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懲罰
冷如玉質的聲音在殿內響起:
“三——”
“二、”
“一。”
黃泉女驀然回神, 恐懼不已道:“等等——!”
鳳清韻動作一頓,垂眸看向她。
她面色慘白,似是想不到自己數萬年的修為, 堂堂尸祖,眼下卻淪落到被一個幾百年劍修威脅的地步。
可她別無選擇, 因為短短須臾的時間內,她便清楚地意識到——她不是鳳清韻的對手。
根本不需要龍隱出手,只要鳳清韻想, 便可輕而易舉奪了她的性命。
然而讓一個活了數萬年, 位至渡劫,甚至曾經觸及飛升的修士接受這件事,實在是有些難為她了。
故而話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了, 后悔自己沒能再討價還價一下, 于是緊跟著踟躕道:“若朕當真將白虎之心交出來,二位先前之言——”
“本尊現在心情不好,不想聽假設之言。”鳳清韻冷冷道, “——冥主只需告訴本尊,是選擇和白虎之心一起去死, 還是選擇交出白虎之心。”
“除此之外的話, 本尊不想聽。”
他寒聲之間, 劍鋒隨之下壓, 黃泉女枯朽的頸側已經被利刃劃破,滲出了獨屬于黃泉族的暗紅色血液。
黃泉女心下生顫, 攥著白虎之心下意識看向龍隱。
卻見那真正的天道化身就那么在一旁, 眼睜睜看著他的道侶拿著他的命門作為籌碼肆意威脅他人。
似乎拿不回天道權柄對他來說根本無足輕重,他看起來甚至希望黃泉女再多折騰一會兒, 這樣他挨罵挨打的時間也能往后推遲片刻。
黃泉女見狀,百無可依,只能顫抖道:“朕……我選前者……”
這個答案似乎在鳳清韻意料之內,他并未將劍收回去,只是伸出了另一只手,遞到了黃泉女面前。
黃泉女攥緊了白虎之心,企圖給自己留最后一絲體面:“……先前所說的飛升之事——”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鳳清韻打斷道,“但是否是第一個飛升的,此事本尊沒法跟你保證,他說了也不算。”
他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而那個沒出息的天道就在一旁一言不發,幾乎是默認了鳳清韻的一切動作,儼然全權把自己的發言權交給了鳳清韻。
見黃泉女不語,鳳清韻壓了壓劍鋒道:“冥主若是同意,那便就此定下契約,若是不同意——”
“同意……朕同意!”黃泉女當即道,“只要有飛升之機!朕答應把白虎之心交出去!”
“但飛升之事……”她咬了咬牙,還是不死心道,“朕于此地苦守三萬年,便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朕亦不求第一,只求飛升之機——”
“既已承諾之事,還請冥主放心。”鳳清韻分明把劍都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可說出口的話居然還帶著敬稱,“本尊不像某人,說出的話向來說到做到。”
某人:“……”
黃泉女聞言咬了咬下唇,她看了鳳清韻三秒,最終驀然舉起右手——將那熠熠生輝的白虎之心猛地往地上一摔!
清脆的聲音驟然響起,鳳清韻見狀卻不為所動,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見他如此冷靜,黃泉女深吸了一口氣道:“……劍尊年紀輕輕,劍意與心思竟都深到如此地步,朕實在佩服。”
說著,她從手上取下來了一個戒指。
那戒指取下的一瞬間,她竟瞬間從還能看出人形的僵尸化作了一具枯骨!
華服與骷髏交相輝映,看起來像是什么人的噩夢中才會出現的畫面。
骷髏之上那幾乎不能稱之為眼睛的空洞就那么凝望著面前人,可鳳清韻眼都沒眨一下,抬手便接過了那枚戒指,側身道:“這是白虎之心?”
龍隱終于不當啞巴了,點了點頭道:“是。”
鳳清韻收了劍,而后自然而然地將那枚戒指收到了自己的儲物戒中,龍隱竟也覺得理所當然,一個字都沒說,繼續在一旁當他的隱形人和背景板。
黃泉女見狀難掩心頭的震驚之情,鳳清韻卻好似方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一樣,收了劍便道:“方才多有得罪,還請冥主見諒。”
“……哪里。”黃泉女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是朕要多謝劍尊抬愛,手下留情。”
前一秒還高高在上的頤指氣使,下一秒便落得此種地步,哪怕是冥主面上似乎也有些掛不住。
靈宮被斬開的宮頂還在向下傾瀉著昏黃的天色,黃泉女心下忍不住忐忑,有些擔憂鳳清韻會不會卸磨殺驢。
好在鳳清韻不是慕寒陽,他確實是說到做到。
見目的已然達成,鳳清韻干凈利落到沒有一絲拖泥帶水的意思,當即便打算離開,不過離開之前還有一件事需要處理:“待到天道歸位,天下動蕩,仙人作亂之時,還請冥主出手。”
他語氣極度平靜之間,似是已經做好了面對天道歸位的打算,和先前歇斯底里痛不欲生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龍隱聞言一怔,心下驀然泛出了幾絲不是滋味的酸脹。
先前他信誓旦旦跟鳳清韻揚言什么自己的痛苦不重要,自己這個人也不重要,儼然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眼下當真遂了心愿后,卻好似一下子照了照妖鏡,所有丑陋卑劣的情緒瞬間一覽無余了。
——他遠沒有自己想的那么無私,也根本做不到無動于衷。
但最終,龍隱什么話都未說,只是背著手攥緊了手心,端的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實則不經意地移開了視線。
鳳清韻余光瞟到他自欺欺人的動作后心下好笑,面上則冷著并未表露出來。
黃泉女對于兩人之間的暗流涌動并無察覺,聽到鳳清韻的要求后,她遲疑了三秒最終道:“……自然。”
鳳清韻被人騙出了經驗,自然不會憑空便相信她所說的話。
他抬手一抹,便放出了一截翠綠的藤蔓。
那藤蔓上還帶著荊棘,足足有手腕那么粗,鳳清韻卻眼都沒眨一下便直接砍了下去。
“——!”
龍隱只感覺那一劍像是砍在了自己心頭,再忍不住邁上前,可還沒等他開口,鳳清韻便早有預料一般涼涼地瞟了他一眼:“我現在不想聽你開口,你最好給我閉嘴。”
龍隱一噎,鳳清韻看都沒再看他一眼,低頭拿著麟霜劍一言不發地切開了那截藤蔓,在橫截面上刻下了方才的誓約,隨即遞到黃泉女面前:“借冥主心頭血一用。”
沒了白虎之心的庇佑,黃泉女早成了一具骷髏,按理來說不該有心頭血。
她起初也打算用此話搪塞鳳清韻,可一抬頭,對上鳳清韻冰冷之中帶著幾絲不耐的眼神,她心下猛地一跳,最終再不敢造次,當即抬手于藤蔓斷面上一點——一團暗黑色,烏壓壓的血霧便出現在了她的指尖,而后輕輕壓下,徹底沒入藤蔓之中,不見了蹤跡。
鳳清韻攥著那藤蔓遞到龍隱面前,冷著臉道:“借個火。”
龍隱當即任勞任怨地捻出一道魔焰,整根藤蔓隨之于火焰中燃燒殆盡,這便是契約既成了。
事情已了,鳳清韻半點繼續呆下去的意思也沒有,他反手一揮讓自己藤蔓的余燼盡數消散,而后收起麟霜劍,撂下一句“多有叨擾,我等就此別過”,而后看都沒看那被他劈開的靈宮一眼,扭頭拉著龍隱就要往外走。
黃泉女見狀心下一跳——不能讓他們倆這么快離開!
鳳清韻方才那一劍震動山川,恐怕大乘以上修士都感受到了他在黃泉界處的這一劍。
但如今黃泉女被迫交出白虎之心,靈宮又被人破了這么大的口子,若就這么讓兩人離開,不出幾日,她的糗事便會如不久之前慕寒陽被人硬生生截了道侶一樣,鬧得天下人盡知!
黃泉女當即起身,華服之下的骨頭應聲作響,然而沒等她開口,鳳清韻突然想起什么般驀然站定,扭頭看向她道:“對了,還有天道化身之事——”
黃泉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連忙保證道:“此事朕必定不會說出口,還請劍尊放心。”
鳳清韻聞言一頓,隨即點了點頭。
實際上,他其實也并不擔心黃泉女當真將此事告知哪個仙人。
雖然她在前世疑似因仙人之事而失蹤,但不到萬不得已,她和仙人的利益幾乎是完全沖突的。
只有天道歸位,她才可能有真正飛升的機會,這一點她應該比誰都明白。
也正是出于此目的,她先前故意做出的一切姿態,實際上都是為了逼迫龍隱歸位。
為此,她甚至不惜以白虎之心和鳳清韻的性命為籌碼進行要挾。
可惜她千算萬算,算錯了一步——便是鳳清韻本人。
不過倒也不怪她,畢竟任誰來了,可能都想不到傳言中溫潤如玉的麟霜劍尊,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內竟然發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而這一切,到底是拜誰所賜,恐怕沒人比龍隱更清楚了。
所以他眼下一聲也不敢吭,只能眼睜睜看著鳳清韻收回視線,撂下一句:“如此便好,那我二人便不再叨擾了,冥主留步。”
言罷他扭頭就要走,黃泉女見狀連忙道:“……黃泉界雖無佳果,但也有些許異景,二位不如留宿一二日,待過幾日鬼門正式開啟時,再作離開。”
鳳清韻冷聲拒絕:“眼下還有家務事需要料理,留宿就不必了。”
黃泉女一哽,抬眸看了看自己被劈開的靈宮,深知若是讓他們倆就這么走了,恐怕明日便會傳出自己敗于兩人之手的言論。
到那時,她的顏面只會蕩然無存,甚至還可能影響到黃泉界的勢力更迭。
情急之下,她脫口而出道:“——可昔日故人尚在,雖無記憶,但二位難道不愿面見他們一面嗎?”
此話一出,鳳清韻腳步一頓,驀然想起來了幻境之中所映照出的,那死在一起的天狐和通天佩。
他微微一愣,沒由來地想到,其實認真算起來,龍隱兩輩子加起來,似乎也沒什么朋友,曾經的天狐妖主和他的道侶應該勉強能算兩個。
有時候最忌諱心疼男人,鳳清韻他心下端的是一副為人考慮的體貼心思,面上卻冷冷地看向龍隱:“你要見嗎?”
龍隱其實早就聽到了他的心聲,眼下卻見到了他故意繃緊的冷臉,如此巨大的反差讓他心里軟得不行,但面上硬是忍著沒敢笑出來。
堂堂天道,在旁邊當了半天隱形人,只恨不得把自己埋在地下,眼下終于張了嘴:“全憑宮主抉擇。”
其實他確實是想見的,倒不是真對那老狐貍和他家的破玉佩有多大的深情厚誼,而是帶著僥幸心理,想著見了人還能再拖延一點時間,拖著拖著說不定鳳清韻的怒火就煙消云散了。
未曾想鳳清韻聞言一點頭:“那就先住下,待明日再勞煩冥主安排。”
龍隱:“……”
冥主松了口氣,只要趁著兩人沒走,把宮殿修補好,那她的顏面便不算丟得太多:“分內之事而已,劍尊不必客氣。”
最終兩人的住處被黃泉女安排在了一處靠近輪回臺的地方。
原本鳳清韻以為黃泉女會給他們安排來時看到的那些墳墓洞府。
如果不是非常階段,他實在不想往墳頭里住,但眼下他的火氣實在是憋不住了,只能冷著臉拽著龍隱跟著那戰戰兢兢的鬼侍往目的地走,根本顧不上黃泉女到底要安排他們住哪了。
一路上,龍隱眼見著他臉色冷如霜雪,幾次想開口,都被人冷冷的眼神給打斷了。
最終他只能保持沉默,乖乖跟在鳳清韻身后向目的地走去。
好在到了地方之后才發現,黃泉女給他們安排的是一處坐落于輪回臺界內的院落。
從外貌上看,似乎還是根據他們在酆都時的住處特意精心挑選的,只不過酆都盡是黑夜,而此處則盡是黃昏。
當兩人邁過冥都與輪回臺的界限時,天空中還逐漸下起了小雪。
而當他們走到那處院落時,卻見那處大雪紛飛,厚重的積雪足有膝蓋高,黃昏映照之下,倒確實別有一般風趣。
而冥主所謂的異景在此刻也顯露無疑,只見那在大雪紛飛中顯得無比溫馨閑適的小院外有一條冥河,上面竟飄著常年不敗的荷花。
雪塊在河上飄蕩,和盛開的荷花交相輝映。
鳳清韻見狀腳下一頓,腦中不知怎的想起了那枚只在幻境中見過的蓮花簪。
他終歸是沒能真正見到那把簪子,逝去的遺憾就像是破碎的鏡子,哪怕用盡一切力氣將它拼到一起,可錯過還是錯過了。
鳳清韻曾經只是悵然,卻依舊愿意和龍隱一起往前看,但眼下,站在滿天的大雪中,他卻忍不住想到——向前看,又能看到什么未來呢?
若自己當真一無所知地失去了記憶,萬年之后,天道再次化形,還會是龍隱嗎?
鳳清韻越想,心下摻著涼意的冷怒越重。
重到連一旁的鬼侍都看出來他心情不愉到了極點,連忙戰戰兢兢地行了禮,找個借口便溜走了。
偌大的院子前一下子只剩下了他們兩人,鵝毛大雪從天而降,撲撒在鳳清韻的肩頭。
他垂著眸子一言不發,既不往屋里走,也并未看向身旁人,有一兩簇雪甚至落到了他的睫毛上,隨著呼吸微微顫抖。
那端的是一副姣花照水的美人模樣,龍隱見狀卻喉嚨一緊,忍不住走到他身旁,低頭間沒話找話道:“方才那尸魔前踞而后恭,畏威而不懷德,實在是可笑。”
他說著便去抓鳳清韻微涼的右手,攥在手心想替對方暖一暖,端的是一副體貼入微的模樣。
鳳清韻一頓,倒沒把手抽回來,只是抬眸涼涼地掀了他一眼,直把人看得雞皮疙瘩都起來后,才冷笑一聲:“她確實是畏威不懷德,軟的不行非要吃硬的,那你呢?”
龍隱:“……”
許是精神緊繃太久,龍隱沉默了三秒,竟脫口而出道:“其實本座軟硬都能吃……具體得看宮主賞什么。”
他的不怕死精神著實令人欽佩,惹得鳳清韻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是嗎?”
龍隱剛想說什么,便被人一把掐著脖子,沒好氣地拽進了屋里。
鳳清韻本就比他矮一點,哪怕架勢做足了,掐著他進屋也免不得要仰點頭,配上那張哪怕冷下來依舊漂亮到沒什么侵略性的臉,反而別有一番韻味。
然而龍隱再怎么不怕死也不敢在此刻開口挑逗了。
鳳清韻反手便摔上了屋門,不小的聲響過后,風雪一下子被隔在了屋外,不大的屋子卻瞬間顯得狹窄而燥熱起來。
鳳清韻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龍隱忍不住喉結微動,下一刻,卻見對方竟抬手摘了頭上的薔薇簪。
那只是個很普通的動作,可在大雪紛飛的一方小屋內,如此尋常的動作卻一下子激起了無數旖旎,惹得人喉嚨發緊,不禁回憶起了曾經種種。
青絲披散而下,免了簪冠的美人走到龍隱面前,垂眸宛如尋常撒嬌的愛侶一樣,勾起手指便扯在了他的腰帶上,然而語氣卻在平靜中帶著無邊的危險:“沒眼色的外人已經處理完了……現在是時候該料理家事了。”
龍隱忍不住滾了滾喉結,似是想把持一下不要顯得那么沒出息。
奈何根本不需要動用血契,鳳清韻只需要勾勾手指,他便被蠱惑得毫無理智,跟著人便走進了臥房。
外面的雪又下大了幾分,床帷落下后,隔著兩層紗望向外面的雪色,越發襯得懷中的溫香軟玉暖熱誘人起來。
鳳清韻一言不發地垂著眸子騎坐在龍隱跨上,幾乎把自己塞在了對方懷里。
那是個無比粘人的姿態,龍隱忍不住抬手握著他的腰,企圖將人徹底擁到懷里,奈何平視之間,卻見那瞳仁怒極之后反而毫無波瀾,只是黑到發亮,于雪色之間美不勝收。
龍隱被這雙眸子瞪得反而心下一緊,竟忍不住湊上前想要一親芳澤。
自幻境出來之后,這幾乎是兩人的第一個吻,然而他剛碰到那抹熟悉的柔軟,甚至還沒來得及撬開探進去,便被人拽著頭發驀然往后一扯——
“嘶——”龍隱當即半真半假地倒吸了一口冷氣,“鳳宮主這是要謀殺親夫嗎?”
鳳清韻拽著他的頭發,近在咫尺間冷冷地看著他:“讓你親了嗎?”
龍隱環著他的腰,摩挲間低聲道:“……本座親自己道侶也犯天條嗎?”
鳳清韻松開他的頭發,轉而掐著他的脖頸,感受著喉結抵在自己手心的感覺:“是你道侶嗎?”
“……不是嗎?”龍隱聞言好似受了天大的傷害一樣,低聲道,“本座求了兩世才求來的道侶之名,鳳宮主難道還未給出手就要收回去了嗎?”
這一句話簡直是戳在了鳳清韻的心窩上,哪怕他眼下正怒火中燒,聞言也不由得一哽。
龍隱見狀擁著人的腰湊上前,剛想趁著鳳清韻心軟再多說點什么,卻不料對方很快便回了神,掐著他的脖子沉聲道:“現在是,以后就未必是了。”
龍隱一噎,先前信誓旦旦說的大話眼下全像是巴掌一樣扇在了自己臉上。
沒等他回神后給自己找補,鳳清韻就那么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而后慢條斯理地,一根一根地放出了本體。
不知道是不是龍隱的錯覺,在窗外雪色的映照之下,那些怒放的薔薇在色澤上顯得更加鮮艷了。
原本鳳清韻的本體只有在進食之后才會彰顯出眼下這種宛如血色的紅,可眼下不知是因為怒意還是因為別的什么情緒,那血色竟鮮紅得好似要凝成血珠滾落一樣。
花瓣一層層綻放,帶刺的藤蔓親昵地纏上龍隱的脖子,而后順勢往下,將他摟在人腰上的雙手裹著捆在身后,甚至為了固定,還特意繞了幾圈。
龍隱呼吸一滯,就那么看著鳳清韻垂眸慢條斯理地做完這一切,像是在包裹一尊無比喜愛的瓷器。
難以言喻的熱意直沖上心頭,讓恨不得當場帶著這束縛將人按在身下。
然而血契發作之下,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鳳清韻滿意后,騎在他身上勾起他的下巴,說出了在床上的第一句命令:“把角放出來。”
龍隱瞳孔驟縮,有那么一瞬間,還未經歷任何刺激便要露出龍目了。
然而鳳清韻不為所動,箍緊藤蔓危險道:“別讓我說第二次。”
血契加倍發作,龍隱當即咬緊牙關,卻根本不受控制地被迫放出了龍角。
剛一放出,帶著荊棘的藤蔓便攀巖而上,龍隱面色幾變,當即倒吸了一口冷氣。
鳳清韻充耳未聞,擁著他的脖子,親吻著龍角的根部,故意用嘴唇摩擦著低聲道:“——你看你的角,反正有兩根,留著又有什么用呢?”
“回歸本位之后,世間萬物不過虛妄,包括你的這具身體,對你來說不過軀殼而已。”
他擁著龍隱的脖子,親昵地舔過龍角,垂眸對上那人因為□□而驀然顯露的龍目,笑了一下,笑意卻未達眼底道:“你既要離我而去,不如將角割下來一邊留給我……如何?”
他說話間手心卻順著懷中人的腹肌一路往下,似是要留的還不止一根角那么簡單。
無邊的危險感混雜著難言的刺激徹底摧毀了龍隱岌岌可危的理智。
對方芬芳的領口近在咫尺,瑩白的鎖骨幾乎貼在了他的臉頰上,他忍到青筋暴起,手臂上的肌肉哪怕在布料遮掩之下,也能清楚看到其撐起的模樣,所有暴虐之情在此刻盡數顯現:“清韻……”
可鳳清韻對此置若罔聞,反而手上懲罰般驀然握緊,龍隱眉心一跳,喉嚨像是被一團火頂到了極致,剛想開口,一段藤蔓卻裹挾而上,像是繩索般勒住了他,花苞順勢塞進了他的口中。
鳳清韻前一秒明明還親昵地吻著他的龍角,下一秒說出的話語卻無比冷漠:“閉嘴,我現在不想聽見你說話。”
言罷,他瞪了那人一眼,好似當真厭棄了龍隱一樣,就那么不帶一絲留戀地從人懷中起身。
那一刻,龍隱的感覺自己就像是被吊在了半空,不上不下的難受到了極致。
鳳清韻似乎被他困獸一般兇狠的目光逗笑了,但很快他便收斂了那點笑意,直接忽略了龍隱的一切神色,垂眸解開了自己的腰帶。
“——!”
龍隱驀然睜大了眼睛,眼睜睜那端莊的,嚴密的布料像是被剝開的花瓣一樣,就那么于近在咫尺間層層疊疊地褪下。
熟悉且充滿力量的雪白身體就那么一覽無余地露在他面前,大雪在窗外壓下,卻不及眼下之景的絲毫風情。
鳳清韻撩起鬢邊一縷碎發,看都沒看他一眼,宛如當真成了一個失去一切記憶,根本不記得自己曾經有過丈夫的寡夫,垂眸看了看床邊那把剛取下來的簪子。
他側身將那簪子拾起,這個動作導致龍隱再熟悉不已的那兩口腰窩一覽無余,可沒等他細看,鳳清韻便拿著簪子重新坐回到了他懷中。
——這一坐根本沒收力,或者說鳳清韻故意加了些許力氣,龍隱被他一下坐得差點呼吸不上來。
鳳清韻卻根本不管他的死活,反而垂眸看向了手中的那把簪子。
只見簪尾的薔薇花玲瓏剔透,比他本人的花苞顏色要淺一些。
靠坐在龍隱懷中,儼然將他當成了一個人肉座椅,在自己主蔓的一眾花苞中挑挑揀揀,終于挑到了一顆新開的,還尚未被人觸碰過,但花苞又足夠大的薔薇花。
鳳清韻于是心滿意足地端著花萼,將其拖到自己面前,而后——他竟拿著簪子,用那尾部的玉薔薇緩緩壓在了自己的花蕊上!
“唔——”
玉石冰涼發硬的質地讓鳳清韻瞬間咬緊下唇,雙腿不由得夾緊了身下人的腰身。
柔軟的腿肉瞬間貼緊了龍隱的側腰,他瞳孔驟縮,一下子被刺激得龍目發紫——那是心魔入體的征兆。
可鳳清韻完全不管他,反而靠在他肩頭,將那薔薇拖到兩人鼻尖之間的地方,故意用他送的簪子緩緩碾壓揉磨,輕攏慢捻地弄出花蜜。
花蜜打濕了簪尾,浸潤了手指,就那么順著手背往下淌。
無邊的渴意驀然浮上心頭,龍隱突然間感覺自己就好像萬年沒有飲下過水一樣干渴。
可那甘泉近在咫尺,他卻連一滴都奢望不到。
原來痛苦從來都不是明月高而難攀,而是明月曾入我懷,可如今卻只映在水中,宛如鏡中花一般一觸即碎。
把玩了不知道多久,眼角泛紅的大美人終于力不從心,一下子埋在他的頸窩處,他輕輕咬著龍隱不斷滾動的喉結,似是將他當成了一個死物,以此阻擋口中的聲音。
可最終,幾聲壓抑的悶哼還是混雜著難言的芬芳全部噴灑在了某人耳邊,不知道是故意留給誰聽。
龍隱實在忍無可忍,連牙齒都幾乎要變回龍型,極具穿透力的尖牙壓在嘴邊那可憐的花蕊上,卻又因害怕當真傷到鳳清韻,而不敢真的下嘴。
可即便如此,本就脫力的鳳清韻還是驀然一顫,死死地擁著他,過了半晌才從那股痙攣中回神。
“突然發什么瘋……”鳳清韻似是被他用牙齒刺激得有些羞惱,抬眸看著那近在咫尺,已經兇到了極致的龍目:“你不是就喜歡當一個無名無分的前夫嗎……?”
“那本尊就成全你。”
他將濕漉漉的花苞隨手扔在了一旁,布滿花蜜的手輕輕拍了拍那人的臉頰,流下了一道黏膩芬芳的水痕:“好看嗎?”
“接下來還有更好看的。”
“不是喜歡看嗎?那就好好看著吧,也算提前適應。”他帶著近乎痛快的語氣挑釁道,“畢竟之后……你也只能像現在這樣,在天上眼睜睜看著了。”
第62章 五感
——“你只能像眼前這樣, 眼睜睜看著。”
此話一出,鳳清韻瞬間便感到身下出現了前所未有的變化。
龍隱的衣服原本完好無損地穿在身上,只不過隨著鳳清韻方才的廝磨, 那些布料出現了些許褶皺,原本嚴密的地方也顯得有些不太嚴密, 進而露出了些許肌肉。
而現在,那些原本硬熱的肌肉上竟出現了些許更加冷硬的東西,帶著金屬質感, 甚至穿透了布料, 冰冷地貼在鳳清韻大腿根部,將那處本就柔軟的腿肉抵得微微變形。
鳳清韻大腦宕機了三秒才意識到那是什么——那是龍隱的鱗片。
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到龍隱的鱗片,甚至不是他第一次在對方的人身身上見到他的鱗片。
曾經那些不可言說的記憶瞬間浮上心頭,鳳清韻面上依舊游刃有余, 實際上卻登時汗毛倒立, 差點沒控制住自己立刻從對方懷里跳起來。
實際上鳳清韻不知道的是,龍隱反應之所以這么大,并不只是因為他明面上的那一句話, 更是因為在那句趾高氣揚的挑釁之下,鳳清韻卻在心底近乎落寞地想到——
【而當我再到花期之時, 也只能像現在這樣, 一個人回到曾經有你的地方, 開得滿室芬芳, 卻不記得到底是為了誰。】
難言的刺痛瞬間布滿了龍隱的整顆心臟,像是無數根針插在其中一樣, 心房之內的每一塊地方都避無可避, 疼得讓人幾乎喘不上氣來。
在龍隱發沉的目光之下,鳳清韻故作鎮定地移開視線, 而后輕輕垂眸,當著對方的面,若無其事地褪去了身上的最后一縷布料。
所有的一切徹底一覽無余起來。
他依舊沒有看向龍隱,只是再一次靠在對方的肩上,手下芬芳之氣漸溢出,可這一次,龍隱卻連看都看不到了——因為厚重的花瓣嚴嚴實實地遮在了他的眼睛上。
那就像是一場預演。
隨著遺忘時間的持續,他的存在會逐漸消弭,重新變回那個冰冷而無意識的天道。
而回歸本位之后,他率先失去的,便是作為人時用“眼睛”窺探的能力。
他那從始至終一直落在鳳清韻身上的視線,會隨著時間的更迭,而在某一天驀然消失。
他將再也看不到那人的容顏,看不到他的一舉一動,最終只能靠聽,來奢求一絲微不足道的念想。
只不過隨著歲月的更迭,這一點聽覺最終也只會變成奢望。
而眼下,現實和未來似乎在這一刻出現了重疊,鳳清韻擁著他的肩膀,一邊喘息一邊于他耳邊嘲諷道:“……喜歡嗎?”
龍隱說不出話來,和看不到任何畫面,他當然可以用神識進行窺探,然而血契不允許。
于是他只能像一個目盲眼瞎的殘疾丈夫一樣,空抱著自己貌美溫柔的妻子,卻只能聽著他在自己耳邊喘息挑釁。
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然而明面上的折磨并非最大的痛苦,最大的痛苦是鳳清韻嘴上說得又冷又硬,可心底想的卻是——【我們都要學會戒斷。】
【要為了之后,失去你的千萬個日子而戒斷。】
求而不得的又何嘗只是龍隱。
他曾經所謂的大愛與無私,實際上又何嘗不是一種自私而自負的表現呢。
口口聲聲為鳳清韻好,最終卻讓他如此傷心的自己,和慕寒陽又有什么區別?
龍隱于花瓣之下驀然閉了閉眼,被捆在身后的雙手無力地攥緊。
而就在他心思最不堪一擊的時候,鳳清韻突然起身,毫無征兆地扯開了壓在他嘴上的花苞,含著水意問道:“若你當真合于大道……難道就當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靠命了嗎?”
愛意是天底下最虛無縹緲的東西,僅靠一腔愛意,連鳳清韻自己都不能保證,要等到哪一年才能想起來。
龍隱雙眼被蒙,又被鳳清韻捆著吊了那么久,猝不及防聽到此話后,大腦一片空白間幾乎是脫口而出:“……有辦法。”
話一出口他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隨即一下子安靜了下去。
可這一次,鳳清韻沒有強給他下箴言咒,甚至沒有動用血契,只是摟著他的脖子低聲問道:“什么辦法?”
龍隱喉結微動,意識到對方這是在給自己一個臺階,一個認錯的機會。
錯過了這個臺階,之后再想獲取諒解,可能就難如登天了。
龍隱沉默了三秒,最終總算開口道:“本世界之道回歸本位后,自然只修正本世界之法。”
“對外方世界的生靈,這一規律其實并不起作用。”
鳳清韻心下一怔,驀然從他懷中抬眸:“你為什么不早——”
然而他話說到一半便驀然意識到了龍隱先前不說的緣由——對外方世界的生靈是不起作用,但這個規律有什么用呢?
此世界被人為與其他世界隔絕這么久,除了那些像老鼠一樣,不知道藏在哪個角落里的殘仙,哪還有外方世界的生靈呢?
