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精品丝袜久久久久久不卡_日本一区二区精品_丝袜无码一区二区三区_久久久少妇高潮久久久久_欧美日韩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观看_日韩久久久久久久久久

    第71章 風雨欲來

    縱有千古, 橫有八荒,恐怕從未有人敢在仙宮境內說這種狂妄不羈的話,一時間所有人都聽呆了。

    衛昉的面色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 狐主青羅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全場垂眸不言語的冥主聞言一頓, 也跟著抬眸看向了這邊。

    過了整整三秒,衛昉才陡然回過神,臉色一下子難看到了谷底, 對著月錦書破口大罵道:“——仙宮地界豈能容你這種魔物放肆?!休得胡言, 納命來!”

    月錦書聞言慢悠悠一笑:“妾身不過說兩句欽佩之語,衛道友何必動氣呢。不過既然站在了這演武臺上,那妾身便斗膽請教了。”

    她話音剛落,白若琳便抬手一記劍氣打在了仙宮的朝鐘上, 三聲鐘鳴后, 第一場比試正式開始。

    衛昉像是為了一雪前恥般,沒等第三聲鐘鳴的余音散去,便當即悍然地劈出了一劍。

    那一劍單看氣勢著實不俗, 甚至頗有他師尊的風采。

    可沒等眾人夸贊不愧是仙宮新秀,此劍招果然排山倒海, 來勢洶洶, 下一刻, 便見月錦書抬手輕輕一揮袖, 紫煙瞬間攜香風鋪面而來,輕描淡寫地便將那劍氣消弭于了無形之中。

    按照先前那死去的殘仙所言, 此世所有人均經歷了一遭重生, 也正因如此,所有人修行的速度都跟著提示了一大截。

    然而衛昉并不知道這些, 他自覺自己進步神速,眼下又見月錦書出手輕煙羅紗,儼然修的是什么詭魅偏門的功法,果然與正道之人不同,他當即便從心下升起了幾分輕視。

    然而羅剎女天生擅蠱人心,當年便是借窺視人心之招從慕寒陽手下逃脫,如今百年過去,區區一個衛昉怎么可能是她的對手。

    衛昉見一擊不中,竟然抬手就要直接使出自己的本命劍法,月錦書見狀一笑:“衛道友乃寒陽劍尊高足,對妾身一個弱女子喊打喊殺是做什么?”

    沒等衛昉回話,她竟搖身一閃,不知用了什么步法一下子穿透衛昉周身的劍氣,驀然閃現在了他的身后。

    衛昉一愣,隨即汗毛倒立,反手就要出劍,月錦書卻輕飄飄地按住了他的手腕,低頭在他耳邊輕聲道:“衛道友,你難道以為……你那好師尊當真會把他的寒陽劍交給你嗎?”

    衛昉聞言怒極:“你這魔女,休要挑撥我師徒二人的關系,看劍!”

    可他一劍劈下之后,月錦書卻驟然散開,衛昉心下大驚之際當即抬眸,卻見不知何時,天幕之上竟已經被紫色的魔息徹底籠罩——他甚至已經看不見場外的旁觀者了!

    衛昉心下大駭,可月錦書帶著笑意的聲音卻從四面八方傳來:“衛道友,你就不想知道,你師尊為什么那么想殺妾身嗎?”

    “因為妾身知道他的秘密,知道他最不為人知,最齷齪骯臟的秘密……”

    “你胡說!”衛昉頭皮發麻間手上不停地劈出劍氣,氣喘吁吁道,“修要在這里妖言惑——”

    “衛道友,”可他話還未說完,月錦書卻突然再次來到了他身旁,俯身在他耳邊輕聲道,“現在輪到你和妾身分享這個秘密了……只是待他知道你亦知曉的事之后,你說,你的好師尊會不會也殺了你呢?”

    她的笑聲如銀鈴般響起,衛昉瞳孔驟縮,下意識想去咬舌尖時,卻已經為時已晚,他的腦海中登時炸成了一團,眼前驟然浮現了什么,他一下子便愣在了原地。

    月錦書從慕寒陽腦海中窺探到的,不可言說的隱秘盡數在他腦海中浮現。

    從兩情相悅到洞房花燭夜,再到那人在凄詭的夜色中,親手將那鳳冠霞帔的新娘送入花轎之中……

    滿天的血色滲透了一切,將衛昉的大腦也染成了一片鮮紅。

    可在場的賓客們只能看到衛昉原本還在信誓旦旦地破口大罵,下一刻整個人卻跟魔怔了一樣,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而后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面色突然急轉直下,白得近乎透明。

    高臺之上的慕寒陽一下子沉下了臉色,月錦書見狀竟挑釁一般向他揚起了一個笑臉,隨即當著無數看客的面,湊到衛昉耳邊道:“衛道友,認輸吧。”

    衛昉驀然回神,可整個人卻再沒了方才的意氣風發,他面色幾遍,隨即咬著牙道:“我便是死——也不會降于你這等妖女!”

    “是嗎?”月錦書無辜地眨了眨眼道,“哪怕你已經看到了方才那些事,你竟依舊要繼續給你的好師尊當狗嗎?”

    任誰都能看出衛昉的搖搖欲墜,站在演武臺上,他卻連劍都不敢拔出來,只能強撐道:“——那不過是你胡編的結果!”

    眾人聞言心下一愣,不由得升起了一個疑問——月錦書到底讓他看到了什么?

    月錦書卻在他耳邊小聲笑道:“是不是我編的……你抬眸看看你師尊的臉色不就知道了?”

    衛昉聞言順著她的話下意識抬眸,卻見慕寒陽正面沉如水地看著他們。

    衛昉心下猛地一跳,方才看到的那些,他不斷想要遺忘的畫面登時浮上心頭。

    ——當真是你嗎,師父?那為了所謂的天下人,將心上人拱手獻祭出去的人,當真是你嗎?

    ——而那因為惱羞成怒,又追殺羅剎女至今的人,也是你嗎?

    越是純粹的敬仰與濡慕,其中越不能有絲毫閃失。

    而當名為懷疑的種子被種在其中時,信仰崩塌,只是一念之間的事情。

    月錦書見狀驀然發動神識,磅礴的魔息一擁而上,猝不及防之下,衛昉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那一刻,就好似思緒被什么人憑空抽離了一樣,衛昉陡然感受到了巨大的,難以言喻的危險——這個女人想要他的性命易如反掌。

    眾目睽睽之下,月錦書甚至沒出手,只是抬手輕輕按在他的肩膀上,笑道:“認輸吧,衛道友……貴宮大喜的日子,何必見血呢?”

    然而衛昉聽到的話卻是——“今日我們殿下難得回宮,本座不想讓場上見血,惹得殿下不高興。”

    她笑盈盈地在衛昉耳邊冷聲道:“——再不識抬舉,本座可就要取你狗命了。”

    衛昉面色陡然變得煞白一片,腦海中登時只剩下一個念頭——不能強撐下去了……!真的會死的!

    他喉結微動,最終在一片震驚的目光中囁嚅道:“我……我認輸。”

    此話一出,天地好似安靜了幾分,隨即全場一片嘩然——兩人根本就沒怎么動手,月錦書眼看著只是用了個什么幻術,慕寒陽的親傳弟子居然就這么認輸了?!

    花盈滿臉都寫滿了不可思議,回神后當即從位置上站了起來道:“衛昉,你說什么?!”

    “我們仙宮弟子寧死不降,這可是你說的!”她氣得恨不得跳下去活砍了衛昉,“你——”

    “盈兒,”慕寒陽卻在此刻開口,沒人能聽出他話里的意味,“坐下。”

    先前取月錦書性命的人是他,眼下息事寧人的人也是他。

    花盈愕然地扭過頭,一時間根本搞不清楚她的師尊到底在想什么,他震驚地看了慕寒陽半晌后,才不情不愿地沉著臉坐回了原位。

    如此以來,第一場比武的結局便定了。

    月錦書好整以暇地起身,一改方才冷漠的模樣,笑盈盈地和場下鞠躬,雖然除了那幾個魔修根本沒人給她道賀,但她依舊笑得燦爛。

    慕寒陽臉色陰沉地看著這一幕,卻并不著急,因為他堅信——待到天道回歸正位之時,眼下這些人跳得有多歡,到時候就該在他面前俯首稱臣得有多慘。

    他甚至已經想好了,待到他和鳳清韻道侶大典那一天,便由這個狂妄不羈的魔女,親手割下魔尊的腦袋作為大喜之日的賀禮。

    慕寒陽在對天道權柄的一次又一次暢想下,整個人的心態幾乎扭曲到了頂點。

    可恰在此刻,月錦書卻抬眸,遙遙地望向鳳清韻道:“殿下——衛道友的師尊說了,殺了妾身可把寒陽劍傳給他呢,妾身現在若是殺了他,殿下要賞妾身點什么呢?”

    此話一出,全場聞言皆驚,柳無當即按著劍便站了起來,衛昉更是愕然抬眸看向月錦書:“你——”

    鳳清韻聞言卻莞爾一笑:“你想要什么?”

    衛昉見狀當即拔劍就要反抗,月錦書見狀笑盈盈地按在他的肩膀上,他竟瞬間僵住了動作。

    “妾身開玩笑的,衛道友急什么。”月錦書垂眸笑道,“衛道友可是慕宮主親傳,傳言慕宮主可是天道化身,妾身怎么敢取衛道友性命啊?至于獎勵,妾身也只是開個玩笑罷了。”

    “無妨,殺不了也有獎,月姑娘盡管開口便是。”鳳清韻笑道,“我若是拿不出來,自有你陛下替我拿,不必客氣。”

    月錦書眼睛一轉,道:“——其實妾身也沒什么別的想要的,只是想求殿下把小殿下給妾身照顧半日。”

    她這話說得輕巧,導致的后果卻幾乎是舉世皆驚,無數人紛紛變了臉色——殿下指的是鳳清韻,那小殿下指的是誰?!

    連慕寒陽聞言都再維持不住他那不動如山的定力,當即扭頭驚疑不定地看向鳳清韻。

    然而無數人注視之下,鳳清韻卻并未解釋,反而笑道:“這不算什么難事,你且回位置上坐下,待我將它喂好便給你送去。”

    言罷,他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儲物戒中將鮫人蛋捧了出來。

    蛋蛋剛一出來,便感覺周圍前所未有的寬闊,它一開始并未察覺到有遠處有什么人,于是快快樂樂地跳上桌子,抬頭就要去瞅龍隱,一副謹記自己任務的姿態。

    然而它剛滾了沒一圈,還沒來得及滾到龍隱面前時,小小的鮫人蛋便驟然愣住了。

    它小心翼翼地轉身,卻見下面人山人海,整顆蛋驀然僵在了桌子上,一動也不敢動——好多人啊爹爹,這是什么情況!

    龍隱見狀笑著敲了敲它的蛋殼,扭頭揶揄地看向鳳清韻,那意思大概是——【你生的蛋怎么這般沒有出息?】

    鳳清韻當即對他怒目而視——【都說了不是我生的!】

    蛋蛋僵在桌子上遠隔萬里和下面無數賓客大眼瞪小眼,不少修士連酒都不喝了,愕然地看著這顆蛋。

    ——這是什么情況?

    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麟霜劍尊和魔尊難道連孩子都搞出來了嗎?

    可他們兩人的孩子為什么是卵生的?鳳清韻不是靈植出身嗎?難道龍隱的本體是什么卵生動物?

    這一顆小小的鮫人蛋,瞬間在在坐的無數人心中激起了千層浪。

    而月錦書見狀終于得到了心滿意足的答案,立刻帶著笑意收回了手,好整以暇地轉身回了座位。

    衛昉則拎著劍失魂落魄地下了演武場。

    有些修士見狀從鮫人蛋上收回了一些目光,轉而落在了衛昉身上,而此刻,這些人的腦海中只有一個疑惑——那魔女剛剛到底讓他看到了什么,才一下子擊垮了他的內心,連劍招都用不出來便甘愿認輸了?

    聽他們方才所言,難道和寒陽劍尊有關?

    鳳清韻將一切盡收眼底,可他什么也沒說,只是垂眸一笑,抬手將安安靜靜呆在桌子上瑟瑟發抖的蛋蛋拿到了手里,低頭送出妖氣,緩緩溫養起來。

    一吃到東西,那傻乎乎的蛋便也忘了先前的害怕,乖巧地靠在鳳清韻懷中蹭了蹭。

    而接下來白若琳抽的簽顯示,緊跟著比試的是南安雪和一位扶風門的弟子。

    鳳清韻見狀趁著蛋蛋在進食中沒那么害怕,和龍隱對視一眼后,從位置上起身,一起向魔界眾人所坐的地方走去。

    他們并未掩藏氣息,就那么抱著蛋穿過人群。

    不少人投來或打量或震驚的目光,但無論如何,整場大典至此的基調都是輕松歡快的。

    只不過像冥主與狐主之類的大能,早便意識到了山雨欲來風滿樓,此刻來此的目的也不在飲酒取樂之上。

    甚至不少大乘期以上的修士都在冥冥之中感到了一股預兆——他們即將迎來一切的終局,不飛升,則是死,擺在他們面前的沒有第二條路。

    鳳清韻和龍隱穿過一無所知的人群,蛋蛋吃飽后又后知后覺的有些害怕了,于是直往鳳清韻懷里鉆。

    龍隱見狀好笑不已,抬手敲了它一下:“看你的出息。”

    鳳清韻見狀連忙把他的手扒到了一邊:“老敲它干什么,再敲就要碎了。”

    由于魔界來的人并不多,故而鳳清韻特意將他們安置在了最繁華的地方,左邊是青丘眾人,右邊則是不少頗有名望的散修。

    這些魔皇來時端的是威風赫赫,一個個的名字說出去都能止小兒夜啼,眼下卻聚在一處吃得不亦樂乎,倒是和前世臨死前還能聊上幾句的樣子如出一轍。

    而月錦書也不愧是羅剎女出身,天生八面玲瓏。

    她長得本就比瞑鴉這種骷髏更加平易近人一些,看起來也不像什么十惡不赦的魔修,再加上她剛才因一場比試驚艷四方,眼下她才回到座位上,有些對魔修沒那么抵觸的散修便特意上來和她攀談起來。

    月錦書倒是也來者不拒,跟誰都能聊到一塊,絲毫沒有架子。

    鳳清韻二人過來時,她正和幾個人散修聊得歡,看見他們兩人過來,她連忙和剩下的魔修扔下手里的酒杯瓜果起身行禮:“殿下,陛下——”

    龍隱聞言抬手一揮:“不必多禮。”

    眾人聞言連忙收了禮數,緊忙給兩人讓座。

    由于場上南安雪的比試幾乎沒什么懸念,不少人見鳳清韻下來后,紛紛抽出余光看向這邊,聽到這兩聲稱呼后,心下一時間均納罕不已——原來那殿下之稱不是月錦書為了討好才喊的,而是全魔界都認……

    鳳清韻聞言也沒推辭,順勢坐了下去,把懷中瑟瑟發抖的蛋蛋遞給了月錦書:“你不是要抱它嗎?”

    “哎喲,小殿下來了。”月錦書見狀當即笑著將那顆瑟瑟發抖的蛋接了過去,“這是怎么了?”

    “人多,沒出息害怕。”龍隱嘲笑道,“嚇得黃都快搖散了吧?”

    可憐的蛋蛋猛地從鳳清韻懷里被送出去,嚇得它一個激靈便直了起來,連龍隱的嘲諷都顧不上了,一時間當真一副要被嚇到散黃的模樣。

    不過當他一扭頭見到抱它的人是月錦書后,它好似一下子松了口氣一樣,整顆蛋瞬間就沒那么緊張了,軟軟地靠在了月錦書懷中。

    誰也沒想到有一天會從一顆蛋上看到這么多豐富的情緒,連一旁窺探的散修見狀都有些忍俊不禁。

    枯血道人姽喬見他可愛,忍不住揉了揉它的腦殼逗它:“小殿下,誰是你爹爹啊?”

    ——爹爹!

    一聽這個,蛋蛋瞬間也不怕生了,宛如急著表演才藝的小孩一樣,在月錦書懷中撐著就要下去。

    月錦書連忙把他放到了桌子上,它緊跟著一滾,便滾到了鳳清韻面前,隨即驕傲地挺起蛋殼。

    鳳清韻見狀忍俊不禁,抬手揉了揉它的“腦袋”:“寶寶真厲害。”

    眾人見狀連連驚嘆道:“小殿下還沒破殼就認人了!真厲害!”

    這邊話音剛落,場下便響起了一陣騷動——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南安雪便贏下了整場比試,根本沒有任何懸念。

    她拎著劍面如霜雪地下了場,眼睛卻忍不住向這邊看,似是在看那顆可愛的鮫人蛋,但她僅看了兩眼將目光收了回去,似是礙于面子不好多看。

    鳳清韻見狀沉吟了片刻后,抬眸環視了一圈,終于找到了一個閑人:“瞑道友,勞煩你替我跑一趟,請南安首席過來一敘。”

    以鳳清韻的身份和實力,按理來說不必多說什么便可將人請來。

    但他還是特意交代道:“你就說,和她兄長之事有關,不過她剛經歷完一場惡戰,不必急著過來,我一直都在,讓她休息夠了再來也是一樣的。”

    瞑鴉連忙道:“是。”

    緊跟著下一場比試開始之前,便有眼尖的人看到,有一具甚是可怖的骷髏從魔修的座位上起身,竟向凌源宗走去。

    不少凌源的女修見狀紛紛凜然,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可那骷髏到她們面前時,卻不像是魔修的作風,反而頗為和善地一行禮道:“殿下特派我前來貴宗,請南安首席過去一敘。”

    眾人反應了片刻才意識到他說的殿下是誰,回神便變了臉色——鳳清韻要請她們大師姐過去一敘?

    凌源宗算是整個正道除了仙宮之外數一數二的宗門,若不算以醫修為主,戰斗能力欠缺的逍遙谷,那凌源宗甚至可以稱得上仙宮之下第一宗。

    南宮雪身為凌源宗首席,她又素來珍惜自己的羽毛,按理來說不該只身前往魔修聚集之地給自己惹上一身污點。

    故而許多不明所以的人紛紛看向這邊,都做好了那骷髏魔修無疾而終的準備了,未曾想他又說了句什么,南安雪聞言一愣,竟立刻站了起來。

    無數人大跌眼鏡,瞑鴉見狀更是連忙道:“殿下說,閣下剛經歷過一場惡戰,休息片刻再過去也不遲。”

    “無妨。”南安雪卻難得急躁道,“不過是一個螻蟻罷了,算不上惡戰,勞煩道友直接帶我去見你們殿下便是。”

    她跟著暝鴉急匆匆趕到時,一眾魔修正在逗那顆鮫人蛋,旁邊不知道什么時候還湊過來幾只看熱鬧的妖修。

    有人撫摸著它的蛋殼問道:“蛋蛋,你叫什么名字呀?”

    它立刻驕傲地挺起了胸脯。

    ——蛋蛋叫北辰!是父親給我取的名字!

    可惜它沒破殼,說不出話來,為此急得團團轉,巴巴地“看”向鳳清韻和龍隱,像是想讓他們開口替它解釋。

    然而它溫柔和善的爹爹也被它那個壞心眼的父親給帶壞了,眼下只是抿著唇看著它笑,并不替他開口。

    眼見著孩子急的都快跳起來了,一狼妖見狀,竟從儲物戒中拿出了一盞墨,笑盈盈地拿了紙,還替它在腦門上抹好了墨:“蛋道友開不了口,直接在紙上寫出來便是。”

    聽到他稱呼自己為道友,蛋蛋不由得高興了一下,可它還沒高興太久便蔫了下去——因為它根本不會寫字,只能再一次可憐巴巴地“看”向鳳清韻。

    那墨水在它腦門上往下淌,看起來相當可憐又可笑。

    鳳清韻笑得合不攏嘴,卻又害怕孩子因此而惱羞成怒,便撐著龍隱的肩頭輕輕扭頭,企圖掩去面上的笑意。

    龍隱就沒那么多彎彎繞繞了,他當即摟著懷中人,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

    從外人的角度看過去,此刻鳳清韻就像是把臉埋在了龍隱懷中一樣,透著說不出的親昵。

    然而面對家長的笑意,蛋蛋也不生氣,就那么頂著一腦門的墨水,等它爹爹笑夠之后,繼續巴巴地看著對方。

    鳳清韻見它如此乖巧,心下不由得升起了一股小小的愧疚,于是替它開口解釋道:“它叫北辰……是它父親給他取的名字。”

    聽到他如此自然而直接地稱呼龍隱,眾人聞言俱是一愣,當即扭頭看向魔尊,卻見對方一言不發地勾起嘴角,儼然一副想炫耀卻又故意低調的模樣。

    此刻龍隱儼然就等著什么人開口同鳳清韻問一句:“北辰的父親不是你嗎,鳳宮主?”

    然后他就能堂而皇之地秀一把了。

    可惜他那幾個屬下和他對視了三秒后,竟不約而同地收回目光,根本沒人按照他的心意開口。

    龍隱見狀,笑容一下子僵在了嘴角。

    鳳清韻深知他在想什么,見狀當即樂不可支起來,笑得埋在他頸窩小聲道:“陛下,你怕不是被架空了吧?怎么沒人理你啊?”

    龍隱聞言也不生氣,回神后低頭吻了吻他的面頰道:“本座要是當真被架空了,恐怕只能跟鳳宮主討飯吃了。宮主可別到時候飛黃騰達,便不記得糟糠之夫了。”

    鳳清韻聞言心下一顫,周遭盡是歡笑聲,他卻驀然從這難得的歡愉中清醒了幾分。

    “怎么會忘了你……”鳳清韻垂下眸子,于玩笑話中藏著無邊的真心,“父憑子貴,你且把心放肚子里便是了。”

    而眼下,父憑子貴的那顆蛋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人,一時間被哄得暈頭轉向的,也不再怕生了。

    一狐妖笑著逗它道:“誰是你爹爹的心上人啊,小北辰?”

    蛋蛋聞言不由得歪了歪腦袋。

    心上人是什么意思?

    蛋蛋聽不懂這么復雜的詞匯。

    “哎呀,它只是顆蛋而已,哪聽得懂這么復雜的話啊。”月錦書心疼地揉了揉它的腦殼,而后頗有經驗地出了一個十分直白的問題,“誰晚上跟你爹爹睡一起啊,蛋蛋?”

    ——這個蛋蛋能聽懂!

    鳳清韻聞言一愣,當即變了臉色,連忙坐直了身體,可惜沒來得及攔下來,蛋蛋便在桌子上咕嚕一轉,直接轉到龍隱面前便停了下來。

    全場瞬間安靜了下去。

    南安雪來時剛好撞上這一幕,于是她的腳步不由得一頓,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鳳清韻面色通紅,龍隱笑著給蛋蛋腦門上的墨水給擦干凈了:“好孩子,看來爹沒白養你。”

    眾人聞言,回神后登時哄笑作一團,笑得鳳清韻面上一陣熱意上涌,連旁邊偷偷旁觀的散修都露出了幾分笑意。

    蛋蛋不懂大家在笑什么,只當是自己被夸了,當即頂著腦門直起了身,眾人見狀笑得更歡了,不少人忍不住上前摸了摸它的蛋殼。

    然而一片歡笑之間,誰也沒想到,不久的將來,一切便將迎來終局。

    歡愉快樂的時光,從來都是轉瞬即逝的。

    但鳳清韻暫時并不想考慮這些,他面上發燙,忍不住瞪了龍隱一眼,剛想說什么,便聽暝鴉道:“殿下,南安首席到了。”

    鳳清韻聞言驀然回神,連忙道:“首席快請坐。”

    “哪里敢在劍尊面前當得首席二字,您喚我小雪便是。”南安雪似是也想摸蛋蛋一下,可還是鳳清韻所言之事更要緊一些,她坐下后連忙道,“劍尊所言有我兄長消息……此話可曾當真?”

    鳳清韻對上她充滿希冀的目光后,一時間竟有些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他沉吟了整整片刻后,才以傳音之法,將南安雨的事情盡數講給了她。

    事情說來倒也簡單,沒那么多冗長的故事,很快便講完了。

    南安雪聽完之后卻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大腦好似一時間接受不了那么復雜的信息一樣,整個人就那么呆呆地坐在原地。

    周遭盡是歡笑聲,南安雪卻感覺自己就像是被什么力量從凡塵中抽離了一樣,只能茫然地坐在那一片熱鬧之中。

    過了良久,她那處于極度悲傷之下的大腦才終于肯接受信息,漸漸意識到了鳳清韻到底跟她說了什么——她的哥哥,僅僅只是因為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僅僅是因為……他想讓自己過得好一點,便淪落為娼妓,于世俗之中,遭受了百年的折磨。

    他甚至被人奪取生命,卻因怨氣而無法轉世,只能被人像牲畜一樣栓在原地,徒勞地掙扎了百年。

    而這一切的一切,只是因為他惹了上位者不悅。

    原來凡人在那高高在上的寒陽劍尊眼中,只是這樣微不足道的一粒螻蟻而已。

    南安雪就那么坐著,正所謂大音希聲,大象無形,而真正的大悲大怒,實際上表現在外時卻是一片空白。

    鳳清韻并不擔心她不相信自己所說的話,因為他知道,有些兄妹之間的細節,只有他們本人知道,是做不得假的。

    事實也證明他并未看錯人,南安雪安靜了片刻后逐漸回神,她含著化不去的霜雪,緩緩抬眸看向高坐于正位的慕寒陽。

    慕寒陽似是察覺到了什么,神色淡淡的遙遙和她對視。

    恰在此刻,鐘鳴三聲后,上午的三場演武落下帷幕——柳無輸給了妖族一個連稱號都沒有的妖王。

    短短一上午過去,三場演武,仙宮占其二而盡敗,魔道大興不說,甚至天下人都知道了——鳳清韻和龍隱走后,連孩子都有了。

    一切的一切都好似將慕寒陽的顏面往地上踩。

    他等不及了,這些欲揚先抑的鋪墊他已經等的太久了,失去了原有的必要。

    天門大典此刻也沒有繼續下去的意義了。

    原本緊跟著該是午宴以及仙樂齊舞,但在舞宴開始之前,慕寒陽卻突然抬了一下手。

    不少人赴宴本就是向著他所謂的飛升之法,見狀立刻便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抬眸望了過去。

    南安雪沉浸在那種巨大而茫然的悲慟之中,繼續帶著無邊的怨恨一眨不眨地看向慕寒陽。

    雖然鳳清韻用了傳音之法,可看南安雪的神態,慕寒陽便知道他告訴了對方什么。

    ——可他不在乎。

    不過是殺了一個男妓而已,他的妹妹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

    馬上,他就是全天下都不可忤逆的存在了。

    只要他想,他不但可以修改任何人的記憶,甚至可以主宰任何人的命運。

    因為他是天道。

    先前所有的一切恥辱,似乎都是為了這最后一刻而生的。

    萬眾矚目之下,慕寒陽緩緩壓下手開口道:“感謝諸君赴宴,在舞樂開始之前,本尊有一事相告。”

    鳳清韻聞言停下動作抬眸看向他,面色之間有些陰郁。

    原因無他——他已經猜到慕寒陽要干什么了。

    對于天道權柄無邊的渴望讓他將天門大典提前,而眼下,多一天的時間他甚至都不愿意再等了。

    下一刻,果然不出鳳清韻所料,慕寒陽揚聲便道:“諸位所聽的傳言并無差錯——”

    “本尊便是天道化身。”

    此話一出,全場鴉雀無聲。

    先前的一切熱鬧在此刻戛然而止,所有人屏住呼吸,震驚地看著他。

    黃泉女聞言卻緩緩掀起眸子,尸體獨有的渾濁眼眸,此刻卻透著幾分涼意,宛如看跳梁小丑一樣看向慕寒陽。

    慕寒陽并不知道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但他也不關心她是什么意思。

    他就那么居高臨下地看著全場:“如今四象之心已齊,待舞樂結束后,本尊便會合于天地,重歸大道,屆時,通天之路即可打開,諸君有能者便可白日飛升,共赴仙途。”

    可沒等眾人驚呼出聲,慕寒陽緊跟著卻又道:“至于吾先前所說之約,此時亦作數。”

    意識到慕寒陽口中的所謂“約定”指的到底是什么,眾人聞言臉色驟變,驀然看向了人群中的鳳清韻和龍隱。

    ——“能取魔尊首級者,縱為凡人,寒陽劍尊亦以天道之名保其飛升。”

    第72章 歸位

    慕寒陽一句話, 引得無數人的視線瞬間落在了鳳清韻和龍隱身上。

    原本就惹人注目的一小塊地方,瞬間因此成為了全場的焦點。

    然而慕寒陽說完此話后卻輕輕一揮手,端的是一副好似不知道自己剛剛放出了什么重磅消息的惺惺作態模樣:“本尊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 諸位還請繼續,不必拘禮。”

    隨著他話音落下, 一眾舞者蓮步輕移,登上了演武場。

    樂聲漸起后卻見舞步翩躚,仙樂裊裊, 可大部分人已經無心觀賞了。

    原本那些暗流涌動的惡意, 此刻全部被擺在了明面上。

    不過不少人心中一直以來的疑惑也在此刻終于得到了解答。

    ——原來慕寒陽之所以能容忍魔尊登堂入室,皆是因為他想引君入甕。

    方才他的那幾句言論比起懸賞,更像是傲慢中下達的死亡通牒。

    魔尊有天道之下第一人之稱,眼下又有麟霜劍尊在側, 全場渡劫期修士加一起可能都不足以留下他兩人的性命, 更不用說其他修為更低的修士了,懸賞之言基本相當于空談。

    可天道之下第一人又如何呢?他面對的是可是天道化身。

    這便是慕寒陽擺在明面上的意思——我知道在場無人能殺你,但我能。

    他拋出這句話時的得意溢于言表, 似是想看龍隱因此落荒而逃,鳳清韻為了龍隱的性命哭著求他放過。

    可兩人聞言都沒有動。

    尤其是龍隱, 他明知如此, 卻一點緊張的意思也沒有, 就那么堂而皇之地繼續坐在那里, 甚至在眾目睽睽之下,還親自給鳳清韻剝了顆荔枝, 抬手遞到了對方嘴邊。

    鳳清韻的臉色倒是比龍隱難看多了, 他蹙眉看向龍隱,似是不想吃, 只是那人不知道哄了什么,最終他還是張開嘴,不情不愿地咬下了那顆荔枝。

    慕寒陽遠隔千里依舊清楚地看到了這一幕,他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那就像是兩頭強大的狼王,在爭奪伴侶,兵不血刃間卻讓外人看了都難免心驚。

    可不少人在心驚膽戰之余,卻又忍不住忖度道,按理來說既是同臺競技,兩人多少也該算是個勢均力敵,但看到這一幕后,不少人心底的那桿秤卻發生了一些微妙的傾斜——慕寒陽確實是天道,可鳳清韻明知如此,卻依舊看都不愿看他一眼,到底是誰贏了,那不是昭然若揭的嗎?

