近……來人!把那些……”

    “……教主。”

    這一聲太及時,幾乎是在最后一刻阻卻了他暴戾四起的殺心,少年的音色悶悶啞啞,又莫名有些含糊,若非郁長燼與他近身,又注意著他的模樣,恐怕都聽不到沈緣這出口的兩個字。

    唯兩個字而已……

    郁長燼忍氣吞聲壓下心中惱火,脫了外衣側身坐到床邊,抬手摸到了沈緣發間那第五個侍女給他編上的幾綹小辮子,越摸越是覺得急火攻心喘不上氣來,沈緣和旁人……侍女下屬,總是能聊得來,縱然是聽不懂,眼睛也閃亮亮地乖巧坐著叫人給他弄頭發擦臉。

    可但凡是他過來了,沈緣便一個字也不說,連個正經的應答都沒有過,只仰臉看著頭頂上精美雕梁發呆,任憑他怎么問都不言不語。

    郁長燼深呼一口氣,將沈緣的腦袋扶起來擱進懷里,伸手把他發間的小辮子一個一個地解開來,他發泄著怒氣,于是動作間也莽撞,一個不留神便把沈緣給扯疼了。

    “唔……”

    少年低眸捂了腦袋發出一聲悶哼,郁長燼神色一滯,動作霎時間停頓住,指尖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發起顫來:“沈緣?”

    “……”

    郁長燼問:“弄疼你了,是不是?”

    沈緣依舊不說話。

    郁長燼沉默片刻:“你就只不愿和我說話……我哪里對不住你?讓你這么誅殺我心,那些旁的人來,問你話你一概都回,就只有我,我一來,你就啞了。”

    “……”

    “我哪里對不住你?”

    “……”

    “你捅我一劍一走了之,把我們的婚宴搞得一團糟,我何曾報復過你?你捫心自問,我之前待你如何,你真的察覺不到么?”

    “……”

    房間內依舊靜悄悄,郁長燼終于沒了耐心,他一把扣住沈緣的后頸,迫使他仰起頭來看著自己:“說話,沈緣。”

    少年的眼睫顫了顫,不發一言,他的嘴像嚴絲合縫死也無法撬開的石頭,本應該做一副倔強不屈神色,可郁長燼盯著他,卻依舊只在少年瞳孔中央望見了那一片澄澈純粹的碧色湖泊,他還和以前一樣,只抬眸一眼就能叫人心馳神往。

    郁長燼記著他穿嫁衣的模樣,那身繁瑣華麗的艷紅衣裳并未壓下他周身純稚氣息,只成一件附屬物襯得他氣色極好面頰紅潤,如同九天御風而下的仙子,上好的胭脂涂在少年唇間,在婚前便被他心焦難耐地壓著人吃了個干凈。

    那時多貌美……

    如今明明還是那一雙眼睛,還是那樣叫人看一眼便深陷其中的容貌,怎么就能成枯木碎葉,如此寂寥無聲?

    “說話。”郁長燼沉聲道:“你不開口,我便生氣了,你那五個好姐姐還要不要?你既喜歡她們,愛和她們說話聊天,便好好地順著我,別叫我總發火。”

    沈緣垂下眸:“教主。”

    郁長燼道:“說些別的。”

    沈緣想了片刻,依舊道:“……教主。”

    “我說,”郁長燼道:“講些別的。”

    沈緣抿了抿唇:“我今天……吃了梅花酥,一個……瑞瑞給我……念書,外面下雨了,有鳥在叫,好像是鴿子。”

    冬日怎么會聽見鳥叫?

    郁長燼皺了皺眉,繼續問:“還有呢?”

    沈緣道:“……沒了。”

    “沒了?”郁長燼用手撫摸過他的耳尖,登時叫沈緣渾身都顫了一下,像只瑟瑟發抖的小毛絨兔子,這是他后來才發現的,沈緣的耳朵極敏感,往往在床榻間輕咬上一口,便能叫他滿面失神,慌亂不止。

    郁長燼順著他的耳鬢摸下去,輕輕地捏住了他的下巴,他看著少年熟悉的眉目,心里卻只覺得陌生無比,一簇火焰在他的喉嚨里燒起來,灼得人連體內鮮血都滾燙發熱,那雙翠眸看起來清清涼涼,明明浸潤進去便可以緩解粘他連在肌膚上的灼燒,可他觸碰不到。

    他觸碰不到……!

    于是只能任由山火蔓延,把眼前所有郁郁蔥蔥的綠色全部燒毀,燒干凈,只留下一片荒蕪灰燼。

    郁長燼問:“你愛我嗎?”

    沈緣被捏著下巴腦袋動彈不得,他似乎沒能明白,又或許根本沒有在聽他說話,片刻后只糯糯道:“不。”

    郁長燼聲音更沉:“我問,你愛我嗎?”

    沈緣不懂:“我不……”

    “說愛我,”郁長燼道:“我教你。”

    “……”

    “說。”郁長燼手上的力氣重了一些,把少年白嫩下巴捏出了一個淡紅的不規則圓戳,那抹紅色刺痛了他的眼睛,叫他整個身體都僵住了,可玄衣教主依舊不依不饒,像個瘋子般命令著眼前的人:“快說,說愛我!”

