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關于薛笑一組有沒有被惡剪這事, 網上從昨天一直爭論到今天,黑子們咬準了“惡剪是你們想象中的惡剪吧”,已經有人去做了黑詞條, 打定主意要搞全網擴散。
就在這時,有網友發現, 《片場巨星》的部分學員陸陸續續上傳了各自的節目日常vlog, 其中有一位酷哥……
這位酷哥在第一期里還沒有登臺表演, 可一打亮相就吸引了無數迷妹, 原因無他,就是帥啊,酷啊, 拽啊。
酷哥上傳的vlog與其他學員的完全不同。
其他學員的vlog內容一看就是同一天臨時準備的,而這位酷哥的vlog內容從入營那天起就開始了, 顯然平時就有記錄生活的習慣。
他記錄了入營第一天的演播廳, 那天晚上的星空,營地里的食堂, 還有第二天晨起的排練,和……薛笑他們組沒有收到節目組通知,沒有攝像大哥跟拍時的慌慌張張。
“你們在找教室?還沒接到通知嗎?跟拍攝像師也沒?”
“沒,”鏡頭中打頭的青年跑得氣喘吁吁, 臉頰緋紅,額頭上都是汗, “你沒在排練嗎?”
“我和另一個單人劇目的學員是同一個老師,老師先給他扒戲,我就先出來拍點vlog, ”酷哥提醒說, “范學他們好像在4樓, 你們可以上去問問看。”
“謝謝!”
“回頭加一下微信吧,昨天你回來的時候我都睡了,就差你沒加!
“好,先拜啦!
鏡頭隨著三人組轉去,那三人連跑帶跨地上了樓。
然后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酷哥在鏡頭之外淡淡道:“我們其他人在早餐的時候就收到了排練教室和排練時間的通知,一進3號樓就有攝像師跟拍,節目組把他們三個人忘了嗎?”
這不帶任何情緒的自言自語……讓黑子們瞬間啞然無聲。
這位酷哥,正是顧領。
他的評論區瞬間涌入無數網友。
“????所以薛笑他們組遲到是因為節目組自己的疏忽?”
“這三個人很著急啊……進了教室肯定第一時間跟老師解釋了吧,節目組為了撇開自己的責任把這段給噶了?”
“臥槽這哥們竟然敢這么發出來,是故意的吧,不怕被節目組穿小鞋??”
……然而網友們可能不清楚,薛笑他們卻是很清楚的。
他們的vlog作業全都上交給了老高的小助理,小助理審核完畢后已經重新下發給了他們,讓他們今天有空就發出來。
也就是說,顧領既然敢這么發,那必定是老高同意的。
金宵晨連忙伸了伸脖子:“顧領呢?他人去哪兒了?”
這家伙今天沒跟他們一起吃飯。
竇鳴劍咋舌道:“他今天排練還是不怎么順利,說中飯不跟我們吃了,想出去走走!
沒想到,這家伙竟然悶聲干了這么件大事。
薛笑也吃驚極了,他依稀記得那天早上的情況。
顧領確實愛拍日常vlog,每天都會拍一點,不過先前節目組沒有給學員們下達過vlog作業,又有保密協議在,他們一直以為這些視頻顧領只能自己留作紀念了,沒想到竟會在這個地方派上用場!
此時想來……昨天顧領在陽臺上鼓勵他的時候,是不是就已經打定主意要這么干了?
卻什么都沒和他說。
薛笑的心情復雜了起來。
他忽然認識到,顧領這個人和他想象中的,有那么一點不一樣。
然而金宵晨說老高發瘋了,不單單只是因為這一件事。
更因為在顧領的vlog掀起了波瀾的同時,原定今晚八點釋出第一期花絮的《片場巨星》官方平臺,竟然提前放出了五段花絮。
其中兩段花絮讓網友們全體炸了。
一段花絮的標題簡介為“官老師海豹式鼓掌”。
官若熒的海豹式鼓掌一直是粉絲們百看不膩的笑點,這段花絮截取了第一期節目里官若熒的五次海豹式鼓掌,第五次動作最夸張,發生在……薛笑他們組剛表演完,回到舞臺的時候。
官若熒興奮地拍著雙手,鏡頭一轉,趙冬、薛笑、金宵晨恍恍惚惚走到了舞臺中央,燈光一打,三人抬起頭來。
這段花絮有什么特殊之處嗎?
嗯,一時之間好像看不出來,可搭配另一段簡介為“沈老師正經點評時學員們的反應”的花絮,一切就顯現出了端倪。
這段花絮是以學員席角度拍攝向舞臺的。
舞臺上,薛笑他們正在接受沈亭言的點評。
沈亭言叫了薛笑的名字,花絮的背景音里響起了學員們緊張的議論聲。
“怎么停了?”
“好緊張!
“沈老師快說啊!”
攝像大哥鏡頭一轉,學員席的眾人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十分正經。
鏡頭再轉向舞臺,沈亭言開始點評,吐出“乏味”兩個字時,背景音里響起了陣陣吸氣聲。
攝像大哥鏡頭再一轉,學員席的眾人一本正經,面無表情,仿若一尊尊石像。
字幕:“下次我一定逮到你們!”
令人啼笑皆非。
問題出在了哪兒呢?
——這段花絮里,舞臺上的薛笑一直筆直認真地注視著沈亭言,聽后者說話!
長達三分鐘的視頻里,沒有一絲一毫的眼神回避!
這么整整三分鐘的注視,節目組怎么就從犄角嘎達里挑出了0.3秒的薛笑垂眼鏡頭給放到了正片?!
網友們意識到這五段花絮里暗藏玄妙之后,又重新審視了一遍正片,終于發現了問題——
正片里,薛笑垂眼的那個鏡頭中,他的一左一右兩人各自只有一個肩膀入了鏡頭。
從服裝上來看,他的右邊是趙冬,左邊是金宵晨。
……然而在沈亭言發言之前,蘇詩錦他們點評的時候,節目組是給了大鏡頭的。
大鏡頭囊括了整個舞臺,舞臺上清晰地顯示著,這三人的站位分別是薛笑、趙冬、金宵晨。
這站位和0.3秒垂眼鏡頭里的站位不一樣!!
所以這0.3秒的垂眼鏡頭到底是從哪里剪輯出來的?
大家再去看這五段花絮,就找到了出處!
在“官老師海豹式鼓掌”花絮里,這三人剛回到舞臺時,薛笑站在了趙冬和金宵晨的中間,后來薛笑主動跟趙冬調換了下位置,自己站到了旁邊去。
而就在這段花絮的3分01秒處,薛笑在和趙冬調換位置之前,被打過來的光刺了下眼睛,垂了垂眼。
就這一瞬間,網友截了圖——
這幅畫面就和正片里薛笑的垂眼一幕一模一樣,他左右兩邊趙冬和金宵晨的肩膀、手臂動作都一模一樣!
網友們驚呆了。
有這樣剪輯的嗎?
有這么費勁腦汁去黑一個小透明的道理嗎?!
節目組,你們找薛笑的破綻找得很痛苦吧?
你們是不是本來想隨便找個薛笑走神的表情截取出來,卻發現薛笑在接受點評的整個過程里除了眨眼,就是睜著眼睛認真聽講,你們根本找不到把柄,反復把這整段來回看了好幾遍,才找到薛笑被刺眼的這么一幕?
還復制粘貼地用了兩次,兩次各0.3秒?
你們有毒!
網友們都被氣笑了,黑子們也傻了,輿論開始掀起巨浪。
當意識到自己被節目組的剪輯帶了節奏之后,不少網友重新去回顧整片,一切就顯得大不一樣。
薛笑組在排練第一天氣喘吁吁找到教室時被老師訓斥,金宵晨面有不滿是為什么?當然是因為,這根本不是他們的錯吧?!
在這情況下,薛笑和趙冬情緒能這么平穩倒顯得脾氣太好了!
那表演老師在指導薛笑他們組的時候態度奇奇怪怪,薛笑的反駁有錯嗎?
好像也沒錯啊,再仔細去看看正片,正片里蘇詩錦不是也說了,如果沒有最后薛笑他們自己改的那個結尾,她其實是對人設的改動有疑問的!
薛笑接受點評時聽得那么認真,別的學員看到沈亭言就四肢發僵,他卻多么專注地注視沈亭言!
剪輯手太可怕,剪掉一小部分內容,嫁接一小部分內容,就能將一個認真、坦誠的人塑造成一個傲慢、虛偽的人。
網友們開始憤怒聲討《片場巨星》節目組。
與此同時,還有很多人在狐疑——節目組官方釋出了這兩段花絮是不小心的還是故意的?
會有這種疑問主要是因為,先有學員vlog,再有提前釋出的花絮,二者聯動起來瞬間給薛笑組還了個清白,怎么看都不像是偶然。
機靈的網友去翻了翻《片場巨星》的工作人員資料,發現了端倪。
總導演張路陽,副導演高建起。
張路陽是出了名的垃圾綜藝導演——他拍的綜藝噱頭足,流量也確實大,熱搜經常上,可內容總是很尬,爆點惡俗,惡意剪輯引導話題也不是一次兩次。
怎么看,薛笑他們組這次的災難都是他的手筆。
而高建起——高建起不是好幾部良心綜藝的總導演嗎,怎么到這來給張路陽打雜了?
高建起的綜藝總是著眼于人們在生活中容易忽視的角落,立意正能量,形式推陳出新,風格溫暖積極,流量不如張路陽的大,卻有一部分死忠觀眾,認為他是綜藝界的良心代表。
挖掘出這一點之后,所有網友都開始覺得微妙。
《片場巨星》這個節目的立意明顯是高建起的風格,正片卻被張路陽剪得亂七八糟。
現在正片和花絮打架……該不會節目組內部也在打架吧?
難道張路陽和高建起干上了??
靠,那絕壁支持高建起啊。
微博流量爆炸。
昨晚的三個詞條原本只剩下沈亭言相關的那一個還掛在熱搜前排,這會兒三個詞條重新爬到了前五。
除此之外,還有三個新的詞條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上升。
沒多久,“片場巨星惡剪”直接登頂,獲得了一個“爆”字。
“張路陽高建起”位居第二,“薛笑”排列第三,這熱度對于任何綜藝節目的第一期來說都是絕無僅有!
*
幸虧官若熒在今天下午沒安排排練,薛笑他們這會兒也沒心思排戲了,潦草吃完中飯就回了寢室。
常云還是感到不可思議:“老高怎么把這幾段花絮給放出來的?他偷偷放的?他現在沒事吧……”
趙冬遲疑道:“要不要問問老高?”
薛笑拿著手機,有些猶豫。
他覺得老高現在可能根本沒工夫回復他們。
金宵晨忽然道:“誒誒誒,熱搜降熱度了,觀天是不是開始行動了?”
大家刷新微博,發現節目組相關的詞條都在肉眼可見地往下沉……
大家心里也一沉。
對薛笑他們來說,真相已經曝光,他們身上的黑點也就被洗白了。
可老高給觀天造成了損失,后續不被問責幾乎是不可能的。
他們本以為后續不被惡剪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根本沒想到老高竟然會做到這種程度。
薛笑眉頭緊鎖著。
就在這時,靠在他床頭的常云驚呼了聲“草”,把手機遞到薛笑面前給他看。
薛笑以為發生了什么事,連忙湊過頭去。
——然后瞬間睜大了眼睛。
常云的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正是沈亭言的微博主頁。
這個男人平時根本不打理微博,除了轉發一些劇組的宣傳信息,平時大半年都不見得冒頭一次。
在今天之前,他上一次發微博已經是五個月前的事。
《片場巨星》官宣他時,他沒反應。
《片場巨星》預熱播出時,他沒反應。
現在,他卻有反應了。
他發了張照片……
照片是俯視角度。
他以高處往下拍,明媚的晨光撒遍營地的每一個角落,樓下,一群學員正在經過。
每個學員姿態各有不同。
有人拿著劇本,邊走邊看;有人勾著好友的肩,兩人似乎正在聊什么趣事,手舞足蹈;有人獨自走在邊上,望著一旁,大概是在觀賞小樹林里夏季茂盛生長的花草。
還有人仰著頭。
他看著鏡頭溫軟地笑。
陽光落入他的眼中,碎成了金色的光。
薛笑呆住了。
是早上那時。
那個時候……那個男人手上拿著手機,一副漫不經心的表情,竟然是在……拍他們的照片?
然而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學員照。
仰起頭的薛笑,完完全全是這張照片里的焦點。
薛笑的心臟重重一跳。
沈亭言的粉絲們驚呆了。
“臥槽,詐尸了!”
“沈老師你在這種時候發這張照片……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沈老師不要參與到這種事情里來啊啊啊啊啊!”
“我感覺……沈老師其實挺喜歡薛笑的吧!
“沈亭言發微博了哈哈哈哈哈他這意思很明顯了吧,薛笑是無辜的!!”
“這事越來越精彩了!”
沈亭言一發微博,事件相關熱度再次暴漲。
被觀天花錢降了的六個熱搜再次飄了回去,整個過程之玄妙、之激烈、之復雜,讓廣大網友在工作日完全沒有了上班的心思,全都沸騰了起來。
對了,有些人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沈老師和老高是多年好友誒!
沈老師會破天荒參與錄制綜藝,其中應該也有老高的一份力吧?
還有還有——
沈亭言,這個惡魔般的男人,最喜歡倒油了誒!
*
晚上,顧領回到寢室,被常云和趙冬撲住好一頓揉搓。
他面無表情地頂著被揉得亂七八糟的發型,薛笑走到他的面前,鄭重地對他說:“謝謝。”
顧領看他,語氣依舊很淡:“舉手之勞!
寢室門被砰砰敲響,這陣仗,想也知道是誰。
常云把門一開,金宵晨和竇鳴劍一起飛快鉆了進來。
趙冬:“老竇啊,你現在怎么跟小金一樣也變成吃瓜達人了?”
竇鳴劍:“緊跟時事,緊跟時事哈!
常云:“所以又有啥消息了?”
金宵晨賊眉鼠眼:“去陽臺說!
六個人一進陽臺就把陽臺門關上,隔絕了寢室里幾個固定機位鏡頭。
金宵晨激動道:“我本來想去老高他們辦公那棟樓打探打探消息,結果——你們猜猜我在咖啡間聽到什么了?”
五雙眼睛齊齊睜大:“什么?”
金宵晨繪聲繪色描述起來。
他在某間咖啡間門外聽到兩個節目組小姐姐在八卦。
就說老高中午回辦公樓干了件大事,下午兩點,今天一直在外頭辦事的張路陽奔了回來,跟老高狂吵一架。
觀天做綜藝的習慣是送審時喜歡多送一些花絮,這么多花絮當然不可能全部放出來,他們會根據觀眾們的反應進行挑選。
張路陽在正片里頭搞完了事大概就覺得自己勝利了,花絮他是讓他信得過的一個小員工剪輯加挑選的,他自己沒怎么盯。
而那個小員工吧……諂媚的功夫了得,做事卻不怎么仔細。
老高就是料準了這些花絮里會有點能利用的“好東西”,回去翻了很久,結果還真讓他翻到了。
他悶聲不吭把這些花絮提前送了出去,聯動學員vlog,直接跟張路陽撕破了臉。
這兩人下午吵得那叫一個激烈啊,信息量賊大。
張路陽罵老高“瘋了”,老高罵他“是你先干出這種事的”。
張路陽說“你是不是想毀了這個節目”,老高說“我看你才是要毀了這個節目”。
等到下午三點,觀天降熱度不成,被沈亭言反倒油,觀天的領導也坐不住了,親自跑來找了老高和張路陽。
彼時這兩人已經打過一架,兩個中年男人衣服都被彼此扯爛,頭發都掉了一大把,皆是氣喘吁吁,垮在沙發上瞪著對方。
領導一來,對著老高就是劈頭蓋臉的罵。
而老高呢……
誒嘿,老高他還有戰斗力。
他端起一杯濃茶,仰頭磕完,蓄足了力,就開始瘋狂輸出。
“他張路陽不經過團隊全體同意就送審他私剪的正片,我放的花絮好歹還是張路陽他跟班自己送審過的,我不比他講武德?!”
“這節目點子是不是我想的,我把沈亭言請來之后是不是張路陽非要來搶這個總導演位置的?哦,口口聲聲說一定會把這個節目辦得好好的,你們看看觀眾是怎么說的。
也不知道老高是不是早就做好準備來迎接這一仗,提前打印了無數微博網友截圖,天女散花般往空中一拋。
無數紙張紛紛揚揚落下,劈頭蓋臉砸在了領導和張路陽頭上。
“網友說他們沖著這個節目過來到底想看什么你們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老高癲狂地指著領導的鼻子。
“他們不要看爛糊流量,不要再給他們耍八百年前早就耍過的老把戲,讓你們尊重他們,尊重他們懂不懂?!”老高又指著張路陽的鼻子。
領導都被老高罵懵了。
老高一貫來都是一個任人揉搓的軟包子,沒人想到他發起瘋來能這么瘋。
領導回過神來就氣急敗壞:“那你現在就能挽救這個節目了?你不看看現在事情發展成什么樣了?!”
“什么樣?微博登頂,六個詞條占據熱搜榜單前六,底下還有十個詞條在往上爬,這待遇哪個綜藝節目有過?!第一期播放量是不是破全網歷史記錄了,是不是爆了?!五個花絮的播放量都比他張路陽當初最熱門的那一期綜藝高!你們不是要流量嗎?這還不夠?你們怎么不笑。!”
領導和張路陽:“…………”
領導整個人都陷入到了懵逼當中,他動了動唇還想說什么,老高直接搶了他的話頭。
“想炒我魷魚?哈哈,沈亭言是我請來的,蘇詩錦官若熒和豐緯是張路陽打著沈亭言的旗號請來的,你猜如果我離職了我會不會把沈亭言一起帶走?”
“是啊合同里有違約金,但沈亭言缺這點違約金嗎?我老高賣點車賣點房子也能賠得起啊,那你們再猜猜如果沈亭言走了,你們還要繼續惡剪學員捧那些個流量的話,蘇詩錦會不會走?官若熒會不會走?”
“你們再猜猜到了那個時候,還會不會有人來看這垃圾節目?!”
話到這里,領導和張路陽已經完全被瘋癲的老高震懾。
老高終于喘了口氣,坐回到了沙發上。
他捋了把汗濕的頭毛,道:“領導,你還要辭我嗎?”
……
此時此刻,薛笑他們都聽呆了。
金宵晨的臉激動地通紅:“老高霸氣啊,據說觀天領導踏出他辦公室門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恍惚的。然后就剛才那會兒,好像董秘直接空降了他們工作群,說什么大家內部不要起爭執,總導演也是為了播出效果考慮,不過這節目最開始是老高想出來的點子,他對這個節目的構想肯定是最深遠的,大家可以多聽聽他的意見……”
常云迫不及待地問:“這意思是?”
“意思就是觀天領導妥協了唄!”金宵晨道,“其實想想也知道啊,現在雖然節目名聲不好,可這不好全都不好在了‘張路陽’身上,撇開張路陽的話,節目本身完全可以清清白白往下走啊!
“現在熱度有了,網友們對惡剪那么警惕,哦對,小姐姐她們還說起這次事情鬧太大,好像已經引起了xx總局的注意,不至于被叫停,但說不定會被要求整改——怎么整改?就是要重新剪輯了!”
“好在這才剛開始,真要更換剪輯版本也不麻煩,不會影響到后面的錄制和播放!
“反正以后他們想再搞事也搞不了?蓮埪逢柍藭闶逻會什么?真要說正兒八經錄綜藝,那肯定是老高更在行。而且老高在,導師陣容也不會變,不管怎么看,把張路陽架空,把節目交給老高才是最好的選擇!