    古往今來,有關情之一字的異聞便是茶余飯后最為人津津樂道的話題。

    然而正當無數人還在看熱鬧時,臺下一些看似不起眼的修士,卻緩緩做起了一些小動作,似乎是在準備什么。

    黃泉女將一切盡收眼底,緊跟著卻垂下眸子,半點沒有動作的意思。

    狐主拿出扇子輕輕一扇,只是看著那優美的歌舞笑,也不說話。

    此刻明面上的焦點似乎是歌舞,可實際上的焦點是誰,大家心知肚明。

    不少人或用余光,或光明正大地打量著那處,月錦書見狀抱著不明所以的鮫人蛋冷笑道:“姓慕的好大的口氣,我倒還就真不信了,就他這種水平還能是此世界的天道?!”

    “天道化身若當真如此,”姽喬一邊擺在桌子上逗弄蛋蛋的筆墨紙硯,一邊頭也不抬道,“那也就難怪此方世界萬年無一人飛升了。”

    眼見著魔尊手下的嘲諷之言層出不窮,可魔尊本人作為真正的焦點,卻一言也未發。

    他甚至連演武臺上美輪美奐的舞樂也不賞,就那么直勾勾地看著鳳清韻。

    鳳清韻察覺到他的目光后,聲音中已經帶上了幾分幾不可見的顫抖:“不看舞蹈,看我干什么?”

    “看鳳宮主好看。”龍隱一笑道,“本座得多看幾眼,日后才方便將這段記憶拿出來睹物思人啊。”

    鳳清韻聞言驀然閉了閉眼。

    ——天道歸于天地之后,意識和記憶都是一點點消弭殆盡的,也就是說,龍隱要眼睜睜感受著“自己”這個概念在天地之間逐漸消散。

    他說那并不痛苦,還說在他并未徹底消失之前,他的狀態就和鳳清韻前世身死之后卻未重生時的狀態一樣,可以跟在鳳清韻身邊,不斷地注視著他。

    說到這里時,龍隱還笑著親了鳳清韻一口:“鳳宮主若是來年早點開花,本座說不定還能看到呢。”

    可任由龍隱把話說得多么輕松,鳳清韻卻總覺得,這種消弭的過程與凌遲無異。

    龍隱當時還一邊暢想未來一邊同鳳清韻解釋道,待到他想起自己時,記憶消弭到哪里,他便會帶著剩下的記憶而重現于天地。

    可若是記憶消弭的速度實在太快,鳳清韻想起他來時已經什么都不剩了,那他就只能像一張白紙一樣再站在鳳清韻面前了。

    “……那到時候我說什么你便信什么,”鳳清韻當時靠在他的肩頭嗡聲道,“也挺好。”

    可真到了這一刻,鳳清韻卻什么玩笑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能面色發白地坐在那里。

    龍隱見哄什么都不管用,恨不得急得團團轉之際,他余光瞟到演武臺上即將結束的舞步后,突然靈光一閃道:“——鳳宮主會舞劍嗎?”

    鳳清韻聞言果然回神看向他,抿了抿唇道:“……會。”

    “那等下一次……”龍隱笑著低下頭,抵在他的額頭上輕聲道,“宮主舞給本座好不好?”

    鳳清韻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半晌后宛如夢囈一般道:“……好。”

    隨著這一個字落下,演武臺上的曲子也伴隨著收尾的婀娜舞步落下了帷幕。

    一曲終了,也該到人散的時候了。

    全場悄然無聲間,鳳清韻閉眼靠在龍隱懷中留戀了三秒,隨即驀然睜眼,毅然決然地從位置上站了起來。

    眾人見狀先是一驚,可緊跟著意識到了什么后,又從心底升起了幾分理所當然——慕寒陽幾月之間基本上沒出過仙宮,所謂的四象之心已齊,肯定是有人替他找齊的。

    至于是誰替他找齊的,當原本決裂的鳳清韻居然又回到仙宮時,答案基本上便是板上釘釘的了。

    因此,當白若琳也跟著站起來時,大家的神色便完全沒有多少驚訝了。

    不過時至今日,白若琳依舊認為當真要合于天道的人是慕寒陽,只不過在她心中,慕寒陽不是什么天道化身,而是被選中獻祭的倒霉蛋。

    可哪怕如此,她也并不愿意讓這人早掌天道權柄,故而將朱雀之心攥在手里一直攥到了現在。

    不過時至今日,眼見四象之心聚齊,天下人飛升的命運俱懸在頭頂,她只得冷著臉將個人私情放下,而后當著無數人的面,從儲物戒中拿出了朱雀之心。

    那顆心臟一經拿出,稱得上光耀四方,絢爛奪目得不可思議。

    它就像是一團凝結成實質的火,要將天地之間的陰霾盡數燃盡一般熠熠生輝。

    眾人見此奇景,當即心下一凜,紛紛起身仰頭觀望著這一切。

    朱雀之心的光芒萬丈幾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自然也就沒人看到,鳳清韻取下了一枚儲物戒留在了龍隱手中。

    當眾人的視線再次落在鳳清韻的身上時,卻見他拾級而上,走到慕寒陽面前后站定,朱雀之心剛好緩緩落在兩人面前。

    鳳清韻看了一眼慕寒陽身旁的連子卿,隨即拿出了剩下的玄武、白虎、青龍之心。

    三種異相同時升起,掩藏在人群之中的仙人見狀心下一凜,均從中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隨即同時確認道——那確實是四象之心,不會有錯了。

    先前的一切懷疑終于在此刻被徹底打消,于是他們同時做好了準備,只等著慕寒陽合于天道的那一刻,便直接動手。

    實際上那顆朱雀之心當然是真的,而剩下三顆,卻是龍隱以天道之氣遮蓋過的贗品。

    隔得遠的仙人當然看不出問題來,然而靠得最近的連子卿就不好說了。

    他狀似崇拜地看著慕寒陽,眼神卻不住地往四象之心上瞟,心下似乎有所疑慮。

    鳳清韻一眼便看出了他在想什么,當即冷聲道:“還請這位連道友先下去等候。”

    連子卿聞言一愣,隨即不可思議地抬眸看向他。

    “師尊有言,”鳳清韻面不改色地解釋道,“天道歸位乃是天下之大事,不可有外人在場。”

    連子卿小心翼翼地囁嚅道:“鳳宮主……”

    臺下眾人見狀則有些訝異——這是在做什么?難不成鳳清韻當真因為慕寒陽的天道身份而回心轉意了?此刻實際上是在跟對方爭風吃醋?

    如果是旁觀者只是懷疑,那慕寒陽對此就是深信不疑了。

    在場唯一察覺到不對的反而是連子卿,可他又說不上來是哪里不對。

    正當他在原地猶豫之際,慕寒陽卻根本沒多想,鳳清韻那句“外人”實在是說到了他的心坎上,他當即得意無比地跟連子卿道:“子卿,你先下去,不必擔心我。”

    連子卿聞言略顯愕然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沒想到他能蠢成這個樣子。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眼看著他若是不下去,鳳清韻便不愿意交出四象之心。連子卿在原地躊躇了片刻之后,扭頭深深地看了鳳清韻一眼,而后咬了咬下唇轉身下了高臺。

    連子卿一下去,白若琳又在遠處不愿過來,此刻目之所及的地方,一下子只剩下了鳳清韻和慕寒陽兩人。

    這種天地間僅余他們兩人的感覺極大地取悅到了慕寒陽,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就那么坐著一眨不眨地看著面前人,似是在享受對方的服侍。

    鳳清韻卻垂下眸子,根本不愿跟他對視,隨即抬手一揮,四顆四象之心便被他放在了慕寒陽面前的桌面上。

    “請吧。”鳳清韻輕聲道,“師兄。”

    那幾乎是一聲不帶任何譏諷之情的師兄,慕寒陽聞言心下的得意與滿足幾乎要溢出來了,整個人當即從位置上站了起來。

    可他不知道,這一聲師兄背后隱藏的真正含義卻是——“師兄,請上路吧。”

    無數人見狀一下子屏住了呼吸,一眨不眨地看向這邊。

    萬眾矚目之下,慕寒陽神情自若地運起靈氣,驀然裹住四顆心臟,直接祭在了半空之中。

    四象之心被他祭起的一剎那,天地震動,山川顛覆,源源不斷的力量似是在此刻終于歸位一般,裹著無邊無際的靈氣傾灌而來。

    賓客中有人見狀愕然地甚至熱不住張開了嘴,慕寒陽再壓不住嘴角,面上的笑意驟然聚成了實質。

    可恰在此刻,異變陡生。

    數道身影竟在人海中驟然而起,當即祭出數件法器驀然朝慕寒陽襲去!

    那法器上的威能幾乎超出了大多數人的認知,一眼望過去便能發現那根本不是凡品,但事情幾乎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大部分修士根本沒有反應過來。

    而剩下所剩無幾能夠反應過來的修士,此刻竟依舊按兵不動,半點出手替慕寒陽攔下襲擊的意思也沒有。

    然而慕寒陽看著一眾向他攻來的仙人卻只是冷笑,站在萬丈光芒的核心,絲毫不怵道:“——本尊早知如此,無妨,盡管來!”

    他抬手握住那浮在半空中的“青龍之心”,劇烈刺目的光芒幾乎要把他被包裹住了,磅礴的力量不斷涌來。

    鳳清韻幾不可見地打量了一下那些仙人們的位置,見他們離臺前還有一定距離后,索性決定做戲做全套,他反手一掌拍出,直接震碎了一尊迎面而來的金鐘似的仙器。

    可那仙器炸開之后,巨大的余音瞬間響徹云霄,鳳清韻這些渡劫期修士倒是還好,臺下那些修為較低的散修們卻因此吃了苦頭。

    不少人來不及運氣靈力抵擋,直接被震得噴出了一口鮮血。

    木庭婉見狀終于出了手,卻見她揮袖之間一招枯木生春打出,碧波蕩漾間驟然接下了無形的聲波,翠綠的波紋緩緩蕩開,宛如春風般籠罩住了整座仙宮。

    緊跟著,無數人驚恐地看向腳下地磚縫隙中不知從哪涌出來的黃泉水,嚇得剛準備尖叫時,下一刻卻見那黃泉水驀然直沖云霄,死氣與枯木生春的生機共同構成了一副循環往復,生生不息的屏障,一下子將無數仙器隔絕在屏障之外。

    ——黃泉女竟也出手了!

    而且她似是也在極力保護慕寒陽,眾人見狀心下不由得一震,連仙人們見狀都因此對慕寒陽天道的身份確信了三分。

    于是那些本就不全的殘仙,竟硬生生榨出了體內的最后一絲仙氣,一副破釜沉舟的樣子,要將慕寒陽留下!

    黃泉女見狀幾不可見地勾了勾嘴角,隨即輕輕勾了勾手指,那幾乎遮蔽天日的黃泉水一下子便褪去了幾分,卻沒幾個人察覺到。

    然而哪怕聲勢如此浩大,可假的就是假的,就算有無數或好心或知道內情的大能為慕寒陽背書,該露餡還是要露餡。

    眼看著磅礴紛亂的靈氣不斷在上空中糾葛,大戰明顯就要一觸即發了,慕寒陽舉著青龍之心竟遲遲沒有動靜。

    他面色微變,卻依舊保持著鎮定,抬手再取白虎之心,動用靈力企圖將其煉化,可白虎之心亦是毫無動靜。

    忙活了半天,慕寒陽整個人仍然身處于天地之間,半點消融的意思都沒有。

    連子卿見狀眉心一跳,陡然意識到了什么——剛剛他察覺之事果然不是錯覺,那三顆四象之心果然不對!

    慕寒陽顯然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可他來不及質問鳳清韻,在無邊的焦急之下,他直接略過了鳳清韻拿來的玄武之心,轉而抓起白若琳送來的朱雀之心。

    這顆心是全場唯一的真品,可當慕寒陽驀然將靈力輸送進去時,巨大的朱雀真火驟然從心臟中噴涌而出,直接點燃了慕寒陽半邊胳膊!

    “——!”

    劇痛點燃的是震驚與怒火,慕寒陽驚怒之下當即將朱雀之心扔了出去,連子卿見狀終于意識到了一切,他的臉色卻比此刻被朱雀真火包裹的慕寒陽還要蒼白。

    “不對!我們被騙了!”他甚至再顧不得偽裝,也來不及挨個傳音,只得運起所剩無幾的仙氣,向全場喊道,“慕寒陽只是幌子,他根本不是天道化身——真正的天道另有其人!”

    不少修士早就紛紛起身,可他們本就搞不清楚狀況,聽到此話后更是面色驟變,站在原地驚疑不定,頗有些拔劍四顧心茫然的意味。

    慕寒陽在烈火灼燒的無邊痛苦下,聽聞此訊,電光火石之間,他驀然意識到了一切!

    被愚弄的怒意和面上火辣辣的感覺竟讓他當機立斷,一劍斬下了自己的右臂!

    再次經歷斷臂之痛,屈辱卻比身體上的疼痛更讓他惱羞成怒,他于怒極之下抬眸看向鳳清韻,聲嘶力竭地怒吼道:“你竟然拿我當靶子——!?”

    然而就算慕寒陽和仙人們終于發現了真相,一切也已經來不及了。

    鳳清韻對慕寒陽的質問充耳不聞,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反手奪過那依舊燃燒著熊熊烈火的朱雀之心,朝著演武場那邊便是一擲。

    他似乎并不害怕那燒得慕寒陽斷臂的靈火會傷到自己,事實也確實如此,那火焰非得沒有燒到他分毫,反而略顯眷戀地繚繞過他的手腕,最終不依不舍地在天幕中劃過一道曲線,而后停滯在半空之中。

    鮮紅灼眼的朱雀之心宛如朝陽般凝滯在無數人的眼底,天地的呼吸好似都隨之安靜了幾分。

    下一刻,整顆心臟驀然炸開,無數流星般的火焰伴隨著天地間磅礴的靈氣,宛如決堤般向場上的某處涌去。

    離龍隱最近的人幾乎瞬間便察覺到了那股靈力的走向,月錦書抱著鮫人蛋一愣,隨即愕然扭頭,震驚地看著這一幕。

    真正的青龍、白虎、玄武之心,終于在此刻從鳳清韻留在龍隱手中的那枚儲物戒中顯現而出,在朱雀的烈焰之中同時閃耀出震懾天地的光芒。

    仙人們見狀大驚失色,他們所能做的,是在四象之心聚齊之時立刻出手,趁著即將歸位,通天之路隱約打開的那一刻將天道殺死,而后借由天道權柄的余韻穿過通天之路,至此圓滿回歸仙界。

    可眼下,一切都晚了。

    他們錯認了天道化身,只能眼睜睜看著通天之路打開,一切即將回到上古那場諸神黃昏的戰役中。

    萬年來的一切努力,在此刻全部化為泡影。

    仙人們怒極之下當即在心頭將慕寒陽罵了個狗血噴頭,恨不得將他碎尸萬斷。

    一眾仙人之中,此刻竟只有連子卿還有理智,他終于暴露了出了本性,面色凝滯地聲嘶力竭道:“天道——!”

    “回歸本位便相當于自絕于天地,你與吾等爭斗數萬年,當真愿意就這么為了一株薔薇而去送死嗎?!”

    龍隱卻對此置若罔聞。

    他只是隔著那宛如要吞沒天地的光焰,遙遙看著那神色倔強,實則快要落下淚來的人。

    他輕笑了一下,知道自己的聲音已經傳不出去了,卻還是開了口——

    【該說再見了。】

    鳳清韻什么也聽不見,可那人的口型和他心底響起的話語在這一刻徹底重合在了一起——【不要哭,小薔薇。】

    【我以天道之名,向你保證,我一定會再一次回到你身邊的。】

    有人假借天道之名,只為殺人以泄私欲。

    而有人當真以天道之名發誓,卻只是為了讓他的心上人不要流淚。

    可話說得再好聽,誰又能當真保證前路如何呢?

    沒有人能擔保,他們都在賭,賭一個可能的未來,賭一個或許能夠圓滿的結果。

    最后四個字輕如鴻毛般煙消云散在鳳清韻心頭,他聞言卻再忍不住地驀然閉了閉眼睛。

    親手將心中所愛送去赴死的感覺是什么樣的呢?

    鳳清韻不知道。

    而當他再睜開眼時,他只知道,接下來的路,沒有人陪他走了。

    所以他無路可退,只能繼續向前,去名為希望的彼岸尋找他那為天下而死,為他而死的道侶。

    鳳清韻終于在四面楚歌中毅然決然地拔出了麟霜劍,劍氣如白虹貫日般直沖云霄,霜寒千里之下,竟將朱雀之焰驀然凍在半空中。

    無數人驚愕的目光中,天地之間驟然迸發出了巨大的共鳴聲——第五相,麒麟之心歸位。

    隨即彩光乍破,仙樂齊鳴,無數云朵盡數退卻,似是在迎接什么人的歸位。

    此方天地都為之低昂的異變先前慕寒陽那些小打小鬧簡直不可同日而語,此刻所有人都在極端的震驚之下意識到了一件事——天道,歸位了。

    而等到眾人心頭的震驚散去,真相便呼之欲出了——慕寒陽只是被推出來吸引那些怪人們注意的替死鬼贗品,魔尊龍隱才是真正的天道化身。

    而且天道歸位從來都不是什么重新執掌權柄的過程,而是相當于以性命補全大道,徹底消弭于天地之間,與死亡無異。

    所以龍隱在歸位之時才并無笑意,甚至稱得上肅穆,如此姿態,越發襯得先前假借天道權柄耀武揚威的慕寒陽可笑至極!

    ——他竟連天道歸位意味著什么都不知道,反而大喜過望,不惜提前天門大典來將此夸耀于天下!

    無數道目光之下,慕寒陽面色蒼白到了極點,可臉上又不住地泛起火辣辣的疼痛,他就那么不可思議地站在那里,似是不愿意接受自己宛如笑話般的一生。

    然而一切都還沒結束。

    或者說,這只是一切跌宕的開端。

    待到仙樂緩緩散去后,眾人尚未來得及反應,他們的腦海便突然像是爆開一樣,無數記憶宛如泉水般涌來,以至于世界都好似凝滯了一秒。

    ——果真如先前那死去的殘仙所言,天道歸位后,全天下所有人都想起來了前世的一切事情。

    包括斷了臂如喪家之犬一樣的慕寒陽。

    他終于和他那些面色蒼白的弟子們一起,和天下人一起,想起了他那心心念念的,無人搶婚的前世,到底是如何度過的了。

    第73章 死亡

    整個仙宮突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靜, 甚至整個世界的修士都在此刻怔住了。

    無數熟悉而陌生的記憶片段沖得慕寒陽一言不發地站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個噩夢,那些他曾經所夢到的, 以為溫馨又圓滿的前世片段,就像是先揚后抑的噩夢在起始之時那段美好到不真實的鋪墊。

    而眼下, 當一切真相顯露時,所有的美好被盡數打碎,難以言喻的悔恨直接撕裂了他的心臟, 有那么一瞬間, 慕寒陽甚至心痛到連斷肢上的疼痛都感覺不到了。

    過了良久,他才近乎麻木地意識到——

    原來前世,鳳清韻直到死去的前一個月,還為了他救回來的新友而折了新枝, 最終換得孤身一人死于天崩的下場。

    而他所夢到的那八個字也并非幻覺, 是鳳清韻哪怕死,也要和他一刀兩斷的血淋淋的真相。

    其實哪怕沒有魔尊搶婚,他也有眼無珠到一輩子都未能認出枕邊人便是心上人。

    至于他心心念念的婚后生活, 其實不過是鳳清韻一人獨守仙宮,而他則逍遙天地間。

    即使鳳清韻做到了對他事事順從, 可那些寫給他的無數信件, 最終卻還是被他付之一炬, 連半個字也未曾留下。

    一切的一切, 像是錐子一般刺在慕寒陽心頭,事實像是最上等的毒藥, 浸得他痛不欲生。

    而他不久之前竟然還信誓旦旦地和鳳清韻說什么“那是很好, 很圓滿的一生”……多么諷刺。

    巨大的苦痛和悔恨徹徹底底地包裹住了慕寒陽,他后悔到恨不得將前世的自己活活殺死。

    ——他求而不得的情意, 為什么前世的自己就能輕而易舉地摘得,卻又在得到后置若罔聞,棄之如敝屐?

    他瘋狂地嫉妒那個一無所知,肆意傾灑一切的自己,然而很快,慕寒陽便在身體與精神的雙重劇痛之中,突然意識到了另外一件事——

    仙人們曾告訴他,上古之時,天道曾有一顆心心念念的血薔薇種子,他每天不斷地用鮮血澆灌那枚金色的種子,只求它能夠發芽,可最終天道卻沒能等到見它的那一面。

    在仙人的說法中,他們一直在監視那顆種子,過了萬年它依舊沒能發芽,直到它落在慕寒陽手中,經受過他的鮮血澆灌后,它才驀然破土而出。

    其實自那時起,不少仙人的目光便因此落在了慕寒陽身上,而鐘御蘭也正是因此端倪,才察覺到了此方天地或許有仙人存在的異樣之處。

    慕寒陽曾經因這個故事而沾沾自喜,因此深信自己便是天道化身,更深信鳳清韻從始至終都是他的所屬物。

    而這一深信不疑的態度持續了良久,更使得他帶著無邊的期望,期待著鳳清韻回想起前塵的那一刻,重新來找他重歸于好時,他該有多幸福。

    直到現在,夢碎了。

    他的一切自得在此刻都像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原來自始至終,那株薔薇從來就不屬于他。

    他只是一個卑劣到只能竊取別人果實,最終卻又無能到難以將其守住的失敗者而已。

    鳳清韻從始至終,就沒有想過多看他一眼。

    至于對方離開之后為什么捏著鼻子沒有和他翻臉,曾經的慕寒陽以為那是鳳清韻余情未泯的象征,因此竊喜不已,甚至想過以此事拿捏對方。

    可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那人之所以忍著惡心沒有殺他,只是為了讓他替龍隱去死。

    沒錯,鳳清韻此生對他所做的一切“寬恕”,都是為了滋養他的傲慢,而后讓他心甘情愿地替龍隱去死。

    如果說世界上有什么比心上人當面和他人逃婚更屈辱的事,那恐怕也莫過于此了。

    巨大的恥辱和難言的悔恨混雜著憤怒幾乎扭曲了慕寒陽的心智,然而此刻想起前世之事的人不僅僅是他一人,還有天下人。

    仙宮之內,無數道難以言喻的目光落在慕寒陽身上,幾乎要將他活活烤死在此處。

    甚至連他的徒弟都在回神后不可思議地看向他,眼底充滿了驚疑不定的復雜。

    可就在這無數到眼神之中,唯獨一人看向他的目光中只有厭惡而不帶絲毫意外,那人卻是他的師妹。

    電光石火之間,慕寒陽驀然明白了一切。

    ——白若琳早就知道了他并非真正的天道化身,可她卻什么都沒說,毅然決然地選擇和鳳清韻站在了一起。

    在這一刻,慕寒陽突然又想起來了另一件事——這一切的伊始,其實都是因為他師尊鐘御蘭的一句話。

    原來他的師尊早就知道了一切,卻依舊選擇誆騙于他,就和在幻境之中將他付之一炬一樣,在現實之中,亦將他推上高臺,眼看著他從高空墜落。

    他本質上和當年那個不得任何人喜愛的皇子并沒有任何區別。

    他的母妃寧愿抱著那半妖雜種哭得傷心欲絕,也不愿多看他一眼。

    而他的父皇哪怕死在病榻之上,也從未想過將皇位傳給他。

    時隔多年,哪怕他費盡心思掩飾自己,他依舊是那個讓所有親近之人都厭惡到寧愿將他舍棄的人。

    當慕寒陽在極端痛苦中反芻著回憶時,全場的修士,在此刻也終于想明白了一切。

    怪不得……怪不得鳳清韻會在這一世毅然決然地選擇和龍隱離開。

    任誰經歷了那種堪稱屈辱的婚姻,若有機會重來一世,像鳳清韻這樣只是逃婚而非活刮了對方的人恐怕稱得上鳳毛麟角。

    慕寒陽前世將人娶回家里卻對人置若罔聞,出門在外時,逢人便說婚事乃鳳清韻哭求而來,他并非斷袖,捏著鼻子舉辦道侶大典只是不忍讓師弟情意落空而已,端的是一副深情至極的模樣。

    可這一世,當鳳清韻當真拋他而去時,他卻又一副被拋棄的怨夫模樣,恨不得用盡手段將鳳清韻綁回自己身邊。

    前后嘴臉相差之大,實在是令人發笑。

    不過仙宮弟子卻沒辦法和大部分人一樣對慕寒陽極盡嘲諷之情,因為他們想起的比尋常人要更多一些。

    ——前世天崩之時,是鳳清韻第一個毅然決然地擋在了仙宮眾人面前,而他們這群人中的大部分,竟然在前世和今生一樣選擇了視鳳清韻為無物。

    不少人臉上因此火辣辣的疼,紛紛羞慚地收回目光,不敢再看遠處的那人。

    衛昉站在原地更是頭痛欲裂到搖搖欲墜,他不久之前才從月錦書口中得到所謂的“真相”,此刻又要面對如此殘酷的前世之事。

    他因此幾乎是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斷臂的師尊,眼底充滿了信仰破碎般的絕望。

    ——前世之時,他怎么能做到剛在幻境之中拋棄那位名叫玉娘的女子,轉頭卻又在天下人面前惺惺作態那么多年的呢?

    明明是他親手將人送了出去,他到底為什么能表現得那么深情?!

    柳無一言不發地垂著頭,花盈則攥著手心死死地咬住下唇。

    可當仙宮眾人,尤其是慕寒陽的三位弟子,深深地陷入沉默之時,危機卻并不因他們的慚愧與愕然而消弭半分。

    仙人們身處此方世界之中,自然受此方世界的規律約束,他們也是到此刻才徹底完完全全地想起前世之事。

    然而能升仙者,手段再怎么卑劣低下,精神層面的意志力卻不是任何未經磨煉的修士能夠匹敵的。

    他們幾乎是全場最快回神的人,可他們卻只敢做好動手的準備,一時間不敢輕舉妄動,因為——有人比他們恢復得更快。

    白若琳握著長樂劍,含著淚抬眸看著那抹熟悉的背影,記憶中的最后一眼在此刻與現實重疊——鳳清韻就那么持著麟霜劍,面無表情地擋在那群仙人面前。

    只他一人,便足以擋下千軍萬馬。

    “一萬年前,天道因生機所感,化形于世。”鳳清韻于萬籟俱寂中開口敘述,“此方世界受天道饋贈,于是群雄并起,數百大能爭相飛升,卻也因此招來禍患,無數仙人降世,為絕我界飛升之路,挑起戰爭,乃至天機斷絕,天道自爆而亡。”

    “至今,已有萬年。”

    鳳清韻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顆巨石砸在水池中一樣,在無數修士心中激起千層浪。

    “如今天道歸位,仙人俱在于此。”鳳清韻持劍驀然一揮,熠熠生輝的劍鋒直至那些仙人,“今日一搏,不死不休,吾等別無退路,還請諸君出手,共扶天下!”

    此番言論一出,堪稱氣壯山河,波撼天地。

    在場無數修士當即回神,精神一振之下,先前的齟齬在生死之爭面前盡數歸西。

    什么人在人群中振臂一揮道:“劍尊所言極是,今日一戰,若吾道不存,有死而已!”

    鳳清韻聞言望去,卻見那竟是昔日在酆都的客棧之中,唯一為他和龍隱說話的那位青年修士。

    下一刻,無數人隨之響應,數千法器爭先祭起,雖比之仙人之仙器慘淡良多,可螢蟲之火,聚之可比朝陽,燃之亦可焚天地。

    仙人們見狀面色一凜,連子卿驀然抬眸望向天幕——此刻天道剛剛歸位,通天之路尚未開啟,眼看他們只能被甕中捉鱉。

    情急之下,連子卿眼底驟然閃過一道狠意,隨即抬手打出幾道仙決。

    不知道那些仙人從他那里收到了什么消息,齊齊抬眸凝望著天幕不說,下一刻,數十個仙人同時飛躍而起——他們竟要憑借所剩無幾的仙力,在這天道歸位的時機之中直接撞開飛升之路!

    上百尊流光溢彩的仙器登時沖天而上,氣勢直吞山海,鳳清韻見狀卻持劍平靜道:“有勞冥主出手。”

    他話音剛落,下一刻,滔天的黃泉水驀然從地底涌出,幾乎遮蔽了整個天幕。

    無數祭出法器的修真者見狀心下大駭——那和前世天崩時如出一轍的地獄繪景幾乎瞬間便喚起了他們刻在骨血中的恐懼。

    不過下一秒,那泉水卻從他們身邊掠過,直接沖上天幕,裹著最靠前的一尊仙人將其盡數吞沒,連帶著他即出的仙器一起,裹挾墜落。

    其余仙人見狀大驚失色,驀然止住動作,驟然頓在了半空中。

    鳳清韻見狀抬眸看向天際,語氣竟肉眼可見地溫柔了幾分,可說出來的話語卻血腥無比:“龍隱,若你意識尚未消弭,便待到我等將此界殘仙殺盡之后,再開天路,以迎外敵。”

    此話一出,眾人聞言俱是一驚,修士們震驚于——單單消滅此界殘仙竟還不夠,天外居然還有仙人要降臨于此!

    而仙人們則震驚于——天道意識尚未完全消弭,居然當真聽從鳳清韻的話,硬生生合上了那即將開啟的天路!

    電光石火之間,仙人們幾乎是瞬間便意識到了陡轉急下的情況,面色發白之際,他們竟同時收手,無需任何交流,他們便不約而同地打算再尋出路,毅然決然地要向四面八荒逃去。

    鳳清韻見狀面色當即一沉。

    通天之路開啟,是天道歸位后自然而然的事。

    眼下龍隱尚有意識可以壓住天道本能,可待到他的意識逐漸消弭于天際時,通天之路便會盡數開啟。

    此刻若是不能借此機會將此界殘仙一網打盡,到天路開啟之時,外界仙人再借天路降世時,事情便會變得更難處理。

    想到這里,鳳清韻當即冷了臉色,隨即悍然出劍,一劍即出之下,浩如山川的劍氣伴隨著洶涌的黃泉水,宛如天塹般牢牢地擋住了那些殘仙的去路。

    有些來不及控制速度的仙器一頭撞入劍氣之中,竟硬生生被攪碎成了一團廢鐵!

