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死亡鳴響（十二）
031 死亡鳴響（十二）
那短暫的幾分鐘經歷非常恐怖, 但也正因為足夠驚嚇，費笙簫將整個過程都記得清清楚楚。
被列車長吞下去后，她其實一瞬間就失去意識了。
這種強勢的攻擊, 也難怪馬裘帶著防護道具進去也不行。
她以為他們的推測是錯誤的, 計劃可能要失敗，她的意識進入到了一片混沌中，自己也許會徹徹底底死掉。
然而不知道過了多久, 她驟然發現, 那片混沌并非完全靜止。
它在流動，流向她。
而她亦在流向它。
也在那一刻, 她突然感受到了渾身上下被腐蝕的劇烈痛楚，同時在意識中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那像是另一種生物在交談……
費笙簫的眼睛亮晶晶的。
剛經歷過這種可怕的事情, 她的精神卻非常亢奮：“我覺得, 那應該是火車怪在用它們的語言聊天！它們確實跟我們不在同一個次元里，我們的推測應該都是正確的！”
幾個人隨著費笙簫的話, 真是一顆心提起又落下，反復幾次后，他們松了口氣, 握緊拳頭, 眼神堅定了下來——既然他們的路線是正確的, 那就只能堅定不移往前走了！
沙宇又連忙問：“那操控面板什么的, 有找到嗎？”
費笙簫露出了尷尬的神色：“可能是因為時間太短了, 我甚至沒來得及想起這件事……”
宋仰道：“她是從昏迷中醒過來的, 沒辦法立刻清醒也正常。”
但這也意味著, 接下來的人必須在管道中停留更多的時間, 才有機會獲取到更多的線索。
可列車長越來越狡詐, 運輸獵物的速度越來越快，難保下一個人多停留一刻，會否就……
宋仰沉聲道：“先去敲門吧，既然要按這個計劃來，那接下來我們就不用再等災難臨近了，先讓列車長把這次的條件給出來再說。”
幾人定了定心。
沒錯，接下來他們要做的，就是進入駕駛室，再毀掉火車頭，他們不用再被動等待災難的到來了！
他們正要往駕駛室移動，站在原地巋然不動的夏景突然輕聲道：“進度條發生變化了。”
大家愣了下。
他們以為夏景說的是進度條又一次前進了，這也正常，消耗一次讀檔重來的機會，進度條自然會前進一點。
可當他們順著夏景的目光看向廣告屏頂端正中央那個進度條，他們才愕然發現——
這一次，進度條竟然一口氣前進了大半，轉眼就只剩下了大概三分之一！
進度條左端，原本吐舌頭賣萌的q版小人不知何時變成了非常生氣，怒發沖冠的模樣。
進度條底下的提示語也變成了：“身為糧食，怎么能主動攻擊主人呢？不能再干這樣的事情了哦！”
這個發現讓所有人震驚不已。
沙宇錯愕道：“這算什么意思？！”
黎棉皺眉：“我們主動攻擊火車激怒了它？”
夏景則若有所思。
看來，十次的讀檔機會也只是留給災難性毀滅的情況下使用的。
人為強制殺死火車，火車會立刻給予反擊。
不過，三星副本……這樣的發展似乎也不是猜不到。
若是真留給他們整整十次嘗試的機會，那這個副本反而顯得“寬容”到不可思議。
楊樂柳慌張道：“它警告我們不要再干這樣的事情，那如果我們又強制摧毀了火車，會發生什
么？”
宋仰吐出一口氣：“恐怕就是再吞一次進度條。”
費笙簫瞪圓了眼睛：“等等，那這樣一來我們還能有幾次機會啊？！”
在一片慌亂之中，夏景前進一步，審視這進度條片刻，給出了他推測的答案：“最壞的結果……還剩兩次機會吧。”
兩次？！
所有人僵住。
兩次機會也太少了！
宋仰沉住氣，說道：“就當還剩兩次機會吧，我們更加要抓緊時間了。”
語罷，他走向駕駛室。
其他人連忙跟上。
宋仰敲響了駕駛室的門，“篤篤”兩聲。
所有人都緊盯著駕駛室內列車長的動作，當他把白紙啪一下按到小窗戶上時，他們趕緊定睛看去。
“只有符合如下條件的乘客，方可推開駕駛室的門，進入駕駛室：
1、不限性別；
2、一米七以下。”
宋仰狠狠皺了皺眉，他又一次沒符合條件。
夏景瞇了瞇眼，面無表情掃了眼金發碧眼的列車長，得到了后者拋來的一個媚眼。
黎棉、費笙簫兩個女孩子都很高，沙宇作為男性來說有些矮，但也確實一米七出了頭。
因此符合條件的，只剩下了……
又一次被選中的楊樂柳和王止。
王止崩潰地直接逃到了這截車廂的尾巴上，背貼著門哭喊道：“為什么又是我？！我不進去！我不行的，你們不要找我！”
幾個人微妙地看了他一眼，無話可說，直接就收回了目光。
楊樂柳咬咬牙道：“我進去！”
沙宇的臉色很僵。
他紅著眼睛抓了把頭發，反應不如上一次激烈，卻也依舊難以接受。
——為什么他們這些想進去的，反而次次都選不中！
他怒吼一聲，蹲下身，雙手頹然撐住了腦袋。
楊樂柳心情復雜地擁抱了他一下，深呼吸一口氣，說道：“我們不能再浪費機會了，這一次，就讓我一直呆在里頭吧。”
沙宇猛地抬頭吼道：“樂柳！”
楊樂柳啞聲道：“我們現在離災難發生還有足夠的時間，只要在通過災難前把火車毀了，我就能跟著你們一起重生了，不是嗎？那在這之前，都是我可以利用的時間。”
話是這么說沒錯，然而按照費笙簫的經歷，被塞進管道中的人，是會中途醒過來的。
那個人會感受到被腐蝕的痛楚，這種緩慢的死亡，比前兩次在災難中斃命要折磨得多，光是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栗。
然而——
“有什么比真的死了還要可怕呢，”楊樂柳紅著眼睛笑道，“如果這次我不這么做，那我們就只剩下一次機會……最后一次就一定能成功了嗎？”
甚至試想一個更壞的情況，如果下一次列車長列出的條件，只有王止單獨一人符合。
以他的懦弱程度，他必然會拒絕進入駕駛室，只因他承受不了緩慢步向死亡的過程。
可到時候，按照星星升起的顆數，他們當中必定還得死三個人！
而又有誰能保證，那三個人中不會有你我？
因此，為了大家，為了沙宇，也是為了她自己，楊樂柳這次必須嘗試到極限。
沙宇徹底無話可說，他動了動唇，最終揪緊了自己的頭發。
楊樂柳冷靜下來，對宋仰道：“等會兒列車長把我塞進管道里之后，你們把管道劈開一半，不要怕傷到
我，也不要把我救出來。就讓我留在里面，如果那時候我神志還不清醒，你們就叫醒我，有任何情況，我們都可以實時交流！”
宋仰閉了閉眼，低聲道：“我知道了。”
他鄭重道：“楊姐，我們會盡量配合你。”
楊樂柳吸了吸鼻子，重重點了點頭。
火車在原野上飛馳，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一行人做好了準備——砍火車頭的工作依舊由黎棉來完成，只因她的劍是他們當中最具有攻擊性的武器。
在沙宇雙目通紅的注視下，楊樂柳毫不猶豫地推開駕駛室的門，任由自己被吸了進去！
就和費笙簫一樣，駕駛室外的人很快就沒辦法再看到里頭的情況，那面小玻璃窗被列車長怪物的舌頭給擋住了。
那貼在玻璃窗上的舌頭的蠕動，召顯著怪物有多么享受于這一頓美餐。
站在駕駛室外的幾人空氣凝結，沙宇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沒幾秒，“咚”一聲，他們轉頭一看，方形管道的出口出現了巨大的鼓起！
“楊姐出來了！”費笙簫失聲叫道。
宋仰立刻揮刀砍向方形管道的底面——
刺耳的金屬斷裂聲響起，方形管道頓時裂開了一半，而被腐蝕液包裹浸潤的楊樂柳掛了下來！
費笙簫捂住了嘴，眼淚迅速盈滿眼眶。
沙宇赤紅著雙眼沖上前去，啞聲喊道：“樂柳！樂柳！”
楊樂柳的身體被折疊成了非常不自然的形狀，就像是被人扔進垃圾桶前隨意捏成一團的紙巾。
她渾身濕漉漉的，臉部已經被腐蝕了大半，左側臉頰露出了森森白骨，眼眸半睜，仿佛完全沒意識。
沙宇伸手想去觸碰他，卻被宋仰立刻拽了回來——那全都是腐蝕液。
沙宇怒吼掙扎了起來，像一只困獸，宋仰只能更用力地按住他：“冷靜下來！”
夏景上前一步，仰著頭，冷靜地呼喚道：“楊姐，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蜷縮在管道中的楊樂柳一動不動。
管道右側傳來了什么動靜，夏景頭也不回地從空間袋取出砍刀砍斷了那一截管道，管道里頭飛出來半截手臂，嚇得費笙簫尖叫后退一步！
——那是列車長的手臂，這一次他沒能得逞，不禁憤怒地貼到了駕駛室門邊，通過那面玻璃窗惡狠狠地瞪著夏景的后腦勺，夏景卻連個眼神都沒給。
而夏景這一砍，管道的一端砸了下來，腐蝕液從斷裂面飛濺而出。
楊樂柳的身體順勢往下滑了滑。
她的眼皮微顫。
夏景低下頭，俯視而去，又一次呼喚道：“楊姐，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青年的嗓音溫柔輕緩，像是能拂進任何一場美夢。
管道中，楊樂柳還在緩慢地呼吸。
忽然之間，她的脖子伸了伸，喉嚨里發出了咯咯的聲響。
夏景眼睫下垂，目光落在了她那被腐蝕得喉管o露的脖頸上。
夏景輕聲道：“好的，我知道了，那就聽我說。”
“楊姐，我們現在在三星副本《死亡鳴響》當中，游戲已經進行到了最后關頭。我們的目標是退出怪物正在玩的全息游戲，方法是讓玩家融入到怪物的意識當中，找到全息游戲的操控面板，點擊退出。”
“這輪被選中的人是你，而你的意識，現在應該已經與怪物相融了。”
“你有尋找到那個面板嗎？”
腐蝕液一刻不停地吞噬著楊樂柳的皮膚、肌肉、骨骼，正試
圖將一個活生生的人融成泥漿。
楊樂柳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是在回應夏景。
夏景的身后，沙宇被宋仰按住，氣喘吁吁，額頭上青筋凸顯。
費笙簫捂著嘴巴，哭得臉頰上滿是淚痕。
黎棉沉默地守在車廂與駕駛室的連接處。
王止縮在這截車廂的最后，一聲不吭。
一時之間，整列列車陷入到了寂靜當中，所有人都在屏息，于痛苦和緊張中，等待著那一刻——
忽然之間，所有人的腳下，列車與軌道之間發出了一陣悶悶的“咔咔”聲響。
——列車竟然停住了！
慣性讓幾個人猛地往前倒去！
夏景向側旁跨出一步，站穩身體，立刻抬頭掃視四周。
他們停在了原野中央，靜止不動了！
費笙簫扶住身旁的座椅，震驚道：“火車停下來了？楊姐、楊姐這是成功了？！”
黎棉低聲道：“不，我們還沒有退出游戲。”
費笙簫一愣，所有人立刻再次齊齊看向楊樂柳，心臟撲通撲通劇烈跳動著。
楊樂柳能找到徹底退出這個全息游戲的按鈕嗎？
她現在還在尋找嗎？
管道中的楊樂柳，只持續地靜默著，保持著一個扭曲的姿勢，一點一點被融化。
三分鐘過后，一聲刺破夜色的鳴響響起。
火車竟重新啟動，“咔噠”“咔噠”往前行進起來。
夏景頓了頓，回過身，和宋仰對視了一眼。
宋仰沉默片刻，放開了沙宇。
幾人愣愣地看向他們，宋仰對黎棉低聲說道：“砍了吧。”
這一輪嘗試，應該已經結束了。
黎棉閉了閉眼，狠狠揮刀。
*
重回到這一關的最開始。
宋仰和沙宇從駕駛室里出來后，沙宇第一時間沖向復活了的妻子，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而宋仰轉身抬頭，看向那個廣告小屏幕。
小屏幕頂端的進度條已經快要走到末尾。
底下的小字提示著：“可惡的糧食，竟然敢背刺主人兩回！再來一次，這游戲就別玩了！”
真被夏景說中了。
他們現在只剩下了最后一次機會。
楊樂柳平復了下心情，含著淚開口就是一句：“剛才我成功把游戲操控面板給找出來了，就是火車停下的那個時候！”
這句話猶如一道驚雷，楊樂柳卻緊接著道：“但是我沒辦法點退出鍵，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個時候我的意識快消失了！”
然而這個消息已經足夠振奮人心。
宋仰和夏景的分析全都是對的，他們已經在一步步接近勝利！
宋仰再次帶頭走向駕駛室，敲響了門，幾人急切地跟著過去。
當列車長低頭開始寫字，沙宇突然踹了一下門，吼道：“讓我進去，你這個混蛋！”
黎棉也緊緊盯著駕駛室內那頭金發，咬牙低聲道：“讓我進去。”
宋仰沉著臉，一動不動注視著列車長，顯然在想著同樣的事情。
他們沒有更多的機會了，這一次必須成功。
在所有人的心弦都緊繃到了極致的時候，每個人幾乎都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費笙簫忽然弱弱問了句：“對了，我剛才突然想到——如果我們能成功離開游戲，那最后一個被塞進管道里的人，還能跟我們一起走嗎？”
幾個人一
愣，就連宋仰也怔了下。
他們都還沒有余裕思考到這個問題。
黎棉下意識道：“只要他沒死，那自然會跟我們一起離開游戲吧？”
可這句話一出口，黎棉也意識到了什么。
——只要他沒死。
前提是，那個玩家能在斷氣之前成功調出游戲面板，點擊退出。
然而事實是，楊樂柳盡了最大的努力，也沒能進行到最后一步。
最后一個被選中的玩家，若是能夠超越楊樂柳，那能在意識消失前完成整個任務，就已經是巨大的成功。
要對方活著挺到最后，這幾乎是不可能……
當這個念頭從所有人的腦袋里誕生，一道平靜溫和的嗓音喚醒了他們：“列車長給出條件了。”
幾個人下意識回頭一看。
“只有符合如下條件的乘客，方可推開駕駛室的門，進入駕駛室：
1、不限性別；
2、被禁錮住的人。”
眾人一懵。
“被禁錮住的人”？
這是什么古古怪怪的條件？
他們當中哪有人被禁錮住了？
宋仰第一眼看到這個條件就知道與他無關。
他煩躁于想自己來動手解決困境卻不得機會，同時也在審視著這一條與前幾次風格截然不同的條件。
就在這時，他聽到一聲輕笑，心中浮現出一股預感，倏地轉過頭。
青年站在他的身旁，正直勾勾盯著駕駛室，像是盯住了自己的獵物。
他輕聲道：“看來，終于輪到我了。”
第32章 死亡鳴響（十三）
032 死亡鳴響（十三）
之前每一輪選人, 列車長給出的篩選條件全都非常明確，無外乎是外貌特征。
這一次卻格外指向不明。
“被禁錮”，從表面去理解自然是被繩子捆住、被手銬銬住、被人摁住等等情況才能算吧。
剩余的這七個人里, 明顯沒有任何人符合這個特征。
但若說是心靈上的被禁錮, 這又太玄乎了，誰都可以認為自己是，誰都可以認為自己不是。
所以一聽夏景這話, 沙宇便遲疑道：“小冬, 你確定這說的是你？”
夏景云淡風輕道：“試試能不能推開門不就知道了？”
話正說著，他向駕駛室伸出了手, 動作之快把大家嚇了一跳，虧得宋仰第一時間將他手腕扣住了, 他們趕緊拍了拍胸口。
宋仰蹙眉看著夏景, 有很多問題想問。
但他知道, 這一定與面前這個青年深藏著的秘密有關，而這個青年絕對不會輕易告訴他答案。
宋仰沉默片刻, 問：“你知道進去后要怎么做嗎？”
夏景則挑起眉梢，反問一句：“宋醫生，你是有什么要交代的嗎？”
他們彼此都知道, 最后這一輪, 他們兩人之中有任何一個人能進去, 成功完成任務的概率都能提升到百分之九十九。
對于進去之后該怎么做, 他們不言自明, 因此宋仰這句話是廢話, 他想說的是別的。
宋仰深呼吸一口氣, 也不跟夏景藏著掩著了, 認真道：“剛才費笙簫說的確實是我們之前沒考慮到的問題, 你要做到活著點中退出按鈕，才能跟我們一起離開這里。”
“是的，我聽到了，我會努力的。”夏景答得很溫和。
宋仰的眉頭又深深鎖了起來：“你能做到嗎？”
“不能做到又如何，難道我就不用進去了嗎？”夏景掃了眼身后惴惴不安的幾人，輕笑著慢慢道，“我要是不進去，這一輪必定會死三人，不是嗎？”
宋仰再次陷入沉默。
沒錯。
他們沒有選擇。
他終于松開了夏景的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列車不斷向前飛馳。
夏景好脾氣地問：“還有其他話要說嗎？”
宋仰頓了頓，道：“要活著跟我們離開。”
誠然這個青年身上有很多謎團，充滿危險，又時常笑瞇瞇地挑釁他，宋仰有時候會被這家伙氣得牙癢癢的，但他并不希望這個青年輕易死去。
夏景凝視他片刻，掀唇道：“我會盡力的。”
“對了，這一次不用劈開管道，直接讓我留在里面就可以。”
“……好。”
“那我進去了。”
“……好。”
夏景回過頭，纖長漂亮的一雙手，按在了門上。
他身后的其余五人，全都高高提起了一顆心，期待、緊張、恐懼、擔心在他們的面孔上交織。
有一點，是夏景耍了宋仰。
他并不關心自己進入駕駛室與否會否影響其他人的生死。
夏景從不為了別人做任何事，更不會為了別人犧牲。
他做任何事的目的，都單單只是為了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剛才，他只是試著用人類慣用的話術，試探了下宋仰的反應，結果非常有趣。
他想，宋仰終究是個好人，但這個好人有一點與眾不同。
他聰明，善良
，勇敢，大膽，不會躲在別人身后讓別人替他面對危險，但也不會因為危險就攔在別人面前，阻止別人做正確的事。
腦子清醒，思維果斷。
和這種人相處，感覺真是太舒服了。
夏景覺得，要是可以的話，他希望以后能多和這家伙玩幾場副本游戲，這樣，他的日子也就不會太無聊了。
——他推開了駕駛室的門。
一股吸力將他狠狠拽了進去！
*
夏景進門前，列車長一反往常，趴在門邊用蠢蠢欲動，充滿惡意的眼神注視著他，顯然是想報復上一輪夏景砍斷了他的手。
要是被選中的人是宋仰或者沙宇，恐怕列車長這會兒已經興奮到癲狂。
所有人都在擔心夏景，怕他這次不會太順利，萬萬沒想到——
當夏景消失在門后，熟悉的列車長的舌頭緊貼在了那小小的玻璃窗上，下一秒，門內卻忽然傳來一聲哀嚎，怪物的舌頭離開了窗戶，反倒一股血跡噴灑了上來，嚇了眾人一跳！
幾人快步上前，沙宇緊張道：“怎么回事，發生什么事了？”
費笙簫臉色慘白：“冬景沒事吧？”
宋仰的心也提了提起，結果往門內一看，他松了口氣：“……不是。”
發出哀嚎的人竟然是列車長。
此時此刻，他的身體已然裂成了兩半，而他的上半身，已經連帶著舌頭一起齊根斷掉，整個消失不見。
夏景的腦袋已經快被列車長的“嗓子眼”吞沒，大家最后看到的畫面，就是他高高伸出手，手中握著一把沾血的砍刀。
砍刀憑空消失，夏景連帶著手臂徹底消失在了列車長的肉質管道中。
幾個人瞠目結舌，黎棉也震驚了：“他把列車長的整個上半身給砍了？！”