至于這節目拍完之后會怎么算賬,那就是之后的事了。
說到底,有沈亭言這么個資源在身,老高到哪去都不愁。
如果《片場巨星》能完美落幕,說不定觀天領導到時候直接當什么都沒發生過。
薛笑他們全都被震撼了,聽完之后暈了好一會兒。
他們沒事了,老高也沒事了,這節目還可以繼續錄,而且……似乎可以越來越好。
這么想想,他們不由大松一口氣。
只是這次事件牽連甚廣,他們全都忘了還有一個人在其中扮演了一個微妙的角色。
范學。
第二天一起床,他們就聽說,范學要退出節目錄制了。
作者有話說:
我來啦,大家久等了!
032
范學的粉絲在昨天下午就見勢不對, 悄咪咪想要撤退。
可他們在事起之初蹦跶得那么厲害,早就到處結怨,又哪能那么容易就溜走?
被反復cue了幾次后, 一些粉絲惱羞成怒地表示:“薛笑這事不是節目組的問題嗎?關學長什么事?我們學長不也少了好幾段內容,你們怎么就知道一定是節目組反向剪輯了, 說不定也是惡剪呢?!”
網友都被氣笑了。
薛笑這事都是節目組的鍋, 那最開始落井下石到處科普薛笑“瓜”的不是你們?在彈幕里到處辱罵薛笑的不是你們?這事不是你們自己要參與進來的嗎, 現在開始裝無辜了?
還惡剪范學?說了幾遍了, 范學那表現還用得著惡剪?
粉絲可聽不得這話,一擁而上胡攪蠻纏,就是這個時候, 另一個平臺里某位網友發的私人狀態突然火了……
“憋了這么久,某節目第一期終于放了我也終于可以說了, 真是不吐不快。第一次公演我去現場看了, fx那組表演時上樓梯那段為什么被剪了?當然是因為放不出來啊,那兩人在上樓梯的時候摔了幾次你們想象不到吧, 底下演李學明那位都愣那兒了,這個地方完完全全是演出事故,要是給放出來,那這次還怎么黑xx, fx他們才得被罵死。”
“還有蘇老師的話為什么斷得那么突兀?因為罵得太狠了啊,直說這個節目應該是為更多有誠意肯努力的演員準備的, 為什么fx之流還要強行蹭到大家的面前來辣大家的眼睛(不記得原話了,反正大概是這意思)!
“反正我對fx是真的失望了,有些人也別再來問我為什么脫粉, 不僅僅是因為他這次表現不好, 更因為一些還沒放出來的內容。那些內容可能會被剪進第二期里, 也可能又會被節目組一剪梅,反正目前第二期還沒放我也不方便透露。我只能奉勸還在粉fx的各位,趕緊跑,不值得!
這位姐沒有刪主頁內容的習慣,大家一翻她的主頁,發現……她之前竟然是范學的大粉!特別財大氣粗的那種大粉,整個粉圈都認識的那種大粉!
她在興沖沖跑去看完《片場巨星》第一次公開表演后就對范學原地脫粉了,很多粉絲不明就里,直到今天才明白原因……
這下輿論再次嘩然。
好家伙,還真是反向剪輯啊,范學演這么爛,節目組兢兢業業給他挽尊,薛笑他們組演得這么好,節目組絞盡腦汁黑他們……
范學粉絲黑人不成功開始改口風直呼范學也被惡剪,現在求錘得錘了吧……錘的還是你們的前內部人士呢……
粉絲們集體啞然。
這還不夠。
大概是看范學這一波要完,之前和他在同一個劇組的某十八線糊咖跳了出來,爆料說出了薛笑與范學之間那一次恩怨的真相。
薛笑根本沒有巴結過導演,人家就是正兒八經在那跑龍套,是導演覺得他演得好,演得認真,才把他叫過去指導過他幾次。
導演確實說過要把范學這個主角換下去讓薛笑演這種話,可那根本就是激將法,怎么可能把范學換下去啊,他可是某金主力保進組的好不好,還不是那會兒他演得實在太爛了,態度又不好,才會把導演氣成那樣?
導演說那話時,薛笑也根本不在場,啥都不知道,后來被范學記恨上了,某金主出面找了影視城群演工會領導要替小情人出氣,如果不是被《片場巨星》節目組撈了過去,薛笑這會兒可能都要打包行李回老家了吧。
十八線可能是為了火不要命了,連“金主”這種事都敢爆,可信息量之大也確實讓全體網友打雞血了一個晚上。
網友們又震驚又憤慨,抽絲剝繭全網探查之后找出了那位“金主”的蛛絲馬跡,結果發現這位金主兩個多月前就已經看上了另外一個嫩模,也不知道是已經跟范學分了手,還是范學至今被悶在葫蘆里……
粉絲則開始集體脫粉。
金主?金主??男的金主???現在新時代大家也不是接受不了gay啊問題是這特么是潛規則吧,范學你竟然賣py???
……
《片場巨星》第一期可謂是一顆小行星砸在了地球表面,引起的振動波大概足以持續大半個月。
后續還有一些輿論,諸如薛笑他們組遲到的時候,范學他們組明知道他們兩組是同一個排練老師,卻故意不告訴薛笑他們……又諸如那位排練老師這么針對薛笑組,當時范學的表情有那么意味深長,該不會真是他聯合節目組一起陰了薛笑一把……等等。
內容太復雜,看得人眼花繚亂,老高直接在群里提醒他們最近最好斷網,別再關注,集中精力在第二輪排練上。
大家想想也是,吃瓜雖然刺激,可比賽近在眼前啊!
于是就連范學退賽這事也沒有引起多大的討論——說到底,事情鬧成這樣,誰還好意思在這里繼續呆下去?
六月中旬的這一天,晴好了大半個月的天終于下起了雨。
烏云密布,細雨連綿。
為了防止斜雨掃進走廊,所有窗戶都被緊閉,可就算是如此似乎也擋不住外頭那淅瀝的落雨聲。
整棟樓在輕微的嘩啦啦的自然之聲襯托下,顯得格外幽靜。
薛笑被叫去錄了次備采,回來的路上撞見了范學。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兩天沒睡好,他的眼袋很重,臉色蒼白,眼珠子黑漆漆的,完全沒了平時那股囂張的氣勢。
兩人一撞面,腳步均頓了頓。
一秒過后,兩人好像都沒看見對方時的,抬腿朝對方走去。
可擦肩而過的一瞬間,范學終于忍不住了,冷嘲道:“你現在很得意吧?”
薛笑腳步一停。
“這兩天粉絲漲多少了?十萬有了吧?離開這節目大概也不愁簽不到公司了,祝賀你啊,終于不用再跑龍套了,”范學的語氣聽起來格外怪異,“說起來,我的粉絲有多少來著?哦,前天的時候還快到一千萬了,今天好像只剩九百萬不到了?”
薛笑忍不住看了這家伙一眼。
范學冷笑道:“你現在才區區十萬粉,不會就覺得前途一片光明了吧?我告訴你,背后沒有人給你撐腰,誰在這個圈子里都沒法保證能一直紅下去。你現在裝得那么清高,你的粉絲覺得你那么無辜,可是你以后會不會也去賣py呢?誰知道呢,對吧?”
范學似乎還想言語攻擊,薛笑卻打斷了他。
“好好演戲,被人賞識的話,算是找到人給我撐腰了嗎?”
范學皺了皺眉。
薛笑想了想,道:“或者抓住每次機會好好表現,讓粉絲知道你不會讓他們失望,讓路人知道你可以值得被期待,能夠帶動票房,能夠賺錢的話,是不是以后就會有人主動找我合作,投資在我身上?投了錢總不能還出賣我吧,這樣算不算能給我撐腰的人呢?”
“等到成長到一定程度,力量積蓄到一定程度,那就徹底不需要別人為我撐腰了吧,我自己就可以支撐自己站在這個圈子里!
薛笑語氣平靜地說著,他問:“所以,有這么多種生存的方式……為什么我非要去找金主不可?”
范學僵住了。
他氣笑道:“你這想法也太天真了,事情憑什么都會按照你的預期走。俊
薛笑反問:“那現在事情按照你的預期走了嗎?”
“沒有吧,所以同樣都是不確定的事,我為什么不能按照我的想法試試看?”
薛笑不想再跟他進行這樣沒營養的對話,說完就抬腿欲走,走之前,他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對范學說:
“另外,我不知道為什么每次你在別人那里不痛快了就要來找我發泄,但是——”
薛笑直視著他,緩緩說道:“這么做并不會為你帶來什么!
事到如今,也已經明白了吧?
范學徹底僵在了原地,無法動彈。
為什么每次都去找薛笑的麻煩?
因為每次令他煩躁生氣的事情里都有薛笑的存在,而薛笑是最無力的,最脆弱的,最容易被他拿捏的。
他不想去思考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也不想去想辦法解決,他只想發泄,他有近一千萬粉絲,有金主撐腰,有什么可慌的?!
然而事到如今,他才發現,曾被他以為最脆弱的那個人是一截看起來樸素、不起眼,卻粗壯,不可折斷的木頭。
而他自己呢?
范學呆呆地發現,他好像才是那一根細瘦的筷子,自己什么都沒有,更沒有同伴真正站在他的身邊,當力量來襲,他輕易地就被折斷了。
*
在走回寢室的路上,薛笑的心情格外平靜。
沒什么好幸災樂禍的,畢竟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是一切回歸正常。
他的腦子里什么都沒想,或者說,還是想了那么一點,但他思考的是外頭的雨什么時候停,下午要不要再叫上竇鳴劍、顧領和黃小林去教室里排練。
忽然的,他就收到了張成育的消息。
“笑啊,你可真是火了!
張成育發來一張截圖。
薛笑仔細一看,驚訝地發現圖里是張成育幾個月前發的一條微博。
微博附著當時另一位龍套兄弟在片場給薛笑拍的一張照片。
當時薛笑正在范學主演的那個《有龍》劇組里跑龍套,穿著一身青藍色戲服,正坐在一張小板凳上,睜大著眼珠子盯著前方。
看起來傻傻的……
張成育在微博里吐槽:“據兄弟說,某位小朋友又在偷師了,每次都這樣,像個小變態[捂嘴笑]”
張成育的微博沒什么粉絲,這條微博當時自然也沒什么人評論。
可這幾天他們這幫人下場維護薛笑,引起了不少網友關注,張成育的這條微博也火了。
截圖里的評論區前幾名非常激動。
“什么小變態!明明是小可愛!”
“笑笑好可愛哦,就這么天藍天藍的一團……”
“眼睛瞪得像銅鈴~~”
“從今天起,河妖大人再也不是河妖大人了,而是小~河~妖~”
薛笑:“……”
為什么!
他心里有那么一丟丟不服氣,看到最下面那條評論時,卻怔了怔。
“雖然總有很多人覺得努力無用,努力敵不過別人的天賦或者各種外部力量……但我還是愿意相信,努力能夠為自己帶來回報。加油,一定要繼續努力下去,我期待小河妖徹底蛻變的那一天!”
隔著一列玻璃窗,細雨聲在不知不覺間停息了下來。
烏云散開一些,夏季的陽光從縫隙里投射下來,淺金色的,緩緩照亮了一隅。
薛笑抿唇笑了笑,放下手機,大步大步往前走去。
*
網絡上的事情告一段落。
至于官媒怎么出面批評,節目組官博怎么道歉,第一期視頻怎么下架,節目組團隊又怎么加班加點重新剪輯……這些就不是學員們能管的事情了。
雨一停,都不用薛笑叫人,其他三個心有靈犀地跑了出來:“趕緊去排練趕緊去排練,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現在他們組少了一個人,不知道節目組打算怎么處理,但大概率是找助演來幫忙。
倒也沒什么大問題,本來就是要到明天,各組的助演才會抵達營地加入排練,問題就在于他們身上的很多問題都還沒有解決啊啊啊!
雖然官若熒很用心地指導他們了,包括顧領,可這又不是一加一等于二,別人告訴你答案你就能直接填上去的,最終還是得靠自己參悟。
走在去3號樓的路上,黃小林苦惱道:“官老師說我們幾個對死亡的體會還不夠深入,可沒有親身經歷過真的很難想象——話說竇哥,你演得這么好,是有想過這個問題嗎?”
竇鳴劍撓了撓臉頰:“我倒沒想那么深……但五年前我有位叔叔的兒子是真的換了癌,那會兒我去醫院探望過……印象還挺深刻的。”
他演的那位父親也就是這么個角色。
黃小林:“那我們是不是最好也去醫院逛一圈,話說附近有醫院嗎?”
顧領淡淡道:“最近的打車也要一個小時吧,就算到了那兒,你打算就坐在那兒盯著一幫病人看嗎?”
倒也不是沒有演員干過這種事,只是以黃小林的薄臉皮,他干不出來。
果然,黃小林想象了下,瞬間苦瓜臉。
薛笑一邊小心翼翼踩著泥濘的地面,一邊喃喃道:“官老師說過,也不是非要觀察‘人’才能得到啟發!
學演戲的過程其實也是學習生活的過程。
只要仔細觀察,生活中處處都能得到體悟。
顧領聞聲,看向他。
而就在他的視線之下,薛笑忽然停了下來,蹲下身。
他們就快穿過宿舍樓與3號樓之間的這片小樹林,這條小道即將走到盡頭。
見薛笑停下,顧領、竇鳴劍和黃小林也都停下。
“笑,你怎么了,身體不舒服?”
薛笑搖了搖頭,盯著面前這一片濕濘的泥土。
三人走了回來,紛紛在他身邊或蹲或彎腰。
仔細一看,他們才發現薛笑在看的是一只小甲殼蟲。
黑漆漆的外殼,大概一個小拇指指頭大小,不知道是什么品種。
或許是在剛才那場風吹雨打中受了折磨,它慢吞吞從一旁的草堆里爬了出來,動作十分緩慢地爬行到了這條小道上。
它吃力地爬呀爬呀,等爬到薛笑的面前,小道的正中央,它驀地停住了。
沒有人出聲,像是怕驚擾到它。
可等了一分鐘也沒等來后續的動靜,黃小林小聲道:“死了?”
顧領搖了搖頭。
薛笑緩慢仰起頭來。
小樹林枝葉茂密,卻在他們的頭頂上露出了一個口子,枝條葉片像是紛紛退去,好心地讓出了一小片天。
那天很藍。
陽光是溫暖的,干燥的,能將一切雨水都蒸發。
薛笑復又低下頭。
這小小的甲殼蟲就這樣在陽光中靜靜地沐浴了一會兒。
當它再次挪動自己的蟲足,不知想去向何方時,忽然吹來一陣風。
淅淅瀝瀝的樹葉上殘留的雨水被斜風掃落,一片粉色的花瓣不知從何處飄來,隨風旋著,悠悠落下……
落在了這只甲殼蟲的背上,蓋住了它。
于是甲殼蟲再次停住。
只是這次,它停了更久更久的時間。
久到世間萬物都意識到——
它終于死了。
死在了這片雨后的土地上。
死在了這輕輕的,一片花瓣之下。
它渺小到死得毫無聲勢,風都不會為它停留,如果不仔細看,所有人都會以為它只是靜靜地睡著了,或者休息了。
只有他們這四個過路的行人,靜靜沉默。
……
“官老師跟我說過,死亡除了軀體上的痛苦,還有心理上的不甘。痛苦其實很好理解,但是這種不甘到底是有多重呢……”
薛笑歪了歪腦袋,一邊試圖體悟,一邊輕聲說:“我就試著更具體地想了想。比如,當一個快要死去的人看到人來人往,車流不息,看到陽光,看到雨,看到樹木和花草,連他自己都意識到,這就是這么普通的一天,明天也將會是這么普通的一天,所有人,所有生物都將普通地生活下去,他卻就要停止在這里……”
其他三人微怔。
他們看了眼那小小的甲殼蟲,又看了眼頭頂上那小小的一片天空,代入進去想了想……
薛笑在劇目中飾演的那個二十歲絕癥大學生名叫盧雨。
薛笑喃喃道:“盧雨肯定也是直到這個時候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的渺小,和生命進程的不可阻擋。他就和這片土地上的小小的蟲子一樣,一樣微不足道,一樣就快要這么輕易地死去。他肯定會不甘心,因為他也希望能像同學們那樣,現在就計劃起明年的旅行,今晚就能討論明天去吃哪一家新開的餐廳。”
可這些在過去看來再普通不過的事,他卻再也沒法做了。
就算是再擔心父母,他自己身上的恐懼和不甘也是巨大到難以忽視的。
薛笑伸出手指,指尖下是花瓣,花瓣下是那只弱小的甲殼蟲。
在這一刻,他好像終于觸碰到了生命的脆弱。
而父母呢,這出劇目里的長輩又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
黃小林眸色微動。
他飾演的那個角色,那個父親是已經失去了兒子。
他的兒子出了車禍,一夜之間人就沒了。
他應該就和盧雨一樣恐懼和不甘,可對他來說,他心中的不甘肯定更多,特別是在看到別人家的孩子健康快樂時,他的心里肯定會冒出來一種想法:為什么偏偏是我們的兒子再也不在了?
為什么偏偏是我和我的老婆,再也沒法和兒子一起吃飯、聊天,沒法再看著兒子長大、結婚生子,沒法再……
然而問題又來了,當他踏入陵園業務廳的時候,他看到的其實并不是一個健康快樂的小孩。
而是又一個即將死去的年輕人。
這個時候,他的強烈不甘會化作對盧雨父親的感同身受吧,他在盧雨身上看到了自己兒子的影子。
悲傷將恐懼與不甘全部打散,混攪在一起,情緒就如同決堤,潮水洶涌而至。
薛笑扭過頭,對顧領說:“官老師說過你身上的問題是什么了吧?”
顧領低聲道:“她說我演的只是看起來像駱晟,但靈魂并不是。駱晟是一個重度抑郁患者,但我只演出了他最后的‘看透一切’,并沒有演出他心里的癥結!
薛笑又問:“你覺得駱晟心里有癥結嗎?”
顧領蹙了蹙眉,沉默片刻,道:“他的妻子是抑郁跳樓身亡,他一直后悔自己沒有早點發現她的病。但我覺得在他踏入這個辦公室,準備買夫妻合葬墓的時候,他就已經打定主意要自殺。他已經想明白過去沒法改變,既然活在這個妻子不在的世界上這么痛苦,那么他就選擇和他妻子一起死亡。癥結應該已經不存在了!
顧領顯然在努力地試著摒棄本能式演法,去思考和理解人物。
薛笑沒有去否定顧領的想法,只是提出自己的看法。
“我有個朋友是抑郁癥患者,他曾經和我聊起過,他總是會忍不住地去回想過去,而且是一幀一幀地回憶!
“他想回到童年,可已經回不去了,因為他長大了,父母老了,小時候照顧他最多的外公外婆也都不在了。”
“然后他就會想起他外婆死的那一晚,所有人都以為外婆已經走了,他卻看到外婆的眼角流出了眼淚。如果外婆當時還有一絲神志,她在獨自面對死亡的時候,是不是會很害怕?往往想著想著,他就會開始懊惱高中之后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他對外婆外公的態度變得很冷淡。他們總叫他有空去玩,他卻根本沒去過幾次。”
“不停地回憶,不停地后悔,不停地為時間無法倒轉而感到悲傷,陷入到亂七八糟的思緒里,每個晚上都沒法好好入睡……這個過程根本沒法停止。然后身體也不對了,每當身上哪個地方出現了問題,就會更加地胡思亂想。沉浸于過去,不想面對明天,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活得這么壓抑。”
薛笑說:“我覺得,駱晟對于‘死亡并不可怕’這一點確實想通了,可他既然覺得這個沒有了妻子的世界讓他感到痛苦,那么他一定是還在每天想著這件事,這張罩著他的網并沒有消失!
顧領垂眸思索。
“對他而言,死亡在他面前才是那只小小的蟲子,他可以很強大地俯視它,然而他覺得他的妻子不是,他當初親眼看著命運將他的妻子踩死在足下,他卻什么都沒有做,正是因為反復地這么想著,回憶著,他才會逐漸陷入抑郁,精神與身體都出現了問題。”
“就算他現在看起來這么平靜,他依舊是一名‘重度抑郁患者’。他的病,還在他的身上!