    “愛?……愛你?”沈緣欲言先怯,忍不住縮了縮腳尖,那段鎖鏈在他的腕間搖動著,晃晃蕩蕩的聲音叫郁長燼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了他的腳腕處。

    這些日子他從沒放過沈緣,但凡有空閑便會捉著他玩弄一番,三個月過去,少年玉白凝脂般的肌膚上痕跡總是未落下去,便又被新的一層掩蓋,點點梅花散開,是艷紅的墨在他的軀體間作了山水畫,其實……沈緣依舊很乖,只是他也依舊恨,恨得要命……不甘心罷了。

    他也沒給沈緣幾分好臉色。

    怨不得沈緣這些時日總是閉口不言。

    郁長燼的心軟了半塊,他低下頭,刻意地湊近了沈緣的臉,對著少年慢慢說道:“你乖乖的,我便不會生氣,要是叫我真發了火,你曉得是什么后果,至于放過你……死了這條心吧。”

    “我若想收手,根本就不會再捉你回來。”郁長燼數月以來都未曾安眠過,身上的戾氣慢慢化作眼中的紅血絲纏繞,落在沈緣的軀體間只成靡亂痕跡寸寸束縛,連帶著他腳腕間的鎖鏈,也襯出幾分胡亂情。趣。

    可郁長燼沒有別的辦法。

    沈緣總是想跑,總是想離開他,總是與旁人三言兩語便交心,卻見他時容光黯淡一言不發,是死了心都不想與他說話,于是便做個木偶娃娃的模樣,平白凌遲他的血肉,讓他縱然是疼得快要暈厥,也始終無可奈何。

    “說話。”郁長燼命道:“我說一句,你便要答一句,往后不論如何都要應我一聲,再不要做這種架勢,你什么時候知道乖了,我便恢復了你的武功,從此不再鎖著你。”

    這種“乖”應當是很容易達到的,并非是千難萬難,郁長燼的指節擦過少年單薄鎖骨,心想:沈緣懵懂純真,本就很乖巧了,其實這個標準可以再降一降,只要……只要他能好好地答話,偶爾主動親一親他問候三兩句,亦或者像從前那樣行事,就已經很好了。

    沈緣輕輕應道:“嗯。”

    郁長燼眉眼舒展開,手指慢慢摸著他的頭發徹底將那幾根礙眼的小辮子捋順,他像是在摸一只受驚的小貓那般,動作輕柔無比:“往后……我給你束發,再不要叫別的人碰你,聽見了嗎?”

    沈緣:“嗯。”

    郁長燼喉中發出一聲笑:“來,親親我。”

    少年似乎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他輕輕應了一聲低下雙眸,幾乎是習慣性地抬手解下了覆蓋他軀體的唯一一件內衫,這些日子他沒有穿里褲,是以郁長燼捉弄少年小腿時十分方便,就連膝蓋屈起的弧度都被教習成了固有的樣子。

    輕柔的白紗落下去,沈緣張開手臂靠近郁長燼,瑟瑟發抖地縮進男人的懷里,他低著頭,聲音里似乎帶著點啜泣:“……輕一點。”

    郁長燼愣住:“我沒有……”

    “我只是叫你親一親我,這做不得么?”郁長燼回抱住他,翻身與沈緣一同躺在了床上,他的懷里是一具暖乎乎的柔軟身軀,軟化了他半顆破爛心臟:“罷了,我來。”

    沈緣抬起眸看著他,忽然道:“鴿子在叫。”

    “什么鴿子?”郁長燼扣住少年毛絨絨的腦袋,細聽了半晌也沒聽見哪里有什么聲音,只以為是沈緣喜愛小動物因此總幻聽,忍不住將他抱得更緊了些,幾乎融入到他的胸口之內:“冬日里鴿子不在這邊,教主親一親你。”

    當郁長燼低下頭,其間只余半寸,即將觸碰到那抹櫻色一親芳澤的那一刻,沈緣忽然又開口說話了。

    他說:“我要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會一點點補完

    我拆成倆來寫了撒。

    上篇受發癲強制愛,下篇攻死受瘋

    第129章 《不見玉顏空死處》下篇

    “走?”

    郁長燼聞言一時怔住,方才剛稍稍舒展放松的神色倏地又冷了,就連肆意撫摸著少年光滑脊背的手也停頓住,他微微退開一點兒,低頭看著側躺在枕上的少年,聲音不輕不重問道:“你想走去哪兒?”

    若是只覺著待在殿中無趣,那么等沈緣自己知道乖了,再也不鬧的時候,他倒是可以抽時間帶他下山去看看風景,四處游玩一番也無不可,但若沈緣是想要離開他,徹底脫離玄冥教,那就另當別論了。

    沈緣靜靜地側躺著,對郁長燼的問話置之不理,他翡色的目光似乎沒有焦點,只是恍惚茫然地看著昏暗氣息之中微微跳動的火光,大片陰影灑在他的臉頰處,分割出一道叫人捉摸不透的界限。

    郁長燼眸光稍暗:“我剛才說什么?”

    “忘了?”

    沈緣回過神來:“……沒忘。”

    他有些冷,忍不住用手臂拖著自己的身軀往郁長燼的懷里湊過去,冰涼的鎖鏈卡在他的腳腕處,一動一響,這些細碎的聲音像來自遠方被縛網囚住的鴿子所發出的泣血慘叫,少年隱隱約約地聽見了——這個聲音,就在他的心底。

    郁長燼懷里撞進來一個毛絨絨的腦袋,他心底輕嘆,忙又抱住他躺下來,扯了一旁的絨被蓋在少年身上給他遮住有些微冷的空氣,復又道:“沒忘就回話,你想去哪兒?”

    沈緣心里的鴿子已經死了,他輕輕地發出氣音,像夢中模糊的囈語:“我想……離開這里,教主……我不要在這里了,我要去看那些……”

    郁長燼的臉陡然沉下去:“不想?”

    “……”

    “除了玄冥教,你還想去哪?”

    沈緣又不說話了,他察覺到了房間內似有似無的窒息,用手指捏著被子往自己臉上拉了拉,遮住了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如冬日結冰了的碧波湖水般的眼眸。

    “說啊,你還想去哪兒?!”