這駕駛室都進去過幾個人了，夏景是唯一一個正面進入駕駛室還能反殺怪物的！
費笙簫懵逼道：“不是，那列車長的上半身呢？！”
宋仰：“……”
宋仰：“……應該被他收進空間袋了。”
其余人：“？？？”
不是吧，這什么神人，自個兒都快被整個吞進去了還記得要收人頭呢？！
大家風中凌亂。
宋仰的心情也有些一言難盡，可同時他又感到了一絲意料之中。
很快，他斂了斂容，轉身盯向車廂上方的方形管道。
其余幾人也回過了神。
黎棉下意識想要走向車廂和駕駛室交接的位置。
可她很快就想到，這一次就算那個叫冬景的青年不成功，她也不能再砍火車頭，只因再來一次，副本恐怕會直接關閉，他們所有人都將被永遠留在這個副本當中。
若是那個青年不成功……
他們只能任由他被腐蝕，徹底化作火車的營養，供他們渡過這一關。
而之后，他們也只能按照列車怪物的指定，一個一個將伙伴送進去。
再也沒有強制讀檔重來的機會，不成功，便是死。
不論如何，這個游戲都將很快就徹底結束。
黎棉握緊了手中的劍，走回到了費笙簫身邊。
沙宇緊緊摟著楊樂柳。
宋仰沉默地盯著方形管道，等待著、等待著，直到“咚”的一聲，再次響起——
方形管道的出口處，鼓了起來。
所有人都頓時繃緊了身體，心跳開始加快。
……
夏景在自己和笑臉城一齊誕生后的這兩百多天里，曾數次嘗試過自毀。
這并不是因為他生無可戀。
就如他曾經對《不要去想！》副本中那個老奶奶說的那樣，他喜歡玩游戲，喜歡活著玩游戲，他從不好奇死亡。
他只是好奇，自己這樣的存在到底算是什么。
而那數次的嘗試，最終只讓夏景得到了一個答案，那就是——他永遠不會死。
他死亡數次，亦復活數次。
這樣的結果非常無趣。
夏景停止了關于死亡的探索。
因而，夏景也沒打算讓自己死在方形管道中，只因這很無聊，而且他還想要抵達怪物所在的真正世界，殺了它，將它吞入囊中。
夏景的意識就此進入到了混沌中，在這混沌里，他很快就找回到了自我。
他清醒地讓自己的意識緩緩上浮，就像是一個潛入海底的人無聲游向頭頂上方光影晃動的海面。
隨著意識上浮越來越快，越來越清晰的痛楚也開始從四肢百骸襲來。
他的肉//體正在被腐蝕液啃噬。
那透明的，看起來無害的液體在漆黑的金屬管道中飛快地侵蝕他的皮膚、肌肉組織，融化他的血管，摧毀他的骨骸。
與此同時，他的身體又在自發地修復。
這二者不斷拉扯對抗，痛楚幾乎毫不停歇地傳遞至夏景的大腦中，刺激著他的神經。
而他只是冷靜地不斷向上游去。
待沖出意識水面后，他將用最快的速度調出這場全息游戲的操控面板，點擊退出按鈕，這并不需要花費太多時間。
這一次他將趕在宋仰的前頭把火車怪物獨吞，這讓夏景的神經保持著興奮，意識高度集中。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點點小意外出現了。
夏景的余光冷不丁在一片灰色的混沌海洋中，瞥到了遠方兩道隱隱約約的人影。
他猛地停了下來，瞇起了眼。
這個情況并沒有在費笙簫和楊樂柳的口中出現過。
……應該是他這一輪獨有的例外。
那兩道人影在混沌中晃動著，面目模糊，像是兩道幽靈。
一道高，一道矮。
高的那個非常瘦削，好似還微微佝僂著脊背，應該是一個男人。
矮的那個則有著過肩的長發，應該是個女人。
女人正在機械地向他招手，男人則是一動不動站在那里，仿佛只是無聲地在盯著他，像只鷹隼。
這幅場景多少有些詭異。
夏景知道，這是怪物為了拖延他使出的小把戲。
但他承認，這個小把戲引起了他的興趣。
他沒有游過去，想必一游過去，那兩個人影就會后退。
他只漂浮在原地，凝神注視著那兩道人影，努力辨別著“他們”的外觀。
夏景沒有在記憶中思索到外形相符的對象，但這一刻他的心中確實浮現出了一些熟悉感。
就如同他明明從未去過現實世界，有時候卻對一些人類世界才會有的元素莫名地感到熟悉，就如同他明明從未接觸過人類的網文影視，卻能脫口而出“全息游戲”這個名字一般——
在這一刻，夏景幾乎可以肯定，他曾經在笑臉城之外的地方，接觸過這兩道人影的本體。
那是什么地方？
他為什么什么都不記得了？
他又到底來自哪里？
是誰將他禁錮在了小小的安全屋當中？
夏景思索著，挖掘著自己的記憶。
他能感覺到，有一面無形的墻擋在自己的面前，阻止他凝視真相。
夏景試著去推動這堵墻，沒有成功，指尖卻能撫摸到墻上的一絲裂痕。
……要怎么做，才能將這堵墻徹底摧毀？
站在墻的另一面，將墻動搖出裂痕的，又是什么力量？
夏景陷入到了沉思當中。
……就在這沉思之中，他頓了頓。
他能感覺到，就在這片刻當中，狹窄管道中大量涌出的腐蝕液已經徹底壓制了他體內的復活本能，他的心臟徹底停跳，思維也開始模糊。
被這個副本的怪物得逞了。
夏景非常平靜地想。
不過，雖然失去了奪取怪物軀塊的先機，但怪物親手送到他面前來的這份線索，他也覺得還算不錯。
——夏景最后看了那兩道人影一眼，不再留戀，向上躍出了水面。
灰色的混沌被撕裂，夜色闖入到了他的視野中！
狂風拍打著他的面龐，他在“咔噠”“咔噠”不斷地往前奔馳，沿著那條沒有盡頭的軌道，沖向遠方的海洋！
他與火車的意識，徹底合二為一。
夏景心念一轉，一面巨大的，半透明的全息屏豁然展現在他面前！
全息屏上有著各種各樣花里胡哨的功能分塊，每個分塊都以陌生的文字進行著標注。
夏景迅速掃過整個全息屏，目光在右上角一個紅色的，只寫了兩個火車文字的功能鍵上停住。
他延展出意識的觸角，輕點那個功能鍵。
*
車廂內的眾人眼看著那鼓起的方形管道慢慢癟了下去，火車甚至沒有絲毫的停頓。
在這一分一秒之中，希望的火焰逐漸熄滅，余下的只有冰冷的灰燼。
費笙簫和黎棉閉上了眼。
沙宇和楊樂柳垂下了頭，楊樂柳嘴中發出一絲嗚咽。
躲在遠處角落里的王止徹底絕望，嘴里喃喃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宋仰卻沒有放棄。
即使方形管道已經開始癟下去，他卻還是在盯著那處。
黎棉打起精神，說道：“我們這一關的災難是海嘯，我們還是先看一下有沒有道具——”
王止崩潰哭嚎：“會死三個人！再怎么準備我們都會死三個人的！”
黎棉被打斷，費笙簫吸了吸鼻子，也終于爆發了：“那像你一樣一直躺平就能活下來了？！”
王止哭個不停，沙宇轉身狠狠踢了下椅子，車廂內頓時陷入到了混亂當中。
就在這時，火車突然急剎車，停了下來！
眾人猝不及防，順著慣性狠狠往前一倒，待連忙穩住身體，他們震驚地抬起了頭。
——他們停在了那遼闊大海的海岸邊！
就在這時，宋仰忽然喝道：“把武器握在手里，隨時準備好！”
幾個人一愣，慌里慌張趕緊把武器從空間袋里取了出來，就在下一秒，他們眼前一黑！
視野再次明亮起來時，他們愕然發現，他們竟身處在了一個巨大……超級巨大的粉色房間中！
這是與方才那個世界，截然不同的地方！
費笙簫睜大了眼睛，激動道：“我、我們離開游戲了！”
沙宇也站了起來：“小冬成功了？！”
他們來到了這個地方，一個個都像是變成了小小人的愛麗絲，房間中的一切物
件對他們來說都是巨物。
粉色的沙發是巨物，粉色的床是巨物，天花板上的吊燈離他們遠得像云霄，而他們正排排坐在一個……紅色的塑料玩具卡槽里。
每個人的座位底下都有一個洞，這些洞似乎統一連接著前后兩根管子。
前端的管子連著一臺方型機器。
機器上的文字歪歪扭扭，他們看不懂，但機器上貼著的游戲包裝紙他們看懂了。
那上面畫著一列小火車，火車面向夜色，前方的夜空中則有十一顆大大的卡通星星。
小火車車廂里頭是十一個梵高吶喊臉的小人頭，小人頭驚恐尖叫著，小火車臉上則是在得意地笑，似乎對于闖過接下來的一關勢在必得。
——這真的是一臺游戲機！
幾人再回頭，順著卡槽后方延伸出去的那根管子一看。
他們身后，一個與游戲中冰冷無機質的火車截然不同的火車怪像一條蟲子一樣，憤怒地甩掉了戴在它頭上的頭盔，吐掉了咬在嘴里的管子。
——想必在游戲中死掉的玩家，在游戲外全都被腳下的洞吸進了管子，最終進了火車怪的嘴里。
此時此刻，火車怪怒吼著嘰里呱啦的話語朝他們撲了過來！
他們要正面與怪物決戰了！
費笙簫尖叫了起來，黎棉拔出劍喊了聲：“大家小心！”
她和宋仰一起朝火車怪沖了過去！
沙宇護著楊樂柳趕緊跳出了這個紅色塑料卡槽。
王止也想要往卡槽外爬，卻被小火車的尾巴橫掃，大叫一聲直接撞向了一旁的墻壁！
場面一時陷入混亂，下一秒，這個巨大房間的門也被砰一聲撞開。
一列比他們身后的小火車還要巨大的火車怪直起身體，瞪著它那兩只銅鈴般的眼睛，就像是一個媽媽以為孩子在房間里胡鬧般，開始嘰里呱啦罵人。
罵了沒兩句，看清楚房間里的景象，它一滯，終于意識到情況不對，面露兇光，張嘴露出了嘴中的獠牙，俯身朝沙宇和楊樂柳撲了過去！
——這是一個火車怪的家，分為上下兩層，家里總共住了四個火車怪。
人類是它們的食物，亦是它們的玩具，面對不聽話的人類，它們自然要殺。
而為了離開副本，所有人亦拼了命地揮刀砍去！
宋仰成功斬殺小火車怪，渾身沾滿血跡。
他轉動身體，掃視四周。
王止以扭曲的姿勢一動不動趴在墻邊，臉的下方流淌出一大片血跡，不知道何時已經死去。
宋仰的目光微微一頓，又看向其他方位。
黎棉、費笙簫在和第三個闖入進來的火車怪糾纏。
沙宇和楊樂柳在殺了第二個火車怪后便沖出門外與第四個火車怪交戰。
宋仰微喘著氣，反復掃視整個房間三次。
沒有夏景。
從頭到位，夏景都沒有出現在這里過。
宋仰的手微微攥緊。
前方，黎棉斬殺第三個火車怪，而房間外最后一個火車怪見勢不對開始往外逃！
他們四人立馬追了出去。
宋仰深呼吸一口氣，最后看了身后那空蕩蕩的紅色塑料卡槽一眼。
他閉了閉眼，回頭，離開了這個房間。
……
粉色的房間里一片狼藉。
地上橫七豎八躺了不少尸體殘塊，血跡灑滿四面墻壁。
巨大的塑料玩具在戰斗中被擊碎，飛濺得到處都是，全
息游戲頭盔滾到了角落。
這是一幅慘烈的畫面，卻也已經陷入到了定格當中。
一切都靜悄悄的，只有樓下的動靜不斷傳來，悶悶作響，有人在尖叫，有人在怒吼，桌椅相撞，器具傾倒。
沒一會兒，就連樓下的動靜也徹底消失了。
靜默了大約有好幾分鐘。
零零落落的動靜重新往樓上攀爬而來。
一行人氣喘吁吁在房間門口站定，怔怔地看著里頭這幅畫面，百感交集，低低交談。
他們似乎是在難過于最后一個伙伴，最終真的沒有跟他們一起走到這一步。
有人哭了，有人沉默。
這一個副本的最終，甚至沒人有心情去回收那些怪物軀塊。
在接受事實后，筋疲力盡的他們互相交換了聯系方式，相繼退出了副本。
人影一道道消失。
最后只剩一個人，停留在門口。
他久久凝視著，像是在等待著奇跡的發生，然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房間里的一切不變如初。
最終，他低聲道：“……再見了，夏景。”
……
寂靜的怪物之家，再也沒有任何活物的身影。
副本卻還未關閉。
整棟房子靜悄悄的，風從每一扇窗戶里吹進來，呼呼作響，漸漸吹散了那濃重的血腥氣。
陽光照射著里頭的一切，仿佛這只是一個美好的下午。
就在這如夢境一般的寂靜當中——
突然，有一道喘xi聲響起。
一個纖瘦的身影，驀地出現在了地面上，那堆紅色塑料玩具碎片的上方。
他仰躺在地面上，雙眼微睜，眼睫微顫了一下，意識中就響起一道機械的系統音：“發現副本bug00079，玩家夏景已死亡，立刻執行bug粉碎。”
夏景的身體瞬間被粉碎成一灘人形肉泥。
系統：“bug粉碎完畢，副本恢復正常。”
而下一秒，肉泥再次凝聚成了完好如初的人形。
青年手長腳長，身形纖細，皮膚白皙。
夏景睜開眼，系統再次發出聲音：“發現副本bug00080，玩家夏景已死亡，立刻執行bug粉碎。”
粉碎成肉泥，再恢復。
“發現副本bug00081，玩家夏景已死亡，立刻執行bug粉碎。”
“發現副本bug00082，玩家夏景已死亡，立刻執行bug粉碎。”
……
在一次次的粉碎與重生中，夏景終于努力調整姿勢，趴在了地上。
他憑借著一秒一秒短暫拼接起來的視野，將房間中的全況收入眼中。
夏景訝異地挑起眉梢。
怪物尸塊似乎全都好好躺在房間里，宋仰竟一塊都沒收走？
念頭剛落下，他再次被系統消滅，那堆肉泥維持著他趴在地上的姿勢。
一秒后，人形重塑，夏景飛快伸出手，伸向了近在咫尺的怪物軀塊。
——那就全都歸他了。
第33章 安全屋（五）
033 安全屋（五）
宋仰是從他的私人登錄室里出來的。
出來時, 他的個人空間里空蕩蕩沒有一個人，賈清和封識都不在，應該還沒通關副本。
宋仰將空間鑰匙從空間袋里取到手中, 心念一轉，一扇門便展開在他的面前。
打開門, 外面是交流大廳，人來人往, 大部分人聚集在全息大屏前，正仰頭窸窸窣窣討論著笑臉城剛剛更新的玩家排名。
宋仰沉默地抬頭看去。
第一名，5390分。
第二名，2078分。
第三名, 2070分。
第四名，2036分。
……
游戲大廳里到處都是竊竊私語。
“第一名那位大佬分數變成了五千多？！一周暴漲四千多？！”
“第一位肯定是前幾天進入四星副本的那五個人之一……四星副本通關積分只有80, 這么一算人頭分……”
“等等, 這次四星副本不會只有第一位大佬一個人通關吧？人頭分他一個人全拿了？？”
“前四名感覺應該沒太大變化, 二三四名照舊咬得很緊，但是你們看，第六名和第九名那里突然斷層了！”
宋仰緩緩掃視整個排行榜。
每一周, 都有人疑似從排行榜上消失。
死亡在笑臉城是一件隨處可見的事，沒有人會知道這些消失的人到底折在了哪里。
而這當中，又會否有那個狐貍一樣的青年？
宋仰垂眸，想起了剛才離開副本時, 意識中響起的系統音。
“恭喜玩家宋仰通過三星副本《死亡鳴響》！”
“三星副本滿分50分，玩家宋仰通關得分49分！”
“玩家程嘉裕已死亡, 總積分87分將進行分配；玩家馬裘已死亡, 總積分75分將進行分配；玩家葉翔已死亡, 總積分222分將進行分配；玩家安如明已死亡, 總積分112分將進行分配；玩家王止已死亡，總積分65分將進行分配；玩家夏景已死亡，總積分4分將進行分配。”
“待分配積分總計565分，玩家宋仰獲得五分之一，為113分。”
“玩家宋仰通關總積分為162分，目前累計積分為5390分，請再接再厲哦！”
玩家夏景，總積分4分。
那個青年似乎有著一離開副本就將積分全部揮霍的習慣，根本沒有可能進入到前一百排行榜當中。
即使死了，也只是悄無聲息地死在了這詭譎世界的某個角落。
宋仰說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無聲佇立許久，最終，只調出全息小屏，將幾天前他發出的懸賞令給撤了，轉身離開了這里。
在他離開后大約五分鐘——
游戲大廳不起眼的角落，某一間公共登錄室從綠燈跳轉到了紅燈。
下一秒，登錄室的門被打開，從中走出來一個青年。
青年身形修長，泰然自若，出來后就瞥了眼全息大屏上的排行榜。
注意到排行榜第一名的分數跳躍時，夏景眸光微動，眼底閃過一絲興味。
他的猜測應該沒錯。
宋仰，就是目前笑臉城玩家當中總積分最高的人。
那個男人有能力，也有決斷，目標明確，積分飆升是必然的，就是不知道這一次他為什么會連一塊怪物軀塊都沒取走。
難道是臨時出了什么事，匆匆離開？
夏景只微一思索，便將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放在了腦后。
回到安全屋，團子熱情地上來迎接他。
夏景關上門，安全屋立刻開始了日常漂流。
這一次游戲，夏景被副本判定為死亡。
雖然靠著不死之身最終退出了副本，但他并沒有獲得任何積分，原有的4個積分點也已經被充公，只收獲了滿滿一大袋怪物軀塊回來。
——所幸，這才是夏景最想要的東西。
他走過窗邊，溫柔輕點了下話筒小怪的腦袋，話筒小怪抖了抖，乖乖張開嘴，轟轟烈烈唱起了熱烈的搖滾樂。
就在這音樂聲中，夏景走進廚房，愉悅地開始“分尸”。
火車怪的攻擊部位為喉管，怪物道具名稱則為“吞噬萬物之喉”。
夏景將四個怪物道具全部掛到了小超市貨架中出售，其余怪物軀塊則全部存放起來。
可就在關上庫房大門的時候，他頓了頓。
心念一轉，夏景勾了勾唇，取了些怪物軀塊，來到了安全屋客廳當中。
消耗實在必不可免，有空還是多進幾個低星副本多搞點怪物回來吧。
……
這一晚，笑臉城論壇再次轟動了，一個帖子迅速躥火，久居首頁不下。
帖子名字是“今天有人進安全屋了嗎？”
1L：“瀉藥，沒進，今天依舊是狼狽躲怪的一天。”
2L：“怎么的，這成每周一問了嗎？”
3L：“遇到安全屋的幾率很小吧，我在這里混了兩個月了都沒碰到過一次……”
4L：“我的老天爺啊，樓主你進去過了是吧？你玩了嗎？”
5L：“？樓上在說什么，玩了什么？”
6L：“我靠安全屋進貨游戲機了，有十臺，是打怪游戲，里頭的怪物各種各樣，我還碰到了我曾經殺過的怪，然后這次我被殺了[微笑]”
7：“？？？？”
8L：“哈？？？？”
9L：“6樓的兄弟，巧了，我今天進入了決賽圈，也被曾經在副本里親手殺過的怪反殺了[狗頭]。”
10L：“決賽圈？？等等，你們幾個人在玩啊？”
11L：“我是6L那位，雖然不好意思承認，但當時跟我打同一局的除了兩位同樣躲進了安全屋里的兄弟，還有就是美人店長和他那只金毛[捂臉]我死的時候店長和狗都還沒死，最后狗子為了保護店長英勇就義，店長贏了[捂臉]”
12L：“？？？？？？”
13L：“狗？？？”
14L：“？？？6樓兄弟連修狗都打不過？！”
15L：“擦，怪不得我今天殺怪的時候一晃眼看到了安全屋，還納悶里頭幾個人聚堆在一起干啥呢！竟然是在打游戲！”
16L：“我也想和美人店長一起打游戲[口水]”
……
現實中正值五月。
宋仰趁著五一節假日回了趟家，剛進家門就接到了封識的電話。
封識比他大一歲，研究生在讀，兩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關系，沒想到長大后也一起倒霉地被笑臉城選中。
電話里，封識問道：“你把懸賞令撤了？”
笑臉城有關的信息會在現實中被抹消，前提是玩家明確透露出了笑臉城的存在。
由此，許多玩家學會了“加密交流”，只要小心，一些小事情還是可以隱晦地在現實世界被提及。