話音落地,小道陷入到了寂靜當中。
片刻后,薛笑、竇鳴劍、黃小林三個人湊到顧領面前去看他。
顧領:“……我有點頭緒了!
他頗有些無奈地說:“你們別這么湊過來看我。”
竇鳴劍和黃小林大笑起來:“還不是因為你話不多,我們都不知道你想得怎么樣了!”
薛笑也笑了,他低頭,小心翼翼將甲殼蟲挪到了一邊,將它放在了另一處草地里。
下面枕著草葉與露水,上頭依舊頂著陽光。
他讓這小小的生命在這里永眠。
顧領看著他做完這番舉動,拍拍褲腿站了起來,輕聲說:“……謝謝!
薛笑聞言,回過頭來露出一個笑容:“不客氣,我們是一個團隊呀!
竇鳴劍感嘆道:“笑啊,你對感情的領悟力比我們厲害多了,也難怪第一輪能演這么好。”
薛笑哭笑不得:“竇哥你這是什么尬夸啊,第一輪里其實我也就演得那樣吧,你們不都比我好多了?”
“話可不是這么說的,是吧小顧——”竇鳴劍一邊打趣一邊伸手搭住了顧領的肩膀。
顧領低低應了一聲。
他抬眸看向薛笑,道:“沒必要妄自菲薄,其實你演的河妖就——”
薛笑一怔,沒想到顧領會忽然提起那出戲。
可顧領說到這里就停頓了下來。
他幽幽地看著薛笑,眼睛里有一點別的東西。
薛笑一臉茫然。
就在這時,一道微涼的嗓音在小道的盡頭響了起來。
“薛笑!
033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 四人轉過頭去,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沈亭言和老高。
這兩人像是剛剛順道路過這里。
老高身上的格子紋襯衫皺皺巴巴,下巴上胡渣長滿,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幾天根本沒回過家,全住在營地這兒了, 沒洗過澡也沒換過衣服, 竟搞得這么邋遢。
他身側的男人則依舊是那一身干凈簡潔的打扮, 長身玉立于雨后的陽光之中。
下一秒, 顧領只覺視野中一道影子閃過。
回過神時,方才還在他面前的青年已經小跑到了沈亭言跟前。
青年嗓音雀躍地喊道:“高導……沈老師!”
……
黃小林小聲道:“也就笑笑能一看到沈老師就跑過去……”
他真是看到這個男人就要抖兩抖。
竇鳴劍輕咳一聲,點了點頭, 深以為然。
就算沈亭言再怎么長著一張好看的臉,也從來沒提嗓子罵過人, 可就是讓人不敢靠近啊……
大部分學員見到這個男人, 只敢遠遠站在幾步之外,甭管排練時演得到底如何, 到了那一刻都好像剛在對方面前上演了一頓爛戲似的,只能訕訕又心虛地喊一聲“沈老師”。
只有薛笑會像小鳥歸巢似的,毫不猶豫地翩飛過去。
顧領沒有說話。
他轉過身體,看向前方。
隔著一段距離, 在耀眼的陽光之下,沈亭言的神情有些難辨。
顧領只覺得對方看了自己一眼。
隨后便垂下眼, 和面前的薛笑說起了話。
……
薛笑和兩人打完招呼就問:“沈老師你找我有事嗎?”
沈亭言看著面前的青年唇角輕揚,大大的眼睛就那樣期待地望著自己,一副又好奇又好心情的模樣……不由飄了飄視線。
他才沒事。
只是剛才路過這里, 不經意看到了那一幕, 不知怎么就停下腳步, 喊出了聲。
沈亭言又在想,“那一幕”算是什么一幕。
也不過就是這個小燈泡和那個叫顧什么來著的男人面對面而站,說了些什么話,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為什么要特意把小燈泡叫過來?
沈亭言第一次連自己都覺得自己莫名其妙。
他飄回視線,淡定地把這個問題隨口應付了過去:“沒什么事,你們打算去排練?”
薛笑沒多想,連忙點了點頭。
老高想起了他們組的問題,道:“哦對,他們組那個范學不是退賽了嘛——你們是得抓緊時間再練練,不過明天就會有助演進你們組替演范學那個角色了!”
果然如此啊。
薛笑又連連點頭:“麻煩你們了,高導!
“嘿,這算什么麻煩,”老高這會兒可是春風得意,就算節目組被總局問候了又如何,他現在總算能好好拍這檔節目了,“是我們打擾你們了才對,這幾天沒休息好吧?”
薛笑還沒來得及回答,沈亭言忽然打量他一番,道:“瘦了?”
老高一激靈,定睛一看——
還真是!
他就說薛笑怎么和平時不一樣,還以為是這小家伙沒休息好的緣故,可仔細一看,薛笑除了臉色比平時蒼白,就連下巴也尖了點。
原本那一丁點嬰兒肥的感覺淡了下去,一張臉變得真的只有巴掌大。
可憐巴巴我見猶憐的。
老高心里一突。
這兩天網上這些事對他影響那么大?
不過也對……雖然這次不是一面倒的罵吧,可也有網絡暴力摻雜在里頭,薛笑又不是久經沙場的娛樂圈老油條,心理壓力可想而知。
老高愧疚了起來。
就在這時,竇鳴劍他們走了過來,道:“嗐,他這幾天為了這一次的比賽劇目在節食。”
嗯嗯?節食??
老高一愣。
沈亭言也頓了頓。
薛笑不好意思道:“嗯……不是因為網上的事情沒睡好啦,高導你別這樣看著我……”
沈亭言微微歪過頭,嗓音懶散微淡:“因為盧雨這個角色?”
薛笑點了點頭。
盧雨是癌癥晚期患者,只剩下沒多久的時間了。
病痛是折磨,治療對他而言也成了折磨,在這日日夜夜的折磨之下,他早就沒了人形。
化妝能達到的效果是有限的,所以原作中飾演盧雨的演員老師在開拍前進行過一定程度的形象調整。
薛笑的準備時間只有一周,再怎么節食,能達到的效果也有限,不過他還是想試試,身形貼合一點算一點。
老高聽了這話有些吃驚。
他知道薛笑演戲很認真,卻沒想到他會這么認真,這畢竟只是一檔綜藝節目,有哪個藝人會為了這幾分鐘的一出短劇就這樣折騰自己身體的?
沈亭言有那么片刻的沉默。
薛笑微怔。
總覺得沈亭言的表情好像有點不對。
……難道他努力的方向錯了?
他忐忑了起來。
這幅神情落入了沈亭言的眼中。
他終于啟唇,道:“我不反對演員為了貼合角色進行一定程度的生活狀態更改,不過一周的時間,想要變得和原作演員李老師那樣是不可能的,你自己注意分寸!
薛笑一愣。
一股暖意涌現。
他松了口氣,笑著點了點頭:“我知道的……我不會把自己餓到到時候上不了場的!”
最后半句話,他湊近沈亭言,說得很小聲。
明明是個乖乖牌,卻又有著這樣鬼靈精的一面。
不過這么有活力,看起來也不像是會把自己餓死就對了。
沈亭言睨著他,終于笑了,幾乎是想也沒想的,抬起手揉了把他的腦袋。
這自然而然的動作一出——
竇鳴劍、黃小林、老高斗瞬間斗雞眼。
顧領視線凝住。
薛笑倏地睜大眼,耳朵血紅起來。
沈亭言自己則一定。
他不動聲色瞟了眼自己的手,又瞟了圈所有人的反應,想把這條件反射的動作收回來,可是吧……
修長的五指一動。
他又用力揉了薛笑兩把,直把他的頭發揉得亂七八糟。
薛笑忍不住漲紅了臉叫道:“沈老師!”
他舉起雙手,一副想把沈亭言的手扒拉下來又不敢動他的樣子。
沈亭言瞬間覺得自己的考慮有點多余,揉下小燈泡的腦袋有什么不可以?
手感好,反應也可愛。
揉著揉著,他還真想起來一件和薛笑有關的事,懶洋洋道:“對了,那個電風扇我得遲點還你,上次拿去工作室,落在了那邊,可能要過段時間才會回去拿了!
薛笑一邊頂著沈亭言的揉搓一邊道:“那個小電風扇沈老師你留著自己用就行啦,倒是你借我那幾件衣服……”
沈亭言挑起眉:“你要是把電風扇送我了,那幾件衣服你也留著自己穿吧!
“!”薛笑瞬間搖頭,“這不好吧……那幾件衣服肯定很貴……”
沈亭言故意道:“那電風扇送給我也不好吧,肯定很貴!
薛笑:“那個電風扇不貴!”
沈亭言:“那那幾件衣服也不貴!
“!”薛笑,“沈老師,我可是查過這個牌子的……!”
沈亭言:“哦,那我也查過那個電風扇的牌子。”
薛笑:“?!”
那電風扇哪來的牌子,根本就是他媽媽夜市上隨手買的,連個商標都沒!
薛笑奮力頂起沈亭言的手,氣喘吁吁一看,男人笑著瞧著他,一臉戲謔,根本就是在逗他玩。
薛笑又怨念了起來:“沈老師……”
一旁傳來老高幽幽的聲音:“你們兩個能不能不要這么旁若無人地打情罵俏……”
薛笑被狠狠嚇了一跳,扭過頭去,只見黃小林和竇鳴劍已經斗雞眼到眼珠子都僵了。
他后知后覺地紅了臉,意識到他和沈亭言這樣有點……嗯……有點那什么呢?
反、反正打情罵俏肯定不是的。
沈亭言瞥了瞥他們,對老高的用詞完全不以為意,嗤笑了聲便回過頭,對薛笑道:“衣服你留著,以后再說,整天這幾件來回穿,偶爾也換換吧!
薛笑這下也不敢反抗了,訕訕道:“哦!
“以物易物”合同成功延期,沈亭言終于滿意。
他好像也是這時候才想起薛笑他們來這里是干什么的,輕飄飄道:“對了,你們要排練是吧?那就去吧。”
黃小林和竇鳴劍恍然驚醒:“……嗯,好像是有這么回事來著!”
這兩人傻呆呆的表情讓沈亭言戲謔之意更深。
與此同時,薛笑感覺到……覆在自己頭頂上的那只手終于抽離了。
只是在指尖就快要徹底退去的那一刻,那手指最后輕輕撥了撥他的額發。
就像是最開始揉上他的腦袋一樣。
這似乎也是不經意間的,一個自然而然的動作。
松軟的黑發順著這微小的動作被往后順去,又順著發根的慣性,溫柔地落回到薛笑的額前。
有那么一瞬間,薛笑被那散落的觸感刺得閉了閉眼。
他沒看清沈亭言的表情,只聽到男人嗓音低緩地對他說:“好好演,努力拿到邀請卡吧!
不用再因為外部力量的擠壓,被迫放棄這條路了。
那就好好演,留在這里吧。
靠自己的能力,永遠地站立下去。
……
看著兩人的背影逐漸離去,薛笑久久回不過神。
……這兩天網上的那些輿論,沈亭言全都看了嗎?
他抬起手,輕輕碰著自己的頭發。
總覺得,觸感還停留著。
薛笑微微垂下頭,彎起了唇角,有點難以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覺。
……然后他感受到了來自一旁的炙熱的視線。
扭頭一看,黃小林和竇鳴劍炯炯有神地盯著他。
薛笑再次訕訕:“……為什么這么看著我?”
黃小林:“笑笑,你簡直就是降伏了惡龍的勇者。!”
薛笑:“?”
竇鳴劍:“笑啊,我能摸摸你的頭,間接感受下惡龍,不是,沈老師的摸頭殺嗎?”
薛笑:“??”
兩人如同餓狼撲食撲向薛笑,薛笑驚叫一聲,轉身就逃。
三個人一邊玩鬧一邊大笑起來。
而顧領最后看了一眼沈亭言的背影,沉默地轉過了身。
……
6月20日,第二輪比賽的彩排,正式開始。
作者有話說:
惡龍本龍:你們再說一遍,我是什么?
034
這一次的彩排陣仗非常大。
節目組也明白, 這將會是某些學員在這個舞臺上的最后一次表演,因此搭景、妝造與第一輪截然不同,非常鄭重。
小劇場演播廳從早上起就人來人往, 聲音嘈雜。
入口處貼了張表格,是這兩天每個小組的彩排許可時間, 每到一個小組就在這張表上打一個勾……
《春園》小組在下午兩點抵達彩排現場。
彼時官若熒為了指導另外兩組已經忙碌了一整個上午, 幾乎沒有坐下來過, 也沒喝過一口水, 甚至連中飯都沒怎么吃。
學員都累得不行了,她卻依舊背脊挺直,聲音清亮, 注意力集中。
也是到了這種時候,所有人才清楚領會到“影后”之位的分量, 那真不是隨便上來演幾部電影就能輕易拿到的, 需要磨練,需要堅持, 需要毅力和精神。
與她一樣的,還有同樣忙了一個上午的蘇詩錦,尚未開始小組排練的豐緯和沈亭言大概也是如此吧……能夠坐上導師之位的人,都不可能是普通人。
薛笑他們一組出現在現場時, 受到了不少注目禮。
竇鳴劍原地活動了下身體,嘀咕道:“第一輪比賽的時候我其實沒怎么緊張, 結果現在還只是彩排,心跳竟然已經快起來了。”
黃小林道:“畢竟這次看點都在你們這幾個人身上……”
竇鳴劍嘴角一抽:“不要說這種讓人壓力更大的話!”
薛笑和顧領:“……”
黃小林吐了吐舌。
雖然節目的第二期還沒放,顧領和竇鳴劍還沒正式在觀眾的視野中登臺, 可他們倆畢竟是第一輪的第一名和第二名, 節目組的第二輪拍攝重點肯定會在他倆身上。
至于薛笑——
昨天, 第一期節目重新上線,剪輯正常了,觀眾自然也就能正常觀看了。
肉眼可見的,只要薛笑一出現,彈幕就開始狂增。
顯然,他是節目開播到現在漲粉最多的一名學員。
不過吧……
薛笑深吸一口氣。
這些粉絲有多少是因為他的表演而來,又有多少是因為那場輿論事件同情他而來?
這樣的熱度又能持續多久?
不僅是別人,就連薛笑自己都知道,這得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
但是沒關系。
只要好好表演,將那些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聚集過來的目光,留下來就可以了。
遠處,官若熒朝他們招了招手,喊道:“助演老師都到了,你們過來吧!
*
第一輪彩排的時候,只有工作人員教他們走位和對鏡頭。
第二輪有官若熒親自操刀,那專業度就一下子上來了。
她不停調整四個人的走位點,一邊和工作人員溝通,更改鏡頭。
“助演老師,麻煩你坐到這里來,對,攝像老師從這里進!”
“竇鳴劍,這一幕不要這么站,你被道具擋住了!
“化妝老師在嗎?黃小林和薛笑兩個人的妝我想再改一下……”
燈光照著彩排現場,溫度蹭蹭升高,所有人都汗流浹背。
調整完一輪后,官若熒拍拍手道:“好了,我們現在完整地來一遍!
薛笑他們四人:“好!”
所有無關人員全部退場,官若熒走到了現場監視器后頭,看這一遍彩排的效果。
她最擔心的其實就是《春園》這一組。
這一組最開始吧,因為范學不配合,四個人遲遲磨合不了。
后來薛笑被卷入輿論旋渦,范學退出錄制,大家肯定都受到了影響。
再加上顧領、薛笑和黃小林對這出戲的領會還有點問題……
官若熒除了這檔綜藝還有其他工作,最后這幾天都挺忙的,沒法回來幫他們排練,只能通過微信關心這四個人的情況。
也不知道這幾天下來,這一組的問題有沒有被好好解決。
她一邊握拳抵唇,一邊想著,如果問題還是很大的話,她得想辦法跟節目組多申請點彩排時間。
唔,找哪個領導說好呢,張導?算了算了,他現在已經徹底沒用了。
老高?老高應該可以,他最心軟了……
正這么考慮著,突然,她“嗯?”了一聲,湊近監視器。
兩邊的工作人員以為是出了什么問題,神情緊張。
沒想到官若熒緊盯了畫面一會兒,眉頭一松,眼睛越來越亮,越來越驚喜。
……
隨著劇情進展,故事迎來了一個高潮。
竇鳴劍情緒爆發,轉身走入辦事廳隔壁空置的房間。
薛笑則默默起身,走到辦事廳外的走廊上,蹲下。
父子倆分開,黃小林去了竇鳴劍那一邊,顧領則來到走廊上,陪伴薛笑。
春天,走廊外那一片草地里的垂絲海棠盛開了,一朵朵粉色的花瓣舒展著,葉片透著點日光,純潔美麗。
薛笑安安靜靜地垂著頭,一滴淚無聲砸在了他的牛仔褲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圓點。
顧領坐在他身旁,看到這一幕,指尖動了動。
他動了動唇,說出接下來的臺詞,眸色卻默默變深。
……
這一遍彩排結束,官若熒喊了聲“卡”,高興地鼓起了掌:“很棒!你們進步了好多。
大家從戲里出來,薛笑抬起手臂隨意擦了把臉,吸了吸鼻子,露出一張輕松的笑臉。
他們聚了過去,官若熒跑過來興奮地拍拍他們的肩膀,一個個地表揚。
官若熒道:“……特別是顧領,顧領你好像想通了很多呀,我之前特別擔心你就一直梗在那里!”
忽然被cue到,顧領點了下頭,淡淡道:“……多虧了一個人!
這奇奇怪怪的說法引來官若熒的好奇:“一個人?誰呀誰呀?”
竇鳴劍:“笑唄,這小子還故弄玄虛!
薛笑扭頭看向顧領,眉眼彎了彎,很單純很友善的一抹笑意。
……
他們這一組的彩排結束時,已經是晚上七點。
去食堂吃完晚飯,竇鳴劍他們直接回寢室休息,薛笑覺得今晚好像還挺空閑的,卸完臉上的妝,坐下沒一會兒就帶上他的折疊椅和筆記本,重新站起身。
常云和趙冬都要到明天才排練,正一個躺在上鋪看電影學習,一個在寫今天的觀察日記。
顧領則依舊躺在床上看書。
見薛笑起身,三個人齊齊看過來。
常云:“嗯?去哪?”
薛笑:“我打算去小劇場看看其他組的排練,你們一起去嗎?”
常云一聽這話,連連搖頭:“不去了不去了,明天我一大早就得起床,今天還是悠著點吧。”
趙冬:“我也……”
顧領沒應答,薛笑習慣了他的沉默,只當他也拒絕,便點點頭道:“那我走啦!
等到人已經走出寢室外,寢室門“砰”一聲合上。
顧領放下書,盯著上鋪的床板發呆。
*
蘇詩錦和官若熒在七八點的時候相繼離開了小劇場,豐緯接上這個接力棒。
工作人員看到薛笑回來的時候愣了下:“官老師晚上還要用場地?”
“不是不是,”薛笑不好意思道,“我就自己過來看看別的組排練,你們不用管我!
“哦!”工作人員恍然大悟,一看薛笑還自己帶了小椅子,笑著道,“那你就自便嘍。”
偌大的場地現在只剩下一組還在排練,白天時頗顯無力的冷氣這會兒倒是發揮出它的威力來了。
薛笑找了個角落坐下。
豐緯中氣十足的聲音在場地上回蕩,學員反復倒騰那幾句臺詞,時不時有急促的腳步聲與猛一下的沖撞音響起。
薛笑微微前傾身體,左右小臂交疊擱在膝蓋上,就這樣聚精會神地看著豐緯和那一組學員在場地上忙活。
不同的導演,不同的老師在指導拍戲時各自會有不同的側重點和技巧。
就算只能在一旁圍觀上一小會兒,薛笑也經常會有所得。
張成育他們老取笑他偷師,可這真的很有用!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工作人員來來回回,他不動如山。
偶爾這個姿勢坐累了,就換個姿勢。
右肘曲起,抵著膝蓋,手掌撐著下巴。
或者直起身體,雙手撐著膝蓋,伸長脖子望向片場深處。
有所領悟了,便立刻低頭寫起來。
……
沈亭言帶著他的第一個小組抵達小劇場時,已經近九點。
金宵晨剛在彩排表上打完勾,那頭工作人員就急匆匆跑了過來,帶著歉意道:“沈老師不好意思,你們這組的現場有點問題,我們剛在重新布置,可能要麻煩你們再等會兒!