    郁長燼最恨沈緣如此淡然從不接他的招,不論是爭吵亦或者是真情流露,沈緣從不會給他一絲一毫能夠讓他們的情感恢復如初破鏡重圓的幻想,他心里只是太過于明白,他太熟悉沈緣的性情,所以才總抱有那么一點兒可笑的高傲,囚著自己當初捧在手心里的少年,用權力禁錮他的身體。

    沈緣看他一眼,悶悶道:“不是這里。”

    郁長燼氣極了,他眉心緊鎖著,面部肌肉緊緊繃起,臉色如同萬里陰云籠罩,手指也忍不住握緊成拳,狠狠一下砸在床榻間:“你以為你現在是什么?!”

    他猛地將沈緣身上的絨被扯開,手臂順著少年腰窩圈緊,把他按在自己懷中低頭深吻下去,這些事情郁長燼早就已經做得輕車熟路,他甚至不需要去摸索,就能很輕易地觸碰到沈緣最敏感的地方。

    “……教主……!”

    沈緣驀地深吸一口冷氣,他用力地推卻著身上發瘋的男人,卻無法抵御這場狂風暴雨,他實在是不明白,為何三個月前還笑吟吟地哄著他吃胭脂的男人,如今卻總是無端發火,動作間粗魯躁動,毫無人性可言,就連自己聽話好好地回答他的問題……最終也會變成一塌糊涂的爭吵。

    到底怎么回事?

    他想出門去看看天空中盤旋的那一對雙飛喜燕,想把手浸入到冰冷的河水之中去感受那陣刺骨寒涼,也想看看玄冥教山下那叢鮮艷血梅,可他從窗內望出去,只能看見萬里冰川籠罩,銀裝素裹,死寂又寥落的一片冰雪荒蕪。

    所以他去追尋心里的那只鴿子。

    也不行嗎?

    想想……也不可以?

    ……

    “沈緣,”郁長燼俯下身去,慢慢地捋起少年鬢邊汗濕的墨發,又低頭輕柔地吻了吻他水霧朦朧的眼睛,青年的動作溫柔得可怕,嘴上卻像萬千刀劍襲來毫不留情,他輕輕地說道:“你不愿做我的妻子,是嗎?”

    沈緣輕喘著氣沒說話。

    郁長燼道:“那做寵物吧。”

    他的瞳孔在不停顫抖,像是有什么如火的東西沖出牢籠掙脫枷鎖,郁長燼按著身下少年瘦弱的肩膀起身,他披了衣裳,站在昏昏燭火間低頭看著床榻上早已經失了氣力的人低低地嗤笑一聲:“歇息吧,你乖乖的。”

    “你知道我最不想對你生氣。”

    生氣又有什么用?難不成沈緣會像這世間嬌憨女子一般對他肆意撒嬌發脾氣,然后他們兩個人一起在燈燭下夜談爭辯,把一切都好好地說開?

    真能說開就好了。

    郁長燼深深地望了沈緣一眼,轉身離開。門扉輕輕合上,隔絕了灼熱火焰和冷凍冰河的交接,只余下一片詭異的靜默,他站在門外仰頭輕輕吐出一口濁氣,用力地按住了自己發痛的心臟。

    相比于受制的沈緣,他好像才是在這場無聲博弈之中落荒而逃的那一個,郁長燼看著天空中昏暗星光,整顆心臟疼得已經揪起來,這大約是沈緣曾經給他下的毒藥殘余的作用,雖不像那一劍那般致命,卻也有他好受的,可縱然已經到這種地步,他還是不舍得報復沈緣。

    他到底,還在堅持什么?

    明明早已經恨透他了,那日他胸口流出的血,幾乎可以書寫出完整的一首長恨歌,郁長燼生死不知茍延殘喘的時候做了許多夢,每一個都與沈緣有關,有時候是他大仇得報,把沈緣殺死在自己面前,有時候是他看破了愛恨情仇,娶到了自己心愛的妻子,甜蜜幸福一生。

    混混沌沌,茫然無知。

    “這世間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郁長燼掩著聲音咳出一手血腥,他慢慢地移階而下,停留在了滿天大雪之中。

    “就算是我,也不能次次都順心的。”

    他完全沒了困意,連心臟底下為沈緣鋪的那層暖絨如今也涼透了,那一瞬間只曉得自己想要逃離這割人血肉的沉寂,于是他走到了雪地中央,看著模糊夜景沉默不語。

    “主上安好。”

    夜巡的提燈侍衛路過此處瞧見了郁長燼,上前來恭敬施禮,玄衣教主立于雪中,肩頭上早就落滿了碎白梨花,他負手看過來,微微點了下頭,又像是陡然間想起了什么一樣,招手讓侍衛近身。

    “你去,”郁長燼思索片刻:“去北堂那邊找葉鶯過來,叫她收拾下自己的東西,這季冬來與緣公子一起住,把中殿的炭火燒旺一些,回頭……叫人把偏殿收拾出來,這些日子的密信文書,也知會底下的堂主,送到偏殿去。”

    侍衛愣了一下:“這……”

    郁長燼:“怎么?”

    侍衛頓了頓:“中殿本是教主和夫人住處,怎好叫葉鶯姑娘來?況且……況且偏殿荒廢許久,未曾燒著地龍,教主若是……”

    “好了,”郁長燼的脾氣一時好一時壞,連他自己也捉摸不透,如今倒還是給了這話多的侍衛幾分好臉色,或許是因為那句“夫人”,叫他心底里歡欣雀躍了,他摩挲著手指,道:“先按我說的辦。”

    侍衛低頭應道:“是。”

    他見教主似乎沒有了指示,便提著燈想要去北堂,回身時袖子一抖卻忽然甩了個東西出來,“啪嗒”一聲跌在了雪地里,沒過片刻便被雪花掩埋了大半,郁長燼先侍衛一步將東西拾起來,捏在手里看了半晌。

    “簪子?”