宋仰想起
這回事，只簡單解釋道：“嗯，兩天前就撤了，忘了告訴你們。”
封識繼續問：“你找到對方了嗎？”
“沒有，”宋仰轉身在窗邊靠住，垂眸淡淡道，“那個人死了。”
封識頓了頓，問：“你確認他死了嗎？我剛剛從一個游戲里出來，收到了一個人的聯絡，那個人說他遇到了一個和你的描述非常像的人。”
在他們的交流中，“游戲”指代的就是副本。
宋仰下意識地站直了身體，可他很快又想到，這多半是為了賞金，看到一個類似的人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沖過來的玩家。
夏景的死亡是笑臉城系統明確通報的，不可能會有例外。
封識問：“那現在怎么說，你要見他嗎，還是算了？”
宋仰看了眼時間，還早，他爸媽姐姐也都還沒回家，閑著也是閑著，便道：“我進去一趟吧。”
進入笑臉城后，他和封識在個人空間里會和。
封識和那個玩家目前只通過全息小屏交流，說好了如果信息有用再見面。
但也正因為此，對方要求他們先提供一個笑臉城官方超市售賣的武器當做定金，以防他們白嫖消息。
封識提前將一個武器放在了游戲大廳里他們約定好的角落，此時此刻，全息小屏中進來了一則電話，想必是對方已經取到武器了。
封識接通電話，那人說道：“我是今天在一星副本《繁星》里撞見那個人的！我記得很清楚，這個副本是一個九人副本，最開始聚在一起玩家也確實是九個。五個老玩家，四個新玩家。”
“游戲玩到一半的時候大家就跑散了，我是一個人行動，結果在遇到怪物的時候突然殺出來一個陌生的玩家，那家伙把怪物給砍了，收了人頭就跑了個沒影！”
“我被嚇了跳，后來副本結束之后我尋思著不對勁啊，這才想起兄弟你掛出來的懸賞令。那家伙的性格咋樣我不知道，我和他只打了一個照面，但他臉上那個絕對是人/皮/面/具，而且畫風確實很有‘個人特色’……”
這兄弟說起那四個字時，語氣非常微妙。
宋仰心中一動，問道：“你確定那個玩家最開始不在那九個人里？”
對方非常激動：“我確定，那家伙太丑了，就，丑得不像是人能長出來的樣子，那臉我都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反正如果見過這家伙，我肯定不會忘的，他絕對不在最開始的其他八個人里。話說兄弟，這家伙到底什么身份啊，普通玩家怎么能中途竄進副本里去的？我怎么覺得有點詭異呢！”
封識聽了這些話，看向宋仰。
他至今沒問過宋仰關于懸賞令上那個人的事情，只聽賈清說過，宋仰要找的那個人可能是一個叫“夏景”的青年。
至于宋仰為什么忽然要找對方，還沒在懸賞令上公布對方名字，賈清也不知道。
賈清甚至不知道夏景和宋仰是啥時候為了怪物道具起糾紛的。
封識對宋仰比較了解，他大概能猜到，宋仰與那個叫夏景的青年之間，必定發生了更多不為人知的事情。
只是宋仰還沒打算對他們說，他便也不會開口問。
卻沒想到此時此刻，竟會聽到這樣一則消息。
而宋仰的臉上沒有驚訝，更多的是沉思，狐疑，不解。
……
宋仰清楚記得上一次他在四星副本里遇到的事情。
他確定夏景是中途插足了那個副本，那個青年甚至一丁點都不怕別人察覺到他的出現有多怪異，非常大膽肆意。
如果這個前來聯系他們的玩家嘴中
所說的是真的，那么這個情況確實和他上一次經歷很像。
但還是那句話，笑臉城系統已經播報了夏景的死亡。
除非笑臉城自己出了bug，那么這個玩家遇見的就絕不可能是夏景。
可如果不是夏景，這個玩家遇到的又會是誰？
一個行動習慣與夏景如此相像，甚至和夏景一樣擁有中途闖入進行中副本的能力的人。
他們會是一個群體嗎？
宋仰思索許久，問了句：“見到那個人的時候，你有發現其他不對勁的情況嗎？”
對方想了想，道：“沒了，反正后來我就沒見到這家伙，一直在管自己逃，中途還遇見了一次安全屋……對了，那家伙會不會是從安全屋里出來的？”
宋仰否決道：“玩家如果離開安全屋，那只會回到他原本所屬的副本。”
對方嘀咕：“也對，那家伙如果是從其他副本進安全屋的，離開安全屋后也不可能到我們的副本里頭來啊。”
而且，一個玩家決不可能通過安全屋，從同一個副本的上一次開啟，直接跳躍到下一次開啟。
曾經有玩家試驗過。
正常來講，游戲結束后，副本會留給幸存玩家二十分鐘左右的時間陸續退出副本。
但若是這時候有一個玩家進了安全屋，那么副本關閉時間會一直延長到他出來為止。
也就是說，絕不可能出現同一個副本上一次開啟時進入里頭的玩家，在安全屋里呆到這個副本第二次開啟，加入到第二批玩家當中來的情況。
所以不論怎么想，此時聯系他們的這個玩家遇到的情況，都和宋仰那一次一樣不對勁。
不過，安全屋倒算得上是一個線索。
宋仰說道：“我們見個面吧。”
他想，他或許得想辦法追蹤一下安全屋，這個笑臉城中最為神秘的存在。
第34章 安全屋（六）
034 安全屋（六）
笑臉城運行第247天, 某一星副本當中。
一群玩家剛從一個怪物口中脫身，瘋狂地在古城中逃跑。
這是五個中學生，五個人身上穿著同樣的校服, 三男兩女。
他們當中有些人已經快要力竭，艱難地邁動著雙腿，臉上全是絕望的眼淚，卻連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唯恐再次引來怪物的注意。
心臟就快要爆炸, 滿腦子都在想著要不算了吧, 不想再逃下去了，索性在這里被怪物吃掉, 也就一了百了了！
如此想著, 隊伍最后頭的一個人真的停了下來。
她雙手撐著膝蓋，喘氣喘個不停, 眼淚一滴滴砸在了地面上。
前頭幾人發現她掉隊了, 連忙停了下來，用氣聲喊道：“黃小沫, 快跟上，別停！”
黃小沫哭著搖頭道：“我跑不動了，你們走吧, 別管我了！”
幾個同學聽到這話臉色一變, 趕緊跑了過來。
“別這樣啊！”
“來，我們拉著你一起跑！”
“你想想你爸爸媽媽，再堅持一下好不好？”
“別停在這里了，這里很危險！”
黃小沫想說她也怕死。
就在剛才, 她親眼看著一個新人玩家被那個怪物嚼碎吞了下去, 她的頭皮都麻了, 如果不是真的已經沒力氣，誰會在這個時候停下來呢？
她只是真的跑不動了。
黃小沫崩潰地哭著，連直起身體都做不到，而其他四個同學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覷。
就在這時，他們右邊的一棟屋子倏地變換了模樣，從古城里清一色的陰森木屋變成了一棟風格非常假日的白墻小屋，把他們五人嚇了跳。
等到看清楚這小屋里頭的模樣，一個男孩子驚喜道：“是安全屋！”
*
今天的安全屋已經陸陸續續進了好幾波玩家。
有的玩家正在沙發邊發呆，大概是在思考人生，又或者在考慮回到副本之后要怎么做。
有的玩家在客房里呼呼睡大覺。
有的正在狼吞虎咽意大利面和炸雞。
……有的則是在跟團子一起打游戲。
夏景剛將幾杯汽水端出來，就看到了戰戰兢兢推門而入的五位中學生，他溫柔微笑道：“歡迎光臨安全屋。”
一看到夏景，黃小沫的同桌，也就是五個人當中的另一個女孩子激動地抓住了她的手臂，低聲喊道：“是安全屋的美人店長！”
黃小沫這會兒還淚眼朦朧，有些懵。
她呆呆地看著夏景，只覺得這位美人店長百聞不如一見。
以前在笑臉城論壇里看其他玩家討論起安全屋時，她滿腦子只想著，要是以后他們五個人每次進副本都能遇到安全屋就好了。
她沒心思關注安全屋里有多少好吃的，多少好玩的，也沒心思關注安全屋店長是高是矮，是胖是是瘦，她只想要在危險的地方，能有一個安全的躲避之地。
可當她真的見到了這個人物時，她才意識到，這個人被頻頻提起是有原因的。
青年身形頎長，手、手腕、脖子，無一處不漂亮，那張臉更是眉眼如畫，狹長的鳳眸攜卷著一絲笑意，微勾的形狀優美的眼梢，仿佛都含著春風。
僅僅是看上一眼，黃小沫那一顆被恐懼摧毀得即將崩塌的心，就莫名穩定了下來。
夏景將汽水遞給先前來的客人之后，轉身走到了前臺，將五位小朋友支付的怪物軀塊
放到了電子秤上一稱。
他滿意地笑瞇起眼睛，簡單對他們講了下安全屋里的規則，便問道：“想要吃些什么嗎？如果累了的話直接去客房休息也可以，走廊盡頭左右兩間就是你們的房間。”
五個中學生對視一眼，齊齊喊道：“我們、我們想吃東西！”
在古城里沒日沒夜躲了三天，他們快餓死了！
……
等到夏景進了廚房，五個中學生在客廳里無人的長方形餐桌邊坐了下來。
“黃小沫，你現在好點了吧？”一個男同學關心道。
黃小沫吸了吸鼻子，重重點頭，小聲道：“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別這么說，我們都理解的，其實我也快跑不動了，還好遇到了安全屋，不然我真怕我撐不到這個副本結束……”
“說起來，安全屋里頭，真的好安逸啊……”
黃小沫跟著小伙伴們一起環視四周。
安全屋的風格非常小清新，窗臺邊擺著一盆盆靜悄悄綻放的花朵，還有一個小金魚缸，兩條金魚在里頭對頭而睡。
他們餐桌旁有一個木質柜子，柜上有一只話筒，安全屋里此時流淌著的舒緩音樂，似乎就是從話筒中流瀉而出的。
黃小沫的情緒緩過來后，就起了身，好奇地走到話筒邊瞧了瞧，心想這難道是話筒型音響？
結果剛伸出手想要觸摸，小話筒竟扭動了下，躲開了她的指尖。
黃小沫的動作一僵。
小話筒迅速回正，一本正經地好像剛才那一瞬的彎曲只是黃小沫的幻覺，它就是只正經話筒。
黃小沫：“……”
她訕訕地收回手，突然意識到了什么，用一種全新的目光重新打量整間安全屋……
走回到餐桌邊時，幾個同學正在低聲商量。
和其他玩家一樣，他們平時有積攢怪物軀塊的習慣，這會兒五個人手中還有點存貨。
他們在是用多余的軀塊延長安全屋休息時間還是去小超市購買怪物道具之間猶豫了下，最終決定選擇后者——一直在這里躲著也不是事兒，他們總得想辦法通關副本！
就在這時，夏景端了兩份炒飯上來，打完游戲獲勝歸來的團子腦袋上則頂了一大盤炸雞，引來黃小沫同桌的一聲“好可愛”。
香噴噴的味道讓五個孩子感動地快要流下眼淚。
誰能想到呢，他們進了險惡的副本里頭，竟然還能吃到這種大餐！
一個男生拿起一個小雞腿就開啃，啃上一口吃驚道：“臥槽，太好吃了吧！”
炸雞外殼香脆，里頭肉質鮮嫩還流汁，簡直比他們在現實世界中吃到過的所有炸雞都好吃！
那個男生震驚地問夏景：“店長，這是你親手做的嗎？”
夏景想了想，認真點頭道：“是啊。”
黃小沫同桌剛嘗了口炒飯，也超級美味，她崇拜道：“店長，你的廚藝也太好了吧！”
夏景微笑：“是嗎，其實挺簡單的。”
“店長店長，這里都沒有菜單，那是什么都能點嗎？”
夏景繼續微笑：“嗯，沒錯。”
黃小沫下意識問了句：“那這里什么食材都會有嗎？”
聽到這句話，夏景眸光一轉，看向她，唇邊的笑容緩緩擴大。
他緩緩說道：“只要你們想要，就能變出來。”
一個“變”字讓五個孩子喉嚨里的食物硬生生卡在了那里。
他們懵了。
……變？
怎么變，用什么變？
見他們五臉懵逼，夏景的笑容變得更深。
他溫柔地提醒：“你們在笑臉城能夠見到的，觸摸到的，食入的，全都是用同樣的能量變換出來的不同形態的東西。”
五個孩子：“……”
夏景眨眨眼，真誠建議：“所以如果真的在副本里找不到食物，太過饑餓的話，想辦法將你們平時攢下的怪物軀塊做熟也是能補充能量的。”
想了想，夏景補充道：“要是能接受，生吃也沒問題。”
五個孩子：“…………”
有問題啊，問題很大啊，炸雞突然不香了啊！！
他們一個個都僵在了那里，拿在手里的，含在嘴里的，不敢吃，不敢咽，但當著夏景的面，又不敢扔，不敢吐。
夏景玩夠了。
他輕笑出聲，愉悅地留下一句“那就請慢用”，轉身想要離開。
黃小沫回過神，拽了下夏景的衣角。
夏景再次回過身去，黃小沫猶豫了下，問道：“店長，關于怪物道具，你有什么建議嗎？”
聽到黃小沫的話，其他四個同學愣了愣，也不再矯情了，趕緊把食物咽下，一個個眼巴巴地瞅著夏景。
夏景若有所思地向窗外投去一眼。
一星副本《古城之夜》，他記得副本主怪是一種黃土凝聚而成的怪物，它在何處都能現身，只要它察覺到玩家們的蹤影。
用刀砍中就會原地散形，普通的武器根本殺不死它。
一個男同學猶豫道：“我們覺得，想要殺死這個怪物，好像只能一把火把整個古城都燒了，這樣的道具我們是有，但是這個副本的整個地圖也就這么大，要是把古城全燒了，那我們也沒地方逃了……店長，你這里有合適的怪物道具可以推薦下嗎？”
怪物的攻擊部位被玩家摘取下來之后，有的會保留純粹的攻擊性能，有的只會保留純粹的防護性能，還有的則會兼具攻擊與防御。
安全屋小超市是公認的怪物道具大本營，雖然不齊全，但絕對是整個笑臉城最多。
這里應該能有足以在大火中保護他們的東西吧？
五雙稚嫩清澈的眼睛忐忑地注視著夏景。
夏景在心情不錯的時候，向來不介意為別人提供點思路，更何況這五個小孩還算可愛。
他想了想，瞇眼笑道：“小超市貨架上所有售價高于1000g的防護性怪物道具，你們都可以使用。”
幾個孩子還沒來得及高興，聽到1000g就耷拉下了腦袋。
他們手頭上總共也只有大概500g的怪物軀塊了，原本還以為應該足夠的……
看他們垂頭喪氣，夏景眼眸微轉，單手撐在了一張椅子的椅背上，屈指輕敲。
黃小沫正茫然地想著他們離開安全屋后到底要怎么辦，就聽到頭頂上，清泉一般的嗓音緩緩落下。
“笑臉城的所有副本，本質上并為了殺死所有玩家而生，所以一定會給玩家留一條生路。”
“怪物道具可以成為玩家們通關的捷徑，但即使沒有捷徑，副本內部必定也會有一把‘鑰匙’。”
五個孩子立刻抬起頭。
俊美的青年說道：“我沒記錯的話，這個副本里應該還有一個副怪。”
黃小沫連忙道：“有！”
夏景這么一說，幾個孩子立刻有了思路。
“對了，那個副怪好像在攻擊我們的時候會先把自己包裹起來，用火傷不了它，扔刀過去倒是能讓它破皮！”
“那它的外衣應該就是它的攻擊部位吧，摘下來說不定就是防御性怪物道具了！”
“對哦，我們當時沒追上去……”
“我們當時也是想早點殺死主怪啊，沒想到副本副怪也這么重要！”
看著精神起來的大家，黃小沫的心中終于又升起了一絲希望。
她仰起頭，雙眼亮晶晶地看著夏景。
她記得自己曾經在論壇里看到過老玩家說的一句話。
“副本里的一切，皆是線索。”
當初她并不理解這句話，或者說，即使她知道這句話的含義，也并不知道要去怎么思考。
直至聽到夏景這番簡潔的分析，黃小沫恍然間好像就明白了，在副本中，玩家應該保持一種怎樣的思維。
人在困境中絕望的時候，很容易忽略掉這個困境中還有一根可以讓他們往上爬去的繩索。
其實只要足夠冷靜的話，就能發現這根繩索的末端就躺在他們的腳邊。
這一刻，黃小沫深吸一口氣，她覺得自己還可以再努力看看，再勇敢一點。
她啞聲道：“店長，謝謝你。”
夏景頓了頓，微笑道：“不客氣。”
不過……
他瞧了眼外面，想著，安全屋似乎在這個副本里停留得有些太久了。
這個念頭剛落下，又一道人影匆匆推開安全屋大門，闖了進來。
這人虎背熊腰，臉上還有道疤，氣喘吁吁又警惕地掃視了整間安全屋后，他的目光定在了餐桌邊的五個孩子身上。
五個孩子的討論聲戛然而止。
夏景瞥了他們一眼，清晰感受到了這五個孩子瞬間升騰起來的恐懼和不敢置信。
刀疤男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喲，我說怎么整個副本好像就只剩下了我一個人似的，原來你們偷偷摸摸躲進安全屋里來了？”
黃小沫握緊了拳頭。
這個副本里，讓人絕望的除了怪物，還有這個人……
這人是一個經驗比他們多得多的老玩家，非常狡猾陰險，之前死去的五個新人玩家里，有四個是被他坑死的。
現在整個副本里剩余的玩家，除了他們就只剩下他了。
怎么就連他也進了安全屋……
黃小沫咬了咬唇。
刀疤男的闖入讓安全屋內的氛圍驟然一變。
他大搖大擺走過來，一看到黃小沫他們面前擺著的炸雞，就伸手撈起來啃，一邊啃一邊還冷笑道：“我在外面逃得要死要活，你們在這里倒是很舒服啊，有吃有喝的！”
五個孩子不吭聲。
孩子們的沉默似乎滿足了刀疤男的掌控欲，讓他覺得這五個小鬼不管逃到哪里都還在他的手掌心之中，隨時都能被他獻祭。
得意之余，他眼一抬，注意到夏景，頓時目光就色瞇瞇起來：“你就是安全屋店長？”
夏景將目光從孩子們身上收回，平靜地回答：“是。”
“嘶，”刀疤男的眼神在夏景身上來回打轉，像是一條蛇，“那我付了錢進來，也能點餐吧，美人不給我做點吃的？”
這油膩的語調讓五個孩子面孔都扭曲了起來。
夏景頓了頓，只微笑道：“請問您想吃點什么？”
“隨便什么都可以，”刀疤男舔了舔.唇，“小美人做什么不好吃啊！”
黃小沫快被惡心吐了，她擔心地看了眼夏景，夏景的神情卻一如既往地溫和。
他的眼睫在眸中落下一片陰影，唇角微勾，嗓
音溫和：“那，請稍等。”
*
夏景一進廚房，刀疤男就對著幾個孩子哂笑一聲，問：“喂，你們還有多少怪物軀塊？”
一個男生警惕道：“我們進來時就全用光了，已經沒了！”
刀疤男自然不信，這幾個小孩精著呢，可再精精得過他？
他又撈了個雞腿過來啃，陰鷙地盯著他們威脅道：“你們最好給我老實點，咱們最后還是要回到那個副本里相見的，現在乖一點，到時候我對你們也溫柔點，要是現在不老實，那出去之后……”
他咧嘴笑道：“我有的是辦法讓你們死。”
五個孩子登時憤怒起來。
黃小沫低下頭，兩只手緊緊揪著褲子。
也在這時，她的同桌驚呼一聲——刀疤男竟然去摸她的臉！
三個男生頓時起身擋住他，吼道：“你干什么！”
刀疤男陰惻惻地笑：“摸下能掉塊肉啊，干什么，想動手？忘了安全屋禁止暴力了？”
男生們驚怒道：“——你！”
黃小沫受夠了。
她剛剛才重新涌現出想要活下去的渴望，為什么要讓她又遇到這種垃圾！
但也或許是太過憤怒，這一刻，那句話又一次浮上她的心頭。
“副本里的一切，皆是線索。”
而夏景那番分析告訴了她，線索，都是可以利用的。
黃小沫的心微微一動。
那頭，三個男生還在和刀疤男對峙。
他們不敢動手，但又必須擋著刀疤男，不讓他騷擾兩個女生，推搡之間四人逐漸靠近了餐桌旁那個木質柜子，刀疤男的后背快要碰到在唱歌的小話筒。
黃小沫鼓起勇氣，突然大聲喊道：“小話筒，別被他撞倒啦！”
黃小沫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三個男生和刀疤男愣了愣。