    眾仙人見狀陡然停住了腳步,眼看著四面楚歌,眼下擺在他們面前的只剩下一條死路。

    可正所謂困獸猶斗,這些仙人在此刻竟被激起了前所未有的兇性。

    離妖族最近的那個眼見必死無疑,當即便要自爆,然而下一刻,狐主九尾盡出,驟然穿透了他的前胸,鮮血當即便順著狐尾淌下,滴在了仙宮雪白的瓷磚上。

    其余原本亦打算自爆的仙人見狀心下大駭,這些殘仙本身的實力本已在上古戰爭之中變得不濟,原本他們便只有手上的仙器不容小覷。

    可如今,普通法器沾上黃泉水便如廢鐵,那些仙器幾乎被黃泉水傾灌而下,哪怕不至徹底失效,品階卻要大打折扣,在渡劫期修士面前自然失去了原本的優勢。

    下一刻,仙宮之內尚有戰斗能力的四尊渡劫幾乎同時出手——劍氣、靈氣、妖氣、死氣陡然籠罩在天門之上,而后仙器盡碎,仙人之血驀然傾灑在大地上,于陽光之下映出一片金色的鮮紅。

    原本接近百人的殘仙死傷幾乎過半,僅剩的數十個殘仙也在逃命之下變得狼狽不堪,再無仙人氣度。

    不久之前還高坐于正位之上,端著一臉無辜模樣俯瞰眾生的連子卿,此刻臉頰上盡是血痕,一副前所未有的兇狠之際,咬著牙一劍斬開面前攔路的法器,不顧裹挾在肩上的黃泉水,硬是費盡一切力氣想要從此地逃生。

    然而就在此等窮途末路之下,他卻突然感受到了一陣惡寒。

    電光火石之間,他驀然扭頭,當即用金鈴當下一劍,錚然聲中,他手中的最后一個仙器應聲而碎。

    連子卿愣了一下后于驚怒交加之際驀然抬眸——偷襲他的竟是拿著避運珠的慕寒陽!

    可仙器認主,那避運珠本就是連子卿之物,此刻哪怕留在慕寒陽手中,還是被他窺探到了一絲異樣,因此硬生生躲過了這幾乎致命的一劍。

    慕寒陽咬著牙用左手撐著劍起身,怨毒地看著連子卿。

    他的怨毒不僅來自此世的背叛,更來自前世——他前世并非死于天崩,而是死于此人之手。

    連子卿手無寸鐵之下,見狀卻驀然冷笑道:“——就憑你,也想殺我?”

    他眼下仙器盡碎,已經再無庇佑之物了,可困獸猶斗,此刻的他被逼到絕路,自然是兇惡到了極點,豈會讓慕寒陽平白討到好處。

    然而慕寒陽并不清楚此番道理,他聞言只是嘲諷般地一笑,隨即舉起寶劍便朝那人刺去。

    然而當劍鋒即將落在連子卿脖頸處的一剎那,慕寒陽卻突然渾身一震,一股巨大的疼痛驀然從他心底涌出,疼得他大腦幾乎一片空海,反應了良久他才意識到那是什么——穿心咒?!

    這幫仙人竟不知道什么時候在他身上下了穿心咒!?

    傳聞穿心咒實際上是上古時期遺留下來的一種蠱術,據說是天地間最惡毒的咒術。

    而眼下,傳言似乎得到了證實。

    萬蠱穿心之痛,竟然足以讓一個渡劫期的劍修瞬間失去行動能力,寒陽劍應聲而落,砸在地上后驀然間發出了錚然的劍鳴。

    慕寒陽一邊吐血一邊痛極地捂住心臟,和同樣狼狽的連子卿相對而站。

    一個不久前還是萬人敬仰的寒陽劍尊,一個身為天上謫仙,如今竟落得如此地步,整個畫面看過去,卻顯得無比滑稽。

    ——仙人們在動手之前自以為萬無一失,畢竟他們可是在天道化身之上下了穿心咒。

    ——慕寒陽也以為萬無一失,他自信于無論這些人做過什么手腳,待到他拿回天道權柄后,一切都將是徒勞。

    可眼下,兩幫人馬在真相面前成了徹頭徹尾的小丑。

    凜冽的劍光在黃昏下破天而來,數個來不及逃竄的仙人慘叫間倒在地上,鮮血飛濺,給落日攏上了一層殘酷的血光。

    ——那幾乎是一場屠殺。

    身著白衣的劍神逆著夕陽踏空而來,臉側的鮮血在余暉之下宛如金色,襯得他宛如降世的冷面修羅。

    連子卿見狀心下大駭,卻在走投無路之下,只能抓著慕寒陽的領子怒道:“住手!本仙讓你住手!你若是敢動手,本仙便先殺了他!”

    他被求生之欲惹得昏了頭,竟以為僅靠慕寒陽便能威脅鳳清韻。

    而在此刻,慕寒陽于蝕骨錐心的疼痛之中,竟也升起了些許期許。

    可下一秒,鳳清韻聞言連睫毛都未眨一下,抬手悍然劈下一劍,慕寒陽在劇痛之中愕然地睜大了眼睛,他的眸底赫然映照出萬道好似要劈開天地般的劍氣。

    他先是被朱雀所傷,此刻又經受穿心之痛,哪怕是天神再世恐怕也無濟于事。

    連子卿見狀愕然至極,當即托住被穿心咒禁錮的慕寒陽擋在身前,似乎在祈求一個奇跡。

    可惜奇跡并未發生。

    萬道劍意沒有絲毫停頓,硬生生穿過慕寒陽的身體,直接刺在他的身上,而后在錚然的劍鳴聲中,驀然將他們兩人一起釘死在了仙宮的玉墻之上。

    直到死,連子卿那雙愕然的眼睛都沒閉上。

    前世用鳳清韻一節斷枝換來的性命,如今斗轉星移,終于是還了回來。

    鳳清韻緩緩收劍,貫穿兩人胸口的劍意在落日之下盡數消散,千瘡百孔的慕寒陽和殘仙一起從高大的玉墻上墜落。

    那曾經對他們來說不值一提的高度,此刻卻足以將他們殘破不堪的軀體摔個粉碎。

    原來從萬人欽佩的云端高臺,掉落至萬丈泥土之中,只需要短短一瞬而已。

    斷肢殘垣,千瘡百孔,慕寒陽終于在臨死前經歷了一遍鳳清韻所經歷的痛苦。

    身為本就不屬于此方世界的仙人,連子卿的尸體隨之兵解,化作點點星光消弭于天際,空留慕寒陽一人躺在血泊之中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天空。

    他似是在驚愕于自己的結局。

    自古英雄的落幕本該是轟轟烈烈的,然而他的死卻像是一個巨大的笑話。

    可就是這樣一個驚天動地的笑話,卻沒能換來那人的一個回眸。

    鳳清韻收回麟霜劍后,看都沒看他一眼便轉身飛向了另一個企圖逃竄的殘仙。

    巨大的血泊之中,空留慕寒陽一人瞳孔渙散地看著天幕。

    死去的前一刻,他腦海中所映出的最后一副畫面是在新婚之夜,垂著眸子任由他取下蓋頭的玉娘,冥冥之中,那似乎和大典之上那個拿著金絲香,抿著唇卻依舊藏不住嘴角笑意的鳳清韻發生了重合。

    那就像是一場幻夢。

    他費盡一生,傾盡所有想要擁有的一切,原來他早已擁有。

    只可惜那本就是他向上天偷來的一生,如今一切如繁星劃過天幕,終于還給了天地,什么也沒有了。

    第74章 殺神

    事實證明, 生死面前,眾生平等。

    哪怕是機關算盡、自以為高高在上的仙人,死去之時亦和螻蟻無異。

    昔日威嚴而圣潔的仙宮, 眼下卻似乎成了一個大到看不清邊際的仙人屠殺場。

    金色的仙血混雜著修士們的血幾乎流遍了玉磚的每一道縫隙。

    而這僅剩的幾十個殘仙中,鳳清韻一人居然殺了就有一半之多。

    一開始遇上他的殘仙中尚且有敢跟他拼個魚死網破的, 可隨著他殺的仙人越來越多,所剩無幾的殘仙幾乎被他嚇破了膽子,看見他便當即抱頭鼠竄。

    許多修士一開始還被他的氣勢所鼓舞, 不少人因此血性迸發, 恨不得一個人殺盡天下殘仙。

    可隨著鳳清韻劍下的尸體越來越多,眾人炙熱的鮮血卻逐漸冷了下去,而后紛紛愣在了原地。

    卻見那些殘仙在鳳清韻手下就好似什么瓜果一樣,毫無反抗之力間便被他一劍穿心。

    這場單方面的追殺到最后時, 鳳清韻甚至懶得再抬劍, 轉而直接放出了本體。

    遮天蔽日的荊棘藤蔓一連穿透了數個想要逃跑的仙人,就那么將他們掛在半空中,像是獻祭一樣等待著尸體的兵解。

    金色的仙人之血順著藤蔓向下淌去, 殘仙們的聲音從謾罵到討饒,再到虛弱不堪, 發不出一個字來, 只過了不到半炷香的時間。

    ——對于大部分恢復記憶的修士來說, 那簡直是比前世天崩時還要恐怖的地獄繪景。

    而身為這幅繪景的描繪者, 鳳清韻手持麟霜劍,就那么輕描淡寫地踩在主蔓之上, 垂眸俯視著整座仙宮。

    此刻的他就像是一頭看似冷靜優雅, 實則卻因失了伴侶而癲狂無比的兇獸,正低頭尋找著足以發泄殺意的獵物。

    無數修士震驚地看著這一幕, 喉嚨不由自主地吞咽兩下,從脊椎處升起一股涼意,直達頭頂。

    落日的余暉之下,仙人們泛著金色的血液淌滿了仙宮的每一寸角落。

    柳無三人瑟瑟發抖地擠在丹房的角落里,生怕鳳清韻冷怒之下,順手活劈了他們三個。

    整場爭斗持續了整整兩日,對于鳳清韻來說,那其實不像是爭斗,而更像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可對于其他修士來說,這場爭斗在戰爭烈度上雖然無法和上古之時的諸神之戰比擬,但殘仙們魚死網破的決心依舊不容小覷,給他們帶來了不少麻煩。

    也正是直到此刻,眾人才意識到,哪怕同為渡劫,不同修士之間的差距亦有天塹般那么大。

    有些修士躋身渡劫,是因為他的境界只有渡劫,而有些修士躋身渡劫,則是因為飛升之路斷絕,此方世界能夠存在的最高境界便是渡劫。

    鳳清韻顯然是后者,但剩下的人中,除了已經歸于本位的龍隱外,顯然皆是前者。

    不過鳳清韻一開始并未意識到自己到底有多強,當他沐浴著血光和狐主擦肩而過時,匆匆掃到對方鮮血凜冽的狐尾時,心下不知為何泛起了些許異樣。

    不過當時的他來不及多看,只當上面俱是殘仙之血,故而也沒多想,轉頭持劍追著一個殘仙便殺上了天門。

    那殘仙血性極重,一番纏斗之下眼見不敵鳳清韻,竟當即便要自爆。

    千鈞一發之際,鳳清韻胸口的龍鱗吊墜突然閃耀出了淡金色的光芒,隨即一陣磅礴的魔息噴涌而出,直接籠罩在那殘仙周圍,宛如一顆混元的黑球般將他禁錮在其中。

    “轟——!”

    在半透明的黑球中,自爆的殘仙驀然炸成了一團金色的血泥,沿著魔息凝結而成的球壁緩緩淌下。

    鳳清韻攥著劍驚疑不定地看著這一幕,大腦一片空白間,緩了良久,才終于意識到方才與狐主擦肩時的異樣到底從何而來——血污之下,對方少了一條尾巴,那應該是被仙人自爆而震掉的一條尾巴。

    想到這里,鳳清韻一顫,聯想到自己的險象環生,又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那股麻意后,緩緩回神,攥著龍鱗低頭吻了上去。

    可吻在那片龍鱗上的一瞬間,鳳清韻愣了一下后,整個人卻驀然僵在了原地。

    ——任他絞盡腦汁,他竟然都想不起來,自己是什么時候得到這枚龍鱗的了。

    鳳清韻怔愣地站在那里,半晌,巨大的悲愴幾乎淹沒了他的理智。

    他閉上眼將龍鱗死死地貼在自己的臉頰上,根本不敢去想,有朝一日若是自己連這片龍鱗屬于誰都想不起來,他該有多絕望。

    可殘酷的現實卻讓他連悲傷都來不及——他要趕在天路開辟之前殺死所有殘仙,所以他不能停下。

    第二個夜色降臨時,天地間的最后一個殘仙咬著自己的舌尖強迫自己保持清明,以喉嚨冒血的速度奔跑在山林之間。

    再快點……再快點!他要追上來了!

    身后那道身影就好像是什么追命符,嚇得他目眥欲裂,不住地往身后回頭看去,因此顧不得前方到底有什么。

    然而當人的注意力全部落在身后時,前方的危機便更容易被他忽略。

    “——!”

    猝不及防間,腳下突然出現的什么東西驀然纏著他的腳踝將他拽倒在地,以至于那仙人直接咬破了自己的舌尖,滿口血腥地跌倒在地上。

    僅這一瞬的停滯,他甚至來不及掙扎起身,那人便沐浴著血色于身后飛奔而至,宛如殺神般一劍落下——

    “咕咚”一聲過后,人頭落地,世界終于歸于了寧靜,只剩下樹林間的風聲,和鳳清韻微微起伏的呼吸聲。

    而后皎潔的月色似是為了洗刷一切血腥一樣,灑滿了整個森林,順著樹冠的縫隙落在了鳳清韻身上。

    一連兩日毫無停歇的殺戮,幾乎耗完了他的所有靈力。直到殺死最后一個殘仙,他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的虧空。

    他站在原地喘著氣緩了良久,才終于意識到旁邊的樹林處還站了一個人。

    鳳清韻持著劍輕輕扭頭,卻見月錦書沐浴著血色站在月光中。

    她顯然也經歷了一場惡戰,因此羅剎女的本貌在此刻全然顯露,詭艷美貌的像是從地獄降世的魔女,可她的神情卻是哀傷的,又像是悲憫天下的神女。

    見鳳清韻看過來,她嘴唇微動,似是不敢和此刻的鳳清韻相認,囁嚅了片刻后,她才終于開口道:“……殿下。”

    “原來是月姑娘,”鳳清韻收了劍點頭道,“方才的事,多謝你了。”

    他越是如此輕描淡寫,月錦書反而越替他揪心,踟躕了半晌道:“您千萬不要太難受……陛下在天上知道了,一定會心疼的。”

    鳳清韻聞言一怔,而后輕輕一笑。

    那一笑不帶絲毫喜色,反而透著一股心在絕處衰亡的破碎感,看得月錦書心下一顫。

    此刻的鳳清韻就好似本該碎做一地,卻被一股癲狂的恨意黏連在一起一樣,整個人的臉色白到幾乎透明,渾身上下透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我不難過。”他的面頰上還帶著未干涸的鮮血,就那么笑著垂眸道,“此方世界的殘仙已經被盡數剿滅,待大家修整一番,便可打開天路以迎外敵。在此期間的魔宮之事,就先交給月姑娘了。”

    月錦書連忙道:“……妾身定不負所托。”

    她說完之后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一般,連忙從儲物戒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顆鮫人蛋:“小殿下還在我這里,已經兩日沒進食……但它很乖,一點也沒鬧人。”

    鳳清韻見狀一愣,被裹得嚴嚴實實的心臟,在此刻終于破了一個小小的口子。

    “……多謝月姑娘。”他說著擦了擦手,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從對方手中接過了那顆蛋,“對不起……北辰,爹爹把你忘了。”

    他終于愿意用那人起的名字稱呼這顆小小的鮫人蛋了,可惜那人已經不在了。

    連月錦書都能從他的語氣中聽出萬千讓人心碎的情緒,她喉嚨微動,似是想再勸鳳清韻些什么。

    可看著那張在月色下美到讓人心碎的容顏,她又不知道到底該勸什么。

    最終,她什么也未能說出口,只能看著那人拎著劍,抱著鮫人蛋轉身,一言不發地向樹林中走去。

    月光籠罩在此方森林之間,鳳清韻走在森林中,卻感到了一股莫名的熟悉。

    可他一時半會兒卻想不起來這股熟悉從何而來。

    他在樹林中走了很久,久到餓了兩天的蛋蛋靠在他懷里都快吃飽時,他才突然想起來——曾幾何時,他也在此處樹林中不斷地奔跑,只為了追上什么人。

    最終他追上了。

    可眼下,已經沒有人在樹林中等待自己了。

    那些被冰封在心底的情緒突然順著口子決堤而出,鳳清韻再遏制不住,任由眼睛被水霧浸透,他就那么抱著懷中的蛋蛋,一邊落淚一邊胡亂在山林中走著。

    晶瑩剔透的淚珠落在蛋殼上,蛋蛋都被嚇壞了,飯也顧不上吃了,連忙抬頭“看”向鳳清韻。

    就這么走了不知道多久,鳳清韻再抬眸時,卻見自己不知不覺間竟走到了一處湖泊旁邊。

    他愣了一下,低頭便看見水面上那張哭到血淚相和流的狼狽面容。

    ……好難看啊。

    這才兩天而已,自己怎么能憔悴成這個樣子。

    接下來說不定還有數十年甚至上百年,自己又該怎么過呢?

    可緊跟著鳳清韻便驀然意識到——到那時他可能什么也不記得了,自然也就不會悲傷了。

    此念頭一出,難以言喻的哀傷瞬間如潮水般淹沒了他。

    鳳清韻當即逃避般收回視線,低頭將蛋蛋放在一旁,而后一件一件地褪下衣物。

    他的肩頭還帶著兩日征戰留下的新傷,上面還掛著一些透過布料滲到肌膚上的金色仙血。

    雪白的肌膚被那仙人之血襯出了一股驚心動魄的美感。

    那仿佛被抽離了魂魄的大美人,就那么蒼白著臉色,從腳旁抱起鮫人蛋,隨即一步步走向湖泊中。

    那湖水冷得徹骨,鳳清韻靠坐在湖中央的巨石之上,輕輕捧起手中的鮫人蛋,一邊用妖氣滋養著它,一邊一言不發地落著眼淚。

    淚珠順著面頰砸在泉水之中,可這一次,卻沒有什么人再來替他擦去淚珠了。

    鳳清韻就那么沉浸在無邊的悲痛之中哭了良久,久到繁星被烏云遮住,他才驀然意識到耳邊逐漸響起的那陣淅淅瀝瀝的聲音,似乎不是他的哭聲。

    他愣了一下后有些愕然地抬眸,卻見整片森林間,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雨,可唯獨他所在的湖泊上僅有月光傾灑而下,卻沒有半點雨珠。

    雨滴順著樹葉往下滴落,砸在泥土之間濺起漫天塵埃。

    ——那像是上天的眼淚,凝成雨落在他的面前。卻又怕淋濕他,故而唯獨避開了此方湖泊。

    至于那皎潔清澈的月光,則像是什么人眷戀而揮之不去的目光。

    鳳清韻怔愣片刻后突然再忍不住,低頭抱著鮫人蛋無聲地大哭起來。

    吃飯吃到一半的蛋蛋見狀驚呆了,一時間連飯也吃不下去了,連忙小心翼翼地蹭到他面前:【爹爹不要哭……】

    鳳清韻哭得近乎哽咽,可被孩子蹭了兩下后,他還是輕輕抵住了企圖安慰他的蛋蛋,閉上眼睛壓抑著哭腔道:“爹爹沒事……讓爹爹哭一會兒……就哭一下……很快就好了。”

    只一下,一下就好。

    哭完了這一會兒,他還要再次上路。

    過了不知道多久,鳳清韻的淚和落在森林中的雨滴幾乎是同時停了下來。

    兩日之內,執掌無數仙人生死,惹得幾乎天下人都為之震顫的麟霜劍尊,此刻卻走投無路般抵著一顆小小的鮫人蛋道:“寶寶……爹爹求你一件事好不好?”

    蛋蛋立刻昂首挺胸——【爹爹請說!】

    “請你一定,一定要記得你父親……”鳳清韻捧著它輕聲道,“等到我將他遺忘之時,麻煩你一定要提醒爹爹……謝謝寶寶。”

    【不客氣!】蛋蛋親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心,【寶寶記住了!】

    鳳清韻見狀溫柔地笑了一下,隨即輕輕拿起脖子上的龍鱗,閉上眼低頭吻住了它。

    雨已經停了,他也不能任由自己在情緒中沉湎太久,因為前方還有更艱難的事情在等著他。

    輕吻完龍鱗,鳳清韻緩緩睜眼,摸了摸懷中的蛋殼,隨即將它小心翼翼地收回了儲物戒中。

    而后他鞠起一捧湖水澆在臉上,紅著眼角從儲物戒中拿出一件新衣,正準備穿上時,他卻在上面看到了用魔息刻上的暗紋,此刻那流光溢彩的暗紋正在月光下熠熠生輝。

    鳳清韻驀然閉了閉眼,攥著布料一件一件穿上,就像是盔甲一樣,層層疊疊地裹在他的心頭。

    待他終于走出山林時,東方的天幕已經泛了白,晨光隨即鋪灑在大地之上——一夜過去之后,大地之上的仙人金血全部消散于天地之間,只留下修真者們揮之不去的鮮血味在空中彌漫。

    可正當鳳清韻走出山林,打算去找剩下的幾尊渡劫期大能商議未來之事時,他的面色卻驀然變了——他體內存蓄已久的靈力竟在此刻毫無征兆地發生了質變!

    原本如鴻毛般輕輕飄在丹田之中的靈氣,突然凝聚成滴,眼看著就要化為仙氣,這分明是飛升的前兆!

    鳳清韻面色驟變,抬眸看向天幕,這也就意味著,在他沒有開口的情況下,通天之路就那么打開了。

    而這也只能說明一件事——龍隱的意識正在消散,天道不以任何意志而改變的秩序,此刻正在緩緩歸位。

    可眼下距離龍隱回歸本位不過才短短兩日,他的意識為什么會消散得這么快?

    還是說,從回歸本位的那一刻開始,他本就該被直接抹殺,卻硬是憑著意念殘存到了現在?

    鳳清韻不得而知,也不敢深思。

    因為他在此刻堪稱悲哀地發現,他竟有些想不起來那人歸于本位時到底是什么樣了。

    ——他正在逐漸將龍隱遺忘,天地間的鐵律不以他的意志而發生任何轉移。

    然而他連感時悲秋的時間都未擁有多少,因為通天之路終于徹徹底底地打開了。

    天空就像破了一個口子一樣,暖白色的光暈隨即在天幕之上蕩開——那是一副和天崩截然相反的畫面,帶來的亦是和絕望截然不同的希冀。

    無數修士正在仙宮的演武臺上打坐,不知是誰率先喊了一句:“通天之路打開了——!”

    其余人聞聲紛紛抬頭,或帶驚愕,或顯凝重地看向天幕。

    無數張面容中,只有黃泉女一人見狀大喜。

    她幾乎是立刻便將內息調整到了極致,瞬間就做好了第一個飛升的準備——至于她飛升之后,此方世界會落得如此地步,那就和她毫無關系了。

    可她起身驀然飛到半空之后,本該降下的天劫卻遲遲未至,而她丹田之中的靈氣凝結成滴后原本該直接化為仙氣,此刻也不知為何就那么懸而未決地僵在那么。

    黃泉女僵了一下后,臉色發沉地看著天幕,隨即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天路間有什么東西堵住了她的去處。

    下一刻,像是為了驗證她的猜測一樣,十幾道閃爍的彩光于無數人的驚呼聲中,順著天路宛如白晝流星般飛降而來!

    大部分修士不是鳳清韻,沒有他那種超出常識的實力,經歷了兩日的廝殺后,看到如此多道彩光降世,一時間幾乎把心臟提到了嗓子眼處。

    可鳳清韻見狀心下卻是泛起了幾分不解——仙人降世的數量比他想象中要少許多……這又是怎么一回事?

    難道仙界之上,亦出了什么問題?

    可沒等他思索明白,為首的仙人便已經降臨此世,迎面撞上了企圖第一個登上仙途的黃泉女。

    非常湊巧的是,那為首的仙者是一個身著龍袍,戴九旒之冠的男子,他似和黃泉女一樣,亦是人族帝王出身。

    可當他看見黃泉女后,整個人不由得一頓,眼底更是驀然閃過了一絲幾不可見的妒忌。

    不過那絲妒忌轉瞬即逝,很快便被一如既往的傲慢給代替了。

    其余十幾道彩光緊跟著降臨此界,亦落在了他的身后。

    那帝王之仙抬眸打量著周圍的一切,而后道:“此方世界的天道既已歸位,勉強還算是識時務。”

    “——至于此旱魃以及其他修士。”他抬手一揮,一方玉璽便驀然出現在天幕之間,“不足為懼,盡數誅滅便是。”

    其他仙人聞言并無異議,對他們而言,只需要殺死現存的修士,便足以守住天位,不必再憂心來者了。

    黃泉女本就因被人攪和了飛升而惱怒不已,見這些仙人竟要對她出手,一時間怒不可遏,當即兇相畢露:“黃口小兒,安敢在朕面前放肆!”

    為首者一聲冷笑,似是在笑她的不自量力,而后抬手一揮,那重如千鈞的玉璽便驀然砸向黃泉女!

    黃泉女似是被他不屑一顧的笑給弄怒了,隨即竟不祭法寶,抬手之間,僅靠肉體實力硬生生擋住了這一擊!

    她手腕上的金玉珠寶撞在她如銅般的枯骨上,發出了宛如鐘鳴般的錚然之聲。

    為首者見狀面色驟變,下一刻,卻見黃泉女終于露出了旱魃的本相——她枯瘦的面容驀然被可怖白毛覆蓋,嘴中亦長出了猙獰的獠牙!

    傳言旱魃一出,赤地千里。

    而眼下數萬年修為的旱魃一經現世,方圓萬里的湖泊河流盡數干涸,連黃泉之水都隨之蒸發作了空氣!

    眾修士見狀大驚失色,連仙人面上都閃過了幾絲愕然。

    下一秒,旱魃那張猙獰的面容陡然張口,一聲吼叫震徹天地,聲波如同雷霆般襲來,竟一下子震碎了那方玉璽!

    為首的仙人見狀一愣,隨即心下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惱意——他們同為人族帝王出身,可這旱魃不過半步飛升水平,竟能與他一個地仙抗衡!

    然而就在他碎了仙器惱羞成怒之際,其余仙人見狀竟一點動作的意思也沒有,反而就那么隱晦地做壁上觀,似是要借他之手,以窺此方世界修士們的實力。

    為首仙人見狀不由得在心中暗罵,面上卻對黃泉女冷笑道:“區區螢火之光,焉敢與日月爭輝!”

    說話間,他陡然抬手一抓,一把金鞭驀然出現在他手中,隨即一鞭而下,璀璨奪目的光輝驟然從鞭尾處綻開!

    黃泉女見狀瞳孔驟縮,抬手之間依舊企圖以肉身擋下這一鞭,可這金鞭似乎便是專攻體修的仙器,旱魃那堪比肉身成圣的實力,此刻竟還是被那詭異的鞭氣一下子穿透了胳膊,半截手臂應聲而斷,露出了毫無血色的枯骨截面。

    黃泉女驚怒之下當即抓住自己的斷臂,轉身便要后撤,仙人充滿得意地一笑,抬手就要降下第二鞭。

    眼見黃泉女不敵,鳳清韻見狀微微蹙眉,隨即拔劍而出,身形一晃間,驀然攔下了那一鞭。

    那仙人見狀嗤笑一聲:“還有送死的——”

    然而他話尚未說完,鳳清韻冷著臉反手一劍既出,竟直接隔空斬斷了那條仙鞭!

    天地之間突然靜謐一片。

    狐主與木庭婉趕到之時,看到的就是這幅畫面——鳳清韻一人一劍,于云端傲然挺立,面對十幾個仙人,面色卻嵬然不動,宛如殺神降世一般,冷冷地看著那些人。

    眼見鳳清韻毀仙器的輕描淡寫之態和黃泉女費盡全力的模樣截然不同,眾仙回神后陡然變了神色。

    緊跟著,當他們從鳳清韻身上感受到那股凜冽的殺氣時,他們的神色更是難看到了極點。

    ——區區小世界花妖,便是靈妖兩氣雙修,怎會有此等金仙水平!?

    待他們回神之后,一時間再不敢托大。

    眾仙對視一眼,竟不顧各自顏面,扭頭直接祭出仙器,十幾人同時攻向鳳清韻,儼然一副要將他一擊必殺的姿態!

    誰也沒想到只是一個照面,這幫仙人便會直接一起用出看家本領。

    電光石火之間,不少修士根本就來不及反應,鳳清韻自己都深知避無可避,只得咬牙將麟霜劍擋在面前。

    狐主見狀大驚失色,可他僅剩八尾,如今又遠隔千里,根本來不及飛身前去營救。

    而當仙器尚未襲至面前時,磅礴浩蕩的仙力卻率先鋪天蓋地壓了下來。

    鳳清韻剛經歷一場惡戰,此刻有在驟然間迎戰真正的仙人,內息空虛之下,尚未當真交戰,嘴角便被那仙威硬生生逼出了一縷鮮血。

    那被他毀了鞭子的仙人見狀冷笑,抬手驟然加快仙力輸送,數枚宛如柳葉般的仙器率先而至,直接將他身上的劍袍盡數割裂,露出了內里同樣被割開的肌膚。

    鳳清韻對肌膚上的刺痛熟視無睹,可下一秒,他卻感覺劍袍之上,那所剩無幾的魔息竟突然凝成實質,毅然替他擋下了余下的柳葉刀。

    可這也就意味著,他所保留的,最后一絲屬于龍隱的魔息,此刻也終于消失不見了。

    鳳清韻回神后突然怒不可遏,他竟然就在內里虧空的狀態之下,硬是靠著肉體之力,抬手硬生生劈出一劍!

    劍光沖天間,那仙人正震驚于自己的第三尊仙器被毀,來不及反應間,便被鳳清韻一劍當胸貫穿!

    誰也沒想到鳳清韻在此種圍攻之下竟然還有余力出手,甚至還能一擊斃命!

    其余仙人見狀驚怒不已,當即加重了手頭仙力的輸送,十數尊仙器撲面而至,而鳳清韻這怒極之下的一劍,像是回光返照般榨干了他的所有靈力。

    眼看著無數仙器向他襲來,他卻站在原地連動都有些動彈不得了,黃泉女咬了咬牙,正準備沖上前替他擋下這一招,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聲音卻宛如驚雷般驀然在所有人的耳畔炸開——

    【區區蠅營狗茍之輩,也配碰他?!】

    此話一出,天地間所有人俱是一震。

    身為外來者,仙人們心神震蕩間緩了良久,才驀然意識到那聲音到底是什么意思,臉色驟變間想要收手,可為時已經晚了——無數道天雷突然從他們頭頂降下降世,首當其沖者來不及用仙器庇護,竟瞬間便被劈成了一段焦炭!

    而那天雷竟不分敵我,黃泉女見狀大驚失色之下連忙躲避,她手中那截來不及攥緊的斷臂便被天雷一下子劈成了真正的枯骨。

    雷鳴宛如戰鼓般響徹云霄,銀蛇霎時于天幕之間劃過一道閃光,頃刻之間,剛剛降世的十幾個仙人在天雷之下竟覆滅了三成有余!

    其余僥幸逃生的仙人攥著他們的仙器愕然扭頭,卻見在那堪稱煉獄的雷鳴電雨中,唯獨鳳清韻一人持著寶劍,毫發無損地站在其中。

    電光擦他肩膀而過卻不愿傷他分毫,轟隆的雷鳴聲在他耳畔響起,反而更像是什么人的低語。

    仙人們見狀,終于在極端的驚愕中意識到了什么——這個劍修便是傳言中,此方世界天道所偏愛之人!