    侍衛躊躇半晌:“我姐姐的。”

    “上回我見姐姐發間對簪不慎失了一個,便向她要了剩下那支,想攢些銀錢對照著打支新的來贈姐姐,教主能……還給屬下嗎?”

    一支算不上頂好物件的銀簪子而已,郁長燼遞還給了這個侍衛,他不曉得自己為何會被這東西吸引了注意力,以至于屈身彎腰把它拾了起來,或許是因為心頭太亂了,一時也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想去做什么……這大概是手足無措的寫照。

    郁長燼沒在意這樣一個小插曲。

    第二日在外巡查的暗衛來到偏殿復命,郁長燼一夜沒睡,只昏昏沉沉地托著自己的頭小憩了片刻,桌上的燭火早已經燃盡,徒留下一盞不成形狀的燈油附著,燈芯子也彎彎曲曲地粘在上頭,成一只小爬蟲的模樣。

    外頭的雪在清晨天光微亮時便已經停了,除去微微風聲,到處都是一片死寂,郁長燼握著石臼研磨罐子里頭的鳳仙花,低頭整理著自己混雜的思緒。

    昨夜,是他太失控了。

    那句話并非是他本意,只是心里一著急便脫口而出,也未曾管這些話到底是怎樣的刀鋒凌厲,沈緣似乎并未難過,他那么平靜地看著自己,翠瞳之中是一無所知,只是他最后一個字脫口落地,心臟便先悔得狠狠揪了揪。

    “呼……”

    郁長燼手里的動作停了停:“葉鶯昨夜過去了,應當是能叫他開心一點兒的,回頭……”

    回頭他也得哄哄沈緣才行。

    原本就被束縛著,平白叫他高興起來也太過于難為人,好不容易和那些侍女能說上幾句話,還被他吃味趕走了,不論是誰遇到這通事,都很難有個好心情的……哄哄他吧。

    給他染指甲,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帶他出去玩一玩,風華樓的地界近來或有燈會煙花,沈緣不知道看過沒有,他身子一直不大好,也需去風華樓一趟叫伊樓主好好地看一看……還有簪子,沈緣發上還缺個好看的物件,再給他腕上打對青玉鐲子……

    大約也就三五日時間,等他忙完這陣子,就帶沈緣出門一趟,六角階下的梅花如今也開得好,正適合釀些梅花酒來帶在身上給他暖身子。

    可沈緣酒量不大好,怕是只喝上一口就要趴在他懷里睡覺了,不過就那么抱他一路也好。

    思及此處,郁長燼不禁低低笑了笑,又低頭繼續去研磨那些鳳仙花,這時門扉被敲動,外頭急匆匆走進來一個在外探查的暗衛,來人先是行了通禮,拱手道:“稟報主上,無涯閣來信。”

    郁長燼有些訝異:“無涯閣?”

    “你自打開拿上來罷。”

    暗衛展開信紙,未察覺之上有什么毒粉藥物,便低著頭膝行上前要將這封信呈給郁長燼,青年手指剛拿到那封信還未來得及細看,門外卻忽地傳來陣模糊的吵鬧。

    “教主在此,你豈可擅進?!”

    另一女聲帶著啜泣哽咽:“我有急事,我真的有急事!你讓我進去見教主!你讓我進去!”

    “縱然有急事也要等通報,你……”

    “哐當——!”

    ……

    “放肆!你怎能擅闖?!”

    門扉忽然被猛地撞開,暗衛抽出身側刑刀,郁長燼下意識摸到腰間長劍立身而起,眼前卻出現了葉鶯一張淚痕遍布的臉。

    鵝黃羅群的姑娘雙手顫抖,似乎是被滾燙的熱水傷到,成了一片紅腫顏色,她結結巴巴半天沒能說出話來,只不停地喘著氣,腳下一軟差點兒仰面跌到地上去,整個人僵硬麻木。

    郁長燼示意暗衛將她扶起:“葉鶯,怎么回事?”

    葉鶯磕磕絆絆:“我有……急事,緣公子……緣公子他……”

    郁長燼變了臉色:“沈緣怎么了?”

    葉鶯嗓子哽住,低著頭半晌都沒能發出一點兒聲音,唯有眼淚在面頰上劃過更加洶涌如濤,郁長燼上前一把抓住她癱軟下去的手臂,心里焦急萬分:“你說,沈緣怎么了?”

    “緣公子……”

    葉鶯仰起臉:“……緣公子自戕了。”

    ……

    ……

    入目是漫天鮮血的顏色,柔和的燭光之下,床榻間的楓葉花紋被染得更艷,濕潤的血跡順著布料邊角一滴一滴地墜下來,在木制地板上蜿蜒成一條血紅河流,郁長燼甫一進門,目見此情此景,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他忘了自己方才不可置信的憤怒,忘記了自己到底是如何捉著葉鶯跌跌撞撞地來到這里,他忘記了自己手底下研磨著的鳳仙花,腦海里少年原本熟稔的容貌也愈加模糊起來。

    “……沈緣?”

    郁長燼呼吸停滯一瞬,攏在袖中的手猛地收緊,像是被什么東西哽住了喉嚨,這兩個字吐出來,如同鋒利刀刃寸寸劃在他心頭軟肉間,一點一點地割去他所有的理智,叫他后知后覺地知道疼。

    “怎么回事啊?”他撐著門框慢慢走過去,仿佛一瞬間被壓垮了肩膀,只俯身看著躺在血泊中沒了呼吸的少年啞著嗓子問道:“你怎么搞成這個樣子?”

    沈緣本就不想與他說話,如今更不可能輕易回答他,郁長燼坐在床邊,慢慢地托起沈緣的肩膀,懷里的人尚有熱度,好似還活著的時候那樣,賭氣裝作睡著不樂意和他講話。

    “別睡了,”郁長燼晃了晃他的身體,輕聲道:“我忙完這陣子帶你出去玩,你不是最喜歡葉鶯嗎?我讓她過來陪你還不好?騙我就罷了,你怎么好騙她?”