沈亭言淡淡道:“‘等會兒’是大概多久?”
“二十分鐘……快點的話可能十幾分鐘!”工作人員賠笑道,“安排好了我馬上通知您!”
沈亭言也懶得在這種事上跟他們多廢話,點了下頭,工作人員立刻跑遠。
金宵晨他們三人眼巴巴瞅瞅這個男人的背影,只見對方百無聊賴往整個后臺一掃,像是突然掃到了什么,雙手往褲兜一插,就往那里走去。
剛邁出一步,他想起自己忘了身后這三小只,偏了偏頭道:“你們自由活動吧,十五分鐘后回來!
“……好的沈老師!”
沈亭言懶懶地往后臺深處走去。
場地上的燈光打得沒白天這么亮了,除了豐緯那一小組正在排練的地方,周圍全都陷入到了昏暗當中。
沈亭言就這樣一步一步走到了薛笑的身旁,低頭一睨,薛笑完全沒察覺到他的靠近,睡得那叫一個熟。
他背靠著墻,上半身軟軟塌在那里,雙眼緊閉著,紅潤的嘴巴微張,黑發細碎散落在額前,像是一只細軟細軟的小包子,睡得香噴噴的。
沈亭言的目光又往他攤開在腿上的筆記本上一掃。
上面記著不少內容,什么要注意某些時刻的懟臉鏡頭,角度也很重要,除了眼睛,肢體也要學會說話……
一開始字體還寫得端正,后來不知道是不是困意漸盛,那字開始鬼畫符起來。
除了這些亂七八糟的筆記,沈亭言還看到了一件別的東西。
他側過身,轉成和薛笑一樣的正對角度,漫不經心地瞧了瞧。
那竟然是個Q版小人畫像。
他無聲地笑了下。
畫得真丑。
從臉到身體都是胖乎乎的,飄逸的頭發,拽得二五八萬的臉,身上穿的這是什么?T恤?襯衫?
呵,還雙手插褲兜……
沈亭言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道既視感,整個人一滯。
他低眸看了眼自己插在褲兜里的雙手,再看向這個Q版小人:“……”
表情頓時涼涼。
不遠處,豐緯中場休息走了下來,看到這一幕笑呵呵道:“他一個小時前就來了,我一直在觀察他,十分鐘前終于堅持不住睡過去了!
豐緯就是路過這隨意一叨,叨完了就去外頭透氣。
他這沒收住的嗓音倒是成功把薛笑吵醒。
微張的嘴合了合,雙唇抿住。
眼睫輕輕扇動。
知覺開始復蘇,那luo露在外的手臂終于重新感受到冷氣的威力,一根根汗毛豎了起來。
薛笑從夢里醒來,暈暈乎乎,迷迷瞪瞪,不知今夕何夕,隱約之中好像聽到了沈亭言的聲音。
“冷?”
男人的嗓音非常低沉。
薛笑的眼皮子頓時撐開一條縫,就像條件反射一樣,里頭的眸子還有點茫然。
“要蓋毯子嗎?”
也不知道是不是腦子還沒清醒,這近在咫尺的聲音舒緩到聽起來近乎有些溫柔,撫過薛笑的耳道,讓他的手指微微蜷縮。
他終于努力地完全睜開了困倦的雙眼。
因為仰著脖子,自然而然就看到了沈亭言低垂下來的臉。
光線蠱惑人心,薛笑只覺得沈亭言這張模糊的臉看起來平靜柔和極了,靜靜流淌在空氣里的氣氛安逸又柔軟……
好溫柔的沈亭言。
比剛才夢里的還要溫柔。
薛笑張了張嘴,喃喃道:“……夢還沒醒呀?”
沈亭言微微揚唇,輕笑一聲。
這一笑真有幾分絕色。
隨后,薛笑聽到這個絕色的男人溫柔至極地說:“如果因為凍出感冒在后天的舞臺現場打出一個噴嚏,你會更希望自己還在夢里。”
薛笑:“…………”
他狠狠一個哆嗦。
被活生生嚇清醒。
035
薛笑的眼神頓時清明了。
他猛地打直身體, 呆了兩秒,用力揉了揉臉,扭過頭訕訕道:“沈、沈老師?”
是真的沈亭言, 不是做夢!
對了,晚上九點之后是會有沈亭言的小組過來排練來著!
沈亭言沒說話, 只瞟了瞟薛笑那攤開的筆記本。
這視線的轉移太過明顯, 薛笑順過去一看, 看到自己那畫得丑不拉幾的Q版畫, 猛地合住筆記本,臉漲得通紅。
慌里慌張的反應讓沈亭言輕嗤:“看都看到了,遮什么, 畫還沒字一半好看。”
薛笑:“……”
他畫畫不行是刻在基因里的!要不是當初怎么學都學不好,意識到他這輩子跟畫畫是真的沒緣分, 他也不會這么干脆地放棄!
……也就是最近才忍不住又開始動筆。
至于是為什么, 薛笑說不清楚。
他的人生到目前這個階段,曾有過幾次情緒特別充沛的時候, 就好像快要滿溢出來似的。
每到這種時刻,他就會忍不住想干些什么……寫作、畫畫,什么都可以,任何能任由他疏泄情緒的事情, 他都會想要做。
最近他也正處于這個階段。
但并不是從踏入這個營地開始的,而是從第一輪比賽之后才開始越演越盛……
有時候思緒一不小心游離, 就會游到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地方去,不知不覺間筆下就畫了……還被本人看到了……
薛笑的臉火辣辣的。
光線太暗,沈亭言也沒注意到他臉上的緋色, 只道:“薛笑, 我在你心里, 就是這種形象?”
男人嗓音輕慢,“在你心里”四個字讓薛笑心臟漏跳一拍。
形象?什么形象?
他頗有些混亂地回憶著自己剛才到底畫了什么,讓沈亭言語氣這樣危險。
然后沈亭言繼續往下說了:
“——我有這么拽?”
薛笑:“……??”
沈亭言對上薛笑扭轉過來的迷茫眼神,抬了抬眉,一副你最好給我個解釋的模樣。
薛笑想了想,偷偷掀開自己筆記本的一角,往里頭瞅了瞅。
沈亭言覺得有些好笑。
然后就見薛笑回過頭來,臉上擺著疑惑的三個大字:不像嗎??
沈亭言:“……薛笑!”
他朝薛笑的腦袋伸出魔爪。
“沈老師!”薛笑縮了脖子,可還沒等沈亭言碰到他,這里的燈光突然“啪”一下打亮了。
金宵晨他們的聲音響了起來:“沈老師在這里!”
沈亭言收回手,和薛笑一起看過去。
金宵晨和他的兩個新伙伴跑過來,見到沈亭言身邊的薛笑,他喘了口氣驚訝道:“薛哥你怎么也在這里?你們不是白天排練完了嗎?”
“咳……我就是過來看看你們排練!
“哦哦,”這也符合薛笑的作風,金宵晨沒多想,對沈亭言訕訕道,“沈老師,那個……我們手上的道具剛出了點小問題……”
這么晚趕到這里,結果排練還沒排練上,又是節目組布景出問題又是手頭道具出問題,沈亭言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絲不耐:“什么問題?”
金宵晨身后的小伙伴把藏在身后的一本筆記本拿了出來。
那筆記本半本都被打濕了,這三人一臉心虛:“咳,就,剛才我們出去買了三瓶可樂,都是自動販賣機里的,也不知道為什么其中一瓶一打開就爆了,爆了我滿手……”
薛笑和沈亭言往說話這人身上一看,果然,他身上的黑T恤也濕了一小片。
這人翻開到筆記本的其中一頁,里頭本來有著滿滿的筆記和一副草稿人頭畫像,此刻已經徹底暈成一團。
他懺悔道:“……就成這樣了!”
薛笑了然。
他沒看過他們這組的電影,但依稀記得是青春校園題材,這本筆記本應該是男女主之間的道具吧。
紙頁被可樂打濕肯定就沒法再用了,就算干了也會留下印記,不過好在這種道具容易復刻,不是什么大問題。
金宵晨尷尬道:“沈老師你看要不本子我們就先問工作人員借一下,回頭我再重新畫一個?”
這筆記本之前就是他花了一晚上倒騰出來的。
沈亭言的臉色緩和了點。
還沒待他說話,金宵晨忽然眼睛一尖:“誒,薛哥手頭上有現成的,借我們一下可以不?”
薛笑:“?!”
他連連搖頭:“不行不行!”
金宵晨:“就借今天一晚上,排完了就還你!”
薛笑抱緊了自己的筆記本,臉色血紅:“真的不行!”
金宵晨一臉不解。
之前他們一起跑去3號樓偷師那幾天,薛笑還借自己的筆記給他們傳閱來著,怎么突然連做一下道具都不行了。
沈亭言睨了薛笑一眼,心知肚明,他對金宵晨說:“這道具今晚空著就空著吧,你們明天自己重新準備好就行。”
聽到這話,金宵晨他們不再堅持,連忙應了一聲。
薛笑暗暗松了一口氣。
沈亭言又語氣淡淡道:“不過明天我沒空再去幫你們盯道具了,你們自己注意一點。”
“知道知道,保證絕對不會像之前第一次那樣畫那么丑,一定按照最后那次的標準來!”金宵晨保證。
他的同組隊員笑道:“沈老師你放心,我們會把關好的,一部青春戀愛劇,男主手再怎么笨,把女主角畫那么丑也太出戲了!”
薛笑突然有種膝蓋中箭的感覺。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懷里的本子,遲鈍地意識到現在這情況好像和這劇本……
三人組順著這個話題聊了下去。
其中唯一一個女孩子吐槽道:“別提了,我第一次看到小金的畫作根本一點都入不了戲。”
金宵晨直呼:“就算那么丑我也是懷著對你的一腔真心畫下的好不好,畫得很認真的!”
薛笑耳朵一豎,忍不住點點頭。
是的是的。
畫得雖丑,但是是認真畫的呀!
女孩子笑噴了:“說起來,我雖然喜歡這部電影,但還是想吐槽,這劇情也太老套了,喜歡她就要畫她?”
“其實我以前高中的時候也這樣,咳!
“真的假的,你也會畫喜歡的女孩子啊?”
“不是,唔,我是會寫她的名字什么的……”
“哦~~”
薛笑悄咪咪抬起頭開始吃瓜。
那個男生紅著臉道:“別搞得好像你們都不懂!”
女孩子和金宵晨:“我們不懂哦,你給我們說說看!”
“滾!”
薛笑忍俊不禁。
金宵晨:“哈哈哈哈老余害羞了,不過是這么回事,真心喜歡一個人肯定會經常想對方的嘛。”
那個男生:“就是,她出現了你就想看過去,有機會了就想搭話,一閑下來就會想,想了就會無意識地寫寫畫畫,就很騷動啊,真的是滿腦子都是——”
薛笑羞赧地點點頭,潛意識里覺得自己這樣代入好像有什么不對,但一時沒反應過來。
“連睡覺都在夢她好吧!”
“——就是‘暗戀’嘛,你們肯定懂的!”
薛笑驟然清醒過來。
那兩個字放大在耳邊,他渾身一僵。
這三人嘰嘰喳喳討論得火熱。
什么搞暗戀的時候真是要心臟病發作,見到對方就臉紅真是控制都控制不住,自己都害臊。
小金夸張地演了出來,問同組男生“你當初是不是也這樣”,被對方摁住腦袋一頓懟。
女孩子笑得不行,就連沈亭言的眼底也浮現出一絲笑意。
他一邊聽著三個小孩嬉鬧,一邊不經意往身旁看了看,心想怎么突然這么安靜。
坐在小板凳上的青年正低著頭。
依舊保持著緊抱住筆記本的姿勢,而那握住本子邊緣的手指,有些擰巴,有些用力,似乎十分緊張。
沈亭言心下一頓。
他的目光掃向薛笑的側臉。
薛笑從耳朵到脖子紅了個透。
雖然這也不是薛笑第一次在他面前這幅模樣,沈亭言都快有些習慣了,然而這一刻,他似乎從這緋紅色里察覺到了一些異樣的……
那頭,女孩子的話題又回到了劇目上:“其實當初看電影的時候我就覺得男主角表現挺明顯的,怎么兩個人就能這么純,拖這么久才發現。”
金宵晨:“這種電影就是要這樣才讓人心癢癢好不好!”
另一個男生道:“而且男主角最開始自己其實也有點懵懂吧。”
他們沒有注意到,近在咫尺的某個角落忽然安靜了下來。
冷不丁的,金宵晨緊張道:“薛哥,你身體不舒服嗎?”
薛笑一驚,抬起頭來。
金宵晨愣了愣:“怎么臉這么紅?”
薛笑下意識側過臉,對上了沈亭言的目光。
后者的目光有些難辨。
薛笑“唰”一下回過頭,心跳很快,腦子有點嗡。
他動了動唇,還沒想好怎么說,就聽女孩子笑道:“笑笑什么時候見到沈老師不臉紅了?”
薛笑呆了呆。
金宵晨反應過來,傻笑道:“也是哦,那薛哥你沒不舒服吧?”
薛笑僵硬道:“沒……我就有點,熱……”
金宵晨放了心,轉瞬便和另兩人聊起了其他的事情。
薛笑怔住了。
他眨了眨眼,看著面前說說笑笑的三個人,心里慢慢地松了下來……
也是,他在慌什么……?
他就是喜歡沈亭言呀……
每次見到沈亭言都會心跳加速,會忍不住臉頰發燙,這些反應雖然令他感到羞恥,不過不都已經習慣了嘛……不僅他習慣了,大家也都習慣了……
暗戀會讓一個人滿腦子想著對方,可粉絲喜歡偶像也是這樣的吧?
他又為什么要在聽到金宵晨他們闡述故事內容的時候,莫名其妙地自我代入……?
薛笑想著想著,身體就放松了。
……畫畫什么的,每個明星的超話里也都有粉絲給他們畫畫吧?
對啊,多正常。
他只是畫得丑了點,但沈亭言一定還收到過更多粉絲的畫。
薛笑的眼神也冷靜了下來。
自己今天好像有點敏感,可能還是累到了?
雖然今天傍晚就收了工,但他們到底是連軸轉了整整一周,身體可能遲鈍地還沒感覺到,但腦子已經不太正常了。
薛笑就這么說服了自己,臉色越來越正常。
而他身旁的沈亭言從剛才起就沒說話,至今還深思地盯著他的后腦勺。
就在這時,工作人員過來道:“沈老師,場地重新布置好了,可以開始彩排了!”
沈亭言回過神,站直身體。
他看到薛笑也站了起來,開始乖乖收拾折疊椅,忍不住問:“要走了?”
薛笑把椅子疊回原樣,一把扛起,點點頭,一臉坦然地說:“嗯,好像還是有點困了,我明天再過來吧,沈老師你們今晚彩排完也早點休息呀!
語罷,他朝沈亭言他們四人揮揮小手,轉身走得干脆利落。
金宵晨頓時有點落寞:“我還以為薛哥會留下來看我們排練呢,剛好沈老師也在!
女孩子:“他們白天排練肯定很累的。”
沈亭言瞇起眼。
累嗎?
雖然睡覺時挺香,不過醒來后不是挺有精神的?
就像金宵晨說的那樣,如果是以往,這小燈泡絕對會留下來一直等到他……排練結束吧?
沈亭言兀自盯著薛笑的背影,直到對方腳步輕快地踏出了小劇場的大門,他還是一臉探究。
作者有話說:
沈老師要開始被笑笑玩壞了(狗頭
036
畫畫這支小插曲并沒有在薛笑心里留下什么痕跡。
他回寢室好好地睡了一覺, 第二天起來神清氣爽,自然就什么煩惱都沒了。
這是第二輪比賽前的最后一天,整個營地的氣氛緊張嚴肅。
每個人步履匆匆, 話語間沒有了笑音。
薛笑他們和助演老師一大早去3號樓空教室又排練了兩遍,竇鳴劍叫了停, 道:“感覺也差不多了, 再排下去到明天都麻木了, 就到這里吧, 你們看怎么樣?”
大家點了點頭,不過還剩大半天時間,回去休息就太悠閑了, 四個人決定一起去小劇場看別的組排練。
今天是豐緯和沈亭言的主場,在小劇場里頭忙的幾乎全是他們倆的小組。
四人剛到這里就撞上了張嘉慶。
張嘉慶的表情頓時尷尬起來, 薛笑也尷尬了。
大家不由想起了一件事……
最近, 薛笑的reaction徹底火了!
沒有了惡剪的干擾,眾網友們再仔細去看第一期, 自然而然就發現,坐在學員席里的薛笑,反應遠比他們想象中的要多!
特別是第一個學員表演的時候,他悄咪咪望向導師席, 發現沈亭言一臉興致勃勃時,那種懵逼的表情。
懵完了又立刻回頭, 認真+200地觀看表演,全程可愛到讓網友們集體笑瘋。
“薛笑:沈老師你看的和我不一樣嗎??”
這甚至被網友做成了表情包,在全網瘋傳。
而當時第一個登臺表演的學員, 正是張嘉慶……
薛笑有點苦惱。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在演戲之外的時候, 他總是很難控制表情,可是這種reaction讓被reaction的本人看到了,果然還是尷……
張嘉慶道:“咳,薛笑,你現在有空不?要不來看下我們組的表演?”
薛笑:“……嗯??”
張嘉慶的反應和想象中的不一樣,薛笑呆了下。
張嘉慶撓了撓臉頰。
他在第一輪比賽的時候被豐緯暗指“自作聰明”,事后反省了下,覺得自己當時的態度確實有點不端正。
雖然表面上裝作很謙虛的樣子來參加了這個節目,可心底里他始終覺得自己和周圍那些素人群演龍套不一樣,他科班出身,演過不少配角,有豐富的表演經驗,這種初級的舞臺考驗完全可以輕松拿下……
就是在這種心態下,他翻了個大車。
第一期節目上線后,網友們的群嘲讓他羞恥至極,再看看其他組的排練花絮,那些學員認真又努力的態度……張嘉慶就醒悟了過來。
如果一直用這種不上不下的態度面對表演,他到底還能有什么成就?
他來參加這個節目是為了什么?只是單純為了蹭一個一時的曝光度嗎?
他到底想成為一個什么樣的藝人?
張嘉慶一個晚上沒睡,翻來覆去地想,最后發現答案其實很簡單。
他想成為一個能在這條路上長遠走下去的“演員”。
那么,要做的事情就很明確。
認真、努力,把任何人都視作自己的老師,坦誠地面對別人觀看他表演時的反應。
這么一想,他見到薛笑時,心態就好多了。
……他甚至覺得薛笑這個身體機能還挺有用的!
薛笑反應不及,傻呆呆的樣子讓張嘉慶笑了笑,他說:“我喝口水,等會兒我們組就要排最后一遍了,你過來看看吧,咳,不用憋著自己的反應,那什么,釋放自我就好!”
薛笑:“……”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竇鳴劍他們噴笑了出來,揶揄道:“去吧去吧,反正本來就是來看別的組排練情況的!
“是啊,來吧來吧!睆埣螒c說著就拿起角落里一瓶水,仰頭干完就和竇鳴劍他們一群人擁著薛笑往后臺走去。
薛笑反應過來,震驚了。
雖然黃小林的室友之前也說起過這件事,但他以為他們是開玩笑的!
他連忙道:“……我的反應不一定準確的呀!”
張嘉慶:“你快別謙虛了,我后來看了看自己的那場表演,反應跟你一模一樣!”
薛笑:“?!”
黃小林:“我都不好意思說,其實第一輪比賽的時候四個老師對我的評價我有點沒聽懂,后來我看了第一期成片里我表演時笑笑在臺下那反應,我瞬間懂了!”