難道真要為了他們的一己私欲,去向那些殘仙低頭嗎?
先不論他們之中的大部分,都被龍隱那次自爆而震得修為盡散成了殘仙,只能依靠仙器保命。
單單就說這些殘仙的來歷分布,他們之中本就有一半是此方世界飛升的仙人,因為受到了天道化形的饋贈,極速飛升之后眼見神位有限,便想扭頭斷絕后人的仙路。
對于這些仙人,自然不屬于“外方世界的生靈”這一行列。
而剩下那些仙人中,也不知道有幾個是外方世界飛升的仙人,就算有,他們恐怕也不敢將這些人留到決戰之后,憑空給自己埋雷。
就算對方懇切地答應了,到時候所有人都忘記了天道曾經化形,他的道侶還是鳳清韻的事情,卻只有那一個仙人記得,若那仙人轉頭拿此事威脅天道讓祂放自己回歸仙界,恐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無論怎么想,這條路都是充滿危機的絕路。
而待到龍隱歸位,和其他世界的通道打通后再去他方世界尋找見證者的方法顯然也行不通。
想到這里,鳳清韻有些絕望地閉了閉眼。
然而他閉眼閉到一半,腦海中突然有一道光閃過,緊跟著驀然抬眸道:“等等——”
他匆忙之間從龍隱懷中坐了起來,龍隱窺探到他的心聲后也跟著一頓,卻并未表現出多少驚訝。
——此方世界,確實還有一個除仙人之外,降臨此世的生靈。
鳳清韻剛想從戒指里把那顆蛋拿出來,卻想起來兩人衣冠不整的樣子,于是慌里慌張地收回捆著龍隱的藤蔓,又胡亂披上自己里衣,待把表面上收拾好后,這才把那枚鮫人蛋拿了出來。
他沒有問龍隱對此為什么絲毫不驚訝,因為他心知肚明——希望是最美妙的毒藥。
正如龍隱不知道鳳清韻會在什么時候想起來一樣,這顆蛋到底能不能孵出來,又會不會胎死蛋中,誰也不知道。
它看起來有一點靈識,但也只是一點而已,實際上僅相當于一個沒化形的小妖怪,能指望它什么呢?
但有時候,希望也是最寶貴的東西,是比任何事都要珍貴的火種。
也正是意識到了這一點,龍隱才會在沒有箴言咒,也沒有血契的情況下將剩下的那些真相全盤托出。
——自以為是的無私并非是無私,反而是一種帶著傲慢的自私。
滿室的花香尚未散去,蛋感受到鳳清韻的妖氣后,立刻開心而親昵地蹭了蹭鳳清韻的手心,一副無憂無慮的幼崽模樣。
鳳清韻見狀一下子軟了思緒,輕輕攥著它,一邊放出妖氣溫養,一邊低頭吻了吻它的蛋殼:“寶寶……”
小小的鮫人蛋立刻大喜過望,親昵地往他臉頰上猛蹭,龍隱隱約之間還能從它的蛋殼下辨認出來它微微成型的想法——【爹爹!】
鳳清韻聽不到這些,于是攥著它,低頭吻了吻它的蛋殼:“拜托你一件事,寶寶。”
蛋有些聽不懂“拜托”這么復雜的字樣,于是歪了歪頭,但當鳳清韻側過身,指向龍隱時,它卻聽懂了鳳清韻接下來的話語:“勞煩你記住他,如果有一天我當真忘了他,麻煩寶寶提醒我一下。”
【他是我的道侶,哪怕邁過千山萬水,我也要去尋他。】
龍隱心頭瞬間泛起了萬千難以言喻的酸脹。
他的小薔薇明明這么愛他,可他卻打著對他好的名義,將對方的一腔真心束之高閣。
蛋看不懂大人之間的輾轉悱惻,聞言只是轉了個彎,“看”向龍隱,半晌滾過去撞了他一下,隨即豎起來看著鳳清韻,頗有些昂首挺胸的意思——【我記住了,爹爹放心!】
龍隱喉結微動,終于和鳳清韻道:“……他說他記住了,讓你放心。”
一顆小小的鮫人蛋,在眼下卻像是冬日中一團小小的,名為希望的火焰。
有那么一瞬間,鳳清韻感覺自己就像是在黑夜中走了良久,突然看到了一抹光一樣,當即便想落下淚來:“……謝謝你,寶寶。”
但最終,他硬是在孩子面前忍住了那點淚意,而后一言不發地繼續放出妖氣,一邊溫養,一邊輕輕揉著它的殼子。
那一刻,鳳清韻身上所有因為惱怒和缺乏安全感而建造起來的冷硬全部蕩然無存,整個人好似一下子露出了內里的蚌肉一樣,柔軟得不可思議。
也是直到這一刻,被藤蔓松開良久的龍隱才終于敢抬手摟住了他的腰,小心翼翼地湊上來想討一個吻。
他甚至已經做好了被一巴掌扇在臉上的準備了,可下一秒,鳳清韻一手摟著孩子,一手摟著他的肩膀,轉頭便親了上來。
熟悉的,夾雜著芬芳的柔軟一下子撲面而來,憋了整整一晚上的龍隱當即失去了一切理智,攥著人的腰忍無可忍地撬開他的唇舌,立刻探了進去。
他就像是渴了上萬年的旅人一樣,只恨不得把人揉到懷中。
可憐的蛋被兩個家長用完就扔,剛吃飽打了個奶嗝,一扭頭卻發現它的好爹爹中了美男計,把持不住將它放在了一邊,而后一床被子便扔了下來,直接蓋在了它的頭頂,而后它便什么也看不見了。
蛋:“……?”
水聲混雜著什么人的嗚咽從被褥之外的地方傳了進來。
過了很久那微妙的水聲才終于淡去,而后先是響起了一陣“錯了”“對不起”“本座當真知道錯了”之類的話語,又伴隨著一陣親吻聲。
待到那人實在是被親得受不了了,才軟著聲音道:“……以后還敢不敢了?”
“不敢了……真的不敢了。鳳宮主一招治得本座服服帖帖,以后只敢當坐騎,任鳳宮主騎乘馳騁,哪還有別的念頭。”
“你別趁機開葷腔,誰要騎你這中看不中用的東西……四象之心得其二……收回這么多權柄也沒見你有什么作用……嘶——你干什么?!”
“鳳宮主想玩點別的?”
“——?!”
蛋雖然聽不太懂,卻依舊在被褥下面聽得津津有味。
然而此話一結束,龍隱的氣息卻驀然消失了,蛋在被子下一愣——父親不見了!
而被褥之外,鳳清韻則在一片看似空蕩蕩的床褥間汗毛倒立,心跳都跟著安靜了幾分。
——不可視,不可睹。
直到這一刻他才陡然意識到,什么叫做此方世界最為至高無上的存在,什么又叫做天道。
不祥的預感讓鳳清韻當即便想開口發動血契,他甚至不知道在這種狀態下發動血契是否有用,然而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思剛一開口,什么無形的東西便驀然塞在了他的嘴中。
“唔……唔唔——!”
大雪紛飛中,小屋之內,香艷和詭異共同織構了一副讓人血脈僨張的畫面。
伴隨著喘息聲,因難以控制而越來越多的花苞,在層層疊疊間,隱約透出一個白皙修長的身影。
床褥之間明明只有那一道身影,他卻不知為何難耐地抓緊了身下的被褥,淚水順著臉頰淌了一被子。
嗚咽之間,又好似被什么透明的,不可名狀的存在從床上卷起,于無聲的顫抖中,被迫跪在床褥之間。
鳳清韻猛地閉上了眼睛,方才因柳暗花明而生的那些原諒之情瞬間變成了更大的惱羞成怒。
他無力地抓住透明的龍角,閉上眼在心中將人罵了個狗血噴頭。
那龍聽到之后反而在他耳邊輕笑,無形的舌頭舔過他的鎖骨,又一路吻到了他的喉結上。
鳳清韻實在控制不住了,他睜開眼卻見屋內依舊空無一人,被迫垂眸看著自己被無形的龍鱗磨出紅痕的腰肢,驀然紅透了身子,一時間羞恥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可哪怕是羞憤欲絕,哪怕是極其敗壞,在內心深處,鳳清韻卻不得不面對一個殘酷而真實的事實——他根本不可能對龍隱做到真正的戒斷。
那將來該怎么辦呢?
若蛋當真破殼得恰如其時,一切都好,但若是它什么都沒記住呢……若它在千年之后再破殼呢?
他該如何度過那些空空蕩蕩的,只能一個人開花的日子?
鳳清韻于巨大的情海中出現了一瞬間茫然,他擁著那透明的愛人,神色空白地望著外面的大雪。
然而就在此刻,一道聲音突然在他腦海中毫無征兆地炸開——【不用擔心,在你開花的時候,本座會陪著你的。】
【就像現在這樣。】
鳳清韻整個人如遭雷劈地僵在了原地。
那龍學著他的語氣于他腦海中低聲道:【所以不需要戒斷,本座會陪著你的。】
“——!”
鳳清韻緩了半晌才意識到他在說什么,腦海轟然一聲炸開。
這人怎么能在自己腦海中說話?!
不對……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先前因為孟婆湯而遺忘的真相如潮水般涌來,鳳清韻大驚失色。
他難道能聽到——
【自然,天道無所不能。】
那惡劣的龍戲謔地看著他變換面色,得意忘形之間收緊了纏繞在人身上的龍軀。
鳳清韻被纏得渾身一顫,當即軟了腰身,跪趴著倒在他身上。
腦海中轟然炸開,面色紅得像血。
剛剛的一切…他都聽到了……
自己方才色厲內荏做的一切,都像是露出肚皮故作兇巴巴的貓一樣,說著要撓對方,實際上卻連肉墊都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不對,不止……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幻境中是不是也能——
【隨時都可以。】
那天道故意在他腦海中戲謔道。
睫毛間的眼淚瞬間便淌了下來,不知道是因為羞恥,還是因為惱怒,亦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而在被褥之下,剛剛臨危受命的小鮫人蛋聽到鳳清韻含著怒火的啜泣聲后瞬間警鈴大作——難道爹爹因為父親消失才哭的?
他是不是要遺忘父親了?
方才鳳清韻溫柔地囑咐他的話一下子涌上心頭,蛋瞬間打起了十二萬的精氣神——寶寶要出去告訴爹爹,父親是他的道侶!
于是它哼哧哼哧地在被褥下轉了半天,累得黃都要搖散了,才終于將被褥頂開了一個口子。
好在鳳清韻剛剛喂過他,妖氣足夠支撐它動作。
而當它終于從被褥之中艱難地滾出來時,鳳清韻正羞恥地哭成一片,看到它時,淚意卻驀然一頓,面色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
——孩子怎么還在這里?!他怎么沒把它收回去?!
【爹爹!】
然而連幼崽都算不上的蛋根本不知道他們倆在干什么,見只有鳳清韻一人,它便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測,于是沖上去就要往鳳清韻懷里滾。
卻不料它滾到一半,反而撞上了什么無形而堅硬的東西。
那東西宛如金屬一樣冷硬,一生脆響過后,差點把它的黃給撞出來。
整顆蛋一下子被撞懵了,愣愣地呆在原地,仰著“看”了“看”明明什么都沒有,卻依舊堅硬的地方。
龍隱:“……”
被倒霉孩子壞了好事,他略顯不悅地用尾巴將那顆蛋輕輕推到一邊。
然而祂剛把尾巴抽出來,心下便陡然一跳,緊跟著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勁,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鳳清韻死死地抓住祂想再塞回自己口中的透明龍尾,紅著眼角張嘴罵道:“——停下!”
“——!”
血契驟然發作,眼看著箭在弦上,祂卻被迫只能停在那里,空氣陡然寧靜了下來。
鳳清韻卻根本不管祂怎么樣,下完那句命令后,他喘了兩下便拽著被褥蓋在了自己身上,待遮好了一切后,連忙將撞暈的蛋抱在了懷里,好一陣哄后,才將依舊有些發懵但乖巧的蛋塞回了儲物戒。
做完這一切,鳳清韻才扭頭看向那片狀似透明,實則硬生生僵在那里的龍。
他深吸了幾口氣,抬手一巴掌便扇在了那龍身上,咬牙切齒道:“變回來!”
空氣出現了微妙的扭曲,而后一頭熟悉的黑金色的龍便在屋內顯現出來。
祂看似威武無比,實際上卻相當可憐地盤踞在鳳清韻身旁,湊上前想去蹭龍隱的臉頰。
鳳清韻見狀一腳踹在祂身上怒斥道:“——我讓你變回人形!”
此話一出,空中又是一陣熟悉的微妙扭曲,片刻過后,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鳳清韻身旁。
炙熱到超乎想象的肌肉貼在他的腰上,因為忍耐到了極致,那肌肉硬得宛如石塊,燙得鳳清韻面色發紅,羞惱之間恨不得一腳把這人踹到院子里,就讓他什么都不穿地在那兒站一宿。
然而他一抬眸卻見大雪紛飛,心下又有些不忍心。
他就那么冷著臉一言不發地糾結了半晌,而后卻突然想起來,這人似乎能聽到他的心聲,于是他面色一僵,當即扭頭陰沉著臉看向龍隱。
卻見那人連忙收好神色,但恃寵而驕的竊喜之意還是沒來得及完全收回去。
鳳清韻:“……”
龍隱:“……”
鳳清韻忍無可忍,一腳踹在他的肩頭,從儲物戒中拿出一套衣服兜頭砸在他臉上:“——笑什么笑,你給我穿上衣服滾出去!”
血契作用之下,龍隱立刻收斂了笑意,接過衣服后被迫起身,當著鳳清韻的面,便將那些布料一件一件地往身上套。
鳳清韻見狀瞇了瞇眼,視線卻忍不住往某個地方瞟。
卻見這人分明憋到了極致,眼下卻一句討饒的話也沒說,就那么像個啞巴一樣乖乖穿上了衣服。
平心而論,龍隱化形時身上的每一個細節幾乎都是按照鳳清韻的偏好來的,故而眼下將這具身體一點一點用布料遮起來,對于鳳清韻來說實在是一個充滿誘惑的過程,誘惑到他忍不住在腦海中浮現了許多不可言說的畫面。
鳳清韻原本還想控制一下自己的思緒,可見龍隱動作跟著一僵,他不由得一頓,故意想了一些更加露骨的畫面,卻見那人明顯呼吸一滯,連腰帶都差點系反。
鳳清韻見狀好似找到了什么新樂趣,索性放棄了壓抑思緒,他就那么抬眸看向龍隱,任由自己的思緒紛飛。
直到對方僵硬著動作,磨磨蹭蹭地徹底換好衣服,鳳清韻才冷聲開口道:“聽夠了沒?聽夠了就滾出去。”
龍隱:“……”
鳳清韻心聲之間的孟浪與表面的冷酷形成了難以言喻的巨大反差,勾得龍隱連表情都出現了一絲扭曲。
他明明能說點什么以求寬恕的,再不濟服個軟撒撒嬌或許也能換來鳳清韻的心軟,但他最終什么都沒說。
堂堂天道,好不容易箭在弦上了,卻硬生生被人叫停,但凡換一個普通人,眼下恐怕已經被幾次三番的折騰折磨到血管都要炸開了,可眼下龍隱就好似心甘情愿受罰一樣,轉身一言不發地走出了屋子,安安靜靜地站在了雪地中。
臨出門時他甚至不忘關上屋門,生怕風雪飄進屋子,冷到了他的小薔薇。
只這一個微妙的細節,卻讓鳳清韻驀然一愣,在床上坐了半晌后,還是沒忍住攏著里衣起身,走到床邊隔著窗戶看向雪地中的那人。
雪落在龍隱的肩膀上,不足一炷香的時間,便埋住了他的雙腳,他沒有用魔息驅寒,任由那些雪落在他的肩頭。
身體的熱意在漫天的大雪中逐漸冷卻,連帶著鳳清韻的怒火也跟著消弭殆盡了。
冰天雪地之間,他就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沒出息的心疼了。
說是要罰他,說是要讓他下輩子都不敢忘記這次懲罰,但實際上那些狠話聽聽也就罷了。
那可是用了兩輩子才終于走到他面前的愛人,他怎么舍得。
于是鳳清韻就那么披著里衣,赤著腳走出了屋門。
那雙腳踩在雪地之中的一瞬間,龍隱眼角一跳,當即抬眸:“你——”
鳳清韻卻驀然打斷道;“——你站在那里不要動。”
龍隱聞言,便只能站在大雪紛飛中,怔愣地看著那人披著單薄的里衣,赤腳踏著雪,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腳印在雪地中清晰可見,細細數來,剛好十步。
鳳清韻沒有放出靈氣御寒,他甚至故意收斂了周身的一切劍氣,當他走到龍隱面前時,鼻尖已經有些泛紅了。
眼見著他穿得那么單薄,龍隱眸色微動,一時間心疼得渾身發麻。
鳳清韻在他面前站定,于雪中抬眸望向他:“心疼嗎?”
龍隱喉結忍不住滑動,語氣艱澀道:“……疼,疼到難以忍受。”
“這點疼你便難以忍受了?”鳳清韻輕笑了一下,抬手掃去了他頭發上的雪花,“那你可知,先前的我又有多心疼?”
龍隱啞口無言。
只有當真切身實地的體會過,才能真正感同身受。
冰天雪地之間,鳳清韻一邊認真地掃去他肩膀的雪,一邊垂眸道:“我其實已經不生氣了,但有些話,我覺得還是要在現在說清楚。”
“我知道你能聽到我在想什么,但我還是想親自告訴你。”
他說著停下了動作,抬眸一眨不眨地看向龍隱:“你已經足夠愛我了,我要的不是你再多愛我一些,而是扭頭看一眼遍體鱗傷的自己。”
“我知道你總害怕希望落空,所以寧愿沒有希望。可無論結果如何,哪怕那希望只是微乎其微,但它依舊像是一粒火種,給深不見底的未來勉強照出了一縷前路。”
褪去了患得患失,鳳清韻身上那股堅韌到足夠讓天道為之動容的底色終于在此刻顯露無疑了。
“誰也不能保證前面到底是萬劫不復的深淵,還是柳暗花明的彼岸。”
“但你來到我面前之前,已經走了九十步。”
龍隱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天,永遠不會忘記那人站在大雪紛飛中,堅定而溫柔地對自己道:
“剩下的十步,只要有這一縷光,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會走下去。”
“直至再一次見到你,出現在我的生命中。”
第63章 傳言
那堪稱溫柔的話擲地有聲地砸在雪地上。
龍隱感覺自己的心臟就好似被人驀然攥了一把一樣, 胸口那股相擁的欲望沖破了一切桎梏,讓他只恨不得將人死死地揉在自己懷中。
可血契作用之下,沒有鳳清韻的指令, 他依舊動彈不得。
明明能聽到對方心聲的人是龍隱,但眼下鳳清韻卻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樣, 抬手擁住他的肩膀,在他耳邊輕聲道:“——你可以動了。”
血契隨著這句話陡然結束,龍隱當即掐著懷中人的腰將其打橫抱了起開。
鳳清韻埋在雪間的雙腳驀然離地, 帶起了一片雪花。
龍隱抱著人頭也不回地走到屋內, 所有的風雪盡被隔絕在了門外的地方。
他全程一言不發,鳳清韻隱約察覺到了些許不對,然而還沒等他回過味這人到底怎么了,便被人掐著腰往床上一按, 鋪天蓋地的吻瞬間落了下來。
鳳清韻一下子被親得七葷八素, 胡亂之間不知道摸到了哪里,入手之間一片冰涼的水意讓他一愣,意識到那是什么后, 他心下陡然一顫,面上卻擁著身上人掙扎著側了側頭, 而后輕笑道:“堂堂天道……就這點出息啊?”
方才出門時, 鳳清韻的里衣裹得并不嚴實, 赤丨裸的雙腿就那么在雪中站了良久, 眼下多少有些發冷。
龍隱一邊將那雙腿擁在懷中暖,一邊湊上前去親那人含笑的嘴唇:“鳳宮主哭了那么多次, 還不許本座哭一次嗎?”
鳳清韻聞言當即別過頭不讓他親, 輕哼道:“……我哭是被你氣的,別老拿這個說事。”
龍隱聞言只是一笑, 但眼角的水光并未干涸。
他在鳳清韻的心中,向來是游刃有余的。這還是鳳清韻第一次見他如此模樣。
看了片刻后,鳳清韻終于還是沒把持住,捧著那人英俊的臉龐,低頭吻過他眼角的淚,像是哄孩子一樣輕聲道:“沒什么好哭的,花有重開日,你我也一定會有重逢那天。”
可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鳳清韻一出口似是意識到了這話的不吉利,頓了一下后,沒等龍隱開口,便轉移話題一般道:“不過我一直在想——當我真想起你那日,你是會以現在的樣子再次降臨,還是會失去一切記憶從頭開始?”
龍隱聞言掐著他的下巴湊上前,瞇了瞇眼語氣危險道:“鳳宮主只是在幻境中見了他一面而已,就那么喜歡他?”
鳳清韻笑而不語,被人摟在懷中親了半晌才喘著氣道:“好了……什么他不他的,分明就是你自己!”
“而且……”他靠在龍隱的肩膀上輕聲道,“我只是有些遺憾。”
——遺憾沒能早一點見到你。
龍隱聞言一怔,忍不住低頭吻了吻他的嘴唇,廝磨間揉捏著他微涼的小腿道:“不用遺憾,本座只知道歸于本位后,意識的消弭是逐漸的,但照這么看,恢復時,記憶和能力應該也是逐漸的。”
“說不定你還真能見到那個……”龍隱調侃道,“剛剛化形,蠢的跟豬一樣的我。”
鳳清韻忍俊不禁,卻難得沒有開口順著他的話調侃,只是靠在他頸窩里勾著嘴角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容越發燦爛起來。
龍隱窺探到他的心聲后呼吸陡然一滯,緊跟著立刻湊到他面前,抵著他的鼻尖瞇了瞇眼道:“鳳宮主笑得這么開心,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鳳清韻抿著唇不說話,只是抬眸含笑看著他。
龍隱被他看得心下發癢,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腰:“先前還口口聲聲說什么本座中看不中用,眼下便在心中想這些欺負人的事情,鳳宮主原來是此等口是心非之人——”
鳳清韻紅了耳根,笑著捂住他的嘴道:“你管我口是心非還是別的什么,以后沒我的允許,不許隨便探聽我在想什么。”
血契當即生效,可也沒能讓龍隱老實下來。
他擁著人故意換了聲線:“好嘛,是我的錯,哥哥別生氣。”
鳳清韻一下子被他喚的紅了耳根,捂著他的臉往外推:“……幾萬歲的龍能不能要點臉,誰是你哥哥!”
“還說不是口是心非。”龍隱在他面頰上親了一口,揶揄地笑道,“你不就想聽本座失憶之后喚你這個嗎,鳳宮主?”
鳳清韻睫毛微顫,被他哄得臉上發燙。
龍隱卻不愿意就此放過他,轉而繼續低聲誘哄道:“若本座當真什么都不記得了,還是對你一見鐘情,鳳宮主打算怎么辦?”
鳳清韻目光游移不定,嘴上卻道:“……這你就別管了。”
龍隱笑著拆穿他:“鳳宮主內心想的怕是,故意告訴什么都不記得的本座,說你是個帶著孩子死了丈夫的寡夫——”
鳳清韻當即惱羞成怒地踹他:“早說了不讓你隨便聽我的心聲!”
“冤枉啊,這分明是宮主剛剛想的,本座可不知道你眼下在想什么——”龍隱挨了一腳一點記性不長,反而摟著人繼續犯欠道,“比如什么勾引無知少年,拐到床上又騎又騙,哄著人給自己磨花蕊,最后卻告訴他你對亡夫念念不忘,然后把人騙得肝腸寸斷,非你不可——這些本座真的統統不知道。”
鳳清韻拿著被褥就要往他嘴里塞,龍隱笑著按住他的雙手,猛地用力直接將人臉朝上按在了床笫之間。
他頂著那人冒火的目光,低頭狎昵地蹭了蹭懷中人的鼻尖:“你好壞啊,小薔薇。”
鳳清韻被他臊得面頰發燙,嘴上卻理直氣壯道:“你哄我那么多,我騙你一次怎么了?”
龍隱親了一下他的鼻尖:“不怎么,不過看在將來本座都要被騙得那么可憐的份上,先支點報酬總說的過去吧?”
言罷,他當即就要把剛剛沒做完的事全給補上,鳳清韻卻抿著唇一躲道:“不行……而且之后一個月都不行。”
“為什么不行?”龍隱一怔,一瞬間感覺天塌都塌了,“你又懷了?”
“……什么叫又,我什么時候懷過!”鳳清韻羞惱地給他肩頭來了一巴掌,“這是懲罰!”
龍隱匪夷所思間十分委屈,憋了半晌才摟著他悶聲道:“鳳宮主不是口口聲聲說自己已經不生氣了嗎……怎么還有懲罰?”
鳳清韻往他懷里一靠,卷著他的頭發道:“之前是我心太軟,但不生氣又不代表這事就這么過去了。”
龍隱聞言低頭吻了吻他,可憐兮兮道:“那等宮主氣消了,這一個月的期限能縮短幾天嗎?”
鳳清韻閉著眼勾了勾嘴角:“看你表現。”
他并未把心中真正的理由宣之于口,龍隱也心照不宣地沒有多問。
這種事情就像是一種念想。
鳳清韻曾經不信這些,可一路走來,他卻忍不住想到凡人之中盛傳的某種說法——兩個相熟之人一輩子能見的面其實是有定數的,見一面便少一面,當見夠那么多面之后,便是兩人訣別之時了。
正所謂“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據說夫妻之間一輩子的緣分也是有定數的。
同床共枕的次數就那么多,用完了,就要有人先走了。
曾經的鳳清韻對此嗤之以鼻,可眼下的他卻想給自己留一種念想,摟著龍隱的脖子閉上眼靠在對方懷里,好似只要少做一點,便能留著以待來日的重逢。
大雪好似隔絕了外界的一切,開辟出了一方新的天地,可以任由他們在床笫之間親昵廝磨,借由著那點微乎其微的甜,來掩蓋那滔天的苦。
可當雪停的時候,便是夢醒之時了。
雪霽初晴,兩人躺在床上誰都沒有動。
可惜過了沒多久,一位新的鬼侍便來到了兩人住處,于門口揚聲請示道:“二位,因先前那位前輩身體抱恙,吾主派我來服侍二位。吾主已經借由閻羅王的生死簿找到了二位的故人,不知兩位是打算現在就去見他們,還是等下再見?”
鳳清韻輕輕睜開眼睛。
夢終歸是要醒的,見完了狐主和他的道侶,他們來黃泉的事便算徹底結束了。
這么長時間過去,若琳可能已經找到了朱雀之心,而等他們再去人間找到青龍之心,四象俱合后,他們便要迎來終局了。
可哪怕前路再怎么渺茫,逃避也是沒有任何作用的。
鳳清韻垂著眸子看向自己從領口中露出來的龍鱗吊墜,揚了揚下巴,沒有吭聲,龍隱便心照不宣地替他將那吊墜塞回了衣襟之內。
“——現在就去,勞煩姑娘在外面等一下。”
屋內傳出了一道如玉一般的聲音,鬼侍聞言立刻恭敬地站在那里。
此位鬼侍和先前并非一個人,先前那位似是因為劍尊威壓太重,承受不住才將引導的工作轉交給她的。
可待兩人收拾好一起從屋內出來時,那鬼侍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看向鳳清韻之余,心下卻有些納罕:不是說麟霜劍尊兇到讓人不敢直視嗎?可眼下看來,對方分明是個又溫柔又和善的大美人,到底哪里兇了?
察覺到她的目光,鳳清韻扭頭和她一笑:“勞煩姑娘帶路。”
鬼侍一愣,當即紅了臉,連忙轉身示意兩人跟她來。
三人兜兜轉轉間,最終來到了一片無比熱鬧的墳場。
只見黃昏之下,無數墓碑整整齊齊地碼在道路兩旁,一眼望過去無比陰森,不過那條道路上的熱鬧卻沖淡了這種陰森。
卻見一眼望不到頭的道路上,分布著形式各異的攤子——那竟是一個無比熱鬧的鬼市。
“就是這里了。”鬼侍在鬼市門口站定道,“順著鬼市進去走十幾個攤子就能看見您二位要找的那兩位故人,在下就不打擾二位與故人敘舊了。”
鳳清韻心下一熱,從儲物戒中拿出了幾塊上品靈石,交給了那受寵若驚的鬼侍:“多謝姑娘。”
言罷他又拿出一個儲物袋交給她:“還請姑娘將此儲物袋代為轉交給先前的那位道友,一路上辛苦他了。”
那鬼侍聞言感恩戴德,只覺得鳳清韻溫柔極了,根本沒有渡劫期修士該有的架子,一時間更覺得先前那鬼侍的話是造謠了。
——麟霜劍尊脾氣這么好的人,怎么會隨隨便便生氣呢。
送別了那個高高興興的姑娘,兩人抬腳走進了那無比熱鬧的鬼市。
鬼門已經開了兩三日了,眼下倒是有不少外界修士在鬼市間穿梭采買,以備修行。
兩人順著鬼市的入口走過十幾個攤位,果真如那鬼侍所言。
鳳清韻正四下張望著,龍隱突然間止住了腳步。
鳳清韻一愣,扭頭看去,卻見兩人左手邊是一個琳瑯滿目的攤子,后面坐著一個無比眼熟的俊俏狐鬼,但攤位前卻放著一塊和墓碑材質十分相似的石板,上書:“愛買不買。”
下書:“不買別碰。”
鳳清韻定睛一看才發現,那似乎就是狐鬼自己的墓碑,他把它拆下來當做告示板,而眼下他身后的那個墳頭則光禿禿的,看起來十分別致。
與這個攤位僅隔了一條道的地方,正對著它的位置則擺著一個和它截然相反的攤子。
只見那攤位上幾乎沒什么東西,僅放著幾塊其貌不揚的石頭,攤位之后的老板和那些石頭一樣沉默寡言,不過臉倒是比那些石頭好看不少。
這還是鳳清韻第一次見到那傳說中的通天老祖。
在此之前,鳳清韻只知道他好像不愛說話,不過眼下看來,傳言應該是真的。
哪怕轉生成了不見天日的黃泉族人,從相貌上看,通天依舊十分英俊,但他的英俊中卻透著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
不過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人分明十分英俊,可當他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時,給人的存在感卻并不高。
路過的人都對他熟視無睹,只有他對面的攤主虎視眈眈地看著他。
可他卻好似沒感覺一樣,百無聊賴地坐了一會兒后,竟閉起眼徑自修煉了起來。
只有三條尾巴的狐鬼見他對自己熟視無睹,氣得冒火,當即小聲罵道:“又是這個悶葫蘆,真晦氣,我怎么就跟這東西搭一條街了……!”