    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副虛幻場景,如同在夢中尋覓捉摸不透的壁畫,前一刻他掀起了美艷少年的紅蓋頭,看著他抿唇害羞地笑于是自己的唇角也忍不住勾了起來,下一秒他手持利劍,為報那背棄之仇狠狠地捅穿了沈緣的胸口,面前是遍布血腥。

    郁長燼蹙眉思索半晌:“又在做夢了。”

    一個新的夢境。

    葉鶯整個人早已經驚懼得說不出話來,她方才告知教主緣公子自戕一事時,教主明明是恍然間訝異了一下,抓著她的衣領聲嘶力竭地質問,隨后卻又詭異地平靜下來,就連面見如此慘烈情景,他也仿佛視而不見。

    一會說念念有詞說:“今日你就是我夫人。”一會兒又似悲似喜道:“我這也算大仇得報了。”

    現在他說:“我在做夢。”

    葉鶯扭頭看向床榻間的血色,肩膀忍不住抖了抖,她扶著門框癱倒下去,又只怕是自己如同郁長燼所說在做夢所以看錯了,便死咬著舌尖盯著這副場景,終于在察覺痛意的那一刻確定了當下就是現實。

    只身著里衣的少年仰躺在教主臂彎之中,面目灰敗了無生氣,他的發絲凌亂地纏繞在脖頸間,微微地遮掩住了被一根簪子刺穿的血洞,可就算這樣,那些發絲也阻擋不住血紅蔓延。

    沈緣生前漂亮動人,死后也貌美無雙,他拉著她的袖子輕輕地叫“鶯鶯姐姐”,又撒嬌似地靠著她的肩膀看她縫衣裳,葉鶯不是鐵石心腸,她看沈緣,就像是看自己的親人一般,在看見這副場景的那一刻,她的心底也空了一大塊。

    “教主……”葉鶯顫抖著開口。

    郁長燼回過神來:“怎么了?”

    葉鶯咬著牙根,一字一句道:“他死了。”

    “……”

    葉鶯重復道:“緣公子死了。”

    郁長燼垂眸靜默半晌,對此似乎并未有什么過激反應,他攏著懷里的人,用袖子輕輕地遮住沈緣的面容,良久后才道:“我知道。”

    他輕輕地說:“這不是很常見么?”

    夢里什么情景都會出現的,何必那么驚訝?

    葉鶯半天沒說出話來。

    郁長燼朝她揮了揮手,道:“你出去,我陪他一會兒,葉鶯……你叫人去準備一下沈緣的葬禮,務必盛大隆重,叫他走得開心一些。”

    葉鶯看了他一會兒,沒發覺什么異常,便以為教主已經接受現實,只是如今心中悲痛無處抒發,若是為愛人死去而哭泣流淚,叫她這個下屬瞧見未免也不大好,有失威嚴體統……叫她避開,也算正常。

    “去吧。”

    郁長燼揮手合上門,將自己的袖子慢慢拂落下來,留在他眼前的是沈緣蒼白無色的病弱面容,輕飄飄的像雪白的柔軟絲綢,他低下頭去,在沈緣冰冷的面頰上貼了貼:“你怎么總是叫我做噩夢?”

    “說話呀,”郁長燼的聲音很輕,唯恐太過吵鬧叫沈緣驚嚇住,于是便維持著一個很別扭的姿勢抱著懷里的人:“又不說話,你總是不愛和我說話。”

    “……可你離了我不行的。”

    他不過就出去了一晚上,沈緣便把自己搞成這種亂七八糟的樣子,身上的衣裳又亂又臟,頭發也沒好好地束著,手指也一片冰涼,脖頸間直插著的那根簪子,沾滿了血跡。

    “你再不說話,我便親你了。”郁長燼低著頭,輕輕地碰了碰他蒼白的唇角,又低笑著威脅道:“你再這樣,我還會做別的事。”

    “……”

    郁長燼輕嘆一口氣:“罷了。”

    “先叫我醒了再說。”

    他抱著懷里的人想要站起身來,手上卻忽然一緊仿佛被什么東西禁錮住,郁長燼皺著眉停了一會兒,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沈緣的腳腕間還鎖著鏈子,他把人又擱下去,手上聚起內力,把鎖在少年腕間的鎖鏈震碎。

    “沈緣……”

    郁長燼抱著懷里的少年走入漫天雪白之中,他要去找尋一個能叫他徹底從夢中醒來的方向,卻在低頭看見沈緣腳腕處的那個血洞時忽然愣住了。

    滿天大雪,寂寥無聲。

    所有的情景飛速在他的眼前閃過,伴隨著他自高臺宴上對沈緣一見鐘情,到他們相互背棄,最終落得個囚徒結局的所有一切,沈緣做了被他禁錮的囚徒,于是用一根簪子用力地扎進了自己的腳腕之中想要掙脫束縛,卻又因武功被鎖無能為力,所以他想到了死。

    死亡,也是一種逃離的方式。

    “我之前一直在這樣做。”郁長燼的心臟再次痛起來,他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沒叫自己狼狽地跌在雪地中:“你怎么也學會了?”

    這是夢啊……這是夢!

    這明明是一場該死的,叫人惱恨的夢境!

    可如今又為何會如此真實?