而刀疤男身后的小話筒一個激靈，好像剛才唱歌唱得太忘情，現在突然回過神似的，猛地彎曲桿子，朝刀疤男背上一撞！
刀疤男被嚇得跳了起來轉過身，驚疑不定道：“什么鬼東西？”
黃小沫咽了咽口水，看這招有用，也不管不顧了，用很震驚的語氣道：“小話筒，他竟然說你是個鬼東西！”
刀疤男：“？！”
小話筒：“！！”
緊接著，刀疤男親眼看到，他面前那通體漆黑，平平無奇的話筒，忽然從頂端裂開，露出了兩排密密麻麻的尖齒。
安全屋里的音樂驟停，小話筒憤怒地“咔噠”“咔噠”張合著嘴巴，似乎在罵“有種過來啊”！
刀疤男目眥欲裂——這他媽竟然是個怪物！
他大喊一聲“草”，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三個男生身上，沒來得及逃開！
黃小沫拍桌而起：“小話筒，他竟然還罵你草！”
刀疤男：“？？？什么，我不是我沒有——”
小話筒：“咔咔咔咔——”
它突然彎腰一蹬，原地飛了起來，憤怒地朝著刀疤男撲了過去！
三個男生也被嚇得跑開，刀疤男嚎叫一聲，轉身就逃！
一時之間，安全屋內出現了一道奇景。
虎背熊腰的大男人在跑，話筒怪靠著一根桿子在地上一邊蹦一邊追，竟還挺兇猛！
刀疤男萬萬沒想到安全屋里竟然有怪物，說好的安、全、屋呢！
話說，這怪物氣性也太大了吧，不就是罵它是個鬼東西嗎，它本來就是個鬼東西！
刀疤男咬咬牙，看到前面一扇門上掛著門牌，寫著“廚房”二字，想也不想地就推門進去，反身關門。
他喘了口氣，突然想到，廚房？那美人不就在廚房給他做飯呢！
刀疤男的表情頓時陰了下來——在安全屋里養怪物是吧，養了怪物還不許客人在店內使用暴力，害得他被一個小怪物都逼得這么狼狽，看他不給那店長一點顏色瞧瞧！
刀疤男頓時站直身體，滿臉戾氣地朝廚房里走去。
看到房間深處青年纖瘦的背影時，刀疤男冷笑一聲，大聲道：“小美人，你這個地方很有意思啊！”
青年頓了頓，轉過身。
刀疤男囂張道：“你把這么個怪物擺在安全屋里，我對它確實是動不了手，但你有沒有想過我對你能動的手那可就多——”
青年一只手拎著一個怪物的腦袋，一只手捧著一個巨大的怪物眼睛，身上戴著的圍裙濺了一大片血跡，還有一絲血跡飛在他的眼角，平添一分昳麗。
刀疤男的話語戛然而止，他定在了原地。
夏景微笑：“嗯？”
刀疤男：“……”
夏景：“啊，您是來催餐的嗎，請稍等。”
他回過身，幾秒鐘過后再轉過身來，兩只手上的怪物軀塊已經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盤意大利面和一份牛排。
夏景溫柔道：“好了。”
刀疤男：“…………”
這特么是哪里變出來的食物啊別以為他是傻子啊幾秒鐘前那兩只手上的東西還是怪物的腦袋和眼睛啊這兩份美食到底是從哪里蹦出來的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不會吧！！！
刀疤男的臉色逐漸泛青，他的眼角神經質地抽搐了下，左腳往后挪了一步。
夏景眨了眨眼：“不喜歡？不喜歡的話，我也可以把這兩份全都換成炸雞。”
炸雞。
刀疤男瞬間五雷轟頂。
……
“砰”一聲巨響，刀疤男從廚房里沖了出來，面如菜色。
他一出來就揪住了黃小沫身旁一個男同學的衣領怒吼道：“你們是不是都知道！這炸雞、這炸雞——”
一道輕飄飄的嗓音提醒他：“這位客人，安全屋里禁止暴力。”
刀疤男驚恐地回過頭，只見俊美青年已經走了出來。
他身上的血跡已經消失了，手上卻依舊端著那兩份餐點，只是意大利面和牛排全都變成了炸雞！
炸雞！！
刀疤男大罵一句臟話，松手就逃，結果團子剛好路過，他想也不想就一腳踢了過去：“給老子滾開！”
金毛犬敏捷一閃，隨即眼睛瞇起，嗷嗚一口咬住了刀疤男的腿！
刀疤男：“嗷——安全屋里不是禁止暴力嗎？！”
小話筒也跳了過來，一口咬住了刀疤男的腦袋！
緊接著，一人一狗一怪齊齊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吸出了安全屋的大門，砸在了門外三四米遠的地面上！
安全屋里，不論是在思考人生的，打游戲的，還是在聊天的，全都被這動靜吸引，遵循著人類的八卦本性聚集到了窗邊，睜著一雙雙銅鈴大的眼睛好奇地看著他們。
夏景也放下兩份炸雞，走到窗邊，輕輕靠了上去。
五個孩子就在他身邊，一個個用手捂著眼睛，從大大張開的手指和中指指縫里一瞬不瞬地欣賞著屋外的i麗風景線。
屋外，金毛抬起爪子狂扇刀疤男的臉，而小話筒一個勁扯著刀疤男的頭發！
“安全屋內確實禁止暴力，”古城的晚風從窗外吹拂進來，夏景屈起手肘，懶洋洋撐著下巴，“但也僅限安全屋內呢。”
第35章 安全屋（七）
035 安全屋（七）
笑臉城論壇。
帖子：“話說, 前幾天進了一次安全屋，今天突然想到，安全屋里的食物都是哪里來的？？”
1L：“安全屋里的食物先不論, 樓主你先想想你在副本里吃到的食物都是哪里來的吧[摳鼻]”
2L：“食物從哪里來的先不論, 樓主你先想想你在副本里整天拿手上的武器都是哪里來的吧[摳鼻]”
3L：“食物和武器是哪里來的先不論, 樓主你不如想想怪物道具你都拿在手里用了, 吃又怎么了！”
樓主：“？？？？”
4L：“這事兒就不能細想，還是洗洗睡了吧。”
*
刀疤男被團子和小話筒暴揍一頓, 狼狽逃跑，店內五個孩子終于松了口氣。
小話筒一蹦一蹦回來之后，黃小沫愧疚地拿炸雞喂它。
小話筒似乎很驚訝竟然有除了夏景之外的人愿意親近它，一口一口吃得很高興, 安全屋內又恢復了往日安寧的氣氛。
大門關上，這棟屋子終于又開始了它的漂流。
高山、云霄、冰原、山谷……
夏景沒有離開, 而是靠在窗邊又欣賞了會兒景色。
笑臉城中的許多副本, 要是不去細究背后來自怪物或者來自玩家的殺機, 那其實都擁有著許多漂亮的風景。
當然，對于人類玩家而言, 這些浸染在黑暗中的畫面根本沒辦法與現實世界真正的美景相提并論。
然而夏景從未踏足過人間界, 也就無從比較了。
有時候他會好奇，笑臉城的高山低谷，是否和人間界的一樣。
夏景注視著窗外的夜色，有些出神。
倏地, 窗外的景色一變，安全屋來到了一條霓虹燈閃爍的狹窄街道。
遠處子彈一般飛來一坨巨物和一個人, 二者齊齊撞擊在了夏景面前的墻面上！
怪物發出了哀嚎, 被怪物壓在安全屋外墻上的人也發出了哀嚎, 而安全屋里的眾人被狠狠嚇了跳。
夏景卻連依靠的姿勢都沒有改變，一小股氣旋撩起了他的發梢，他只懶懶抬了抬眼。
被怪物壓住的是個青年，他被卡得半坐在地上，動彈不得。
從夏景的角度，他剛好能俯視這個青年頭頂上的小發旋，這家伙怒吼道：“擦，宋仰你特么快點啊！”
夏景聽到“宋仰”二字，頓了頓，眸光往上一轉。
一道人影落在了怪物身上，怪物剛掙扎扭動起來，這人便一刀干脆利落卸下了怪物的腦袋。
這人身量頎長，側影線條凌厲挺拔。
他收了武器，還沒看到青年的身影，只聽到聲音，便似笑非笑地調侃：“怎么，現在還想搶我人頭嗎？”
青年一聽這話就炸毛了：“你的空間袋裝得下這么大個怪物嗎，分我點怎么了，我又不搶你攻擊部位，總得讓我帶點東西回去吧！話說你好好的三星副本不去，來一星副本干嘛啊！”
安全屋里有人顯然認識這道聲音，低低的議論聲響了起來。
“是陸塵飛？”
“陸塵飛和宋仰？”
窗外，宋仰辨別了下青年的聲音傳來的方向，朝這里走了過來，他哂笑一聲反問：“那你來一星副本干什么？”
陸塵飛快被氣死了，他能承認在三星副本里拿下怪物道具太累了嗎？
他來一星副本就是想輕松撿貨來的，結果還特么碰上了一個疑似玩家排行榜第一的人來跟他搶人頭，陸塵飛就算是一口血吐出來了也不好意思說啊！
不過就算他不說，宋仰大概也猜得到。
他笑得特別戲謔，輕輕躍過怪物背脊上的一個疙瘩，剛想開口，就看清了陸塵飛身后那棟小屋，笑容一斂。
小屋的畫風與這個副本里其他建筑的風格顯而易見地不符，屋里有不少聚集到窗邊來看八卦的……玩家。
而陸塵飛的頭頂上，那個打開的窗戶內，一個非常漂亮的青年正懶洋洋依靠在上面，用一種非常飽含深意的目光瞧著他。
青年的眉目精致漂亮，就像是被細細描畫出來的一般，鳳眸里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慵懶屈肘，以手背抵著下巴，看戲的姿態不像是身在詭譎世界之中，而是像在度假一般。
陸塵飛注意到宋仰異樣的目光，也是這會兒才意識到不對勁。
他猛地抬頭，對上了夏景線條優美的下頜。
——他頭頂上竟然有人，而他完全沒發現？！
夏景微微低下頭來，和他四目相對，彎起眉眼微笑，像是在打招呼。
陸塵飛微張了下嘴，被他給笑愣住了。
宋仰一雙黑眸定定注視著夏景，幾乎是憑著心中的直覺，喃喃道：“……安全屋，店長？”
這一縷低沉的聲音隨著副本中的晚風傳遞入夏景的耳朵。
夏景的唇角緩緩勾了起來。
下一秒，安全屋原地消失，離開了這個副本。
宋仰和陸塵飛齊齊一愣。
——陸塵飛的后背沒有了依靠物，他啪嘰往后倒在了地上，發出“嗷”一聲慘叫。
宋仰：“……”
他沉默片刻，從怪物背上跳了下去，繞到陸塵飛身后，把這個家伙拔了出來。
陸塵飛出來時覺得自己已經去了半條命，他猛地轉身，后面卻已經是空蕩蕩一片。
他頓時跳腳起來：“安全屋走了？這么快就走了？這是我進笑臉城后第一次遇到啊！”
宋仰：“……誰還不是。”
陸塵飛：“氣死我了，每次碰上你就沒好事，我還想進安全屋看看里頭到底長啥樣呢！”
宋仰瞟瞟他：“……誰還不是。”
陸塵飛：“你完了，下次我一定要搶你人頭。”
宋仰涼涼道：“有本事現在就來搶。”
陸塵飛：“……擦！”
他嘰里咕嚕地吐槽，宋仰卻只望著安全屋之前所在的那塊空地，腦海中回想起剛才與他對上目光的青年。
進過安全屋的玩家，對那位神秘店長的描述，無一例外不會缺少“美人”二字。
而宋仰看到那個青年時，也幾乎是第一時間就確認了對方的身份。
只因即使身為男人，宋仰也不得不承認，那個青年……確實長得很美。
美到和笑臉城這個地方根本不像是一個畫風。
但除此之外，宋仰會在意那個青年，還因為剛才他的心中升起了一股很微妙的熟悉感。
和陸塵飛不一樣，他進一星副本，純粹是因為論壇上很多人討論過，在一星副本遇到安全屋的幾率比較大。
雖然沒能把握時機進去，不過此時他心中余留的這一絲熟悉感告訴他，他的方向并沒有錯。
安全屋里一定有他想要找的東西。
想到此處，宋仰的眸色深了起來。
陸塵飛還在嘰里咕嚕：“你一個排行榜第一的家伙以后就別來一星副本跟我們搶怪了好吧？！”
宋仰收回思緒，閑閑道：“你一個排行榜第二的也好意思說？”
陸塵飛梗起脖子否認：“誰排行榜第二，我才不是！”
宋仰：“那誰是排行榜第一，反正我不是。”
陸塵飛：“你放屁！”
宋仰：“呵呵，小學生吵架是嗎？反彈。”
陸塵飛：“我擦！”
宋仰轉身。
不過也不能花太多精力在一星副本上面，畢竟能拿到的積分太少了。
他若有所思地想道，以后至少還得一周進一次三星副本。
*
兩天后，笑臉城又迎來了一個周一。
安全屋內，夏景送走最后一波客人，在餐桌邊坐下，以一種愉悅的心情開始他的最新創作。
在進入副本前，人/皮/面/具必須制作好。
以前，這一道工序對夏景而言僅僅只是工序。
不過現在他不得不承認，想象著宋仰看到這張面孔后會產生的反應，非常有趣。
當然——
他們能遇見一次，兩次，不見得還能遇見三次四次。
笑臉城很大，兩個玩家在沒有約定好的情況下，想要一齊闖下去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不過這種不期而遇，也非常有意思，不是嗎？
夏景揚著唇，將制作好的人/皮/面/具戴上。
團子抬起眼一看，“嗷嗚”一聲，用爪子捂住了眼睛。
青年那漂亮的面孔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正六邊形臉，這臉部形狀真的一次比一次過分。
而青年還滿意地對著鏡子打量著，那雙三角形的眼中閃爍著一絲興味。
他直勾勾盯著鏡子里的自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過了會兒，眼睛笑瞇起來，似乎笑得更開心了。
團子：有時候我真的不懂我的主人，小狗狗愁眉苦臉.jpg
夏景帶上空間袋，心念一轉，安全屋便來到了游戲大廳的角落。
他揉了把狗頭，輕笑道：“好好看家，等我回來。”
鑒于他在上一個《死亡鳴響》副本中被清空了所有積分，夏景這一次沒法再進入登錄室自己選擇副本。
他將像普通玩家一樣，時限一到，便被笑臉城自動發配。
而等待他的，會是什么？
這種未知刺激著夏景的神經，讓他有些興奮。
他踏出了安全屋的大門。
就像是終于在自己所屬的領地里掃描到了目標一般，下一秒，他被這個詭譎世界整一個吞噬，眼前陷入到了黑暗中。
……
被動吸入到副本中，對任何玩家來說都是一件危險的事情。
這意味著他們不知道副本的星級，不知道副本的名字，更沒有看到過副本的封面，比起其他正常進入到副本中的玩家，他們是先天擁有信息差的。
當然，他們可以選擇主動詢問其他玩家。
可那些玩家是否愿意回答，是否愿意告知正確答案，就又是另一回事。
笑臉城中不存在不會死人的副本。
讓一個無知者替他們沖鋒，以他的死為他們換取線索，不好嗎？
夏景在副本中醒來，視野逐漸明亮。
他正深處在一片……樹林當中。
周圍的樹木枝繁葉茂，熾烈的陽光穿過交錯的枝丫與層層疊疊的樹葉，落在頭頂上，暖意蒸騰。
副本內氣溫很高，大概是夏天。
夏景的視野中只有樹木草叢與花朵，他轉過身，才發現自己其實已經身處樹林的邊緣。
在兩三棵樹木之外，是一大片空地，陽光傾撒在那處，幾個玩家聚集在空地上低聲交流，而離他們二十幾米遠處，則是一棟巨大的建筑。
建筑不高，只有六層，但是面積很大，通過窗戶判斷，每一層左右兩邊加起來大概有十幾間房間。
裝修富麗堂皇，建筑最頂上掛著書寫優美的幾個字體：笑臉城森林酒店。
酒店大門口，旋轉門上锃亮的玻璃反射著耀眼的陽光，門后穿著筆挺的門童正在期待地注視著他們，像是在等待著他們進去。
夏景簡單掃視了一番，目光便重新定在了森林外的那群玩家身上。
目前已經有九個人，六男三女。
夏景最先看到的就是其中正雙手插褲兜里，高大帥氣的一抹背影。
男人的黑發被陽光下的微風輕拂，一旁兩個女玩家忍不住地偷覷著他，而他身旁的一個青年嘰里呱啦地吵著什么，他理都不理，看周圍人的反應，他們大概在斗嘴，男人則是在笑。
有一個玩家回頭注意到夏景，喊道：“誒，最后一個玩家來了，我們人到齊了吧！”
聞言，那個男人動了動，轉過身，一雙冷淡的桃花眼漫不經心投來目光。
……隨后愣住。
宋仰身旁的陸塵飛非常敏銳。
他正吐槽吐了一半，突然察覺到宋仰的反應，順著他的目光瞅了眼不遠處樹叢后頭那個臉部非常標準六邊形的青年，就很震撼：“我靠，這臉是拿尺子畫出來的吧？這簡直是六邊形戰士啊！”
隨后他問宋仰：“怎么，是你認識的人？”
宋仰愕然地盯著夏景沒說話。
夏景唇邊的笑意緩緩擴大。
他踏出樹叢，慢慢走向這群玩家。
那些玩家很快對他自我介紹起來，夏景停住腳步，微笑聽他們說話。
宋仰就在他身后，目光直勾勾落到了他那纖細白皙的后頸上。
漂亮的后頸上，靠近右耳的位置，是熟悉的小小人臉標志。
陸塵飛瞅瞅夏景，又瞅瞅宋仰，壓低聲音道：“看人先看脖子，你這什么毛病？”
宋仰這一刻已經確定。
他的心跳很快，雙手暗暗收緊。
宋仰深呼吸一口氣，慢吞吞啞聲說道：“誰叫有些人，只讓人認識他的脖子。”
第36章 萬物生長（一）
036 萬物生長（一）
這群玩家當中, 有一個身高快兩米的大叔主動帶夏景認識其余人。
“我叫成華，那邊那對雙胞胎，哥哥叫顧辰, 妹妹叫顧星。”
玩家當中的雙胞胎兄妹向夏景頷首, 兩人看起來年紀都不大，大概二十出頭，性子似乎也都很文靜。
兄妹兩人身旁站著一個雙手抱臂, 以防衛的姿態疑神疑鬼打量著周圍的中年女人，看起來有四十多歲。
成華介紹道：“這位叫周亞清。”
女人身后不遠處則是一個胖子。
“他叫曹鈞。”
然后成華的視線轉向了一個穿著黑色緊身衣緊身褲, 腳踩一雙高跟鞋，剃著平頭，卻化著濃妝的妖男……
他皺了皺眉頭，臉上顯而易見閃過一絲厭惡, 剛想略過這人, 妖男就注意到了他的意圖, 掐著嗓子對夏景道：“哎呀干嘛又要無視人家啦, 人家叫呂箱，寶貝叫我小香香就好啦。”
說著, 他還對夏景拋了個媚眼。
拋完媚眼，他的眼睛又如狼似虎地看向了宋仰，像是恨不得趴到宋仰身上去似的。
這目光算是相當**, 宋仰卻好似完全感覺不到，只一個勁盯著夏景瞧。
成華剛想介紹宋仰, 宋仰就自己開口了。
他拖著懶洋洋的腔調道：“我叫宋仰——說起來，這位朋友還沒介紹自己吧？”
夏景挑唇, 仿佛也完全不認識他, 只用非常溫和的語氣說道：“我叫夏景, 大家好。”
宋仰的眸色倏地深得像黑夜。
宋仰身旁，陸塵飛對這倆人的關系越來越狐疑。
這倆明顯認識，卻偏要在大家面前裝不認識，這是在干什么？
他抱著探究的心思說道：“我叫陸塵飛。”
而陸塵飛和宋仰身旁還有個明顯與他們關系不錯的大美女，之前一直在和他們倆閑聊。
大美女身材非常高挑，她意味深長地打量了夏景一番，便勾起紅唇道：“我叫尤葉，你好。”
十個玩家互相認識完畢，成華說道：“森林那兒我們遲點再說，反正這次副本我們肯定得住酒店，我們就先進去看看吧？”
眾人無異議，宋仰似乎也沒打算在這里就跟夏景“深入交流”，一行人往酒店內走去。
隨著一聲熱情的“歡迎光臨笑臉城森林酒店”響起，酒店奢華的大廳映入了大家的眼簾。
這家酒店是非常歐式的裝修，巨大的水晶吊燈懸掛在大廳中央，盤旋梯通體象牙白大理石質地，廊柱根根聳立。
大廳里的npc不少，酒店服務員不說，還有零星幾個客人坐在窗邊，正在用餐，環境非常優雅幽靜。
一行人進門后就各自不動聲色打量著周圍，夏景和宋仰一直墜在最后頭。
夏景的視線慢慢掃過那些npc，他在暗暗思索這個副本的主題，與此同時，他亦能感覺到一直跟隨在自己身后的，來自宋仰的視線。
他無聲地勾起唇。
參與這個副本的玩家似乎對宋仰和陸塵飛都不是特別熟悉，一行人由著大叔成華的帶領，一起停在了酒店前臺。