鳳清韻一怔——這兩人這一世似乎并沒有在一起,反而有些不對付。
然而沒等他思索緣由,龍隱便牽著他走到狐鬼的攤子前,隨手拿起一塊鬼玉道:“這玉怎么賣?”
狐鬼正在氣頭上,聞言沒好氣地瞟了他一眼:“你買回去干什么?”
龍隱道:“給我夫人打個鐲子。”
哪怕是轉世,狐族出身的狐鬼似乎依舊對專情之人有些許好感,聞言態度當即好了一些:“既是如此,那便給兩塊上品——”
他話說到一半,突然瞟到了龍隱身旁的鳳清韻,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半晌瞇了瞇眼道:“——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們?”
鳳清韻一怔,心下突然百感交集,半晌輕笑一聲道:“我也跟道友一見如故……許是上輩子我們當真見過呢。”
狐鬼上下打量他,不知為何,越看越是歡喜,就像是見到了前世期待了很久卻始終沒見過面的故人一樣。
狐鬼剛想說什么,龍隱便翻著那幾塊鬼玉隨口和鳳清韻道:“你可不止見過他,還見過他道侶來著,你忘了?”
狐鬼聞言眨了眨眼,一下子來了興致,就連對面那個閉目修煉的攤主也抬起了頭。
不過狐鬼顯然不信幾人前世當真見過,他只是同鳳清韻問道:“你男人還會看相?”
黃泉族無來世,故而很多人都喜歡算自己的前生,久而久之,給鬼看相的修士竟賺得比給人看相的還要盆滿缽滿。
鳳清韻一下子被他問住了,天道若是不會看相,天底下可能沒什么會看相的人了。
他猶豫了一下胡亂道:“……算會一點吧。”
狐鬼聞言眼睛一亮,難得禮貌了幾分:“那勞煩這位道友幫我算一下,這塊鬼玉就算我送二位的卦金了。”
鳳清韻扭頭看了龍隱一眼,卻見那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道:“你想算什么?”
“算姻緣,你不是說能看到我前世的道侶嗎?”狐鬼說著從懷中掏出了一塊碎玉道,“我從有意識開始,就帶著這塊碎玉了。我總感覺……它是什么人留給我的,可我卻什么也想不起來。”
“閣下若真能看到我前世之事,還請告訴我,這塊玉的主人到底是誰。”
龍隱聞言似笑非笑地和鳳清韻對視了一眼,而后故意賣了個關子:“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狐鬼一愣,越發起了興致:“敢問是怎么個近在眼前法?”
龍隱拿著鬼玉往旁邊一指:“——他。”
狐鬼的面色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就好似聽到了什么鬼故事一樣:“——怎么可能是他,你到底會不會算命啊!”
龍隱拋了拋鬼玉道:“怎么不會,你前世可是哭著喊著說非他不嫁。”
狐鬼怒極,恨不得把自己的攤位直接掀翻摔龍隱臉上:“放屁,我就是嫁狗也不嫁他!”
龍隱一笑,拿著鬼玉扭頭和鳳清韻道:“他前世也是這么說的,后來通天找了幾個狗讓他選,他氣得把人揍了一頓。”
當著正主的面笑出來似乎有些不太禮貌,但鳳清韻忍了半晌還是沒忍住,嘴角不禁上揚了幾分。
狐鬼見狀,當即扭頭對他怒目而視:“你不是說你男人會相面嗎?他會個屁!就連他這種胡言亂語的男人都能有人要,純屬你把他給慣的!”
鳳清韻:“……”
龍隱見他懟鳳清韻,立刻就不高興了:“本座自然有人要,至于你,若是不愿嫁他,妖族有幾個犬系妖王可以讓狐主給你引薦一二,若是都不喜歡,也可以去狗市看看。”
他說話實在能把人氣死,然而他管殺不管埋,撂下這句話后,攥著鳳清韻的手腕,拿著鬼玉扭頭就走。
狐鬼見狀氣得按在攤子上罵道:“——你算得又不準,哪有臉收卦金的?!把玉還給我!”
龍隱抬了抬手:“有人替我們付錢。”
鳳清韻聞言扭頭,果然見那冷面的男人從位置上坐起來,一言不發地拿出靈石放在狐鬼的攤位上。
狐鬼謾罵聲戛然而止,驚悚地抬眸看向他:“……你干什么?”
“卦金我出了。”那人冷著臉破有些說不出的幽默感,“那人算得確實很準。”
狐鬼一愣,意識到他的意思后,騰一下紅了臉,張了張嘴似乎想罵他,可一時間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那人見狀認真道:“你若是不愿意嫁,我現在去給你找個狗,你喜歡什么品種的?”
狐鬼怔愣地站在原地,片刻后驀然紅了臉,只不過這次是氣得,抓起那幾顆靈石一下子砸到了那人臉上:“我嫁你爹個頭!”
鳳清韻一個沒忍住差點笑出聲,誰知道那狐鬼耳朵一立,立刻怒火中燒地看了過來。
鳳清韻當即忍笑收回視線,目不斜視地向外走。
只不過兩人沒走幾步,后面便響起了叮鈴咣當打架的聲音,和狐鬼氣急敗壞的叫罵聲。
這種聲音一直到兩人走出鬼市,才逐漸消弭下去。
鳳清韻看了看昏黃的天空,腦海中卻忍不住感嘆起來,哪怕天狐和他的道侶早已失去了記憶,可他們還是能再次相遇。
哪怕對面相見不相識,但他們還是再一次愛上了對方。
這是不是能說明……自己和龍隱的未來也遠沒有想象的那么暗無天日?
想到這里,他不禁收回視線看向身邊人,卻見對方的目光從始至終一直落在他身上,視線撞在一起的那一刻,鳳清韻怔愣了一下后,心下當即軟成一片。
黃泉界的天幕比他們來時暗了幾分,如今,來到此地的最后一件事也得到了解決,他們是時候離開這里了。
其實對于黃泉女硬要留二人的緣由,鳳清韻心知肚明。
只不過多留一天已經是仁至義盡了,至于她的靈宮到底修沒修好,以及外界人怎么看她,這根本不在兩人的考慮范圍之內。
兩人很快便來到了鬼門關。
出黃泉界需要例行檢查,但兩人身上只有龍隱順來的鬼玉,除此之外連黃泉界的草都不曾帶走半根,自然是輕而易舉地出了關。
不到幾日的功夫,兩人便再次回到了酆都,他們沒有在此地久留的打算,正準備就此離開時,兩人的腳步卻同時一頓,隨即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遠處的一方客棧中傳來了什么動靜。
有幾個修士正在客棧內神神秘秘地聊著什么事:“聽說了嗎,仙宮馬上要舉辦天門大典了。”
“天門大典……這不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嗎?而且很早之前就說要辦了吧?怎么推遲了這么久?”
“因為仙門大典……據我得知的消息來看,恐怕非同凡響,所以準備得異常嚴密。”
其他人聞言立刻起了興趣:“公孫道友有何高見?”
那人卻故意賣弄,不愿意直接開口。
眾人見狀紛紛催促,正當那人受盡了追捧,不緊不慢地打算開口時,另一道較為清澈的男聲卻率先響起:“我也聽說了類似地消息——似乎是寒陽劍尊有飛升之法,要在大典上宣布,所以天門大典才遲遲未開的。”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驚呆了,緊跟著道:“公孫道友聽到的也是如此嗎?”
那姓公孫的修士似是覺得自己知道的內幕被別人提前說了,有些不舒坦,于是便放出了一個更大的消息:“確實與此有關,不過我倒是聽說了一些從仙宮內部傳出來的細節——寒陽劍尊之所以能找到飛升之法,不是因為別的,而正是因為——”
他故意拖長了聲音,但這一次,似乎沒人知道和他一樣的內幕了,其他人紛紛催促道:“因為什么?”
“因為寒陽劍尊本人,正是天道的化身!”
此話一出,客棧內驀然陷入了一片寂靜。
鳳清韻忍不住和龍隱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些許詫異——慕寒陽竟然蠢到如此地步?連集齊四象之心都等不及,便敢昭告天下?
鳳清韻怎么想怎么感覺有問題,剛好客棧內因為那人的一句話而變得鴉雀無聲,龍隱便道:“過去瞧瞧?”
鳳清韻于是點了點頭,拿出面紗蓋在臉上,和龍隱一起走進了客棧,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客棧之內來來往往,眾人俱因為先前的事而色變,根本沒注意到新進來的人。
他們緩了片刻,回神后的第一反應都是震驚兼不可思議,整個客棧嘩然一片:“不可能……這怎么可能呢?!”
“天道怎么會化形呢?!”
“對啊,且不說天道已死……單說化形之事——那可是天道!”
“千真萬確!”公孫修士卻拍著桌子保證道,“此話可是寒陽劍尊同一道友親口說的,后來又得到了他師妹長樂劍尊的承認,此事怎么可能有假?!”
“而且,以寒陽劍尊眼下僅有的化神境界,那早看他不順眼的魔尊為什么不直接下手殺了他?”
周圍人聞言驀然變了臉色,連忙道:“——噓,麟霜劍尊和魔尊前些天才過了鬼門!”
但也有人根本不擔心此事:“哎,那兩位既是前兩日才進黃泉界,眼下不可能這么快就出來,不妨事,公孫道友的意思是……?”
“他們渡劫期修士與我等不同,那奸夫說不定就是因為知道寒陽劍尊是天道化身,所以才不敢下手!”姓公孫的修士信誓旦旦地下定論道,“而他和鳳清韻來黃泉界……說不定就與此事有關。”
聽到他直呼麟霜劍尊名諱,其他人聞言紛紛變了臉色,一時間沒人敢接話。
這些人歪打正著倒還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鳳清韻端著杯子挑了挑眉,一個茶點遞到嘴邊,他聽得入神,也沒扭頭,掀起面紗便吃了。
那茶點異常酥脆,灑了那人一手,鳳清韻睫毛都沒眨一下,便自然而然地舔過了那人的指尖。
一片寂靜之下,還是先前那個青年修士不以為然道:“再怎么說,天道化形之事也太過離奇了,傳言若是真的還好,我等飛升有望,自然要多謝寒陽劍尊,但若最后在天門大典上發現是假的,那恐怕就貽笑大方了。”
公孫修士似是慕寒陽的擁躉,聞言當即不悅道:“此事雖不說是天下人皆知,但能傳到我們這里,便說明寒陽劍尊根本不怕旁人得知,看人劍尊如此胸有成竹的樣子,怎么可能是假的?!”
那青年修士抿了抿唇,低頭喝了一口茶沒接他的話。
其他修士則不由得被他的話帶偏了思緒,忍不住順著他的話道:“那要照這么說……麟霜劍尊這次恐怕是要回仙宮了吧?那可是飛升之法!就是大過天的齟齬,能比此事還重要嗎?”
先前不以為然的青年聞言忍不住繼續道:“……說不準,慕寒陽就是天王老子,人麟霜劍尊就喜歡魔尊那一口,他又能如何呢。”
“哼!”那姓公孫的修士卻當即冷嗤道,“堂堂仙宮之主,不顧顏面于大典之上和魔尊私奔!他鳳清韻圖的不就是龍隱天道之下第一人的名號嗎?”
“可如今,任他再怎么是天道之下第一人,寒陽劍尊可是天道化身!他區區一個魔尊還能壓得過天道不成?恐怕當時怎么搶的人家道侶,眼下就得怎么還回去!”
他們根本不知道當事人就在旁邊,聊著聊著卻比當事人先急眼了。
“……你急什么?”另外那個青年修士見狀卻不緊不慢道,“你老婆也被人搶了嗎?這么跟慕寒陽感同身受?”
“你——!”
眼看著兩幫人馬就要吵起來,一道聲音卻驀然打斷了他們的說法:“諸位前輩,在下倒是聽過第三個版本,爭吵之前,不如聽在下一言,如何?”
劍拔弩張的氣勢一頓,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那人,有修士忍不住道:“道友還聽過什么說法?”
“在下修為低微,當不得前輩們一句道友。”那修士一笑道,“我所聽到的版本,前面的說法和二位所說一樣,只是后面部分不太一樣。”
那茶點著實有些膩,鳳清韻端著茶杯正準備喝,聞言忍不住一頓,蹙眉看了過去。
——這人的修為極低,可渾身上下卻透露著些許怪異。
有人迫不及待道:“怎么個不一樣法?”
“在下聽聞,寒陽劍尊曾在透露出天道身份之后,親口承諾——”
“凡合體以上修士,來天門大典者俱有飛升之機。”
“而能提魔尊龍隱首級來見者,無論修為,甚至就算是凡人,他也愿意用天道之名發誓——保此人飛升為仙,永享極樂。”
此話一出,原本熱鬧的客棧瞬間安靜了下去。
第64章 金鱗
面對全場鴉雀無聲的現狀, 和眾人一眨不眨的目光,那修士撐開扇子一笑:“當然,此事雖說是寒陽劍尊所言, 在下也只是轉述。當不當得真,得看各位的判斷了。”
他并未把話說死, 可周圍人聽了,心下不可能不觸動——那可是天道保舉的飛升之路!
雖然魔尊實力確實強橫,可飛升之法近在咫尺, 總會有愿意冒死一搏的人。
螻蟻雖小, 但千萬只疊加在一起,也足以咬死獅王。正如同幻境之中,凡人以身為媒,便能夠禁錮龍神萬余年。
鳳清韻深諳此事, 聞言一言不發地放下杯子, 明知道眼下這點人對龍隱來說根本不足為懼,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沉了臉。
龍隱卻滿不在乎的一笑,好似慕寒陽懸賞的不是他一樣, 他甚至還有閑心把茶杯遞到鳳清韻嘴邊。
鳳清韻冷著臉喝了一口茶,一眨不眨地看著那邊的人。
此刻場上依舊沒有人說話, 畢竟就算有人意動, 但謀殺渡劫期之事, 率先開口組織者, 肯定要承擔更大的風險。
鳳清韻見狀收回目光,接過龍隱遞過來的茶杯往桌子上一放, 而后輕輕勾了勾手指。
龍隱了然地低頭, 湊到他面前道:“有何指示?”
鳳清韻抿了抿唇,眼下人多眼雜, 他懷疑那個奇怪的修士就是殘仙,故而不敢將話說得太明白,只能湊到龍隱耳邊,軟著聲音道:“你猜猜我心里在想什么?”
可他聲音再小,對于修士來說還是不起什么作用。
那句話被他說得好似撒嬌一樣,引得那些離得近的修士紛紛側目,好似在看是誰有那么大的艷福。
唯獨龍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當即了然地笑道:“你先前不是不讓我隨便猜嗎?”
鳳清韻故作不愉,嗔怪道:“現在讓你猜就猜,哪那么多話啊。”
此話一出,先前血契的命令應聲而解。
龍隱當即擁著人笑道:“好好好,猜猜猜。”
說著遞了塊茶點到他嘴邊:“看看我猜的對不對?”
鳳清韻故作被哄到的樣子,低頭咬了一口茶點。
他們坐的本就偏僻,眼下那些靠近中間的高階修士又都在討論飛升之事,故而只有寥寥幾人注意到了他們。
而那些人見他們倆如此黏糊,紛紛露出了被膩到牙酸的表情,不約而同地收回了視線。
而在膩歪的表面之下,兩人直接借由天道的權柄在心中交流了起來——
鳳清韻問道:【你能聽到那人在想什么嗎?】
龍隱卻道:【聽不到。】
鳳清韻一怔:【怎么會聽不到?】
【上古時,他們一開始并不知道本座有此權能,幾乎有一半的仙人都因此死在了本座手中,僥幸活下來的那部分經由各種手段修行出了控心之法……不過作用倒也不大便是了。】
鳳清韻一愣,龍隱說得很輕描淡寫。
可寥寥數語間,他卻不由得在心頭勾勒出了對方持劍以一敵千的威風模樣。
龍隱窺探到他在想什么后,不禁調侃道:【怎么,鳳宮主這是覺得為夫厲害,所以因此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佩服你個頭。】鳳清韻回神瞪了他一眼,扭頭看向那個放出重磅后不再言語的仙人:【照你這么說,此人既然會控心之法……】
【嗯。】龍隱應了一聲,【應該是殘仙沒跑了。】
鳳清韻聞言卻忍不住微微蹙眉——這殘仙很明顯想借了慕寒陽的刀殺了龍隱,只是他的這股殺意卻有些來歷不明。
不知道他到底是看出了龍隱的身份,還是暫時沒發現端倪,只想將天下渡劫盡數消滅,以免大戰時掣肘。
若是前者,那慕寒陽恐怕是蠢到做餌都不夠格,他們也因此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地步;如果是后者,倒也說得過去,畢竟天門大典廣邀天下修士這事本就十分詭異,看起來就是照著將天下高階修士一網打盡的路數去的。
因為從前的天門大典,向來都是只邀請正道和其他幾道與天宮交好的修士,這次邀請人士陡增,怎么看怎么有鬼。
甚至鳳清韻心底不禁升起了一個猜測——或許慕寒陽身旁正有仙人在蠱惑利用他,只是不知道慕寒陽答應合作,到底是蠢還是另有緣由了。
鳳清韻陷入思索,龍隱沒有打斷,倒了杯茶遞到他嘴邊。
鳳清韻就著他的手喝了,可就在此刻,那疑似仙人的低階修士竟在一片寂靜中,冷不丁地扭頭看向他:“這位道友一直看著在下,是有什么見解嗎?”
眾人聞聲扭頭,其中有不少都是正道修士,看見兩人的親昵之舉后,紛紛露出了異樣的神色。
鳳清韻:“……”
鳳清韻咽下那口茶,待龍隱若無其事地放下杯子后,才開口道:“在下修為低微,怎敢說有什么見解。只是經由在下道侶方才提醒,在下才不由得深思——天道乃日月運行之規律,無形無跡的東西,怎么就會化形呢?”
“天地萬物,蟲鳥走獸,俱可化形,天道又為何不可化形?”那人一笑道,“敢問在閣下眼中,天道為何種存在?”
“……天道常養萬民,滋養日月,辟流山川,自然如天下人之父母。”鳳清韻道。
“那便是了。”那修士順著鳳清韻的話侃侃而談道,“山川河海于上古之時,尚且有得道成圣的說法,天道施恩于天地萬民,如今受天下人反哺,如何不能得道化形?”
鳳清韻裝作被說通的樣子,點了點頭道:“……閣下所言極是,倒是我鉆牛角尖了。”
其他人聞言也紛紛覺得有理。
那仙人說完這句話后,深諳留白的道理,趁著眾人沉吟思索之際,將自己面前的茶水一飲而盡,而后便起身,以自己尚有修行之事為由就此告辭離開了,沒有給其他人過多詢問亦或者是辯經的理由。
龍隱見狀不動聲色地放出了一縷魔息跟了上去。
其實這種看似聳人聽聞的消息,點到為止反而能引發無數遐想,進而讓原本搖擺不定者信以為真。
眼下,待那修士一走,剩下的人已經被那一番話說動了,氣氛也跟著活躍了幾分,不由道:“如此看來……寒陽劍尊恐怕當真是天道化形啊!”
“是啊,其實仔細想想,劍尊不過千余歲,便在正道魁首的位子上坐了數百年,如此實力,恐怕也只有天道化身才能說得過去了!”
其他人聽了此分析紛紛點頭表示贊同,緊跟著便有人小心翼翼道:“既是天道……那他的承諾恐怕也是真的了吧?”
“應該是……畢竟天道一言,怎可能有假?”
“那這也就意味著……我等提魔尊首級過去,當真能夠飛升?”
此話一出,眾人均呼吸一滯,顯然皆有意動,但依舊沒人愿意做那個出頭鳥。
唯獨先前說話最為激動的公孫氏修士,當即拍案道:“諸君,圣人曾言‘朝聞道,夕死可矣’!吾等修行至今,僅求飛升極樂四個字而已,如今更是天道指引我等懲奸除惡,共赴飛升大道,有何不可?”
他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有幾個人聞言顯然更加意動了,但依舊沒人敢開口。
那修士見狀恨鐵不成鋼地“唉”了一聲,起身憤憤道:“諸位道友若是不愿意,在下便自行前往,待我取下那魔尊項上人頭,吾等再于天門大典相見吧!”
他說著拿起劍竟當真要走,有人見狀咬了咬牙道:“道友請留步……我愿意和道友一起,共赴大業!”
那修士聞聲站定,扭頭欣喜道:“道友遠見!”
有了人開頭,剩下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陸陸續續有人開口應和,最終一共有五人和此修士結成了同盟。
其他人雖沒膽量參與,但紛紛揚聲贊賞,唯獨先前那個青年修士聞言蹙了蹙眉,似是覺得道不同不相為謀一樣,喝完壺里的茶水,甩袖便走了。
他這個掃興的一走,剩下人聊得便更開心了,甚至在旁人的吹捧之下,那五名修士已經做起了殺掉魔尊之后白日飛升的美夢。
鳳清韻聞言微微瞇了瞇眼,摸著杯沿,有了殺雞儆猴的念頭。
然而他尚未將此付諸于行動,龍隱便驀然一笑。
那笑聲在義憤填膺的氣氛中顯得無比突兀,眾人一頓,紛紛看向他。
見他就是方才那個又是給他那男妻遞水,又是喂茶點的斷袖,眾人紛紛露出了不愉的神色,為首的修士一時間連平輩之間客氣的稱呼都用不上了:“你笑什么?”
“本座只是笑,一群蠢貨光明正大地聚在一起討論如何取本座的性命,實際上卻連本座坐在此處都認不出來。”他說話間扭頭和鳳清韻笑道,“依宮主看,此事難道不可笑嗎?”
鳳清韻只是低頭喝茶,似是連看都懶得看那些人一眼:“沒什么好笑的,反而蠢得讓人生厭。”
眾人一愣,意識到兩人話里的意思后,紛紛變了臉色。
有人甚至抵擋不住驚恐,聲音發顫地驚呼道:“魔尊——?!”
而那五人中反應最快的一個,面色發白間一句話都沒說,趁著其他人沒動靜,當即身影一晃便要往門口逃。
鳳清韻見狀動都沒動一下,反手一道劍意劈下,直接攔在了門口,驀然形成了一個無形的結界。
那人猝不及防地撞上后,突然發出了一聲慘叫,捂著被劍意割開的肩膀與面頰,痛呼著倒在地上。
整個客棧瞬間鴉雀無聲下來。
難以言喻的恐懼在空氣中彌漫,一時間誰也沒有吭聲。
那姓公孫的修士受不了此種壓抑氣氛,當即拍案起身,掩藏著顫抖道:“魔頭……你就算把我們全殺了,也還有后來者,天道要你死,你難不成以為自己還能活下去嗎?!”
他義憤填膺地開口,可能覺得其他人都會響應,可一扭頭,卻見剩下三人鴉雀無聲,俱是一副面色慘白,恐懼到骨子里的模樣。
“是嗎?”龍隱聞言一哂,“那不如諸君先去黃泉等著,若是能等到本座,也算你們不虧了。”
他這個你們完全沒有具體指向,也不知道是單指那五人,還是先前參與討論的人都算。
這話的震懾力簡直是巨大的,無數人瞬間被嚇得變了臉色。
“不、不不——”率先逃跑的那個修士聞言被嚇得屁滾尿流,立刻捂著鮮血直流的臉跪爬著匍匐來到鳳清韻面前,“晚輩被豬油蒙了心……麟霜劍尊在上,魔尊在上,二位大人有大量,就饒了晚輩這一回吧!”
方才那個拍案而起的修士震驚地看向他,似是不敢相信,方才剛結成同盟的人,下一刻便為了茍活而卑微到如此地步。
鳳清韻端著杯子正準備喝水,聞言垂眸看著他:“仙宮的消息,是誰傳出來的?”
“晚輩也不知道啊……”那人捂著臉扭頭看向為首者,“公孫道友肯定知道!”
姓公孫的修士聞言呼吸一滯,冷哼一聲道:“無可奉告。”
可此問題在他心頭一晃間,他自己便不由得想出了答案,龍隱窺探到他的想法后不禁瞇了瞇眼,扭頭看向鳳清韻。
——原來是柳無。
鳳清韻放下茶杯,冷下神色起身:“不愿說便罷了。”
剩下的人見他似是不愿意管此事,當即面色煞白。
有些人甚至以為他在龍隱那里說了不算,然而很快現實便給了他們一巴掌。
“鳳宮主,這些可都是你們正道的人,本座也不好越俎代庖。”龍隱拿著魔刃拍了拍手心,“宮主覺得,這些人該殺還是該埋?”
“殺了干什么,豈不是浪費了。”鳳清韻淡淡道,“廢了他們的修為,讓他們回去告訴慕寒陽,四象之心半數在本尊手中,他天道的權柄想不想找回來還要看本尊心情,哪來的臉面保舉誰飛升?”
“想取魔尊的項上人頭?”鳳清韻冷冷道,“他若是出事,本尊便讓天下人的前程跟著他陪葬,諸君若是不信,盡可以來試試。”
此話一出,全場瞬間鴉雀無聲,僅剩下一些倒吸冷氣的聲音。
龍隱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就差把得意二字寫在臉上了。
但鳳清韻明面上把話說得威風凜凜,實際上卻在另一方面故意坐實了一件事——他早就知道慕寒陽是天道化身了,但對方想要回歸本位執掌天道權柄,還要靠他手里的四象之心。
如此一來,龍隱身上的注意恐怕有一多半都會被轉移到慕寒陽身上。
龍隱恨不得把得意之情寫在臉上,反手抽出了魔刃,剩下的修士見狀已經嚇傻了,站在原地動都不敢動一下。
“既是鳳宮主愿意留你們一命——”龍隱不緊不慢地拍著魔刃道,“諸君是想讓本座親自動手,還是打算自己個自己留個體面?”
原本跪在地上的修士聞言竟率先動作,不等其他人有反應,當機立斷地運起靈氣,一招向丹田拍去,而后他猛地吐出了一口鮮血——境界瞬間從化神降到了金丹!
整個客棧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起來,上樓的住客皆因為害怕殃及池魚而閉門不出。
——那可是魔尊,一個不高興把整棟樓全殺了才符合他的名頭。
好在魔尊現在的情緒似乎因為麟霜劍尊的存在而穩定不少,而四個人也還算識時務。
見有了打頭的,他們咬了咬牙便跟著照做,畢竟若是龍隱親自出手,誰也不知道最后會落得什么下場。
待那幾人在一片寂靜中主動廢去各自的境界后,龍隱只是揚了揚嘴角,并無大開殺戒的意思,反而在眾目睽睽之下,抬手擁住了鳳清韻的腰,扭頭低聲哄道:“好了,本座連根頭發絲都沒掉,宮主莫要生氣。”
這哄人話語倒也不算空穴來風,自從兩人說開之后,鳳清韻便對任何有關龍隱安危的風吹草動都有些耿耿于懷。
鳳清韻于是沉著臉半是故意,半是發自內心地低聲道:“他竟然敢企圖動你,若不是師尊所托,便是天道本尊也——”
他說到這里,故意裝作失言的樣子,驀然截住了話頭,轉而冷冷地看了剩下人一眼。
龍隱聞言一笑:“劍尊遠見,他合于大道之后便再見不著了,何需跟他置氣呢——”
說著,他摟著人的腰,低聲哄著便帶人走出了客棧。
待兩人離開后,剩下那些劫后余生的修士在慶幸之際,也不出鳳清韻所料地對他方才說的話進行了一番分析。
緊跟著眾人便意識到——鳳清韻恐怕早就知道慕寒陽是天道化身的事情了,不僅如此,他還受死去的劍尊所托,替慕寒陽尋找四象之心,待四象之心找齊之后,便可讓天道恢復正位,打通飛升之道。
為此,甚至有人暗暗猜測——鳳清韻在道侶大典上毅然決然地和魔尊離開,是不是就是為了給他師兄尋找四象之心?這一切會不會是劍尊早就設好的局?