    郁長燼不敢再細想,他加快了腳步,在雪地之中踩出一片凌亂,可萬事諸物并非是不想便不會出現在他的腦海里,往往越是逃避,越是要直面慘痛。

    他的腦子里不斷回閃過自己的猜想,他想象著沈緣昨夜躺在床榻間流眼淚的樣子,想象著他咬著自己的袖子無聲哭泣,他或許是哭到眼睛紅腫才昏昏沉沉地睡著,醒來后或許是因為口渴或是餓了肚子,見自己腳腕間鎖鏈禁錮,于是他……

    于是他決定去死。

    轟隆——

    郁長燼膝蓋一軟跌在了雪地中,懷里的人隨之也滾落下去,他急急忙忙地爬過去把沈緣扶起來重新好好地放進懷里,心中一團亂麻纏繞,痛徹心扉。

    “對不起,對不起……”

    郁長燼輕聲呢喃:“我跌疼你了,是不是?昨夜我本不想說那句話的,每一場夢中我都無法好好地控制自己的脾氣,總是對你對那些下屬無端發火,有時候言不由衷……你能原諒我,對不對?”

    他祈求著:“原諒我吧,好不好?”

    “我真的知道錯了,往后……往后不論如何,待我醒了這場夢,我好好地對你,你想去哪里我送你到哪里,好嗎?你不能總是進到我的夢里,拿這種事來恐嚇我。”

    “……”

    “我太怕了……”

    郁長燼緩了緩后起身,他抱著沈緣來到一處冰湖邊,思索片刻后卻施施然地坐了下來,叫沈緣的腦袋靠在他的懷里:“我,我其實該大哭一場的,以前的那些夢都太悲痛了,每一次我都深陷在里頭無法自拔,每一次不好的結局,我都悲傷過后隨你而去。”

    “我哭到眼淚流干了,才能偶爾勉強地辨認出這是真實還是夢境,后來我發現,只要我在夢里身死,便能回到現實……這次大概也是。”

    郁長燼打定了主意:“有些話我隨后和你說,我們現在先回家,好嗎?”

    他抱著沈緣慢慢走入冰冷的湖水中,漂浮著冰塊的湖水浸過他的腰腹,郁長燼凍得咬緊牙關不停發抖,卻又死死地托著少年輕飄飄身軀不肯叫他沾上半點兒冰涼,明明雄渾內力在他身,只要稍微施展便可抵御寒冷,可他卻依舊義無反顧地……將自己埋葬在了湖水中。

    “我們回家。”

    ……

    “叮鈴——”

    屋檐上懸掛的風鈴被吹動,郁長燼猛然從夢中驚醒過來,混沌之中他的思緒雜亂無章,只記得自己方才做了一場很可怕的夢境,如今再想起來未免未免失笑。

    明明他已經重活一世了。

    他浴血奮戰為自己心愛的人拿到了南疆族的至寶草藥,給沈緣解了毒,他們之間的誤會早已經說開,沈緣學會了思念和撒嬌,他的身體如今也在慢慢好起來,除去裴渡總是三番兩次地來玄冥教看沈緣這事,眼見著大家的日子都舒暢了,他怎么又會做起這樣的夢來?

    難不成是……婚事將近,他緊張了?

    “真是……”郁長燼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低聲對自己道:“臨到頭了自己出岔子可怎么好?”

    他起身穿好衣裳給自己倒了杯冷茶,還沒來得及拿起來,一只手比他更快地探過來把杯子拿走了,郁長燼一愣,抬頭看見了沈緣俏生生的模樣,他輕嘆一口氣把杯子從少年手中拿回來,道:“你別喝冷的,我叫人去給你煮甜梨湯。”

    沈緣道:“我就要喝這個。”

    郁長燼見他固執,干脆把里頭的冷茶隨手潑了,又隱隱約約記起什么事一般回神問沈緣:“你不是和葉鶯一同去山下聽說書先生的怪談了么?如今怎么先回來了?”

    沈緣沒說話,依舊盯著他手中的杯子。

    郁長燼輕笑一聲:“怎么了?”

    “我方才做一場噩夢驚醒,難不成你也進入到里面去,變成這樣呆呆的樣子了?”

    沈緣問:“什么夢?”

    郁長燼回避道:“不大好的夢。”

    “我廢了好大勁才醒過來,這些日子你總聽葉鶯給你將鬼啊怪啊的,未免膽小害怕,可不能叫你聽了也陷入進去,那我就只能心疼了,可幸只是一場夢罷了,你還在我身邊就好。”

    沈緣忽然道:“我沒有在你身邊。”

    郁長燼:“什么?”

    沈緣仰起臉:“我已經死了。”

    郁長燼皺眉:“怎么說這種話?”

    “好乖乖,你可別嚇我了。”

    沈緣像個木頭人:“我沒有嚇你。”

    郁長燼摟住他:“那你是做什么?”

    沈緣抬眸,靜靜地看著他,聲音仿佛從千里之外傳來:“你怎么知道現在不是夢?如果是夢的話,我該怎么樣才能叫你徹底醒過來?”

    郁長燼沒察覺到不對勁,他道:“不要叫葉鶯給你講故事了,你看現在……你說起這些沒完沒了,如今怎么可能是夢,我明明已經重來一世了,也拿藥救了你,你怎么可能還會死?相必這是上天給我的一次贖罪的機會,不可能是夢。”

    沈緣沉默半晌:“你確定嗎?”

    ……

    “如果不是夢的話,那我送你的柳環,如今去哪里了?”

    郁長燼后知后覺低頭。

    他的腕間空空蕩蕩,別無他物。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個番外結束!

    第130章 《鬼故事與新娘子》上篇

    “砰——!”

    那根在腦海之中拉扯的細弦驟然間崩斷,郁長燼恍惚回神看向桌子上早已經冷卻的殘燭紅淚,一時間腦子混沌無邊,那場噩夢朦朦朧朧地在眼前遮了層霧氣,讓他摸不清此時到底是何種情況。

    方才那個真的是……夢嗎?