不用他們開口詢問，前臺直接就開始幫他們辦理入住登記，顯然這是正確的副本路線。
沒多久，一個看起來像是酒店經理一樣的小胡子男人走了出來，熱情洋溢地張開雙臂對他們說：“歡迎光臨！今天早上來過電話的就是各位吧，各位可還安好？應該都沒事吧！”
這話一出，眾人愣住，成華第一個反問：“電話？什么電話？”
酒店經理驚訝道：“不是你們打電話說，來我們酒店的路上遇到了一個瘋瘋癲癲，看起來很奇怪的男人？當時我還問各位是否需要幫助，后來各位說那人跑了，才掛了電話。我一直在等著各位，就怕出什么事。”
幾個人表情一緊。
這顯然是副本的前情提要，他們十個玩家一登錄副本就已經在酒店門前，根本不知道什么瘋瘋癲癲的男人。
宋仰聞言也暫時把目光從夏景后腦勺上移開了，說了句：“大家看下自己手機的通話記錄吧。”
這個副本，全息小屏依舊帶不進來，但是每個玩家褲子口袋里都有一部手機，只是在副本正式開始前是關機狀態。
此時，十個人趕緊拿出手機，果然已經能夠使用，他們連忙翻看通話記錄。
酒店經理還好心地提醒了一句：“我們酒店的聯系電話是05xxxxxxx89。”
中年女人周亞清最先緊張地說：“電話是我打的！”
大家聚攏過去，確認她的最新通話記錄確實是酒店聯系電話，且發生在一個小時之前，完全超出了第一個玩家登錄副本的時間。
成華立刻問酒店經理：“請問您還記得當時她在電話里具體說了什么嗎？”
酒店經理像是有些不解于這些人自己打的電話怎么自己都不記得內容了，卻依舊態度很好地說：“差不多就是我剛才說的那樣，其他的，我只記得當時聽到各位說，那個男人是打上車跑的，想必是精神有問題，或者大白天喝醉酒了吧。”
一群玩家面面相覷。
周亞清壓低聲音道：“難道那個瘋瘋癲癲的人就是怪物？我們要追蹤他嗎？”
大美女尤葉思索道：“不，那個神秘男人確實是個很明顯的線索，但副本主怪的身份不可能會這么簡單。”
妖男呂箱說起話來比兩個女人都還嬌滴滴：“但是酒店經理說那個男人跑了誒，我們要是不追，線索不就跑沒了？話說如果是坐車跑的，那現在已經跑沒影了吧！”
“對啊，坐車跑的這就……”周亞清的眉頭皺了起來。
宋仰淡淡道：“這也只是酒店經理的一面之詞。”
大家一愣。
“神秘男人這個線索并不是副本主動展現在我們面前的，而信息一旦通過外部途經獲取得，就會有存在誤差的可能性。”
“你是說酒店經理有可能會給出錯誤的信息……”成華下意識看了酒店經理一眼，隨即覺得有什么不太對。
他壓低聲音道：“這個npc給出的信息很少，但很明確，如果這么點信息都存在錯誤，那只有可能是故意說錯的吧？可是打電話的舉動雖然不是我們親自做的，但對酒店經理來說，這通電話就是我們打的，他沒道理當著本人的面騙人啊。”
宋仰瞥了他一眼，給出一個可能性：“那如果他已經看出來我們不記得了呢？”
眾人暗暗一驚，再次轉頭看向小胡子酒店經理。
這個胸口打著一個蝴蝶結領帶的男人站在前臺后，眉眼彎起成一條縫，只朝他們一動不動地微笑著，仿佛一張假面。
此時再看這個笑容，一群人暗暗吞咽了下口水。
他們再一次清晰意識到，副本已經開始了，線索有可能會迷惑他們，殺機潛伏在四處。
瘋瘋癲癲的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還是之后再找線索吧。
就在這時，前臺遞過來五張房卡，禮貌地說道：“已經按照各位的預定開好了房間，請各位保存好房卡。”
十個人，五間房，那就得兩個玩家住一間。
雙胞胎兄妹顧晨顧星毫不猶豫地說：“我們兄妹住一起。”
周亞清和尤葉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剩下幾個玩家里，只有她們兩個女人了。
妖男呂箱捧著雙手，期待地望著宋仰：“這位帥哥，不如我們……”
宋仰扣住了正打算去一旁轉悠尋找線索的夏景，說：“我們兩個一間房。”
夏景被宋仰拽得倒退一步，低頭看了男人的手一眼。
這架勢。
夏景似笑非笑，沒有表達異議。
妖男呂箱流露出失望的表情，失望當中又混雜著一絲微妙。
以他的戀愛腦看來，這兩人剛才還在互相認識對方，這會兒就暗流涌動，指定是一見鐘情，可大帥哥怎么就對著一個六邊形戰士一見鐘情了！
呂箱跺跺腳，腹誹大帥哥眼神有問題，隨即立刻轉移目標到了另一個小帥哥陸塵飛身上——
和宋仰的英俊不同，陸塵飛更加少年氣，要是站在那不說話，那還挺像一個愛豆。
陸塵飛注意到呂箱火熱的視線，暗道不妙，剛想拒絕，就聽那頭成華對小胖子曹鈞說：“那我們兩個人住一起吧。”
曹鈞懵懵道：“哦，好啊。”
呂箱：“太好了，那小飛飛，我們兩個住一起吧！”
陸塵飛：“我艸啊！”
呂箱：“嚶嚶嚶小飛飛你還是不說話的時候比較帥氣！”
時間已經是下午五點，很快就會到晚上，十個人抓緊時間趕緊上樓。
五個房間連在一起，全部位于酒店的左半棟中間位置。
房卡是大家隨便拿的，成華和曹鈞住進了最靠近電梯間的那間房間，他們旁邊是尤葉和周亞清，再接著就是夏景和宋仰，雙胞胎兄妹，與呂箱陸塵飛。
成華作為在場看起來最年長的人，說道：“那大家半個小時后出來會和。”
語罷，十個玩家紛紛推門而入。
*
夏景一進房間，就聽到了身后門被關上的聲音。
房間不大，也就三十平方左右，干脆利落的關門聲在這小小空間的空氣里震蕩。
宋仰在他身后開口，嗓音沉沉問道：
“——是根本沒死，還是復活了？”
夏景打量了這小小房間一圈，目光掃過那張雙人大床，床周的四根桿子，和系在桿子上的蚊帳，隨即轉身，看向宋仰。
宋仰站在一米之遠，眸色很深地注視他。
夏景笑了笑。
這個問題算是相當直接，但夏景并沒有意外這個問題的到來。
不期而遇確實令人驚喜，而當他說出自己的名字時，他就已經做好了準備。
他與宋仰之間的游戲玩到現在這個地步，有些問題已經沒有瞞著宋仰的意義。
夏景語氣輕緩地拋出一句話：
“如果能復活，那就不是人類了吧？”
這句話輕得像羽毛。
宋仰的瞳孔卻猛地緊縮。
夏景回過身，步履閑適地走向了窗邊。
他還有心情查看這面窗戶，仿佛剛剛反問出這句驚人之語的根本不是他。
幾秒鐘靜默后。
他聽到宋仰低聲問：“那，你是人類嗎？”
酒店房間中的氣氛驟然變換。
早在之前，意識到夏景可以踏足進行中的副本時，宋仰就覺得這個青年的身份可能有些古怪。
然而此時此刻，他非常清楚，問題已經不僅僅是身份。
說到底，宋仰并不是不相信笑臉城會出bug，他只是覺得笑臉城的bug不會低級到連玩家的死亡情況都會播報錯誤。
更何況，夏景的積分確實分配到了他們剩余幾個玩家的人頭上。
在《死亡鳴響》副本中，夏景絕對是死了。
所以，一個明明死了的玩家，為什么現在又會出現在他的面前？
宋仰的胸腔內，心臟在劇烈鼓動著。
他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對于夏景的復活，他必須承認他有驚亦有喜，當這道身影出現在他面前時，他的身體比他的大腦更早一步告訴他，他是高興的。
然而驚愕亦清楚告訴他，這個青年身上的情況，也許比他原先所設想的，還要詭秘。
被禁錮住的人，出副本后就將積分全部花光的舉動，被腐蝕液腐蝕了衣物，卻毫發無傷的身體，死而復活……
這一切，究竟代表了什么？
窗邊，夏景尋找著酒店玻璃窗的卡扣，卻發現兩面玻璃窗是全部被焊死的，根本不能打開。
對于宋仰的問題，他卻依舊只云淡風輕地笑著，問道：“如果不是人類，那你覺得我會是什么？”
青年語氣緩和，又是反問。
宋仰沉默。
他沉默注視著青年背光的背影，沒有回答。
沒有得到他的答案，夏景轉過身來。
他選擇以一個放松的姿態靠在了窗邊，雙手環胸，以戴著面具的虛假面孔，平靜地看著宋仰。
夏景一字一頓，再一次問道：“宋仰，你覺得我會是什么呢？”
這次，宋仰微微一怔。
“你我都清楚，在這個地方，除了人類，只有npc和怪物，”夏景輕笑道，“但是npc和怪物不可能像我這樣。”
“不可能擁有人類的認知與意識，不可能和玩家一起玩游戲，更不可能離開副本進入到游戲大廳當中。”
“但人類也不可能會像我這樣，不會不死，不會無法踏足到現實世界當中，更不會連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你覺得呢？”
“——我到底，會是什么東西？”青年的唇齒慢慢吐露出這句話。
宋仰的神情逐漸愕然，他的喉結滾動了下。
除了夏景透露出來的那些驚人信息，他還感到驚愕的是，夏景竟然是……認真地在問他？
之前幾次試探，宋仰一直以為這個青年的反問全都是明知故問，他的說一句留一句是故弄玄虛。
這家伙知道一切的答案，但就是喜歡逗弄人，喜歡看別人被耍得團團轉的樣子。
然而直到現在，宋仰才驟然意識到，關于這個問題……夏景竟是認真的。
……他竟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以怎樣的存在，出現于這個詭譎世界當中。
這個認知讓宋仰感到驚愕，亦讓他的思維出現了一瞬間的凝滯。
而在這片刻的凝滯過后，“被禁錮住的人”這六個字也再一次浮現在了宋仰的腦海中。
他的心臟驟然緊縮。
他第一次意識到，這個標簽可能代表了什么。
小小的房間浸潤在傍晚逐漸冰涼下來的光線當中，靜謐無聲。
宋仰久久地，沉默地注視著夏景。
夏景亦耐心地，安靜地等待著他。
他真誠地，等待著答案的降臨。
然而良久，宋仰啟唇，只能啞聲說出一句：“……抱歉，我不知道答案。”
夏景垂下眼睫。
他無所謂般地笑了笑：“我也是。”
青年慵懶依靠在窗框上，神情淡淡看向窗外。
變幻成橘色的夕陽光線鍍在他的側臉，宋仰的胸口升起一股陌生的情緒。
他頓了頓，問：“……你是被禁錮在笑臉城里了嗎？”
夏景笑笑：“算是吧？”
“你現有的所有記憶都是從笑臉城開始的？”
“沒錯。”
“……那么關于你的來處，你自己一點線索都沒有嗎？”
夏景認真想了想，說道：“我覺得我應該去過人間界，但是我沒有記憶，所以不能確定。”
一個強大的，冷靜的，聰慧的人。
卻連自己是什么，從何處來都不知道。
宋仰不知道如果換成是他，他會是什么心情。
但他從夏景的臉上，只能看到平靜。
宋仰輕聲問：“那你在笑臉城是住在哪里？”
夏景回過頭，挑眉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很簡單，你可以自己找到答案。”
宋仰一愣。
回過神后，他驚笑道：“都這時候了，你還想著跟我玩游戲？”
“因為關于‘我是誰’這個問題不是那么快就能解決的，所以我并不著急，”夏景眨了眨眼睛，“但是關于我在笑臉城中是誰這個問題，只要你想，你很快就能得到答案。”
夏景勾唇道：“別忘了，副本不會主動告訴你答案，你現在已經獲得了一部分線索，只要再往前走一步，你就能重新認識我。”
“宋仰，你可以找到我的。”
宋仰心臟一跳，想要說些什么，可話還沒出口，他又停住了。
他回想起夏景剛才靜默的側影。
一個“被禁錮住的人”，宋仰不知道他被禁錮了多久。
如果按笑臉城運行至今的天數算，那是249天。
然而夏景絕不可能是一個249天的嬰孩，那么問題自然而然就出現了——
在這249天之前，笑臉城是什么，夏景又是什么？
他真正被禁錮的時間，究竟有多長？
在這漫長的時間里，以夏景的性格，他恐怕不會因為禁錮感到害怕或者絕望，唯一會有的情緒大概就是……無聊吧？
畢竟是這么愛玩的一個家伙。
在這樣的環境里，總要讓他尋找到一些屬于自己的樂趣才行。
而和宋仰玩游戲，或許就是屬于他的那份樂趣。
想到這里，宋仰低下頭，妥協了似的笑了聲，道：“行……”
沉默片刻，宋仰抬起頭道：“所以，之前你是非常認真地邀請我一起探索關于你的身份。”
夏景誠實道：“是，你是我遇見過的最優秀的玩家。”
宋仰笑了，這句褒揚從夏景嘴里說出來，感覺很特別。
他沉淀了下心中的情緒，斂容道：“既然如此，那我也正式回應一次吧——”
“我接受你的邀請，夏景。”
夏景頓了頓，像是沒想到宋仰會做出這么鄭重的承諾，有些訝異。
而后，他的眼中微微亮起些許光芒。
那是一個孩子得到真正的玩伴時，會產生的興奮光芒。
宋仰的心中輕輕一動。
人的大腦很奇怪，情緒也很奇怪。
宋仰明明知道他們兩人之間的相遇相識不太普通，他們對彼此也還未這么了解，可這一刻，看著夕陽光下這樣的夏景，他的心中有一個念頭變得非常明確。
宋仰是一個對于自己的感覺毫不懷疑的人。
這是他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宋仰能成為今天的宋仰的原因。
他想，他不僅要陪夏景將這場游戲玩下去，他還要——
“——我會和你一起把答案找到的。”宋仰緩緩說道。
夏景沒說話。
他的目光直勾勾落在宋仰的臉上，眸色變得很幽深，唇角微微牽了起來。
良久，他輕輕應道：“嗯。”
夏景歪了歪腦袋。
他覺得，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他和宋仰聯手還找不到的答案。
這場游戲，終于要變得更加有趣了。
談話談到這里，兩人關于這個話題，也算達成了共識。
宋仰相信“副本”的謎底必定會被解開，當然，許多工作要留到離開副本之后才能去做了。
他就此放下這件事，調整了下心情，走向夏景，正式將思緒投入到這次的副本當中。
這會兒，兩人之間的氣氛，也由最開始的詭異變得緩和了不少。
看了眼窗外，宋仰問道：“這窗戶推不開嗎？”
“嗯，”夏景瞥了眼窗外那大片的森林，飽含興味，“他們像是在防著什么東西。”
那些東西，來自森林。
宋仰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問道：“對了，你的積分應該一點都不剩了吧，這次是被強制吸進這個副本的？”
夏景點了下頭。
宋仰的眉頭立刻擰了起來：“那你連這個副本叫什么都不知道？”
沒等夏景回答，宋仰認真告訴他：“這是個三星副本，叫《萬物生長》，封面上是草叢和樹木，所以除了酒店，那片森林應該也是這個副本的重點場所。”
說完，宋仰就接收到了夏景無聲的含義豐富的目光。
“？”宋仰，“為什么這么看我？”
夏景緩緩道：“我覺得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玩游戲，也挺刺激的。”
“……”宋仰，“那我還破壞掉你的刺激感了？”
夏景瞟瞟他，用眼神告訴他答案：雀氏，沒錯。
宋仰抬起眉毛：“這么愛玩刺激也不怕哪天玩翻車？”
夏景無辜道：“你是說像上一次火車副本里那樣？”
宋仰：好家伙，還跟我炫耀起不死之身了。
第37章 萬物生長（二）
037 萬物生長（二）
半個小時后, 十個玩家在一樓酒店大廳集合，準備先填飽肚子。
他們在一張圓桌邊坐下，第一次交換信息。
大叔成華總結大家給出的線索, 說道：“所以我們五間房間的窗戶全都是焊死的，走廊上的窗戶也都是這樣, 恐怕這家酒店上上下下根本沒有一扇窗戶是能通風的。”
妖男呂箱捏著嗓子道：“哎呦，這真是個鐵桶啊！”
成華不適地扭開了目光, 卻也跟著說道：“這確實封得太嚴了。”
除此之外，他們五間房間的床上也全都安著蚊帳, 唯一的差別是這五間房里，尤葉周亞清的房間, 和雙胞胎兄妹的房間都是雙床房, 這樣一來也就各有兩床蚊帳。
這家酒店的裝修和服務看起來很像五星級, 而現實中有哪家五星級酒店會這么設計的, 這實在太奇怪了。
雙胞胎里的妹妹顧星小聲道：“我們的防護道具在這個副本里不是失效的嗎，會不會蚊帳和窗戶一樣，都是為了替我們防什么？”
防護道具在這個副本里呈失效狀態——這是他們剛才在夏景登錄副本前就彼此確認過的情況, 雖然特殊，但在各式各樣的副本游戲中，也不算少見。
下樓之前，夏景亦已經聽宋仰說起過這回事, 此時并沒有太過意外。
顧星戰戰兢兢看了眼酒店之外。
夜色已經降臨, 外頭的光線逐漸暗了下來, 森林景象漸漸變得模糊不可辨析。
隨著她這句話，大家的心也提了起來。
哥哥顧晨聽了她的話皺眉道：“可我從沒見過哪個副本里用蚊帳防怪物的……”
胖子曹鈞一巴掌拍死了叮在他大腿上的一只蚊子, 抱怨道：“就是啊, 你說焊死窗戶是為了防怪物我信, 可蚊帳能防什么怪物？我看這酒店搞這玩意兒純粹是因為這地方靠近森林，蚊子太多了吧！”
這個副本里氣溫很高，體感至少有三十九度，而曹鈞人又胖，少說也有個兩百斤。
酒店里明明開著空調，可光是在這兒坐了這么會，他的額頭上就跟小溪流似的淌汗。
蚊子嗅著了味，全往他身上哄。
曹鈞抹了把汗，愁眉苦臉地說：“晚上我是肯定要拉蚊帳點蚊香的，不然不用睡覺了，我直接成蚊子血包算了！”
大叔成華一看他腿上的蚊子包，點點頭道：“確實，你得注意一點。”
話說到這里，宋仰也適時提醒了句：“副本里給出的所有不合常理的東西最好都注意一下，至少今天第一晚，這蚊帳最好所有人拉上。”
幾個玩家深以為然，趕緊點頭。
只有周亞清是一副不太情愿的樣子。
妖男呂箱一邊對宋仰拋媚眼，一邊嬌滴滴道：“哎喲，我們現在也沒什么線索，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嘛，周姐姐你就拉一下嘛，這有什么的。”
夏景看了看呂箱，又意味深長看向宋仰。
宋仰面無表情飛他一眼。
夏景扭回頭，一臉淡定。
周亞清顯然和成華一樣不喜歡呂箱這種男人，一聽他說話，她的眉頭簡直擰在了一起。
她冷聲道：“我心肺功能不太好，光是呆在不通風的房間里就夠悶了，拉上蚊帳更難受！”
呂箱眨眨眼，又道：“那蚊帳不是鏤空的嗎，怎么會更難受呢？”
尤葉問：“周姐，幽閉狹窄的空間會讓你焦慮嗎？”
周亞清厭惡地瞥了瞥呂箱，點頭道：“有點吧，倒也不是什么幽閉恐懼癥，就是心理作用容易覺得呼吸不暢，但這點我改不過來。反正我們是一人一張床，我不拉蚊帳也影響不到你。”
尤葉自然沒什么意見，她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就在這時，酒店服務員將他們點的飯菜送了上來，打斷了眾人的討論。
這家酒店只供應中餐，點餐的時候，他們把炒菜燉菜蒸菜給統統點了個遍——反正也不用花他們現實世界的錢，每個玩家進了條件還算好的副本都是這么干的。