張嘉慶:“對對對,就連表演從哪里開始不對的都掐點特別準!”
黃小林:“哪里開始稍微有點不對,哪里開始超級不對,哪里開始離譜到飛了,我看笑的反應就知道了!”
張嘉慶:“就是,這一輪雖然有老師直接指導吧,可排練時間這么緊張,老師能關注到的東西也是有限的,薛笑你就幫我們把把關哈,回頭我請你吃火鍋!”
薛笑就這么一臉凌亂地被架到了張嘉慶他們小組的排練現場。
途中經過沈亭言他們組。
沈亭言正在喝水,冷不丁看到薛笑從自己面前飄過,這幅詭異的場景讓他嗆了聲。
他身后,正在中場休息的幾個學員不知道怎么討論到了男友粉女友粉的話題。
男生說:“這整個飯圈到底能有多少男友粉啊,我怎么感覺就算是女明星也是女友粉多?”
女生說:“這你就不懂了吧,現在很多男人上網都喜歡掛女性性別,搞萌妹子頭像,你跟人家‘你好你好’,人家在電腦后頭摳著腳跟你‘姐妹姐妹’!很多男明星都有男友粉的好不好?”
男生驚了:“真的假的?!”
女生道:“沈老師不就是?微博上對他喊‘老公上我’的,很多點開主頁一看明顯是男人!”
沈亭言:“…………”
女生這一句說得很響,說完了,幾個人頓時噤了聲。
沈亭言側過身,無聲地瞥向他們,一群學員登時被冷得哆嗦兩下,訕訕地四散開來。
沈亭言輕嗤,回正身體后,頗有些心不在焉。
男友粉很多?他?
他怎么不知道這件事?
哦,他平時不上微博。
回想起昨晚薛笑那種表現……
他的表情高深莫測起來。
眾學員發現,高深莫測的沈老師就這么在片場邊緣酷酷地擺了會兒pose,忽然對一個路過的學員漫不經心地問:“旁邊在干什么,這么吵?”
學員憋笑道:“哦,張嘉慶他們把薛笑叫過去搞reaction!”
沈亭言歪了歪腦袋。
學員立刻解釋起來:“薛笑第一期的觀看反應太搞笑了,出了好多表情包,而且那些反應真的很準,大家現在都把他的reaction當參考來調整表演!”
沈亭言輕飄飄道:“這么厲害?”
“是啊是啊,我們組等會兒也想請他過去呢!”
沈亭言身后的學員立刻湊熱鬧:“靠,那么我們也要請!”
“我們先預約的哦,先來后到!”
“我們離得近啊,就在他們旁邊,薛老師過來看一下不就是順道的事情!”
“擦……”
二十分鐘后,薛笑被請到了沈亭言的面前。
彼時,薛笑一頭松軟的頭毛已經被揉得亂七八糟,臉上全是羞恥的緋色。
對上男人那雙似笑非笑的眼,薛笑整個人快羞恥炸了。
他郁悶道:“沈老師,怎么連你也摻一腳……”
沈亭言雙手環胸,斜靠在墻邊,戲謔道:“薛老師不能厚此薄彼吧!
“薛老師”三個字讓薛笑的緋色蔓延到了耳朵上。
明明剛才已經被很多人這樣調戲過,可這三個字從沈亭言嘴里吐露出來,薛笑覺得自己的血管都要崩裂了。
他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羞恥地瞪了沈亭言一眼。
這一眼帶著點小憤懣,水光晃動,眼角染著桃花般的色彩,在燈光之下明艷極了。
沈亭言晃了下神。
薛笑沒注意到,小聲嘀咕:“就知道欺負我。”
他不太發出這樣的抱怨,說起這種話來,語調都是軟的。
說完了,便清了清嗓子,好像喉嚨有些干澀,可能是剛才和旁邊那群人鬧過了頭。
沈亭言回過神。
他看著薛笑開始四處張望,大概是想找水喝。
雖然臉頰依舊緋紅,但神態很正常,在他面前完全沒有不自在……好像根本不記得昨晚發生過什么一般。
昨晚發生的……
也有可能是他想太多。
沈亭言心不在焉地想著。
他傾下身,從自己身后拎起一瓶未開封的礦泉水,一邊思索。
說到底,昨晚從頭到尾這小燈泡連吭聲都不曾有過,也就那幾個瞬間的反應讓他感到了異常。
可那也不過就是幾個沉默無聲的反應,怎么就能讓他想出這么多有的沒的來?
沈亭言自哂。
他最近是不是太閑了?
這么想著,他整個人又懶了下來,將水瓶遞到薛笑面前晃了晃:“水在這里!
薛笑連忙接過:“謝謝沈……”
兩人的手指蹭過。
是不小心的。
沈亭言將手抽走的瞬間,從手指側面滑過的觸感一路癢進了薛笑的心底。
薛笑的話頓時卡住,微妙地停頓了下,才低聲將后半句話說完“……沈老師。”
沈亭言頓了頓。
薛笑低下頭,將水換到了左手,右手不自覺垂在身側,大拇指蹭了蹭食指。
“……”沈亭言下意識覺得剛才手指碰到的地方也有點癢了。
薛笑想起來自己要喝水,連忙擰開瓶蓋,仰頭急匆匆喝下。
喉結滾動,纖細柔韌的脖頸全都是紅的,那糜麗的紅一路蔓延至領口內。
沈亭言直起身體,覺得自己的嗓子也莫名開始干澀。
他盯著薛笑,又開始深思。
*
【備采】
深夜,時間已經很晚。
男人進入房間,隨手關上門,徑直走到椅子前坐下,燈光聚焦在他身上。
化妝師上前開始補妝,他姿態隨意優雅地坐著,靜靜微垂著眼,好似在想別的事情。
幾分鐘后,簡單的補妝結束。
“咳……那么沈老師,我們開始了。今天有點晚,我們隨便問幾個問題就好!
男人抬了抬眼:“嗯。”
“沈老師,您這次負責的四個小組要表演的劇目都是圍繞‘愛情’這一主題,但您本人從影至今沒有拍過一部愛情電影,指導學員時會覺得棘手嗎?”
男人淡淡道:“沒吃過豬肉,見過豬跑就夠了!
“……咳,那過去為什么沒有拍愛情片呢?是沒有合適的劇本嗎,還是沒有興趣拍?”
“有收到過一些還算不錯的劇本,但是暫時沒有興趣!
“沒有興趣……是指對‘愛情’沒有興趣?”
男人挑起眉梢,似乎已經意識到采訪者的小心機:“也、不、是?”
“嗯……您在生活中有過感情經歷嗎?想必您也知道,因為您一直沒有拍過愛情片,您的粉絲們其實一直很好奇這個問題。”
他似笑非笑道:“我還真不知道,這是什么八卦采訪節目嗎?”
面對著一室的干笑,他的臉上倒是沒有浮現出任何不快,片刻后便語氣隨意道:“沒有。”
大概是料到了采訪者下一個問題,他瞟過來一眼,道:“不是沒有興趣,只是暫時沒遇到有意思的人。”
“至今都沒有遇到過??一個都沒有?沈老師,可以透露下您喜歡什么類型嗎?唔,替粉絲們問的,真的!”
男人臉上就寫著一行字:信你們就有鬼了。
“可以就簡單說一下,喜歡成熟的?溫柔的?”
“干練的?跳脫的?”
他就那樣玩味地笑著,似乎想看看他們能絞盡腦汁想出些什么詞來。
“幽默的?冷靜的?”
“還是熱情的?或者,可愛的?”
男人游刃有余的表情忽然出現了一瞬的變化。
“啊,有哪個詞讓沈老師您在意了!”
他:“……”
“剛才肯定是想到哪個人了吧?是嗎是嗎?”
他調整了坐姿,涼涼道:“你叫什么名字?”
“呃!
“老高,你過來!
人群后傳來一道心虛的嗓音:“靠,關我什么事,是他們想問的!”
“我看你們今晚是挺閑,把我叫過來就問這些問題,不如今晚都別睡了?繼續去彩排?”
“全體都有,原地解散!趕緊原地解散!”
*
6月22日,《片場巨星》第二輪比賽當天。
錄制地點還是在小劇場,因此能容納的觀眾數量依舊只在一千人左右。
五十名學員早早化完妝入場。
薛笑在位置上坐下,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屁股剛沾上椅子,攝像大哥好像就平移了過來……
薛笑下意識地后仰身體。
……這對準他的鏡頭,很有壓迫感!
他的身后,常云開始抖腿,嘴里嘀咕著“緊張死我了”。
和第一輪比賽不一樣,這次他們十五個劇目將在一天內錄制完畢,要從早上八點錄到晚上七八點。
比賽順序是昨晚靠抽簽定的,薛笑作為《春園》一組的代表,手氣不好不差地抽到了第七組出場,大概就是在上午半場快結束的時候。
等到十五個表演全部結束,晉級到下一輪的學員名單確定,這部分學員還得繼續往下錄劇目選擇環節,說不定得搞到半夜一兩點才能睡覺。
為了打好今天這一仗,昨晚所有人都早早躺下,好好休息,力保今天能精神奕奕。
竇鳴劍問薛笑:“今天總沒節食了吧?好好吃早飯了沒?”
薛笑趕緊點頭,乖乖道:“吃啦吃啦,竇哥你放心!
剛回答完,觀眾席那邊傳來了尖叫聲。
薛笑轉過頭去,他猜到肯定是四位導師入席了,然而看到今天的沈亭言時,他還是愣了愣,猛地睜大了眼睛。
今天的沈亭言沒有再穿白襯衫,而是穿著一身真絲質地的純黑色襯衫!
超級……好看!
真絲柔軟,這種質地的衣服換成其他任何一個男人穿在身上都會輕易暴露出身材的缺陷,可沈亭言卻……太合適太合適了!
高大的身材完全撐起了這件衣服,純黑將他的冷白膚色襯到像是發著幽光,布料上流轉著的光華就和他的氣質一樣慵懶。
往那椅子上一坐,一靠,這個男人明明什么也沒干,但整個人渾身上下就是散發著荷爾蒙,性感極了。
別說觀眾席,就連學員席也鬼吼尖叫起來。
“靠,沈老師還是第一次穿黑色吧!殺到我了,真的殺到我了!”江蓮蓮呼吸急促地說。
薛笑臉燙得不行。
是啊,也太好看了吧。
……
沈亭言這兩天一直有點心不在焉,全場的尖叫都沒把他喚回神,坐下就開始無意識地轉筆。
直到身旁的豐緯開玩笑說了句:“沈老師今天太帥了,連那幫學員都這么激動!
“學員”二字讓沈亭言神魂歸位。
筆一停,他眸光一轉,望向學員席,瞬間對上一對小燈泡。
小燈泡今天直接爆燈。
“……”沈亭言下意識坐直身體,低頭看了看自己這身衣服。
喜歡這種路線的?
這種顏色的襯衫他家里倒是還有幾件,只是之前一直沒穿……
沈亭言猛地剎住自己的思緒。
他放下筆,冷靜地想:得醒醒腦子了。
037
沈亭言一臉高貴冷艷地坐在導師席上想了些什么, 薛笑完全不知道。
他仗著現場有這么多人,烏壓壓一片,覺得自己不會被發現, 就偷偷摸摸看了沈亭言好一會兒。
直到八點整,錄制正式開始, 蔣全出現在舞臺上, 他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
念完開場詞之后, 蔣全就開始講述第二輪比賽的具體規則。
“現在, 我們將把邀請卡發到四位導師的手上!
四名禮儀小姐走上臺,站在蔣全的左右兩邊,微笑將手中15cm x 30cm大小的邀請卡豎直展示。
全體學員伸長脖子看。
每張邀請卡上都寫著導師的名字, 設計簡約,無甚特殊, 然而就是那普普通通的一張卡, 承載著通關到下一輪的希望。
“各十張卡,請四位導師收好, ”蔣全示意四位禮儀小姐走向導師席,將邀請卡發放給四位導師,道,“接下來每場表演結束, 導師們都可以直接將邀請卡送給自己心儀的學員。邀請卡不需要全部送完,但也請不要忘記, 您只有十張卡,請一定要在謹慎考慮過后再發出!
抽選到一頭一尾登場的學員總是最慘的。
早一點登場吧,導師們的手有可能會很松, 但也有可能會因為考慮到后面還有大批量的學員而變得特別慎重。
尾巴登場的就更不用說了, 到了那個時候, 四位導師手上的卡勢必已經發得差不多,本身機會就已經變得很渺茫。
所幸的是,常云、江蓮蓮、趙冬和金宵晨他們手氣都還行,出場位置全都是不前不后。
蔣全又道:“另外,今天到場的一千名觀眾應該都已經在座位上拿到了投票器。今天的每一場表演結束,都請你們投選出自己心儀的學員,一次可以投不止一名學員,你們的投票結果將影響到晉級學員的下一輪劇目選擇權!”
這條規則一出,學員席嘩然。
這件事他們在今天之前并不知道,他們終于要正式迎來現場觀眾的檢驗了!
薛笑聽到身旁的竇鳴劍也開始深呼吸,壓力逐漸迫近,沒幾個人能在這種時候不為所動,薛笑自己也握緊拳頭,手心沁出了汗水。
“那么,今天的表演即將正式開始,”蔣全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下,道,“不知道大家注意到了沒,今天我們在舞臺的另一邊留了一個位置!
所有人往舞臺的左面,也就是學員席的正對面看去。
那里不知何時放了一張椅子,之前還真沒人注意到。
“從第二輪比賽開始,每輪比賽我們都將會請到一位特邀點評嘉賓到場觀影,請各位用熱烈的掌聲歡迎今天的到場嘉賓——于山河,于導!”
如雷的掌聲在全場響起,一道身影從后臺進入現場。
那人年紀在三十多歲,穿著一身正裝,站在場邊謙遜地朝所有人微鞠一躬,便在特邀嘉賓席上坐下。
薛笑渾身一滯。
他身邊的幾個伙伴愕然地看向了他,導師席上的沈亭言停頓一秒,忽然回想起了什么,也凝眸看了過來。
掌聲停下,蔣全向于山河問好,沈亭言不動聲色在導師桌后拿出了手機。
“你請的人?”
第二輪比賽開始會請特邀嘉賓這事他們四個導師早就提前知道了,但之前人選一直沒定,沈亭言也不關注這種事情,后來一直沒問過老高。
那頭,老高很快回來了信息:“玩什么手機,好好錄制!”
沈亭言:“?”
老高:“是我請的,你別護崽似的擔心薛笑,我就是覺得他不會這么容易被影響才做這個決定的!”
沈亭言盯著這行字。
護崽?什么稀爛用詞。
他氣笑了聲,不陰不陽地回過去一句:“你現在倒是真學會炒作了。”
老高:“我要是還不從這次事情里學會這教訓,那我真是白活了!但我就算是炒作也不帶惡意的好不好!你可別攻擊我,你就等著往下看吧。”
沈亭言放下手機,不自覺又往學員席那里瞥了過去。
然而就如老高所說的那樣。
薛笑在看到于山河的最初那一瞬間有些僵硬,片刻后便恢復了鎮定。
于山河。
這人當年剛踏入影視圈時就和豐緯一樣風光大盛,第一部電影就拿了許多獎項,那時候很多人都以為他會緊隨豐緯之后,一路朝著名導之席奔去,不想第二部影片就開始票房撲街,后面的作品更是票房口碑雙連撲,最早積攢下來的榮譽丟得一個都沒剩。
有人覺得他是第一部影片紅了就開始飄了,態度不認真才會落到這種下場,也有人覺得他的第一部影片本身就是個意外,后面的作品才是他的真實水準。
沒人知道于山河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沉寂兩年之后,他再次出現在大眾的眼中,已經變成了古裝偶像劇導演,令人大跌眼鏡。
這幾年來出過還算火的劇,當然也出過爛劇。
《有龍》正是他的作品之一,還未上星播放便遭遇范學翻車。
眼見著辛辛苦苦拍攝的電視劇就要這么還未播便先糊,全網都在吃瓜,沒想到節目組竟在這個時候劍走偏鋒,請他來做特邀嘉賓,他還答應了。
完全可以想見,這一手操作到時候會在網上引起多大的熱度。
尤其是于山河和薛笑之間——
于山河正是當初間接導致薛笑差點卷鋪蓋從影視城滾回老家的人!
此時此刻,場上不少眼睛在兩人之間打轉。
于山河從頭到尾沒往薛笑那里看過去一次,好像不認識薛笑似的。
薛笑也面容沉靜,沒人能從他的臉上看出什么想法。
……其實是因為薛笑真的什么都沒想。
關于之前那件事,他早就想通了。
他當初因為于山河一時的賞識和鼓勵心存感激與感動,所以后來才會在遭遇那種事情后感覺被背刺,可說到底,一個導演賞識一個演員就代表他一定會善待這個演員嗎?就代表他一定會為這個演員考慮嗎?
一個導演賞識一個演員,可以是仰首驚嘆于巍峨的雪山,自然也可以是俯首掃過路邊一粒長得還算不錯的石子。
前者心懷鄭重,后者則可有可無。
薛笑看清問題的本質,就把這件事放下了,有時間糾結還不如提升提升演技。
舞臺上,蔣全和于山河簡單寒暄完,便宣布道:“那么,接下來我們進入到表演環節,有請今天第一組上場表演的學員!”
薛笑立即鼓掌。
導師席上,沈亭言一直在暗暗瞥著他。
那小手鼓得還挺起勁,精神十足,看來是真不在意。
沈亭言微不可見地揚了揚唇,移開了視線。
……然而今天的他注定難以集中注意力。
某個問題已經在他的腦海中盤踞了整整一天半,雖然他覺得自己好像不應該這么在意這件事,可稍一分神,他就會忍不住地去想。
第一組三人劇目開始表演之后,他的目光又開始時不時地往學員席那邊飄。
也不知道是高建起不做人還是攝像師不做人,表演一開始,學員席那邊其中一個鏡頭就懟準了薛笑。
薛笑顯然知道攝像大哥的目的,十分警惕地繃著一張小臉。
可他看表演向來認真,看著看著表情就繃不住了。
一會兒疑惑,一會兒驚艷,一會兒目瞪口呆,一會兒……再次警惕地繃緊小臉,瞟瞟攝影大哥。
沈亭言的眼中浮現笑意。
第一組學員的指導老師是蘇詩錦。
三名學員本身在第一輪里表現一般,甚至有點拉胯,然而經過蘇詩錦的嚴厲調教之后,三個人的能力提升了許多,其中一名學員在爆發戲份當中甚至驚艷四座。
表演結束,全場觀眾投票,票數暫時隱藏,隨后導師開始點評。
蘇詩錦自己指導的小組她不好夸得太過分,官若熒和豐緯卻毫不保留地表達了自己的贊賞,于山河稍微提了點小意見。
“那么,請問四位導師有想要發邀請卡的嗎?”
隨著蔣全的問題拋出,全場變得安靜,所有人都緊緊盯著導師席。
沈亭言沒什么想法。
這三個人雖然演得還不錯,但沒有讓他發卡的沖動。
他只轉了圈筆,就又是隨意地往下面一掃。
……對上薛笑的眼睛了。
和錄制沒開始時的狀況不太一樣,當時導師席這邊的燈沒打過來,他在暗處,和薛笑對上眼了,后者顯然也并不知道。
可如今燈光明晃晃打亮了兩邊,眼神一接觸上,薛笑就愣住。
他沒想到沈亭言會忽然看過來,心一跳,連忙挪開了眼。
……沈亭言也立刻轉移了視線。
一千多人的場合,隔著遙遠距離的兩個人表情都有點微妙。
蘇詩錦發出一張卡,豐緯發出一張卡。
只有一名學員沒有拿到邀請卡,他低下頭,失落浮于臉上。
蔣全安慰他道:“也不要傷心,現在沒拿到邀請卡不代表已經被淘汰!
“如果在所有表演結束后,導師的手中還有沒發完的邀請卡,且導師本人還有意愿繼續發卡,那么到時候我們會將待定的學員再次請回到舞臺上!”