    郁長燼呆坐在原處許久,閉緊了眼眸,他揉了揉太陽穴,平復著心口處難捱的急促痛意,卻始終覺得肺腑沉悶無處述說,臂肘忽地一顫把桌上東西掃落,他徹底清明,下意識低頭往自己的腕間看去。

    柳環還在。

    還在。

    當初沈緣贈他這東西是在開春時節,柳枝本就是不易存留之物,更別提拿來當做一個長久的飾品,可若沈緣興起再贈他一個相同的來,他自然也高興,但終究敵不過那日分離少年初露思念的真摯情意叫他更歡欣雀躍了。

    于是他廢了些功夫,親自煉了藥水把這只柳環浸了七日,又在暗處陰干,重復四五回才終于把沈緣送他的這件禮物留存下來,方才在夢中…那夢境也太過真實了,遍體冰涼的感覺尚還殘留著,叫郁長燼有些呼吸不過來。

    沈緣。

    “沈緣!”他握緊了腕間的柳環向殿外疾步行去,腳步匆匆間肩頭外衫滑落在地,郁長燼無暇再顧及那么多,如今只想要他心愛的少年現在,立刻,馬上就出現在他的面前,只有這般才能了卻他長久渾渾噩噩夢境。

    沈緣去做什么了?

    他如今在哪里?

    郁長燼心中只剩一個念頭,他步履匆匆經過外頭長廊,抓住一個路過的侍女便焦急地問:“緣公子在何處,你見著了嗎?”

    那侍女面色略訝異:“緣公子他……”

    郁長燼:“在哪里?”

    侍女囁嚅半晌:“緣公子不是與葉小姐一同去山下了么?”

    還是教主千叮嚀萬囑咐親自送下山的,回來處理政務多有不放心,又命手底下得力的暗衛去私下護著,還往風華樓去了封書信,大抵是想叫那些江湖中混不吝不長眼的角色都避著緣公子一點兒,好叫他初入塵世玩得開心。

    如今教主怎會又問起來沈緣的去向?

    郁長燼想了片刻,終于記起來一些,的確是他把沈緣送下山去玩的,近來葉鶯愛與沈緣講一些怪異故事,這些口口相傳的東西講多了便也盡了,少不得想要聽一些更新鮮的,現實中的一切與夢境開始慢慢串連,只叫他的心里頭更加焦躁不安。

    現在是不是夢境……你確定嗎?

    去找他。

    找到他就能確定了。

    郁長燼摸了摸腕間的柳環,隨及放開那名侍女急匆匆地用了輕功從山頭下直掠而去,他本想尋著沈緣身上的追蹤符去找他,卻未料還沒到山腳下,便聽見一男一女嬉笑的聲音,伴隨著周遭鳥雀群鳴,那片熟悉的衣角掃過玉階,徑直打在了他的心口間。

    “那老道故弄玄虛,半天才入主題,我回頭給你找更多的書來,上面有圖畫,比那老道講得詳細多了,還有還有……”

    另一個聲音道:“我要講給教主聽。”

    女聲道:“教主見多識廣,不見得對這些有興致,不過若是你講的話,怕是念枯燥經文也有好多人乖乖地聽你說,不過今天那個事情,就是那個……可不要給教主也一并講了。”

    沈緣抱著懷里的袋子:“嗯嗯,我知道。”

    “我不會講繡球的事的。”

    “那就好了,我們……”葉鶯正眉開眼笑,抬頭卻忽見一人玄衣白裳,肅穆凌冽立于階上,正垂眸看著她身旁的人,一時間腦子一片空白,忘了自己要說什么。

    “我們?”沈緣側頭看她,順著葉鶯的目光往上望過去,看見了郁長燼的影子,少年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他低頭捏著衣擺剛歡喜地走了兩級石階想要到上面去,肩膀卻頓時被一雙手臂緊緊擁住,像是要將他揉入骨頭里面去。

    “教……教主?”沈緣呼吸不過來,勉強把自己的兩只手從胸前掏出去,用上力氣推了推郁長燼的肩膀:“太緊了,長燼哥哥……”

    郁長燼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回來了。”

    少年用力點頭:“我日落前回來的。”

    “好乖,”郁長燼勉強勾起唇角笑了笑,心里那陣空落落的地方依舊沒能填滿,只是空虛地攏著少年身上淡淡的香氣,營造出了一種被充滿的假象,他扣著沈緣的后腦,貼了貼他的臉頰:“回來就好。”

    沈緣近來已經被教會了許多種情緒,這其中葉鶯的故事和郁長燼的引導功不可沒,他看著面前郁長燼緊繃起來的臉,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你怎么了?”

    郁長燼閉了閉眸:“無事。”

    沈緣看了他片刻:“你分明就是有事。”

    郁長燼嘆氣:“真沒事,只是想你了,這么久才回來,真是叫我看書做事都時時刻刻念著,連你要染指甲用的鳳仙花都沒磨完,還在那里放著。”

    他把懷里的人抱起來,將少年小腿邊的煙蘿裙衫一并攏了,朝旁邊呆愣住的葉鶯點頭示意一番,便轉身抱著沈緣穩穩地踏上臺階,一步一步地把他念著的愛人抱回到了殿中去。

    “不是要給我講故事么?”

    郁長燼把沈緣放在床邊,去桌上拿了石臼折身回來坐到少年對面,又將他一雙在床邊晃晃悠悠的小腿托起來擱在了自己膝上,一邊研磨著石臼里的鳳仙花瓣,一邊等待著沈緣給他講山下那個老道說的故事。

    可他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沈緣開口說話,又想起他與葉鶯那句有關什么“繡球”的事,大抵能猜出來他們在山下街上發生了什么,不免有些吃味地捏了捏沈緣的臉頰:“怎么了?又不想說了?”

    沈緣偏了偏腦袋,終究是沒躲過郁長燼的動作,只能任由自己的臉頰被人捏在指腹間揉搓成粉紅的顏色,片刻后他忽然皺起眉頭,一把將郁長燼的手打下去:“走開!”

    郁長燼一愣:“怎么?”