當然，副本里能有什么美食呢，他們也沒抱什么希望，只是純粹想吃飽罷了。
卻沒想到這會兒餐點擺上來，每盤菜都色澤鮮亮，氣味鮮美，光是看上一眼，嗅上一下，就讓一行人食指大動。
這著實有些出乎他們的意料。
曹鈞是個老饕，嘗上一口甚至驚艷大叫：“靠，這家酒店的菜做得水平很高啊！”
大家一聽這話，吞了吞口水，紛紛動起筷子。
宋仰在動筷前，忽然想到什么，低聲問了夏景一句：“你要是沒有現實世界的記憶，那這些菜也沒嘗過？”
夏景動作優雅地拿起筷子：“在其他副本里遇到過的就吃過，沒遇到過就沒有。”
宋仰扭回頭，夾了一筷小炒黃牛肉。
牛肉很嫩，鮮辣味十足，奇特的是宋仰還夾了一小塊青椒進嘴里，這青椒的味道竟比牛肉還要好上很多，脆嫩，微辣，嚼碎咽下去后，感覺整個人胃口大開，肚子都咕嚕嚕叫了起來。
宋仰吃了兩口，還是沒忍住，又問：“那難道你離開副本就不吃東西了？”
夏景揚唇，瞟了他一眼，似乎在問你現在變好奇寶寶了？
宋仰面不改色。
他覺得自己驟然間得知那么離奇的事，會有疑問也是正常的，所以他理直氣壯。
夏景似笑非笑，卻還是回答道：“我不用吃飯也沒關系。”
他說得不以為意，宋仰卻頓了頓。
如果食物攝入不是必須的，那恐怕其他也一樣，比如睡眠。
宋仰垂眸。
一個不需要睡眠，不需要進食的人，確實稱不上人類。
宋仰身旁坐著個陸塵飛。
陸塵飛實在好奇宋仰和夏景到底是啥關系，這會兒瞅了兩人半天，他直接就問了：“你們兩個到底是不是朋友啊？”
宋仰動作一停。
夏景繼續面不改色地夾菜吃。
他吃了兩口水煮魚片，聽到身旁的男人漫不經心地應了聲：“不是朋友我和他住一間？”
“他是你朋友那你剛才還裝模作樣問他叫什么呢？”陸塵飛一臉懷疑。
宋仰老神在在地應對：“我跟他沒約過就進了同一個副本，我覺得挺巧，心情好開開玩笑不行？”
“呵，我和尤葉還沒跟你約好呢，你看見我們倆也沒那么高興啊。”陸塵飛陰陽怪氣地說。
他和宋仰、尤葉是在笑臉城里因為一些機緣巧合認識的，也認識挺久了，這次是碰巧才湊到了一個副本里。
陸塵飛今天一見到宋仰就想吐血，畢竟前兩天他還放狠話說下次遇到了他必搶宋仰人頭，他可不想打自己的臉。
尤葉笑話他自打臉又不是一次兩次，這陸塵飛是絕對不會承認的！
當然了，他們熟歸熟，但彼此之間從未承認過自己的積分與排名，這算是一種心照不宣，其實不說他們也大概猜得到。
陸塵飛敢打包票，宋仰就是玩家排行榜第一名，至于尤葉，不是老四也是老三。
就不知道，這個叫做夏景的新朋友會是一個什么樣的人物。
他朝夏景伸出了手，拽拽地道：“你好，我叫陸塵飛，從今天起我們倆也是朋友了，你要是哪天看這家伙不爽了就來找我，我們一起對付他！”
夏景好奇地看了陸塵飛一眼，宋仰立刻瞇眼道：“你可以無視他。”
下一秒，夏景就勾唇和陸塵飛握了下手。
陸塵飛頓時樂了，他覺得夏景這個朋友可以交，還挑釁地給了宋仰一個眼神。
宋仰：“…………”
逗完這倆人，夏景突然說了句：“這家酒店做的菜確實很好吃。”
宋仰和陸塵飛斂容。
夏景慢條斯理夾了一筷炒萵筍放進了嘴里。
萵筍很鮮脆，口感溫潤，嚼起來自帶一股清爽與鮮香。
不止是這，蒸出來的菜心撒上蒸魚豉油，一丁點苦味都沒，有的只有軟糯清甜的味道。
腌篤鮮里的筍顆顆脆嫩，帶著點臘肉火腿的鮮美，讓人忍不住一筷接一筷。
茼蒿炒松仁更不用說，口感非常清爽。
……
這家酒店的素菜比葷菜做得好太多了。
三人，還有一旁的尤葉再齊齊往整張餐桌上看去。
不知不覺中，其余所有人都開始大快朵頤。
曹鈞吃得滿頭大汗，一邊在打嗝了，一邊還搖頭驚嘆“太好吃了”拼命往里塞。
成熟如成華亦是塞得臉頰鼓鼓囊囊，周亞清不復剛才的不愉快，筷子伸得飛快。
這大概算得上是笑臉城所有副本里，做美食最優秀的一家酒店。
夏景抬起筷子。
這種美味是正常的。
還是有什么詭異之處？
*
也不知道幸運還是可惜，反正一行人最終把所有菜都干完了，也什么事都沒有發生，唯一不妙的只有他們快漲破的肚子。
打著蝴蝶結領帶的酒店經理來到他們桌邊，看到空空的盤子驚喜道：“看來菜品都還合各位的口味吧！”
幾個玩家一見到這位npc，倒是提起了幾分提防，訕訕地坐直了身體。
他們都還記得剛才宋仰說的話。
成華謹慎頷首道：“確實不錯。”
“那就好那就好！”酒店經理踐行完優秀服務業者的責任，擊掌道，“對了，剛才有件事忘了提醒各位——”
“各位到了晚上就不要再外出了，森林里野獸很多，晚上非常危險，還請各位一整晚都好好呆在房間里。”
森林，野獸。
這話一出，所有人的身體瞬間緊繃起來。
成華試探道：“請問，森林里會有什么野獸？”
酒店經理笑瞇起眼睛，意味深長道：“有你們所能想象到的，最饑餓的野獸。”
留下這句話，酒店經理頷首，轉身離開。
一群人面面相覷，成華壓低聲音道：“很奇怪，如果說這個副本的重點真的是在森林，那酒店為什么會存在？不至于單單只是為了讓我們有個地方可住吧！”
他們這些人都闖過好幾個副本，什么陣仗沒遇見過，就算碰到沙漠副本，他們該在沙子上露天睡覺，也只能老老實實這么受著，笑臉城根本不可能善待玩家。
可現在很多線索都告訴他們，副本主怪就在森林深處，酒店甚至是在保護他們。
宋仰思索后說道：“現在線索還太少了，趁著睡覺前還有點時間，等會兒我們分頭行動熟悉下酒店地形吧，等到明早，我們再出發進森林。”
大家趕緊點頭。
這家酒店雖大，但他們有十個玩家，兩兩分頭走完地圖也挺快。
可惜的是，花了一個小時走了個遍，他們暫時也沒發現什么特殊之處。
除了一樓作為酒店大堂，充當了休息區、客服區和用餐區，二樓往上的所有空間全都是復制黏貼一般的酒店客房。
暫時沒什么頭緒，時間也已經接近十點，有些晚，大家只能先回到各自的房間。
分開前，宋仰說道：“今晚請務必小心，有任何情況，手機聯系。”
*
回到房間，房門關上后，夏景走到窗邊往外看去。
外頭的一大片森林已經在夜晚中變成了黑黢黢的一片。
晚風拂過，只能看到黑影竄動，形似鬼魅。
酒店高樓最頂上的logo燈倒還亮著，在酒店前的那片空地上投下熒熒微光。
宋仰把空調溫度調低了點，冰涼的氣息可以撫平焦躁，讓人冷靜。
他走到夏景身邊，若有所思道：“你覺得今晚怪物會出現嗎？”
夏景輕笑著問：“你覺得怪物會浪費一個晚上的時間？”
不可能的。
今晚一定會出事。
夏景忽然問了他一句：“晚上你打算拉蚊帳嗎？”
宋仰低頭盯著他問：“如果我打算拉，你打算怎么做？”
夏景一指旁邊那張沙發椅：“那今晚我睡這兒。”
宋仰都快被氣笑了：“之前我就想說了，你怎么一碰到怪物相關的事情就這么莽呢？”
夏景回過身，挑眉道：“我們來副本里不就是為了抓怪物來的？”
或許對其他人類玩家而言，他們的第一要務是保命，第二要務是拿積分，第三要務才是收集怪物軀塊。
但是對宋仰這樣的玩家來說，這三者是并行的，在他的字典里，應該沒有躲著怪物跑這幾個字。
“話是這么說沒錯，”宋仰并不否認夏景的說法，他沉聲道，“但是要抓怪物不代表要莽上去，副本明明給你提示了信息，你卻不用，再厲害的玩家都有可能翻車。”
夏景還欲張口，宋仰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你不會死，但你非要這么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嗎？”
夏景閉了嘴，他挑起眉梢盯著宋仰瞧。
宋仰也并不退讓。
他垂了垂眸，沉默片刻，低聲問了句：“《死亡鳴響》那個副本里……最后疼嗎？”
夏景一頓。
房間里的空氣陷入到了詭異的靜默中。
宋仰之前沒說。
其實在這個副本里初見到夏景，他第一個想問的問題不是“你到底是什么東西”，而是這句話。
只是有時候看著這個家伙，宋仰總覺得有些問題他是問不出口的。
因為這家伙太過云淡風輕，很多問題想也知道他的答案會是什么。
果然，此時此刻，靜默過后，夏景也只說道：“還好。”
宋仰扯了扯唇角，就知道會這樣。
這家伙都不用吃飯不用睡覺了，還能跟正常人一樣感到痛苦？就算確實能感受到，怪物在前，這家伙恐怕也根本不在乎其他任何事情。
于是宋仰想換個說法，不疼的話，總會難受吧，反正總不會很舒服吧？
那只要有一丁點不舒服，以后都別這么莽。
你這家伙這么聰明，多套一層保護殼，多等一會兒時間，難道就怕搶不下怪物人頭了？
卻沒想到夏景回答完他的問題，又緊跟著若有所思地問了句：“你是怕我覺得疼？”
宋仰一愣，神情微妙起來：“怕……倒也不是——”
他對上夏景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不知怎么的，話語卡在了那里。
停頓過后，他輕聲道：“正常人類如果不是失去了痛覺，不然就是怕疼的。雖然你覺得你不是人也不是怪物，但我還是想把你當做一個人類看待。”
夏景注視了他一會兒，挪開了視線。
夜色下，青年好似認真想了想。
就在宋仰以為他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的時候，他啟唇，輕緩說道：“……那，還是有點疼的吧。”
宋仰微怔。
夏景出神地喃喃：“確實有那么一點。”
輕微的尾音落在了夜色當中，像是羽毛拂過宋仰的心臟。
而與之同時響起的，還有突兀的，輕微的“咔噠”一聲。
兩人一動，飛快轉頭，站直身體看向那扇門。
聲音來自那里。
對視一眼，他們默契地一前一后走到門邊。
腳踩在酒店地毯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宋仰靠近門板，沒能聽到外頭任何聲音。
他的視線落在了地上那條門縫處——也無任何影子，門外的人想必已經離開。
或許是離開了走廊，或許是移動到了隔壁房間門口。
夏景按住門把手，輕輕往下一按，拉動。
微弱的“哐”一聲，門沒有拉開。
是從外頭被鎖住了。
有人將他們關在了酒店房間里。
此時是晚上十點，宋仰和夏景的手機同時震動起來，兩人打開十個玩家臨時組建的微信群一看，果然，所有人都發現他們的門被鎖上了。
會鎖住他們的人不做他想。
“應該是酒店里的人。”宋仰道。
焊死窗戶，掛上蚊帳，臨睡前還要鎖住他們的房門。
這家酒店強行替顧客嚴防死守到了這個地步，夜晚可能即將出現的怪物，到底是什么？
夏景再次走到了窗邊。
這一次，酒店外墻上的logo燈也關上了，外頭成了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只能感覺到四處的黑影還在微微竄動。
或許依舊是隨風搖曳的樹木草叢，或許已經是其他。
又或許只是人在恐懼之中疑神疑鬼綿延出來的幻覺。
宋仰思忖片刻說道：“睡覺吧。今晚聽我的，先把蚊帳用上，行嗎？”
夏景回過身，歪了歪腦袋，這一次，他說道：“行吧。”
理論上來說，如果真要防著怪物，那在副本的夜晚當中開著燈會是一個好的選擇。
誠然怪物不是野獸，不會因為對光線警惕就不敢靠近玩家，但在同樣的情況下，有玩家開燈，有玩家關燈，就算是怪物也知道該先去找誰。
因此，今晚想必五個房間里也會有那么幾間通宵亮燈。
但為了不惹毛夏景，宋仰還是把燈給關了。
說到底，他不是怕怪物找上門，只是想要在更加利用好副本信息的情況下再動手。
拉上蚊帳后，空間仿佛一下子又逼仄了許多。
視野里隔了一層紗網，一切都變得有些模糊。
宋仰和夏景平躺在床上，宋仰睡在靠門的位置，夏景靠窗。
兩人都睜著眼睛，一時無話。
夏景忽然問道：“上一個副本你為什么沒有撿怪物軀塊？”
宋仰一愣，沒想到夏景突然問起這個。
他坦誠道：“沒想到你會死，沒心情了。”
黑暗中，夏景看了看他，眼神非常微妙。
宋仰品了品這眼神，嘴角抽搐道：“你是不是在想如果是我死了，你才不會沒心情撿怪物？”
夏景無辜道：“我沒有。”
宋仰：呵呵，鬼才信。
宋仰狐疑道：“你拼命撿這些東西也是為了進安全屋？說起來，你不是能直接闖進別人的副本里頭去么，那為什么還非要跟我們一樣從頭玩一個副本？”
不過他很快就想到了答案：“為了積分？”
“你要是攢到一萬積分，能跟我們一樣離開這個地方嗎？”宋仰兀自思索著。
不對，這家伙每次離開副本都把積分給花光，所以他拿積分純粹是為了消費吧。
夏景轉過身背對著宋仰，勾唇道：“你很聰明，可以慢慢想，我先睡了。”
宋仰：“……”呵，氣不打一處來。
他揉了把夏景的腦袋，說道：“好好睡，睡覺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就和美食一樣。
人類是一種會遠離所有痛苦，投入到愉悅當中的生物。
這是生存與享受人生的本能。
黑暗中，夏景看了虛空處一會兒，緩緩閉上了眼。
小小的房間陷入到了夜晚的靜謐中。
整棟酒店，仿佛都進入了香甜的夢鄉。
……
不知過了多久。
窗外，夜空中無星無月，森林中樹影搖晃。
只要風吹過，仿佛就能隔著一扇窗戶，聽到朦朦朧朧的，來自大自然的聲響。
沙沙沙。
沙沙沙。
那是樹葉隨著枝丫在空中晃動發出的聲響。
那是樹葉相互摩擦發出的聲響。
那還是，有什么東西在黑暗中飛快爬行發出的聲響。
……
某一刻，夏景在黑暗之中唰地睜開眼。
他的姿勢一成不變，始終背對著宋仰，正對著窗戶。
他的身后，宋仰呼吸放得很輕，顯然也正醒著。
而就在夏景睜開眼的一瞬間，窗戶外面，一只黑色的，骨瘦如柴的手像霧一樣潰散，往下墜落，飛快消失在了窗框邊緣。
快得就像是錯覺。
他們所在的樓層，是五樓。
一秒后，兩人悄無聲息下床，今晚第三次走到窗邊。
窗戶封得死死的，以他們的視角看不到與窗戶處于同一平面上的酒店外墻情況。
黑暗中，酒店外頭更是什么都看不清楚，時間已經走到了夜色最濃重的時刻。
兩人一左一右觀察了會兒，宋仰輕聲說道：“還是明天再說吧。”
夏景點頭。
而和上鎖時不同，酒店撤鎖顯然是無聲無息的，第二天早晨五點半，宋仰試著開門，才發現門外的鎖早就被撤了。
早上八點，其余人陸陸續續醒來。
彼時，他們才得知——
曹鈞消失了。
第38章 萬物生長（三）
038萬物生長（三）
和曹鈞同一個房間的成華早上起來時才發現自己旁邊的位置空了。
他本以為曹鈞是早起了一步, 在廁所里洗漱，結果廁所也空無一人。
等到打電話給曹鈞的手機，被提示對方已關機, 成華才意識到事情不對勁。
此時他整個人都是又慌又茫然的狀態：“我剛才已經下樓找過了，上下每層樓都找過，但都沒找到他！”
曹鈞就這么人間蒸發了。
九個人杵在他們的房間里，成華額頭上都是汗：“昨晚我睡得太沉了，完全沒發現他是什么時候不見的，現在該怎么辦？他會不會出事了？”
雙胞胎里的妹妹顧星站在門口不敢進來，她捂住了嘴, 臉色蒼白, 哥哥顧晨神情凝重。
周亞清和呂箱的臉色也有點難看，周亞清顫聲道：“人好好的怎么會失蹤，他肯定是出事了, 這就是怪物干的！但是你們在一個房間里, 為什么怪物只帶走了他沒帶走你？”
成華僵住了：“這、這我也不知道……”
宋仰、夏景、陸塵飛和尤葉走進他們的房間, 四個人分頭查看了一番, 卻沒發現什么值得注意的異樣。
曹鈞睡的那半邊床很干凈, 還留有昨晚躺過人的褶皺痕跡。
可這么大一個人, 就是憑空消失了。
夏景側身問道：“你們昨天開燈了嗎？”
成華一愣，趕緊點頭道：“開了！因為我們想著就算怪物真的半夜找上門, 開著燈我們也能視野清晰一點, 方便應對！”
說到這里，成華又懊惱起來：“昨晚最開始我還在和小曹聊天, 那會兒我一直注意著房間內房間外的動靜, 感覺自己一整個晚上都不可能睡著的, 可聊著聊著我就睡著了, 還一覺睡到了天亮，都怪我，要是我能一直保持清醒就好了！”
“所以到底為什么怪物只帶走了一個人呀，”呂箱嬌滴滴地說，“大叔你是真的沒發現小曹曹被帶走了嗎，按理來說，遇到怪物小曹曹肯定會掙扎，這么大的動靜不可能連醒都醒不過來啊！”
這話有點道理，登時幾道狐疑的視線投注到了成華身上。
成華愣了愣，勃然大怒：“你想說我對曹鈞見死不救，故意把他喂給了怪物？！我怎么可能會對同伴干這種事情，你沒有證據不要亂說！”
呂箱捂住了嘴，眨巴眨巴眼睛：“哎呀兇人家干嘛，人家也只是隨便說說嘛，好可怕哦！”
成華：“你——”
宋仰這會兒敏感地看了夏景一眼，不出所料，果然從這個青年的臉上看出了“早知道昨晚就開燈了”的遺憾，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
他到底是為什么要這么了解這個小怪物。
注意到他的目光，夏景還投來一個相當無辜的眼神。
宋仰：“……”行，知道了，你沒有想。
宋仰無奈地直起身，也不再搜索線索了，忽然問了個問題：“你們昨晚都沒看到窗戶外的東西嗎？”
這幾個人好像完全沒有要提起昨晚半夜窗外怪物的意思。
果然，聽到宋仰這句話，其余人一愣：“什么窗戶外的東西？”
就連陸塵飛和尤葉也投來了探尋的目光。
尤葉說道：“昨晚我清醒著等了很久，一直沒發生什么事，就管自己睡了，你和夏景是遇到什么了嗎？”
宋仰點頭，冷靜說道：“昨天我和夏景那間房間的窗外有出現過疑似怪物的手，時間大概在半夜兩點半，對方可能是趴在外墻上的，被我們發現后很快就逃走了。”
這話一出，其余人色變。
宋仰的目光投向成華他們這間房間的窗戶：“成叔他們房間的窗戶是完好的，怪物理論上不可能進得來。”
可曹鈞也不可能會無緣無故就消失了。
周亞清張了張嘴，緊張地問：“那、那怪物會不會是從其他地方……比如房間正門口進來的，會不會它是流體，可以從門縫里鉆進來？”
顧星弱弱提醒道：“如果是流體，那么酒店再怎么給我們鎖上門拉上蚊帳也沒用呀。”
周亞清反應過來：“也對。”
酒店給出了這些防御措施，不論怎么想，怪物都不可能是流體吧。
這樣一來，昨天窗戶大門緊閉，怪物確實不可能闖進成華他們的房間。
可下一秒，夏景忽然說道：“門可以從外頭被鎖上，自然也有可能從外頭被打開。”
青年嗓音清越，眾人一怔。
顧星睜大眼睛，又害怕又不解道：“可就算怪物能打開外面的鎖，門里面也還有鎖啊！”
酒店門自帶的鎖不可能被外人輕易打開的，不是嗎？
除非靠蠻力，靠撞，可如果真的是強行闖入，那么成華他們房間這扇門就該破損了，昨天半夜這么大的動靜，他們所有人也都會醒過來！
夏景轉過身，看向眾人。