那名學員抿緊雙唇,點了點頭,朝全場深深鞠下一躬。
這之后,第二組要上場的,就是沈亭言的小組了。
豐緯忽然打趣道:“沈老師自己都沒演過愛情片,倒是先指導上愛情片了?”
蘇詩錦也笑了:“還四組都是愛情片,節目組是故意的吧?”
觀眾席傳來笑聲。
很快,大熒幕再次落下,《紅酒男女》四個字浮現。
這部片子有點年份,是十分經典的愛情片。
全片沒有特別激烈的沖突,臺詞對話也不多,主要的戲全在肢體接觸和眼神上。
男女主演技實在高超,就是這無聲勝有聲的表演完美詮釋出了心動與愛情,直到十年后的現在也經常被津津樂道。
此時此刻,沈亭言冷靜地望著四名學員在大熒幕上的表演,審視著自己的指導成果。
指導學員演這部片子十分困難。
不是因為他自己沒有戀愛經驗,不會指導,而是要讓現階段的這些學員進行充分代入式表演實在太困難。
眼神戲倒也罷,要讓男學員像電影中男主角那樣,被女主演看一眼就皮膚泛紅,真是比登天還難。
沈亭言花了不少功夫,最后總算訓成功。
但整個來回折騰的過程里,他還是不經意想到過,讓薛笑來演這個男主角說不定還會輕松點。
那小家伙的臉紅說來就來,最近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趨勢,被他盯上一會兒就……
沈亭言剛想要無聲地笑,忽然笑意頓在了唇邊。
很奇妙的。
——這一瞬間,就像是霧靄被風吹散。
始終盤踞在腦海中的那個問題,和這幾天來他親手指導的劇目,就這樣自然而然地通過眼前這巨大的熒幕,撞擊在了一起。
如此清晰、如此猛烈地。
撞進了他的視野與腦海。
大熒幕上,女主角輕撫上男主角通紅的側臉。
她喝醉了,微仰著頭,鼻尖似有似無地蹭過男主角的鼻尖,嗓音沙啞,如同呢喃。
“……是因為我吧?”
她的手指撫在緋色之上,輕輕的,往下滑去。
所到之處,如花瓣撒下。
一點一點的,粉色覆蓋了膚色,漸漸蔓延,漸漸加深。
肉眼可見的變化夸張而又糜麗。
它已經昭示了一切。
她輕輕笑著:“知道你生來害羞,知道你第一次見到我就喜歡我,因為你喜歡我的畫,是不是?”
“但是段青,我們最開始認識時……你的身體還沒有敏感到這個地步吧?”
“你啊,”她湊到他的耳邊,“現在真的還只是普通地、欣賞我畫作那樣地,喜歡我嗎?”
……
舞臺下,觀眾席和學員席發出陣陣吸氣聲,所有人看得目不轉睛,面紅耳赤。
薛笑也睜大了眼睛,又害羞……又想看!
看著看著,不知道為什么,他偷偷往導師席瞧了一眼。
就這一眼,他的十指猛地收緊,唰一下回過頭,垂下了腦袋。
——怎么又被抓包了!
他懊惱地想。
沈亭言今天為什么一直往這里看?好奇怪呀!
然而更令他羞恥的是,這一次,他能清楚感覺到,沈亭言不僅抓包了他,而且一直沒有移開目光。
那道灼人的,存在感極高的視線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
學員席上這么多人,觀眾席上這么多人,導師席上還有蘇老師他們……
大熒幕上,四個學員還在表演。
沈亭言卻一直在看著他。
薛笑幾乎控制不了自己的生理反應。
他又疑惑,又心慌,整個人都燒了起來。
……
大熒幕上,女主演醉醺醺地笑說:“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記得你還挺正常的?”
沈亭言將目光從薛笑那通紅通紅的脖頸上緩緩收回,放下筆,后靠到了椅背上。
第一次真正認識,應該是那一次走廊拐角的偶遇。
彼時青年呆在了原地,雖然不知所措,但情態和粉絲見到偶像無異,還沒有那么容易……害羞成現在這幅樣子。
女主演:“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沈亭言垂眸。
是啊,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女主演:“從什么時候開始……段先生變成了這樣?”
不知道,已經很難去回憶、去捕捉那個準確的時間點。
青年那越來越敏感的反應一點一點融入到了他們相識相熟的過程中,就連沈亭言自己都沒察覺到這無聲無息的變化。
回過神時,青年望著他的雙眼里已經總是含著微漾的水光,luo露在外的皮膚總是紅個透頂。
女主演:“自從那次你在我面前表現得奇怪,我就一直在想啊,想啊。我在想,你是喜歡我嗎?不是愛畫者對崇拜的畫家的那種,而是男人對女人的……哈哈,我好像終于得到了答案!
男主演抓住了她的手:“……那么,你呢?……你心里有我嗎?”
心里有他嗎?
沈亭言就垂著眼,坐在那里。
攝影師悄悄移動過來,將鏡頭對準他,他感覺到了,也沒有抬起眼。
他靜靜地想。
他是喜歡薛笑的,挺喜歡。
但應該不是那種喜歡。
他不喜歡男人。
038
小劇場里, 小組一個個登場,一個個退下,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飛快流逝。
第六組表演結束的時候, 蔣全數了一下現在四位導師手上剩下的邀請卡。
“官老師手上還有五張,蘇老師和豐導手上各還有七張, 沈老師還有八張!
蘇詩錦探出頭去對官若熒打趣:“官老師, 你這卡發得也太快了吧?”
官若熒也有點郁悶:“可是這次大家真的進步了好多, 每一組我都覺得好看, 每一組我都想發!”
全場哄笑起來。
官若熒說的是事實。
雖然只培訓了短短一個禮拜,可或許是這一禮拜大家都認真投入了,在這次比賽里為了不被淘汰也全力以赴了, 不少學員在這一輪里有了飛一般的跨越,目前登臺的六組沒有一組特別拉胯的。
學員席里有人哀嚎:“老師們慢點發吧, 別等我上臺都沒卡了!”
而且現在已經出現兩次同一名學員收到兩位老師邀請卡的情況, 臺上的人是很喜悅,臺下的人卻是心在滴血。
——那重復給出的卡本來可以是多出來的一次機會啊!
可惜, 競爭本就是殘酷的,沒有憐惜與同情可言。
竇鳴劍按住薛笑的肩膀,對兩旁的黃小林和顧領道:“準備好了。”
薛笑沉住氣,點點頭。
要輪到他們了。
常云、江蓮蓮、趙冬、金宵晨在他們耳邊小聲打氣。
很快, 后臺的旋轉軌道換景完畢,主持人蔣全道:“接下來, 讓我們有請第七組,也就是官老師指導的隊伍——《春園》小組登場!”
在全場熱烈的掌聲中,四個人起身, 從邊緣上臺, 在蔣全身邊站定。
光線直照頭頂。
時隔兩個禮拜重新登上這個舞臺, 薛笑覺得這偌大的舞臺好像變得熟悉了些,但為他帶來的興奮感沒有絲毫的減弱。
他就像上一次那樣望向導師席,有那么一瞬間,光太猛烈,他覺得導師席模糊不可見。
自剛才又和沈亭言對視過一次之后,他就沒敢再往那兒看了……
他覺得今天的沈亭言有點奇怪,不僅僅是頻頻投注過來的視線很奇怪,今天這個男人的話也很少,特別沉默。
薛笑不知道是發生了什么事,很茫然,此刻他也看不清那個男人臉上的表情。
不過……現在似乎也不是該去想這些問題的時候。
他現在要做的,應該是心無旁騖,把最好的表現呈現出來。
蔣全道:“我們廢話不多說,去后臺準備吧,五分鐘后,大熒幕見!”
薛笑最后看了導師席一眼,收斂了心思,重重點頭。
朝導師席和觀眾席鞠過躬,他和其他三人一起轉身走向后面。
……
布景已經幾乎準備完畢,工作人員在做最后的收工,來回跑動速度很快。
助演早就在里頭等著他們,見他們來,笑著打了聲招呼。
黃小林不斷深呼吸,飾演八十一歲老人的助演老爺爺打趣道:“這么呼吸也不怕等會兒缺氧?”
黃小林苦笑道:“我現在已經缺氧了。”
今天的他妝造很特殊。
穿著一身夾克衫,在早春的氣溫下還是顯得有些單薄。打扮樸素,膚色黃褐,面有溝壑,明明才四十多歲,這妝容看起來卻足有五十多。
這是官若熒要求化妝老師特意改動的。
他飾演的這位父親,俞熊,剛剛失去兒子,剛剛經歷過最為痛苦、崩潰的三天,轉眼滄桑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同樣改過妝造的還有薛笑。
今天的他穿著一身純白色毛衣,毛衣被官若熒要求換大了兩號,因為必須要顯得人很清瘦才行。
說來也是神奇,薛笑以前從來沒有減過肥,第一次嘗試,效果十分卓越,才一個禮拜就瘦了很多,羨煞了常云這萬年掉不下體重的家伙。
此刻被病妝一襯托,那真是憔悴又蒼白,充滿了易碎感。
竇鳴劍一瞧都說:“嘖,今天比賽結束了趕緊吃點好的吧!
薛笑哭笑不得:“竇哥你放心,我回去一定好好補補!
顧領則保持著一貫來的話少,沉默地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場上,工作人員開始倒計時。
四個人正色起來,竇鳴劍低聲道:“大家加油,不要想別的,表演好這一場就行!
薛笑沉下眸色,和黃小林、顧領一起點了點頭。
……
導師席上,蘇詩錦忽然道:“這一組應該算得上是這一次比賽大家最期待的一組了吧?”
官若熒連連點頭:“我指導他們壓力超大的!”
豐緯笑呵呵朝觀眾席掃視一圈:“他們壓力更大!
誠然,《片場巨星》第一期因為掐架事件火爆全網,至今余熱可觀,可這之后呢?
大家的心里都抱了一個疑問。
撇開那些八卦,爭吵,這些學員究竟還能以自己的能力掀起到多大的熱度,還是說,第一期上線即巔峰,后面直接查無此節目?
尤其是薛笑,這個處于風暴中心的人會受到最多的審視。
豐緯看了眼于山河,看不清對方是什么表情。
他又看到了沈亭言的身上,探究道:“沈老師今天話特別少啊,薛笑應該也是你特別看好的一個學員吧?”
沈亭言神色淡淡:“我說得多說得少影響他們的最終呈現效果嗎?”
豐緯笑笑,意味深長說了句:“沈老師要是哪天談戀愛了還這幅樣子,可是要吃苦頭的!
“……”沈亭言,“豐導今天的話倒是特別多,不過話又說回來,豐導哪天話少了?”
豐緯:“呵呵呵呵!
沈亭言:“呵。”
兩人互相陰陽怪氣完,大熒幕上,《春園》二字開始浮現,他們收了聲。
一秒后,劇目正式開始。
《春園》的故事發生在早春無比普通的一天。
天氣晴好,萬里無云。
這對于大部分普通人而言,甚至可以說得上是令人心情非常舒暢的一天。
就在這一天,四個家庭的人在陵園辦事廳相遇了。
辦事廳。
這地方不大不小,三個開放式柜臺都坐著人,均在辦理業務,還有零散的七八人在等待叫號。
飾演駱晟的顧領、飾演俞熊的黃小林和飾演他妻子的助演各自坐在等候席的兩個角落。
一對灰白發的老年夫妻和飾演盧雨的薛笑則站在墻邊看陵園的介紹和俯瞰圖。
“小伙子,你們挑了哪個地方的位子?”老爺爺隨口就聊了起來,“我們之前跟中介去另一個陵園看過,但那個陵園位置也太偏了,開車過去都要好遠,我們兒子說還是來這里好,價格貴點就貴點!
“是啊,”老太太跟上話,“當時那個中介說得毛復雜嘞,什么位置要高不能低,雖然現在的公墓不像老底子那種山上的墳,但也要講點風水……我是想,現在墳墓賣得這么緊俏,哪里是我們想選什么就能選的噢!
盧雨站在一旁,一邊聽一邊很安靜地笑,笑得兩眼彎彎。
他的臉色明顯和普通人不一樣,蒼白中帶著一絲青黃,嘴唇干燥,沒有絲毫血色。
下巴尖得跟瓜子似的,身上則瘦得風一吹仿佛就要倒。
頭上一頂鴨舌帽,但依舊看得出那頭上沒有一根黑發。
兩位老人說著說著就嗓子干澀起來——最開始搭話時以為這年輕人是陪家里人過來為已逝老人挑墳墓的,可這會兒他們還有什么看不明白的,頓時有點不知道該怎么往下聊,變得支支吾吾。
盧雨神態自若地開口:“我和我爸沒研究過這些誒,這里的工作人員也不會來科普風水這種事情的吧?不然‘風水不好’的位置還怎么賣呀。”
他說話輕聲細語,有種空靈感,輕得好像隨時能飄飛,那語調卻是很輕快。
老夫妻:“是啊,是啊……”
盧雨眼珠子一轉,煞有其事道:“不過好歹是以后要住‘一輩子’的地方,仔細挑挑也沒錯,定了以后就沒法搬家了吧,除非以后這整個公墓都要沒了——”
他想笑,卻笑了沒一下就咳了起來。
咳得不嚴重,蒼白的臉倒是因此而浮現出一抹紅暈。
老爺爺很緊張:“小伙子你沒事吧?要不去坐坐,哎,你不該自己來的。
“不用,我沒事,”青年滿不在乎地說著,“我躺太久了!
大熒幕上鏡頭一轉,轉換到了辦事廳的另一處,等候席。
鏡頭從側面打向駱晟。
這個男人穿著一身黑衣,眼袋很重,一雙黑眸沉甸甸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他的嘴角繃直,給人的感覺非常淡漠。
他正在回復微信。
對方正在驚訝:“你現在在鹿山公墓?”
“是給曉曉買墳墓嗎?”
駱晟不疾不徐地打字:“嗯!
“……也好,兩年了,繼續把她的骨灰放在殯儀館那邊也不好,你本來可以叫上我一起來么!
“不用,就問下你今晚有沒有空出來吃飯。”
“行啊!
對方開心道:“你也兩年沒出來跟我們聚了,是該重新過正常日子了!
駱晟放下手機。
他看向虛空處,視線沉重而深遠,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身后的斜對角處,一對夫妻坐在那邊。
俞熊就這么背靠在椅背上,雙腿微微岔開,兩手捏著那張已經變得皺巴巴的排隊序號,擱置在兩腿間。
他身邊的妻子雙腿交疊,左手屈肘抵在扶手上,時不時地擦眼睛,偶爾有吸氣與哽咽聲傳來。
她隱忍著,卻忍不住。
而俞熊盯著地面發了會兒呆,就轉過頭,呆呆看向辦事廳門口,那灑進來的一片金光。
……
整個演播廳靜悄悄的。
導師席上的四人仰頭看著這一組的表演。
短劇對劇情進行了一定的改編,卻沒有改變原作的拍攝風格。
是在以非常平淡、非常客觀的視角,拍攝這在別人眼里看來再普通不過的四個家庭的故事。
年齡超過八十歲,是到了該規劃身后事年紀的老夫老妻。
身患重病,沒有希望,就這么被定下了死期的盧雨。
妻子跳樓自殺已有兩年,遲遲到此刻才來買合葬墓的駱晟。
兒子剛剛出車禍,意外死亡,來為其買墓的俞熊和他的妻子。
豐緯壓低聲音,對一旁的官若熒道:“薛笑好像瘦了挺多,他平時有這么瘦嗎?”
官若熒搖搖頭:“他這個禮拜一直吃得很少!
豐緯有些訝異:“不會搞壞身體嗎?”
官若熒道:“我一開始也擔心,不過后來看他自己挺有分寸的!
熒幕上,鏡頭重新轉換到薛笑和老夫老妻那邊。
官若熒道:“豐導,您別看他平時這么可可愛愛的,像個小孩子一樣,會讓人很不放心,其實他真的是一個腦子里對事業規劃很清晰的人。什么階段該豁出去,豁出去到什么程度才不會影響到自己的未來,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如果是一個已經有名氣的藝人來到這個舞臺,對方自然不會為了短短幾分鐘劇目而進行一個禮拜嚴格的節食。
沒必要呀。
一來收效不會很好,二來,這出短劇播出效果再好,對其事業上的助力也非常有限。
因此,沒必要認真到這種地步。
可薛笑,包括其余那四十七名學員,他們現在擁有什么?
他們要是還不在這個舞臺上努力到極限,等到節目結束,他們又還能剩下什么?
他們身上的“零”標簽,注定了他們必須把握住每一次的機會。
與此同時,薛笑卻也知道自己絕不能真的搞壞自己的身體。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要是在這個地方就壞了,那么未來就算星途坦蕩,他也走不下去。
這種藝人往往很令經紀人放心,敢拼,卻又不是沒有頭腦地亂拼。
豐緯聽著官若熒的話,若有所思地點頭。
他評價了句:“這一組人狀態都很在線!
官若熒自豪地點點頭。
就說黃小林,作為在第一輪里表現不佳的學員,看到他稀里糊涂選中俞熊這個角色的時候,官若熒是真的頭疼。
一個二十歲出頭的演員去演一個四十多歲中年喪子的男人,很多新生代優秀演員都做不到,這對演技的要求是很高的!
果然,黃小林雖然去努力了,身上卻始終存在缺陷,而這種缺陷往往需要人生閱歷去彌補,官若熒一直覺得這問題恐怕沒法解決了。
卻沒想到她在外工作兩天回來,黃小林身上有了非常大的改變。
此時此刻,熒幕上這個俞熊雖然不至于說完美,卻能將人帶入戲。
他身上的那種死寂、不甘,那種還未從意外與崩潰中回過神的混亂和壓抑,全在他的眼睛里。
然后是顧領——
官若熒最開始為什么說顧領只是表面上在演駱晟,靈魂卻不是這個人?
舉個最典型的例子吧,駱晟在原作里曾有好幾次突然的斷話,這個男人說著說著就自顧自停了,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顧領最開始表演這種沉默時,給官若熒的感覺很“空白”,而此刻,他那出神的眼睛里有了東西。
任何觀眾看到他的雙眼,都會知道這個男人,他又陷入到過去的回憶里了。
還有竇鳴劍——
此刻,劇目最初的輕松部分已然過去。
盧雨和老夫妻一邊聊一邊往等候席那邊走。
竇鳴劍飾演的盧雨父親,也就是盧定華,就是在這個時候抽完煙,從外面走廊進了辦事廳。
他抬頭看到自己那變得無比瘦弱的兒子時,眼神有一瞬的僵硬。
就好像看幾次都不習慣一般。
觀眾光是看到他的表情,就能想象出曾經的盧雨是多么的健康,有活力,心里也不由為之揪了起來。
而當盧定華聽清楚盧雨在和這對老夫妻聊什么時,他的表情開始變得陰翳。
“爸!”盧雨眼睛一亮。
盧定華走過去,裝作不經意地問:“在聊什么,這么開心?”
“哦,是關于風水的事!
導師席上,沈亭言靜靜看著大熒幕上的劇情進展。
《春園》是他爸親自出演的電影,他當年自然也獨自看過幾遍。
原電影從陵園現場看墓挑墓開始講起,中間穿插四個家庭過去的片段,一路鋪墊情緒,直至四個家庭的人都挑完墓,聚集到辦事廳里,即將定下合同時,盧定華情緒爆發。
這個父親已經快瘋了。
他再也假裝不了正常,假裝不了平和。
當他聽到盧雨竟然還有心情和別人聊墳墓風水,他開始藏不住自己的崩潰。
一開始是冷笑諷刺現在還有人信風水。
兩位老夫妻本身也是沒話找話才和盧雨聊起,聽盧定華這么諷刺,老人家也有些尷尬,開始打圓場。
可不論他們怎么打圓場,盧定華都會繼續尋找到他們話里的錯處攻擊他們。
盧雨變得笑不下去,他扯了扯盧定華的衣角:“爸,別說了……”
盧定華拿出煙,下一秒就意識到大廳里不能抽,又塞回了褲兜里,他滿眼血絲,胡子拉碴,對盧雨冷冷道:“你精神這么好,站這么久都不累?”