但很快,這個猜測便被推翻了,鳳清韻對慕寒陽的厭惡根本不似作假,而他和龍隱之間黏糊的氣氛甚至到了外人見了都覺得膩歪的地步,怎么可能是作秀。
但無論如何,鳳清韻的一番話都替慕寒陽坐實了他的“天道”身份。
而這一遭過后,有了鳳清韻的背書,此消息以遠超先前的速度驟然傳播開來。
不出十日,連凡人都知道了——寒陽劍尊要在天門大典時恢復天道之位,打通天道。
曾經幻境中的預演再度浮上水面,圣子被天下人架在名為期望的火上炙烤。
而等他們發現那是假象時,火下埋藏得便是萬劫不復的深淵了。
最終等待慕寒陽的,只會是從高臺上跌落,落得個尸骨無存的下場。
慕寒陽的結局早已注定,但對鳳清韻來說已經微不足道了,他并未因這一點快意,而對未來生出任何期許。
兩人離開酆都時,其實已經處于人間了,他們不出半日便到了傳言中青龍之心的所在地——金鱗國。
好巧不巧的是,龍隱放出的那道魔息,似乎也跟著先前那個疑似仙人的修士,來到了金鱗國。
一切在冥冥之中似乎都有定數。
金鱗國是人間中對修士看管最嚴的國家,他們要想沒那么高調地進城,便只能將自己偽裝成凡人。
龍隱不知道從哪弄來了一輛馬車,車內裝得跟什么金鑾殿一樣,看得鳳清韻眼角直抽。
但最終在龍隱的軟磨硬泡之下,他還是妥協了。
“……華貴就華貴點吧,免得有些人看人下菜碟,也算省點事。”鳳清韻戴上面紗,扭頭看了龍隱一眼道,“我是隔壁大夏境內的公爵之子,來此地游玩探親,家里供奉有狐仙,所以會些許法術,但不算修士,你是我的隨從,別說漏嘴了。”
龍隱一下子笑了:“明白了,主人。”
鳳清韻被他喊得耳根一熱,連忙扭頭,扶著他的手上了馬車。
魔尊的馬車自然非同尋常,根本不需要人力驅趕便能自行前往目的地,但若真是無人駕駛的模樣,被金鱗城外的凡人守衛看見,肯定不會讓他們進去。
于是龍隱隨手捏了個幻影在外面駕車,本人則跟個昏君一樣,摟著鳳清韻坐在那無比奢華的馬車內。
鳳清韻任由龍隱把他抱在懷里又親又揉的,他自己則是隔著窗子看向外面。
他已經許久未曾來人間了,眼下金鱗雖未經歷王朝更迭,但城外便儼然已經換了副模樣,等下城內恐怕更不用說了。
對凡人而言,百年的時間,便足以稱得上滄海桑田了。
鳳清韻不由得有些感慨,龍隱卻覺得他冷落了自己,于是擁著人湊上前沒話找話道:“鳳宮主剛剛不是說,天道養育眾生,如天下人之父母——”
鳳清韻正沉浸在感慨之中尚未回神,聞言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是啊,怎么了?”
龍隱笑著湊上前:“喊一聲來聽聽。”
鳳清韻一愣,對上那人戲謔的目光后,驀然回神,耳根通紅地給了他一巴掌:“你要點臉——!”
龍隱笑著卻連躲都不帶躲的,最后那掌風果然一頓,隨即輕飄飄地落在了他臉上,跟羽毛一樣。
偏偏他得了便宜還要賣乖,牽著人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怎么不舍得用力啊,小薔薇?”
鳳清韻惱羞成怒,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頭拿出鮫人蛋便開始溫養,故意冷著臉不搭理他。
小小的蛋蛋相當盡職盡責,剛從儲物戒一出來,飯還沒來得及吃幾口,便挺著蛋殼“看向”龍隱,似是要努力把他記下來。
“北辰啊,你爹爹又生氣了。”龍隱見狀忍不住摸了摸它的蛋殼,“要是有一天父親不在了,你可得替我好好哄哄他——”
鳳清韻卻聽不得這話,沒等他說完便對他怒目而視:“你是回歸本位,又不是死了,會不會說話?!”
人不理他的時候忍不住犯欠,眼下挨了頓罵,龍隱卻總算舒坦了。
然而沒等他按部就班地開口認錯,最好再討一個吻,馬車卻在此刻驀然一頓。
鳳清韻正在氣頭上,又被這么一晃晃得越發生氣起來,于是將蛋用手一遮,掀開簾子蹙眉看向外面。
卻見城門口處,一個女子哭天抹淚地被士兵壓著,她牽著的小孩則被人一把揪下了斗篷,緊跟著便露出了一張驚恐的小臉,和他身后極其明顯的尾巴,以及頭頂的耳朵。
鳳清韻見狀心下一跳——半妖?
而周圍人見狀瞬間倒吸了一口冷氣,紛紛驚呼道:“狐禍,是狐禍!”
“有妖怪!”
一陣嘈雜聲后,城門口的那些士兵突然自發地分成兩派,恭敬地低下頭,似是在迎接什么人。
入城的人群有見識廣的人小聲道:“……許是國師到了。”
果不其然,一個長髯的男子從城中走出,士兵們緊跟著肅然道:“恭迎國師!”
鳳清韻見狀瞇了瞇眼,卻見那被稱之為國師的男子竟有化神修為——不是說金鱗國嚴禁修士進入嗎?怎么國師境界這么高?
然而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那國師便抬手在那女子頭上一揮拂塵,那狐女瞬間便露出了狐耳和兩條狐尾。
一片嘩然之際,國師半闔著眸子道:“此為禍國妖狐,當殺。”
那抱著孩子的狐女白了臉,當即跪地求饒道:“國師!妾身只是帶幼子前來尋夫,并無半點不軌之心,還請國師——啊!”
她話音未落,血光驟起間,那國師竟當即斷了她一尾!
鳳清韻眉心一跳,心下大驚。
那狐女氣息純凈,而且因生育半妖子嗣傷及根骨,眼看著修為恐怕是無法精進了,為何如此對她?!
狐女在劇痛之下,瞬間瑟縮起來,可哪怕如此,她也并未忘記抱緊她的孩子。
她那半妖孩子似乎才三四歲,相較于人類小孩發育得遲緩很多,可見狀還是立刻喊道:“媽、娘……娘親!”
“將此妖帶到天牢關起來,一個月之內若無青丘上仙來領,便直接送去斬妖臺。至于這個孽種——”國師隨意看了一眼那個被狐女護在懷中的半妖,“扔出去讓他自生自滅吧。”
士兵聞言紛紛道:“國師仁慈。”
可狐女卻在劇痛之下大驚失色:“大人……大人!我兒是半妖,他才三歲,在外面活不下去的,求求大人讓他和妾身一起去天牢吧!”
聲淚俱下的哭求簡直觸目驚心,可士兵不管這些,當即就要上前分開她和她的孩子。
鳳清韻見狀當即看了龍隱一眼,龍隱了然,于是掀開簾子下了車:“且慢。”
士兵聞言立刻不善地看向他:“來者何人?”
原本打算回宮的國師也跟著停了腳步,扭頭看向龍隱。
龍隱演起隨從來簡直是天賦異稟,當即便道:“我家主人乃大夏貴胄,祖上世奉狐仙,見不得爾等在此虐待狐女。”
大夏一國的皇族是天狐與人族的遺脈,受狐族庇佑繁育至今,國力強盛,便是金鱗也要禮讓三分。
那國師聞言瞇眼看向他們:“既是大夏貴胄,為何不通知國主?”
龍隱道:“我主人原本只是來游玩探親,并無節外生枝之意。”
“游玩探親?”那國師卻冷笑一聲,“眼下可不是游玩探親的時候,二位還是請回吧。”
龍隱挑了挑眉:“此言何意?”
旁邊的士兵回答道:“近日皇城之內一連數起命案,吾國本就避諱狐禍,不可不防,還請貴主見諒。”
金鱗國曾經在皇室之中出現過狐妖亂政,雞犬不寧的情況,后世將其稱之為狐禍,因此對狐妖格外嚴苛。
龍隱了然:“確實不應該在這個檔口給貴國添亂,那讓這狐女帶著孩子離開便是。”
士兵松了口氣,都打算點頭了,未曾料那國師卻道:“不可,若她下次再喬伴做生人,趁本國師不在的日子前來入我國門,此等后患無窮之事,難道由你主人來承擔責任嗎?”
氣氛因他一句話,驀然僵持了下來。
龍隱聞言瞇了瞇眼道:“既然如此,那便讓這狐女跟我們一同入境,貴國若是出任何事,盡由我等負責,國師以為如何?”
國師冷聲道:“任何事盡由你們負責?好大的口氣!你拿什么擔保?”
龍隱一哂,反手拿出了一枚令牌,隨手拋給國師。
那國師似是沒想到他一個凡人居然敢有如此態度,拂塵一甩接過令牌后,卻驀然變了臉色——天狐令!
狐女見狀一愣,隨即連忙帶著她的半妖孩兒走到龍隱面前,跪下不住磕頭:“求求恩公救命……妾身只是為了來尋孩子的父親,絕無害人之心啊!”
人間四國,金鱗背靠仙宮,大夏背靠青丘,酆都背靠黃泉,洛溟背靠魔宮。
正如金鱗皇族可佩仙宮弟子印記,大夏上至皇族,下至百姓,按覺醒的天狐血脈劃分,至高尊貴者,可佩九尾天狐令,其次佩六尾通天令,再次佩三尾青丘令。
六尾以下的狐族見了天狐令都要給三分薄面,更不用說一個二尾的散修狐貍精了。
龍隱的天狐令自然是假的,不過他堂堂魔尊,連天狐本人都敢懟,別說假借一個天狐令了,就是偽裝成狐主降臨此地,恐怕妖族那邊也沒人敢說什么。
國師面色難看到了極點,可面對天狐令,他又不敢當真說什么,看了那令半晌后,他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一句:“——這可是二位說的,接下來,皇城內若是死一人,你待如何?”
龍隱嗤笑一聲:“若是死一人,我主便去黃泉界同冥主要來他的生魂,若是要不來,我拿人頭給他償命,如何?”
此話一出,周圍人都被他的口氣驚呆了。
國師愣了一下后當即嘲笑道:“大言不慚,便是你主子供奉的是青丘狐主,恐怕也不敢左右冥主旨意!”
“是不是大言不慚,國師開路便是。”龍淡淡道,“若是不成,自有我替主人受死,不必你擔心這些。”
“你不過區區一個侍從,命又能值多少錢?若是你們入境之后,我國境內敢死一人,無論何種死法——”國師陰沉著臉道,“我都要你那主子償命。”
——無論何種死法,就是老死也算,這就純粹是在找茬了。
那狐女臉色微變,連忙直起頭道:“恩公,我……”
可她話尚未說完,轎子內便傳出來了一道如明月般清澈的男聲:“好。”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國師既開了此口,那便請您拭目以待。”那冷質的男聲道,“龍兒,帶那狐女上車。”
“……是。”龍隱聽到此稱呼頓了一下,淡淡掃了那狐女一眼:“上車。”
狐女立刻感恩戴德地磕頭,起身后小心翼翼地看了自己尾巴一眼,見上面已經不再流血了,才松了口氣,帶著她的半妖兒子上車。
然而剛一進轎子,富麗堂皇的內景先是震得她一愣,而后一股莫名的花香撲面而來,聞到那花香的一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戰栗瞬間從她的脊椎一路往上,就像是見到了什么大妖一樣,惹得她差點跪下。
可當她抬頭時,卻見那地方只坐著一個人族青年,雖然哪怕用面紗遮了臉,依舊能看出他的氣度不凡來,可他的身上無一絲靈力波動,儼然只是一個凡人。
那青年看向她溫和地笑了一下:“姑娘請坐,不必拘禮。”
他只是隔著面紗一笑,便晃得狐女一愣,回神后連忙擁著她的半妖兒子一拜,起身后剛準備開口道謝,身后一陣冷風略過,那矯健的凡人侍衛緊跟著便上了馬車。
然后在她瞠目結舌的注視中,那大逆不道的侍衛竟笑著坐在他主人身邊,擁著那大美人的腰,掀開面紗便湊上前親了對方一口,緊跟著低聲道:“主人,方才喊誰龍兒呢?”
第65章 種子
狐女驚愕地看著這一幕。
未曾想那大美人非但不生氣, 反倒只是噙著笑瞟了他的侍衛,輕哼一聲道:“你管我喊誰。”
龍隱一笑,摟著他的腰不依不饒地還要往上親。
狐女連忙非禮勿視地移開視線, 可她那個半妖兒子卻一眨不眨地看著兩人,見狀扭頭看向狐女:“娘親, 兩個恩公在干什么啊?”
鳳清韻:“……”
狐女頭皮都快炸開了,連忙慌里慌張地去捂那小狐貍崽子的嘴。
鳳清韻回神后登時臉一熱,抬手將龍隱推到一邊, 出于禮貌考慮, 連帶著將自己的面紗也解了下去,不好意思地同狐女笑了一下:“讓二位見笑了。”
狐女惶恐至極,連忙起身想要道謝:“哪里哪里,是我們母子該感謝二位恩公, 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可她話未說完, 馬車便向前面行駛起來,她剛剛斷了一尾,身體本就虛弱, 被這么一晃,一下子跌倒在座位上。
許是覺得自己如此羸弱實在不太體面, 她的面色一下子羞慚下去。
“姑娘身體抱恙, 不必拘禮。”鳳清韻柔聲道, “敢問你和孩子來這城中是為了什么?”
那狐女已是孩子的母親, 多少年沒被人稱過姑娘,一時間幾乎要落下淚來, 她擁著孩道:“妾身丘櫻, 來此金鱗國尋找此孩子的父親。”
鳳清韻繼續問道:“那這孩子的父親是——?”
“妾身……妾身其實也不知道。”狐女有些羞慚地低聲道,“
他偶然路過妾身修行的五芒山, 被虎妖所傷,妾身救下他后,他愿意以身相許,可成了親后,他卻突然在幼子降生當夜不告而別……”
說到此處,她又見兩人歡好,不由得落下淚來。
那孩子抬手替他斷尾的母親擦掉眼淚:“媽媽不哭。”
鳳清韻見狀不禁有些揪心。
丘櫻卻連忙擦了擦眼淚,強撐出一個笑容道:“讓兩位見笑了,妾身修行低微,此次前來只是為了給孩兒要一個說法,絕無害人之意,還請二位恩公放心。”
“姑娘不必自證。”鳳清韻友善地一笑,“我們既保了你,便一定相信你。”
幾人說話間,馬車緩緩駛入金鱗國內,外面繁華一片,鳳清韻卻陡然感到了一股死氣。
丘櫻還想說什么,鳳清韻卻止住話頭,掀開窗簾面色凝重地看向皇城所在之地,卻見那皇城之上,竟然隱約籠罩著一團黑氣。
鳳清韻一怔,當即和龍隱道:“你來看看那是怎么回事?”
龍隱掀開簾子一瞧,瞇了瞇眼道:“有人在竊取國運。”
聽到這里,那沒什么心眼的狐女總算聽出了兩人來歷的不凡,當即怔了一下。
鳳清韻微微蹙眉,正陷于思考時,馬車卻在一處地方停下了。
按照先前編纂出來的假身份,鳳清韻是來探望親友的,只不過這些都是龍隱安排的,具體到親友到底是誰,鳳清韻本人也不知道。
他其實還有些好奇龍隱會怎么安排,于是攏著手里一樣好奇的蛋,在龍隱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狐女帶著她的兒子也跟著小心翼翼地下了車,可剛一抬頭,她便看見了一座富麗堂皇的大宅子,便是她們山的妖王恐怕也沒住過這種地方,一下子感覺有些說不出的相形見絀。
厚重的正門徐徐拉開,早就候在門口的侍從低頭恭迎他們進府。
鳳清韻正準備進門時,腳步卻一頓,他扭頭狐疑地看向門口的兩個石獅子——兩個獅子和他對視了半晌后,竟有些尷尬地移開視線。
——這竟然是兩個石獅子精!
不是說金鱗國嚴禁修士入內嗎?堂堂天子腳下都是這樣,那國師哪來的顏面談什么狐禍?
鳳清韻只覺得有些無語,但見那兩只石獅子身上氣息異常純凈,也不好在大街上多說什么,只能扭頭,帶著一眾人進了院子。
府邸的主人早早等在了院子中,由于一應事務都是龍隱操辦的,他說已經安排妥當了,鳳清韻便信以為真,但他一直在思考到底是個怎么安排好法。
畢竟金鱗國內的皇親國戚有限,龍隱難不成能硬生生造一個人出來?
這個疑問一直持續到眼下,終于迎刃而解了。
只見華麗典雅的庭院內,站著一男一女兩個人。
那男人看起來剛剛弱冠,面容清秀,見到鳳清韻后立刻笑著迎了上來:“這位便是表哥吧?聽內子提及多時了,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鳳清韻扭頭一看,卻見他名義上那個正掩著唇笑的表妹竟然是——月錦書!
鳳清韻:“……”
怪不得龍隱這么有恃無恐,這金鱗國都快被滲透上篩子了,也沒人來管管。
“夫君。”月錦書連演都不帶演一下的,扭頭和她的便宜丈夫道,“你且回屋休息,有事了喊你出來,聽話。”
而后那人偶一樣的青年果真聽話地一行禮,轉身便向屋內走去。
月錦書笑盈盈地目送他回去,在此期間她根本沒收實力,堂堂萬圣魔皇的威壓,嚇得那斷了尾巴的狐女眼淚都快出來了。
在她眼中,只見鳳清韻這“表妹”身后的巨大黑影幾乎凝成了實質,便是在她們那一代的妖王身上也沒看到過這種威壓。
然而如此可怕的存在,目送完她“丈夫”回屋后,收回視線后的第一件事竟上低頭向鳳清韻一拜:“屬下恭迎二位。”
狐女聞言震驚地看向兩人,一時間差點給他們跪下。
以她原本不過筑基的實力,如今斷了一尾后基本相當于煉氣大圓滿,方才見個化神國師都快把她嚇死了,更不用說眼下這種情況了。
“不必拘禮。”鳳清韻托著好奇不已的鮫人蛋,點了點頭道,“坐下講吧。”
此院子端的是亭臺樓閣,美不勝收。
眾人走到湖上的亭子中,那狐女看起來快嚇得昏過去了,根本不敢落座,月錦書見狀拿了個梨塞到她兒子手中,抬眸和她笑道:“妹妹不必拘束,能得陛下與殿下相助,可見你是個有福之人,全當這里是自己家就好,盡管坐。”
說著又塞了一瓶丹藥給她,那狐女見她如此實力卻和自己這么說話,一時間嚇得再不敢多言,連忙坐了下來。
月錦書還要給他們倒茶,鳳清韻道:“讓他倒,你且說說近些日子的見聞。”
龍隱堂堂魔尊,聞言倒真的從位置上起身,拿過茶壺便開始倒水。
月錦書見狀眨了眨眼,似是習慣了鳳清韻如此使喚龍隱一樣,當即坐下道:“屬下來此地已有月余,身份暫為定遠侯新娶過門的王妃。”
“我來的時候,這剛死了爹娘的小侯爺也被人殘害了,而且殺他的人似乎很害怕有人通過他的魂魄看到兇手的臉,于是把他的魂魄糟蹋得不成樣子,我求爺爺告奶奶才保住他的魂魄,于是這小侯爺便答應讓我偽裝成他的王妃,只是希望我能替他找到殺害他的真兇。”
“我嫁過來不到三日,就這條街的盡頭處也出了一起人命官司,死的是當朝太師的兒子。”
鳳清韻聞言微微蹙眉:“我們進城時,那守城的士兵說,金鱗國內近期發生了幾起命案。”
“是有這事。”月錦書點了點頭,剝著荔枝道,“皇城之內幾日連死了七八人,都是暴斃慘死在家中,屋內的妝奩衣柜被翻得灑了一地,那兇手似是在翻找什么東西。”
那不怕生的小半妖在他娘欲哭無淚的目光中,巴巴地站在月錦書身旁,仰著臉看向她。
月錦書笑著把荔枝塞進了他的嘴里。
鳳清韻眉心一跳:“難道有人在找青龍之心……?”
“有可能。”龍隱道,“但太師之子和青龍之心有什么關系?難道除了那太師之子,剩下死的都是些皇親國戚?”
“那倒不是。”月錦書搖了搖頭,“死的只有一個譽王,不算這院子里的那個小侯爺,剩下死的則都是與皇室不相干的人。”
“譽王……”鳳清韻忖度道,“他是什么來歷?”
“這我就不知道了。”月錦書搖了搖頭道,“他們似乎對譽王的身份諱莫如深,哪怕是死了,也沒什么人膽敢議論。我找的這小侯爺,魂魄被拼到一起后本就是個傻的,從他口中也問不出什么來。”
鳳清韻點了點頭,卻忍不住蹙了蹙眉,就在此刻,一旁的丘櫻小心翼翼道:“妾身……隱約知道一些關于譽王的事。”
眾人的目光瞬間投了過來,她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連忙道:“是這孩子的父親告訴我的……”
鳳清韻溫和道:“沒事,你說。”
“好的……”她猶豫了一下道,“現在的皇帝應該叫慕重岳,死的那個譽王本名慕重嵐,是元后嫡出,他頭上還有個一母同胞的廢太子,現在正在宮中幽禁。”
“皇帝慕重岳是繼后所出,似是因為奪嫡一事,和廢太子一黨不慕。”
丘櫻說到這里,小心翼翼地補充了一句:“我知道的就這么多了。”
如此看來,此事和青龍之心的關系似乎也不大,更像是皇帝在借機清除之前太子的黨羽。
鳳清韻正沉思著,龍隱剝了個荔枝遞到他嘴邊,扭頭和月錦書道:“除了這事之位,還有什么別的線索沒有?”
“沒有了。”月錦書有些慚愧道,“感覺青龍之心應該在皇宮中,因為那些王爺家我都翻遍了,一點影子都沒有。”
“而且整座金鱗國都快被妖族穿成篩子了,那青龍之心在不在皇族手中還真不一定。”月錦書想到了和鳳清韻一樣的問題,“妖氣最重的就是那國師府上,偏偏他區區一個化神,不知道哪來的東西——我在隱匿蹤跡不大動干戈的情況下,竟然進不去他的宅邸。”
聽到這里,鳳清韻摸著手中的蛋瞇了瞇眼,心下對那皇宮上的黑霧和那古怪的國師升起了一個猜測。
“至于皇宮——那得靠殿下了。”月錦書兩手一攤道,“門口設有當年劍尊留下的劍意,眼下就是姓慕的那條狗來了恐怕也破不了,普天之下恐怕只有殿下能破了。”
龍隱聽到這里一頓,但并未露出什么意外之情。
鳳清韻原本還奇怪他怎么一點都不驚訝,但轉頭一想,天道權柄拿回一半,知道什么恐怕都不稀奇。
其實劍尊鐘御蘭本就是金鱗國屠夫的女兒,慕寒陽則是千年之前那場狐禍之亂中唯二幸存的皇子,他因此對妖族深惡痛絕。
至于當年那場狐禍之亂,鳳清韻其實從鐘御蘭口中隱約知道一些。
一只公狐貍化作女身被皇帝——也就是慕寒陽的父親看中,說什么都要帶回宮中,一時間堪稱盛寵。
奈何公狐貍是生不出孩子的,為此它又在夜間變回原本的男子模樣,與原本的寵妃,后來因他的到來而一朝失寵的良妃私通到了一起。
后來良妃誕下一子,狐妖殺了接生者,用妖術掩蓋了他與良妃之子的半妖特征。
而良妃受狐妖蠱惑,執意要讓她與狐妖的兒子繼承大統,為此不惜殘害其余皇子公主,最終甚至把矛頭對準了她親生的皇六子——慕寒陽。
后來,那時還不是劍尊的鐘御蘭回金鱗國尋找她父母的遺物,剛好察覺到皇宮妖氣陣陣。
那時老皇帝已經被狐妖伙同良妃折騰得行將就木了。
鐘御蘭得知此事后,毅然決然地殺了妖狐。
她原本要在皇長女和皇六子之間選一個繼承人,可皇六子慕寒陽對皇位深惡痛絕,為此不顧金鱗國禁止皇族修仙的禁令,執意拜入了彼時還不是劍尊的鐘御蘭門下,而后他在生母良妃的哭喊中,親手殺了他的半妖弟弟。
良妃因此被氣得吐血,不出半月,也死在了病榻之上。
之后慕寒陽便在明面上因為修真之事被金鱗的玉碟除名了,也因此,修真界很少有人知道他金鱗皇族的身份。
但據鳳清韻所知,數百年來,慕寒陽一直在庇護金鱗國,甚至還把當年劍尊留下的劍符改做劍陣設在了皇宮之前。
……難道這次金鱗國內接連死人之事,和慕寒陽有關系?
鳳清韻一邊摩挲著蛋殼,一邊思索著這個猜測的可能性。
月錦書早就看見他拿了顆蛋在手里,原本她只是以為那是個玩具或者裝飾,不過眼下靠得近了,他才發現那蛋上不但透著生機,而且生機之中,盡是鳳清韻自己的妖氣。
她愣了一下后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道:“殿下,這、這這難道是你生——”
鳳清韻被她一句話說得回了神,沒等他說完便立刻打斷道:“——這是鮫人蛋!”
“哦哦——”月錦書也不知道聽進去還是沒聽進去,哦了兩聲后便肉眼可見地欣喜起來,“是小公主吧?”
鳳清韻聽聞此話,卻忍不住想起了幻境之中,他抱著那團臆想出來的女兒,在月錦書的注視中胸口一濕的情況。
在龍隱似笑非笑的目光中,他不由得沉默了三分,隨即道:“鮫人無性別,據說只有在成年之后,才會根據情況選擇自己的性別。”
月錦書聞言眨了眨眼:“這么厲害啊?”
聽到有人夸自己,蛋蛋立刻挺直了腰桿表示自己的厲害。
“哎喲喲,小殿下真可愛,”月錦書,“有名字了嗎,寶寶?”
鳳清韻抿了抿唇道:“……北辰。”
他總感覺給一顆蛋取名叫北辰的怪異程度,不亞于給一只奶貓取名叫破軍,故而鮮少喊它的大名。
好不容易聽到爹爹喊自己名字,蛋蛋立刻跳了起來,昂首挺胸地蹭了蹭鳳清韻的手心。
月錦書見狀更加兩眼放光了,她剛想開口請求抱一抱小殿下,鳳清韻便拍了拍蛋殼,冷酷無情道:“先說正事,等到晚上我和龍隱去國師府看一眼,不過今日我和他進城時可能有些高調,那國師或許會派人來府外盯著,你記得處理一下那些人。”
月錦書立刻道:“屬下明白。”
丘櫻聞言則下意識替她的兩位恩公擔心道:“那位國師可是化神修為,照此夫人的話看,國師府外尚有禁制,二位恩公——”
然而她話未說完,月錦書卻略顯古怪地看向她,丘櫻話音一頓:“……夫人,怎么了?”
“你沒聽說過…呃……”月錦書瞟了一眼鳳清韻,見他在此坐鎮,便大大方方地直呼魔尊名諱,“龍隱這個名字?”
丘櫻眨了眨眼:“沒有啊。”
……行,傻子克高手,月錦書想拿兩人的名頭炫耀一下都沒門路。
鳳清韻看穿她的想法后啞然失笑,揶揄地看向龍隱:“不過如此啊,陛下。”
龍隱一笑,剝了顆葡萄遞到他嘴邊:“是不是不過如此,宮主晚上便知道了。”
鳳清韻咬下葡萄后當即瞪了他一眼。
兩人來時已經是下午了,待到府內的凡人用完晚膳,月錦書安排丘櫻和她的兒子去休息時,午夜便悄然降臨了。
如今龍隱權柄恢復一半,兩人便再不用像先前那樣用那仙器鮫人紗來掩蓋蹤跡了。
鳳清韻被人抓住手腕,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和龍隱的身體一起消弭于無形中。
“——!”
那種感覺異常奇妙,甚至有些奇怪。
鳳清韻原本以為此法施行過后,應該是兩人之間互相能看到,只是別人看不見他們而已。
未曾想眼下若不是龍隱抓著他的手腕,他恐怕根本不知道龍隱在哪,甚至連自己的手腕都看不到,這種詭異的處境將他身上激出了一片雞皮疙瘩。
更要命的是——龍隱這王八蛋天道作弊一般好似能看到他。
當對方精準無比地親在他嘴上時,鳳清韻的眼神幾乎是愕然的。
那種自己都無法掌控自己的身體,別人卻能掌控的感覺實在是太過羞恥了,他連抬巴掌都不知道該扇哪。
鳳清韻適應了好一會兒才接受這一現實,最終當兩人來到國師府門口時,天已經徹底黑了下去。
其他達官顯貴的宅邸都和天色一起黑了下去,只有國師府隱約間還亮著燈。
鳳清韻微微一蹙眉,拉著龍隱的手就要往里走。
門口果不其然有一道幾不可見的禁制,可惜這種禁制對于天道來說根本不夠看。
龍隱隨手一揮,兩人便悄無聲息地潛進了國師府。
而當兩人打算繼續往里走時,鳳清韻卻看到院子中坐著一個人,他頓了一下后,心下猛地一跳——白日那個修為低微,疑似殘仙的修士竟也坐在當院!
鳳清韻立刻止住了腳步,他原本想往里面多進幾步,但拿不清這個殘仙的實力,最終他硬生生拽住了龍隱,兩人一起擠在了這個墻角。
因為看不見,那人無形的氣息就那么噴灑在他的脖頸處,曖昧之余還帶著幾分說不出的驚悚。
鳳清韻一時間連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看了,好在過了沒多久,庭院內便響起了腳步聲,他輕輕扭頭,卻見白天見的那個長髯國師走到殘仙面前,順從低下頭道:“師尊。”
——這國師竟然是這殘仙的徒弟?
月色下,那殘仙慢悠悠地倒了杯茶,抿了一口才道:“青龍之心找到了嗎?”
國師立刻道:“找到了,不出師尊所料,那青龍之心果然在譽王手中,眼下已經交給陛下了。”
——城內死人之事,果然是這國師的手筆!
“找到便好。”殘仙不緊不慢地點了點頭道,“你且告訴他,天道化身本就是他國所出的寒陽劍尊,待這以國運溫養的青龍之心和天道化身一起回歸本位,到時候自然少不了你們國家的好處,不必拘泥于一時的國運得失。”
國師恭恭敬敬道:“是。”
殘仙喝了一口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對了,你說今日在城門外遇到了一個言語囂張的侍衛?”