青年臉上那張人/皮/面/具顯得很滑稽，他的語氣亦溫和平靜，可說出來的話瞬間讓其余人毛骨悚然：
“酒店應該還有每間客房的備用房卡吧。”
他們紛紛變色。
……備用房卡！
這一刻，他們終于反應過來夏景的意思，寒意從腳底倏地升起。
對了，之前他們一直理所當然以為酒店的人幫他們從外頭鎖住了門，是為了保證他們不外出，只要不在夜晚外出那就不會遇到怪物。
可如果存在這么一種可能性……如果怪物能鉆進酒店，它不僅能輕易打開他們門外的鎖，還能刷開他們房間的門……
——那酒店和怪物豈不是一伙兒的，那些npc根本是替怪物把獵物關在了酒店里？！
想到這個可能性，一群人的臉色又青又白，背后沁出了冷汗。
宋仰思忖片刻，開口道：“還是先去找下酒店經理吧，只要曹鈞不是在房間里直接消失的，那么他被帶出門外，酒店走廊應該就會有監控記錄下來。”
周亞清驚恐道：“如果酒店和怪物是一伙兒，那酒店會這么配合我們嗎？”
夏景這會兒才無辜說道：“我剛才說的也只是一種猜測。”
宋仰點頭，道：“所以還得試試看才能知道真相到底如何。”
語罷，一行人就去找酒店經理。
找了一通結果發現這人在四樓，且正在督促一個后勤工人替換走廊盡頭一面破掉了的玻璃窗戶。
此時此刻再見到這位npc，周亞清他們只戒備得不敢靠近。
酒店經理背對著他們，正雙手叉腰，氣得吹胡子瞪眼：“你們進的這批玻璃怎么會說炸就炸了，是不是質量有問題？！”
后勤蹲在地上安裝新的窗戶，嘀咕道：“這種玻璃有時候就是會自爆的啊，跟質量有什么關系……”
酒店經理大怒：“這面窗戶不知道是昨天什么時候爆的，你知道外面的森林到了晚上會有多危險嗎！野獸會從外面鉆進來，客人的安全要怎么保證？！”
不遠處，玩家們聽到這話腳步一頓。
這聽起來，酒店不像是怪物的共犯，可是……
周亞清壓低聲音，厲聲道：“怪物很可能是昨晚從這里鉆進來帶走曹鈞的！”
幾個玩家渾身繃緊，認同地暗暗點頭。
周亞清的聲音還是引起了酒店經理的注意。
這小胡子男人轉過身來，見到他們立刻就換上了一副微笑面孔，殷勤地說道：“呀，各位早安，昨晚都還睡得好嗎？”
宋仰走過去，直截了當道：“我們有個伙伴似乎失蹤了，可以麻煩你們酒店幫忙查看一下監控記錄嗎？”
酒店經理驚訝道：“你們的伙伴失蹤了？等等，是說曹先生嗎？”
眾人一驚。
他們根本還未告訴這個小胡子失蹤的是哪個伙伴！
可緊接著，這個小胡子男人就一副很意外的模樣，繼續說道：“他怎么會是失蹤了呢！”
“早晨五點我們把各位房間門外的鎖解開后，曹先生不是很快就離開酒店，走去森林了嗎？各位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酒店經理認真地詢問。
這個答案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夏景和宋仰瞇起了眼。
成華驚訝喃喃道：“原來他是一個人先進森林去了……？”
宋仰平靜道：“他怎么可能會選擇一個人進入森林。”
一句話，如同一盆冷水，瞬間成華清醒。
……對啊。
他們當中，有任何一個人敢獨自一人進森林嗎？
不提敢不敢這個問題，這也根本沒有必要啊。
曹鈞有這么著急嗎，就算真的急著解決怪物離開副本，他也大可以把他們叫醒，大家一起去。
森林里有未知的危險，玩家獨自進去根本是找死。
所以曹鈞獨自離開酒店這個行為根本不正常，這甚至比“被怪物帶走”還要來得詭異。
酒店經理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
這一刻，所有玩家都面色各異，他們本能地看向了宋仰。
夏景跟著看了眼身旁這個男人，挑了挑唇。
這個男人不論走到哪里，似乎最終都會成為主心骨。
除了冷靜，思維快，人高臉好也許也是一項因素。
畢竟人類就是視覺生物。
夏景上下打量宋仰一番，有些興味。
宋仰看向酒店經理，冷靜道：“不論如何，還是請帶我們去看下監控記錄吧。”
小胡子經理沒有拒絕，他微笑道：“當然可以，讓每一位客人滿意是我們的宗旨！”
監控室在一樓大廳角落。
小胡子讓工作人員替宋仰他們尋找相關的監控記錄，陸塵飛在那不客氣地跟小胡子理論憑什么不跟他們說一聲就鎖他們的門。
和npc爭論這種事情其實沒有意義，但陸塵飛就是不爽想問。
小胡子道歉道：“因為以前出過事，有客人不聽我們的勸，大晚上進了森林，然后就失蹤了。”
夏景在一旁聽著，這時偏過頭問了句：“白天的森林就沒有危險了嗎？”
小胡子微笑回答：“是的，沒錯，野獸只在夜晚出沒。”
夏景回過頭。
那理論上，曹鈞進入白天的森林應該不會出事。
但也只是，理論上。
這會兒，酒店工作人員將相關監控記錄找到了，指給他們看，十個人湊了過去。
第一段監控記錄是在五樓走廊，他們能清晰看到成華曹鈞那間房間的門。
五點十五分，就如同小胡子所說，門外已經沒有任何額外的鎖禁錮著他們。
這扇門被從內打開，曹鈞低頭走了出來。
第二段監控記錄是在酒店大門口，五點十八分，曹鈞肥胖的背影出現在了眾人的視野當中。
他慢吞吞往森林中走去，很快消失了身影。
——小胡子說的竟然是真的，曹鈞竟然真的是一大早主動去了森林！
幾個玩家愕然。
宋仰和夏景又反復看了這兩段監控記錄幾遍。
兩段監控記錄本身就有些不夠清晰，再加上角度問題和曹鈞低著頭的緣故，他們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們唯一能確定的是，曹鈞是在一大早沒有吃過早飯的情況下，就兩手空空徑直離開了酒店。
他很冷靜，腳步不許不緩，進入森林前的背影毫不猶豫。
顧星摸了摸胳膊，總覺得雞皮疙瘩都泛了起來。
她低聲喊道：“哥哥……”
顧晨將她摟住，安慰道：“別怕，雖然有點奇怪，但至少不是怪物帶走了他。”
……可說完這句話，顧晨自己也吞咽了下口水。
這真的是好消息嗎？
幾個人只覺得這情形說不出的詭異，一時無話。
離開監控室后，大家沉默了會兒。
陸塵飛提出一個可能性：“會不會這個副本的怪物沒辦法直接吃人，得把人蠱惑去森林才行？”
周亞清連忙道：“對，有這種可能性！”
“如果怪物需要把人蠱惑進森林，那這至少代表怪物是無法離開森林的，”夏景慢慢道，“那我和宋仰昨天晚上看到的，趴在酒店外墻上的東西，就是副怪。”
可這也只是一種毫無根據的猜測，陸塵飛抓了抓腦袋。
尤葉詢問道：“你們昨晚看到的確定是一只人手嗎？”
宋仰：“只能說像是人手。”
夏景想了想：“其實也有點像是一根干枯的樹枝。”
兩人對視一眼。
尤葉美目一轉：“所以你們其實也不能確定那個東西到底是什么。”
宋仰深呼吸一口氣，說道：“還是去森林里看看吧，答案應該就在那里。”
*
早晨八點，太陽已經升至正空，氣溫嘩啦啦地升了起來。
一行人稍微吃了點早飯，帶了點水就走進了森林。
他們按照監控記錄中曹鈞進入森林的方位走了進去。
那里和森林其他地方沒什么不同，四處皆是郁郁蔥蔥，根本沒有留給人正常行走的小道。
他們和樹木草叢摩肩擦踵，時不時有蚊蟲沖著他們的面門而來，一不小心身上哪里就會腫起一個大包。
在這樣的環境下，即使本身沒有過敏癥的人也會覺得渾身瘙癢，再加上天氣悶熱，才走出兩三百米，他們當中就有人受不了了。
呂箱墜在隊伍最后頭，一個勁抱怨著：“好熱啊，真的太熱了！”
成華本也走得不太舒服，聽到他的聲音就更加煩躁：“能不能別抱怨了，你以為你真的是來旅游的嗎？！”
夏景、宋仰走在最前頭。
他們觀察著前方，目光所及之處，遠至三四百米開外，除了樹木還是樹木。
別說曹鈞的人影了，他們連曹鈞的腳印都沒有發現。
夏景停下來，用腳碾了碾底下的泥土。
宋仰走到他身邊低聲問：“怎么說？”
夏景道：“這里的土并不干燥，如果有人走過，就算留不下完整的腳印，應該也會有點痕跡。”
比如他們此刻。
回頭看他們的來路，泥土上有著紛亂的腳印。
可他們的前方，真的一丁點人走過的痕跡都沒有。
從曹鈞離開酒店到現在統共也才過了幾個小時，副本里亦沒下過雨，腳印不可能會被掩蓋。
“會不會是找錯入口了，曹鈞根本不是往這兒進來的？”陸塵飛趕上他們，擦了下汗說道。
“不可能，”尤葉雙手抱臂，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看來路，“我們進來的地方有一叢紅色的花，我記得很清楚，監控里曹鈞就是從這兒進來的。”
尤葉看起來像是一只懶洋洋的貓，觀察卻很仔細。
她紅唇微啟，還說道：“而且監控里，曹鈞是筆直走進了森林，至少走了有一二十米吧，一二十米之后也許他會轉向，但我一直在觀察我們的四周，哪里都沒有發現腳印。”
“曹鈞人應該挺重的，怎么會連個腳印都不留下？”陸塵飛下意識說了句，“總不會是飄進來的吧？”
隊伍后頭的呂箱尖叫道：“小飛飛不要說恐怖故事啦！”
陸塵飛：“……”
你喊我小飛飛更像是恐怖故事好不好！
宋仰斜了他一眼：“監控里他就是兩只腳踩在地上走進森林的，怎么，你覺得他一進森林就開始飛了？”
夏景抬起頭也開了句玩笑：“這是什么，精靈？”
尤葉“噗嗤”笑了聲。
陸塵飛：“…………”
擦，他就是開下腦洞不行？！
陸塵飛抹了把臉，一臉怨念。
這之后，他們又往前走了大約八/九百米，卻還是一無所獲。
彼時整片森林就像是進了一個蒸籠，他們甚至仿佛能看到樹木葉片上被蒸發出來的蒸汽。
人體很難承受這樣的高溫，體力迅速消耗。
呂箱已經開始哀嚎：“我早上沒吃飽飯誒，現在好餓了，你們都不餓嗎？”
顧星之前不想給大家添麻煩，所以一直沒說，這會兒也忍不住尷尬道：“其、其實我也有點餓了。”
成華急道：“曹鈞人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周亞清低聲道：“我看人估計已經沒了吧。”
這話一出，幾個人安靜了下來。
其實他們也知道，不論是主動還是被動，在副本中表現出詭異行徑的玩家，最終都沒有好下場。
片刻后，宋仰說道：“先折回酒店吧。”
吃上中飯的時候，呂箱、顧星兩人已經狼吞虎咽，顧晨在旁邊不停讓自己妹妹吃慢一點。
宋仰一邊吃一邊說道：“這片森林太大了，沒有目標地進去不太行得通。”
他思索道：“這家酒店的頂樓不知道能不能看清楚整片森林。”
夏景夾了一筷海帶絲進嘴里細細品嘗，不忘提醒道：“我們的房間已經在五樓，但是依舊看不到森林的全貌。”
宋仰蹙眉。
沒錯。
這片森林的樹木長得很高，他們從五樓望出去，確實能看到綿延至無盡遠方的森林，卻算不上能看到森林的全貌。
想要看清楚，至少得是一個高到能俯瞰森林的角度。
陸塵飛擦了擦嘴巴說道：“我倒是有道具能用，那道具叫一口氣吹成一個胖子，我手頭上總共有兩個。這道具能被吹到一百米高，跟氣球似的，跟我五感共通，吃完飯后我試試看吧。”
宋仰：“行。”
其余人好像已經沒精力再參與這場討論了，宋仰他們四人說什么他們就怎么干。
這會兒他們只顧著吃飯，飯吃光了，顧晨就跑去后廚添。
回來時，他手里捧著滿滿一大盆飯，神情卻有點心不在焉。
周亞清起身添飯，剛坐下，她就拍了下自己的小腿，打死了一只蚊子。
她煩躁道：“今晚我看我還是拉上蚊帳算了，這酒店里的蚊子太多，昨天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甚至覺得有一只蚊子爬進了我的嘴里。”
呂箱：“嘔，吃飯時能不能別說這么惡心的事情啊周姐姐！”
周亞清抓著腿上的蚊子塊，根本懶得理他。
也在這時，坐在她身旁的尤葉注意到了什么，抬起手道：“周姐你別動，你頭發里夾了片葉子，我幫你拿掉。”
周亞清道：“哦，好，大概是剛才在森林里蹭到了。”
她順勢低了低頭，方便尤葉幫她。
尤葉將葉片拿下來。
周亞清忽然“啊”地小小叫了聲。
尤葉動作一停，詢問道：“怎么了？”
周亞清直起身，摸了摸自己的頭，皺了皺眉：“沒事，可能扯到頭發了。”
酒店經理小胡子剛好從他們餐桌邊路過。
他看向周亞清，一臉若有所思，隨即朝她笑瞇起了眼。
周亞清頓了頓，低低罵道：“笑什么笑，真惡心。”
第39章 萬物生長（四）
039萬物生長（四）
吃完飯后, 一行人來到了酒店前那片空地上。
陸塵飛從空間袋里掏出來一個塑膠娃娃一般的道具。
他朝娃娃輕輕吹了口氣，將它往前一拋，隨即連連后退十幾米。
緊接著, 在眾人驚嘆的聲音中, 這娃娃開始快速膨脹, 縱向橫向同時拉長，如同一個巨人拔地而起, 瞬間變成了百米多高。
它變幻出了樣貌, 那正是是Q版的陸塵飛, 一臉拽拽的表情，臭著臉，但莫名可愛。
望著這東西，普通人很容易產生巨物恐懼癥, 顧星顧晨就相互依偎著倒退了許多步，一臉微妙。
呂箱亦瞪大眼罵了句：“哎呦我草喲。”
陸塵飛就站在巨人之后, 靜下心開始通過巨人的雙眼去觀察整片森林。
而他的身后，宋仰夏景尤葉三個人站在一起。
夏景看了眼呂箱, 這人正啃著酒店供應的西紅柿。
酒店的西紅柿個頭非常大，紅通通的, 呂箱張開嘴, 一粒粒牙齒分明，用力地咬下去, 西紅柿鮮紅的汁水四濺，濺在了他的臉上，乍看去他就像是生啃了肉塊一樣。
這吃相屬實難看, 但呂箱毫無自覺, 一邊大口咀嚼吞咽著食物, 一邊還在碎碎念地問陸塵飛看得怎么樣了呀看到什么沒有呀。
夏景身旁，宋仰低聲問道：“這家酒店的飯菜吃到現在，你有什么感覺嗎？”
夏景還在持續觀察著呂箱，嗓音溫和平靜：“蔬菜特別好吃，感覺是原材料比較優秀的緣故，吃完之后，除了容易感到饑餓之外，也沒有什么其他特殊的感覺。”
頓了頓，他扭頭問宋仰：“你呢？”
他自認他不是人類之軀，或許宋仰會有不一樣的感覺。
宋仰若有若思：“我和你一樣。”
這種感覺很奇怪，他們隱隱覺得這家酒店的飯菜有詭異之處，卻又說不上是哪里不對勁。
容易感到饑餓是真的，可也就僅僅如此，宋仰甚至說不上來這種饑餓到底是高溫環境下/體/力消耗太大引起的，還是純粹因為期待下一頓美食。
正因為如此，他們沒辦法明確地為其他玩家指出這些飯菜有問題。
一旁，尤葉聽到他們兩人的對話，說道：“每個人對饑餓的承受能力不太一樣，目前為止我看大部分人都還好，我自己對這種饑餓感也不太敏感，但是呂箱和顧小妹的食欲明顯變得很旺盛。”
三人的目光又再次挪動到了躲在角落里的顧星身上。
顧星個子不高，非常瘦弱，看起來不像是能吃太多的人，可她剛才一個人干掉了一盆飯。
“植物，‘萬物生長’。”夏景慢慢咀嚼著這幾個字眼。
副本封面上的草木也許最開始會讓玩家誤以為副本的重點在于森林。
而森林里的萬物包括植物，自然也包括生長在森林里的野獸。
可如果副本封面上的草木，僅僅指代了植物本身呢？
說起來，昨天他與宋仰見到的那個怪物之手，也有點像是木枝條。
宋仰沉思片刻，說道：“以防萬一，還是得找個時機提醒下大家最好別再吃這家酒店的蔬菜水果。”
他們不能什么都不吃，那只能選擇性補充能量。
至于其余人信不信他們的話，那也不是他們能控制的。
夏景和尤葉點了下頭。
前頭，陸塵飛突然說了句：“誒，森林里有個地方有點奇怪啊。”
一聽這話，眾人聚了過去。
陸塵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前方，百米高的巨人也目光如炬地凝視前方。
陸塵飛揮舞起手臂，巨人也揮舞起手臂。
“那地方大概離我們這兒有十公里？有點像是果園還是菜地……”陸塵飛睜大眼睛努力看著，“我怎么感覺西瓜和大白菜都有呢！”
宋仰問：“那邊住著人嗎？”
其他幾個玩家面色一緊。
陸塵飛擰著眉頭道：“我沒看到房屋，而且那個不知道是菜地還是果園的地方長得也挺雜亂的，不像是有人打理的樣子。”
他又四處張望了下：“整片森林我沒看到有人居住的痕跡。”
宋仰又問：“果園大概多大？”
“還挺大的，感覺至少有兩個四百米跑道圍起來的操場這么大，”陸塵飛的形容挺精準，“除了這片菜果地，這片森林好像就沒什么特別的地方了，話說曹鈞我也沒找到啊。”
不過就算曹鈞還活著，這么一個人進了森林里也跟一條小魚游入大海似的，別說他有可能會躲進山洞或者樹洞，他就算隨隨便便站在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底下，陸塵飛也發現不了他。
大家就著陸塵飛目前的發現討論起來。
成華凝重道：“竟然有十公里遠，這森林里的路沒這么好走，我們現在出發過去，天黑前也不夠一趟往返的。”
周亞清問：“小陸你這巨人道具能替我們走到森林里那個地方嗎？”
如果是這個巨人，那估計跑幾步就到了吧。
陸塵飛搖頭：“不行，這巨人其實就是個充氣娃娃，別說根本走不穩，隨便踩爛哪棵樹被樹枝刺破就沒了。你們要是不信，等會兒用完這道具了我可以表演一個給你們看看。”
成華：“誒誒，等等等等，這道具得留著別浪費，說不定還有其他要看的呢！”
夏景站在一旁忽然輕聲問道：“陸塵飛，你還能看到森林之外的地方嗎？”
其余人愣了愣，不知道夏景提這出干什么。
宋仰和夏景的思維一直是同步的，見其他人不明白，他淡淡說道：“酒店經理不是說我們在來的路上遇到的那個可疑男人打車跑了嗎？我們現在身處森林的角落，被森林弧形狀包圍，背后是一座山——”
而這座山，他們昨天已經試過，玩家是接近不了的——這代表了這個地圖的其中一道邊界線。
“如果森林里沒有任何人類可以居住的地方，那瘋瘋癲癲的男人打車是跑去了哪里？他是重要線索，人肯定在副本地圖之內。”
這個副本，是否存在森林之外的地方呢？
換句話說，就酒店和森林這兩處地方，他們甚至看不到有什么出租車的痕跡。
眾人一凜，陸塵飛也是這一刻才想到這個問題，但他很快就給出了答案：“我能看到的只有森林。”
大家渾身頓時緊繃起來。
陸塵飛肯定道：“雖然我很想說這副本地圖可能比我想象中的要大，也許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有城市之類的地方，但以我的經驗來說，我能看到的應該就是副本的全部。”
——也就是說，根本沒有城市，更不可能有出租車可以行駛的路面！
酒店經理真的是在說謊！
周亞清和成華猛地轉身，看向酒店內正在招呼客人的小胡子酒店經理。
隔著一面落地窗，注意到他們的目光，小胡子直起身，只瞇眼笑著，笑得如同一個笑臉面具，讓人腳底生寒。
“那么問題來了，”與其他人的恐懼不同，夏景飽含興味地笑了起來，“酒店為什么要欺騙我們？他們欺騙我們的地方，只有這一處嗎？”