盧雨沉默片刻,道:“我之前爬不起來是因為又痛又吐啊。”
治療的過程與患病一樣痛苦,在這之前,盧雨也從未想過停止治療會是一件這么令人松一口氣的事情。
他變得能稍微下一下床,變得稍微能吃下去一點東西了,就算這種輕松是一時的,很快,他就會重新回到床上,越來越虛弱,越來越痛苦,再也無力回轉……他依舊慶幸著,在他真正死亡之前,他還能有機會像過去那樣,雙腳落地,好好走一走。
盧定華盯著他。
他應該是能理解的,他當初親眼看著盧雨被病痛和藥物折磨,如今好歹稍微能有點精神。
這種精神氣甚至讓他升起過荒謬的希望,好像盧雨能逐漸變得健康起來一樣。
可都是假象。
全都是假象。
這就跟回光返照一樣。
他幾乎能夠預感到,他和他老婆今天放任盧雨跟他來這里,到了晚上,這健康的假象就會煙消云散。
最后這段病程會來得迅猛而又強勢。
他們今晚就會后悔同意盧雨放棄治療。
他揣進兜里的手在發抖,嘴唇也變得麻木:“那放棄治療還是件好事了?”
“……爸,這個問題我們討論過了吧?”盧雨別開了眼。
老夫妻道:“……還是先讓孩子坐坐吧!
盧定華轉向他們:“剛才拉著我兒子聊個不停的是誰。俊
坐在第二排的駱晟忽然道:“可以麻煩你們聲音輕一點嗎?”
盧定華反問:“我的聲音很響嗎?”
“爸……”
嗓音越來越響,情緒越來越激烈,盧定華的爆發就好像一根引子,把所有人都引燃了。
直到盧雨吼出一聲:“我不回家!不都說好了不做治療不做治療了,就算治療也沒用了,最多就是讓我再多活幾天,能有幾天。俊
他的嗓音沙啞至極,就好像破了的風箱:“十天還是一個月啊?那個時候我還醒得過來嗎?對著一個半死不活的我再坐上一個月就能讓你開心了嗎?!”
盧定華目眥欲裂,他胸膛劇烈起伏,在所有人的啞然之中,他重重踹了腳一旁的椅子,“哐”的一聲,便轉身大步大步走向辦事廳一旁的隔間。
空氣開始變得窒息。
……
觀眾席上傳來了一些吸鼻子的聲音。
沈亭言依舊冷靜。
竇鳴劍的爆發非常精彩。
跑了這么多年龍套,雖然沒演過一個正式的角色,但他的演技已經被自己磨練得非常成熟。
盧定華這個男人出場太過陰郁、沖動,令人心生反感,但這種反感在他將自己的崩潰與無力全部呈現出來時,會轉化成感同身受的心碎與難過。
這是一個希望自己兒子回去繼續接受治療,不愿意接受現實,想要垂死掙扎的男人。
演得很好。
和他演對手戲的薛笑也很厲害。
沈亭言不得不承認,當薛笑剛才含著淚嘶吼出那一句話時,他心里……
沈亭言收回擱置在導師臺上的手,雙手環胸,黑暗處,拇指輕輕摩挲了下食指。
……
思緒停了停,又往下繼續。
如果是今天之前的他,薛笑演到這個程度,他就會毫不猶豫地給出一張邀請卡。
這小家伙進步速度驚人,上一場的表演還有諸多問題,這一次卻幾乎全都解決。
化繁為簡,減少了多余卻又累贅的設計,剩下的部分演到精準。
雖然情緒爆發還有些欠缺,但以這樣的進步速度來看,稍加點撥就能更進一步。
但現在的沈亭言,對于要不要給出這張卡,出現了一絲疑慮。
薛笑喜歡他,他也很喜歡薛笑。
這或許是兩人的距離在這大半個月里會以非?斓乃俣壤脑。
當時他并沒有想到會造成現在這樣的局面。
薛笑當初在簡歷表“最喜歡的人”一欄坦坦蕩蕩填了他,沈亭言至今都覺得那應該就是對偶像的喜歡,薛笑根本不是什么“男友粉”。
至于后來的變化……全都無法預料。
于是現在問題也來了。
沈亭言定定地望著熒幕中的青年。
明知道這樣的靠近有可能會讓兩人之間的關系進一步變質,他還要放任嗎?
……這對薛笑而言沒有好處。
沈亭言開始斟酌。
蘇詩錦和官若熒都是不錯的老師,豐緯雖然是只老狐貍,很討人厭,但教學能力……也還行吧。
薛笑這樣的表現足以讓他們發出邀請卡。
就算不來他這邊,那個小家伙在其他任何一個人的指導下都能得到更進一步的成長。
當然,沒有拿到他的卡,薛笑可能會有點失望。
但……
思緒戛然而止。
大熒幕中,春風吹落了海棠花花瓣,雪一般飄落。
薛笑在這一幕的表演,這一鏡,讓沈亭言倏地凝眸。
作者有話說:
二更結束
不知道沈老師會不會被揍,我先把他放平在這里,大家隨意(托腮)反正你們不揍沈老師很快也要自打臉了
039
幾分鐘前。
在盧定華大步大步走向隔間, 一邊走一邊飛快地擦了下眼睛時,許多觀眾已經屏不住,開始吸鼻子。
辦事廳的氣氛驟然凝固下來, 盧雨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是長達十秒鐘的靜默。
現場卻沒有任何一個觀眾分散注意力, 他們的情緒被緊緊吊在了這一幕上。
忽然之間, 盧雨動了下。
他微駝著背, 好像徹底沒有力氣了一般, 拖著腳步,垂著腦袋走到了辦事廳外的走廊上。
那瘦弱的,無助的背影讓人感到心疼。
……
這是原作中感情交匯最為復雜的一段劇情。
原本形似平行線的四個家庭在這一刻發生了感情上的纏繞。
俞熊自剛才盧定華和盧雨吵起來之后, 眼睛就越來越紅,在盧雨走出辦事廳后, 他忽然起身走到了隔間, 用辦事廳提供的一次性紙杯給盧定華倒了杯水。
然后他在盧定華的身邊坐下。
可能他自己也感覺到了冒昧,但他忍不住, 他想到了自己和自己的兒子,紅著眼睛低聲勸:“你怎么能任由那孩子放棄治療?你會后悔的!”
他想讓盧定華趁現在還“來得及”,趕緊把盧雨重新帶回醫院。
也許有救呢?也許不用失去呢?
而盧定華一直低著頭,剛才的暴怒好像泄空了他身體里所有的力氣。
過了好半晌, 他忽然喃喃道:“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阿雨出生后,第一次捏住我手指頭的那一刻。”
俞熊一僵。
“……是春天, 他是3月14號出生的,我跟我老婆說,他就和我們花盆里種的小蔥一樣有活力, 長大后肯定勁兒特足, 愛跑愛動!
“果然, 阿雨他初中就進了;@球隊,拿了全市第二名,高中的時候也是,還成了學校里的風云人物,特別出名,老師們也特喜歡他,”盧定華笑了,笑了一瞬,便用力捏緊了拳頭,道,“這孩子不愛靜,你別看他現在這么文靜,其實平時特別愛動,還不聽話……”
說到這,盧定華抹了把眼,道:“……已經不是‘平時’了,是‘以前’。”
他罵了句臟話,帶著哭聲說:“他還有十天過生日。”
俞熊的眼睛變得更紅。
他從盧定華身上收回視線。
呆了好久,他說:“那我兒子的生日還有大半年……他生在快過年的時候!
兩位父親靜靜坐在隔間的陰影之中。
“年前那次過生日,那小子還帶女朋友回來了。”
俞熊的低語顯得特別幽寂。
……
另一頭,駱晟起身想去外頭抽煙。
他聽到身后兩位老夫妻擔心的絮語,走到走廊上就轉頭往右邊一看。
盧雨正蜷縮在墻邊。
寬大的毛衣將他罩在底下,二十歲的男生明明個子已經很高,此刻卻顯得那么小。
他低頭抵在自己的膝蓋上,不言不語,靜得好像沒有呼吸了一般。
駱晟猶豫了下,問:“不冷?”
兩秒后,盧雨才微微搖了搖頭。
頓了頓,駱晟又問:“……是不是要吃藥,需要我給你倒杯水嗎?”
盧雨這才微微抬起頭來,道:“……不用,我直接吞下去了!
駱晟竟然看出來他正在忍受癌痛,需要吃止痛藥。
盧雨有些疑惑地投去視線,似乎想問他是怎么看出來的,駱晟淡淡道:“以前遇到過病友,身體不舒服就把止痛藥當糖磕,一點都不遵醫囑。他發作起來的時候和你不一樣,不過,也差不多吧!
“病友”兩個字讓盧雨驚訝:“你也患癌啦?”
“不是,是另外的毛病……我說的那個人發作的也不是癌痛,是別的。”駱晟含糊了過去。
他不想提自己那一段重度抑郁治療史,那是一段極其混亂——身體與靈魂同時被攪亂的時光。
“這樣啊……”盧雨一邊說著,一邊捂著自己的腹部。
止痛藥似乎并沒有起到良好的作用,他的嘴唇白得觸目驚心。
可他還是笑著,道:“剛才打擾到你們了,不好意思。”
“沒事,”駱晟忽然不想抽煙了,他走到盧雨另一邊,和他一樣就地坐下,道,“很正常的沖突,你爸沒有錯,但你也沒有錯。你的絕癥恰恰好是癌癥,生病逃不過你爸媽的眼睛,如果是其他毛病,自己做好決定就行了。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沒法讓人理解,但你也不能為此就折磨自己!
駱晟的話說得過于輕松,盧雨盯著他,問:“你到底是生什么病,也是絕癥?”
駱晟笑了下。
盧雨還是看著他:“看你的樣子也不像是得絕癥啊!
駱晟:“看你的樣子也不像是得絕癥了啊!
盧雨剛笑了一下,忽然伸手撐住地面。
直直地撐住,又改為握拳,身體內如同潮水般緩慢上漲的疼痛讓他笑不出來了。
“現在看起來像絕癥了。”駱晟道。
“這話說得就不好聽了,”盧雨努力地笑著,又忍了會兒疼,輕聲道,“能活著還是別找死的好。
駱晟一頓,看向他。
盧雨已經很難保持正常的姿態。
他比剛才蜷縮得更緊了,像是一只蛹,一只正在逐漸干癟,失去生機的蛹。
他微垂著頭,盯著前方那一片燦爛的垂絲海棠花樹,道:“活著多好啊,但凡還能有一點點機會,我也想活,再過十天,我可就要過生日了!
“……我爸媽背著我在偷偷給我準備這最后一次的生日呢,他們以為我不知道,故意瞞著我,怕到時候我病得起都起不來,會不開心。”
盧雨笑著,嘟噥道:“一邊準備一邊哭,拼命回想以前有什么是我想要他們沒給我買的,要趁這一次全部買給我,又怕做得太明顯會讓我有死到臨頭的感覺。我從小到大就沒見過他們這么畏手畏腳,有點好笑,又有點……”
盧雨停了停。
他的喉結滾動了下,啞聲道:“活著……就能好好過生日,好好吃火鍋、烤串、麻辣燙,寒暑假了能出去旅游,天南海北哪都能走,玩累了……就回家!
“活著還能挽回很多事情,籃球打輸一場,下次還能贏回來,這次考試失敗了,下次還能重考,和爸媽吵架了,明天跟他們撒撒嬌就能和好……”
“選擇做錯了,可以重新選擇……”
“……不同的選項,能得到不同的結果!
然而如今擺在他面前的兩個選項,接受治療或放棄治療,指向的卻只有同一個結果——死亡。
一直注視著他的駱晟眸色微動。
盧雨直直盯著走廊外那燦爛的,生機勃勃的海棠花樹。
他那雙澄澈的眼睛里有淚在聚集。
或許是因為生理性的痛意,又或許是因為一些別的……
他微垂著臉,那慢慢積蓄起來的淚便懸在了眼球的表面。
搖搖欲墜的,折射著光與花色,那是一道晶瑩又璀璨的半弧,晃動著他的恐懼與不甘。
駱晟凝視著這懸而未滴的淚,他在等著這滴淚掉下來……
就如同花瓣墜落,樹葉飄零。
這滴淚,也會如同他們的靈魂一樣失重,砸落下來吧。
卻就在這一瞬間,青年忽然轉眸看向他。
他竟笑著,輕易眨碎了滿眼的痛楚與脆弱,好聲好氣地勸:
“真的,能好好活著,就別死了吧!
……
小劇場演播廳里的哭聲開始爆發。
薛笑那滴沒有掉下來的淚,和他那句語氣輕松的話語讓不少觀眾繃不住了。
鏡頭給了薛笑一個大特寫,他們剛才就這么親眼看著那滴淚積蓄,半懸,在光線折射下越來越美。
他們就和駱晟一樣等著,等著這滴唯美的淚落下來,迎來一場心碎,可這滴淚它最后竟然沒掉下來!
它竟然沒、掉、下、來!
這下,觀眾的心理防線直接被打破,他們直接痛哭了!
這場哭戲也太美了吧?!
薛笑是什么神人啊,怎么做到淚都懸成這樣了還能控制著不讓它掉下來的?
他們要瘋了,剛才那一幕能不能倒回去讓他們拍下來當個手機壁紙。浚
薛笑沒哭,他們倒是快哭死了!
導師席上,蘇詩錦、豐緯,甚至是親手指導了這一場戲的官若熒都有些震撼于薛笑的現場表現。
于山河則背靠到了椅背上,深深沉默。
脆弱、堅強、不甘、釋然在盧雨這個角色身上得到了交融,這一刻,身穿一身柔軟白色毛衣的薛笑就像是那紛紛揚揚被吹落的花瓣一樣,好像隨時會隨風而去,讓人再也抓不住。
他看起來真的好痛,但他也真的看起來忍得好輕松,他拼命燃燒著最后那一丁點的活力,用那春一般的力量將體內的驚濤駭浪悉數掩藏。
沈亭言忽然有種坐不住的感覺。
明明劇情已經繼續往下走了,他的腦子卻卡在剛才那一幕上,無法動彈。
他盯著大熒幕中的青年,喉結微微滾動。
這一刻,他有些分不清自己看著的到底是盧雨還是薛笑,那些臺詞又到底是盧雨說的,還是薛笑說的。
“我思來想去,也想不到解決自己身上這個問題的辦法,高考的數學最后一道大題再難,能有人生這道無解題難嗎?”
“我就只能希望,希望自己能變成一顆小小的種子,掉進泥土里了,就能重新發芽,以后每年春天,都能和他們重遇!
這么說著的青年,好像驟然放松了身體。
一片海棠花花瓣隨風飄向了他。
他伸出手接住,那花瓣落在了他的掌心。
他凝視著這枚花瓣,對著駱晟笑說:“我這輩子活得這么有活力,變成一棵樹了,也能長得那么好看吧?”
……
演播廳已經哭得一片凄慘。
《春園》這出劇目就和原作電影一樣,開始得輕松,最后結束得也輕松。
從頭到尾的激烈沖突只有中間那一段,后面的,只有兩邊兩對人的談話。
兩位長輩不愿意放手,可這手卻終究不得不放,因為生老病死是無法阻礙的生命進程,意外亦是突如其來,無法預料。
俞熊是想進去勸盧定華的,可盧定華其實心里早就清楚,他該讓心愛的孩子最后走得輕松一些。
他最后站起來,說:“剛才讓你們見笑了!
“我想著……”他緩緩地說,“還是早點辦完這里的事吧,回去給他做一頓他以前最愛吃的酸菜魚!
他的放下,讓俞熊也放下了。
而駱晟,他已經整整兩年感知不到生命與死亡,盧雨的話卻重新讓他那顆麻木的心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
這份重量讓他又回憶起了妻子,回憶得比過去任何一次都要痛楚。
這時候盧雨對他說:“你現在看起來倒有點絕癥的樣子了!
駱晟苦笑道:“是絕癥。”
“真的沒救了?”
“對別人來說可能不是,對我來說,沒救了。我試著救過,整整兩年,但復發了,”駱晟背靠著墻,捂著自己的胸口,道,“……但還是謝謝你,我很久沒有這么清晰地感受過她了!
“如果我也能變成一粒種子,我希望我能長成一棵玉蘭樹,白色的那種。她生前最喜歡的就是我們臥室窗外那一棵……”
……
這出劇目的最后,盧雨和駱晟走回到辦事廳。
他們抬起頭,和坐在等候席上的兩位老人一起看向同樣出來的俞熊與盧定華。
該活的人好好地活,該放手時好好地放。
從此以后,如同看重死一樣看重生,如同平視生一般平視死。
……
劇目徹底結束。
大熒幕升起,薛笑、竇鳴劍、顧領、黃小林走了出來。
四個人的狀態很輕松。
他們練習過太多遍,已經能做到完美的入戲出戲,觀眾們卻出不了戲了!
全場的掌聲震耳欲聾,四個人看到就連官若熒都在擦眼淚,不由愣了下。
……官若熒不都看他們排練過好多遍了,怎么還看哭了呢!
按照流程,觀眾們先投票,兩分鐘投票時間結束,導師點評開始。
豐緯替他們問出那個問題:“官老師,你怎么也哭成了這個樣子?”
官若熒小心翼翼擦著淚,怕妝花,哽咽道:“這就跟舞臺劇一樣,每一遍演出來感覺都不一樣!薛笑的哭戲在之前每一次排練的時候都是哭出來的,這次他竟然眼淚沒掉下來!”
說起這,薛笑身旁的顧領又眸色深深地看了過去。
這確實是薛笑剛才臨時做的改動,他也沒有預料到。
那滴淚沒落下來,實在是比落下來要唯美得多。
薛笑沒想到官若熒哭成這樣是因為自己,有些吃驚。
他解釋道:“我剛才突然覺得這個地方不哭出來會更好。盧雨在對抗病魔的過程中肯定已經哭過很多次了,他的爸爸媽媽背著他哭的時候,他肯定也哭過很多次……我忽然覺得,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不會輕易哭出來了!
盧雨是個要強的年輕人,他不希望自己的脆弱被別人看到。
因此當他哭多了,開始有能力承受了,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忍住。
那一滴欲落未落的淚,薛笑就是這么考慮著來的。
并沒有想太多,是當時一剎那的反應,他就選擇這么演了。
蘇詩錦贊嘆道:“你的控制力太好了,哭戲好、控制力強的女演員我見得多,但男演員里你真的是我見過這方面能力最厲害的。剛才我們所有觀眾的心都跟著你那滴眼淚一晃一晃,結果你把眼淚眨掉了,大家心態也崩了!
官若熒拼命點頭:“還有剛才那個花瓣,那個花瓣排練時也是沒有的!
薛笑靦腆道:“那朵花瓣剛才剛好飄過來,我就伸手接了下,是道具大哥風吹得好!
全場笑了起來。
說來說去,都是湊巧,但這種巧能被薛笑抓住,那就是他這個人的妙了。
豐緯笑著道:“薛笑你的進步讓我有點驚訝,說起來,之前那一個禮拜的課,你是到處聽聽得最多的吧?”
官若熒和蘇詩錦連連點頭,認可這一點。
豐緯道:“有些人聽課不見得聽得懂,也不見得聽得進去。但其實比起這兩點,愿意聽,愿意多聽,更重要。再笨的鳥,花在學習上面的時間多了,也總有一天能飛得比別的鳥更高更遠,更何況你還不是笨鳥。”
全場又笑了,豐緯笑著道:“只要保持這個學習的心態,保持這種努力和多思考的習慣,你未來的進步會更大的!
薛笑揚起唇,鞠躬道:“謝謝豐導!”