    無數目光或震驚或恐懼地看著他,可鳳清韻卻茫然地站在那里,巨大的悲愴陡然浮上心頭,若不是身陷極境,他幾乎要在此刻落下淚來。

    ——他竟未能在第一時間聽出那人的聲音。

    他已經徹底將他的聲音忘記了。

    甚至在情感之上,他能明顯地感受到,那種隔霧看花般的微妙抽離感正在逐漸發生,他閉了閉眼,企圖咽下苦果,不去思索那些可能的痛苦。

    可他的腦海中還是忍不住浮現了一個問題——龍隱替他強行閉合通天之路的代價,是不到兩日便失去了對天路的掌控力。

    那眼下悍然為自己出手的代價又是什么呢?

    第75章 休止

    外人眼中, 只能看到那雷劫撫過鳳清韻的肩膀,宛如愛撫一般不忍傷他分毫。

    而只有鳳清韻自己能感受到,源源不斷的靈力正從天雷之間輸送到他的丹田, 就像是兩人初見之時,那人以鮮血為媒, 送到他體內的魔息一樣。

    鳳清韻再忍不住般閉上了眼睛,他死死地攥著麟霜劍,心中的情緒一下子濃烈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然而驚世的天雷中, 只有他還有空在其中傷春懷秋, 剩下那僅剩的八九個仙人于驚恐之中當即抱頭鼠竄,恨不得把自己所有壓箱底的仙器都給祭出來以擋天雷。

    而其余修士見狀躊躇不定,一時間也不敢上前,生怕自己和黃泉女一樣被殃及池魚。

    降世的仙人自顧不暇, 通天之路就那么空在那里, 按理來說此刻該是極佳的飛升之機。

    但原本到場的六位渡劫中,龍隱歸位,慕寒陽已死, 而黃泉女原本倒是和鳳清韻一樣半步飛升,可眼下她被仙人一鞭打斷了右臂, 修為自然跟著受損, 暫時沒了飛升的機會。

    青羅的情況和她類似, 九尾斷其一, 境界也有些受損。

    鳳清韻則是有意壓制自己的飛升之力,剩下唯一一個有飛升之力的木庭婉, 可身為醫修的她, 眼下亦選了和鳳清韻一樣的道路,特地壓抑了自己原本的境界, 只為留在此世救治更多的修士。

    如此一來,通天之路打開,可眼下一時間竟無一人飛升,倒也成了一副奇景。

    不過與之相對應的卻是,此方世界之外,倒是也并無仙人繼續降下。

    這和鳳清韻在龍隱回憶中所看到的上古之戰的慘烈幾乎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很明顯是仙界也出現了什么異樣。

    而似乎是為了驗證鳳清韻的猜測一樣,待天雷逐漸消散之后,那些灰頭土臉逃竄的仙人先是一怔,隨即幾乎是立刻便發現了端倪,大喜過望道——“天道的意識正在消散!”

    其余仙人見狀一頓,驀然回神,抬眸望向天際,卻見天雷竟真的消散了。

    他們對視一眼后,立刻大喜過望。

    這群人前一刻還被天雷追得抱頭鼠竄,下一刻便換了副嘴臉,當即扭頭對鳳清韻嘲笑道:“天道之怒,不過如此。天道今日為你一怒,明日便要加速消弭,與尋死何異?”

    鳳清韻被他們一句話戳在了痛處,聞言當即冷笑拔劍:“明日如何,與爾等無關,今日,此地便是爾等葬身之地!”

    眾仙聞言當即冷笑:“好大的口氣,天上仙眾三千人,沒有天道庇佑,殺你們這等小輩,易如反掌!”

    他們放完狠話,當即便要再次動手,然而他們在方才的雷劫中遭遇了一番消耗,鳳清韻卻是經歷了徹徹底底的恢復,見狀根本不怵他們,驀然拔劍,竟直接悍然迎戰,一劍架住了三尊仙器!

    在場其余修士見狀陡然回神,立刻祭出法器飛身上前,雙方人馬立刻纏斗在了一起。

    卻見天幕之間彩光驟現,金屬錚鳴聲回蕩于天地,廝殺之聲不絕于耳。

    可兩方人馬戰至黃昏,甚至鳳清韻接連斬殺兩名仙人后,天路之間依舊悄無音訊,遲遲未見有人繼續降世。

    眾仙越打越心驚,面色也從一開始的游刃有余,變成了驚疑不定。

    他們這幫人私自下界,本就在境界上受小世界天道束縛,再這么耗下去,恐怕也要淪落到那些殘仙的境地。

    一個拿著拂塵的仙人顯然是生了逃跑之意,亂了陣腳后,當即被鳳清韻找到機會一劍斬落。

    他身邊的仙人眼睜睜看著他被劈作兩節,當即驚怒道:“金水那幫散仙到底去哪了,怎么遲遲不來,難道要出賣我們不成!?”

    他終于點出了眾仙心中驚恐之事,此話一出,一個拿著太極卦盤的仙人沉下臉色,隨即驀然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在卦盤之上,閉眼似是在倒算什么。

    其余仙人見狀竟咬牙上前,不顧生死將他護在身后。

    鳳清韻見狀微微瞇了瞇眼,幾不可聞地緩下攻勢,顯然是也想知道仙界發生了什么。

    片刻過后,那倒算天機的仙人竟驀然吐出了一口鮮血,而后陡然抬眸不可思議地看向天幕——“不,不是他們背叛……通天沒有死……”

    他把話說得顛三倒四的,其余仙人聞言俱是一愣:“你說什么?!”

    那人大驚失色,抱著卦盤就要遁逃:“通天歸位了!”

    其他人聞言紛紛大駭,有一個仙人回神后,見狀厲聲吼道:“你跑什么!?回去送死嗎?!”

    那人一愣,被他一語點醒后臉色突然差到了極致——既然緊隨他們的那群散仙眼下沒有降世,便說明這群殘仙恐怕已經被通天控制住……甚至可能已經被斬殺了。

    如此一來,他們若當真回去,基本上和送死無異。

    雖然天條對天神私自下凡的懲罰更重,可通天此人向來以面冷心更冷聞名仙界,區區天條而已,在通天那個瘋子眼中根本不算什么,他就是干出血洗三十三重天的事恐怕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此刻,僅剩的六個仙人對視一眼后,竟生出了和不久之前那堆殘仙一樣的想法——跑!

    仙人畢竟是仙人,正面打不過,逃跑時的速度卻是一騎絕塵,不少修士根本沒反應過來便被他們六個逃出去了數千里。

    唯有幾位渡劫立刻回神追了上去。

    鳳清韻雖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可聽到“通天”二字后,他還是在電光石火之間猜到了些許端倪——天道既已歸位,先前被祂庇佑殘存的正神魂魄自然也該回歸正位。

    或許是通天老祖歸位后將此事告知了其他神明,亦或許只是他一人出手,但無論如何,剩余那些準備降世的仙人恐怕已經被截殺或者抓捕了。

    這幾乎算是近些天來的最好消息了,這同樣也意味著,只要抓緊時機殺了這剩下的六個仙人,一切便會迎刃而解。

    也只有這樣,龍隱的犧牲,也就不算白費。

    想到這里,鳳清韻壓著心下的顫抖,驀然抬眼,用靈氣將聲音傳于天地——

    【天上之仙已被通天老祖盡數殺盡,只余此六人爾,殺盡六賊,則天下太平,飛升無阻!】

    此話一出,眾人皆為之一震。

    正所謂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懼,而當希望就在眼前時,人反而能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潛力。

    黃泉女率先抬眸,兩眼之間近乎放光——殺了這六人,仙路便近在咫尺,飛升之后,將再無人可用生死拿捏于她!

    思及此處,她低頭從儲物戒中拿出了一塊鮮紅跳動的血塊,狐主見狀眼皮一跳,剛想問這不祥之物是什么,下一秒卻見她竟直接將血塊吞入腹中,實力驀然提示了一大截!

    而后她整個人突然提速,直接抓住最末尾的仙人,宛如母獅一般低頭照著他的后頸便是一咬——“啊——!”

    一聲慘叫過后,她竟硬生生咬斷了那仙人的脖子!

    那仙人瀕死之前怒極,似是難以忍受自己如此狼狽的死態,隨即毅然自爆,黃泉女來不及躲避,整個人幾乎被炸爛了半邊身子。

    然而旱魃乃大兇之獸,半邊身子俱毀,她竟依舊未死,甚至連境界都未從渡劫降下——尸祖之名,果真名副其實!

    可其他五個仙人見她如此狼狽,有四個都不由得一頓,登時起了將她置于死地的念頭——在他們眼中,木庭婉一屆醫修,自然入不得他們眼中,故而此界拿得出手的渡劫,不過三人而已,若是能截殺黃泉女,所剩僅鳳清韻與青羅兩人,他們的生還概率便大大增加了。

    想到這里,四人驟然止住腳步,轉身之間便要向黃泉女出手!

    鳳清韻見狀拔劍而上,一劍便架住了為首的兩人。

    其余兩仙見強攻不成,身形一晃間,陡然便來到了鳳清韻身后。

    然而下一刻,八條狐尾瞬間而至,硬生生裹住兩仙,當即便給鳳清韻解了腹背受敵之圍。

    可青羅論實力只能稱得上妖族第三人,眼下斷一尾卻要拘兩仙,他的面色幾乎是肉眼可見地蒼白了下去。

    其中一仙在四根狐尾的裹挾下,依舊能咬牙伸出手,而后驀然一點,一把鋒利無比的鑲金玉簪便出現在了面前。

    青羅見狀面色幾變,卻又不敢完全撤開狐尾,最終他竟陡然從兩仙人身上各收回一條尾巴擋在身前,打算僅憑著兩尾擋下那仙人一擊!

    那仙人見狀冷笑一聲,似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下一刻,玉簪卻并未向早有準備的青羅襲去,而是一個轉彎,直接刺向了鳳清韻的后背!

    黃泉女半邊身子被炸,根本來不及反應,青羅見狀更是心下震顫,目眥欲裂間卻也來不及出手。

    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破空的鳴音驟然在幾人耳邊爆開,比青羅之尾更為雪白的九條狐尾突然憑空出現,穿仙器宛如穿紙一般將其洞穿,隨即毫無停留之意,一個極速轉彎,掉頭連帶著將青羅尾下的那兩個仙人一起貫穿!

    這一切幾乎發生在瞬息之間,所有人幾乎都未反應過來,鳳清韻一愣,當即扭頭看向來人,而青羅看到來人時,竟比他還要震驚:“……天狐?!”

    “嘖,好沒禮貌的小狐貍。”來者輕描淡寫道,“沒人告訴你見了本王要喊前輩嗎。”

    ——來者竟是初代妖主,通天老祖的道侶,天狐青丘緣!

    對上鳳清韻訝異至極的目光,他上下打量了鳳清韻一下后挑眉道:“小薔薇……長得果然漂亮,怪不得那天道對你念念不忘呢。”

    鳳清韻一劍接下仙人一招,嘴上卻忍不住道:“妖主既已恢復記憶……那通天老祖歸位之事。您可知曉?”

    “你能別把他喊得那么老嗎?”天狐嘖了一聲道,“我實在沒辦法接受自己被老牛給拱了……至于歸位之事,他在我床上白日飛升,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歸位之事?仙界之事你不必擔憂,殺盡這剩下的三個仙畜,事情便算結了,上面的事有他料理。”

    說到這里,天狐大手一揮道:“這兩個雜仙交由我等便是,你去追跑掉的那個要緊,若是當真跑了一個,留下后患可就麻煩了。”

    他顯然對追殺仙人一事很有經驗,深諳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的道理。

    不過他說到這里后一頓,抬眸看向天際:“——通天臨歸位之前曾告訴我,你若是在今日之前了結此事,說不定還能見你那心上人一面。”

    鳳清韻聞言心下一凜,來不及和他說那么多,拎著劍轉身便追了上去。

    然而遁逃的那個仙人似是有什么隱匿行蹤的法子,鳳清韻跟著氣息于天幕之間追了一路,卻在某處驀然失去了對方的蹤跡。

    他腳步一頓,拎著劍蹙眉看向四周——跑了?

    不對……

    鳳清韻卻在隱約之間嗅到了一絲危險,他攥著劍蹙眉看向周圍,然而就在此刻,異狀陡生!

    他只覺手中一輕,再抬眸時,卻見麟霜劍竟憑空握在了另一人手中!

    那仙人拿著他的劍不緊不慢地踏虛空而來,嘴角還帶著些許嘲弄的笑意。

    ——他并不是在逃竄,而是在找機會將鳳清韻引開!

    鳳清韻蹙眉之間一眼便認出,此人所用的仙法恐怕便是上古傳言中的“偷天換日”之法,此法乃盜門座下的一種古法,傳聞此法修到極致之時,可偷換天地,顛覆山川。

    然而仙人降世本就受諸多禁錮,此人先前并未出手,顯然是施法范圍受到了限制,不然也不會將鳳清韻單獨引出才敢出手了。

    鳳清韻想到這里并不言語,只是冷著臉色抬眸看向他。

    仙人見狀一笑,剛想說什么,下一刻,鳳清韻卻驟然抬眼,他手中明明空無一物,卻硬是劈出來撼天動地的一劍!

    那仙人躲避不及,半邊身子直接被他劈出一道巨大的傷口,麟霜劍驀然從他手中墜落,鳳清韻抬手便奪將劍奪了回來。

    然而仙人根本顧不上這些,極端的驚詫此刻甚至掩蓋住了他身上的痛苦,他緩了良久才驀然回神,驚怒交加道:“——燃境界為劍意,你這和尋死何異!?”

    對于修真者而言,境界幾何便代表壽數為何。

    連壽數無窮的仙人都少有拿境界作兒戲的,然而鳳清韻聞言卻絲毫不在乎,只是垂眸看著終于回到的麟霜劍,好似在透過它看什么人。

    確認劍柄與劍鋒均毫發無損后,他才抬眸輕描淡寫道:“本尊如何,便不勞將死之人費神了。”

    仙人見狀一下子咬緊了牙關,深知就算再把對方的本命劍奪來,恐怕也是徒勞。

    ——這就是個死了男人連壽命境界都無所謂的瘋子花妖,別說是奪了本命劍,就是奪了對方手中的一切法寶,恐怕也擋不住對方燃境界為劍將他砍死。

    鳳清韻面無表情地抬起手中之間,死亡的預兆突然籠罩了仙人,惹得他渾身戰栗之余,驀然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潛能——他在鳳清韻的儲物戒中窺探到了一絲脈動,那里似是藏著一個生靈。

    仙人愣了一下后當即捂著被劈開的右眼一笑,鳳清韻見狀劍鋒一頓,心下驀然有了種不詳的預感,下一刻,那人的氣息再次消弭在了天地之間。

    “小劍尊——”那仙人的聲音下一刻卻從他身后響起,“本仙勸你,還是不要輕舉妄動了。”

    鳳清韻反手便要向他刺去,可看清楚那人手中拿著什么時,他的動作卻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只見那仙人捂著鮮血直流的眼睛,卻依舊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因為瑟瑟發抖的鮫人蛋正被他拿在手中。

    “堂堂謫仙,手段竟下作至如此地步!”鳳清韻面色驟變,劈手便要去奪,“把它給我還回來!”

    那仙人卻笑著往后一撤,知道自己這一賭是賭準了,于是整個人瞬間便猖狂起來:“想讓本仙將它還回去?可以啊——不如拿你來換,如何?”

    鳳清韻瞳孔驟縮,仙人氣息陡然消散,突然降臨在了他的身邊,湊到他耳畔道:“你說若是你在我手中?天道會不會庇佑我呢?”

    鳳清韻當即冷笑:“癡心妄想!”

    “沒錯,本仙確實是癡心妄想。”那仙人聞言竟也不惱,只是笑道,“畢竟你的好天道眼下連自身都難保了,怎么會顧得上你啊?”

    他似是看出了鳳清韻的投鼠忌器,竟敢踩著鳳清韻的雷點往下碾:“祂的人性正在被逐漸抹殺,神性回歸之間,無暇他顧,連天雷都只剩下那可憐的一點……堂堂天道,為了一個花妖落得如此地步,真是可憐至極啊。”

    鳳清韻的面色已經沉到了谷底,可那仙人還是不怕死地推測道道:“你這么寶貴一顆平平無奇的鮫人蛋,難道想讓這顆蛋記住天道,然后再以此提醒自己記住祂嗎?”

    “——這是鮫人一族唯一的血脈。”鳳清韻聞言終于冷著臉開口道,“上蒼有好生之德,你身為仙人卻拿此作威脅,就不怕造天譴嗎?!”

    看著鳳清韻難看至極的面色,仙人卻笑得放肆起來:“不用裝的那么無私,你養它至今,不也是為了利用于它?只是可惜,枉費你那好天道那么愛你,你怎么卻連記住他的勇氣都沒有,居然還要依靠外物——”

    “你說,眼下我要是把它輕輕捏碎……”

    “砰!”他微微一笑道,“就像這樣,會如何呢?”

    鳳清韻沉著臉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眸色暗如深淵,面上卻并不言語。

    那仙人還以為他是故作鎮定,當即笑了一下道:“不如這樣,你替本仙殺了剩下那幾個渡劫,本仙便考慮一下把這顆蛋還給——”

    然而他話還沒說完,整個人突然一滯,好似粘上了什么一般,竟再動彈不得地僵在原地!

    鳳清韻一言不發地垂眸看向兩人身旁那道幾乎透明的黏絲——迴夢蛛絲,堪稱萬毒之王,一經沾染,便是仙人也無濟于事。

    “仙君剛才說什么?”一道不緊不慢的女聲緩緩而來,“想要殺誰?本座沒聽清楚,不如勞煩仙君再說一遍。”

    可她口中的仙君,此刻已經被蛛毒麻痹到連話都說不出來的地步了,只能掙扎著扭頭,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此方世界的渡劫不是只有那四人而已嗎!?怎么還有妖修?!

    卻見一穿著紫色長裙,秀發及腰的艷麗女子,此刻正坐在漫天的蛛網之中,她的腳踝處還戴著樟木新枝做的腳環。

    “既然來了別人的地盤——”她抬手猛地一抓,拿過快被搖散黃的蛋,抬手一扔,扔給了鳳清韻,“就該有點做客的規矩,否則落得個埋骨他鄉的地步,豈不惹人笑話?”

    蛋蛋嚇丟了魂一樣,若是它有人形,此刻恐怕已經撲在鳳清韻懷中嚎啕大哭了。

    鳳清韻見狀連忙揉著它的腦袋:“乖乖不怕,是爹爹一時疏忽,對不起寶寶……”

    蛋蛋乖巧地靠在他懷中,雖雖然被嚇破了膽子,但依舊十分乖巧,顫抖了一會兒便逐漸平復下來了。

    鳳清韻見狀才松了口氣,扭頭和迴夢妖皇道:“多謝妖皇相助——”

    “好了,閑言少敘。”迴夢妖皇擺了擺手,懶懶道,“這人交給我和那老女人料理便是,你還是趕緊帶著這顆蛋去找你相公吧。”

    “畢竟你那道侶可還在天上等著你呢,去晚了就真成寡夫了。”

    她話音未落,那仙人便被漫天的蛛絲一擁而上,直接裹成了一個雪白的繭子。

    不知道她的蛛絲上還有什么別的毒,原本都已經被麻痹徹底的仙人,此刻竟在其中劇烈掙扎起來。

    迴夢妖皇打了個哈欠道:“別掙扎了,本座這蛛絲隔絕萬物,你就是插翅也難飛出去,安心等死吧,仙君。”

    鳳清韻見那仙人果然像是被蛛網粘住的獵物一樣動彈不得,聯想先前天狐跟他說過的話,一時間不由得有些想走。

    可他又有些害怕出什么變故,正當他躊躇不決之際,一股溫和的妖氣突然撲撒而來——妖主亦至了。

    卻見一個身著青衣,看起來溫婉嫻靜的女子凌霄踏空而來。

    這還是鳳清韻第一次見到妖主化為人身的樣子,任誰第一眼見到她,恐怕都不會將她和傳聞中的萬妖之主聯系在一起。

    “劍尊請去吧。”見到他后,她當即便柔聲勸道,“二位為天下所做良多,剩余之事,便交由我等吧。”

    鳳清韻聞言再遏制不住心中所念,當即一抱拳,轉身連飛濺在身上的血都來不及擦,便向遠處飛奔而去。

    然而天地偌大,天狐又沒有告訴他具體位置,鳳清韻其實根本不知道該去哪里見那人最后一面。

    可冥冥之中,他似是又有預兆。

    剛經歷一場惡戰,鳳清韻丹田之內近乎虧空至極,可他根本不顧丹田間隱約傳出的刺痛感,硬是燃盡剩余的靈力,連帶著連妖氣都耗費得一干二凈,才緊趕慢趕地趕到仙宮旁的天山處。

    而他剛一落地,便見他此世蘇醒后尋找了半日也未找到的熟悉山洞,赫然便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鳳清韻愣了三秒后突然淚如雨下,終于想明白了自己此世一開始為什么兜兜轉轉亦沒能找到那處山洞。

    ——這根本就不是天山自然形成的山洞,只是那人瀕死之時想看他一眼,因此找到一處最靠近他的地方幻化出的一方天地罷了。

    可前世龍隱明知他身在仙宮,卻并未敢將空間開辟于仙宮之內,最終只敢選了這離仙宮最近的天山腳下。

    ……他怕冒犯到自己,讓自己厭棄。

    鳳清韻幾乎將指尖扣進了手心中,他含著淚閉目之際,卻難以控制地想起來,就在不久之前,這人于天門大典上以自己道侶的身份登堂入室時,眉眼間那副壓不住的得意模樣。

    ——他明知道大典結束便是他歸位之時,卻依舊發自內心的高興。

    鳳清韻再忍不住,捂著嘴一邊流淚一邊沖進了那個山洞。

    和前世漆黑一片而且遍地黃泉水滿貫的猙獰景象不同,這一次的山洞白茫茫一片,干凈得好似空無一物。

    鳳清韻一邊落淚一邊快步往里走,沿著那股白光走了不知道多久,遠處隱約間透出了一股金色。

    鳳清韻見狀一愣,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哭得太狠出現錯覺了,然而當他勉強擦干眼淚,以最快的速度走近之后,他才意識到,那不是錯覺——那是龍隱。

    看清楚那人狀態的一瞬間,鳳清韻驀然愣在了原地,隨即愕然地睜大了眼睛,眼淚不受控制地從眼眶決堤而出。

    此刻的龍隱整個人全部變成了金色,好似用金子塑造的人像一樣,靠坐在那里一動也動不了。

    更讓鳳清韻心碎的是,堂堂魔尊,堂堂天道化身,此刻卻被融掉了半邊身子,連那張英俊的容顏,眼下也已經僅剩一半了。

    而更可怖的是,他剩下的半邊身子,此刻依舊在緩緩融化,融化而成的金色流沙,正流向他身后那一眼看不到邊界的“金海”之中,再難返回。

    ——他的心上人,正在被【秩序】一點點同化,直至徹底融入那片【秩序】之中,徹底喪失作為個體的意志。

    鳳清韻從未像此刻一樣這么清楚地意識到,歸位對于龍隱來說到底是多么殘忍的一件事。

    他捂著嘴驀然泣不成聲,無邊的苦痛幾乎瞬間淹沒了他的所有理智。

    他不敢去想,以眼下這種看似緩慢的融化速度,為什么短短幾日,龍隱便成了這幅模樣。

    ——擅以天道的意志使用權柄,代價便是如此。

    然而龍隱并不后悔,更沒有絲毫怪罪鳳清韻的意思。

    甚至這人看到他的第一眼,說的第一句話竟是:【別哭,小薔薇。】

    而緊跟著的第二句話便是——

    【本座現在不好看,不要看了,乖。】

    第76章 別離

    龍隱讓他不要哭, 鳳清韻聞言反而哭得更兇了,以至于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當即撲向那人懷中, 淚混著血流了一臉,看起來好不可憐。

    此刻龍隱整個人抱起來的觸感就像是抱一個融化到一半的雕塑一樣, 沒有任何溫度,亦沒有任何呼吸和心跳,涼得人心下發麻。

    那金色的, 宛如融化的金沙一樣的流體蹭了鳳清韻一臉, 他卻完全不管不顧,埋在對方的脖頸處一個勁地往下掉眼淚。

    可他哭卻并不出聲,就那么死死地咬著下唇,任由淚水順著睫毛往下淌。

    分明前一刻還是殺人不眨眼的模樣, 下一刻卻掛著淚哭得我見猶憐, 如何讓人不心碎。

    然而龍隱不愧是天道,果然非一般人,見狀竟然還能笑得出來:【鳳宮主果然是一代英豪, 抱著半截相公都不害怕。】

    明知道這人是故意想逗自己笑,鳳清韻卻怎么也笑不出來, 他甚至哭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淚珠不斷地洶涌而下, 哽咽了半晌才哭著道:“我好想你……可我已經……”

    ——【可我已經連你完整的模樣是什么, 都已經想不起來了。】

    這對鳳清韻來說簡直是毀天滅地的打擊,他甚至沒辦法將此宣之于口, 只能擁著人一味地流淚。

    那眼淚之中飽含的不止是思念和悲傷, 還有愛意和說不盡的委屈。

    龍隱見狀心都碎了,再沒了逗人的心思, 連忙在他心中哄道:【好了好了,沒關系的……不哭了乖,我相信你,我相信我們小薔薇一定會很快很快就能把我想起來的。】

    然而他越是安慰,鳳清韻反而越是想落淚,他眼角不斷留下的眼淚就那么順著臉頰滴在龍隱融化而成的金流中,隨即一起匯入他身后那看不見邊際的金海中,消失不見了。

    鳳清韻摟著人一言不發地看著這一切,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恨不得自己也化作一捧流沙,這樣就能永遠涌入這股金沙之中,再不分離了。

    可那種沖動的念頭只是一瞬,快到連龍隱都未能窺見,便徹底消失不見了。

    ——若是被他聽見,他肯定會不高興的。

    鳳清韻埋在那人的肩頭暗暗想到,而后以極快地速度收斂了一切陰暗的情緒,只是閉上眼任由悲傷和眼淚一起擴散。

    龍隱眼下動彈不得,又見他哭成這樣,整個人心都碎了,根本來不及發現——那些仙人用了上百年才研究出的控心之術,鳳清韻短短十幾天便學會了。

    故而他自然也就不知道,方才短短幾秒的時間內,鳳清韻心下到底閃過了多么陰暗的想法。

    而待到重逢之日,這人如何借著控心之術戲耍于他,這就是后話了。

    眼下從表面上看起來,任誰恐怕都看不出這抱著道侶哭得肝腸寸斷的大美人,殺人如砍瓜切菜時到底又是怎樣一副光景。

    龍隱眼見怎么勸都勸不住,最終只得作罷,像個人形雕塑一樣靠在那里,任由那人抱著他哭了個徹底。

    待到鳳清韻的眼淚終于少了幾分后,龍隱見機立刻道:【這可是分別前的最后一段時光了,雖說小別勝新婚,但鳳宮主難道當真打算就這么哭過去嗎?】

    此話一出,才算是踩到了鳳清韻的命門上。

    他頓了一下后,終于松開龍隱,緩緩從對方懷里坐直了身子,忍著喉嚨的哽咽,一言不發地擦了擦眼角的眼淚。

    卻見他面頰上粘得全是淚水和從龍隱身上蹭來的金光,一眼看上去無比可憐,就像是被人強按著打了標記,正在委屈的流淚一樣。

    甚至他身上那件由龍隱親手繡上魔紋的劍袍,此刻也被之前的戰事磋磨得不成樣子。

    不少破裂的布料之下還能看見勉強愈合的肌膚,配上他那泫然欲泣的表情,整個人怎么看怎么可憐。

    然而鳳清韻本人卻對自己眼下的狀況一無所知,他就那么坐在龍隱面前,執拗地攥著那人僅剩的左手,低頭一邊哽咽一邊擦著自己的眼淚。

    龍隱心下軟成了一片——他還只是一株連一千歲都不到的小薔薇而已。

    他原本該在自己的庇護下無憂無慮地長大,不該經歷那些風雪與嚴寒。

    好不容易求來了安穩而美好的一生,可他們的這一生又太短,匆匆一年過去,便要眼睜睜看著對方將自己遺忘。

    怎么可能甘心呢?

    他們還有那么多遺憾沒有圓滿,還有道侶大典沒有辦,還有蛋沒有孵出來,天底下還有好多好多的地方沒有去過。

    他甚至都沒能陪他走過一個百年。

    連凡人都不如。

    原來這天底下,僅僅是遺憾二字,便足以將人溺斃。

    可千言萬語匯在龍隱心頭,最終卻只化作了一句話:【鳳宮主哭得倒像是只小兔子。】

    他還是不忍心,不忍心將一切說出口,讓他本就傷心欲絕的小薔薇,哭得更難受。

    然而聽聞此話,鳳清韻卻咬著下唇難得沒有罵他,紅著眼睛緩了半晌,才開口啞著嗓子道:“……通天老祖歸位了,那位天狐大人跟我說,仙界的事不用我們考慮,他們自會處理好。”

    龍隱并不意外:【他們倆白吃白喝這么久,也該干點實事了。】

    【不過本座記得通天之前下界時,好像也是私自下界的吧?】龍隱自己快化成一團泥了,卻還有空幸災樂禍別人,【一碼歸一碼,估計天條也饒不了他,等那老狐貍飛升之后,他男人估計已經在牢里了。】

    “……?”鳳清韻聞言一怔,有些愕然地睜大了眼睛,“要坐很久嗎?”