“是。”國師提及此事后頗為憤憤不平道,“他竟聲稱他主人能找冥主招來魂魄,若不是他有天狐令,師尊不想惹得狐族注意,我早就——”
“他確實有這個實力。”殘仙卻打斷道,“你的人頭現在能完好無損地在脖子上呆著,你就已經該磕頭燒香了。”
國師一愣,殘仙扭頭看向他道:“你可知那兩人是誰?”
鳳清韻心下一跳,果不其然,下一秒那殘仙便道——“魔尊龍隱,和麟霜劍尊鳳清韻。”
此話一出,那國師當即倒吸了一口冷氣,整個人像是被凍住了一樣驀然僵在那里。
鳳清韻面色卻微微冷了下來——那殘仙果然認出他們了。
而緊跟著,那殘仙喝了口茶后便繼續道:“魔尊龍隱眼下已經被千萬人惦記,不足為懼,棘手的只有鳳清韻一人而已。”
說到這里,殘仙話音一轉道:“他們今晚沒有動作嗎?”
國師似還未從方才的戰栗中回神,聞言緩了三秒才道:“弟子派人去看了,說是——”
殘仙一頓:“說是什么?”
“……說是兩人好似干柴烈火,一下子便滾到了床上,他們還聽到那侍衛一直在問他主人,自己比之他死去的丈夫何如。”
鳳清韻:“……”
龍隱:“……”
讓月錦書偽造他們沒出府的樣子,這丫頭原來就是這樣偽造的?!
……不愧是萬圣魔皇,實在是不忘初心。
鳳清韻哪怕看不到,都能猜到眼下龍隱的嘴臉,他紅著耳根別開臉,全當沒看見。
殘仙聞言則是一哂:“既如此,待到明日鳳清韻動身,你便用青龍之心引誘他過去,他手中恐怕有白虎、玄武兩顆四象之心,你殺了他后將那兩顆心盡數取來,交給為師。”
鳳清韻聞言心頭猛地一跳,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龍隱的臉色驀然沉了下去,一時間黑得好似要滴水。
那國師似是被殘仙布置的任務驚呆了,怔愣了半晌才喉結微動道:“可師尊,弟子區區化神修為……恐怕傷不到麟霜劍尊分毫。”
“無妨。”那殘仙說著反手一揮,幾粒無比眼熟的種子便出現在了月色之下——那竟是先前慕寒陽用來強行喚起血契的同源之種!
那幾粒種子剛一出現,鳳清韻腦海間便轟然一下炸開。
國師隨手一揮,將其中一顆扔在地上,看著它緩緩抽條萌發。
血薔薇本就是單株生長的靈植,由于血本就是無比珍貴的食物,故而它們對同源的血親無比抵觸,再加上之前有過被這些血親強制引發血契的情況,鳳清韻對此反應相當之大。
那并不是痛苦,而是難以言喻的躁動。
尤其是他最心悅的獵物近在咫尺時,那種刻在骨子里的對血親的防備幾乎是瞬間喚醒了他的本能癡迷
鳳清韻的眼底甚至因此閃過了一絲血光,妖氣和劍氣幾乎要一起爆開,恨不得當場將那株新生的血薔薇擊碎。
【好餓……】
鳳清韻順著墻根緩緩滑了下去,咬著手背企圖克制本能,龍隱卻抬手想來拉他。
鳳清韻正是因本能得不到滿足而焦躁的時候,因為看不到那人的位置,只能胡亂靠在那人疑似胸口的地方,張嘴便是一咬。
“嘶——”
卻不料龍隱竟在猝不及防之下被他咬得倒吸一口涼氣,院內的兩人立刻抬眸:“什么動靜?”
“——!?”
鳳清韻驀然回了幾分神,在原地僵了片刻后,才意識到方才咬的好像不是胸口,而是——
意識到那是什么后,鳳清韻當即紅了臉頰。
好在短暫的警覺后,那殘仙并未發覺什么異樣,扭頭和他的徒弟道:“應該只是風聲,無事。”
鳳清韻和那國師一樣松了口氣,隨即低頭靠在面前人懷中。
龍隱牽著他的手去摸剛剛被他咬的地方,嘴上則調侃道:【宮主為了讓本座禁欲一個月,也不至于下這樣毒手吧?】
鳳清韻自己做事自己卻不敢當,下意識就要別開頭,可本能卻讓他忍不住往人懷里靠,原本清醒的大腦隨著放松下來,逐漸又陷入了混沌。
龍隱見狀心下化成了一團,忍不住擁著他哄道:【好了好了,沒事,乖,抬頭看著我。】
那逐漸生長的血親近在咫尺,本能再次卷土重來,鳳清韻聞言茫然地抬眸,無意識地仰著臉微微張著嘴,那是一個無比標準的討吻姿態。
龍隱見狀,實在忍無可忍,扣著他的后腦便親了上來。
而到了此刻,那警覺的仙人沒發現其他異樣后,也終于收回了目光,國師則是扭頭看向了那幾枚種子:“敢問師尊,這是……?”
“這是本仙動用仙法,催生出的鳳清韻的同源花種,你將它們在皇宮周圍按照陣法種下,自然讓他有來無回。”殘仙說到這里,頓了一下后近乎引誘道,“天道歸位近在咫尺,只有渡劫期死絕了,你們這些化神合體的修士,才有飛升之機。”
但那國師聞言攥著剩下種子,似是還有些不敢:“師尊所言極是,但弟子愚見,待那些前輩飛升之后,我等的機會也不是——”
“幼稚而可笑!”那仙人卻冷笑著打斷道,“機會?你可知道眼下已經是你的第二次機會了,先前的你若是能抓住,眼下還會一無所知地在這里站著嗎?”
國師一愣:“師尊何意……?”
“為師的意思便是——”殘仙的語氣突然有些陰森,“此方世界已經重來過一次了,可你卻什么都不知道吧?”
鳳清韻因為那幾顆種子的引誘,勾著龍隱脖子幾乎快把對方的舌頭吞進口中了,衣襟都被蹭掉了幾分。
聞言反應了半晌才意識到這人在說什么,隨即立刻收回了些許理智,愕然地抬眸看向庭院。
“——什么?!”而那國師的反應則比鳳清韻更大,“師尊是如何得知的?!”
“為師并非發動斗轉星移之術的人,自然沒有前世記憶。”殘仙道,“但種種蛛絲馬跡,其實都在暗示這個事實。比如你——你難道就沒發現,從某個結點開始,你的修行速度便加快了嗎?”
國師聞言一怔,似是意識到了什么般,臉色一下子被愕然占滿了。
殘仙見狀嗤笑道:“你難道真以為是自己開竅了嗎?”
“自負到可笑!全天下的人都經歷了重生之事,只不過僅有零散幾人能夠夢到前世之事,并且意識到事實。”
那殘仙一眨不眨地看著國師,近乎恐嚇道:“這也導致了無數人修行速度跟著加快,等到天道歸位之時,天下人都會記起前世之事,但到那時已經為時已晚了!”
鳳清韻聞言心下一顫——原來全天下的人都重生了,只是他們沒有意識到而已。
而等到天道歸位,所有人都會想起前世之事,缺唯獨會遺忘那個在天崩之前力挽狂瀾的龍隱。
鳳清韻忍不住咬了咬下唇,一墻之隔的地方,那殘仙繼續說出來的話就開始胡編了:“前世那些大能借由天道權柄,之所以選擇共同顛倒乾坤,就是因為他們發現——天上的神位是有限的,可他們錯誤地讓你們這些人也獲得了飛升的可能,占據了他們的位置,所以只得重啟世界。”
那仙人幾乎是張嘴就來,騙人的把戲比龍隱還要強上三分:“這一世,只有那些大能率先夢到了前世之事,你以為他們還會像前世一樣讓你們一起飛升?白日做夢!”
“別那么幼稚了,除去天道之外的剩下八位渡劫已經達成了協議,飛升之后立刻封閉通天之道,就和當年一樣。”
在國師不可置信的面色下,殘仙收了譏諷的笑意,語氣冷冰冰地恐嚇道:“為師給你一晚的時間考慮,至于到底要不要動手,你自己今晚上想清楚,明晚如果皇城外沒有種上這些花種,那我只能說,你的飛升之路,被你自己親手掐斷了。”
說完,那殘仙便和先前一樣,將那國師扔在原地,一揮袖子,轉身便離開了。
月光之下,那國師面沉如水地站在石桌前,一眨不眨地看著上面的幾顆種子。
鳳清韻卻在此刻壓抑著本能清楚地意識到——今天晚上是他們最佳的機會。
除掉那殘仙固然簡單,可誰也不知道那殘仙在此城中還有沒有黨羽,一網打盡才是最好的選擇。
龍隱擁著他一頓,垂眸問道:【怎么個一網打盡法?】
鳳清韻忍著不適在心底道:【把那些種子全部替換掉。】
龍隱聞言一頓,當即了然,反手從儲物戒中拿出了幾枚魔界的種子,從外形上看,這些種子和那些薔薇花種似乎沒有什么區別,可若是明晚之前那殘仙再回來,恐怕一眼就能看出它們的不對勁來。
龍隱蹙眉猶豫之際,卻突然聽到鳳清韻在心底輕輕道——【用我的。】
龍骨驀然一愣,回神后當即垂眸:【什么?】
卻見鳳清韻在月光下耳根發熱,眼神閃躲,心中的聲音卻在顫抖中大了幾分——【用我的種子。】
【用——】龍隱難得表現出了幾分驚愕,一時間都有些語無倫次,【不是,等等,你哪來的種子?】
他整個人透著一種因為不可思議而生出的手足無措。
鳳清韻靠在他懷里低著頭不說話,從耳根一路紅到了脖頸。
心中卻輕輕想到——
【自然為你結出來的啊。】
第66章 花魁
龍隱的震驚已經不能用言語形容了, 他聽到這里,腦海中的第一反應是——【多少個種子?】
那種感覺就好像老婆前一天還冷著臉不讓自己碰,第二天就憑空冒出來了無數個孩子, 若是只有一個孩子那確實是驚喜,但突然間來了一群, 任誰遇到這事恐怕都沒法等閑處之了。
堂堂天道,因為鳳清韻一句話,而驟然僵在了原地, 腦海中閃過無數雜亂無章的念頭。
而不遠處的國師府庭院內, 那國師正一言不發地坐在石桌旁,半晌一個人倒了杯茶,一邊喝一邊看著桌子上的那些薔薇種子,似乎是在猶豫。
沒人知道他什么時候能想清楚, 也沒人知道他什么時候會走。
一切都是未知數, 因此一切都迫在眉睫。
眼看著龍隱跟發癔癥一樣半天沒有動靜,鳳清韻咬了咬牙,忍無可忍地放出了一根本體。
從龍隱的角度看去, 能看到那枝條上面的薔薇花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凋謝了,原本開滿鮮花的地方此刻則掛滿了紅色的果子。
龍隱見狀驀然回神, 一下子就明白了, 為什么鳳清韻在不久前會突然給他下一個月不能碰的禁令。
他緊跟著又想起來了另一件事, 前世瀕死時, 他曾在天崩時調笑過鳳清韻開完花后能不能結果子,摸了又會不會有感覺。
原本那只是一句玩笑話, 然而命運似乎也喜歡給他開玩笑, 眼下兜兜轉轉間,一切都有了答案。
龍隱一眨不眨地盯著那果子, 半晌沒動作。
鳳清韻看不見龍隱,也看不見自己的本體,只能撐著快冒煙的身體,在心底咬牙催促道:【……快點。】
龍隱聞言有些手足無措地碰了一下其中的一顆果子,見鳳清韻渾身一顫,他便立刻停住了動作:【難受?】
鳳清韻道:【不難受……直接掐,種子在果子中,一擠就出來了。】
他說得云淡風輕,可龍隱聽了卻一頓,心下不由得一揪。
那畢竟是長在鳳清韻身上的果實,他怎么舍得硬生生將那果實擠開。
而且鳳清韻可是親口說過——【那是為你而結的果子。】
讓他親手將這些果子擠開,掏出里面的種子和石桌上的那些交換,龍隱后知后覺地從心底翻出了一股不是味出來。
他甚至忍不住同鳳清韻道:【這畢竟是我們的孩子——】
鳳清韻一愣,隨即面紅耳赤道:【……你想什么呢!什么孩子!這種子種下去只會種出我的支蔓……我都說了我不能生!】
龍隱一怔,竟有些說不出的遺憾。
鳳清韻被他的誤會臊得滿臉通紅,于是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摸到一顆離自己最近的果子,掐著其中一個一用力,直接擠出來了一顆與遠處石桌上一模一樣的種子。
然而巨大的沖擊差點將他激得差點昏過去,整個人立刻脫力倒在了龍隱懷中。
他喘著氣摸到了龍隱的右手,將擠出來的還黏糊糊的種子塞到了對方手里:【不疼,別愣著了,快點……】
龍隱驀然回神,連忙擁著他,見他似乎當真不疼,只是受到的刺激有些大后,他終于做足了心理建設,抬手捏著那一顆顆果子,一粒一粒地將種子從果肉中擠了出來。
鳳清韻并沒有撒謊,長熟了的種子本就該自然脫落,確實一點也不疼。
但不疼歸不疼,將種子從果肉中擠出來的感覺,無異于用指甲一點點將花蜜從花蕊中刮出來,那種難以言喻的刺激簡直超過了鳳清韻往日經受過的一切沖擊的總和。
就和開花一樣,這還是鳳清韻平生第一次經歷結果這種事,他難免覺得羞恥,所以硬是憋著不愿告訴任何人。
事實證明不告訴龍隱是對的。
這人擠了沒幾粒種子后,便通過窺探他的心聲以及觀察他的表情,從一開始的心疼變成了后面松了口氣之余的故意欺負。
他故意延長了時間,鳳清韻被折磨得眼角含淚,心中原本的催促聲也逐漸變成了斷斷續續的叫罵聲,面上卻忍不住攀在龍隱肩頭不住的喘息,兩廂反差之下,惹得人喉嚨發緊。
過了不知道多久,那王八蛋才終于擠出來了一把還帶著汁水的種子。
鳳清韻看不見種子到底是什么樣子,再加上他無暇他顧,索性直接靠在龍隱肩膀上閉上了眼。
等到他好不容易緩下來,再抬眸時,卻見那國師剛好下定了決心,拿起石桌上的那把種子就要起身回屋。
他立刻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好在龍隱反應得比他更快,手上一揮,一縷魔息便飄了過去,那國師一個化神期修士,就那么一點察覺也沒有的被定在了原地。
鳳清韻軟著腰身被人從墻根攙扶起來,兩人走到石桌前,將那國師手中的薔薇種子全部替換成了鳳清韻自己的種子。
鳳清韻手心一用力,便把那仙人催生出來的種子全部碾成了齏粉。
龍隱見狀扭頭看向他:【那殘仙能看出來這些種子被替換過嗎?】
【看不出來。】鳳清韻搖了搖頭,【他從慕寒陽那里得到過我的斷枝,而后用仙法催生出來的種子,和我親自結的沒什么區別。唯一的不同只是聽令的人不同罷了。】
龍隱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你親自生的。】
【什……】鳳清韻猛地還沒反應過來,意識到他在說什么后當即羞惱道,【什么我親自生的,你給我閉嘴!】
他說完,惱羞成怒地拂袖而去,龍隱連忙忍著笑意跟了上去。
兩人從國師府回到侯府時,已經是深夜了,但他們依舊在門口遇到了幾個隱匿蹤跡的修士,一看就是那國師派來盯梢的人。
按理來說月錦書把戲做到現在這個地步也該圓滿結束了,未曾想整個侯府都睡下的情況下,只有他們那個屋子依舊亮著光。
燭光之下,隱約還能看到什么人的手按在窗框上,隱隱約約透出幾道聲音:“受不住了……停……你這個犯上的……”
“說的哪里話……身為主人怎么能說受不住呢?乖,張嘴。”
那幾個盯梢的修士聽得耳熱,忍不住小聲道:“怎么這么久了還沒結束?”
“誰知道……怪不得今天在城門口時,那侍衛說話那么頤指氣使的,原來是在床上活好,嘖嘖,潘驢鄧小閑……怪不得驢排第二呢。”
鳳清韻:“……”
龍隱故作驚訝道:【鳳宮主怎么臉紅了?這話什么意思啊,本座怎么聽不懂?】
鳳清韻在心底罵道:【別給我在這時候裝純!】
罵完他沒好氣地拽著這人便進了府,回到了月錦書給他們安排好的屋內。
月錦書也不知道下了什么咒法,兩人一進屋,那幻術便開始逐漸消失,最終讓人從外部看起來好似結束了一樣,連燭火都熄滅了。
那幾個盯梢的見狀打了個哈欠,聊了幾句后終于走了。
鳳清韻見狀松開了龍隱,他本人自然而然地顯現了出來。
可龍隱卻依舊保持透明的狀態,半點主動解除咒法的意思都沒有。
這王八蛋不說話鳳清韻都知道他在想什么,抬手精準一捏,沒好氣地抓住他的耳朵道:“——你給我變回來。”
“好好好,”龍隱含著笑道,“鳳宮主手下留情——”
鳳清韻剛準備松手,便見這人顯現在自己面前后緊跟著便是:“——別動了胎氣。”
鳳清韻:“……”
他指尖淺藍色的劍氣一閃而過,冷著眸子看向那人:“你要是想盡快回歸本位,我可以現在成全你。”
龍隱立刻雙手投降:“宮主饒命,本座還有嬌妻幼子在家中,著實死不得。”
鳳清韻看見他這幅沒出息樣就想笑,瞪了他一眼后,指尖的劍氣當即熄滅了。
雖然他嘴角硬是忍住了沒上揚,龍隱一看他給了自己好臉,立刻便順著竹竿往上爬道:“好宮主,求求你告訴我,除了方才那根之外,還有哪幾根藤上結果了?”
鳳清韻臉一熱,仗著血契發作企圖逃避:“你別管……”
龍隱聞言,摟著他坐在床上,低頭親了兩下就把原本企圖掙扎的人給親老實,轉而問道:“那得結多久,本座能知道嗎?”
鳳清韻紅著耳根道:“……一個月。”
龍隱于是了然道:“怪不得不讓碰呢,原來是要生了。”
“都說不是——”鳳清韻惱羞成怒地推了他一下,“開花結果本就是自然現象!”
龍隱挑了挑眉,趁著鳳清韻沒反應過來,一下子湊到了他面前:“既然是自然現象,那為什么不讓我看?”
鳳清韻呼吸一滯,就那么近在咫尺地和他對視了三秒后,抿了抿唇移開視線小聲道:“殘花敗柳的……有什么好看的。”
龍隱完全沒意識到他會這么想,聞言不由得一怔,回過神后當即掐著腰將人抱起來,往自己腿上一按:“怎么就不好看了?誰敢說不好看?”
“我自己說的。”鳳清韻依舊不愿意看他,“……有的花敗了還沒結果,有的花敗到一半還在往下掉花瓣,混雜起來肯定不好看。”
龍隱“嘖”了一聲:“本座警告這位道友,別以為你長得好看就能隨便侮辱我道侶。”
鳳清韻被他哄得沒忍住一笑,終于扭頭看向他:“你有名分嗎就道侶?”
龍隱擁著他笑道:“那得看我的主人愿不愿意賞我一個名分了。”
他冷不丁一句主人直接給鳳清韻喊懵了。
過了半晌,鳳清韻突然一言不發地將主蔓放了出來。
卻見上面果然零落地掛著幾朵薔薇花,剩下的地方中,有些則結了新果,那幾枚新果在粉色中透著玫紅,和先前那幾個熟透了的果子比起來顯得有些嬌嫩。
龍隱挑了挑眉,忍不住手欠上手碰了碰其中的一顆果子,下一秒,一藤蔓便甩到了他臉上。
并不疼,甚至連響聲都多大,然而兩人見狀俱是一愣,似是都想到了第一次鳳清韻放出花時的情況。
燭光之下,龍隱回神后一下子笑了:“——當時挨打,現在還要挨打,本座這心啊,都要被宮主抽碎了。”
鳳清韻聞言也忍不住笑,嘴上卻道:“你怎么不問問自己怎么一點長進也沒有呢?”
那些沉重的未來之下,他們已經很久沒有經歷這種平平淡淡的溫馨時刻了。
然而有些事就是當時只道是尋常,只有等到很久之后,才能品出那宛如蜜水般的燭光下,所映照出的一切到底有多甜。
龍隱一手擁著鳳清韻,一手勾著藤蔓,也不碰那果子,只是在臨近果子的藤蔓處細細摩挲:“結個果子而已,為什么不能碰?”
他這個不能碰說得簡直一語雙關,鳳清韻聞言目光游移,不不愿意回答。
龍隱見狀低頭蹭到他面前,威脅般按在那果子上:“鳳宮主若是不說話,本座可就掐了。”
“——因為不能受刺激。”鳳清韻終于道,“花本就該謝了……一受刺激,花瓣就會落下,不好看。”
他還是對自己落花的模樣耿耿于懷。
“落了怎么就不好看了?”龍隱吻了吻他的嘴唇道,“而且落花時節又逢君,多好的兆頭。”
鳳清韻被他的文盲程度氣笑了:“這算什么好兆頭?你讀點書吧,還天道呢。”
可笑完之后,他的心卻不由得沉了下去——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這著實稱不上是什么吉利的詩句。
反而讓他不禁想起,自己重生之后,見到龍隱沒多久,便忍不住因為對方鮮血澆灌之下的刺激開了花。
他原本以為他們已經走過了很長很長的一段歲月,卻未曾想到一扭頭,那短短的一點時間竟只夠一株薔薇從開花到落花而已。
有些人來得轟轟烈烈,走時也很難悄無聲息。
什么落花好看不好看的,鳳清韻心里明白,那只是一個借口而已。
他只是不喜歡花落這個意象。
他在開花的時節遇到了這人,而等到花落時,人也就該離開了。
龍隱聽出來了他的意思,更看出來了他的低落,卻沒有戳破,只是低頭靠在鳳清韻的額頭上,輕聲道:“別轉移話題啊,鳳宮主,孩子都有了,還欠本座一個名分,道侶大典都沒有——”
他頓了一下后故作委屈到:“——鳳宮主不會是想去父留子吧?”
鳳清韻聞言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卻什么都沒說,只是一言不發地在自己的果子中挑挑揀揀,最終挑了一顆最飽滿的,而后輕輕將其摘了下來。
他放在龍隱手中,輕聲道:“你要的名分,打開看看吧。”
龍隱小心翼翼地撥開那薄薄的一層果肉,卻見露出來的是一枚和當年幾乎一模一樣的金色薔薇種子。
他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就像龍隱曾經為他戴上龍鱗一樣,鳳清韻在他的怔愣中,一言不發地拿起那枚種子,而后指尖一捻,捻出了一抹妖氣,以此為線,穿過那種子后,將它輕輕戴在龍隱的脖子上。
那金色的種子,宛如金色的希望一般,在燭光之下熠熠生輝。
“拴住了……”鳳清韻抵著他的額頭輕聲道,“至于欠你的道侶大典,待到塵埃落定,四海平復后,我再還你。”
那就像是一個留給兩人的念想。
龍隱聞言一笑,低頭輕輕地吻住了他:“本座等得起……只是宮主說好了要娶我,可不能食言。”
鳳清韻在燭光下含笑看著他,半晌輕聲拋出了一個砸在龍隱心頭的重磅:“……我這么愛你,怎么會食言呢。”
龍隱呼吸一滯,掐著他的下巴便再次吻了上來,廝磨間忍不住道:“我也愛你,不會有人比我……”
剩下的話掩藏在了唇齒交融的水聲中,只有鳳清韻一人聽進了心底。
——普天之下,不會有人比我更愛你了,我的小薔薇。
燭光之下,氣氛逐漸粘稠起來,然而正當那人順理成章地打算去脫鳳清韻的衣服時,一只手卻立刻抵在了他的嘴前:
“任你說的天花亂墜……”鳳清韻顫抖著睫毛,抬手抵在他的嘴唇上低聲笑道,“一個月就是一個月,少一天都不行。”
龍隱:“……”
鳳清韻含著笑意拍了拍他的臉頰,龍隱突然道:“宮主是不是睡膩了本座,所以想圖新鮮的,去睡那個可能因為失憶而重新出現的少年天道?”
鳳清韻一愣:“這都被你發現了?”
龍隱氣結,掐著他的腰就要親:“世人都說糟糠之夫還不下堂呢,鳳宮主怎么如此喜新厭舊?”
鳳清韻笑著躲開不讓他親,兩人鬧了一夜,最后龍隱才算是得償所愿,將人摟到懷里親了個滿懷。
第二天一早,由于那個國師夜晚還要跟殘仙再見一次面,故而兩人并未急著收網,反而裝作當真是來游玩探親的一樣,在皇宮腳下的城巷中轉了起來。
哪怕對方已經知道了他們的身份,但是該演的戲還是要演全。
金鱗國的都城還是和鳳清韻當年下山時一樣熱鬧,雖然街道已經面目全非,唱的戲目也變了幾代,但繁華一如既往。
兩人就像是普通的貴家公子和他的侍從一樣,大搖大擺地走在街道上。
不過鳳清韻很快便意識到,這地方雖然大部分東西都變了,但還是有沒變的地方,比如說——功能沒那么純粹的酒樓。
兩人路過一棟無比熱鬧的酒樓時,二樓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倌立刻熱情地向他們招手。
意識到這地方是干什么的后,鳳清韻生怕身旁人發瘋犯病,當即就要收回目光,卻不料下一秒,便看到了一個熟悉無比的人——他當年下山時遇到的男花魁。
由于他掩蓋了面容,那男花魁并未認出他,見他看過來反而找了找手,黏糊著腔調道:“公子,上來玩啊?”
鳳清韻:“……”
他立刻做賊心虛一樣扭頭,可惜已經來不及了了。
龍隱當即扭頭看過來,瞇了瞇眼:“主人,老相好?”
鳳清韻立刻否認:“……不是。”
他知道龍隱能聽到他在想什么,連忙在心底解釋道:【是幾百年前見到的那個男花魁,我只是在想他怎么還活著。】
未曾想龍隱了然之余卻道:“是就是么,我又不會吃人,主人怕什么?”
龍隱嘴上端的是一副識大體的大房姿態,手上卻拽著人就要往樓上走,儼然一副正宮捉奸的樣子。
鳳清韻怎么抽都抽不出來自己的手,只能欲哭無淚地被他拽進了酒樓。
剛一進門,那老板便熱情地迎了上來:“二位公子——”
然而那老板話還沒說完,龍隱便一揮手打斷道:“不必管我,伺候好我主子便可。”
鳳清韻恨不得把頭埋進地里。
“哦對了,你們這是不是有個男花魁?”龍隱拽著他便往樓上走,“把他叫上來。”
老板聞言立刻喜笑顏開:“哎,好嘞,二位公子稍等,小雨立刻就來。”
也不知道這是那男花魁本來的名字,還是數百年來又換的名字。
兩人剛在隔間內坐下沒多久,那含羞帶怯的男花魁便掀開簾子走了進來,低頭便拜:“二位公子……”
鳳清韻仔細一看——原來是僵尸,而且是死了幾百年,卻幾乎沒什么修為的僵尸。
他身上不知道為什么落得有尸咒,似是已經被迫認了主,而且周身還有束縛咒——不知是誰將他禁錮在這里,強迫他當一個地縛靈。
鳳清韻見狀眉心不由得一跳,沒等那花魁說完,便一揮手打斷道:“……你不認得我?”
那花魁一愣,還以為是自己曾經的恩客,可他實在認不出來,便只能道:“恕在下眼拙,您是——?”
鳳清韻聞言一言不發地解下面紗,顯出了原身,那男花魁見狀一愣,而后竟驀然白了臉,扭頭就要跑。
龍隱見狀一蹙眉,抬手一道魔息便將人抓了回來。
那花魁見跑不了,當即便跪地求饒:“仙君饒命,仙君饒命……!”
“你我不過曾經一面之緣而已,我又不會吃了你,你跑什么?”鳳清韻蹙眉道,“死后為什么不去投胎?”
“我……”他本就是僵尸,此刻被這么一嚇,面上敷的粉直往下掉,哆哆嗦嗦地似是在想怎么解釋。
然而龍隱卻在心底和鳳清韻道:【是姓慕的殺了他。】
鳳清韻一愣,面上微微蹙眉道:“是慕寒陽殺了你?”
花魁一愣,隨即愕然地抬眸:“您怎么……”
“自然是我猜的,他并不知道我來此地,”鳳清韻蹙眉道,“可若是你不說,他知道不知道就不一定了,到底怎么回事,從實招來!”
花魁聞言心一橫,低聲道:“是……是寒陽劍尊殺了我。”
“他因您對我……略有青眼,便嫉妒于我,某一日尋借口將我引出,而后一劍斃命,之后便離去了。”
“未曾想那日剛好是中元,鬼氣頗重,再加上我八字硬,而且心有怨氣,便成了僵。”
“我原本想尋您討個說法,未曾想又被寒陽劍尊發現,他還想殺我,我跪地幾次求饒,他才答應饒我一條性命,卻逼著我不讓我尋您,又在我身上下了禁錮之術,成了此處的縛地靈。”
鳳清韻根本不知道還有這樣一樁前塵,一時間驚呆了。
就因為自己的一絲善意,居然害了一條性命,又讓他在此處被禁錮百年,一時間心下說不出的不是滋味。
那花魁在勾欄之中呆慣了,不知道什么是愛,說完此話后竟然低落地感嘆道:“我原本以為寒陽劍尊對您如此一往情深,您會和他結為道侶呢……”
他從來不恨鳳清韻,反而替鳳清韻有這樣一個愛他,吃醋到瘋狂的師兄而高興。
可鳳清韻聞言卻是一頓,一時間像是吃了蒼蠅一樣:“他平白無故害你一個無辜之人……哪稱得上一往情深?”