太陽當空，明明有著無限接近四十度的高溫，一行人卻遍體生寒，僵立無法動彈。
因為未知的恐懼，有幾個人明顯慌了起來。
成華壓低聲音，飛快說道：“今天早上破的那面窗戶會不會根本是酒店自己打破的，他們只是裝樣子修補給我們看？”
尤葉搖頭否定了他這個猜想：“如果他們真的跟怪物串通好了，那根本不用打破窗戶，就像夏景說的那樣，敞開大門，把外頭的鎖打開，把備用房卡給怪物不就行了？再者，他們也完全沒必要僅僅是為了塑造受害者的假象，閑著沒事干故意打碎玻璃再去修補，這根本是多此一舉。”
周亞清臉色很難看：“那難道酒店真的是在防怪物？可如果酒店里的都是好人，那他們為什么要騙我們那個瘋癲男人打車跑走了？！”
顧星問：“會不會那個男人真的就是主怪，酒店只是不想我們追查怪物，怕我們有危險？”
夏景輕笑：“副本里會有這么純善的npc嗎？”
顧星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副本里的npc，要么是旁觀，要么是對怪物作惡推波助瀾。
唯獨不可能單純懷著善意對玩家伸出援手。
而夏景這句話也瞬間讓所有人理清了思路。
沒錯，副本里的npc只會有兩種立場，酒店既然主動干涉到了玩家與怪物當中來，那又怎么可能會是旁觀者？
這么一想，幾個人的臉色徹底繃不住了。
周亞清激動道：“我看我們今晚不如干脆別住酒店了，酒店內部我們昨天也搜查了，根本沒有什么線索，還不如我們九個人一起睡在外面，怪物來了我們就上，我不信解決不了！”
宋仰看向她：“酒店這么大一個目標杵在副本里，不可能毫無線索，我們昨天只是粗略搜查，不一定每個角落都找到了。”
“沒錯，這點我同意宋仰，”陸塵飛大大咧咧道，“你們就這么想吧，昨天半夜宋仰和夏景確實看到窗外有怪物了，可如果只要我們睡在酒店外面，直接跟怪物剛，就能把這個副本剛贏了，那這個副本的難度值三顆星嗎？”
“這其中肯定有什么環節是跟酒店息息相關的，我們沒搞明白就出不了這個副本！”
宋仰順帶把食物的事情給說了，幾個人更是滿臉驚愕，驚疑不定，剛吃了一個西紅柿的呂箱捂著喉嚨，滿頭冷汗。
“晚上我們再重新搜索酒店一次，現在趁著下午還有點時間，我們還是往森林里走一走，”宋仰蹙眉道，“萬物生長，這個副本的線索不應該僅僅局限在一家酒店和一片菜果地里。”
這么宏大的主題，這么廣袤的森林。
酒店與菜果地之間的那片森林里，應該也能有他們可以找到的線索才對。
*
下午一點，一行人頂著越來越熾烈的太陽，再次走入森林。
陸塵飛的巨人娃娃還杵在酒店門口，替他們觀察路線，指明方向。
這次他們走進森林的入口與早上他們進入森林的入口橫向差了有二十多米，是陸塵飛觀察過后確認的與菜果地處于垂直線上的方位。
他們只要順著這個方向筆直往前走，理應就能以最短的距離抵達菜果地。
一進森林，一行人又被樹木草葉給包裹。
其實早在進入副本前，他們就知道這個副本里的植物會是重點觀察對象，可最開始他們確實沒有想到他們吃進去的蔬菜可能也會有問題。
如果宋仰是在中午那會兒提出來的，他們還不一定信，畢竟酒店的蔬菜也就是特別好吃點，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特殊之處。
可在夏景點明酒店有問題之后，他們就不敢不信了。
此時此刻再看到這些綠色植株，他們只覺得瘆得慌。
這些植物會有什么問題？他們吃進肚子里的食物又會有什么問題？
各種未知的危險環繞著他們，讓人頭皮發麻。
宋仰、夏景打頭，尤葉、陸塵飛包尾，一行人兩兩并排走在森林當中，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最前方，夏景輕聲說道：“如果瘋瘋癲癲的男人根本無處可去，那他此時應該也正在森林當中吧？”
宋仰注意著兩旁，點頭，低聲道：“也有可能和曹鈞一樣，都已經出事了。”
說到底，他和夏景根本不相信曹鈞會是自愿走入森林中的。
當然也不可能是被蠱惑。
一定是有其他什么原因，迫使他走上了這一步。
而瘋瘋癲癲的男人纏上他們，也不一定是攻擊，還有可能是求助。
他們兩個人可能是遭遇了同樣的外力壓迫，這股力量可能來自于森林，也可能來自于酒店。
亦可能，二者皆有之。
走了大概一個小時，行進距離兩公里，呂箱、周亞清和顧星已經走不動了，三個人坐在一棵大樹底下休憩，大汗淋漓，臉色蒼白。
尤葉抱臂道：“我看這么走下去可能也沒什么意義。”
宋仰皺眉思索著，隨后和夏景一起低下頭，看向他們腳下這片泥土。
兩個人左右轉頭查找目標，最終夏景指向路旁一顆看起來特鮮嫩的小草，宋仰指向一朵小野花，兩人確認完眼神，各自走過去蹲下開始挖土。
尤葉、陸塵飛、顧晨和成華聚了過去，看他倆打算干什么。
他們小心翼翼地刨開土，似乎是在試圖將植株連根拔起。
陸塵飛蹲在夏景身旁：“你們是想確認副本里植物的狀態？”
夏景點頭。
顧晨則站在宋仰身后：“可是這些植物看起來也沒什么特殊的啊。”
宋仰：“沒錯。”
植物葉片和根莖都是非常正常的模樣。
那么問題還有可能出在哪里？
兩人背對背思索一番，某一刻，再次同時動了起來。
這一次，他們開始深挖泥土。
挖著挖著，沒多久，他們就有了發現。
宋仰和夏景分別拾起混雜在泥土中的一粒紅色的，圓圓的東西。
陸塵飛湊過去，凝眸道：“這是什么玩意兒？”
夏景用力一捏，這粒東西被他捏碎，里面擠出來幾滴淡黃色乳狀液體。
陸塵飛：“這是果子？”
夏景打量指尖片刻，慢慢道：“像是種子。”
第40章 萬物生長（五）
040萬物生長（五）
陸塵飛狐疑道：“森林里有種子不是挺正常的？”
確實, 森林里到處都是植物，有各種各樣的種子也挺正常，不過……
夏景想了想, 又換了塊地，往下挖, 結果找出了同樣的一粒種子。
他們所在的這塊空地大概是直徑十多米的一個圓, 在這塊空地上, 他們齊心協力花了半個多小時時間，總共挖出來二十幾粒紅色種子。
大家聚集起來, 成華問道：“這會不會是森林里某種常見植物的種子？”
呂箱他們也都幫忙挖了會兒, 可左看右看，這種子多歸多了點，但也沒什么特殊之處。
呂箱累得又坐到了地上去，抱怨道：“所以你們都看出什么了呀, 快說說嘛！”
宋仰審視完這些種子，目光和夏景一起投落到了他們的來路上。
一行人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 領會到了他們的意思, 慢慢表情嚴肅起來。
尤葉瞇眼道：“你們是覺得, 這整片森林的泥土里都有這種種子？”
“再多挖點試試看吧, ”宋仰看了眼天色, 說道，“一邊挖一邊走回去, 到酒店剛好傍晚。”
順帶，還可以試探試探酒店里的人，這些種子屬于哪種植物。
這份工作非常瑣碎也非常累人, 但好在除了呂箱和周亞清, 這一批玩家里其他幾個人都是肯賣力的。
一直到傍晚五點左右, 他們算是將兩公里路差不多挖了個遍，最后的結果和夏景宋仰的猜想差不多。
——他們陸陸續續發現了幾百粒紅色種子。
他們沒有將這些種子全部帶回去，只大致算著數量，觀察著分布的密度。
到了這個地步，誰都不敢說這些種子很普通了，因為這些種子的數量比起其他種子明顯多出了上百倍。
可森林里真的有這么一種植物，它的量能多到種子都到處都是嗎？
一行人謹慎地觀察著四周。
整片森林郁郁蔥蔥，放眼望去除了綠色還是綠色。
陸塵飛咋舌道：“除了葉片長得完全不一樣的，其他的植物在我眼里都長差不多啊！”
夏景若有所思：“這么大量的種子如果附著在植物本體上的話，我們理應不會注意不到，如果被包裹在果肉里面，那么果實應該也會有許多。”
然而事實是他們一路走來，確實沒看到疑似種子本體的植株。
酒店近在眼前，陸塵飛的道具到時限報廢了，宋仰則帶頭走進酒店，其他人跟上。
小胡子酒店經理一直在大堂服務，看到他們時立刻露出了標志性微笑臉，可在下一秒，他忽然臉色一變，上前擋住他們的去路，文質彬彬地笑問：“各位是把森林里的東西帶進來了？”
——這家伙怎么知道的？！
夏景探究地看著這個npc，宋仰還保持著冷靜沉著，他將攜帶的那幾粒種子拿出來問道：“我們在森林里發現了這些東西，請問你們知道這是哪種植物的種子嗎？”
“抱歉，我們也不知道，但是森林里的一切東西都是嚴禁帶入酒店的，一來是因為土腥味太重，二來是因為會把野獸吸引過來，”小胡子攤開手，微笑道，“請把這些種子交給我處理好嗎先生？”
大家趕緊嗅自己身上，還真聞到了點土腥味，只是他們自己在這樣的氣味環繞下，早就嗅覺疲勞了。
而宋仰沒有動作，他只盯著小胡子看。
小胡子面色不改，依舊笑瞇瞇的，一字一句重復道：“請把這些種子交給
我處理，先生。”
宋仰抬了抬下巴，漫不經心道：“如果不交的話，我們今天就進不了酒店了？”
小胡子一僵。
他的嘴角立刻掛了下來，彎起的細長眼睛也捋平成了直線，整張臉的面部肌肉都仿佛往下掛了掛。
他直勾勾盯著宋仰道：“先生，我們酒店的一切做法都是為了維護客人的安全，請您不要開這種玩笑！都開好房間在線上付過費用了，怎么能不住呢？”
小胡子這副前后判若兩人的面孔讓成華他們汗毛直豎，怎么看怎么詭異。
見宋仰絲毫不為所動，小胡子的嘴角神經質地抽動了一下，很快，他好像調整了下心情似的，又擺出了微笑面孔道：“如果您實在想要這些種子，那不如這樣吧，我們先替您保管一會兒，等到晚上再交還給你們，可以嗎？請不要再為難我們了，我們也要替其他住店客人的安危考慮的呀！”
宋仰又審視他片刻，才將種子遞了過去。
成華在他身后低低喊道：“宋仰！”
宋仰偏頭示意他沒事。
等到小胡子接過種子轉身就走，不等其他人反應，夏景就跟了過去，跟了兩步之后，他停在原地，看著小胡子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處。
要是沒記錯，那里是廚房的方向。
夏景挑起眉梢。
“現在到底是怎么樣？我真的完全糊涂了，”周亞清壓低聲音道，“我們今晚真的還要住在這里嗎？”
陸塵飛道：“還是那句話，想把線索搞清楚就得呆在這里，不然我們連住客都不是了，那不是連上樓都沒法上樓，還怎么找酒店的線索。”
周亞清咬唇。
宋仰吐出一口氣，說道：“我們現在能做的事情很少，等會兒吃完飯后，趁人少一點，盡快行動搜查酒店吧。”
夏景還盯著廚房的方向：“我查一樓。”
宋仰就知道夏景會這么說，他道：“那我和夏景查一樓，你們其他人幫忙把樓上再仔細搜一遍，可以嗎？”
其他人無異議，那現在就是先去吃飯……
這時候，周亞清懨懨說道：“我是沒胃口吃飯了，你們現在還敢吃這酒店里做的東西？”
成華他們一愣，隨即都訕訕搖了搖頭。
之前他們吃得有多香，現在就有多害怕。
顧星站在最外圍，聽到這句話，她不敢反駁，但抿唇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她的肚子已經在咕嚕嚕叫了。
呂箱性格沒她內向，想什么說什么，他叫道：“但是你們不餓嗎？我們又不是很快就能出副本了，總得吃點東西吧！”
成華他們又訕訕道：“……這，確實也是個問題。”
呂箱掐著嗓子道：“小仰仰只是說蔬菜別吃，那咱們可以只挑肉吃呀！不然不被怪物弄死，我們都要餓死啦！”
成華他們：“……確實、確實。”
宋仰：“…………”
夏景扭過頭，看向他。
宋仰警覺道：“你不準說。”
夏景慢慢從唇齒間念出那三個字：“小仰仰。”
青年勾著唇，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一旁的陸塵飛一臉幸災樂禍，臉上寫著幾個字：終于輪到你這家伙了！
宋仰的眼皮都跳了起來，活了這么二十三年，他還從來沒被人這么叫過，這會兒心情就是很詭異。
周亞清本來就不喜歡呂箱，她說道：“那你們去吃吧，反正我是不吃了，我上樓休息去。”
尤葉斂
容道：“周姐，現在雖然還沒到晚上，但咱們最好別一個人行動。呂箱說的其實也有點道理，這樣吧，我去酒店超市買點零食，咱們再一塊兒上去，多少吃點。”
尤葉的話，周亞清還算聽得進去，勉為其難點了點頭。
成華他們道：“那我們也這么干吧，買點巧克力關東煮什么的，只要沒有蔬菜不就行了嗎？”
呂箱撇了撇嘴。
他揉了揉肚子，小聲抱怨道：“餓死啦。”
打定主意后，一群人涌向酒店超市，夏景先走一步，還戲謔地喊道：“仰醫生，走了。”
宋仰：“……”
神特么仰醫生……
宋仰覺得自己要吸氧還差不多。
他跟上去，憋了憋，沒憋住，走到夏景身邊瞥了瞥他，開口道：“小景……”
夏景瞟他。
宋仰：叫不出口.jpg
夏景看著男人一臉不甘心的模樣，笑容更深。
而他那副模樣讓宋仰磨磨牙。
宋仰深呼吸一口氣，換了個感覺更叫得出口的稱謂，破罐子破摔道：“小夏夏。”
夏景眨了眨眼，對這個稱呼接受良好：“宋醫生，您今年幾歲了？”
宋仰皮笑肉不笑：“小學畢業已經十年了，謝謝。”
夏景揚著唇：“是嗎，那就好啊。”
夏景那輕嘆的語氣讓宋仰的眼皮跳得更加厲害。
宋仰感覺自己就像是養了一只壞心眼的小貓，小貓時不時撓他一下，興致勃勃地抖耳朵，而他有點無奈，有點不甘心，但偏偏又沒別的法子懲罰這家伙。
他只好惡狠狠地說：“我看你倒是年紀比我小，我要是小學生，那你不是幼兒園都還沒畢業了？”
夏景笑得起勁：“那你怎么就能確定我年紀一定比你小呢？別忘了，《死亡鳴響》副本里，副怪給出的信息提示過，我的年齡也大于二十歲。”
“算是直覺，就算是二十歲，你應該也比我小，”宋仰打量著夏景的身上，“我的直覺向來很準確。”
這么想想，叫“小夏夏”也沒什么不對的，就是肉麻了點。
夏景邊往前走邊低笑道：“宋醫生，有些話別說得太早，我不是人類，身體容貌是不會隨著年歲增長的。”
宋仰卻好像沒聽見似的，兀自想了會兒，就自言自語般地喃喃道：“夏夏？”
夏景腳步一頓。
他抬起頭，看向身旁的男人。
宋仰垂眸凝視著他，道：“要是你在人間真的有一個身份，你媽媽會不會就是這么叫你的？”
夏景直直注視著他，沒有說話。
兩人之間陷入到了一股莫名的寂靜當中。
宋仰終于后知后覺察覺到了一絲微妙。
他挪開眼，清清嗓子正想說話，夏景卻輕聲說了句：“再叫一次看看？”
宋仰一愣，倏地回眸。
夏景有些出神：“我剛才好像確實想起來，曾經有人這么叫過我。”
宋仰有些訝異。
……
當然，這種記憶的突然現身就跟靈光一閃一樣，可捕捉卻不可追尋。
后面不管宋仰叫幾次，夏景都沒再回想起更多的事情，不禁有些遺憾。
不過他特別準許宋仰以后可以一直這么稱呼他，好隨時刺激他恢復記憶。
宋仰：“……”
真不愧是貓主子。
*
一群人買完東
西之后上樓，隨便吃了點，外面的天色就漸漸暗了下來。
他們開始分頭行動。
夏景和宋仰直下一樓。
此時是晚上八點，酒店大廳里人已經非常稀少，前臺在電腦后頭處理著工作，小胡子經理不見蹤影。
兩人溜去了廚房，非常湊巧，廚房里剛好也沒有人。
他們幾乎沒怎么費勁，就在一個水池旁找到了被玻璃罐裝在了里頭的種子。
玻璃罐里灌滿了透明液體，十幾粒紅色種子就浸在液體中，玻璃罐上貼著一張標簽，寫著17:34的字樣。
夏景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他把種子帶走的時間。”
夏景打開瓶子，湊近過去嗅了嗅，又伸出手指——
宋仰把他手指拽開。
夏景無聲地仰頭看他。
宋仰面無表情道：“知道你不會死，但我要糾正你莽來莽去的習慣。”
夏景似笑非笑道：“好的，仰爸爸。”
宋仰：“…………”
他找了塊砧板，將玻璃罐里頭的液體倒出來一些到了砧板上，等了兩秒，砧板毫無變化，至少證明了這液體不是腐蝕液，浸在液體中的種子也沒什么特異功能。
水池旁有一排魚缸，里頭養著活魚。
雖然有點對不起魚了，不過宋仰還是抓了條上來，將玻璃罐里頭的液體又滴了兩滴到了魚嘴上，小魚魚活蹦亂跳在他手里掙扎。
宋仰將魚放回水缸里。
這會兒他已經有了很大的把握，隨即伸手指沾了沾，湊到唇邊舔了下。
“這就是水。”他肯定道。
夏景評價了句：“要是哪天你父母見到了你的尸體，你的朋友會告訴他們你當時正在糾正別人莽來莽去的習慣嗎？”
宋仰一噎，抽著嘴角道：“氣死我是對你有什么好處？”
夏景挑挑眉。
至少他很愉悅。
夏景掃視了一遍整個廚房，慢慢說道：“酒店不允許客人將森林里的東西帶回酒店，但是他們并不禁止客人在白天進入森林。”
因為這家酒店的營銷賣點就是森林酒店，酒店大堂的一塊板子上還有著關于這片森林的詳細介紹。
但是酒店亦提醒客人不要過于深入森林，以防迷路，出現意外。
“如果客人堅持，他們就將種子先帶走保管一段時間，將種子浸入水中，寫明帶走的時間點。”
“時間，”夏景輕聲道，“他們保管種子的時間，非常重要。”
而這一切，又代表了什么？
除此之外，廚房，這個產出餐點的地方也很重要。
酒店廚師是不會這么早下班的，之所以現在不在廚房內，很可能是剛好沒活干，出去偷閑休息了。
真要突然殺回來，兩人也完全能找理由應對，所以他們完全不慌。
宋仰打開廚房的冰柜繼續查找線索，夏景搜著搜著，發現廚房角落，被一排柜子掩蓋著的地方，還有一扇門。
他打開這扇門，目光往下一垂——
呈現在他面前的，竟是一排下行樓梯，大概十幾階臺階。
狹窄的樓道里只有一盞小燈維持著昏黃的光線，而臺階的盡頭，是第二扇緊閉著的門。
——廚房里頭竟然還有密室。
夏景瞇起眼，往下一步一步走去。
他踏下最后一層臺階，在第二扇門前站定，轉過頭，看向右邊。
右邊并非和左邊一樣是墻壁，而是延伸
出去的又一條通道。
十幾米遠處，竟還有第三扇門，此時亦是緊閉著的狀態。
事情越來越有意思，夏景的眼中浮現出興味。
他回過頭，再低下頭。
此時此刻，第二扇門的門縫
就在夏景走近一步時，咻的一下，這片葉子飛快往門內縮了進去，消失不見。
夏景頓了頓，抬起目光，平靜地握上門把手，輕輕扭轉，轉到一半，就感覺到被卡住了。
這扇門，是打不開的。
他輕輕將門把手轉回正位，無聲無息松開。
隨后，他蹲下身，緩緩伏下身體。
這緊閉著的門的門縫里頭一片漆黑。
夏景平靜的視線就在這一片漆黑當中，對上了一只直直盯著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