    【坐應該是坐不了多久,但堂堂上神隔著天牢的水簾跟自己老婆相對無言,想想也挺樂的。】龍隱幸災樂禍了沒一會兒,便有些得意忘形了,【不過那玉佩精本身話就少,平常生活跟坐牢也沒什么兩樣,不必替他擔憂。待到他們把仙界那些腌臜事擺平之后,你上去的時候,剛好就清靜了。】

    然而這話不知道哪個字戳到了鳳清韻的痛點,他聞言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樣,當即抬眸紅著眼眶看向龍隱,一時間連眼神都在顫抖。

    龍隱心下一跳,驀然意識到自己到底哪說錯話了,于是連忙道歉道:【本座一時糊涂,說錯話了,宮主別生氣……】

    言罷他又趕緊改口道:【等到咱們一起飛升的時候,仙界就清靜了。】

    然而哪怕他改口快如迅雷,鳳清韻還是紅著眼眶坐在那里瞪他。

    他就那么死死地抿著唇,一副倔強到不愿落淚的模樣,看得人心疼不已,恨不得將他抱到懷里好好哄一哄。

    便是在前世天崩之時,鳳清韻明知道自己一生錯付,飛升無門,甚至以為自己再沒有來生時,也沒有像眼下這般悲慟過。

    龍隱頓時感覺自己是個混賬,一時間為了哄人什么話都說得出來:【本座當真說錯話了,求求鳳宮主大人有大量,饒了我這次吧。】

    【待到你想起來時,本座任你擺布,保證你怎么騙我,哄我,我都絕對不生氣,好不好?】

    鳳清韻聞言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撲簌著那被淚打濕的睫毛垂下了眼瞼。

    龍隱實在是沒辦法了,以為他還在生氣,剛打算再說些什么時,卻聽鳳清韻垂著眸子冷不丁道:“……我把慕寒陽殺了。”

    龍隱一愣,不知道他突然說這個干什么,但還是順著他的話道:【本座看見了,留那廢物活到現在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鳳清韻終于紅著眼眶抬眸看向他:“以后再也沒有這個人了,你不要再不高興了。”

    龍隱怔了半晌后驀然笑道:【本座身為正房,氣量那么大,怎么可能不高興呢。】

    他說著柔下了語氣:【從今往后,咱們都要開開心心的,宮主也要開開心心的,好不好?】

    鳳清韻卻只是抿著唇掛著淚不答話,龍隱見狀佯裝不滿道:【都道是等價交換,本座都答應任宮主隨意擺布了,宮主眼下怎么倒又裝起啞巴了呢?】

    然而鳳清韻一點等價交換的意思也沒有,他固執地移開視線,紅著眼眶不愿答應。

    ——沒有你,我怎么可能開心。

    龍隱見他倔強如此,心下實在是又酸又麻,還想再說什么的時候,鳳清韻便轉移話題般,直接從戒指中將鮫人蛋拿了出來,攏在懷中用妖氣溫養起來。

    蛋蛋昨天晚上才吃完飯,一天過去倒也不是太餓,于是吃飯時便一心二用地打量起周圍。

    心上人不遠萬里來看自己,就那么席地而坐,抱著鮫人蛋安安靜靜地溫養著。

    那實在是過于美好的一幕,美好到龍隱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恰在此刻,一滴金色的液體從鳳清韻臉頰流下,滴到蛋殼上,蛋蛋愣了一下,稍微往后仰了一點,就像是在抬眸看他一樣:【爹爹?】

    ——那是一道脆生生的童音,聽不出男女來,只是異常乖巧,聽起來可愛無比。

    聽到那聲音的一瞬間,鳳清韻一愣,隨即不可思議地低頭道:“……剛剛是寶寶在說話嗎?”

    見鳳清韻竟然能聽到自己說話,蛋蛋瞬間便把滴在自己蛋殼上的東西給拋之腦后了,轉而高興不已地喊道:【是蛋蛋!】

    【爹爹能聽到蛋蛋說話了,哇!】它興奮至極地蹭了蹭鳳清韻的手心,【爹爹親親!】

    這尚未破殼的小鮫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煩惱,明明剛剛才被人綁架走,眼下卻又開開心心起來。

    一時間,整個山洞內離別的傷痛都好似被它沖淡了。

    鳳清韻捧著他輕輕將它舉起,低頭吻了吻它的蛋殼,而后輕輕垂眸掩住了自己眼角的淚痕,揉了揉它的蛋殼道:“乖寶寶,看看你父親。”

    直到鳳清韻開口提醒,蛋蛋才轉過蛋殼“看”向那座宛如金子一樣的雕塑,進而震驚地意識到那竟然是龍隱:【父親!你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了?】

    龍隱反倒是對自己的狀態接受良好,輕哼了一聲道:【怎么,不覺得父親這個樣子看起來很厲害嗎?】

    【不覺得。】蛋蛋直言不諱道,【父親都只剩半截了,看起來有點丑。】

    鳳清韻心下一顫,眼神幾乎是瞬間就低落了下去,顯然是被戳到了傷心事。

    龍隱見狀立刻急了眼,當即恐嚇道:【你這倒霉孩子怎么跟父親說話呢?重新說!小心我給你黃搖出來。】

    面對如此殘忍的威脅,蛋蛋卻絲毫不害怕,而且還毫不記仇地仰著臉關心道:【父親是生病了嗎?】

    這倒霉孩子清澈又愚蠢,簡直是鳳清韻哪疼它往哪戳。

    龍隱連忙應了一聲:【是啊,父親得了見不到你爹爹就要融化的病。】

    【真的嗎!】蛋蛋被唬得信以為真:【聽起來好嚴重!】

    【騙你的,小傻子。】龍隱惡劣到連小孩子都逗弄,【你怎么這么好騙啊?孵出來不會真是個小王八吧?要是個小王八,我和爹爹可就不要你了。】

    從古至今,對小孩子殺傷力最大的一句話莫過于“你爹娘不要你了”。

    蛋蛋聞言立刻急了,當即緊張地抬臉“看”向鳳清韻,一時間都快急哭了:【爹爹,什么是小王八?蛋蛋不會是小王八吧?】

    眼看著這么小的孩子被龍隱帶的一口一個王八,鳳清韻眼角的淚尚未干涸,卻終于被迫從那股悲傷中抽離了出來:“……別聽他胡說八道,蛋蛋是鮫人,而且小王八……小甲魚也不是什么不好的靈獸,不要跟你父親亂學稱呼,對別人不禮貌。”

    【哦哦。】蛋蛋連忙道,【那什么是甲魚啊?】

    鳳清韻揉著它的蛋殼給它解釋道:“就是一種有背甲的靈獸,等寶寶長大了就能見到它們了……”

    此刻的他們就像是天地間最平凡的一家三口一樣,那些哀苦的,一眼望不到前路的命運,在此刻,都給這短暫的歡喜讓開了一條路。

    三人漫無邊際地聊了很多,似是故意回避那些沉痛的話題一樣,鳳清韻和龍隱一時間誰都沒有提到相關事,只是暢想著那些美好到失真的未來。

    只不過龍隱此人惡劣至極,不舍得欺負老婆,聊著聊著便總是撿著孩子欺負。

    他恐嚇蛋蛋,說他們要在孵出蛋蛋之后,飛升去仙界過二人世界,把它一個人丟在下界,讓它跟著白若琳或者月錦書修行,什么時候修煉到渡劫,什么時候再飛升去見他們。

    蛋蛋信以為真,一下子就炸了:【蛋蛋不要!】

    一邊說一邊還委委屈屈地往鳳清韻懷里拱:【爹爹……】

    “……你老是逗孩子干什么!”鳳清韻連忙把可憐的蛋蛋抱在懷里,揉著它的蛋殼安慰道,“你父親騙你呢,咱們不理他。”

    脾氣再好的蛋蛋此刻也被欺負出了情緒:【……父親壞,總是欺負蛋蛋!】

    龍隱聞言卻對蛋蛋的自稱非常有意見:【北辰道友,你有那么威武的名字,怎么老喊自己蛋蛋?這聽起來根本不像劍尊和魔尊的孩子,反倒像是誰家的小狗小貓,難道為父給你取的名字你不喜歡?】

    聽到他煞有其事地喊自己道友,蛋蛋一下子便被轉移了話題,當即解釋道:【可是之前的大灰狼喊蛋蛋蛋道友,月月姐姐也喜歡喊蛋蛋蛋蛋……】

    龍隱被它蛋過來蛋過去的說得頭大,連忙道:【好好好,你說什么是什么,停停停。】

    鳳清韻聞言驀然破涕為笑,忍俊不禁地看著他們倆。

    龍隱無可奈何地妥協之后,似是想彈一下蛋蛋的腦門,奈何他已經沒有手了,只能放棄了這一打算繼續道:【那么尊敬的蛋道友,還記得之前你爹爹給你的任務嗎?】

    蛋蛋立刻昂首挺胸道:【蛋蛋記得!】

    龍隱煞有其事道:【好,那就重復一遍聽聽看。】

    蛋蛋于是磕磕巴巴地重復起來:【父親叫龍隱,是爹爹的心上人,是……呃,是爹爹的道侶,還是——】

    它猶豫了一下,而后語出驚人道:【還是每天晚上陪爹爹睡覺的人!】

    此話一出簡直堪稱振聾發聵,連鳳清韻都從悲傷中抽離出來了一瞬——不能再讓月錦書帶孩子了!

    【好好好。】龍隱聞言卻忍俊不禁道,【看來你爹爹沒白養你。】

    然而可憐的小鮫人蛋腦子還沒桃仁大,被龍隱這么一打岔,一下子便卡在了那里,變成了一個小結巴:【還有……呃……還有……】

    鳳清韻終于忍無可忍地看了它那個王八蛋父親一眼,而后抱著蛋蛋低聲提醒道:“再過不久,爹爹就要忘了父親了……所以蛋蛋現在的任務是什么?”

    蛋蛋一經提醒,立刻了然道:【蛋蛋現在的任務就是要牢牢地記住父親,等到爹爹忘記他之后,幫爹爹想起來。】

    鳳清韻聞言溫柔地笑了一下,低頭吻了吻它的蛋殼:“對的,謝謝我們的乖寶寶。”

    得到了夸獎,蛋蛋越發乖巧起來,扭頭認認真真地觀察起龍隱。

    它還不懂什么叫害怕,只是覺得此刻的父親生病了好可憐,自己要好好完成任務。

    龍隱卻在此刻道:【錯了,你之后最要緊的任務,是別讓你爹爹難過,別的都無所謂,記住了,之后無論他想得起來也好想不起來也罷,你都一定要讓他開心。】

    蛋蛋愣了一下,壓根沒發育完全的大腦根本處理不了這么復雜的命令,當即轉過臉“看”向鳳清韻。

    鳳清韻聞言眼底泛起水光,面色溫柔地笑道:“別聽他的,聽爹爹的。”

    蛋蛋畢竟是吃著鳳清韻妖氣長大的,在兩人的命令矛盾之時,他當然以鳳清韻為主:【好的,蛋蛋聽爹爹的。】

    鳳清韻笑著摸了摸它的蛋殼,卻在垂眸之間掩住了眸底的淚光。

    之后在蛋蛋嘰嘰喳喳的聲音中,三人聊了很久,久到蛋蛋的聲音逐漸緩了下去,最終像是睡著一般,靠在鳳清韻懷中徹底沒了聲音,只剩下緩和平穩的妖氣起伏。

    鳳清韻一開始還以為是它累了,可緊跟著過了沒多久,他竟然也感受到了一股難以抗拒的困意。

    ——時間到了。

    鳳清韻怔了一下后,突然止住了話語,空間內一時間安靜得落針可聞。

    眼見著面前人再一次紅了眼眶,龍隱心疼不已,連忙和聲道:【好好的,怎么又哭了?】

    鳳清韻卻沒有說話,只是抬手擦干了眼角的淚珠,含著哭腔鄭重道:“……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好。】龍隱在他心中一笑道,【我相信你。】

    【別哭,我會一直看著你的,直到你想起我的那一日。】

    困意襲來,鳳清韻再忍不住,眼淚決堤而出,卻難以抗拒那陣困意被迫閉上了眼睛。

    【睡吧,小薔薇。】

    ——等你一覺醒來時,我會換一種方式陪在你身邊,所以,不要害怕。

    鳳清韻最終還是抱著鮫人蛋靠在那人懷中,不甘地閉上了眼睛。

    溫柔的白光灑滿了他整個身體,睡著之后,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中他們沒有來生,所有的遺憾都在第一世得到了圓滿。

    他們還在仙宮和魔宮辦了兩場道侶大典,道侶大典結束后的第一個春日,他看到山花開滿枝頭,滿室的芬芳和朝陽的光輝一起灑滿了大地。

    那是很好,很圓滿的一生。

    可在夢中走完一生后,鳳清韻站在終點時,卻看不清身旁人的面容了。

    他亦記不清那人的名字,只能感受到那人輕輕低頭,隱約之間,一個輕如鴻毛的吻落在他的面頰上。

    ……吻自己的人是誰?

    那人似乎說了什么,可他并沒有聽清楚。

    而后那人似乎是笑了一下,隨即在他腰上輕輕推了一下,將他送出了夢境。

    而后天光乍破,一縷皎潔的白光驀然灑在他的身上,再睜眼時,鳳清韻發現自己正抱著鮫人蛋睡在山野之間的無邊的月色中。

    那月光籠罩在身上并不顯寒意,反而透著股說不出的暖意,煨燙得他渾身發熱。

    然而身上的熱意卻并不足以遏制他心底的冷。

    此刻的他就好似大夢一場般,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悵然若失感。

    莫名的悲傷與刺痛縈繞在他的心頭,就好似將什么人徹底地從他生命中挖去那樣痛。

    可鳳清韻卻有些茫然地看向天幕間的明月,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為誰而痛。

    明月高懸在天幕,月色如此皎潔,可今夜竟是個上弦月。

    ……并非滿月的時候,也會有這么皎潔的月光嗎?

    鳳清韻不知道。

    他只是在這股月色下,沒由來地感覺到,他的花好像謝了,來年春天也不知道會不會再開。

    第77章 破殼

    鳳清韻最終在月色中, 抱著還在昏睡的蛋蛋回了仙宮。

    大戰結束后,所有人都彌漫著一股劫后余生的慶幸,再加上天路暢通, 飛升有望,整個修真界都籠罩著一股喜盈盈的氣氛, 唯獨仙宮內有些說不出的詭異。

    慕寒陽身為昔日的仙宮第一人,又在天門大典上弄出了那么大的動靜,眼下卻假天道之名死了。

    不但如此, 天下人還俱記起了他前世對鳳清韻所做的那些事, 仙宮的顏面簡直讓慕寒陽一人給丟盡了,一時間連他那些徒弟們都不敢再提他的名字。

    而如今,鳳清韻回到仙宮重掌宮主之位,不少慕寒陽的擁躉自然如芒在背, 恨不得日日夾著尾巴做人, 仙宮的氣氛能好才是有鬼了。

    不過鳳清韻的重點并不在此,通天之路徹底打開,黃泉女卻沒當成第一個飛升之人, 率先飛升的是恢復記憶的天狐青丘緣,他火急火燎地要去仙界找他的道侶, 大戰結束之后, 連尾巴上的血都沒擦便直接飛升了。

    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 鳳清韻正在仙宮正殿內著手處理災后的重建事務。

    ……道侶?

    聽到這兩個字, 鳳清韻不知怎的手頭一滯。

    他曾經唯一的道侶,不久之前剛死在他的手中, 甚至連尸體都被掩埋在了后山之中, 并未立碑。

    有一些修士曾小聲在背后議論他,說慕寒陽雖在前世冷待于他, 可并未取他性命,此世他卻如此利用對方,實在是殺夫證道,心狠手辣,修無情道或許更適合他。

    鳳清韻對此不以為意,唯獨對無情道幾個字眼,出現了些許停留,但很快便拋之腦后了。

    可眼下,他看著堆滿了玉簡的桌面,有那么一瞬間,他竟覺得上面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呢……?

    最終鳳清韻還是沒能想出來桌子上到底少了什么,他只是有些心煩意亂地起身,抬腳走到了正殿之外。

    今晚的月色依舊皎潔,鳳清韻抬眸看向那汪明月。

    大劫之后,他不知道為什么愛上了月光。

    從天山回來之后的每個夜晚,他只有沐浴在月光之下時,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寧靜。

    后來夜晚賞月便成了他的習慣。

    不過歸根結底這也只是一個突然冒出來的,沒有任何緣由的習慣而已,并未能激起什么聯想,也沒有什么異樣的事情發生。

    月亮只是月亮,日子也依舊如流水般過去。

    只是隨著時間推移,當黃泉女作為第二個飛升之人亦飛升之后,天下人都有些詫異——天狐身為上古大能,再加上趕得急,作為第一個飛升倒也說得過去,怎么第二個飛升的人竟是黃泉女,依舊不是鳳清韻?

    偶有得知內幕的人放出消息——黃泉女和鳳清韻在當年達成過協議,她正是為了率先飛升,所以才在大戰中出那么多力。

    如此想來,黃泉女身為第二個飛升的倒也勉強說得過去。

    不少人暫且按捺下了心頭的疑惑,都以為第三個飛升的會是鳳清韻,可當閻羅王輪回眼亦飛升后,鳳清韻依舊沒有半點飛升的意思時,天下人都驚呆了。

    ——那閻羅王不過是一個借天道余威,掌握輪回之力的眼珠而已,連他都能飛升,鳳清韻卻半點飛升的意思都沒有,這是因為什么?

    難不成是他依舊對前世耿耿于懷,要血洗了那些散布流言蜚語的人后才甘愿飛升?

    此流言一出,正道一下子人人自危起來。

    可鳳清韻自己卻好似不知道外人到底在想什么一樣,就那么雷打不動地在仙宮內待著,每日也并不怎么修行,只是在正殿內處理慕寒陽積壓了一年的事務。

    一日,鳳清韻正低頭看著那些玉簡時,白若琳卻火急火燎地沖進來道:“師兄,又有幾個修士登門來跟你道謝了!”

    大劫之后,鳳清韻成了天地間最大的功臣,無數人上仙宮為他道謝,亦有不少心下有鬼之人備受煎熬,輾轉反側之后,特意上門為前世之事向他道歉。

    鳳清韻聞言卻看著玉簡,頭也不抬道:“替我回絕便是。”

    白若琳聞言打了一道傳聲符出去,似是讓人替她去處理那些來客,但她本人卻沒走,反而支在鳳清韻的桌子上。

    她一開始沒說話,奈何鳳清韻根本不接她的茬,最終整個人只能跟泄了的皮球一樣道:“師兄,天狐老祖飛升了,冥主也飛升了……我聽姐姐的意思,她們妖族的三位妖皇也都在著手飛升之事。”

    鳳清韻終于抬眸看向她:“所以?”

    “所以我就是想問問……”白若琳猶豫了一下道,“……你為什么不飛升呢?”

    這其實也是天下人的疑問,按理來說,沒有人比鳳清韻更適合飛升第一人的名頭,可他本人卻半點沒有飛升的意思。

    鳳清韻聞言一頓,而后又搬出了曾經的借口:“仙宮之事積壓一年卻無人處理。慕寒陽畢竟死于我手,你又年幼未經事——”

    “停停停!”白若琳連忙道,“全天下人的記憶都恢復了,姓慕的前世那般對你,簡直死不足惜,師兄對此有什么好愧疚的?至于我,我兩世加起來都快五百歲了!師兄你別總拿此事搪塞我……”

    說到這里,她似是覺得正常的詢問從鳳清韻這里得不出什么答案,索性仗著自己年紀小撒起潑:“反正你今天要是不給我一個答復,我就不走了!”

    說著她竟抱臂往桌子上一坐,頗有些耍無賴的意思。

    鳳清韻見狀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心中明白,白若琳完全是因為關心他,才會如此不依不饒。

    最終他還是片刻的沉默后,如實道:“我總覺得,我不該飛升。”

    “……啊?”白若琳一愣,發出了不明所以的疑問,“為什么?”

    鳳清韻抿了抿唇,并未解釋,只是從儲物戒中那出了那顆鮫人蛋。

    不出他所料,蛋蛋剛一出來,便橫沖直撞地往他懷里拱。

    鳳清韻連忙擁住它揉了揉它的蛋殼以示安撫,可蛋蛋還是一副急不可耐想跟他說什么的姿態,奈何它沒嘴沒眼睛,儼然一副什么也說不清楚的小啞巴樣子。

    白若琳見狀倒是見怪不怪了:“師兄是因為蛋蛋才不愿意飛升的?”

    “嗯。”鳳清韻揉了揉蛋蛋焦急的蛋殼,“我總覺得它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要告訴我。”

    “它應該就是快破殼了鬧人而已。”白若琳卻有些不以為然,“一顆小小的蛋能有什么驚天大秘密。”

    鳳清韻不答,只是輕輕將蛋蛋托起來,嫻熟地喂起了妖氣。

    其實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遲遲不肯飛升,到底是為了什么。

    他清楚有些仙宮弟子懷疑他不愿飛升是因為不舍得宮主之位。

    那些人更加篤定于,鳳清韻今生遠走仙宮一年多,在外面顛沛流離那么久,如今慕寒陽一走,他肯定要留在宮中整治當年之人,不少弟子因此日日膽戰心驚。

    還有一幫人,腦子也不知道什么構造,竟然以為他是對慕寒陽舊情未了,雖殺了對方,卻依舊愛恨糾葛,所以才遲遲不愿飛升的。

    這兩種傳聞連白若琳都嗤之以鼻,鳳清韻本人便更不用說了。

    他自己當然知道一切的癥結根本不在仙宮和慕寒陽身上,但到底是因為什么,他自己一時間竟然也說不上來。

    在他現有的記憶中,前世的他和慕寒陽過到萬念俱灰,正準備和離之時,他自己卻死在了天崩之中,隨即偶然得到機緣重生在了大典的前一夜。

    今生的他毅然決然在大典上撕毀婚袍,一個人游歷四方,而后從鐘御蘭的魂魄那里得知了天道已死的真相,同時撿到了一顆奄奄一息的鮫人蛋。

    最終他一個人帶著蛋蛋走遍山川,找回了四象之心后,假借天道化形之說,將慕寒陽作為幌子,吸引天下仙人的注意,最終補天成功,打開天路,擊退十數個來犯的仙人后,功成名就,天地太平。

    如今海晏河清,四海升平,天下人哪怕背地里對鳳清韻一日殺十仙的殘暴有什么看法,明面上也不敢表露出來分毫,面對他時展現的只有欽佩和敬重。

    對于外人的看法,鳳清韻也并不在乎,他只是感覺這個跌宕起伏的故事有些不對勁,似乎少了點什么……

    少了點什么呢?

    他回答不上來。

    世界沒有留給他任何線索。

    直到有一次喂養鮫人蛋,他才從蛋蛋身上,發現了些許端倪。

    在鳳清韻的記憶中,蛋蛋一直是一顆很乖巧的鮫人蛋,每次吃飯都很聽話,一點也不鬧人。

    先前他帶著它在天下游歷,尋找四象之心時,有時來不及喂它,它便一顆蛋安安靜靜地待在儲物戒中,哪怕挨了餓也不吭聲。

    可如今,蛋蛋卻好似變了一個人一樣,每次吃飯時都不乖,總是在他懷里左扭又扭地蹭著他,一開始鳳清韻和白若琳一樣,也以為它是要破殼了,可后來過了一個月,它依舊還是一顆鮫人蛋,絲毫沒有破殼的意思。

    漸漸的,鳳清韻透過蛋蛋一系列的動作意識到——它好像是有話要告訴自己。

    可出了那個山洞,鳳清韻再沒了聽到蛋蛋心聲的能力。

    眼下那就是個不會說話也不識字的小啞巴,只能每天在吃飯的時候拱拱鳳清韻的胸口,什么也說不出來。

    得知此事的白若琳不止一次勸過鳳清韻,不如帶著蛋蛋一起飛升算了,到了天上再等它破殼也是一樣的。

    可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鳳清韻總覺得有什么事不能耽誤那么久,但他又實在想不起來是什么事,只是在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一個預兆——等到蛋蛋孵化出來時,他一直以來的愁緒,可能就能迎刃而解了。

    于是他眼下并未說話,只是抱著依舊鬧騰的蛋蛋喂著妖氣。

    白若琳見他不說話原本有些急,可看到這一幕后,她卻驀然一愣。

    她再一次從鳳清韻身上感受到了那股莫名的哀傷——從大戰結束那日開始,這種感覺就在他身上縈繞不去,久久未能消散。

    曾經有一些見過鳳清韻的修士,在心驚之余,曾偷偷在背后議論——那顆蛋不會是鳳清韻給慕寒陽生的吧?若是不然,為什么他每次用妖氣喂那顆蛋的時候,總是透著一股親手殺了丈夫,卻又滿目悵然的破碎感。

    白若琳對此的態度是冷著臉殺上門,把那群造謠的人全部揍了一頓,揍得哭爹喊娘才罷休。

    而鳳清韻得知之后并不在乎。

    ——他對什么都不在乎。

    甚至此刻的他坐在那里,就像一具失了魂魄的美麗空殼,看得白若琳心驚膽戰。

    ——蛋蛋孵出來的那一天,一切當真會迎刃而解嗎?

    白若琳也不知道,但她也盼著那天。

    盼著鳳清韻能從那蒼白的空殼中解脫出來的那一天。

    然而誰也沒有料到的是,那一天竟來得比大家想象得都要早,只是來得有些不怎么恰合時宜。

    天地之間,本就以實力為尊,大劫之后,修真界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以鳳清韻為首的新秩序,明面上根本沒人敢說什么。

    當時八方來客,正在仙宮商議天道歸位之后,原本由各勢力代為掌握的天道權柄,眼下怎么分屬的問題。

    比如曾經的香丘,眼下已經不需要支撐天幕了,是不是該派些大能去探查一二,看看有沒有解決靈氣無法在香丘之上停留的辦法。

    與之類似的還有黃泉界輪回臺的問題。

    不過這些事情大部分由妖族和黃泉族內部商議,來仙宮只是走個流程,確保天下人知曉,而且鳳清韻對此沒有異議。

    鳳清韻對此確實沒什么異議,甚至稱得上有些心不在焉。

    他和慕寒陽不同,完全不想當什么天下共主,但眾人推舉,責任在那里放著,他實在不好推拒。

    然而白白地坐在那里又實在無聊,鳳清韻就是在這時候,將蛋蛋抱出來溫養的。

    原因無他,蛋蛋今日實在是太鬧騰了,再在儲物戒里放著,鳳清韻害怕它把自己撞出問題來。

    好在今天來的人夠多,這孩子怕人的性格還是沒變,鳳清韻剛把它抱出來,它便一下子老實了。

    看著它那副瑟瑟發抖的沒出息樣,鳳清韻忍不住想笑,不過他面上還是忍住了,只是輕柔地抱著它用妖氣溫養起來。

    今天蛋蛋倒是難得乖巧,吃飯時也沒左扭右扭,似是被一屋子人嚇到了。

    然而正當鳳清韻快喂完時,整個大會也到了尾聲,代表魔界的月錦書卻在此刻冷不丁來了一句:“敢問鳳宮主打算何日飛升?”

    鳳清韻聞言一頓,剛想用原來的借口搪塞一下,蛋蛋一聽到鳳清韻和飛升聯系在一起,卻突然表現出了比往常任何一日都要急切的模樣,飯也不吃了,不斷地往鳳清韻懷里蹭,然后便一個不小心,一頭撞到了桌角,直接一聲脆響,全場鴉雀無聲。

    一旁的白若琳都被嚇懵了,生怕看到蛋黃撒一地的模樣,連忙起身去看,鳳清韻也被嚇了個手足無措,緊忙將蛋蛋抱起來。

    奈何他不碰還好,一碰那蛋殼碎得竟更徹底了,一片片往下落,連妖主都一臉凝重地看向這邊。

    隨即在無數人緊張無比的呼吸聲中,一只宛如藕節般白白胖胖的手從裂縫中探出,一節一節艱難地掰開自己碎掉的蛋殼。

    整個正殿內一時間沒有任何人敢說話,就那么屏住呼吸,眼睜睜看著那只小手動作。

    直到那小手將三分之一的蛋殼全部掰掉后,一個圓滾滾的小腦袋才從中露了出來。

    因為第一次破殼沒有經驗,小家伙并未把碎蛋殼全部扔到外面,自己頭上還頂了不少,出來后搖了搖頭,才把那些碎殼搖到地上。

    ——那是一個可愛又漂亮的小鮫人,水藍色的眼睛,柔順的淺色卷發,暫時沒有分化出性別。

    祂抬著頭一眨不眨地看著鳳清韻,睜著圓滾滾的眼睛,大著舌頭含糊不清道:“爹……爹爹!”

    脆生生的聲音一出,全場人都被祂可愛化了。

    鳳清韻驀然回神,心下柔軟一片,抬手將祂從蛋殼中小心翼翼地抱了出來,輕輕拍掉祂魚尾上的碎殼后,才將祂抱到懷中吻了吻祂的面頰:“爹爹在這里呢,乖寶寶。”

    一正道修士見狀非常上道,率先回神起身賀喜道:“恭喜鳳宮主喜得麟兒。”

    其他人紛紛道賀,鳳清韻笑著迎了。

    然而破殼之后,蛋蛋依舊好似有千言萬語要說一樣,靠在鳳清韻懷中拽著他的衣襟便咿呀咿呀起來,奈何祂剛破殼的舌頭軟得不行,根本說不了完整的一句話,把孩子急的恨不得跳下去游兩圈。

    不過當鳳清韻發現異樣,小心翼翼地拍著祂的背想讓祂放松時,妖主蘇云洲卻道:“這孩子的名字取好了嗎?”

    鳳清韻一怔,隨即笑道:“還沒有。”

    言罷他順嘴道:“妖主若是不嫌棄,不妨為祂起個名字,也算沾沾您的光。”

    蘇云洲連忙想禮讓一些,未曾想學了好久都沒把舌頭捋清楚的蛋蛋聞言卻一下子急了,當即給眾人展現出了什么叫奇跡:“蛋蛋……蛋蛋有名字!”

    如此清晰明了的話一出口,眾人俱是一驚,鳳清韻都有些訝異地垂眸看向懷中。

    卻見蛋蛋把臉都給憋紅了,卻還是努力地一字一頓道:“蛋蛋叫……叫北辰!是父親給蛋蛋取的名字!”

    此話一出,全場鴉雀無聲。

    仙宮眾人聞言更是瞬間變了臉色——他們以為蛋蛋口中的父親指的是慕寒陽。

    要知道這人可是整個仙宮乃至整個修真界都不能提的禁忌。

    鳳清韻聞言卻沒往慕寒陽身上想,只是有些愕然地睜大了眼睛:“……父親?”

    “對、對對!”蛋蛋抓著鳳清韻的衣襟,憋出一句話之后,剩下的話就流暢許多了,“爹爹說……父親是爹爹最愛的人,還是爹爹的道侶,讓蛋蛋記住父親,提醒你很愛很愛他,不要忘記了!”

    眾人聞言被祂的童言無忌一下子給驚呆了。

    鳳清韻則亦愣住,低頭不可思議地看著祂。

    ——他有……道侶?

    鳳清韻張了張嘴,有些不確定道:“蛋蛋所說的父親……不是慕寒陽吧?”

    眾人都沒想到他竟然會主動提起這個人。

    連鳳清韻都沒意識到,他的話語中夾雜著一絲急切,以至于他根本顧不得什么仙宮顏面。

    “不是,父親就是父親,不是慕寒陽。”蛋蛋似乎知道慕寒陽是很壞很壞的人,立刻否認道,“父親叫龍隱,他可好看了,是爹爹最愛的人……爹爹親口告訴我的!”

    祂說著說著,便開始背起來了曾經鳳清韻教給祂的說辭:“父親是……呃……是魔尊,父親可厲害了,有一整座大宮殿。”

    魔尊?鳳清韻一愣,魔道僅有九位魔皇,并無渡劫修士,怎么會有魔尊?

    無數道視線瞬間齊刷刷地落在了月錦書身上。

    月錦書此刻都聽懵了——什么情況?哪來的魔尊?

    “不可能。”白若琳率先反應過來,立刻否認道,“小北辰,莫說是魔界,就是這四海八荒之間,也從未存在過什么魔尊,你怕不是小時候在別的世界聽錯了吧?”