花魁理所當然道:“……那可是寒陽劍尊,他那么光大偉正一個人,卻因為吃醋便對我一個小小的男倡而惱怒拔劍,這不就是一往情深嗎?”
圣子為愛人而扭曲,因求而不得所以嫉妒。
這簡直是勾欄瓦舍中的男妓做夢都想渴求的情意。
龍隱聽了卻只是冷笑,鳳清韻聽完則沉默了,半晌才道:“……你搞錯了,這不是愛。”
“他也不是因為我才這樣的,而是他本就是這種人,只是曾經礙于顏面,不愿表露出來罷了。”
他說完,似是不愿多提慕寒陽,扭頭看了龍隱一眼,龍隱便當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自詡和那小肚雞腸的慕寒陽不同,拿出一副正宮的氣度,抬手一揮便解了那花魁身上的禁制。
花魁一愣,回神后立刻大喜過望地跪拜改口道:“多謝仙君!多謝郎君!這位郎君一看便是資本雄厚之人,和仙君您站在一起宛如仙侶再世,般配至極!”
他是男妓,哪怕故作文雅,說的話也基本上往下三路走。
鳳清韻知道他是一番好意,聽了卻無語又好笑。
——堂堂魔尊,讓他夸得跟什么靠陪睡上位的男寵一樣。
龍隱反倒滿不在乎地一笑:“你可知那國師府中妖氣森然,是怎么一回事?”
“國師……”花魁跪在地上尚未從重獲自由的驚喜中回神,緩了半晌才回憶道,“他確實曾來找過我幾次,聽他話里的意思,他似是在府中蓄有妖奴,而且他有一次喝醉了酒,無意之下提到過他曾經在山中有過妖族的妻兒,不知道這和他府上的妖氣有沒有關系。”
鳳清韻一愣,驀然抬眸:“他在山中有妻兒?!”
“對。”花魁點了點頭道,“我們城中求生的妖怪他都認識,但他也知道我被人封于此處,既無修為也無門路,更不敢跟別的恩客提及他的事情,便跟我肆無忌憚地說了很多。”
“當時他執意要讓我變為女子,我沒什么修為,變一次便要耗費幾個甲子的妖氣,于是就推辭說自己不過一個僵尸,承蒙國師不棄愿施澤恩露,實在是不勝惶恐。”
“我本想拿自己的僵尸身份勸退他,不料他卻一揮手道,說僵尸算什么,好歹曾經當過人,他連尾巴都沒消失的狐妖都睡過幾年,不過那狐妖下的崽實在丑陋……他說到這里便自知失言,于是立刻閉上了嘴,剩下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鳳清韻聞言一下子沉默了。
——那狐女丘櫻的丈夫,就是當朝國師。
他拔劍砍下妻子的尾巴時,腦海中到底在想什么呢?看著自己的兒子哭著喊娘親時,他又在想什么呢?
鳳清韻不得而知,只是在長久的沉默后開口道:“多謝你告知此事,這么多年來……是我之過,讓你受苦了。”
“不不不,仙君您對我有再造之恩,您可千萬不要這么說。”那男花魁說著摸出來了一個小的可憐的儲物袋,從中拿出了一盒東西,珍寶似的獻給了鳳清韻,“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往后您有什么事盡管吩咐,在下沒什么家私,但這點心意還請您一定要收下。”
“這是……”
鳳清韻推辭不過,只得接過,打開之后一看,卻見其中是一個精致無比的圓球,上面刻著精致繁復的鏤空,拿起來還會響,聽起來清脆無比。
鳳清韻根本沒見過這種緬鈴,一時間還以為是什么戴到身上的首飾,忍不住稱贊道:“好看,多謝你了。”
然而龍隱看到那東西的一瞬間,面色幾乎是一下子就微妙了下去。
見鳳清韻狐疑地看過來,他一言不發,只是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沒等鳳清韻想明白這人到底在笑什么,便聽那缺心眼的男花魁興致勃勃地介紹道:
“不止好看,它在身體內響起來的聲音還很好聽呢!”
第67章 卦象
鳳清韻反應了三秒, 驀然意識到了這圓球的用途,一下子紅了臉,像是被燙到了一樣, 當即就要把這東西扔出去。
“這是新的!”那缺心眼的花魁還以為他介意新舊的問題,連忙起身道, “沒人用過!”
……這是有沒有人用過的問題嗎?!
鳳清韻臉都燒著了,壓根不敢想“身體內”到底是個什么意思,以及這種充滿鏤空的球又要怎么塞到身體內。
他面紅耳赤地就要將那盒子推回去, 完全不顧一旁龍隱滿懷遺憾和痛惜的表情。
可那花魁見鳳清韻推拒得如此堅決, 整個人不由得一愣,隨即可能是意識到自己在這風塵中泡了太久,連送禮都送的這么上不了臺面,站在那里一時間有些說不出的低落。
原來再多的鉛粉, 也遮不住僵尸早已干涸下去的容顏。
正如再怎么學著上等人的做派, 他依舊只是個生前生后都只能靠皮肉買賣生活下去的低等人。
鳳清韻只看了他一眼便驀然意識到了他的想法,心下不由得一緊,推拒的動作也跟著緩了下來。
這人本就是間接因自己而死, 他實在不忍心讓對方如此羞慚。
最終,鳳清韻心下幾轉, 在那花魁抬手失落的想要拿回那個寶盒時, 他紅著耳根硬著頭皮,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將這緬鈴塞到了自己的儲物戒中。
“……既是你的一片心意,我就收下了。”鳳清韻昧著良心道, “多謝你, 那……那鈴鐺好看又精致,我其實喜歡得緊, 方才只是怕那是你珍藏之物,奪人所愛總歸不好,但你如此心意……我倒是實在不好推脫了。”
鳳清韻一席話雖然是把花魁的面子從地上拾起來了,他自己的顏面卻已經在龍隱似笑非笑的目光下紅透了。
偏偏那人還在他心底意味深長道:【既然鳳宮主喜歡得緊,那不如今晚就試試?】
鳳清韻在心底咬牙切齒道:【……你給我滾出去!】
龍隱故意道:【是是,本座這就從宮主的身體內滾出去。】
若不是眼下有外人,鳳清韻真想拎著這人直接把他從二樓扔下去。
但那花魁不知道他們倆心底那么多糾葛,聞言一愣,隨即一喜道:“仙君不嫌棄嗎?”
“……怎么會嫌棄呢。”鳳清韻強撐著開始裝游刃有余,“床笫之事天經地義,便是略有情趣也是理所當——”
然而他話還沒說完,故意裝熟稔的報應就來了。
“我這里還有珍藏的玉勢——”花魁大喜過望,獻寶一般又拿出了一個盒子,“這是羊脂玉做的,我根本沒舍得碰過,要是您這位道侶離家有事,您可以用此聊以慰藉!”
鳳清韻:“……”
他實在受不了了,當即臉色漲紅道:“我不用這些!”
“啊……”男花魁愣了愣,“是嫌這個小嗎?”
鳳清韻聞言都要崩潰了,龍隱則是直接在旁邊笑出了聲:“再過不久,我確實有事要離家一趟,不過我一走,你仙君估計天天要以淚洗面了,哪有空搞這些。”
“哎,淚這種東西趁著能流還是在床上多流流吧,在床下流淚實在沒什么作用。”花魁根本不知道,龍隱輕描淡寫的一句離家,即將到來的到底是多大的別離,他反而沒心沒肺地勸慰道,“您道侶就算離家又能有多久呢?對您這些大能來說,百年也不過一瞬,可對我們這些曾經的凡人來說,百年就相當于一輩子。”
“可這一兩百年的日子,我不也過來了。多少客人中看不中用,有些還喜歡玩花活,我疼得不行還得假模假樣裝幾下,哪有玉勢利落啊?”
他一個男妓,反倒用這種正道之人所不恥的事情寬慰起了渡劫期的麟霜劍尊。
可鳳清韻聞言不由得一愣,半晌心下泛出說不出的滋味:“……這么多年吃了這么多苦,你真是受罪了,抱歉。”
“不苦不苦,仙君可千萬別這么說!哪有那么多苦。”花魁理所當然道,“只要有有一條命在,再苦也要往前看啊,苦得多了,才襯得將來的日子甜啊。”
他在世事中浮沉了百年,看事情反而比鳳清韻要通透。
然而他正經話說了沒幾句,緊跟著便打開了那盒子上的蓋子,將里面那玉制的東西直接暴露在鳳清韻面前:“仙君,您看看這質地,看看這成色,摸一下體驗體驗也好啊,真不要嗎?”
鳳清韻:“……”
慌里慌張之下,他面紅耳赤地往龍隱頭上扣黑鍋:“他善妒,連玉的也不讓我碰,我不體驗,你趕緊拿走。”
龍隱忍俊不禁,卻很配合地沒吭聲,相當于默認了。
那花魁聞言“啊”了一聲,無比遺憾地蓋好蓋子,滿臉都寫著——仙君怎么凈招點這種醋罐子啊?
那平白被人污蔑的醋罐子此刻正在鳳清韻心底道:【鳳宮主剛剛在心底偷偷拿那死物和本座比大小了吧?】
——!
這濫用權柄的王八蛋——!
鳳清韻面色通紅,強迫自己不去想,可腦海卻不受控制地浮現幾個畫面。
龍隱窺探到之后笑意更深了,也不說話,扭頭看著他笑。
鳳清韻:“……你再笑信不信我把你從這里扔下去?”
龍隱聞言用行動表示了自己的不相信,鳳清韻只能咬牙別過頭不去看他,沉默了一會兒后,才勉強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從腦海中扔出去,隨即抬手伸向了龍隱。
道侶是天道也有些許好處,比如眼下,鳳清韻不需要開口,對方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當即拿出了先前從天狐攤位上順的那塊鬼玉,抬手放到了他的手心中。
鳳清韻拿過鬼玉遞給那個男花魁,又塞了一把靈石到他的儲物袋中:“你拿著這塊玉去黃泉界的鬼市上找第十二個攤位的攤主,他和他的道侶俱是鬼修,足以帶你修行。”
花魁聞言一下子被驚呆了,回過神后說話都有些結巴:“……多、多謝仙君!”
鳳清韻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覺得性命比顏面重要,于是囑托道:“……不過他脾氣不好,臉皮也薄,你在我這里說胡話沒事,在他那里可得少說點胡話,小心他生氣。”
“我知道我知道!”那花魁連忙眼神發亮地保證道,“我一定謹言慎行,請二位放心!”
看著他如此高興,鳳清韻本該就此點頭送他離開了,可心頭那個問題一直縈繞不去,最終他還是忍不住道:“……你先前不是說,干這一行是為了你妹妹,你妹妹……還好嗎?”
這話問出口,鳳清韻就知道會是個無疾而終的問題。
畢竟凡人壽數不過百年,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生老病死,問不問又有什么差別呢。
更何況像龍隱曾經所說的那樣,什么爹媽妹妹,很可能只是他編出來哄恩客的話術而已。
未曾想那花魁聞言一愣,笑了一下后聲音一下子輕了下去,道:“她有仙根,我之前做這個……就是因為爹娘太窮,要把她嫁人也不愿意讓她去修仙。”
“后來我聽說她似乎是拜入凌源宗門下啦……”提到妹妹,他一下子笑得燦爛了起來,“也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如何了。”
“不過她或許以為我是死了吧……死了也好,像她那樣的人,自然不該有我這樣的哥哥。”
他被囚禁在此地百年,連鳳清韻和龍隱鬧得沸沸揚揚的事都不知道,卻唯獨沒忘記自己的妹妹。
龍隱一頓,似乎沒想到他竟真有一個妹妹。
鳳清韻聽了心下則頗不是滋味,忍不住道:“你妹妹叫什么?既是凌源宗的,或許我認識呢。”
那男花魁頗為自豪地一笑道:“她叫南安雪,不知道仙君是否聽過她?”
——南安雪,凌源女宗首席大弟子。人如其名,冷傲無比。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寡淡冷漠,心中似乎只有修行的人,卻幾乎每到一處地方就要找人詢問有沒有人見過她的哥哥。
那作風和曾經動不動就要找心上人的慕寒陽幾乎一模一樣。
然而和三緘其口,連心上人叫什么都不敢說的慕寒陽不同的是,她會告訴每一個遇到的人,她的哥哥叫南安雨,和她長得很像。
可惜百年匆匆而過,被她問到的人俱說自己不曾見過此人。
直到此刻,鳳清韻才在隱約之間,從花魁臉上那厚重的鉛華下面,看出了些許和那個清冷神女些許相似的地方。
然而那張臉已經被習慣性的諂媚浸透了神色,任誰見了也不會相信這樣一個男妓,居然會是凌源宗首席的哥哥。
南安雪找了她的哥哥一百年,可她這個拿著賣身錢供她走上仙路的哥哥,卻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又賣了一百年的笑。
而這一切,只是因為他為了多給妹妹攢些路費,于是拉著一個好心的仙君喝了幾杯酒,因此不小心觸怒了他的師兄而已。
上位者一個小小的怒火,便足夠毀掉一個凡人的一生。
鳳清韻突然有些喉嚨發堵,難言的悔恨布滿了他的胸口,半晌才張嘴道:“她……她一直在找你。”
花魁一愣,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鳳清韻繼續道:“她已經成了凌源宗的首席大弟子……這么多年來,她和見過的每一個人都說她的哥哥叫南安雨,長得和她很像,問他們有沒有人見過你。”
南安雨驀然睜大了眼睛。
所有恩客都喚他小雨,沒有姓,那是娼妓的名字。
他以為早就沒人記得這個名字了,直到這一刻他才意識到,有人記得,而且一直記得。
從鳳清韻見他第一面開始,這個有些小心機又懂得利用自己姿色的青年一直都是面上帶笑的。
直到此刻,他驀然收了那些刻在面上的諂媚后,冷下面容,那和南安雪幾乎七成相似的容顏終于顯露無疑了。
他輕輕蹙眉,似乎想落淚,可僵尸是沒有淚的。
他只能站在那里干巴巴地眨了眨眼睛,半晌一笑道:“……多謝二位告知。”
鳳清韻忍不住道:“馬上便是天門大典了,凌源宗亦受了邀請,你妹妹身為首席大弟子肯定會來……”
南安雨明白他的意思,卻搖了搖頭道:“多謝仙君好意,但以我現在的實力,相認之后只會平白給妹妹添亂罷了……”
“她那種性子的人,雖然完全不會在乎其他人的言語,但我在乎。”
說到這里,南安雨話鋒一轉道:“若是二位能見到她,麻煩告訴她——”
他笑了一下:“她那不爭氣的哥哥還活著。”
“不過哥哥實力太弱了,得去歷練歷練才能回來跟她相認,讓她不要難過。”
僵尸是怨氣所生的尸妖,可南安雨的那些怨氣,已經在數百年間被命運磨平了。
他就這么沒心沒肺地活到了今天,一點也不覺得曾經的日子苦,反而覺得一切都是自己八輩子燒高香燒來的福分,居然還能等到這樣好的日子。
鳳清韻沉默地抬起手在他肩頭一拍,直到那傳送符文在他肩膀上顯形后,他才輕聲道:“我們會替你轉告她的,你安心地去修煉吧。”
在南安雨認真的點頭中,傳送符陡然生效,他的身影瞬間便從樓上消失了。
鳳清韻拍了拍手起身,在桌子上放了一塊金子全當是南安雨的贖身錢后,拉著龍隱轉身便下了酒樓。
而當兩人走在熱鬧繁華的街道上時,鳳清韻的心情卻并不好。
南岸雨身上有慕寒陽下的禁制,如今經由龍隱之手盡數被解除,慕寒陽勢必會發現些許端倪。
但鳳清韻并非因此才心情低落的,他抬眸看向遠處的皇宮,卻見皇宮之后坐落著隱約可見的仙宮,他的面色一下變得說不出的難看。
他在前世執掌仙宮五百余年,卻因慕寒陽乃金鱗國出身一事,聽信他的話,當真以為金鱗百姓對修士恐懼又害怕,因此讓金鱗自治。
可他完全不曾知道,金鱗國明明就在仙宮腳下,卻充斥著此等逼良為娼、骯臟下作的事情。
此事甚至讓鳳清韻不禁思考——為什么金鱗國嚴禁修士進入?
他們到底是真的像名義上對外宣布的那樣不想讓外人干涉,還是單純害怕被人發現,他們拘妖為奴的事實?
這幫人倒也會討巧,那些實際上的青丘貴胄,城內倒是一個也沒有,鳳清韻在金鱗國所見的,盡是些本就卑賤的妖物。
若不是他和龍隱為青龍之心而來,恐怕根本不知道此國借著金鱗曾出過寒陽劍尊的名義,關起門來如此橫行霸道。
而身為整個金鱗國的如此做法最大的庇護者,慕寒陽恐怕早就知道此國之內發生了什么,但他卻三緘其口,權當不知道。
這也就不怪他為何從始至終對鳳清韻會是那樣一種態度了。
畢竟在他的印象中,妖本就是可以供人驅使的物品。
或許在他的眼中,受他另眼相待的鳳清韻,還應該對他的偏愛而感恩戴德才對。
“從下了酒樓開始就半晌不說話。”龍隱明知道鳳清韻在想什么,卻還是湊到他耳邊道,“怎么,那男花魁就那么讓你流連忘返啊,主人?”
鳳清韻被他一句話說得從思緒中抽離出來,可心底那股悲憫卻并未消散:【沒有,我只是在想……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龍隱聞言卻直接在他心底嗤笑道:【慕寒陽口口聲聲兼濟天下,殺個凡人還不眨眼呢,你可是千年血薔薇,現在又是天下人公認的魔尊道侶,能不能有點身為妖魔的底氣?】
鳳清韻聞言腳步一頓,扭頭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龍隱原本以為他會就魔尊道侶一事發出質疑,未曾想最終卻在心里想到:【——前世我不過只有六百歲,今生至今也不過三百歲,加一塊也才九百,哪來的一千歲?】
龍隱:“……”
【只是四舍五入了一下,宮主怎么連這種事都斤斤計較?】龍隱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一樣,摟著人理直氣壯地委屈道,【區區一千歲都耿耿于懷成這個樣子,鳳宮主果然是嫌棄本座年紀大了吧?】
【你知道就好。】鳳清韻卻比他更理直氣壯,【老牛吃嫩草就要有老牛吃嫩草的自覺。】
說完,他壓著嘴角的笑容便甩開龍隱的手腕,率先向前面走去。
鳳清韻本人其實只下過一兩次山,先前那些幻境中對于凡間的一切設想,有一半都是來自于他自己的杜撰。
如今到了真正的凡間,那些新奇的攤位倒讓他一時間目不暇接起來。
然而龍隱追上他拉著他的手腕走了沒多久,兩人幾乎是同時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被人跟蹤的感覺。
可他們都未探測到具體的跟蹤者,于是兩人不動聲色地對視了一眼,隨便找了個攤位站定。
【……國師府的人?】鳳清韻在心中問道。
【不像是。】龍隱給出了和他一樣的推測,【也不像是那個殘仙。】
鳳清韻微微蹙了蹙眉:【這城里當真還有其他仙人不成?】
正當兩人在心底忖度之際,一道聲音卻突兀的響了起來:“——二位,要算卦嗎?”
鳳清韻驀然回神,卻見兩人竟站在了一處算命的攤位前。
只不過那算命的小道士幾乎沒什么修為,看著也十分年輕,面前放了張算卦的小桌子,旁邊則揚著一面洗到發白的太極魚。
“二位若是真要算卦,有一件事需要提前給您說好。”那小道士見他們不說話,便自顧自地開口道,“我雖有仙根,可尚未入門,僅有煉氣修為。眼下聽聞仙門大典將至,特來仙宮腳下求點門路,二位若是嫌我無甚修為,盡可出了城往前走,不遠就是仙宮。”
這人說得實誠,鳳清韻反倒來了興致:“算命靈驗與否盡看天份,與修為無關,只是不知這位小道長靈驗與否?”
“百試百靈。”那小道士道,“若是不信,可送你二位一卦。”
鳳清韻見他如此自信,不由得挑了挑眉:“當真?那便先來一卦試一試。”
那道士當即道:“公子算什么?”
“不是給我算,”鳳清韻聞言扭頭看了龍隱一眼,而后笑道,“是給他算,也不算八字,你只給他看看手相便是了。”
凡人給天道算命的,這恐怕還是頭一遭。
那小道士還不知道自己要給誰看手相,聞言初生牛犢不怕虎道:“這位公子又算什么?”
鳳清韻道:“你讓他自己說。”
龍隱挑了挑眉,伸出一只手遞到那小道士面前:“先看看子女宮。”
那小道士接過他的手一看,先是被他脈搏的滾燙嚇了一跳,不由得嘖嘖稱奇:“您最近這血氣夠旺的啊。”
鳳清韻聞言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龍隱,龍隱好整以暇地和他對視。
那道士壓根沒看見他們的眉來眼去,垂眸在龍隱的左手上研究了半晌,微微一蹙眉驚嘆道:“您這……您這是斷子絕孫之兆啊……!”
他嗓門實在是太大了,路過的人聽到都忍不住紛紛扭頭看向這邊。
龍隱:“……”
可那小道士就跟沒看見一樣,低著頭繼續道:“不過您的子女宮也并非完全空缺,應該在命中會育有一個養子或者養女。”
龍隱并沒有因此被安慰到,因為周圍的路人聞言看向他的神色更可憐了。
鳳清韻忍俊不禁:“他確實難有子嗣,小道長算得真準,勞煩道長繼續,等下卦金一起結。”
那小道士聞言一驚,看向龍隱的神色微妙地變了幾分,似是沒想到這樣一個高大威猛、血氣方剛的男人,竟然是個天閹!
聽到他心聲的龍隱:“……”
頂著鳳清韻的目光,他又不好說這缺心眼的道士剛剛編排了他什么,只能道:“……再算算夫妻宮。”
“夫妻宮,待我看看……”那道士對著龍隱的手又研究了片刻,而后突然眼神一亮,連忙恭喜道,“可喜可賀,可喜可賀,您未來會娶個比您小許多的妻子!艷福不淺啊這位郎君!”
兩人來之前龍隱正因為年齡的事耿耿于懷,眼下一聽到這話,整個人一下子便沉默了。
鳳清韻拽著龍隱的袖子笑道:“這算得也準。”
那跟花魁一樣缺心眼的道士還沾沾自喜于自己終于算了個好卦,然而高興沒多久,面色便凝重了下來。
龍隱對夫妻宮不詳極其敏感,也顧不得這小道士不會說話的事了,當即道:“怎么了?”
“您這手相……是我師父先前所說的一樹梨花壓海棠的卦象啊!您娶這妻子時,可能要年過八十了啊!”那小道長忍不住小聲道,“哎喲……這怪不得生不了呢,八十之后能不能圓房都是問題啊,說不定還得那小娘子扶著您呢。”
龍隱:“……”
鳳清韻聞言笑得都快笑到地下去了。
龍隱木著臉道:“你知道你為什么算的準卻沒人愿意來算卦嗎?”
那小道士懵懵懂懂地抬眸看著他:“為什么?”
“……別管他,”鳳清韻笑得肚子疼,拍了龍隱一下后道,“道長,您繼續。”
那小道士聞言低頭又研究了起來:“您這夫妻宮,先是水火參半,二者相沖,也就所謂的勢如水火之相。”
“不過緊跟著便是單水相,正所謂上善若水,落在夫妻宮中,便是如魚得水之相。不過這日子持續的時間并不長,很快便出現了金木相爭之相,不是什么好兆頭。”
“而且這一段波折持續的時間較長,但緊跟著便是水木之相,代表著否極泰來,也就是說待到這些波折都走過之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說到這里,那小道士終于說了句好聽的吉利話:“借用話本中的一句話——雙鳥暫時離分,總有重逢之日,郎君還請放寬心。”
鳳清韻一怔,龍隱也安靜了下去。
以這小道士方才說話的水平,這番話應該沒有任何潤色,純屬卦象上顯示的結果。
堂堂天道,曾經斷過多少人來路,又判過多少人歸途。
眼下卻因為一個凡人的話語,竟從心底生出了幾分竊喜。
不過沒等兩人心底那些喜意發酵,那小道士原本話還說得好好的,可說著說著便突然“咦”了一聲:“……不過這么復雜的夫妻宮是怎么跟梨花壓海棠的卦象結合起來的?”
他說著撓了撓頭,見看不明白后,不知道從哪掏出了一本破爛不堪的卦書,一邊翻一邊忍不住嘟囔道:“不對啊……難不成是七十的時候認識十七的嬌妻,但這小娘子十七嫁了人,待到二十八又改嫁給了他?”
“……這梨花壓的難道還是人丨妻?可他又生不了,到底哪來的魅力?”
這小道士就那么當著當事人的面,以一種樸實的價值取向,為將來那個瞎了眼非要改嫁的娘子而扼腕痛惜。
龍隱:“……”
這小子是吃仙丹了嗎,算得這么準。
鳳清韻聞言忍俊不禁,要不是龍隱的面色實在跟鍋底一樣,他估計當場能笑出聲。
可即便是顧及著這人脆弱的心臟,鳳清韻還是忍了半晌才忍住沒讓自己笑出聲,而后壓著笑意道:“多謝您,小道長,不用再算了,算得已經很準了。”
“承您吉言,若當真有雙鳥重逢那一日,我肯定和他親自登門道謝。”鳳清韻說著給了他一塊牌子,“你拿著這塊牌子,過幾天等天門大典時去仙宮,就說要見長樂劍尊,她看到這牌子后,自然就明白了。”
那小道士下意識接過那牌子,意識到鳳清韻說了什么后不由得一愣,終于反應過來什么再抬眸時,方才那兩人已經不見了。
他驀然起身,終于意識到了自己好似是遇到貴人了,心下一凜間,連忙朝著兩人來時的地方鞠了一躬。
而他不知道的是,另一邊,他心中驀然深不可測起來的高人,此刻正一個鐵青著臉拉著另一個往旁邊走。
鳳清韻笑得花枝招展,龍隱實在受不了了,買了個糖葫蘆便塞在了他嘴里:“能不能別笑了,我的祖宗?”
現實中的糖葫蘆比幻象中的要甜一些,可鳳清韻已經不是那個幻境中患得患失,哪怕酸掉牙也要把不喜歡吃的山楂全部咽下去的小薔薇了。
此刻的他被人養得有恃無恐,于是拿著糖葫蘆小口小口舔著上面的糖衣,一邊舔一邊忍不住笑。
不過他笑完正想說點什么時,卻突然感覺到先前那股疑似被人窺探的感覺又回來了。
鳳清韻腳步一頓,含著糖葫蘆瞇了瞇眼,心下突然升起了一個猜測——金鱗國可是仙宮腳下,既然不是先前見過的殘仙,也不是那什么國師……
【龍隱,】他在心底暗暗道,【想個辦法,試試是不是慕寒陽在跟著我們。】
龍隱顯然也猜到了極大概率是慕寒陽,然而他對此根本有恃無恐,反而盯著鳳清韻含著糖葫蘆的嘴唇,一想到還有一個月要熬,他只覺得心下委屈不已。
醞釀了半天,又見周圍沒有一個活人,龍隱終于憋出了一句頗為真情實感的指責道:“鳳宮主方才怎么偏心外人呢?”
“我怎么就偏心外人了?”鳳清韻含著糖葫蘆挑了挑眉,“人家小道士算的結果難道有錯?”
“怎么就沒錯了?”龍隱立刻擁著他的腰,一副昏君的模樣,“本座如此英俊神武,他怎么能拿一樹梨花壓海棠來說本座?!”
鳳清韻聞言只是笑,一邊笑一邊看向周圍,見周圍沒人后,他一口咬下了那顆被他吃完糖衣的紅彤彤亮晶晶的山楂。
而后,他就那么當著那窺探者的面,又趁龍隱不注意,抬頭直接把那顆圓潤的山楂喂到了對方嘴里。
龍隱一下子愣住了。
下一秒,那人順勢靠在他懷里,在耳邊小聲道:“人算卦的小道士也沒說錯呀……你看著是不分晝夜地忙活那么久,眼下我好不容易結了一藤的果子,卻沒一個是你的種……”
“我的好夫君……”鳳清韻拍了拍龍隱的臉頰輕笑,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刺激誰,“你這可不就是一樹梨花壓海棠——中看不中用嗎?”