    沈緣抿起唇,抬手窸窸窣窣地在懷里頭掏了老半天,一會兒摸出幾顆紅紙包著的喜糖,一會兒又摸出來一小串像耳墜子一樣的珍珠,又是一下,竟翻了一把約摸四寸大的小扇子,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在他身旁摞成了一堆,可沈緣依舊在懷里翻找。

    郁長燼笑了:“你找什么?”

    “我說你胸口怎么鼓鼓囊囊的,原來裝著這么多東西,”郁長燼撇眸過去大致看了一番,又問:“給你的銀子夠不夠用?怎么不曉得買些吃的回來?是在路上已經……”

    “給你!”

    沈緣抬手“啪”地一下把手里的東西拍在郁長燼胸口,隨即便低下頭去拉過郁長燼的手想把他腕間那只潦草的柳環取下來,豈料對方驀地將手抽了回去,叫沈緣的動作落了個空。

    他抬起頭,正對上郁長燼一雙顫抖的眸,墨色瞳孔中央溢散出郁郁沉沉的黑色,里面的情緒太過于復雜,沈緣沒能分辨出來,他往前蹭了蹭,叫自己的腿搭在了郁長燼膝上:“你看,你分明就是有事。”

    “不告訴我,又騙我。”

    沈緣越想越氣憤:“騙子!”

    郁長燼把手里的石臼擱在一邊,連忙將落在他膝蓋間的鐲子拾起來戴上,微微前傾身子做足了耐心準備去哄他:“沒有沒有,我不是已經發過誓了嗎?怎么會再騙你?”

    “只是今日腦子昏昏沉沉,做夢夢見……你給我的柳環丟了,我尋了好久都沒尋到,這才有些魂不守舍,別惱了,好不好?”

    沈緣訝異道:“丟了?”

    他指了指郁長燼的手腕:“還在呀。”

    少年這句話出口,像是一顆定心丸順著郁長燼的喉嚨咽了下去,他摸了摸手腕間的銀鐲子,再往上沿觸碰到那只柳環,心中終于完完全全地松了口氣,他自己瞧見這只柳環,只覺得是幻覺,沈緣這么說,那便是實實在在地有了。

    是真實的。

    郁長燼摸了把他發間的珍珠:“怎么想起來要給我帶只銀鐲子回來?”

    沈緣道:“我路上看見了。”

    “我咬了一口,是銀的。”

    郁長燼低頭看了看,果真在那只鐲子上發現一處牙印子,就這么件民間小作坊出來的飾品,也精致不到哪里去,到底是比不過玄冥教私坊里給沈緣做出來的簪子好看,可若是沈緣贈他,那便是千金萬金都比不過了。

    真好。

    太好了。

    郁長燼的笑意掩藏不住:“是銀的。”

    沈緣那股氣像風一樣一下子被吹散,他朝著郁長燼招了招手,刻意地低下聲音道:“我和你說。”

    “嗯?”郁長燼估摸著他是要講那些怪志故事了,便起身來和沈緣一同坐在床邊,與他貼著肩膀低下頭去,也做足了感興趣聽客的模樣,學著沈緣的聲音問道:“怎么了?”

    沈緣用手掌半遮著嘴巴:“我今天和鶯鶯一起下山,在街上遇見了怪事,很可怕,我講給教主聽,你不要和別人說。”

    郁長燼用氣音道:“好。”

    這么些日子過來,沈緣居然也慢慢學會和別人講故事了,還知道像那些說書先生一般繞個彎兒再講,捉緊了聽客的好奇心。

    沈緣慢慢道:“今天早晨,我和鶯鶯在街上的茶樓吃飯,窗邊忽然響起一陣鑼鼓聲,我就向外頭看,發現是一路成親喜事經過這里,中間那頂花轎特別漂亮,上頭還掛著小鈴鐺,叮叮咚咚地經過。”

    郁長燼低眸盯著少年玉白臉頰,只覺得他嘴巴一張一合,像一只腮幫子里藏了稻谷的小倉鼠,可愛憐人得過分,他適時問道:“然后呢?”

    “后來,”沈緣低聲道:“我拉著鶯鶯一起到樓下去看,還接了好多喜糖吃,但是街上忽然起了一道霧,把景色都遮住了,四處都是緊風,等這陣風過了,我還沒來得及看,擔轎子的人忽然發出一聲驚叫……”

    “嗯,然后呢?”

    沈緣抬起眼睛神神秘秘道:“我看見轎夫把花轎的簾子掀了起來,里頭只掛著一件破破爛爛的婚服,上面滲著血,但是新娘子消失不見了,一對繡花鞋從轎子里滾下來,里面只有一雙被切斷的腳。”

    哪有人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把新娘劫走?郁長燼心想,若這故事是真的,大抵是新娘子不愿意嫁,又無法反抗家中長輩,才提前策劃出了這樣一場計謀,叫人以為她是被妖物鬼魂所害罷了。

    沈緣歪了歪腦袋:“長燼哥哥?”

    “嗯?”郁長燼把他的腦袋擺正。

    沈緣問:“你害不害怕?”

    郁長燼:“……”

    沈緣沒看到自己預期的情景,有些不滿地咬了咬唇,又故意低下聲音去恐嚇郁長燼:“我記得書上說,有一種妖物其狀若大鳥,最喜歡吃新婚小娘子的心臟,你說是不是那妖怪把新娘子劫走了?”

    “……”

    郁長燼沉默半晌,看著少年那雙期待的翠眸閃亮亮地看著他,終究是敗下陣來,假作被恐嚇到一般低下頭去,用力地抱住了面前的沈緣:“……好可怕呀,這般怪事,我倒是沒有聽過,或許真有妖物也……”

    “我保護你。”沈緣貼在郁長燼懷里,用腦袋蹭了蹭他的胸口,輕聲道:“教主不怕不怕。”

    作者有話要說:

    下篇晚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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