    “蛋蛋沒有聽錯!”小北辰聞言急得小臉發脹,拽著鳳清韻的衣襟,扭頭指著月錦書道,“月月姐姐還親口說過,父親每天晚上都要陪爹爹睡覺……蛋蛋也記得,有一次爹爹在父親身下還哭——”

    鳳清韻眼疾手快,直接捂住了這倒霉孩子的嘴。

    然而還是沒防住,全場鴉雀無聲,所有人瞠目結舌,過了良久才扭頭震驚地看向月錦書。

    ——萬圣魔皇連麟霜劍尊的黃謠都敢造,還編成瞎話講給小孩聽,當真是恐怖如斯。

    鳳清韻不久之前殺仙人如殺雞的情形眼下還歷歷在目,一時間眾人看月錦書的目光中充滿了看不怕死之人的欽佩。

    月錦書自己都驚呆了,回神后欲哭無淚,整個人都快嚇傻了,連忙起身辯白道:“鳳宮主,妾身真沒有教過小殿下這些——”

    她生怕自己說得慢了,鳳清韻信以為真,然后拔出劍一劍把她給砍了!

    可鳳清韻聞言卻好似陡然意識到了什么一般,驀然愣在了原地。

    而北辰聞言也驚呆了。

    ——月月姐姐怎么也不記得父親了!

    以祂的小腦袋瓜,自然是鳳清韻和龍隱說什么,祂就信什么。

    奈何大人有時候也會疏忽,沒把話說明白,便給孩子造成了誤會,讓蛋蛋錯以為自己的任務是讓鳳清韻想起龍隱。

    未曾想眼下全天下的人居然都不記得龍隱了,這下子完全把祂襯成了一個剛破殼就胡亂編瞎話的小孩。

    小北辰一下子都快急哭了,為了讓自己顯得沒那么不爭氣,祂甚至還低頭咬著自己的手指頭,企圖用核仁大的腦袋想出讓大家都相信他的辦法。

    然而鳳清韻見狀卻連忙回神,當即小心翼翼地把祂的手從嘴中拉了出來:“爹爹信你,寶寶不哭,乖。”

    北辰忽閃著含淚的大眼抬眸看向他,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好似在問——爹爹真的相信我嗎?

    “真的。”鳳清韻看著祂認真道,“爹爹真的信你。”

    眾人都以為他是溺愛孩子才這么說的,未曾想鳳清韻擦干小北辰的淚珠后,卻輕聲問道:“在寶寶的記憶中,月月姐姐喊我什么啊?”

    月錦書聞言一愣,不明白鳳清韻問這個干什么,當然是鳳宮主了,還能有別的什么——

    “月月姐姐之前叫爹爹殿下,叫蛋蛋小殿下——”

    軟軟的聲音一出,月錦書和全場人俱是一愣。

    倒不是他們當真想起來了什么,而是他們陡然意識到了問題所在——若鳳清韻當真一直被稱為宮主,魔宮又并無魔尊,那月錦書怎么會一直喊一顆蛋小殿下呢?

    全場鴉雀無聲。

    回過神之后,不少人陡然在此刻泛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到底是什么樣的力量,才能將一個人徹底從天地間抹去?

    而又是怎樣的人,做了什么樣的事,才會招來此等可怖的懲罰,以至于死亡還不算終結,連他存在過的痕跡都要抹去。

    不少人陡然意識到這根本不是他們能觸及的事情,一時間面色都有些發白了。

    唯獨鳳清韻怔在原地,驀然間生出了萬千希冀,先前那些難以言喻的虛無縹緲的悲傷,在此刻似乎都被沖淡了幾分,所有的悵然若失,眼下好似也找到了宣泄的余地。

    ……原來我曾經有過一個深愛不渝的心上人。

    他會是什么樣的人呢?我為什么又會把他給忘記呢?

    鳳清韻一時間有很多問題想問北辰,那些話甚至都到嘴邊了,他才驀然回神,一下子想起了殿內還坐著許多外人。

    眼見不少人眼神正飄忽不定,顯然是不想摻合到這件事當中,剛好今天要討論的事也討論得差不多了,鳳清韻便主動提出結束大會,果然得到了大部分人的響應。

    大會一拍即散,唯獨月錦書站在正殿外沒有在第一時間離開,而是略顯踟躕地看向那抱著小鮫人身居高位,面上卻沒什么笑意的鳳清韻。

    但最終,她還是在人群的簇擁下轉身離開了。

    是夜,鳳清韻抱著北辰,跟著祂的描述來到了祂所說的天山山洞旁,可那里什么都沒有,和曾經的某一個時刻一樣,只是一處平平無奇的山腰。

    “奇怪……”小北辰蹙眉為自己辯解道,“爹爹真的是在這個山洞中見父親最后一面的!”

    “嗯嗯,爹爹相信寶寶,或許山洞只是被父親藏起來了而已。”鳳清韻雖燃什么都沒看見,卻依舊柔聲道,“寶寶能和爹爹說一說……你父親是個什么樣的人嗎?”

    一提起這個話題,小北辰眼睛一亮,當即道:“父親長得很好看,雖然蛋蛋最后見他的時候,他好像生病了,但他可厲害了,不僅能聽到北辰和爹爹在想什么,還能在我們心里說話——”

    “父親和爹爹一樣,都是大英雄!”

    鳳清韻聞言一怔,驀然抬眸看向天際。

    ——能聽到任何人的心聲,還能在心底說話。

    小北辰并未把話說透,祂也不懂那么多,可鳳清韻隱約之間還是猜到了什么。

    在他所知道的版本中,天道化身只是他師尊鐘御蘭編出瞞天過海的幌子。

    可如果天道當真化形了呢?

    祂不但擁有了實體,還擁有了名姓。

    祂叫做龍隱,是他徘徊在此世久久不愿飛升的根本原因,是他的道侶。

    可天下人都不記得祂了。

    連他也不記得了。

    就像是有人用擦子硬生生抹去了他的一切愛恨與記憶,空留下數不清的悔恨與惘然。

    鳳清韻抱著北辰在山間看了良久的月色,第二天一早,他便和白若琳道:“若琳,我要下山。”

    白若琳驚呆了:“師兄突然下山干什么?”

    鳳清韻抱著懷中的小北辰垂眸道:“我要去尋他。”

    白若琳聞言更是瞠目結舌,看著鳳清韻好似在懷疑他是不是奪舍了。

    ——這可是殺前夫宛如殺雞一樣的鳳清韻!眼下居然因為小孩子的一句胡話,就要下山千里尋夫!

    白若琳回神后幾乎脫口便想說天底下哪有什么叫龍隱的魔尊,師兄你別糊涂了。

    可話到嘴邊時,她卻有些說不出口。

    自大戰結束之后,他的師兄就像是丟了魂魄一樣,經常安安靜靜地坐在山間,抬眸看著那輪明月。

    有一些不明真相的弟子還偷偷感嘆過,鳳宮主真是有情有義,哪怕慕寒陽那樣對他,他竟然還為他黯然神傷。

    只有白若琳知道,不是那樣的。

    鳳清韻從天山回來后,整個人就像是碎掉了一樣,那根本不可能是為慕寒陽而生的情緒。

    可眼下的鳳清韻身上雖然依舊透著那股淡淡的哀傷,但他整個人就好似活過來了一樣,再沒了先前的那副破碎感,反而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堅韌。

    或許對于他來說,痛苦地追尋真相,也比深陷在泥沼之中渾渾噩噩地飛升要強。

    “……可就算小北辰說的是真的,”白若琳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天底下已經沒有任何關于他的痕跡了,師兄又怎么可能找到呢?”

    “一個人怎么可能平白無故地消失呢?”鳳清韻輕聲道,“總會有痕跡的。若是一年找不到,就找十年,十年找不到,便找百年。”

    “哪怕遠隔千萬年,總有一日,我也會找到他,讓他回到我身邊。”

    那溫柔卻堅定的話語卻堪稱振聾發聵,白若琳久久地站在那里,過了半晌才道:“我知道了……仙宮之事就交給我了,師兄放心去吧。”

    鳳清韻離開仙宮時,是大戰之后的來年春天。

    他抱著北辰,一個人獨自走過仙宮外那條下山的道路時,不知為何,心頭竟驀然泛起了一股難言的悲慟。

    好似曾經有什么人,就這么孑然一身地從這里走下去。

    他卻沒有追上。

    這種悲慟在鳳清韻走完臺階,站在山腳下的那片樹林前時達到了頂峰。

    他就好似被魘住一般,就那么抱著北辰怔愣在那里。

    ——在這里,似乎發生過很重要的事,可他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莫大的悲哀突然席卷了他的所有思緒,待到鳳清韻回神時,不知不覺間,他竟已淚流滿面了。

    北辰見狀連忙抬手替他擦干了眼淚:“爹爹怎么哭了?是難過了嗎?父親說讓蛋蛋看好爹爹,不能讓爹爹難過。”

    鳳清韻聞言又是一陣心酸,正當他打算強忍著淚意和孩子說自己沒事時,一陣清風突然從山林中吹過,裹著萬千花香撲面而來。

    鳳清韻一愣,扭頭卻見漫山遍野的花驀然在此刻盛開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那是一片怒放的桃花,裹挾著無邊的春色,一下撞入他的懷中。

    好像在說——【不要哭,小薔薇。】

    可——為什么是桃花呢?

    鳳清韻站在原地有些茫然地看著那一大片鮮艷而旺盛的桃花。

    他明明不是桃花啊……為什么開的會是桃花呢?

    ——因為他們這一生的記憶太過短暫了,短暫到他數日之間便前塵盡忘,短暫到哪怕是天道,此刻也已經在數月的消融中,遺忘了此生的所有記憶。

    此刻的龍隱,已經不記得鳳清韻到底是什么花了。

    那句小薔薇也只是美好的臆想而已,祂已經沒有能夠稱之為意識的存在了。

    但祂依舊記得,不能讓祂的心上人落淚,要用盡一切手段來哄,哪怕這會加速祂這一存在的消弭,也在所不惜。

    鳳清韻不知道這些,他只知道看著那漫山遍野的桃花,胸中好似有什么洶涌到難以克制的情緒正在萌發一樣。

    “哇……”而在此刻,他懷里的小北辰抬手抓住了一片花瓣,看向晴朗無比的天幕,開心地眨了眨眼睛道,“爹爹,這是父親在跟我們打招呼嗎?”

    此話一出,所有情緒突然噴涌而出,眼淚宛如決堤般噴涌而出,鳳清韻再忍不住,抱著小北辰站在漫天的花海中一下子淚流滿面。

    再等等,請你再等等我……我的愛人,我會用盡一切辦法,哪怕上窮碧落下黃泉,也會讓你回到我的身邊。

    第78章 入夢

    下山之后的第一處落腳點, 鳳清韻抱著小北辰來到了仙宮腳下的金鱗國。

    金鱗國內死了國師,可整個國家看起來倒是和往日沒什么兩樣,甚至更熱鬧繁華了一些。

    身為凡人的地界, 前世那些經受過天崩的凡人大部分還沒出生,仙亂又在短短幾天的時間便被鳳清韻為首的修士們給平復了, 故而整場劫難對他們來說似乎沒什么影響。

    國師死后,金鱗國反而開放了先前對于妖鬼的禁令,而眼下, 整個城邦在鳳清韻看起來唯一不同的是, 那些原本被禁止進入城中鬼妖精怪,在開放之后反倒是變少了。

    這倒算是一個出人意料的奇跡。

    畢竟先前又是令行禁止又是任用國師強力鎮壓的,可他們口中的妖禍依舊幾禁不止。

    眼下沒了那些法條束縛后,妖倒是少了, 屬實是離奇。

    不過雖然在法條上限制的沒那么嚴苛了, 妖族在入城時依舊不允許以任何帶有妖類特征的形態出現,以免嚇到百姓。

    為此,鳳清韻使了個小小的障眼法, 將小北辰在外貌上從一條剛剛出生的小鮫人,暫時變成了一個人族孩童。

    他并沒有因為個人的偏好而強行給小鮫人施加性別上的改變, 奈何祂長得實在是太好看, 路上很多人見了祂都會下意識地把祂當成可愛的小姑娘。

    然而比這么可愛的小姑娘更惹人注目的是“她”的爹爹。

    鳳清韻哪怕戴著面紗, 穿著一身素色的衣服抱著北辰走在街頭上, 依舊引得無數人紛紛回眸,愣愣地看著他。

    鳳清韻旁若無人地走在那些人的目光中, 不時抬眸和小鮫人一起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金鱗國的街道和他記憶中沒什么兩樣, 甚至連那些攤位,都和他不久之前來時的地方一模一樣。

    鳳清韻并未發現什么異樣, 亦沒有想起任何與他那位消失的丈夫有關的記憶。

    他不由得有些低落。

    這種低落一直持續到鳳清韻抱著北辰迎面撞上一個舉著糖葫蘆叫賣的老翁,才算消散。

    他驀然停下了腳步,有些愣神地看向那稻草棒上插著的,無數根晶瑩剔透的糖葫蘆。

    鳳清韻心下驀然泛起了一股說不出的觸動。

    他不知道這觸動為何而來。

    在他的記憶中,他不記得在此地買過什么糖葫蘆,更不記得吃過什么糖葫蘆。

    可看著那紅艷艷的包裹在玫瑰糖漿下的山楂,他卻莫名的有些心動。

    旁邊一個打量了他許久的男子,見他抱著孩子駐足在那里良久,終于鼓足勇氣打算上前。

    然而就在此刻,他卻看見鳳清韻低頭從懷中掏出了一整塊金子,抬手遞給了那個賣糖葫蘆的老翁。

    男人一下子睜大了眼睛,震驚地看著那個宛如明月般溫柔的美人——一整塊金子就為了買糖葫蘆?這美人到底是什么出身?

    老翁似是也很震驚,連忙擺手表示自己不肯手。

    可在鳳清韻的執意之下,他最終還是抵不住鳳清韻的善意,只能半推半就地收下了那塊金子。

    而后當那老翁正準備把手中的整架糖葫蘆都遞給鳳清韻時,旁觀的男人卻聽到,那美人抱著孩子溫柔笑道:“謝謝這位阿爺,我們只要一根糖葫蘆就夠了。”

    “——?”

    男人再一次驚愕地睜大了眼睛。

    最終他看見那美人接過那老翁感恩戴德遞過來的一根糖葫蘆,低頭和他懷中的“小姑娘”道:“你父親之前吃過這個嗎?”

    “吃過啊。”那“小姑娘”脆生生道,“吃的都是爹爹你剩下的呢!”

    那男人聞言一愣,隨即悵然若失地僵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那美人抱著孩子一愣,而后有些傷感地笑著走遠了:“是嗎?爹爹都忘記了,寶寶再多跟爹爹說一些關于父親的事情好不好……”

    男人就那么怔在原地看了很久,久到徹底看不見那人的背影后,才悵然若失地轉身離開。

    可惜他的目光和灑向大地的皎潔月色比起來,就如同汪洋面前的一捧洼水,在見慣明月江海的人面前,引不下任何駐足。

    鳳清韻根本不知道剛剛那個一直盯著自己看的人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不會不明不白地突然想買糖葫蘆,問了小北辰后,才發現這事果然和他那個神秘的丈夫有關。

    ——他為什么會總吃自己吃剩的糖葫蘆呢?世界上真的會有人和自己親密到那種地步嗎?

    帶著這種微妙的,似又夾雜些許潮濕的情愫,鳳清韻猶豫了片刻后,張嘴輕輕咬下了糖葫蘆上那晶瑩剔透的糖衣。

    玫瑰糖霜層次分明的甜味在口腔中炸開,鳳清韻眼前一亮,可沒等他的味蕾細細回味這汪甜意,緊跟著泛起的便是無邊的酸意。

    鳳清韻嗜甜,平生最受不了酸味,那酸意酸得他面色一滯,大腦都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

    ——他曾經怎么會吃這么酸的東西?

    最終他幾乎是面色空白的,僵硬地將那口山楂緩緩嚼碎,硬著頭皮將其吞了下去。

    然而他哪怕吃到不愛吃的東西也極力咽下的良好修養,錯誤地給小北辰傳遞了不實的消息。

    祂一眨不眨地看著鳳清韻,見他把那山楂咽下去后,便立刻勾著他的脖子撒嬌道:“爹爹——蛋蛋也要吃糖葫蘆!”

    鳳清韻聞言連忙勸道:“山楂里面是酸的。”

    可小北辰不依不饒就要吃。

    無可奈何之下,鳳清韻只能把糖葫蘆遞到祂嘴邊,不信邪的小鮫人咬下一口后,先是流露出了對甜味的驚喜,可緊跟著,便出現了和鳳清韻一模一樣的空白,而后那么清秀的一張小臉硬是被酸意扭曲成了一團。

    鳳清韻見狀忍俊不禁,捏了捏祂的鼻尖:“酸就吐出來。”

    小北辰卻謹記不能浪費糧食的原則,硬是忍著將那口山楂咽了下去,而后撇了撇嘴委屈巴巴地評價道:“里面的芯子不好吃,父親以前還老給爹爹買糖葫蘆,父親壞。”

    鳳清韻聞言一怔,垂眸看向手中的那串糖葫蘆。

    只有外面糖漿是甜味的糖葫蘆,作為從來不喜歡吃酸東西的人,自己為什么會買這個?

    ——自然是因為曾經有人笑著接過他咬掉糖衣,只剩下山楂的糖葫蘆串,任勞任怨地將剩下的酸全部咽下去,留給他的只有玫瑰糖漿的甜。

    鳳清韻突然安靜下來,他就那么抱著小北辰一言不發地走在街上。

    過了半晌,他舉起那串快要滑掉的糖葫蘆,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吃完了剩下的五顆山楂。

    糖漿半化之后,山楂的酸味更濃烈了,酸得他眼角都泛了紅,卻依舊沒有停下。

    小北辰見他眼角泛紅,還以為他又不高興了,一時間急的不得了,執意拽著他要往瓜果攤走,鳳清韻見狀回神,連忙抱著祂走向瓜果攤。

    他一開始還不解其意,直到小鮫人指著那一筐新鮮的荔枝道:“買這個,爹爹最喜歡吃!”

    鳳清韻一怔,連忙買了一籃子荔枝。

    他單手挎著那個籃子,另一只手抱著小鮫人,小北辰窩在他懷里,低頭從籃子中拿出一枚新鮮的荔枝,而后像模像樣剝了起來,哪怕剝了一手的果汁,最終祂還是把完整的荔枝肉遞到了鳳清韻的嘴邊:“爹爹吃!”

    鳳清韻驚喜地睜大了眼睛:“謝謝寶寶。”

    言罷,他完全不嫌棄那被小鮫人剝得坑坑洼洼的荔枝肉,低頭便吃了下去。

    可在他的記憶中,這一世的他只顧著尋找四象之心,在天底下堪稱顛沛流離,根本沒來得及坐下喝過什么茶,吃過什么果子。

    ——北辰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歡吃荔枝?

    他于是一邊給懷中的小鮫人擦著被果汁弄得黏糊糊的手,一邊問出了心中所想。

    “因為父親之前就是這么給爹爹剝的啊。”小北辰任由他擦著自己的手,聞言信誓旦旦道,“每次爹爹都吃得可開心了,所以爹爹一定喜歡吃荔枝!”

    鳳清韻一怔。

    在他的記憶中,兩世加起來也從未有人給他剝過荔枝。

    被人捧在手心中愛護分明該是無比歡欣快樂的事情,鳳清韻心下卻泛起了一股難言的滋味,他站在原地怔愣了良久,半晌才抱著喊餓的小鮫人,一言不發地走到路邊的一個賣餛飩的小攤上。

    小北辰剛剛孵化出來,看見什么都新鮮,什么都想嘗兩口。

    鳳清韻便給祂點了一小碗餛飩,坐在攤位上抱著祂一邊吹一邊小口小口地喂起來。

    “哇——好吃!”北辰吃下第一口便開開心心道。

    鳳清韻見祂這么可愛,一時間笑彎了眼,心下的愁緒都被沖淡了不少,就那么溫柔地看著祂,半晌冷不丁問道:“你父親吃過這個嗎?”

    “沒有哎。”北辰聞言搖了搖頭。

    鳳清韻一頓,自然而然道:“那你父親喜歡吃什么?”

    小北辰卻被問得怔住了,半晌才回答道:“……蛋蛋不知道。”

    鳳清韻一愣:“我們平常吃的東西里,難道就沒有他喜歡吃的東西嗎?”

    “沒有。”小鮫人卻搖了搖腦袋,“爹爹和父親每次吃的東西好像都是爹爹愛吃的,比如葡萄荔枝還有各色果子,父親看爹爹開心了,他就也開心了……蛋蛋不知道父親喜歡吃什么。”

    鳳清韻茫然地坐在無邊的春色中,看著滿城的喜色,一時間竟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企圖從小鮫人的話語中拼湊出那人的喜好,最終卻發現……

    他拼湊出了一個自己——那人所有的喜好中,似乎只有鳳清韻這個人而已。

    天地間其他所有的一切,對他而言都不重要。

    那種熾烈而滾燙的情意,遠隔萬里,穿過歲月,熨藉在鳳清韻的心頭,突然將他燙得有些手足無措。

    此刻的鳳清韻就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一樣,攥著那些無人知曉的隱秘舊事,驀然升起萬千心動。

    心跳的余音繚繞在耳邊,久久不能回神。

    大戰結束后的第一個春天里,百花開盡,鋪天蓋地的春色席卷了整個世界。

    可鳳清韻卻沒有開花。

    他好像又和前世一樣,再一次失去了開花的能力。

    但這一世的他卻不再為此事懊惱,反而對前路升起了萬千的希冀。

    他曾經以為那一路會是苦難與悲慟交錯的一路,可當他真的踏上那段旅途時,才發現那人留給他的痕跡中,有的只有溫情與甜蜜。

    整整一個春天,他帶著小鮫人走過萬水千山,從金鱗國一路走到了青丘山。

    在青丘腳下的通天玉佩中,除了自己和懷中可愛的小鮫人外,鳳清韻依舊什么都沒能映照出來。

    那本該是無功而返的旅程,寂寞而孤獨。

    可這一路上,鳳清韻卻總是感覺有什么人好似一直陪在他的身旁,就像那數十年如一日的皎潔月光一樣。

    當年夏天,他帶著北辰來到了魔界。

    而到魔界的第一個目的地,他便率先來到了那個,據說是他和他的丈夫在其中居住了很久的魔宮。

    魔宮負責人月錦書聽到他來,連忙緊趕慢趕地出來迎接。

    鳳清韻見狀抱著小鮫人微微向她鞠了一躬:“月姑娘,叨擾了。”

    小北辰也煞有其事地學著家長的模樣,嚴肅著小臉點了點頭:“月月姐姐,打擾了。”

    月錦書被他倆如此鄭重的姿態嚇得差點從地上跳起來,連忙道:“哪里稱得打擾,您到魔宮來就和到自己家……不!這里就是您的家,您隨意,您隨意。”

    鳳清韻見她如此緊張,不由得一笑:“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月錦書聞言松了口氣之余,跟著他在魔宮內參觀起來,期間她卻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打量起眼前人。

    只見他懷中抱著粉雕玉琢到雌雄莫辨的小鮫人,渾身上下都透著股說不出的溫和氣息。

    那簡直不像那個傳聞中殺伐果斷,一日殺十仙的麟霜劍尊。

    反倒像是剛死了丈夫,帶著孩子出來故地重游的寡夫。

    月錦書被自己的臆想嚇了一跳,連忙打了個寒戰低下頭。

    恰在此刻,那個可愛的小鮫人似是發現了什么一樣,拽著鳳清韻向一處地方便走了過去。

    “這里這里!”小北辰扯著鳳清韻的袖子朝某個方向一指,“父親和爹爹之前就住在這里!”

    鳳清韻一怔,有些茫然地看向小鮫人所指向的那處宮殿。

    ——在他的記憶中,他確實曾因為一些事來魔宮借住過一段時間,但他卻從未踏足過那處寢殿。

    其實在他第一次來到魔宮的時候,他的心底就有一些疑問。

    傳言魔宮自開天辟地以來就一直存在于此處,就像仙宮一樣,似乎是某個上古大能留下來的宏偉宮殿,亦或者是天地偉力自然形成的。

    若真是如此倒也算正常。

    但魔宮形成不久之后,便有了入魔宮方為魔界尊者的傳聞,于是不少魔皇企圖占據此宮,但最終他們都失敗了。

    魔界諸多修士就這么群龍無首了很多年,直到百年之前,數位魔皇橫空出世,不計前嫌一起占據魔宮,才總算面前平復了魔界一直以來的亂局。

    整個魔宮也交由給了那幾位魔皇打理,其中負責諸多瑣碎事務的,便是萬圣魔皇月錦書。

    整個時間脈絡聽起來似乎有一定道理,可現在想來卻漏洞百出……魔界之中怎么會平白無故的出現一個魔宮?

    而且幾位魔皇又為什么會在無人支配的情況下,突然不約而同地出現在魔宮呢?

    眼下看來,一切其實都有跡可循。

    鳳清韻抱著小鮫人,整個人就好似被魘住了一樣,站在那處從魔宮誕生以來便無人問津的宮殿門前,久久無法回神。

    本就十分喜愛小鮫人的月錦書見狀小心翼翼地向鳳清韻提出了替他帶孩子的請求。

    得到了家長和孩子的一致同意后,月錦書主動抱走了也非常喜歡月月姐姐的小鮫人,貼心地將鳳清韻一人留在了那間宮殿門口。

    最終,當四周鴉雀無聲到只剩下他一人時,鳳清韻終于抬手推開了那扇門。

    那間無比陌生,好似從未見過的宮殿突然撞入他的眼簾,宛如夢中的場景一樣,驀然勾起了他萬千情緒。

    有那么一瞬間,鳳清韻幾乎耳鳴得失去了意識。

    過了良久,他回神后心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卻是——這里本該是他的家。

    熟悉到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氣氛幾乎瞬間包裹住了他。

    鳳清韻一言不發地走過宮殿的每一處角落,最終一個人有些局促地坐在那張嶄新到好似沒有任何人觸碰過的床褥上。

    他輕輕拂過床褥上的每一寸暗紋,而后抬眸看向窗旁的那張沐浴在陽光之下的茶幾。

    有那么一瞬間,鳳清韻沒由來地感覺茶幾上該放著幾個果盤,果盤中或許放的是荔枝,或許擺的是葡萄,亦或者兩者都有。

    他甚至看到“自己”坐在右邊的位置上,而另外那個左邊的位置上,則坐著一個看不清臉的人。

    那人會笑著剝了荔枝或者葡萄遞到他嘴邊。

    可這座魔宮中那位已經被寵壞的殿下,見狀卻有些驕矜地別過頭:“半個時辰喂了一百顆了,甜都要甜死了,你自己吃吧。”

    那人聞言似是一笑,而后竟當真把荔枝塞在了自己嘴中。

    那一切,美好到便是鳳清韻做夢也不敢夢到。

    可就在這不知不覺間,鳳清韻竟當真躺在那嶄新的被褥之間睡去了。

    他做了一場真正的夢,而夢境發生的地點,竟然就在他睡去的這張床上。

    鳳清韻在夢中睜開眼時,整個人還有些茫然,他仰面躺在床榻之上,并不理解為什么自己的眼角在流眼淚。

    直到什么人俯身輕柔地吻過他的面頰,隨即似乎在他耳邊說了什么:【——】

    鳳清韻眼神發直地睜大了眼睛,任由那點眼淚順著面頰滑落。

    你在說什么……我聽不見……

    他有些急切地勾著那人的脖子,含著淚想讓對方多說一點,可開口之后卻發現自己地聲音根本連不成字句,只能發出一些無意義的字節。

    若是鳳清韻此刻清醒著,他一定會羞恥得恨不得埋在地里面。

    然而這一切只是一場夢,在夢中,鳳清韻很快便在滔天的浪潮中逐漸沉淪中,轉而忘記了自己的初衷。

    嗚咽了不知道多久,他終于找回了言語的能力,可當他攀著那人的肩膀,小聲啜泣間,說出的第一句話卻是:“我……我好想你……”

    那人聞言咬著他的耳垂道:【騙人,鳳宮主分明都不記得本座,還說想我,宮主還是這么會哄人。】

    “我沒有……”鳳清韻聞言立刻紅著眼眶為自己辯解,“我在努力了……”

    那人似是笑了一下,一個吻緩緩壓了下來。

    【那讓本座看看,宮主這么努力,到底有沒有長進……】

    那刻在靈魂深處的,熟悉無比的吻讓鳳清韻瞬間忘記了一切,就那么順從地靠在對方懷中,勾著他的脖子乖巧地將唇齒送了上去。

    而后他便被潮水一樣的溫熱包裹住了,隨即便什么也不記得了。

    醒來之后,眼看著和夢中一模一樣的裝潢,鳳清韻甚至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從夢中蘇醒了,只是有些怔愣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那種感覺就像是冬日的清晨,迷茫地從溫暖無比的被褥中醒來一樣,整個人站在寒冬中被迫感受著那股充滿反差的空虛,一時間久久不能回神。

    過了良久,鳳清韻才逐漸回過味來,想起來了自己在夢中所夢到的一切。

    而后他驀然紅了臉,整個人一下子僵在了床榻上,半晌恨不得將自己整個人埋在地縫中。

    自己好不容易夢到他……怎么會……怎么會夢到這些……!

    過了不知道多久,鳳清韻陡然捂住自己的臉,露在外面的耳根卻紅得好似要冒煙一樣。

    然而他腦海中卻竭力忍著羞恥,一遍又一遍地回憶夢中的事情。

    ——他記得他在夢中似乎看到了那人的身軀,聽到了那人的聲音……

    然而夢之所以是夢,便是因為它是現實之中無法復原的存在。

    鳳清韻發現自己無法回憶起任何細節后,一時間根本來不及跟月錦書多說什么,也顧不上任何羞恥之意,竟連夜去了一趟青丘。

    好在狐主新的第九條尾巴剛剛養出來,修為尚未恢復到巔峰,自然也就沒來得及飛升,聽到鳳清韻的來意后,他什么也沒問,直接用狐夢之術將鳳清韻先前的夢境復刻在了一張玉碟中。

    只是當他將玉碟轉交給鳳清韻,對視鳳清韻欲言又止的目光時,狐主愣了一下后了然笑道:“還請劍尊放心,施術者是看不到夢境內容的。”

    鳳清韻一下子被戳穿了心事,耳根泛紅之際,心下卻幾不可聞松了口氣。

    ——還好外人看不見,畢竟雖然他記不清了,卻深知夢中的自己有多么……

    鳳清韻驀然止住了思緒,壓著羞赧道了謝后,連忙拿著刻好的玉碟,心跳加速地回到魔宮。

    一來一回之間,魔宮之內的人甚至不知道他離開了。

    鳳清韻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半步飛升的修為會被自己用在這種事情上。

    他做賊一樣回到先前的宮殿中,而后面紅耳赤地用神識打開了玉碟。

    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做足了一切心理準備,可當玉碟將一切呈現在他的面前時,他卻一下子僵住了。

    ——在先前的那個夢中,鳳清韻只是看不清楚那人容顏,可在復刻出的玉簡中,這人竟然連身體都沒有了!