第68章 山楂
那聲音在凡人之間稱得上小, 可對于修士來說和大聲喧嘩也并無兩樣。
一旁隱匿了蹤跡的窺探者聞言幾乎咬碎了一口牙,攥著手心站在那里,一眨不眨地看著兩人這邊。
然而鳳清韻說完話后, 原本沒什么人的街道一下子安靜了下去,半晌沒聽到任何動靜, 他心下一愣,隨即抬眸看向龍隱。
卻見龍隱正一言不發地咬碎嘴里那顆山楂果,一邊慢慢品著那酸意順著唇舌彌漫, 一邊垂眸看著他。
他站在那里也不說話, 但眸色之間卻暗得像什么夜色中降臨的雷霆。
鳳清韻心下一跳,幾乎是瞬間就升起了幾分膽怯,連忙在心底道:【我激他呢,你別當真……】
他這幅不到三秒便服軟的姿態才深刻詮釋了什么叫做前踞而后恭, 可他方才說話的時候心里到底想的什么, 那話又到底是不是他的真心話,他和龍隱都心知肚明。
龍隱依舊不說話,只是吞下那口山楂后, 突然低頭湊了過來。
鳳清韻的心跳都跟著慢了一拍,回神后卻見那人只是湊到他手上又咬了一顆山楂下來, 連忙松了口氣將糖葫蘆遞到對方嘴邊。
從旁觀者的角度看去, 就像情人之間十分正常的親昵一樣, 連鳳清韻自己都這么覺得。
可正當他放松了警惕, 準備徹底把心放到肚子里時,龍隱卻突然毫無征兆地低頭, 掐著他的下巴驀然吻了上來。
“唔——”
入口之間先是甜膩的玫瑰糖漿味, 可隨著糖漿融化,獨屬于山楂的酸意瞬間在口腔中彌漫, 鳳清韻猝不及防間被酸得眼淚都下來了。
舌尖下意識想要把山楂頂出來,卻被人抵著往里用,山楂于是硬生生劃過了舌尖處最敏感的味蕾,鳳清韻最吃不了酸的東西,當即便被刺激得腦髓發麻,睫毛都跟著顫抖。
【錯了……真的錯了……】他連忙抓著面前人的衣襟,在心底求饒道,【我開玩笑呢……】
然而龍隱充耳不聞,反而接過了他手里的糖葫蘆,上面的糖漿都快化了,掛在晶瑩剔透的山楂上,看起來格外誘人。
鳳清韻好不容易把嘴里的山楂咽下去,一扭頭便看見上面還掛著四個,一時間頭皮發麻,扭頭就想跑,卻被人拽著腰帶一把按在了原地。
“剛剛那是一次。”龍隱抬手擦去了他嘴唇上因為酸意而分泌出來的津液,“自己數清楚了接下來還有幾次。”
——山楂不是論顆的嗎,和次數有什么關系?
然而緊跟著意識到龍隱到底是什么意思的那一刻,鳳清韻瞬間頭皮發麻,不管不顧地張嘴就要動用血契。
可下一秒,第二顆山楂已經被人咬著強行塞到了他嘴里。
【數。】
那霸道而不講理的天道作弊一般在他心中命令。
血契只能作用于人的行為,而不能作用于人的動作。
鳳清韻近乎嗚咽地咬著那顆山楂,屈辱地在心底道:【……一。】
【錯了,是二,重新數。】
【……二。】
一顆又一顆的糖葫蘆被人喂進嘴中,甜味混雜著酸味在口腔中炸開,鞭笞著他的神經。
偏偏他還要在這股酸麻中給自己倒數,就像是案板上的魚肉數著宰割自己的刀數一樣,充滿了說不出的意味。
直到最后一顆喂進嘴中,鳳清韻終于顫抖著睫毛閉了閉眼,嘴中已經被酸甜的味道填滿了,心底卻依舊順從道:【……五。】
那人勾了勾嘴角,吻了吻他的唇夸獎道:【乖】。
鳳清韻被酸得話都說不出來了,抓著他的衣襟含著淚靠在他懷里,根本不愿去想自己到底被逼著承諾了什么。
他就那么靠在人懷里緩了良久,才從那股酸意中回過勁來。
而當他回神時,方才那股如影隨形的窺探感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
鳳清韻喘著氣和龍隱對視了一眼后,然而就在此刻,他在冥冥之中又感受到了什么,于是不由得蹙了蹙眉,來不及和人纏綿便恢復了一臉的嚴肅。
龍隱見狀立刻問道:【怎么了?】
鳳清韻抿了抿唇于心底道:【……我能感覺到,我留下的那些種子此刻正在被人種向皇城周圍。】
龍隱聞言瞇了瞇眼:【我們現在過去?】
【不急。】鳳清韻垂下眸子,眼角還帶著方才被人折騰出的殷紅,心底卻帶著冷靜的殺意,【待他全部種下后,再做打算。】
其實眼下除了這件事之外,還有另一個當務之急的問題需要考慮——方才那個窺探者到底是誰?
其實兩人沒有任何確切的證據,但鳳清韻不知道為何,僅靠第六感,就有八九成把握確定,剛剛的那人就是慕寒陽。
但若真是慕寒陽,卻解釋不了他如何將蹤跡掩蓋得那么完美。他手里先前那顆珠子,據鳳清韻所知只能遮蔽氣息,沒辦法做到徹底隱匿蹤跡。
難道這人從仙人手中又拿到了什么新的仙器?
鳳清韻想不明白,便和龍隱先回了侯府,打算找一個不被窺探的地方將事情說明白后再做打算。
可兩人剛進府門沒多久,甚至還沒來得及坐下,鳳清韻便一頓,面色陡然凝重了起來。
龍隱倒了杯茶走過來道:“怎么了?”
“那些種子僅種了一半,卻戛然而止沒有下文了。”鳳清韻蹙眉道,“好像是那個國師感受到了什么,于是拿著種子匆匆回府了……他那個府內難道有情況?”
“他府內據那花魁所說,不是有很多妖奴嗎?許是妖奴叛亂也說不準。”龍隱將茶遞到他嘴邊,“你先喝口茶解解膩。”
鳳清韻低頭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茶,總算壓下去嘴中那股酸到發干的味道。
然而那口茶咽下去后,他緊跟著便想起來自己嘴里到底為什么發酸,又是為什么被人強著一連喂了五顆山楂。
他當即紅了耳根,專業話題般問道:“你現在能感受到青龍之心的存在嗎?”
龍隱對他的心思了如指掌,聞言卻只是笑了一下沒有拆穿:“感受不到,恐怕那些殘仙有什么隔絕氣息的法子。”
他在上古時和那些仙人斗智斗勇那么久,僥幸活下來的殘仙連控心之法都能學會,再搞出什么掩蔽四象之心的仙器或者仙術,恐怕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鳳清韻又喝了一口茶后,捧著茶杯思索道:“昨晚那殘仙說讓國師把青龍之心交給宮中的那個皇帝,若當真在宮中……”
他沒把話說完,龍隱卻明白他的意思:“眼下時間不等人,國師府那邊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還有那個疑似姓慕的老鼠——不如本座去皇宮尋找青龍之心,宮主則去國師府中探尋究竟,待到結束后,再回府中匯合。”
鳳清韻的想法其實和龍隱不謀而合。
鳳清韻和青龍之心之間又沒有感應,進入皇宮也不一定能找到。
但他并未將此想法宣之于口,就是因為在這件突發的事情中,還有一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慕寒陽,他實在擔心龍隱的安危。
沒人知道天門大典將近,這人不在仙宮老老實實待著,反而出現在這里是為了什么。
可也正因為這人,時間才被迫變得緊急起來。
雖然名義上鳳清韻承諾了要把四象之心找齊后交給慕寒陽,但最終交給他的肯定是贗品,真正的四象之心要留到慕寒陽當著天下人面“合于大道”的那一刻,給龍隱歸于本位使用。
若是慕寒陽此刻下山是因為急切地想要收回他以為的天道權柄,因此要親自奪去青龍之心,那也就意味著他們必須要趕在他之前,盡快將青龍之心拿到手。
可哪怕兩人分頭行動是眼下最佳方案,鳳清韻還是抿了抿唇,有些不放心。
龍隱見狀摟著他的腰低頭親了他一口,笑道:“難道在鳳宮主眼中,本座難道還對付不了一個冒牌貨嗎?”
鳳清韻聞言拽著那人的脖子往下一拉,一個吻便落在了對方的嘴唇上:“你在我心中自是比他強百倍……但我還是擔心你。待你進入皇宮之后,我會用藤蔓把整個皇宮包裹起來,你出來時碰三下上面的花,我就知道你事辦成了。”
言罷他還是不放心,抿了抿唇又補充道:“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龍隱心下軟成一片,當即擁著他吻了吻:“好,我會注意安全的。”
夜色緩緩降臨,萬家燈火將整個皇城襯得一片恢宏。
按理來說,此刻還不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可鳳清韻拎著麟霜劍走到國師府時,感覺整個府邸雖然燈火通明,卻冷清得好似鬧鬼一樣,空空蕩蕩的。
別說國師了,連個活人的影子都沒看到。
鳳清韻腳步一頓,微微蹙眉——這什么情況?
他蹙眉打量著眼下的一切,原本打算隱匿了蹤跡觀望一會兒的,但這種詭異的情況,似乎沒有觀望的意義了。
鳳清韻一言不發地拔出麟霜劍,然而他剛小心翼翼地走到院子中,一片黑暗中,他驀然間掃到了一團東西,看清楚那是什么后,他瞬間便停住了腳步。
——那是先前那個殘仙的尸體。
他就這么毫無征兆,還沒等到鳳清韻后龍隱動手,便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國師府中。
而那個慌里慌張回到府中的國師,此刻也不見了蹤跡。
鳳清韻心下一跳,可恰在此刻,他感受到龍隱邁過了那顆被國師種在皇宮正門口的種子。
他一時間再顧不得其他,當即引動種子,滿天的薔薇藤蔓盡數抽枝,瞬間將整個皇城都給包裹了起來。
可也是在此刻,鳳清韻聽到身后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他攥緊麟霜劍瞇了瞇眼,毅然決然地轉過身,果不其然在國師府明亮的燈光下,看到了那個熟悉到讓他作嘔的身影。
慕寒陽悄無聲息地出現庭院中,一眨不眨地看著鳳清韻:“清韻,師兄送你的禮物可還喜歡?”
鳳清韻看到他的第一反應是心下一跳——短短半個月未見,這人的修為竟然已經恢復到了渡劫水平。
而后他才意識到了慕寒陽剛剛跟他說了什么:“……我沒看見有什么禮物。”
“自然這個仙人啊。”慕寒陽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的那具尸體,語氣溫和得好似還是當年那個大師兄,“他企圖要取你性命,師兄便替你了解了他,對于這個禮物,你還滿意嗎?”
鳳清韻聞言心頭一跳——他怎么知道這仙人要殺自己?難道他們私下之間還有勾結?
電光石火之間,鳳清韻心下思緒萬變,但他面上卻冷漠地收回視線:“你不在仙宮好好呆著,下山來干什么?難道是終于對枉死于你手中的尸妖而感到問心有愧了嗎?”
他端的是一副為了天下蒼生,不得不捏著鼻子和慕寒陽交流的模樣,任誰來了恐怕都看不出端倪。
“你指的是那個男妓?你把他放走了?”慕寒陽聞言又拿出了他那副深情無比的姿態,“算了,你若是真喜歡,放走便放走了,師兄不怪你。”
“我此次下山,和那些外人毫無關系,全是為你而來。如若不然,待四象之心找齊之后,你是會像眼前這樣單獨交給我,還是打算托若琳轉交給我?”
鳳清韻冷冷地看著他:“自然是后者。”
“果然。”慕寒陽一笑,“所以我就說,他們還是不如我了解你。”
——他們……?
這個詞完全可以理解成柳無那些人,可鳳清韻不知為何總感覺不對,當即蹙眉道:“他們是誰?”
燈火之下,慕寒陽微微一笑道:“自然是那些有求于我的殘仙。”
鳳清韻愣了一下后,頭皮發麻間驀然意識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事實——慕寒陽和仙人合作了!
他當即蹙眉脫口而出道:“你瘋了?忘了師尊跟你交代的事了嗎?上古時期天道化身本就是死于仙人肢解,二者的利益本就是不一致的——”
“清韻是在關心我嗎?師兄很高興。”慕寒陽聞言一笑,驀然打斷他的話語道,“但誰說我和他們的利益完全不一致?”
鳳清韻一愣,而后從心底升起了一股毛骨悚然。
“他們想要的無非就是兩件事情,一,此方世界自此以后無人飛升,整個世界只能自生自滅;二,我回歸本位后,打開通天之路,讓他們能安穩回到天上。”
慕寒陽一眨不眨地看著鳳清韻道:“兩者都不是什么大事,我當然可以答應他們。”
鳳清韻被他的癲狂搞得匪夷所思,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過了良久他才冷冷地看向慕寒陽:“——就算你自私到敢拿天下人的命運去賭,你以為那些仙人會相信你嗎?”
“由不得他們不信。”慕寒陽一哂道,“他們當然可以懷疑我的意圖,可他們別無他選。不和我合作,殺了我,他們就只能在此方世界一起被困死。”
“順從于我,然后俯首稱臣,求著我為他們打開通天之路。”
“——這才是擺在他們面前唯一的路。”
慕寒陽話語中的傲慢已經絲毫不加掩飾了。
臆想中的天道權柄讓他徹底忘記了曾經那個毅然決然拋下皇位的皇子,是如何走上仙途的了。
權力不僅能異化凡人,對修仙者亦是如此。
鳳清韻聞言卻冷笑道:“說得倒是好聽,待到通天之路打開,你以為他們還會像眼下這么安順嗎?”
“自然不會。”慕寒陽挑了挑眉道,“可那時我已經重新掌握了天道權柄,為何要怕他們區區一幫殘仙?”
鳳清韻深吸了一口氣,幾乎被他的愚蠢蠢笑了:“與虎謀皮,不自量力。你以為你想過的事他們就沒想過嗎?”
“他們若是有能耐,也不會在此間世界當這么久的殘仙。”慕寒陽滿不在乎地踹了踹腳下那具殘仙的尸體,“說什么仙人,不還是輕而易舉地便被本天道殺死了嗎。”
“一萬年前,他們敵不過我——”他輕嗤一聲道,“一萬年后,依舊不過是螻蟻。”
鳳清韻沒接話,只是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好似第一次認識慕寒陽一樣。
此刻的慕寒陽再沒了先前那副聲嘶力竭的嘴臉,傲慢不可一世到讓鳳清韻感到有些陌生。
可他并不意外,甚至感覺一切都是情理之中。
這才是慕寒陽的本來面目,鳳清韻輕聲道:“所以先前那句取了龍隱性命便能保人飛升的話……果然你放出來的?”
“當然是我,除了我,誰敢拿飛升之事懸賞那魔物的項上人頭呢?”慕寒陽于月色下輕笑了一下道,“不過,清韻,你是例外。我知道你舍不得殺他,但我也可以向你保證——”
“只要你愿意回到我身邊,你便可以成為,第一個飛升之人。”
慕寒陽一個贗品,眼下就像是插了雞毛撣子就要充孔雀的野雞一樣,自以為高高在上,卻惹得鳳清韻氣都懶得生,只想笑。
不過最終他還是忍住了,只是抬眸看向慕寒陽:“修真者中,有實力又急于飛升到敢拿命去賭的本就少之又少,真正愿意賭這一遭的,實際上是那些殘仙——你就不怕你的那些盟友,盡數死在我和龍隱手里嗎?”
聽到鳳清韻不假思索便把他自己和龍隱劃在了一條戰線中,慕寒陽眼底驟然閃過了一條寒光,但很快他便恢復了先前的模樣,甚至還有恃無恐地笑了一下:“正所謂驅虎吞狼,所以死誰對于我來說都無所謂。”
鳳清韻一下子被他無比自信的姿態弄得都有些無語了,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可慕寒陽卻以為他是被自己高瞻遠矚的想法給驚到了,一時間佩服無比卻不愿意開口承認。
他的神情因此緩和了下去,似是以為找到了溫情的突破口,突然挑起了另一個人話題道:“雖然那些仙人蠢得掛相,但他們也并非全無作用。有一個仙人曾告訴過我……在上古之時,你從一顆種子開始,就是我的小薔薇了。只是當時的我沒能將你種出來,兜兜轉轉良久,你才又回到我手中。”
——上古那些殘存的殘仙都知道,曾經的天道化身有一顆心心念念的薔薇種子。
鳳清韻心下觸動之余,卻對慕寒陽的自以為是直泛惡心,面上冷冷道:“是嗎?我不記得了。”
要不是聽到慕寒陽居然和那些殘仙勾結在了一起,為了探聽更多的消息,眼下他恐怕早就拂袖而去了。
慕寒陽正偏執地暢想著未來,暢想著自己過于本位,鳳清韻回想起一切時的那一日,聞言難免惆悵道:“是啊,正是因為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會因為一個低等的魔物離開我身邊……”
眼看著鳳清韻的面色差到了極致,甚至氣到揮袖就要離開時,慕寒陽連忙生硬地轉移話題道:“此方天地曾經重來過一次的事,你有印象嗎?”
鳳清韻冷漠地看向他:“這也是那些仙人告訴你的?”
“不。”慕寒陽卻道,“是我做夢夢見的。”
他一眨不眨地看著鳳清韻:“我在夢中曾經夢到過……沒有那個魔物來搶婚,前世的我們度過了很好,很圓滿的一世。”
他站在那里,就好似當真什么深情被拋棄的丈夫一樣,無不嘆息道:“可惜我的小薔薇卻什么都不記得了。”
鳳清韻聞言想起了先前無數個孤獨的日夜。
原來那對于慕寒陽來說,竟然叫圓滿。
不過那些鈍痛、悲傷和煎熬,此刻已經完全不重要了。
鳳清韻輕描淡寫道:“我從來沒有夢到過前世之事,恐怕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罷了,或許根本就沒有什么前世。”
“有的。等到我歸位的那一刻,”慕寒陽卻篤定道,“你會想起一切的。”
他甚至又無比篤定地加了一句:“天下人都會想起一切的。”
“我和你前世所有的恩愛,到時自有天下人作證。”
鳳清韻一時間都被氣笑了:“是嗎?可我卻覺得,你若是下山一趟只為了和我說這些,那我只能說——你還是回宮做夢比較快些。”
言罷他扭頭就要走,原因無他——就在剛剛,龍隱按照他們的約定,敲了他的三朵花作為信號,顯然是拿到了青龍之心。
鳳清韻瞬間便徹底失去了和慕寒陽交談下去的欲望。
可那人完全沒有自知之明,見狀當即道:“等等,清韻。”
鳳清韻聞言停住了腳步,卻只是側身冷冷地看向他。
“若琳已經找到了朱雀之心,不日便會回來。”慕寒陽道,“待我去皇宮之中找到青龍之心后,四象之心便齊全了,你既然不愿意再見到我,師兄也不勉強你,不如現在直接把剩下兩顆心給我。”
鳳清韻聞言當即冷笑道:“師尊曾囑咐我,待到集齊四象之心后,再將其一起交于你,更叮囑過你不要暴露天道化身的身份,這一切都是為了防止不測。”
“你倒好,為了滿足自己膨脹的私欲,不但早早承認了天道化身的身份,還以天下人的前途為賭注和仙人勾結在一起,我為什么要相信你,乃至將四象之心交給你?”
慕寒陽聞言深吸了一口氣,又打起了感情牌:“師尊是囑咐過這些不錯,可師尊還告訴過我,哪怕是天道化身歸于本位……依舊有一半的幾率會徹底消失在天地之間。”
他語氣深情無比道:“師兄拼著生命為代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清韻,你現在居然反倒來說不愿意相信我?”
然而鳳清韻聽到此話后,卻半點憐憫之心也沒有,反而冷冷地看著他:“為天下人而死不是你一直所求的事情嗎,何必在此惺惺作態?”
慕寒陽被他一噎,隨即脫口而出地質問道:“清韻,如果合于大道的是魔尊,你還會像眼下這么冷淡嗎?”
他精準無比地戳中了鳳清韻的痛腳,惹得人呼吸一滯,整個人的面色一下子冷到了谷底。
鳳清韻緩緩扭頭,一眨不眨地看著慕寒陽,語氣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冰冷的譏諷:“你怎么敢跟他相提并論的?”
慕寒陽似乎沒料到他會如此絕情,聞言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然而鳳清韻的嘲諷并未到此結束,反而繼續道:“我記得你曾經總說你的母親自私,父親愚昧,因此對這兩人嗤之以鼻。”
因為金鱗國那場天下皆知的齟齬,慕寒陽平生鮮少提及他的父母,僅以劍尊弟子之名自居。
“可是師兄,”鳳清韻終于如他所愿再一次喚了他師兄,然而接下來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無刃的刀,一刀刀捅在慕寒陽的心頭,“哪怕你是天道化身又如何呢?你依舊沒能擺脫他們的影響。”
“你還是跟你那愚昧的父母一樣自私愚蠢,真不愧是他們的兒子啊。”
此話一出,天地好似驀然安靜了下來一樣。
慕寒陽的面色驟然沉到了極致,那副陰郁的模樣宛如從地獄中爬出來的一樣。
兩人就那么僵持了整整十秒,正當鳳清韻以為慕寒陽會惱羞成怒時,他卻突然一笑,那一笑不像是惱羞成怒,反倒像是咬牙切齒下裝出來的釋然:“好了好了,不想把四象之心交出來,你就先拿著嘛,師兄又不會拿你怎么樣,何必這么生氣呢?”
可他緊跟著便話音一轉道:“只不過等到不久之后,我會在天門大典上親自宣布我乃天道化身一事。”
“屆時大能云集,天下人的命運都在我肩頭扛著,萬眾矚目之下,難道還能由得你繼續藏私嗎?”
對上鳳清韻發冷的臉色,慕寒陽又是一笑道:“哦,對了。天門大典的請帖,我也發給了魔宮。”
鳳清韻心下猛地一跳,當即蹙眉道:“你想干什么?”
慕寒陽聞言信誓旦旦道:“我要讓天下人,包括那魔物都眼睜睜看著,在天門大典之上,你是如何重歸于我的。”
鳳清韻聞言冷笑著吐出了三個字:“你做夢。”
“是不是做夢,你試試便知道了。”慕寒陽滿不在乎地一笑,“雖然我的記憶并不全,但那些仙人曾經告訴過我,上古之時,凡是在此方世界誕生的仙人,均不敢靠近我十尺,清韻,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鳳清韻冷著臉懶得接話,慕寒陽便笑著自顧自道:“——因為十尺以內,他們便會因對天道的絕對臣服,而喪失所有自主性。”
慕寒陽將那一切功績全部算在了自己頭上,大肆夸耀道:“那些此方世界飛升的仙人在絕對的臣服之中,甚至會自己拔出刀,親手割下他們自己的腦袋,獻血飛濺之間,他們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這才是全盛時期,天道的真正實力。”
鳳清韻聞言腦海中驀然一下炸開,怔愣地僵在原地,根本沒聽見這人在說什么。
一片嗡鳴聲中,他的腦海中只有一句話——如果這事是真的,那龍隱的這項權柄到底恢復了沒有?
如果這人早就恢復了這項能力,那他為什么任由自己借著血契胡鬧?
他分明可以直接…直接……
過往的一切歷歷在目,最終卻定格在了下午時被迫吞下的那五枚山楂上。
鳳清韻瞬間一顫,一股難以言喻的戰栗瞬間浮上他的心頭,惹得他半晌沒有說話。
慕寒陽見狀還以為他是被自己震懾住了,于是勝券在握地勾了勾嘴角:“所以我早就說過了,你逃不掉的,我的小薔薇。”
“待到天道權柄全部歸位的那一刻,你會對我言聽計從,百依百順。”
“到那時,和那種低劣的血契不一樣,你將會完全發自內心的臣服于我,徹底忘記那卑賤的魔物。”
“——這就是天道。”
第69章 臣服
慕寒陽說的得意無比, 鳳清韻卻根本沒往心里去,腦海中嗡鳴作響。
過了良久他才勉強回過勁,轉頭冷笑道:“是嗎?若當真如此,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言罷甩袖便打算離開。
慕寒陽一笑,見他不信也沒再多說什么, 似是打算用實力證明自己的說法。
不過眼看著鳳清韻要走,他緊跟著又道:“清韻,我和若琳, 還有阿盈和阿無他們, 都很想你,再過一個月便是天門大典了,你身為仙宮宮主,理應正坐首位。”
鳳清韻對此嗤之以鼻, 拎著麟霜劍頭也不回地便離開了, 空留慕寒陽一人站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直到徹底看不見他的背影后,慕寒陽才轉身離開, 看都沒看地上的尸體一眼。
待他走后不久,那仙尸便兵解道消, 歸入了此方天地之中, 滋長了天道之力。
出了國師府, 鳳清韻拎著劍一言不發地走在夜色中。
他心底的躊躇之情甚至達到了極點, 只恨不得再在外面多轉幾眼再回侯府。
然而人在外面逛游得再久,終歸是要回家的。
鳳清韻最終還是深吸了一口氣, 抬腳向侯府走去。
沿著那條白日繁華無比的街道, 他尚未走到侯府時,便遙遙地看見了那個等在門口的人。
燈火之下, 那人就像個普普通通的等待妻子回家的丈夫。
鳳清韻一怔,心下的那點擔驚受怕突然就消退了幾分。
他突然間就明白了龍隱為什么一直未提他的權柄之事。
可沒等那點情愫在心頭蕩開,龍隱便察覺到了他的存在,當即扭頭看向他,那一刻,他周身的氣氛好似都跟著緩和了下來。
鳳清韻心下一晃,緩緩走近后,卻見龍隱渾身上下無比干凈,一點都不像是經歷過惡戰的樣子。
配上取回青龍之心的時間來看,他應該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事情辦完了。
鳳清韻松了口氣之余,緊跟著卻敏銳地嗅到了龍隱周身的血氣。
如此游刃有余的樣子,讓鳳清韻毫無征兆地想起了慕寒陽先前夸耀的話——“那些殘仙會拔劍心甘情愿地砍下自己的腦袋,甚至感覺不到疼,這就是天道。”
鳳清韻心下一顫,可他清楚地知道,那不是恐懼,而是一種難言的戰栗。
龍隱見他一言不發,當即蹙了蹙眉,略有緊張道:“怎么了?”
“……我見到了慕寒陽和那個殘仙的尸體。”鳳清韻抿了抿唇道,“慕寒陽的修為已經恢復到了渡劫,是他殺了那個殘仙,但我沒在國師府見到國師,或許也被慕寒陽殺了,或許在哪躲著。”
他面上說得嚴肅且正經,然而心頭卻不斷浮現方才慕寒陽信誓旦旦撂下的那幾句大話。
鳳清韻腦海中一片混亂,強行想讓自己冷靜下去,因為他知道龍隱能聽到他在想什么。
可最終他失敗了,因為他清楚的看到黑夜之中,龍隱幾不可見地頓了一下,而后很淺地勾了勾嘴角。
——完了。
他肯定聽到了。
鳳清韻硬著頭皮移開視線,曖昧且心照不宣的氣氛在兩人之間彌漫開來。
可龍隱并未戳破,反而公事公辦道:“國師沒死,在皇宮內,不過離死也不遠了。”
鳳清韻一怔:“他在皇宮內干什么?”
龍隱故意賣了個關子:“既然姓慕的已經走了,眼下沒什么要緊事,便回屋再說吧。”
很平常的一句話,卻換來鳳清韻瞳孔驟縮——他分明沒提到慕寒陽已經離開的事情,這人絕對是聽到了他的心聲!
鳳清韻僵硬地站在原地,龍隱見狀演都不帶演一下的,勾了勾嘴角便把那塊略顯滾燙的青龍之心塞到鳳清韻手中,隨即拉著他微涼的手,轉身向侯府走進去。
天色并不是很晚,侯府內的有許多人還未休息。
兩人剛走到庭院拐角處,突然,一個身影不知道從哪撲了出來,那小狐貍嘴上還叼著塊煮熟的雞肉,差點撞到鳳清韻懷里。
“——然然!”
丘櫻跟在后面緊趕慢趕,看到這一幕后嚇得差點昏厥過去。
那小狐貍傻傻的不知道害怕,卻出奇的有禮貌,硬是在撞上鳳清韻的前一秒剎住了車,連忙咽下雞肉鞠躬道:“對不起,哥哥。”
他話都說不利落,可耳朵隨著鞠躬一動一動的樣子格外可愛,看得鳳清韻心下一軟,連忙道:“沒關系,注意安全。”
丘櫻連忙上來抬手拍了他一下:“趕緊給前輩道歉!”
“沒事沒事,然然剛剛已經道過歉了。”鳳清韻連忙笑道,“他也不是故意的,不用太苛責他。”
見鳳清韻當真沒生氣,而龍隱似乎也沒有跟一個幼崽生氣的意思,丘櫻稍稍松了口氣,但還是捏了捏自己兒子的狐貍耳朵:“下次不許再亂跑了,知道了嗎?”
那小狐貍連忙點了點頭。
方才丘櫻在小心翼翼地觀察鳳清韻兩人的神色時,鳳清韻也在觀察她。
兩日未見,這個斷尾的狐女竟已經從一開始的落魄模樣,搖身一變成了侯府的貴客。
此刻她身著一身華服,頭戴珠翠,一看就是月錦書給她裝扮的結果。
但在這光鮮亮麗之下,她身上卻又有種歲月沉淀的美,并不顯輕浮,那是一種避免了為生計奔波的嫻靜。
鳳清韻見狀心下一跳,不免想起來了今日那花魁所言。
——國師極有可能就是這小孩的親生父親,他分明被狐妖所救,卻又在拋妻棄子之后親手砍下自己妻子的尾巴。
而且聽龍隱方才的意思,這國師可能已經命不久矣了……
在要不要告訴狐女實情的問題上,鳳清韻陷入了兩難,半晌才道:“……這兩日有這孩子父親的消息嗎?”
丘櫻聞言搖了搖頭:“沒有……人類本就脆弱,許是已經死了。”
她的態度很平和,完全不像兩日前那么執著。
鳳清韻一愣,順著她的話道:“若是真找不到,你打算如何?”
“若是真找不到也無所謂了。月前輩跟我聊了兩日,我想清楚了很多。”她整理了一下半妖耳朵上的亂毛,垂眸道,“曾經我只想要他給我們娘倆一個說法,可現在想來。負心之人是不會因為我們的執著而回心轉意的。”
“我好歹是個妖修,承蒙各位厚愛僥幸不死,又經歷如此奇緣,怎敢再這么自怨自艾下去。”
她手上戴著一個嶄新的玉鐲,那應該是月錦書給她的儲物鐲,她輕輕扶著那鐲子道:“待到二位離開,我便決定帶著然然回山中修行。”
“諸位都是我的恩人,待這孩子長大后,我們母子二人一定結草銜環報答幾位。”
鳳清韻連忙道:“舉手之勞而已,不必客氣。”
丘櫻剛想說什么,卻見旁邊的龍隱似是有些不快地瞇了瞇眼,雖然他沒說什么,但身為狐族的天性還是讓她汗毛倒立,一看夜色后當即意識到了什么:“二位是要回屋休息了嗎?”