豐緯還系統性地點評了下另外三人:“黃小林,你要演俞熊我其實是有點疑慮的,因為你第一輪表現一般般,我覺得你駕馭不了這個角色,但你今天演得不錯,戲份雖然少,但情緒很對!
黃小林激動道:“謝謝豐導!”
“竇鳴劍,你太厲害了啊,我都有點納悶了,你這樣的演員怎么會一直在跑龍套的?一直沒有經紀公司接觸過你嗎?”
蘇詩錦調侃道:“豐導想簽人了?”
豐緯還真在思索:“我自己是沒開什么經紀公司,不過我認識的經紀人倒有幾個,他這樣的演員,就算已經四十五歲了也遲早會火的,這個市場又不是真的被小鮮肉占據了!
全場嘩然,竇鳴劍沒想到豐緯會夸他到這種地步,連連道謝。
“還有顧領,你今天演得也很穩,不錯的!必S緯只非常簡短地點評了下他。
那之后,蘇詩錦和官若熒又是逮著薛笑和竇鳴劍一頓夸,夸到后面,所有人都開始意識到導師席上,只有一個人還在沉默。
蔣全控了下場,道:“沈老師沒什么想說的?”
全場靜了下來。
薛笑微怔,看向沈亭言。
這一次,舞臺上的光沒有那么刺眼了,沈亭言就那樣靜靜注視著他。
無聲的,筆直的目光讓薛笑心一跳。
他有些摸不準沈亭言的反應……
難道這次還是有很多問題嗎?薛笑忐忑地想。
沈亭言的沉默讓全場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片刻后,這個男人動了動。
他垂眸撥弄了下放在導師桌上的邀請卡,又抬眼對蔣全說:“我沒什么好說的——”
“——可以給邀請卡了嗎?”
薛笑一懵。
“薛笑!
這個男人輕輕念著他的名字,拿起邀請卡,站起身。
全場默了默,下一秒,集體歡呼了起來!
作者有話說:
沈老師自打臉也要酷酷的(狗頭
040
沈亭言突然發卡, 其他三個導師被他打得措手不及。
蘇詩錦立刻反應過來:“沈老師搶跑啊,蔣全都還沒說開始呢,于導這個特邀嘉賓都還沒點評呢!”
于山河坐在一旁, 笑著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隨意, 他什么時候說話都行。
蘇詩錦拿卡站起來:“那我也要發, 薛笑!”
第二個導師出現了!蘇詩錦也要給薛笑發卡!
全場觀眾都激動了起來。
豐緯第三個慢悠悠站起來:“薛笑我也是要發的!
官若熒無奈地笑著第四個站起來:“競爭壓力也太大了。”
四個導師全部要給薛笑發卡!
他是全場第一人!
學員席震驚, 觀眾席上的尖叫歡呼聲則幾乎要掀頂。
左右兩邊的竇鳴劍和黃小林驚喜地拍著薛笑的肩背, 替他高興:“笑,這次發了啊!
薛笑有點暈暈乎乎。
要說他想不想拿卡……那肯定是想的。
不過一直到剛才為止,他其實都沒仔細想過自己能拿幾張卡, 能拿到哪幾個老師的卡。
對他來說,只要能夠晉級到下一輪就已經足夠, 如果能拿到沈亭言的卡, 那當然更……
現在這場面,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蔣全有些猶豫, 畢竟按照流程,得等到導師們點評完,于山河也點評完,再發卡, 現在這情況……他側身聽了下耳麥。
然后他就道:“導師們既然都迫不及待了,那就等發完卡, 我們再請于導發言吧,請于導稍微等待一下。薛笑,現在請上前收下導師們的邀請卡——”
瞬間, 全場所有攝像機都對準了薛笑, 所有人都期待地注視著他。
薛笑晃了晃神。
這一刻, 他遲鈍地感受到了一絲熱血沸騰的感覺。
心臟開始加速跳動,血液飛速沖刷著血管,手腳又麻又熱,神經仿佛也在興奮地微微震顫。
喉結滾動了下,他定下心,在璀璨的燈光之下,向導師席邁去。
這里的光打得比舞臺上還要耀眼一些。
薛笑仰起頭,看向官若熒,啞聲笑道:“官老師!
官若熒雙手遞給他卡,鼓勵道:“你這次現場發揮比任何一次彩排都要好,這張卡是你應得的,加油,薛笑。”
設計精美的卡落在了手中。
卡紙看起來輕,拿到手中竟有些沉甸甸,那些微的涼意很快轉化成了指間的溫熱。
薛笑揚起唇,他開心道:“謝謝官老師!”
……又靦腆地到了豐緯那邊。
豐緯打趣道:“知道你比較喜歡沈老師,不過選下一輪劇目的時候還是多考慮考慮我的小組吧!
薛笑:“!”
蘇詩錦又炸了:“現在就開始拉票了?這不是晚上選劇目時候的環節嗎?!”
豐緯樂呵呵道:“我就說這么一句,蘇老師別急啊。”
薛笑忍俊不禁,紅著臉道:“謝謝豐導。”
……然后激動地來到沈亭言這邊。
沈亭言干脆利落將卡遞給他,薛笑收下,臉上是掩不住的開心:“……謝謝沈老師!”
他低頭撫過卡片上“沈亭言”三個印字,心里喜滋滋的,沈亭言則隔著一張導師桌,依舊用那種難辨的目光注視著他。
他沒有和官若熒、豐緯一樣,說一些比賽相關的或是鼓勵的話。
而是沒頭沒腦來了句:“薛笑,等會兒午休的時候把妝卸了吧!
薛笑愣了下,沒反應過來:“嗯??”
卸妝?怎么突然說起這個?
沈亭言輕聲說:“把妝卸了,今天回去開始好好吃飯,別再瘦下去了。”
薛笑怔忪。
舞臺上的光很熱。
熱得他頭腦有些發脹,以至于一時有些看不懂沈亭言那雙淺色雙眸深處的一些東西。
直到蘇詩錦問他們悄悄話說完沒,薛笑才回過神,往旁邊踏出去一步。
然后他想了想,回過身來,捂住領夾麥,對沈亭言小聲說:“沈老師,我不是盧雨,沒有生病!
沈亭言眸色變深。
“你放心,回去之后我會好好吃飯的,我胖回來很快的!
青年表情特真誠,語調充滿著乖氣,像是知道他在在意什么一般,就這樣溫柔地安撫著他。
而“胖回來很快”幾個字終于讓沈亭言笑了。
他笑了,薛笑便也笑了。
沈亭言好像終于輕松了點,雙手插褲兜道:“……那就快點把嬰兒肥養回來!
說完這句話,他就揚著唇角懶懶坐下,薛笑眉眼含笑地又看了他兩眼,走去蘇詩錦那邊。
蘇詩錦哀嘆:“哎,人生中第一次自愿做備胎!
“……”薛笑,“蘇老師,請不要說這種話!!”
薛笑的卡發完了,還要發剩下三個人的,而這一組的戰果注定會讓剩下那些學員壓力暴增。
竇鳴劍拿到了三張卡,其中只有官若熒沒發。
她說:“我是想發的,但下一輪我的兩組劇目里都沒有適合你的角色,哎!
竇鳴劍打趣道:“沒事官老師,你的心意我收到了!
顧領拿到了三張卡,其中只有沈亭言沒發。
這個男人懶洋洋坐在那里,一句屁話都沒說……正常情商的人也不會在這種時候cue他。
黃小林也拿到了一張卡,是官若熒的。
這樣一來,一個小組就去了十一張卡,剩下的學員議論聲陣陣,每個人的神態都肉眼可見地緊張了起來。
可這就是競爭,實力強大的人會得到更多的機會,后面的人必須加足馬力,不然一眨眼就會被遠遠甩在身后。
蔣全到這時候才請于山河發言。
于山河今天的發言一直很端水,不過度批評也不過度贊揚,就跟他這幾年的作風一樣不溫不火。
對于黃小林、竇鳴劍和顧領,他都先提出了一些表演上的小問題,然后再贊揚一番,到了薛笑這里,他忽然沉默兩秒。
這微妙的兩秒留足了懸念,全場人的眼睛又開始在兩人之間滴溜溜打轉。
于山河說:“薛笑,你是一個很好的演員。不僅僅是演技,還有對表演、對觀眾的誠意……我曾經跟你說過,我見過不少像你這樣的演員,我當時沒跟你說完的話是,他們如今都已經是我請不起的程度了!
全場訝異。
于山河竟然沒有借這個機會搞事炒作,不僅如此,甚至還說出這種近似自嘲的話??
“總有一天,你也會成為那樣的演員……你會成為主角!
語罷,他就放下了話筒。
薛笑很平靜。
在全場的掌聲之中,他向于山河鞠了一躬。
……
上午的最后一組是江蓮蓮他們組。
江蓮蓮是個斗士。
平日里看起來天真爛漫,愛吃瓜沒煩惱,好像不是那種十分吃得起苦的人,實則她的性子剛硬極了,韌性十足。
不容易被打倒,不太會氣餒,不喜歡認輸。
這一個禮拜她蹭課蹭得不比薛笑少,也經常會陷入思考,想不明白的就求助薛笑他們,一點都不會客氣。
付出是會有收獲的。
這一次舞臺上的她,終于演出了活力與靈性。
這個角色不再只有老套的舉止與神態,她雖然是大家平時生活中會遇到的那種再平凡不過的人,但她也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數十億獨特的人中的其中之一。
她拿到了蘇詩錦的邀請卡。
近下午一點,錄制暫停,全場休息。
*
學員們趕去食堂吃飯了,工作人員則跟觀眾一樣隨便吃了點現場發的盒飯。
某處人少的走廊盡頭,窗戶開了一條縫,熱氣悄悄從縫里鉆進來。
沈亭言靠在墻邊咬著煙,老高在和他解釋于山河的事。
“現在這整套工作幾乎都是我來負責,我要是讓節目的熱度現在就下去了,那么沒了張路陽,后面還會有王路陽李路陽!”
“我必須得主動點,把事情控制在我能控制的范圍內!
“請于山河我真的是慎重考慮過的,于山河在薛笑當初那件事上做的是不地道,但他這人其實不喜歡作妖,還蠻低調的,事先我也跟他溝通過,不準他利用薛笑和節目搞一些惡意的炒作!
沈亭言諷笑了聲。
“……你這笑的,”老高郁悶道,“我覺得薛笑自己也不見得這么排斥見于山河!
沈亭言冷言冷語:“那他還要感謝你了?”
老高:“……”
沈亭言提醒他:“悠著點,別一不小心變成你自己都討厭的那種人!
“……我不會的,我有分寸!崩细咭а赖馈
沈亭言又抽了兩口煙,老高瞅著他的臉色,嘟噥道:“我看你今天是心情不好!
沈亭言斜了他一眼,臉上一行字:哪里看出來的?
“渾身上下,”老高打量他,“你今天整個人就是不對勁。”
沈亭言懶得理他。
就在這個時候,顧領從前面走廊里拐了進來。
他大概是來找廁所的,看到沈亭言和老高時腳步一停,頷首道:“高導,沈老師。”
老高和藹地打了聲招呼。
顧領進了廁所,又出來,全程沈亭言沒抬一下眼。
然后顧領走出去沒兩步,停下,轉過身道:“沈老師。”
沈亭言終于抬起眸,淡淡看向他。
顧領亦淡淡地問:“您對我有意見嗎?”
老高懵了。
什么情況?怪突然的……
沈亭言不咸不淡道:“為什么這么問?”
顧領沉默。
沈亭言挑唇道:“因為我沒給你卡?”
顧領蹙眉:“不是!
頓了頓,他又問:“不過既然你提起了,我可以問一下我的表演到底哪里有問題嗎?”
瞬間就從“您”變成了“你”。
沈亭言嗤笑一聲。
他輕吐出一口煙,道:“既然問了這個問題,那代表你自己也感覺到了吧。”
今天除了于山河,幾乎沒有人提到過顧領身上的問題。
就連于山河,提出的意見也不過就是些不痛不癢的話。
可落到顧領身上的夸贊呢?
也很少。
今天幾乎所有人的關注點都在竇鳴劍和薛笑身上,誠然有這兩人戲份最多的原因,然而顧領被提及的比黃小林還少,這已經證明了一些問題。
沒提起,可能是他們也沒看出來問題在哪里。
可能就是覺得,好像還不錯,但又好像少了點什么。
但總體來講,還算ok,發揮挺穩定。
于是除了沈亭言,其他三個人都發了卡,想要爭取顧領這員大將。
此時此刻,顧領的沉默意味著沈亭言沒有猜錯。
他自己也感覺到導師們的反饋有些不對勁,可他自己并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
沈亭言吸了口煙,在顧領和身旁老高的注視之中,道:“但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顧領微愣。
老高正準備洗耳恭聽呢,沒想到沈亭言來這么句話,人都傻了:“……不是,你在賣什么關子?你是導師,你醒醒!
沈亭言:“現在又不是錄制時間,當場不問,過時不候,你自己去悟吧。”
老高:“???”
顧領冷下臉:“哦!
他轉身就走。
老高:“誒沈亭言你有什么毛病,稍微指點兩下能怎么樣,我看你今天是真不對勁,你——”
老高話還沒說完,前方小燈泡又忽然出現!
薛笑自從上午拿到四個導師的邀請卡之后就一直很興奮,回去吃了飯卸了妝就立刻跑回小劇場,精力十足地在走廊里繞啊繞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繞什么,可能就是想發泄下自己體內找不到出口的精力。
遇到沈亭言完全是意外之喜!
他想也沒想地就走了進來,腳步輕快極了,老高看見他,只能閉嘴。
而薛笑張開嘴還沒說出一個字,吸了口氣就被煙嗆到。
沈亭言馬上捻了煙,拉開窗戶,熱氣狂涌進來,吹散了一走廊的煙氣。
他蹙眉問:“感冒了?”
“沒有,就是剛才跟竇哥演對手戲的時候臺詞吼得用力了點,傷到了嗓子,晚上吃點喉片就好了!毖πη辶饲迳ぷ樱辉谝獾刈呱锨皝怼
這會兒他已經卸完妝,摘了發套,又變成了面色紅潤的模樣。
雖然一頭黑發被發套搞得亂糟糟的,但看起來反倒很有活力,發尾一晃一晃的,可愛極了。
走到沈亭言跟前了,便雙手背在身后甜甜地笑:“沈老師,我現在這樣看起來就好多了吧?沒有病懨懨的感覺了?”
沈亭言勾唇笑了起來:“嗯,中午好好吃飯了沒?”
“吃了吃了!
薛笑的心里甜滋滋的。
中午的時候他思來想去,覺得沈亭言會這樣擔心他,應該是代表他這次演得還挺不錯吧?因為看起來太像重病的病人了,所以才會擔心,不正是這樣嗎?
這比數百句直白的夸贊還要讓他高興。
老高也道:“好好把肉補回來吧,你今天演得我都有點擔心你了,挺厲害啊,拿了四張邀請卡現在挺高興的吧?”
薛笑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誠實地笑著點了點頭。
真的是高興極了!
他找沈亭言沒什么事,聊了沒兩句就想起剛才看到的顧領的背影,也是隨口一張,道:“對了……沈老師!
沈亭言懶懶地應:“嗯?”
“有件事我……有點想問,”薛笑很少這么冒昧,躊躇片刻,小聲道,“我能不能問下,你為什么沒給顧領邀請卡啊?”
沈亭言一頓。
老高劇烈咳嗽起來。
一個走了一個又來??
沈亭言瞇起眼:“怎么,他讓你幫他問的?你們剛才一前一后的還對上腦電波了?”
薛笑連忙搖搖頭:“不是,是我自己想問的,顧領剛才也問了??”
其實薛笑剛才在舞臺上的時候就有疑問了。
在第一輪比賽里,沈亭言明顯對顧領另眼相待,薛笑一直以為沈亭言應該挺看好顧領的……結果這次竟然只有他一個人沒給顧領邀請卡。
薛笑對顧領早就沒了那些小嫉妒小羨慕,只是單純從學生的角度出發,有些納悶是為什么。
他覺得顧領這次演得還挺好的啊。
他遲疑道:“如果不方便說的話就算了,當我沒問!
沈亭言突然就又有點想抽煙。
但他忍住了,盯著薛笑,似漫不經心地問:“為什么想知道?”
薛笑老實道:“我覺得他演得挺好的……”
沈亭言臉色開始不爽:“有嗎?”
薛笑小心翼翼地覷他:……沒有嗎?
老高咳完了就幸災樂禍,故意道:“我也覺得顧領今天演挺好的,我也想知道你不給卡的理由。”
沈亭言冷笑道:“這都看不出來,你們真需要點眼藥水了!
“?”老高,“怎么還攻擊起來了,好好說話!”
薛笑一噎,羞愧地垂下了腦袋。
是他眼睛太鈍了嗎……
沈亭言眸色沉了下來。
今天真是被老高說對了,他渾身上下都不對勁。
最開始是滿腦子盤旋著這家伙是不是喜歡上他了這個問題,探究到都沒心思去關注其他事情的地步。
結果明明已經得出了答案,理清了思路,他整個人還是不正常。
就像是現在。
他心里非常不痛快。
薛笑替顧領說話,他不痛快,薛笑被他一句話兇到了蔫了,他也不痛快。
沈亭言有種一口氣吐不出來又憋不回去的感覺,活到現在就沒這么難受過。
他就這么盯了薛笑的發旋片刻,語氣很生硬地說:“是最后一段戲份的問題!
薛笑咻一下抬起了腦袋,兩只大眼睛撲閃著疑惑與求知。
沈亭言:“……”
他冷冷道:“他自己跳戲了他沒發現!
在演走廊上那一段戲的時候,顧領最后看的是盧雨嗎?
根本不是。
駱晟看盧雨才不會用那種眼神。
當時,那個人分明是在用自己的眼神看薛笑。
荒謬的是,他竟然自己都沒發現。
那他沈亭言又為什么要提醒他,點醒他?他堂堂一個導師難道還要助力學員搞寢室戀愛嗎?
薛笑聽著沈亭言的解釋,好像懂了,好像又還沒懂。
他嘴巴一張還想問,就被沈亭言無情打斷:“剩下的自己去想,不準再來問我,也別來跟我說他平時演技怎么樣,平時演得再好上了舞臺演崩了就是白搭。”
“……哦,”薛笑訕訕,他鼓起勇氣問,“沈老師,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呵,我心情好得不得了!
“……”
“你現在再替顧領說一句話,我心情會更好!
“…………”
薛笑什么都不懂,但他的雷達非常敏銳!
他立即乖乖道:“好的沈老師,那我不打擾你們休息啦!”
“?”沈亭言語氣危險,“就這么走了?”
薛笑茫然:“沈老師你還有事嗎??”
沈亭言又把煙摸了出來,但他又忍住了!
他磨牙道:“……沒了,你去休息吧。”
“哦哦,好!”小燈泡乖乖退場,只是退場之前糾結了下,關心道,“沈老師,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開心起來呀!
沈亭言這次直接把煙放進了嘴里,黑著臉道:“你還是趕緊走吧。”
小燈泡憂心忡忡地走了。
沈亭言盯著他的背影消失的方向,盯著盯著,把煙點燃,忽然道:“高建起!
老高一驚:“干嘛叫我全名?”
沈亭言:“……一驚一乍干什么,名字不就是用來讓人叫的?”
老高抹了把汗:“你每次叫我全名就沒好話,我這都是被你搞出來的心理陰影,條件反射!”
沈亭言無語。
他咬了咬煙尾,垂眸,問:“……你覺得我看起來像gay嗎?”
老高又一臉震驚。
沈亭言煩躁地打斷他:“別問我為什么這么問,也別問我發生了什么,就說你的看法,你覺得我看起來像嗎?”
老高憋了半天,搖搖頭:“不像!
沈亭言還沒來得及說話,老高就丟出了后半段。
“——那我小學對門的大哥壯得跟頭牛似的看起來比你還直呢,二十多年后的現在還不是穿起女裝遍地尋1了,gay不gay這事特么是我能用肉眼看出來的嗎?!”
沈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