    鳳清韻愕然地睜大眼睛,震驚地看著其中的一切,隨即整張臉幾乎紅透了。

    怎、怎么會這樣……

    玉碟復刻出的夢境無比清晰,可眼下,那就像是一幕荒誕而香艷的獨角戲。

    鳳清韻眼睜睜看著“自己”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好似被什么透明的人壓著一樣,看起來格外旖旎。

    然而“自己”就好似對此一無所知一樣,就那么勾著身上那個看不見的人,面色酡紅地向對方討著吻:“我好想你……”

    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舌尖被什么人勾出來,卻看不到那人的存在,只能看到殷紅的舌尖在空氣中被無形的人含著廝磨,欺負得一塌糊涂。

    之后……

    更加恣意放蕩的事在鳳清韻震驚卻又沒辦法移開的視線中緩緩上演。

    月色之下,他親眼看到“自己”咬著手背,嗚咽著被什么人攥著大腿緩緩打開。

    連那雙無形的雙手掐在大腿上的微微陷落都清晰可見。

    鳳清韻驀然睜大了眼睛,整個人充滿了難言的不可思議。

    ……怎么會…怎么會連那種事情都看得那么清楚?!

    “嗚……嗚——!”

    夢中的“他”突然發生了巨大的痙攣,挺著腰似是要躲,可實際看起來卻像是在往什么人的手中送。

    鳳清韻羞恥得幾乎半闔住了眼,指尖都快攥到手心中了。

    然而就在此刻,殿外竟驀然響起來什么聲音:“爹爹!”

    鳳清韻陡然合上了玉簡,心臟差點從嗓子眼中跳出來。

    過了良久他才心驚肉跳地扭過臉道:“……怎么了?”

    “殿下,”月錦書推開門,有些抱歉道,“小殿下說他餓了,妾身不知道祂現在能吃簡單的食物嗎?”

    不知不覺間,她對鳳清韻的稱呼也已經變成了北辰口中的殿下。

    “什么都可以吃……”鳳清韻跟做賊一樣,心跳幾乎快到嗓子眼了,手心都在冒冷汗,聲音壓抑不住地顫抖,“不過祂不喜歡吃辣的,麻煩月姑娘了。”

    “不麻煩不麻煩。”月錦書聞言連忙應了一聲,而后抱著好奇的北辰便離開了。

    待到宮殿正門關上的一剎那,鳳清韻才觸電般驀然收回視線,整個人的耳根紅得宛如燒著了一樣,垂眸死死地攥著自己的手心。

    自己怎么能……怎么能在有了孩子,亡夫還無影無蹤的情況下,做這種夢呢?

    他低頭抬手遮住自己冒氣一般的面頰,緩了不知道多久,做足了心理準備后,才終于咬著下唇再次打開了玉簡。

    既然畫面上什么也看不到,那便只能從聲音上入手了……

    向到這里,鳳清韻強行想讓自己忽略那幅讓人血脈僨張的畫面,轉而將注意力放在聲音上。

    然而哪怕是改變了策略,他卻緊跟著羞憤欲絕地發現,整個玉碟中竟然大部分都是他的聲音——

    “不要……”

    “疼……”

    鳳清韻整個人都紅透了。

    ——疼什么疼?有什么好疼的?自己怎么會這么嬌氣!

    他忍著巨大的羞意,極力想從那些無意義的喘息中,分辨出另一道聲音。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過了良久后,他終于成功了。

    鳳清韻聽到,在“自己”不知為何,驀然拔高的含著哭腔的顫抖聲中,那人似是溫柔地吻了下來,而后在唇齒交融的聲音中,他終于在夾縫中聽到了一句話——【乖,別哭了……這有什么好羞的?不哭了乖……】

    所有的羞恥突然在聽到這人聲音的一瞬間驀然一怔。

    鳳清韻攥著玉碟坐在那里,半晌竟聽懂了那人的言外之意。

    ——那并不是什么好羞恥的事情,愛欲與情欲,本就是不可割舍的天性。

    哪怕記憶如流水般散去,他們之間的愛與欲,本就是早已深埋在骨血之中的本能。

    當那些難以言喻的羞赧在那人的安撫中逐漸消散后,鳳清韻終于聽到了一句更加清晰的,清晰到讓他恨不得淚流雨下的話語——“怎么辦,我也好想你啊……我的小薔薇。”

    “所以……能不能求你稍微快一點想起我來啊?”

    路漫漫其修遠兮。

    所有的一切求索,終于在此刻得到了回報。

    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

    鳳清韻攥著那枚玉碟,突然和夢中的自己一起,驀然落下了淚來。

    ——原來記起一個人,率先記起的是他的聲音。

    第79章 重逢

    在魔界住下的第二個年頭, 鳳清韻終于迎來了自己的第一個花期。

    只不過他的花不是在魔宮開的,而是在鏡都開的。

    自那個夜里夢到那人之后,鳳清韻徹底想起了那人的聲色、語氣乃至一部分對方曾經說過的話。

    他一開始對此欣喜不已, 以為光明的彼岸就在眼前。

    然而半年匆匆而過,小北辰從只到他的小腿拔蘿卜般長到了和他腰一樣高, 可他卻依舊沒能想起來分毫關于那人的其他跡象。

    鳳清韻的心情在一日日的無功而返中逐漸沉了下去。

    大戰之后的第一個除夕,連魔界這種毫無秩序可言的地方都充滿了喜氣洋洋的氣氛。

    唯獨鳳清韻一人坐在漫天的大雪中看著魔宮外的明月。

    最終,他下定了一個決心。

    傳聞鏡都能夠映照出每個人的心魔, 不過鳳清韻第一次去鏡都的時候, 那光潔如水的鏡面,除了他本人外什么也沒有映照出來。

    可他還是想試試。

    鳳清韻帶著已經會自己走路的小北辰,從魔宮一路來到了鏡都。

    和他有一面之緣的城主連忙出來迎接他,寒暄幾句后, 鳳清韻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并將小鮫人暫時交給了那心魔城主和祂的本體——鏡魔明鏡臺。

    明鏡臺的身子倒是比鳳清韻第一次見到他時強了不少,咳嗽聲也沒那么重了。

    “……心魔是人心底最深重的執念所形成的化身,若劍尊當真能夠映照出心魔, ”明鏡臺猶豫了一下,還是當著城主的面開口提醒道, “祂所說的話, 并非完全是真相, 有一多半可能是為了扯您墜入深淵的言論……還請劍尊明辨。”

    鳳清韻聞言一愣, 下意識抬眸,卻見那和明鏡臺一模一樣的心魔聞言什么也沒有說, 只是垂眸看著祂的本體, 一點為自己辯解的意思也沒有。

    ——明鏡臺明知他的心魔居心叵測,卻還是心甘情愿地墮入心魔為他編織的深淵。

    鳳清韻怔了一下后, 收回暮光道了聲謝,轉身走進了那個他拜托明鏡臺為自己特制的房間——一間布滿了鏡子,沒有任何窗戶的房間。

    鳳清韻反手關上屋門,抬眸看向那無數張清晰可見的鏡子——鏡中依舊空無一物,除了鳳清韻本人外,依舊未能映出任何東西。

    這倒是在鳳清韻意料之中。

    他深知自己大概率不會有心魔,便是有,可能也弱到幾不可見,以尋常辦法根本不可能將其喚醒。

    但正如明鏡臺所說的那樣……心魔本就是他心底最偏執的執念所形成的化身。

    如果他真的能見到自己的心魔,從中或許能窺探到一些不為人知的隱秘。

    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哪怕引出心魔可能會對自己的修行造成影響……鳳清韻依舊在所不惜。

    所以他不但沒有走,反而就那么在無數張鏡子的照耀下坐了下來,宛如修行一般抬眸直視著鏡中的自己。

    時間宛如流沙一般逝去,隱約之中,鳳清韻卻覺得整個房間有些說不出的熟悉……是他的錯覺嗎?

    他一時間并未能想起來,也沒來得及細想,因為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率先等來的不是自己的心魔,而是自己的花期。

    滿室的春色驀然間炸開時,鳳清韻自己都是懵的。

    層層疊疊的薔薇花在鏡子中倒映得無比清晰,鳳清韻一下子咬住下唇,宛如自虐一般,含著淚看著鏡子中狼狽不堪的自己。

    含苞的花蕊和他泛紅的容顏交相輝映,映出萬千旖旎與曖昧,卻無人欣賞。

    花妖開花之時本就情緒敏感易怒,鳳清韻看著鏡中的自己,不知為何驀然紅了眼眶,一股說不清楚地委屈攀上心頭。

    ——上一場花期時,分明不是這樣的。

    此念頭一出,那些被掩埋在理智之下的執念終于破土而出。

    可能是應了那句“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漫天的鏡子中,不僅倒映出了鳳清韻面色酡紅的模樣,還倒映出了另一個“人”——鳳清韻心心念念想要見到的,他自己的心魔。

    眼看著終于得償所愿,鳳清韻的身體卻燙得難以控制,他下意識夾緊了雙腿,眼底盈滿了不爭氣的淚水。

    大腦也因為開花而灼燒得厲害,他只能勉強直起身子,渾渾噩噩地和鏡中人對視。

    心魔就是在此刻從鏡中踏了出來。

    祂身上穿的是黑金色的劍袍,和鳳清韻素來愛穿的淡色截然相反。

    鳳清韻幾乎從未有過黑色的衣服,有那么一瞬間,他愣愣地看著迎面走來的那“人”,幾乎以為看到了另一個時空的自己。

    他就那么眼睜睜地看著對方走到自己身旁,居高臨下地看著軟成一攤,恨不得化在床上的自己。

    下一刻,鳳清韻驀然意識到,原來心魔的手是冷的。

    祂抬手輕輕捧起那張滾燙的臉頰,笑盈盈地看著被情欲折磨到支離破碎的本體。

    那幾乎是一個充滿善意喝溫情的動作,以至于讓鳳清韻出現了一瞬間的恍惚,可下一秒,心魔卻輕輕低頭,湊到鳳清韻耳邊道:“你永遠……都沒辦法想起來他到底是什么樣子了,這么可憐又是留給誰看呢?”

    鳳清韻瞳孔驟縮,驀然回神,然而沒等他對心魔怒目而視,下一刻,他卻驚愕地看到對方在他鎖骨上一勾,竟從他空無一物的脖子上,抽出了一條掛著龍鱗的吊墜。

    “你看,”對上他驚愕的眼神,心魔挑了挑眉,拿著那吊墜搖了搖,高高在上地輕笑道,“你連它是什么都不記得了——”

    “就算記起他的聲音,又有什么用呢?”

    心魔帶著微妙的惡意,看著鳳清韻那近在咫尺的,因為怒氣和情欲而含淚的面容。

    任誰被麟霜劍尊如此怒目而視,恐怕都要嚇得哆嗦不已跪倒在地,然而他自己的心魔見狀卻絲毫不害怕,反而噙著笑吐露著鳳清韻半年來心中的惶恐與不安:“從你想起他的聲音至今,恐怕已經過去半年有余了吧?除此之外還有別的進展嗎?沒有吧。”

    “所以說,他說不定已經因為你的無能而徹底化掉了,就算你想起他來,他也不記得你了……”

    “所以——你要這鱗片又有什么用呢?”心魔笑著拍了拍鳳清韻發熱滾燙的面頰,故意將那逆鱗高高舉起,掃過無數爭先恐后的花苞,激起一片說不清楚的戰栗,“你甚至都不知道他挖去這塊鱗片時有多么疼——這可是他的逆鱗啊,你認出來了嗎?”

    鳳清韻聞言瞳孔驟縮,渾身一震,含著無邊的水色一眨不眨地看著那枚龍鱗——那是他的逆鱗……

    “看看,你連這都不知道,不如還是把它給我吧。”心魔見狀忍不住一邊笑,一邊攥著龍鱗就要將其抽走,“我替你去見他——”

    而后血光驟濺,鏡子驀然碎作了一地。

    鳳清韻攥著麟霜劍,紅著眼角靠在床頭,衣衫不整地喘著氣,手上則攥著那枚剛剛奪過來的龍鱗吊墜。

    他咬著下唇輕輕擦了擦滴在上面的鮮血,半晌緩緩閉上眼,將那枚鱗片輕輕遞到嘴邊,吻了上去。

    在一地的鮮血中,鳳清韻像是攥著什么珍寶一般,死死地握住那片龍鱗,迎來了大戰之后自己的第一次開花。

    他當然知道心魔是不能被殺死的,心魔也不可能有血。

    ——那血是他自己在爭搶之中,被龍鱗割開手掌所淌下的。

    心魔依舊在無數面鏡子中坐著,隔著鏡子高傲而戲謔地看著他在欲望中掙扎。

    可鳳清韻不在乎。

    他不在乎自己的心魔有沒有消散,他只在乎自己費盡心思終于得到了一點有用的情頭進展,這便足夠了。

    可這場開花來得實在有些不合時宜,鳳清韻攥著龍鱗把自己關在房間內過了足足十天,才算徹底熬過那段炙熱無比卻又空虛至極的時光。

    開花耗費了他的所有精力,但事后卻沒有得到任何該有的安撫。

    整整一年沒能開花的憋悶感并未因為這次突然到來的花期而得到分毫緩解,反而更難受了。

    那種情緒就好似硬生生卡在心頭一樣,飽脹得讓人難以排解。

    然而鳳清韻面上并未顯露出來,只是帶著面上尚未褪去的紅潮,喘著氣整理好衣襟。

    將好不容易得來的龍鱗小心翼翼地放在衣襟內最靠近胸口的位置后,他才深吸了一口氣,木著臉色宛如沒事人一樣推門而出。

    和這些天來替自己照顧孩子的鏡魔道過謝后,鳳清韻拉著小鮫人的再次踏上了旅途。

    “爹爹……”然而小北辰卻敏銳地察覺到了他情緒的不對勁,“你怎么了?不高興嗎?”

    鳳清韻一頓,低頭抱起乖巧的小鮫人,輕輕吻了吻祂的臉頰道:“謝謝寶寶的關心,爹爹沒事。”

    不過有些話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鳳清韻很快便在一夏的徒勞中意識到,心魔說的是對的。

    哪怕找回了那枚龍鱗,他依舊一無所獲。

    他仍舊想不起來自己是在什么情況下得到的這枚龍鱗,一如他仍舊想不起來那人的面容。

    不知道是受開花后體內情緒的影響,還是長久的努力看不到結果,鳳清韻的心頭驀然泛起了一股微妙的焦躁。

    精神上的不快和身體上的不滿同時達到了巔峰。

    而后夢便再次降臨了。

    這一次,鳳清韻徹底沒有了一開始時的羞赧,反而在夢中抓住那個看不清臉的人,憤憤不平地跨坐在他的身上,紅著眼角,帶著股肉眼可見的委屈罵道:“你個王八蛋……”

    那人被他罵得更委屈:【本座又怎么了?宮主自己想不起來,反倒平白無故來罵本座……】

    這確實是徹徹底底的遷怒,然而夢中的人不講道理,聽他還敢犟嘴,鳳清韻一時間更是怒不可遏,按著他的肩膀狠狠往下一坐,那人當即便沒了聲音,只剩下一下子沉重起來的呼吸。

    鳳清韻卻還是感覺難解心頭的郁悶,于是攀著身下人的肩頭,紅著眼眶威脅道:“要是你再不回來……我就……”

    那人低頭吻了吻他因為焦躁而泛紅的唇瓣:【再想不起來,鳳宮主難道就要拋棄糟糠之夫了嗎?】

    鳳清韻紅著眼角移開臉,也不知道是在激自己,還是在激別人:“你若是再不愿意見我……我就去找——”

    那當然是焦躁到極點之后的氣話,更是夢中所言的胡話,自然當不得真。

    然而鳳清韻連話都沒來得及說完,便在驚呼聲中被人掐著腰驀然按在了床褥之上。

    哪怕是在夢中,他也幾乎被摔懵了。

    好不容易回過神時,鳳清韻卻感覺有什么微涼的東西正從后擠進他的雙腿之間,那似乎是塊玉石,又滑又硬,惹得本就顫抖無比的大腿根本夾不住。

    “什么……”

    鳳清韻愕然地低下頭,卻見自己雙腿之間竟被迫夾著一根粉雕玉琢的簪子。

    細細看去,那似乎是一枚薔薇簪。

    雕著薔薇的尾部甚至還隨著動作硌在他還算豐腴的腿肉上,隨即烙下了一個曖昧的紅印。

    那被玉簪硌到的感覺實在太過清晰,甚至連微妙的刺痛感都逼真得惟妙惟肖。

    視覺上的巨大沖擊讓鳳清韻羞恥得恨不得昏過去,可腿上清晰的刺痛感卻又讓他一時間有些說不出的迷茫——夢……也會有這么清晰的感覺嗎?

    他在隱約之間意識到,隨著時間的流逝,夢境似乎越來越清晰了。

    然而清晰的是夢中的觸感,而非他的大腦。

    鳳清韻尚未來得及思考清楚其中所隱藏的意思,他便在驚恐之中聽到身后人在他耳邊威脅道:【宮主可要夾好了,若是掉了,后果自負。】

    “嗚——”

    鳳清韻嗚咽之間想要反抗,卻被人掐著腰牢牢地按在床褥上,他驚慌失措之下只好聽話地夾緊那根簪子。

    鋪天蓋地的潮水隨之襲來,可最終,因為各種不好明說的理由,那簪子還是掉了。

    砸在一旁的地上,發生了一聲清脆的響聲,像是什么人的催命符。

    “——!”

    哪怕是在夢中,鳳清韻還是在渾噩中感到了一絲驚恐,慌亂之下剛想回頭,下一秒,那簪子便被人撿起塞到了他的嘴中。

    【既是玉娘夾不緊……那便別怪為夫無情了。】

    ……玉娘?

    鳳清韻在夢中有些茫然地睜大了眼睛,一時間竟未能想起這個熟悉的稱呼是從何而來的。

    不過他想不起來,自然有人幫他。

    下一刻,巨大的龍騰空而出,在鳳清韻驀然睜大的眼睛和顫抖的呼吸聲中,陡然盤踞在他的身上,裹住了他的身體。

    滑膩冰涼而堅硬的龍鱗,和先前被心魔勾出的逆鱗一起,驟然喚醒了鳳清韻記憶深處那段不為人知的幻境隱秘。

    他怔愣而戰栗地咬著玉簪,抬眸瑟縮地看向那垂下的巨大龍目。

    龍神抵著他的鼻尖問道:【剛剛說的想去找什么?嗯?想去找哪個下家?】

    “沒有……”鳳清韻咬著玉簪根本說不清楚,睫毛都是濕的,一時間可憐得渾身發抖,“我胡說的,不要……嗚——”

    然而道歉是沒有用的。

    夢境隨著他想起的細節越來越多,逐漸趨于真實。

    直到這時鳳清韻才意識到,“龍”到底意味著什么。

    那不要臉的龍神在他耳邊威脅道:【這次若是再掉了……本座可就一起進去了。】

    “——!”

    不行……不可以……!

    他被那人恐嚇得渾身出汗,哪怕是含著淚,嘴角淌著來不及吞咽的涎水,也要死死地咬緊那枚薔薇簪,根本不敢讓它掉下去。

    到最后,可憐的美人在夢中被欺負得像是再開了一次花一樣,那薔薇簪尾部的薔薇更是被他用舌尖無意識之下舔得濕漉漉的,宛如真正的薔薇花一樣嬌艷欲滴。

    甚至直到在夢中昏死過去,鳳清韻依舊聽話地叼著那枚玉簪,看起來乖巧得不可思議。

    只不過淚水和汗水一起浸透了他的面容,哪怕是在夢里,鳳清韻也依舊在心底將那人罵了個狗血噴頭。

    可徹底陷入沉睡的前一秒,鳳清韻并未能意識到,這場荒誕的歡愉帶走了他心頭所有的煩悶與焦躁,只留下無邊的寧靜與饜足。

    又過了很久,鳳清韻隱約感到一個輕柔無比的吻落在了自己臉頰上。

    而后那人似是要起身,鳳清韻當即蹙了眉,掙扎著想要睜開眼留住他。

    可當他用盡一切力氣終于睜開眼后,他卻只看到了窗外的明月,和睡在自己懷中的小鮫人。

    他和那月光對視了良久,感受著體內的生理煩躁隨著那場夢而徹底煙消云散,整個人久久未能回神。

    懷中的小鮫人因為他的蘇醒也跟著醒了,祂揉了揉眼睛,有些茫然地看向鳳清韻:“爹爹……?怎么了嗎?”

    鳳清韻回神垂下眸子,抬手將孩子擁到了懷中:“沒什么……爹爹只是夢見你父親了。”

    “那爹爹怎么哭了啊……”小鮫人擔心地擦了擦他的眼角,“是父親在夢里欺負爹爹了嗎?”

    “……嗯。”鳳清韻揉了揉祂團子一樣的臉頰,“父親可過分了,在夢里總欺負我。”

    “……父親怎么這樣!”小北辰信以為真,義憤填膺道,“那等到父親回來的時候,我們欺負回來。”

    鳳清韻聞言忍俊不禁:“……好,到時候我們欺負回來。”

    可小鮫人應該是困到了極致,說完這句話后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靠在鳳清韻懷里找了個充滿花香的位置便再次閉上了眼睛。

    但哪怕祂困得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還是在睡去之前小聲喃喃道:“但天底下除了蛋蛋和爹爹,沒人記得父親……父親好可憐,我們還是少欺負他一點吧……”

    孩子的一句話讓鳳清韻一怔,萬千情愫驀然襲上心頭,惹得他在月色下怔愣了良久,才抱著懷中的小鮫人輕聲道:“……嗯,睡吧,寶寶。”

    第二年的秋天,鳳清韻帶著小北辰去了黃泉界。

    那處靠近輪回臺的院子里,雪依舊下得很大。

    鳳清韻牽著小鮫人在門口駐足了良久,小北辰突然“啊”了一下道:“我想起來了!父親就是在這里把爹爹欺負哭的——”

    鳳清韻正沉浸在大雪紛飛,自己卻什么也記不起來的傷感中,聞言驀然紅透了耳根,連忙回神捂住了那倒霉孩子的嘴巴:“寶寶,以后這種事……”

    當著孩子的面說這些讓鳳清韻感到了無邊的羞恥,但他還是忍著面頰的滾燙繼續道:“以后這種事不能在外面說。”

    小鮫人眨了眨純潔的眼睛:“爹爹哭的事情不能在外面說嗎?”

    鳳清韻總不能說是自己在床上哭的事不能隨便說,最終他只能胡亂應了一聲。

    小北辰聞言乖巧地點了點頭:“蛋蛋知道了!”

    被祂這么一攪和,鳳清韻心頭本就所剩無幾的焦慮也煙消云散了。

    他帶著小鮫人走過鬼門,逛過酆都,最終又再次穿過鬼門,來到了鬼市。

    然而有些事,可能正應了那句“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鳳清韻曾經以為,當他真的回想起那人時,那會是一個很隆重,很值得紀念的日子。

    或許會像他下山那天一樣,晴空萬里,萬花怒放。

    可當那天真正到來時,他才發現,日子并不是因為隆重才值得紀念,而是因為值得紀念,所以才顯得隆重。

    雖然沒了臭臉的狐鬼和他那個沉默寡言的道侶,鬼市卻依舊十分熱鬧。

    走馬觀花地掠過幾個攤位后,鳳清韻突然在一個攤子前停住了腳步,北辰已經長得和攤子一樣高了,看見那攤子上放著的玉石后,驚訝道:“爹爹之前好像也有一把用這種玉做成的簪子!”

    鳳清韻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塊玉。

    沒錯,他確實有一把用天山玉打成的簪子……不久之前,他才在夢里見過。

    “小丫頭,這可是天山玉!”那攤主聞言卻不屑道,“吹牛皮打打草稿。”

    北辰一下子氣壞了,當即梗著脖子道:“我爹爹就是有!”

    那攤主可能也是閑出問題來了,見狀竟然跟一個小孩子打起了擂臺:“那讓你爹爹拿出來看看。”

    小北辰一哽,隨即抬眸看向鳳清韻,周圍人聞言紛紛側目,卻見那戴著面紗的美人回神,柔聲和孩子解釋道:“是有這么一把,不過兩年之前被爹爹弄丟了。”

    攤主聞言露出了不屑一顧的表情:“沒有就是沒有,還說什么丟了。”

    小北辰聞言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可祂也清楚那簪子是龍隱送給鳳清韻的,丟了恐怕就是和祂父親一起不見了的意思。

    ……父親離開之后,爹爹已經很傷心了,蛋蛋不該提起那把簪子讓爹爹更傷心。

    想到這里,懂事的小鮫人憤憤不平地收回目光,沒再說什么挑釁的話。

    其他人眼見著吵不起來,也略顯無趣地收回了目光。

    唯獨鳳清韻看著那塊天山玉,因為自己方才脫口而出的那句話,心頭有些說不出的恍惚——原來他從我的記憶中離開,已經過去兩年了。

    他看著那塊未經雕琢的璞玉,就像是看著自己美好到宛如夢境,如今卻只剩下只言片語的過去。

    原來我等待龍隱的時間,已經超過了我們在一起的時光,自己分明還答應他,欠他一場道侶大典,也不知道何時才能還給他。

    難言的惆悵與悲慟浮上心頭,鳳清韻正沉浸在無邊的情愫中時,過了片刻后他卻驀然一怔——等等,他剛剛……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有那么一瞬間,天地好似一下子失去了顏色,變得灰白一片,空留鳳清韻一人站在無聲的亙古中。

    過了不知道多久,突然間,所有的只言片語,就這么在不經意間,盡數勾勒成了一個人的模樣,驀然浮現在他的心頭。

    ——“聽聞鳳宮主喜結新蕊,特以此簪相賀。”

    ——“今日你我都將死在這里,既然都要跟我殉情了,小宮主,別那么兇嘛。”

    ——“拿著本座的心,去見你的心上人吧。”

    ——“說不定哪怕是已死的天道也有青睞之人。”

    ……

    ——“別哭,我會一直看著你,直到你想起我的那一日。”

    往事歷歷在目,宛如潮水般涌現在心頭。

    整個灰白色的世界,在這一刻,突然因為那個人的浮現而有了色彩。

    鳳清韻眼底一下子盈滿了淚水,萬千的希冀在此刻終于落在實處,酸脹到發麻發疼的感覺在他心頭彌漫,過了良久他才勉強回過神。

    可他垂著眸子站在那里,面上還帶著面紗,外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攤主只當他依舊怔愣地看著那塊天山玉,有些不耐煩地開口道:“買不起就趕緊滾。”

    小鮫人聞言對他怒目而視,剛想說什么,一旁的一個修士卻先祂一步,率先走到鳳清韻的身旁,蹙眉替他出頭道:“不就是一塊天山玉嗎?吠叫什么,本座替他買了!”

    那略顯清澈的聲音響起的一瞬間,周圍看熱鬧的人一下子投來了好奇的目光,似是想看看這年紀輕輕就敢妄稱本座的人到底是個什么來頭。

    可看到那人的一剎那,不少人驀然因為他的修為變了臉色——半步渡劫?!

    黃泉界自冥主與閻羅王相繼飛升之后,什么時候又出現了這等強者?

    修真界強者為尊,那攤主見狀面色煞白,一句話都不敢多少,收下靈石便將那天山玉遞給了那人。

    身旁熟悉的氣息近在咫尺,鳳清韻卻驀然閉上了眼睛,有些不敢回眸。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直到一句童聲響起,才徹底拉回了他的所有思緒——“哇……爹爹,是父親!”

    周圍人聞言一下子驚呆了。

    鳳清韻終于含著淚扭頭,看到了那人帶著愕然的熟悉面容。

    卻見鬼市晦暗的鬼火之下,竟襯得那人無比英俊,像剛剛蟾宮折桂的少年郎一樣,英姿勃發得讓人一眼難忘。

    分明是一樣的容顏,連細節都未改分毫,可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同。

    這一切顯然是因為他什么也不記得了,被小鮫人這么一喊,整個人都透著股說不出的驚愕。

    不過任誰被一見鐘情的大美人的孩子抱著腿喊父親,恐怕都難以在第一時間捋清楚情況。

    “北辰,別亂喊。”鳳清韻見狀抿著唇幾不可見地笑了一下,而后紅著眼眶,將有些疑惑的小鮫人拉到了自己身旁,扭頭和那人道歉,“孩子小不懂事,想祂父親想急了,還請道友多擔待。”

    “……無妨無妨。”那人見狀立刻回神,故意拿出一副成熟無比的姿態道,“我與閣下一見如故,這天山玉便當是我的見面禮了。”

    初次見面,按理來說原本不該收這么貴重的禮物,可鳳清韻垂眸看了那天山玉半晌,驀然笑了。

    ——這人獻殷勤的借口還是這么蹩腳。

    那笑容卻讓人見之一愣,可沒等那人意識到他笑容中的意思,鳳清韻便抬手將那塊玉拿到了懷中,而后抬眸看向他:“多謝這位郎君,敢問郎君姓名?”

    不知為何,那人總感覺那眼神像是隔了萬水千山,飽含著無數情絲,落在他的身上,裹得人一下子生出萬千逾矩之心。

    他忍了良久,才終于忍下那股悸動,隨即喉結微動道:“……在下龍隱。”

    小北辰聞言微微睜大了眼睛,剛想說這不就是父親嗎,卻被他爹爹反手拿了顆棗子塞到嘴里。

    “……?”

    小鮫人不明所以地抬頭,卻對上了祂爹爹溫和到好似要掐出水的笑容。

    什么都不記得的龍隱見狀故作灑脫,實則小心翼翼道:“此處人多眼雜,可否借一步說話?”

    鳳清韻未答,只是抬眸帶著萬千繾綣看著他,而后輕輕點了點頭。

    龍隱喉嚨一緊,一時間差點連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轉身向一旁的無人處走去。

    鳳清韻牽著不明所以的小鮫人跟在他的身后,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的背影,心頭萬千思緒劃過,最終只匯作了一句話——原來自己已經讓他等了這么久,久到他已經什么都不記得了。

    可哪怕如此,這人還是以自己最偏愛的模樣,冠以自己為他所取的名姓,再次降臨在他的身旁。

    鳳清韻隔著那人熟悉的背影,卻見滿樹的黃葉紛紛落下,樹梢枯黃的花瓣也緊跟著飄落。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萬千難言的情緒驀然涌上心頭,直到這一刻鳳清韻才明白,原來人真的會喜極而泣。

    龍隱剛站定,一扭頭便見他突然紅了眼眶,一下子有些手足無措,他看起來是想給鳳清韻擦淚,卻又驀然想起來自己似乎沒有為他擦淚的資格,整個人看起來有些局促,像極了情竇初開的少年郎。

    鳳清韻見狀抿著唇有些忍俊不禁,擦了擦眼淚,未等那人開口,他便主動輕聲道:“聽郎君所言一見如故,不免想起舊事,一時有些感傷,讓郎君見笑了。”

    龍隱連忙道:“哪里哪里,人生在世,誰無舊事?觸景生情也是難免之事。”

    他頓了一下,喉結幾不可見地滾動幾分,似是有些緊張:“……敢問道友貴姓?這黃泉界陰氣森重,道友怎么獨自一人帶孩童前來?”

    他小心翼翼的樣子,似是生怕問的話觸及對方的傷心事,致使這美人拂袖而走,再不愿回頭多看他一眼。

    好在那大美人聞言并不惱,只是莞爾一笑:“在下鳳清韻,帶孩子來此……只是為了尋一故人。”

    他念及“故人”二字時,語氣中帶著說不出的繾綣和情意,聽得龍隱心下一怔,緊跟驀然泛起了一股緊張:“敢問故人為何?”

    鳳清韻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半晌柔聲道:“故人自是心上人。”

    “在下來此,是為了尋在下的夫君。”

    第80章 墻角

    鳳清韻說完那句話后, 不出意料的看見龍隱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那人就好像是聽到了什么讓他感覺天崩地裂的話一樣,差點連面上功夫都維持不住,整個人看起來幾乎失望得要碎掉了。

    鳳清韻見狀忍俊不禁, 那副天塌一般的表情在龍隱臉上實在少見,看得他心癢不已, 很想多逗他兩句。

    奈何小北辰曾經說過的那句話卻在此刻于他心頭響起——“可是父親已經很可憐了……我們還是少欺負他一點吧。”

    心下最柔軟的地方驀然被戳了一下,鳳清韻最終還是沒舍得讓這人繼續難過下去。

    “不過家夫已經亡故了。”他垂著眸子,抬手理了一下發絲, 一副落寞而孤寂的模樣, “我來此地,只是為了見他亡魂一眼……并無過多奢求。”

    龍隱聞言,那被冰凍住的心臟一下子化開了,他幾乎是喜上眉梢, 遮都遮不住:“前輩既和亡夫已然天人兩隔, 便算得上有緣無分,想必是他無福消受……前輩也不必太過難受。”

    這話說得實在難聽,好似盼著人老公趕緊去死, 最好今天就投胎一樣。

    然而鳳清韻聽了卻不惱,只是垂眸想笑, 好不容易壓下笑意后, 才抬眸意味深長地看了那人一眼。

    ——這人方才還喚他閣下, 轉而便成了前輩, 而且連丈夫二字都不愿意用,開口便是亡夫, 簡直稱得上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然而龍隱那些自以為隱秘的, 不足為外人道的親昵,反倒在此刻剛好踩在了鳳清韻的心坎上。

    于是鳳清韻一點拆穿他的意思都沒有, 畢竟聽龍隱心甘情愿地喊自己前輩是多么難得的事情,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想看對方恢復記憶時的模樣了。

    可惜眼下堪稱清純的小郎君他還沒有逗夠,一時間自然沒有攤牌的意思。

    “……郎君說得對,”鳳清韻最終垂眸道,“許是我和夫君當真有緣無分吧。”

    他的語氣其實有些微妙,那并不像是帶著悲傷的感嘆,仔細聽來反倒帶著一絲幾不可見的調侃。

    然而龍隱并未能聽出來,聞言還只顧著在心下竊喜。

    可他笑著笑著,一扭頭卻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全程一眨不眨看著他的小鮫人,卡了一下殼后,下意識問道:“冒昧地問一句,這個孩子是前輩的……?”

    他顯然以為這是鳳清韻和他“亡夫”抱養的孩子,要么就是另有隱情。

    未曾想鳳清韻卻扭頭看向他,笑了一下后大大方方地承認道:“是我為夫君生的,怎么了,和我不像嗎?”

    龍隱聞言一怔,隨即不可思議地愣在了原地。

    他、他生的……?!

    而后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竟平白紅了臉,一下子震驚得有些說不出話來,頻頻低頭看向鳳清韻平坦無比的小腹。

    鳳清韻見他當真信以為真,笑得在肚子里打跌,面上卻半真半假地嘆了口氣道:“這孩子尚未出生的時候,祂父親便走了……我如何倒也罷了,來此處只是想讓孩子再見他一眼,也算全了他的念想。”

    這話倒也不算假話,龍隱歸于本位之時,小鮫人確實還沒孵出來。

    小北辰終于把那顆棗嚼吧嚼吧咽下去了,聞言相當配合地點了點頭:“蛋蛋也想再見父親一眼。”

    雙重誆騙之下,直把剛化形連記憶都沒有的少年天道一下子哄得找不著北了。

    他當即信以為真,看向鳳清韻和小鮫人的眼神中一下子充滿了同情,看起來很想罵一罵鳳清韻那個丟下父子二人離去的亡夫,卻又害怕鳳清韻因此厭惡自己,最終只憋出一句:“……前輩那亡夫可真是愧對你們父子倆。”

    正所謂風水輪流轉,當時趁著鳳清韻喝了孟婆湯,拿鮫人蛋哄騙于他的龍隱,可能怎么也沒想到,那些他編出來哄騙鳳清韻的話,眼下反倒落到了他自己的頭上。

    不過鳳清韻對此有恃無恐,反正這人曾經親口說過待自己回想起來后任自己處置。

    “我夫君也是死于非命,非人力所能為也,談不上愧對二字。”鳳清韻剛為他的夫君辯駁完,便見龍隱面色一下子不愉起來,鳳清韻一笑,眸底帶著他自己都未曾發覺的溫柔道:“敢問小郎君又是從何處而來?”

    龍隱一頓,顯然猶豫起來,半晌才道:“……我若是說了來處,怕前輩不信。”

    鳳清韻卻挑了挑眉,柔聲道:“你尚未言語,怎就料定我不信?”

    龍隱抿了抿唇,眉眼間似是在猶豫,鳳清韻也不催促,就那么牽著小鮫人安安靜靜地等他開口。

    最終,他好似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咬了咬牙道:“……我其實乃天道化身。”

    鳳清韻一怔,沒想到他會這么直白地說出來,愣了半晌才道:“……這樣啊,那小郎君的來歷確實非同凡響,難怪方才不愿言語了。”

    他的反應多少有些過于平淡了,龍隱聞言一下子急了,還以為他是不相信自己所說的話所以在敷衍:“我真的是天道化身,只是權柄不全,故而修為欠缺——”

    “我信你。”鳳清韻見他語氣這么急,連忙輕聲打斷道,“此方世界天地之間,化神以上者我盡收眼底,唯獨郎君半步渡劫,橫空出世,我未曾得知……眼下想來,怕是也只有天道化身,方有如此實力了。”

    他此話可謂是語氣溫淑柔和,內容卻狂到沒邊。

    龍隱聞言一怔,半晌才道:“……前輩果然信我?”

    鳳清韻一笑:“自然。”

    他當然相信龍隱說的是真話。

    他早就被這人哄騙出經驗了,哪能不知道他那句是真哪句是假。

    見他如此信任自己,龍隱竟也不懷疑,反而松了口氣道:“……前輩愿意相信我便好。”

    鳳清韻見他沒再多問,便知道這小子雖記憶欠缺,但權柄依舊保有一二,恐怕依舊能窺探心聲,卻并未顯露,想來也是面上裝得乖巧罷了。

    想到這里,鳳清韻一笑,下了記猛藥:“郎君既是天道化身,那敢問郎君,有無法子幫在下找到夫君亡魂?”

    言罷他又補了一句:“若能找到,在下必將感激不盡。”

    龍隱頓了一下,抿了抿唇,面色肉眼可見的不樂意下來,但最終還是道:“你要找的丈夫……是個什么樣的人?”

    “家夫尚在時,堪稱英俊瀟灑,玉樹臨風。”鳳清韻頓了一下后發自內心道,“在我心中,天底下沒有比他更好看的男子了。”

    “……是嗎。”龍隱一頓,心下驀然泛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妒忌,但他面上卻故作鎮定道,“許是在輪回臺那邊,去看看說不定有線索。”

    他連鳳清韻的亡夫叫什么都沒問,甚至連生辰八字也不問,儼然是一副借著找人磨洋工的姿態。

    可鳳清韻竟也沒戳穿,就那么一笑,順著他的意去了輪回臺。

    輪回臺周圍依舊四季如冬,沒了閻羅王的壓制,經年的冬雪似乎更加凜冽了,雪花陣陣而落,大片大片地撲撒在肩頭。

    天地一片雪白之間,兩人牽著小鮫人站在輪回臺旁,俯瞰著來來往往投胎輪回的魂魄,其中自然沒有半點鳳清韻亡夫的跡象。

    期間他怕小鮫人凍到,便俯身將祂抱了起來。

    銀裝素裹間,他抱著軟軟的小鮫人站在雪中,看得龍隱驀然一怔。

    過于美好的一幕,卻讓龍隱不由得在腦海中勾勒出了他當真有孕在身的模樣。

    ——他會扶著逐漸大起來的肚子,靠在什么人身上同對方低語嗎?

    幻想中的畫面實在是過于逼真,逼真到讓龍隱自己都忍不住在內心唾棄自己——鳳清韻分明剛死了丈夫,自己的想法卻如此下流,當真是有負天道之名。

    然而自我批判歸自我批判,他的眼神卻依舊落在那人的腰身上,未有絲毫移開的跡象。

    鳳清韻卻在此刻突然扭頭,將猝不及防的龍隱一下子抓了個正著:“小郎君,想什么呢?”

    龍隱驀然回神,連忙壓下心頭的不軌之情,明明心下慌成了一片,面上卻端的是一副道貌岸然的姿態:“我只是在想,前輩帶了一路孩子了,眼下身處雪中還要尋找亡夫,不如我替你抱一會兒吧。”

    他說得冠冕堂皇,卻顯然是想從孩子下手,方便登堂入室。

    鳳清韻卻一笑,沒揭穿他,只是垂眸看向小北辰:“寶寶,讓哥哥抱一會兒好不好?”

    此稱呼一出,除了鳳清韻外的兩人俱是一愣。

    小鮫人眨了眨眼睛,心說這不就是父親嗎,怎么又喊哥哥了。

    但爹爹高興,祂沒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伸出手道:“哥哥抱。”

    龍隱下意識想說自己若是當這孩子的哥哥,似乎和鳳清韻差了一輩。

    然而話到嘴邊,他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鳳清韻的眼神閃爍間變了幾分,而后驀然收回目光,一言不發地接過小鮫人將其抱到懷里。

    一切都顯得無比正常,只是他發紅的耳根暴露了他的內心。

    龍隱還以為自己的小心思藏得天衣無縫,實際上鳳清韻將此盡收眼底,只是抿著唇掩下了眸底的笑意。

    他太知道這小子內心里想的什么齷齪事了,面上倒是裝的人五人六的。

    鳳清韻還真想看看他能演到什么時候。

    他起初收回視線沒有吭聲,只是依舊打量著那些來來往往的魂魄,而后故意裝作不經意的樣子,頻頻看向抱著孩子的龍隱,又連忙收回目光在心下想到:【……他這么抱著北辰,外人看起來,恐怕以為我們才是一家人。】

    想到這里,鳳清韻卻緊跟著連忙改了想法:【不對……夫君尸骨未寒,我怎么能有這種念頭?】

    于是他連忙止住心中所想,只在心頭留下一片空白。

    龍隱聽聞此聲后果然抱著孩子一頓,隨即嘴角壓都不帶壓的,就快飛到天上去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能聽到的完全是鳳清韻想讓他聽到的。

    春風得意的他更沒有看到鳳清韻悄悄轉頭時輕輕壓下的嘴角。

    最終,三人看遍輪回臺,走遍黃泉界,也沒有見到鳳清韻所謂的死去的“丈夫”。

    這是當然的,畢竟鳳清韻要找之人就在他的身旁。

    然而龍隱不知道這些,他只知道見不到那勞什子亡夫,便說明對方已經去轉世了。

    他心下已經雀躍得不行了,面上卻還要裝作感同身受安慰鳳清韻的樣子:“前輩別太難過,他或許是已經轉世了呢。”

    言罷他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竟又補充了一句:“一別經年,若是轉世,此刻他也該及冠了,許是已經再娶了,前輩也不必為他擔憂。”

    鳳清韻聞言一頓,扭頭意味深長地看向他:“你覺得我夫君若是轉世……竟會再娶?”

    龍隱完全沒意識到這是給自己挖的坑,以為鳳清韻是不敢相信他的說法,于是他便只顧著給那個臆想中的情敵上眼藥:“并非我惡意揣測前輩亡夫……只不過婚姻之事,我在天上見得多了,都道是人走茶涼,續弦改嫁乃人之常情,更何況轉世之后前塵盡忘的人呢?”

    “天底下堅如磐石,情意弗轉的又能有幾個?”他端的是一副知心弟弟的模樣,說出來的話卻堪稱圖窮匕見,“若前輩執念于此,不愿接納新人,反倒是給自己設限了。”

    他兜兜轉轉說了那么多,最后落腳點卻是勸鳳清韻不必為那亡夫守身,最好趕緊續他這個弦,改他這個嫁,可以說是真真用心良苦了。

    鳳清韻聞言自是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心下好笑之余,面上卻猶豫片刻道:“……郎君說得也是,倒是我執拗前塵了。”

    龍隱見他當真聽進去了,剛想笑,卻聽那人緊跟著話音一轉道:“郎君若是有妻,今生緣分已盡后,來世亦會另娶嗎?”

    龍隱沒想到給“情敵”挖的坑轉頭落到了自己頭上,聞言差點跳起來:“……那怎么可能!”

    他前一秒還信誓旦旦給人潑臟水,扭頭落到自己身上時,便立刻表白起來:“我若是能娶到心上人為妻,哪怕粉身碎骨,烈火烹心——便是再輪回十世,也絕對不改初心!”

    眼見著這人對他人惡意揣度,對自己卻標榜得冰清玉潔,任誰來了聽到他如此大言不慚,恐怕都要嗤之以鼻。

    唯獨鳳清韻聞言微微一怔,驀然想到了兩年前那人在自己面前融化的場景。

    ——他確實做到了。

    重生之后,他未曾想起任何事,卻還是義無反顧地在仙宮之上帶走了自己。

    而如今,分明前塵盡忘,連自己是誰都不認得了,他卻還是未改初心,義無反顧地愛上了自己。

    可謂是百轉千回,真心依舊。

    鳳清韻回神之后,驀然在龍隱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紅了眼眶,半晌才扭頭看向他:“小郎君倒是專情之人。”

    他此話說得毫無半點諷刺之意,他是發自內心的覺得龍隱哪里都好,哪怕是失憶之后明里暗里地污蔑他的“亡夫”,也依舊可愛得讓他心動。

    龍隱見他話里并未惱怒之意,反而有欽佩之情,不由得喉結微動,起了些許表白之意。

    兩人此刻已經出了鬼門關,正坐于酆都城的一處庭院內。

    龍隱坐在窗邊,隔著月色猶豫了良久后,看著那人于燭光下瑩白的脖頸與如玉般的側臉,最終還是沒忍住,低聲說出了心中所念:“前塵已往,來者可追……斯人既然已去,前輩不若忘了他,回頭……看看我。”

    鳳清韻聞言驀然笑了,當真扭頭看向他:“在下看郎君,只覺得宛如朗月繁星,見之欣喜。”

    龍隱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被他兩句話說得心下亂撞,半晌才強作正經道:“我乃天道化身,不死不滅,無論前路有多少坎坷,我定不會像你亡夫那般棄你而去……我一定會對你好的。”

    不死不滅……可你已經在我面前死去了兩遭,第一遭我尚未化形,第二遭我無能為力。

    可哪怕以血為媒,以心為祭,你卻依舊極盡所能,做到了傾盡所有地對我好。

    只是你全部都不記得了而已。

    鳳清韻聞言在月色下看了他良久,半晌才收回視線道:“郎君乃天道化身,我不過一屆小妖,若是郎君歸位,棄我于不顧,豈不是要在下抱憾終身了……”

    “前輩渡劫之資,怎稱得上小妖?天道既已化形,我在之處便是天道,何來歸位之說?”龍隱連忙打斷道,“況且前輩飛升之后隨時可拋我而去,我卻連前輩本體為何都未能得知……將來抱憾終身的,恐怕是我才對。”

    鳳清韻聞言一笑:“郎君不是天道化身,怎么會看不出我是什么妖?”

    龍隱一頓,半晌才道:“……因我化形時出了些許差錯,記憶并不全,故而天道權柄亦有些許欠缺。”

    他越說聲音越小,似是在害怕鳳清韻發現他并沒有那么有能力后當即棄他而去。

    好在鳳清韻只是關心他這個人:“記憶不全是怎么個不全法?”

    “我睜眼時便在此地了,并不知自己的來處,亦不知自己的歸途。”龍隱見他完全不在意自己有沒有天道權柄,松了口氣之余便誠實道,“只記得自己名叫龍隱,乃天道有感而化出的人身,其他的一概不知。”

    原本失去記憶該是無比惆悵的事情,可他提及此事時卻像是在說外人的事,一點也不難受。

    沒了,在鳳清韻沉吟之際,他又補上一句:“只是我化形于世后,抬眼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前輩……或許我便是為前輩而生的,亦未可知呢。”

    此話實在是過于耳熟了,鳳清韻愣了一下后,輕柔地笑了一下:“原來如此,那看來確實是我二人有緣了。”

    他說著輕輕往那人身旁靠了幾分,莞爾看著對方:“既然沒有天道權柄,那郎君不妨猜猜,我是什么妖呢?”

    他靠得實在是太近了,那股芬芳的花香撲面而來。

    龍隱喉結微動,眼底的暗光一閃而過。

    他似是想繼續裝出那副純善的樣子,卻不小心露出了獠牙,于是連忙垂下眼眸裝乖巧道:“……想來前輩應當是花妖。”

    鳳清韻笑得更開心了,于是湊得又近了一些,自下而上地看著那人因自己而驀然緊縮的瞳孔:“什么花?”

    月色之下,小鮫人正在屋內熟睡,兩人原本也只是坐在窗邊閑聊,聲音都不敢很大,生怕驚了孩子。

    只是如此一來,隔著昏黃曖昧的燭光一眼,倒像是偷情一樣,惹得人頭皮發麻。

    龍隱鼓起勇氣似是想扳回一籌:“……我若是猜對了,有獎嗎?”

    然而他的那點道行,在此刻的鳳清韻面前根本不夠看。

    “自然是有的。”那美人聞言緩緩抬眸,睫毛撲簌間,于夜色下柔聲道,“小郎君若是猜對了……前輩便請你喝花蜜酒。”

    ……他居然能這么坦坦蕩蕩的說出這種話!

    少年天道一下子驚呆了,垂眸愕然地看著那個大美人。

    花蜜酒就是他的……他的……

    他腦海中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頂著那人笑意瀲滟的目光,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他絞盡腦汁,廢了半天的勁,好不容易以為自己能扳回一局,未曾想被人一句話擊穿了防備,一下子鬧了個滿臉通紅。

    然而緊跟著,他又后知后覺地從鳳清韻游刃有余的姿態中品出了什么,整個人不由得一頓,可他似是不想讓自己顯得那么無理取鬧,于是驀然泄了氣,垂著頭沒有吭聲。

    鳳清韻見狀卻一眼看穿了他的情緒波動,當即挑了挑眉道:“郎君怎得不說話?是嫌棄在下嗎?”

    龍隱聞言終于低下頭,一眨不眨地看著幾乎要靠在自己懷里的人,語氣間盡是遮不住的郁悶:“……我豈敢嫌棄前輩,只是前輩這么嫻熟,是給人喝過嗎?”

    鳳清韻大大方方道:“確實給人喝過……只不過僅給我夫君喝過,怎么了?”

    他如此大方坦蕩,龍隱若再問什么,反倒顯得他斤斤計較了。

    可他就是放不下。

    若是鳳清韻逗弄過許多人,倒算是風流,他自詡和那些狂蜂浪蝶俱然不同,有自信讓鳳清韻哪怕是閱盡千帆,也甘愿為自己停留。

    可他的酒先前只給一人喝過……也就意味著他對那人一往而深,除卻巫山非云也。

    活人是不可能戰勝死人的。

    龍隱想到這里,就像是自虐一樣,他分明想要故作不在意,卻還是忍不住窺探心上人和他那亡夫的前塵:“……前輩就真的那么喜歡他嗎?”

    鳳清韻一笑,眸中瀲滟著無數情緒:“是啊,我愛他愛得不得了呢。”

    他分明是在借著龍隱沒有恢復記憶,肆意表白著自己的傾慕與過去兩年間的思戀。

    待到恢復記憶之后,這人勢必會品出無邊的甜味來,進而恃寵而驕,拿此說事。

    然而眼下的龍隱聽聞此話,卻嫉妒得牙根發癢,幾乎要發瘋。

    他咬緊了牙關,不想讓顯得太過小肚雞腸,平白惹鳳清韻厭惡,于是便只能冷著臉往他那死去的“情敵”頭上破臟水:“前輩對他如此深情,他卻還甘愿棄你而去,可真是不識好歹——”

    然而他話未說完,無邊的花香突然在此刻撲面而來,他當即動都不敢動了,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鳳清韻竟之間從位置上起身,一下子坐在了他的懷中。

    龍隱僵硬地看著桌子上的燭光,一雙微涼的手卻在此刻探出,輕輕將他的臉頰掰正。

    那人于燭光之下看著他輕笑:“我確實愛他愛得不得了,可我現在……也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這可怎么辦呢,小郎君?”

    龍隱突然連呼吸都不敢呼吸了,只能像根木頭一樣僵在那里。

    下一刻,花妖柔軟而沁香的唇瓣緩緩壓了上來,含著他的嘴唇小聲道:“所以……郎君猜出來我是什么花了嗎?”

    那就像是捧了一懷稍微一晃便要灑掉的月色,宛如什么美夢一般,惹得人喉嚨不住的發緊。

    花妖靠在人懷中,主動讓人猜他是什么花,簡直和躺在床笫之間讓人猜里衣的顏色一樣,旖旎中充滿了說不出的香艷。

    龍隱一把抓住了懷中人的腰身,猛地往懷中一按,像是極力克制到了邊緣一般,聲音有些發啞:“……方才品得太快了,恕在下沒能嘗出來。”

    那一瞬間,他的音色竟有些像曾經的龍隱,鳳清韻陡然一怔,愣了半晌后才堪堪回神,于是垂眸一笑。

    瑩白的手腕順勢掛在那人的肩頭,鳳清韻仰頸湊到他的面前,微微張開了雙唇——那是個溫柔而順從的姿態。

    他太明白該怎么拿捏龍隱了。

    果不其然,龍隱見狀就跟瘋了一樣,再維持不住表面那副循序漸進的乖巧,當即掐著他的下巴便吻了上來。

    裝了許久的小狗,此刻終于流露出了狼崽子的本性。

    鳳清韻被他親了個滿懷,失去記憶的少年天道毫無經驗,親得橫沖直闖,只恨不得把他吞吃入腹。

    他嗚咽了幾聲想讓他親得輕些,那人卻對此充耳不聞,又想用舌尖帶著他教一下,可最終那自投羅網的舌尖卻被人不由分說地含著吮吸攪弄,欺負得舌根都跟著麻了幾分。

    被親到眼底含淚,渾身戰栗之際,鳳清韻只得在心中安慰自己——這可是曾經只存在于夢中的吻和只存在于夢中的人……便是百依百順,全然縱著他又能如何呢?

    想到這里,鳳清韻索性軟著腰身靠在對方懷中,任由對方施為。

    龍隱擁著人親了不知道多久,才終于放開了那肖想已久的唇瓣。

    月光透過窗戶,混雜著燭光映照在那人的側臉上。

    龍隱心下砰砰直跳,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著懷中人,一時間竟未敢開口,生怕打破了這汪平靜。

    鳳清韻靠在他懷中喘了良久,才含著瀲滟的水色抬眸看向他:“這次……郎君嘗出來是什么花了嗎?”

    “甜的……是薔薇。”龍隱啞著聲音摩挲著懷中人的腰線,恨不得將他吞吃入腹,連本性都暴露了幾分,“本座猜對了沒有?”

    “郎君聰慧,自是猜對了……”那被他親得氣喘吁吁的大美人不但不懼分毫,而且還湊在他的耳畔輕聲道:“那這花蜜酒,小郎君想怎么喝呢?”

    龍隱喉嚨一緊,扣著他的腰驀然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還有不同的喝法?”

    “自然是有的,郎君是想親自來取,還是……”鳳清韻說著,抬手暗示般點了點自己的嘴唇,“要在下喂你?”

主站蜘蛛池模板: 亚洲综合自拍|国产一区二区三区久久|亚洲男人第一=aV网站|精品黄网|成年免费视频|欧美三个奶波霸 | 精品国产96亚洲一区二区三区|水蜜桃综合久久无码欧美|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第一福利|成人无码免费视频在线观看网址|伊人wwwyiren22cn|极品尤物被啪到呻吟喷水 | 亚洲精品久久无码午夜一区二区|久久无码7区|99久久久精品视频|亚洲=a成人无码网站在线|99热久久免费频精品18|亚洲黄在线观看 | 欧美久久深夜=a=a=a片|天堂黄网|性中国hd|成人免费网站入口www|国产一区激情|#NAME? | 超清纯白嫩大学生无码网站|97精品人人做人人爱|最新啪啪网站|国产老熟女网站|国产精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九九久久 | 巜豪妇荡乳2在线观看|又粗又硬进去好爽=a片视频野花|6969成人亚洲婷婷|99视频免费播放|97国产在线播放第一页|人人人澡人人人妻人人人少妇 | 爱操=av|亚洲欧美人成视频一区在线|女同性爽爽爽免费观看|久久久久亚洲国产精品|熟女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极品新婚夜少妇真紧 | 永久=av免费|人妻无码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66成人网|麻豆视频免费在线播放|亚洲视频综合在线|在线看片 | 国产=a三级4三级|精品调教CHINESEG=aY|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不卡|欧美日韩国产黄色|久久99国内精品自在现线|10000部拍拍拍免费视频 | 日本亚洲欧洲精品|19禁无遮挡啪啪无码网站性色|久久亚洲=aⅴ无码精品色午夜|91tv永久入口|91九色鹿精品国产综合久久香蕉|91亚洲福利 | 好吊妞在线新免费视频|精品一区二区在线播放|久久=av片免费一区二区三区|无码少妇一区二区|中文=av字幕一区|国产精品久久国产精品99盘 | 欧美日本国产在线观看|日本一区二区三区国色天香|校园春色~综合网|欧美一级色|91精品在线观|日韩欧美高清一区二区 | 91成人毛片|#NAME?|亚洲视频1区2区3区4区|国产思思99re99在线观看|激情春色|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四区在线观看 | XXXX日本少妇做受|极品少妇videofreehd|日本无线免费视频|91免费视频|97久久精品人人做人人爽|亚洲一区二区三区四区在线播放 | 国产精品一区2区3区|91蝌蚪在线播放|一级国产20岁美女毛片|国产伦精品一区二区三区视频不卡|少妇内射兰兰久久|日本成人=a | 日本公交车上xxxxhd少妇|五月开心六月伊人色婷婷|97国产suv精品一区二区62|久久99精品久久久久久久清纯|精品国产欧美日韩|黄色网页入口 | 青青久草视频在线|波多野结衣中文字幕一区二区|美女天天操|日韩成人午夜视频|91中文字幕网|99久视频 | 精品乱久久|www亚洲成人|麻豆91爱爱|99日韩精品|免费看日韩大片|国产精品视频一区视频二区 | 午夜免费啪视频在线体验区|亚洲成本人片无码免费|亚洲=av成人无码网站色优|自拍偷拍第1页|久久精品性一区区裸体艺术|久久久久亚洲=av成人动图 | 亚洲精品无码成人=a片|国产美女口爆吞精普通话|国产精品国产三级国产专播i12|91精品国产一区自在线拍|日韩特级|成人在线免费观看小视频 | #NAME?|亚洲中文字幕无码=av在线|久久天天躁狠狠躁夜=av|91视频免费入口|午夜三级=a三级三点在线观看|国产乱码字幕精品高清=av | 欧美一级爽快片淫片在线观看|大JI巴好深好爽又大又粗视频|日本肉体裸交XXXXBBBB|国产高清二区|日日夜夜操网站|成人www视频 | 色播六月天|色综合久久久久久久久久|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不卡绿巨人|国产精品视频一区国模私拍|久久婷综合|精品麻豆剧传媒=av国产 | 中国一级毛片视频|无码专区狠狠躁天天躁|日本高清视频一区|日韩欧美亚洲精品|欧美亚洲一区二区三区|精品欧美一区二区在线看片 | 国产高清=av首播原创麻豆|国产h色视频在线观看|成年人网站免费在线观看|#NAME?|免费看黄色片子|亚洲一区在线 特级毛片内射www无码|日韩激情无码激情=a片免费软件|伊人狠狠色丁香婷婷综合动态图|高清性色生活视频|色噜噜狠狠狠狠色综合久一|久久精品免费视频播放 | 一级国产性感片|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免费观看网站上|日韩欧美亚洲天堂|亚洲无码在线观看色网视频|亚洲国产午夜精品理论片|天天干伊人 | 亚洲第一精品视频在线观看|欧美=a在线观看|免费国产美女爽到喷出水来视频|曰本三级在线|中文无码精品=a∨在线观看|在线观看日本黄色片 | 国产一区二区三区片|一区二区视频在线看|欧美=av在线|国产熟妇疯狂4P交在线播放|亚洲精品午夜无码专区|亚洲=aⅴ精品国产首次亮相 | 美女视频黄频大全视频网站|免费国产乱码一二三区|the=av免费观看网址|国产女同一区二区|亚洲无吗在线观看|国产综合精品 | 亚洲综合中文网|www.=av免费观看|成人免费乱码大片=a毛片软件|男人操女人逼视频网站|国产精品99爱免费视频|蜜臀=av网址 | 日韩免费v片在线观看|国产一区精品二区|777777在线视频观看|国产一区二区色|4438x五月|日韩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视频 | 亚洲=av无码=av另类专区|久久日韩精品无码一区|日韩精品中文在线|久久精品国产综合|c=aoporm超碰国产牛牛|九色国产蝌蚪视频 | 欧美一区三区在线观看|中国黄色一及片|国产特黄色片|国产精华液一线二线三线|内射合集对白在线|日本免费无码XXXXX视频 | 国产精欧美一区二区三区|欧美大穴|精品视频9999|男人边做边吃奶头视频|www九九热|日本午夜在线亚洲.国产 | 扒开双腿吃奶呻吟做受视频|日本视频在线观看一区二区三区|国产欧美日韩精品在线一区|国产精品色婷婷亚洲综合看|午夜专区|亚洲人成人毛片无遮挡 | 国产视频资源|日日摸久久久精品|男人午夜视频|山外人精品影院|一区二区三区=av夏目彩春|久久网精品三级片 | 爆乳肉体大杂交SOE646在线|51vv社区视频在线视频观看|中文视频在线观看|国产网红=av|久久婷婷五月综合色奶水99啪|国产一级淫片免费 | 91精品国产福利一区二区三区|精品国产区一区|亚洲国产三区|高挑美女被遭强高潮视频|无码熟妇αⅴ人妻又粗又大|国产真实夫妇6p酒店交换 | 高清中文字幕在线=a片|亚洲=aV日韩综合一区久热|品色堂永远的免费论坛|国产精品久久精品久久|国产视频中文字幕|亚洲精品国产综合 | 超碰在线进入|一级全黄少妇免费录像片|欧美大成色WWW永久网站婷|免费看=a=a=a=a=a级淫片涩爱=av|亚洲=av成人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99一级片 | 国产高跟丝袜脚交视频|最短的距离是圆的高清在线观看|一区二区三区视频播放|国产精品黄页在线播放免费|#NAME?|精品国产乱码久久久久久中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