鳳清韻還沒說話,龍隱便迫不及待地應了一聲。
鳳清韻:“……”
丘櫻聞言連忙拉著她的狐貍崽子側身行禮:“那我們就不打擾了,二位夜安。”
人家都識時務到這種地步了,鳳清韻再想聊點什么也不行了。
他只能深吸了一口氣,略顯僵硬地扭過頭,隨即一言不發地和龍隱回到了屋內。
暖黃色的燭光映照在紙窗上,不算狹窄的空間內因為只剩下了他們兩人,讓鳳清韻的呼吸瞬間緊了起來。
龍隱反手關上了門,發出了微妙的吱呀聲,刺激得鳳清韻頭皮發麻。
當龍隱關上門抬腳走過來時,那種戰栗達到了巔峰。
鳳清韻眉心一跳,急中生智之下,立刻故作鎮定地先發制人道:“……所以現在能說了吧,你在皇宮內到底見到了什么?為什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龍隱牽著他的手在床邊坐下,也沒戳穿他的慌亂,直截了當道:“青龍之心確實被送到了皇帝手中,但本座進去的時候,并未察覺到月錦書說的什么劍意,心下正古怪著,再往里走,便看到了將劍架在皇帝脖子上,逼迫他交出青龍之心的國師。”
接下來在龍隱的描述中,鳳清韻逐漸拼湊起了一幅完整的真相——那國師在皇宮外撒種子撒到一半,突然得知殘仙在他府中慘死的消息。
他得知此事時恐怕比鳳清韻他們還要震驚。
因為前一夜他剛和殘仙密謀完謀殺鳳清韻之事,第二天殘仙便暴斃在他的府中,儼然是殺雞儆猴的做派。
如此以來,細思之下,便只有一種可能了——殘仙和他密謀殺害鳳清韻的事暴露了,而殘仙之死,則是鳳清韻報的仇。
而眼看著殘仙都不敵,誰知道他給自己的種子又有沒有作用。國師于是立刻拋下了手頭的種子,轉身想去拿青龍之心要挾,以換自己一條生路。
而龍隱的話也驗證了鳳清韻這一猜測:“那國師跑到宮中,就是想勒令那皇帝交出青龍之心,以此作為他活命的籌碼。原本那宮中還有劍符,可皇帝深信于他,為他解除了所有禁制。”
“不過正所謂來的早不如來的巧,本座去的時候,剛好撞上他把劍架在皇帝脖子上,并從對方手中拿過青龍之心的一幕。”龍隱說到這里頓了一下,而后一哂道,“他甚至還拿青龍之心要挾本座,要本座用魔心發誓,待他交出青龍之心后,你和我都不許取他的性命。”
鳳清韻聞言心下一跳:“你答應了?”
“答應了啊。”龍隱理所當然道,“但本座只是答應了你和我不取他性命,又未答應別人不取他的性命。本座拿過青龍之心后直接廢了他的修為,順便收了他手里的法寶,眼下他和凡人無異。那被他拿劍搭在脖子上的皇帝豈會輕饒他?謀逆之罪,罪該當誅。明天應該就是他梟首示眾的時候了。”
鳳清韻聞言了然,皇宮外那些禁制根本沒來得及發揮作用便被國師自己拆除了,那就怪不得龍隱行動這么迅速了。
但若不是兩人更換種子,恐怕也不會撞上這么巧的時候。
可以說是環環相扣,雖說討巧,實際上卻也是必然。
龍隱說完自己的經歷后,牽著鳳清韻的手將他抱到了懷中,垂眸明知故問道:“你呢。”
鳳清韻抿了抿唇,垂眸把先前慕寒陽恣意囂張的事給說了。
龍隱聽完這贗品假著虎皮逞威風的事情后冷笑道:“與虎謀皮的蠢貨,當真是蠢得掛相。”
鳳清韻雖和他一個想法,卻沒接話茬,也沒笑,反而抿了抿唇道:“……他臨走前,還跟我講了件事。”
龍隱聞言攏著他的腰身道:“什么事?”
鳳清韻卻沒有回答,只是抬眸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語氣輕的像是鴻毛:“是真的嗎?”
龍隱低頭湊近,勾著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揚了起來:“宮主問的是什么,本座怎么沒聽明白?”
鳳清韻知道他故意逗自己,當即便紅了耳根,在燭光之下看起來格外漂亮:“……天道所謂的絕對臣服,是真的嗎?”
龍隱但笑不語,只是按著他的下唇,看著他安順得像只鵪鶉一樣,半晌才反問道:“你以為呢,我的小薔薇?”
先前慕寒陽如此喚他時,他只覺得惡心,可如今于燭光之下聽到龍隱這么喚他,鳳清韻卻睫毛一顫,輕輕垂下了眸子。
“好了,看把我們小薔薇嚇的。那些仙人不過是被本座殺怕了,所以故意夸大事實而已。”龍隱見狀忍俊不禁,松開他的下巴將他抱到了懷里,“要真有那么神,本座早就大殺四方了,又怎會經歷之后的那些事情?”
他語氣輕松隨意,那話聽起來跟真的一樣,鳳清韻狐疑地看了他三秒后,剛有些信以為真,神經還沒放松下去片刻,他的腦海中便驀然炸開了一道聲音:【清韻】。
那道聲音和先前龍隱在他心中所說的每一句話都不一樣,鳳清韻猝不及防之間,驀然僵在了原地。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大腦瞬間被抽成了空白,好似下一秒被人填進去什么就是什么。
龍隱笑著親了親他,卻并未趁人之危,反而擁著他的腰在他心底道:【我希望你永遠開心。】
此話一出,就像是雪白的畫布上被人潑上了顏色一樣,鳳清韻登時感覺自己心底霎時盈滿了歡喜。
多日以來被埋藏在深處的一切陰霾被盡數掃空,剩下的只有純粹的喜悅與歡愉。
那過于明媚的情緒沖昏了鳳清韻的理智,仿佛飄在云端一樣的感覺讓他緩了良久才意識到,慕寒陽信誓旦旦的那句“和血契那種低級咒術不同”到底是什么意思。
此招不像血契一樣讓人在有意識的情況下服從,而是會讓人從心底接受這一改變,這種改變甚至徹底到連靈魂的底色都會隨之更迭。
鳳清韻在那種連靈魂都在戰栗的愉悅中緩了良久才回過神,過于濃烈的情緒甚至讓他的大腦一時間有些茫然。
龍隱抬手將他擁到懷中,低頭溫柔地吻了吻他的嘴唇:“高興嗎?”
鳳清韻埋在他懷中沒有吭聲,似是還未從方才的余韻中回過神來。
龍隱摟著他含笑解釋道:“我沒騙你,這一招其實只在人沒防備的情況下有效,持續的時間也沒有很長。”
“所以命令要短,不能下很復雜的命令,算不上什么高明的權柄。”
“姓慕的什么都不知道,還對此得意洋洋。”龍隱說完不忘在某人頭上再踩上一腳,“那些仙人的意思其實是暗示他,這一招對他們來說已經不管用了,可惜他這蠢貨卻沒聽出來。”
鳳清韻聞言終于回過了神,抬眸看向他:“……你這項權柄既然早就恢復了,為什么先前不用?”
龍隱笑道:“那當然因為本座是正人君子,怎么能做這種低劣之事呢?”
堂堂魔尊竟能說出自己是正人君子這樣的話來。
曾經的鳳清韻對此嗤之以鼻,恐怕還要嘲諷上兩句,可眼下的他聞言卻不由得一愣,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有人只是假作權柄,便企圖改變他的一切思想。
有人當真擁有至上權柄,卻甘愿將此裝進牢籠之中。
哪怕方才被鳳清韻點破,龍隱分明能趁人之危時,可他所求的,卻只是讓鳳清韻開心而已。
這怎么可能讓人不動容?
按照慕寒陽的說法,白若琳已經拿到了朱雀之心,而如今,青龍之心已齊,回歸本位不過是時間問題。
鳳清韻心下一片酸澀,一言不發地擁住了面前人的肩膀,低頭將臉埋在了他的懷中。
可惜鳳清韻的動容并未能持續太久,龍隱似乎天生便治他的多愁善感,見狀低頭蹭了蹭鳳清韻的鼻尖,以近在咫尺的距離小聲道:“再說了,這種法子用多了,難免提高你的下限,之后鳳宮主再用本座恐怕都嫌沒趣了,怎么能多用呢?”
鳳清韻一開始并未能聽明白他在說什么:“……什么下限?”
龍隱聞言一笑,掐著他的下巴在他耳邊道:“聽不明白?那本座便勉為其難地給鳳宮主演示一下……不過恐怕要預支一顆山楂了。”
聽到山楂二字,鳳清韻便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樣,驀然意識到了不對勁,當即按著他的肩膀道:“等等,你想干什——”
然而他的話沒說完,聲音便緊跟著戛然而止,他整個人就像是猛地凝滯了一樣,驀然僵在了那里。
那道熟悉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再次響起——【你會感到最本質的歡愉,就和你開花的那日一樣。】
鳳清韻瞳孔驟縮,大腦轟然一聲炸開,回神后嗚咽一聲拽住那人的衣襟企圖掙扎,可身體上卻根本承受不住這突如其來的快感,直接軟了腰身栽倒在對方懷中。
龍隱卻擁著人故作無辜道:“小薔薇怎么突然投懷送抱?難道是有求于本座?”
鳳清韻聞言泄憤般咬著他的手臂,淚珠卻不受控制地開始往下淌。
“嗚……”
眼看著懷中美人面色酡紅,呼吸之間急促到好似要昏過去一樣。
龍隱心癢難耐,忍不住正打算再說些什么事,下一刻,鳳清韻竟顫抖著放出了本體,儼然一副遏制不住的模樣,連龍隱見了,都有些愕然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只見一室的燭光之下,曾經翠綠的藤蔓隨著時間的流逝,此刻已經變成了墨綠色。
藤蔓上果然結滿了果子,除此之外卻沒剩幾朵薔薇花了。
而眼下,那僅剩的幾朵花也隨著本體激烈的情緒緩緩落下。
艷麗的花瓣落在鳳清韻的肩頭,配上他紅透了的面色,看起來格外誘人。
不僅如此,藤蔓上掛著的那些晶瑩剔透的果子也在一陣陣如潮水般的刺激下,顫抖著落在床榻之間,黏黏糊糊地打濕了被褥,有些甚至落到了兩人身上。
鳳清韻靠在那人懷中,順著手臂之間的縫隙窺探到了這一幕,心下卻跟著一顫。
……好難看。
所剩無幾的花也落完了……連果子都……
鳳清韻見狀驀然收回目光,咬著牙含著淚埋在那人的懷里,前所未有的羞惱欲絕,連頭都不愿意抬起來。
龍隱見狀被可愛得心都化了,忍不住壞心思地抬手輕拍著他的后背。
本就脆弱的神經被他拍得不住顫抖,鳳清韻無力地抓緊了他的衣襟,嗚咽著想讓他停手,奈何張嘴卻說不出任何話來。
不過正如龍隱所言,第二次比第一次持續的時間要短很多,鳳清韻渾身發麻地戰栗了沒多久,便從那種懾人的刺激中平復了下來,可他依舊拽著龍隱的衣襟,埋在對方懷里不愿抬頭。
“……生氣了?”龍隱擁著他見他遲遲沒動靜,連忙窺探了他的心聲,意識到他在氣什么之后,當即低聲哄道,“哪里難看了?好看得緊呢。”
說著就像是為了證明他的話語一樣,他低頭親了親懷中人因為方才的刺激而變得格外鮮艷的嘴唇。
可隨著他的動作,鳳清韻卻猛地感受到了什么,而后面色一僵,抬眸震驚地看著他:“你——”
龍隱挑了挑眉道:“本座如何?”
鳳清韻嘴唇囁嚅道:“只是掉幾顆果子而已,有什么好看的,你居然能……”
后面半句話他沒說出口,可龍隱卻清楚地聽到了他悄悄在心底說——【你簡直是個變態。】
龍隱聞言當即一笑,抵著他的鼻尖道:“在心里偷偷罵本座變態?”
鳳清韻一顫,立刻移開視線。
“小薔薇,你可還差本座四顆山楂呢,”龍隱親昵地吻了吻他的鼻尖道,“一個月內罵本座多少句,本座了都給你記著呢……心里罵的也算。”
可惜此刻的兩人都沒意識到,他們的時間已經不足以支撐他們再等一個月了。
眼下面對此人如此不要臉的威脅,鳳清韻睫毛微顫,竟索性破罐破摔地罵道:“……變態。”
龍隱勾了勾嘴角,于燭光下犯欠道:“什么?本座沒聽清,勞煩鳳宮主再罵一句。”
鳳清韻含著水光瞪他:“變態!”
龍隱不依不饒道:“繼續。”
“……不要。”鳳清韻卻不配合,抬手推他道,“剩下的留著明天賞你……你給我起來,我要去沐浴。”
“好好好。”龍隱當即不顧他的推拒,一把將他打橫抱了起來,“本座伺候宮主沐浴。”
鳳清韻渾身上下都是軟的,被他故意掐著腰一抱,當即惱羞成怒,可惜最終掙扎無果,還是被人按在了木桶之中。
而那被鳳清韻壓箱底的緬鈴終是沒活過第二天便被開了封。
過了沒多久,水聲混雜著清脆的鈴鐺聲以及含著顫抖的謾罵聲在屋內回蕩。
趁著親娘入睡,又餓了跑出來覓食的小狐貍路過這里,支起耳朵隱約間聽到了幾個字:“嗚……吃不下,拿出去——!”
“這跟糖葫蘆一般大小,有什么吃不下的?”
“——你個王八蛋別跟我提糖葫蘆!”
之后更大的水聲蓋過了一切聲音。
小狐貍歪了歪頭,餓得咬尾巴尖,滿腦子都是糖葫蘆幾個字,一時間感覺肉都不香了。
——糖葫蘆是什么?聽起來好好吃……
在窗邊站了沒多久后,他便咬著自己的尾巴尖回去找丘櫻了。
第二天一早,國師謀反的消息傳遍了整個金鱗國。
沒等百姓震驚,緊跟著便又傳出了皇城內一連數起的命案皆是由國師所起的消息。
于是天下皆驚。
而那因逼宮被嚇破了膽子的皇帝似是害怕國師實力恢復,連凌遲都未下,直接下了斬令決,當天中午,國師便被推上了菜市。
聽聞那個在城門口砍自己尾巴的仇人轉眼間居然落得此種田地,被兒子黏糊了一早上要吃糖葫蘆的丘櫻一愣,沒什么猶豫便拉著她兒子去了行刑現場。
身為狐妖,她完全不覺得帶著幾歲的半妖小孩看砍頭有什么不對。
國師被壓在斷頭臺上時,心中的畏懼讓他連跪都有些跪不穩了。
他畏懼的不僅僅是死亡,更是如庶人一般死去的恥辱。
可緊跟著,他余光間突然掃到了什么,他愣了一下后當即抬眸,卻間不遠處站著一個身披繡羅裙,耳著明月珰的婦人,端的是一副漂亮明媚的模樣,那婦人身旁還牽著一個戴了斗笠的小孩。
他愣了一下后當即大喜。
——櫻娘!是櫻娘來救他了!
他掙扎著想要呼喚那人的名字,可下一秒,卻見那婦人身后的女人突然朝他笑了一下,一股充滿壓迫力的無形黑影驀然籠罩在全場。
國師愣了一下后,愕然地睜大了眼睛——魔修?!
他雖失去了修為,卻并未失去對魔息的感知。
甚至因為失去修為,原本就宛如天塹的境界差距此刻一下子拉到了極致,壓得他僵硬地跪在那里,一動也不敢動。
下一刻,刀光驟起,血光四溢,什么東西砸在地上發出了一聲悶響。
“娘,”半妖小狐貍見狀卻無趣地收回視線,咬著尾巴尖道,“我餓了,想吃糖葫蘆。”
丘櫻被他念得頭大,低頭拎著他的耳朵道:“到底是怎么了,一大清早就開始念叨?都說了用完午膳給你買,你看我像不像糖葫蘆?”
小狐貍有板有眼地回答道:“昨天晚上,我聽見那個漂亮哥哥在浴室說要吃糖葫蘆,還說吃不下了——”
也不知道是侯府風水養人還是怎么著。幾日前來的時候還是個小傻子的半妖,此刻已經能說出這么長一段話了。
然而平生最期望兒子快快成長的丘櫻聞言愣了一下后才意識到他說的漂亮哥哥是誰,當即變了臉色,捂著他的嘴道:“閉嘴吧你個小兔崽子!”
她連忙拽著那倒霉兒子轉身離開了現場,沒有看身后那具鮮血直流的無頭尸一眼,更沒有看到,那滾到離她不足兩尺的距離處,因為鮮血浸泡而滑落的胡須。
——那假胡須的掩蓋之下,赫然是一張她無比熟悉的容顏。
金鱗國國師被人廢成庶人的消息在修真界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原因無他——金鱗國可是仙宮的地界,常年由慕寒陽罩著,如今國師死得如此不明不白,任誰也得思索三分。
可仙宮并未對此發表任何言論,反而拋出了另一個毫不相關的消息——因為寒陽劍尊不忍天下人受飛升無門之苦,所以將天門大典提前了半個月。
此消息一出,金鱗國國師的事瞬間便被天下人拋到了腦后。
不少高階修士聽到此消息后,忍不住抬眸看向天幕,不知為何,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難言的戰栗——要變天了。
第70章 天門大典
鳳清韻得知此事的時候正在侯府同龍隱和月錦書討論仙門大典一事。
“邀請?”月錦書愣了一下道, “魔宮確實收到了邀請啊,不過我以為您二位肯定不會答應,所以還沒來得及說。”
她說著給鳳清韻剝了幾顆荔枝:“不過去與不去, 去多少人,不還是殿下說了算嘛。”
鳳清韻沒說去也沒說不去, 只是將荔枝推給了她,月錦書有些詫異:“殿下原來不是最喜歡吃甜的嗎?這是怎么了?”
鳳清韻:“……”
他舔了舔上顎,頂著某人似笑非笑的視線面無表情道:“……現在不想吃甜的。”
月錦書見狀眨了眨眼, 心知肚明后了然道:“那去還是不去?”
天門大典勢必會被無數仙人虎視眈眈地盯著, 去了就是風口浪尖。
鳳清韻不語,只是扭頭看向龍隱。
然而龍隱卻一哂:“去,怎么不去?若是不去,豈不是顯得我們露怯, 白費了姓慕的急于找死的心思。”
鳳清韻聞言沒有反對也沒有接話, 只是神色凝重地垂下眸子。
龍隱甚至都不需要窺探他的心聲,便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他剛握住鳳清韻的右手打算安慰兩句,白若琳的信便在此刻送了進來。
鳳清韻展開信紙垂眸看完, 面色當即驟變。
月錦書嚇了一跳,還以為白若琳出事了, 連忙道:“怎么了?”
鳳清韻抿了抿唇, 臉色陰郁道:“……若琳說, 幾個長老都勸不住慕寒陽, 他硬是要將天門大典提前。”
天門大典一旦提前,也就意味著龍隱回歸本位的時間, 也要跟著提前。
鳳清韻的心情能好才是有鬼了。
龍隱垂眸一看信紙上的內容, 當即嗤笑道:“既然姓慕的急著送死,那就成全他便是了。”
鳳清韻攥著信紙一言不發, 面色有些微微發白。
月錦書還有些不明所以道:“等等,他這么急著開天門大典干什么?難道慕寒陽是天道化身的傳言是真的?”
鳳清韻驀然閉了閉眼道:“……是真的。”
“啊?”月錦書一愣,似是被慕寒陽這種人都能當天道的事實給震驚到了,回神后連忙安慰道,“那他合于大道不是相當于送死嗎?這樣一來還不耽誤您和陛下飛升,兩全其美啊。”
她一無所知之余,好心說出來的話卻像是一把利刃,驀然插在了鳳清韻心頭。
鳳清韻的面色一下子白成了雪紙,龍隱見狀輕輕將他擁到懷中安慰道:“沒事的……早晚都要來。”
“你說得對,早晚都要來……長痛不如短痛。”鳳清韻緩緩睜開了眸子,“若當真要提前,我得回去一趟。”
他垂下眸子,在極端的痛苦之下,卻展現出了極端的冷靜與理智:“一切都要在我的掌控之下。”
三日之后,仙宮之內,鳳清韻在時向來清靜無比的正殿眼下卻亂成了一鍋粥。
慕寒陽執意要將天門大典的時間提前,可先前幾次天門大典要么是劍尊主持,要么是鳳清韻主持,眼下一個仙逝,一個跟魔尊私奔,整個仙宮上下根本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給他拿出一套章程來。
“師尊……”花盈苦口婆心地勸道,“四象之心未齊,提前大典于事無益啊!”
慕寒陽高坐在正位之上,宛如人間的帝王一樣,對下面的聲音充耳不聞。
幾個長老勸得口干舌燥,恨不得拿出帕子來擦汗:“仙宮先前從未有過大典提前的先例,此事恐怕不妥,還請宮主三思啊。”
立刻有人七嘴八舌地贊同道:“是啊。”
可慕寒陽還是不聽,眾人見狀實在無可奈何之下,只得將目光放在了剛剛回宮的白若琳身上:“白宮主也勸兩句啊。”
白若琳聞言嗤笑道:“我?我懂什么?先前都是師兄主持,要真想提前大典,不如誰去磕頭把師兄請回來。”
她說的師兄顯然不是慕寒陽,眾人聞言一啞,驀然陷入了沉默。
“……確實。”花盈小心翼翼道,“先前天門大典,皆是在鳳宮主主持下召開的,如今——”
可他話還沒說完,慕寒陽二弟子衛昉聞言便蹙眉打斷道:“師妹,你這是在質疑師尊嗎?你不過去了一次魔界,怎么胳膊肘便往外拐起來了?”
全程一言不發的柳無聞言當即冷了臉道:“衛昉!”
衛昉當即撇了撇嘴,然而柳無的及時開口并未能制止即將到來的爭吵。
花盈自小嬌慣,聞言一怔,一惱之下當即拍案而起道:“我說的不過是實話罷了,師兄這話是什么意思?在場還有誰知道天門大典的相關事宜?你嗎?”
她先前的不客氣都是對外,眼下突然對內起來,長老們都不敢觸她的霉頭,紛紛低下頭不語。
衛昉被她懟得瞠目結舌,回神后當即怒道:“這就是你跟你師兄說話的態度?你不過去了一次魔界見了那叛徒一面,便被他蠱惑到如此地步!”
花盈惱怒之下剛想說什么,衛昉卻緊跟著又冷笑道:“你既如此向著鳳清韻,怎不直接當了他的徒弟,和他一起回魔宮當魔侍去!”
這話說得著實難聽,花盈一愣,連一旁看戲的白若琳都跟著蹙了蹙眉毛。
“——師尊!”花盈惱羞成怒之下扭頭同慕寒陽道,“你看師兄——”
“現在知道我是你師兄了?”然而衛昉見慕寒陽不開口,氣焰越發囂張起來,“你還知道自己有師尊?方才你在師尊面前袒護那賤人時怎么——”
“衛昉!”白若琳抬手一道劍氣順著他的脖頸便飛了出去,“自己滾去刑冢領罰!”
衛昉的聲音戛然而止,捂著脖子上的傷口一臉不服地站在原地。
而從始至終,慕寒陽低頭翻著經年的舊歷,一句話都沒有說。
最終衛昉還是冷哼一聲,不情不愿地應了聲“是”,這事才算結束。
然而花盈并未因此感到暢快,反而不可思議地看向了從始至終一言不發的慕寒陽,好似第一次認識了自己的師尊一樣。
——他不是口口聲聲說自己愛鳳師叔嗎?可眼下為何又縱著衛昉辱罵他?
她想不明白,而除了白若琳,在場的其他人見狀就好似先前無事發生一樣,轉而繼續起了先前的勸告。
大殿內亂做一團,白若琳不勝其煩地蹙了蹙眉。
慕寒陽終于開口道:“此事我意已決,諸位不必再吵了。”
有些長老聞言也面色發沉,似是已經忍他忍到了極致,正準備拂袖而去時,殿外卻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先是有人聞聲扭頭,而后立刻僵在了原地。
屋內的嘈雜聲就像浪潮一樣,一陣一陣地平靜下去,最終歸于了死一般的寂靜。
只見正殿之外,一個人逆著光拾級而上,當他抬腳進入正殿并且隨之站定時,全場依舊鴉雀無聲。
有那么一瞬間,什么人的心底浮現了四個字——恍若隔世。
那不再是他們印象中總帶著笑意的鳳宮主了,他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只是持著麟霜劍平白地站在那里,便讓人從心底升起無邊的膽寒。
方才還大放厥詞的衛昉見狀驀然沉默了下來。
鳳清韻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他的臉色便陡然漲成了和豬肝一樣的紅。
正殿內隨即泛起了幾分尷尬,可慕寒陽看到他后大喜過望,仿佛先前的一切齟齬都不存在一樣,立刻起身道:“清韻,我就知道你會回來!”
柳無與花盈見狀也連忙直起身子,有些局促道:“師叔……”
那些齟齬好似未曾發生過。
衛昉見狀驚愕地看著他們:“你們——”
你們難道都忘了他是如何在道侶大典上離開的嗎?!
仙宮的顏面都被他踩在了地上,為什么眼下好似一切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他不可思議地扭頭,想去向那些長老們尋找認同感。
然而那群長老見狀卻流露出了比花盈他們更真切的喜意,對視一眼后紛紛道:“恭迎鳳宮主回宮!”
對于鳳清韻的回歸,他們自然比誰都要高興。
鳳清韻尚在時,所做的一切無人問津,他們看不到仙宮上下的井井有條到底是誰在打理。
只有當他離開,留下了一團亂麻之后,眾人才會意識到他的好。
其中最對他念念不忘的便是這群被慕寒陽折磨得恨不得原地兵解的長老們了。
白若琳尚且可以借著下山游歷的借口逃出這片是非,可他們卻不行。
眼下鳳清韻無論是因為什么,但總歸是回來了,長老們大喜過望之余,當即想讓他勸勸慕寒陽,別讓他肆意提前大典。
然而長老們還沒開口,慕寒陽便先發制人道:“他們都勸我半晌了,非說往日的天門大典都是你和師尊張羅的,我管不明白。既然你已經回來了,此次大典,清韻,不若還是由你主持,如何?”
他話語間親昵又隨意,仿佛當真認為兩人已經回到了曾經一樣。
花盈聞言心下詫異,當即看向鳳清韻。
有那么一瞬間,她感覺鳳清韻會一言不發地拔出劍將慕寒陽劈死在這里。
可最終這一切并未發生,鳳清韻反而淡淡道:“可以,不過邀請者的名單以及座次,應由我重新擬定。”
他這話聽起來像極了重歸于好的暗示,慕寒陽當即一笑,完全沒把座次之事往心頭去:“自然。”
然而沒過多久,他便笑不出來了。
十日之后,匯聚全天下目光的天門大典果真提前開幕。
仙車羅幔,彩衣霓裳,無數大能修士于天光破曉之間紛紛下榻。
仙樂裊裊,回音萬里。
仙宮內外恢宏壯闊,演武場前無數宴席依次排開,上面玉盤珍饈,金樽佳釀皆琳瑯滿目,排場之大,比之昔日那場響徹天地的道侶大典還要更盛三分。
由于不同的宗門來賓勢必會按照各宗位置坐在一起,而散修之間誰與誰交好卻難以捉摸。
故而散修率先入場,待他們落座之后,各方勢力代表再依次入場,這也算是昔日天門大典的慣例。
然而僅僅這一個小細節,卻讓無數來賓驀然意識到了一件事——鳳清韻回來了。
此細節和先前幾次大典都無出入,一看就是統籌者未曾變化的緣故。
待到那些散修入場之后,他們很快便證實了這一猜測,然而緊跟著他們便發現了另一件事——整個大典的座位安排十分詭異。
這個詭異不僅體現在整場座位出奇的大上面,更體現在三個宮主的座位分布上。
三尊主位并未坐在一起,各自分散不說,每人身旁居然都有一個陪坐的位置。
散修們落座時,慕寒陽身旁那個位置已經有人落了座,他們在各自的座位上遙遙望去,卻見那赫然是一個紅衣少年。
那少年看起來如月光般嫻靜,垂著眸子并不言語,只是時不時地端起茶壺給慕寒陽添茶,端的是一副溫柔賢惠的樣子。
鳳清韻和白若琳坐得近一些,兩人身旁也俱空著一個位置。
散修們見狀,心下不由得有些詫異,然而沒等他們思索明白,緊跟著,便到了正道各宗依次入場的時候。
“逍遙谷——萬木藥圣木庭婉,攜弟子賀仙宮大典!”
今生的鳳清韻截止此刻之前還并未見過木庭婉,聞言抬眸看向對方,前世那些因向對方換藥而生的痛楚,此刻好似已經不復存在了。
按照慣例,同為渡劫,木老夫人自然不可能親自道賀。
她座下的首席弟子上前代師道賀,鳳清韻三人還禮后,逍遙谷率先入座。
而緊跟著入場的便是凌源女宗。
“凌源宗——首席南安雪,領凌源眾弟子恭賀天門大吉!”
鳳清韻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頓了一下后遙遙望去,卻見一眾身著青衣的女修之前站著一個衣袂獵獵的修士。
那女修眉眼間像極了他曾經見過的南安雨,但不茍言笑之下冷如霜降,她向前走上三分,不卑不亢,不偏不倚地行禮道:“在下南安雪,代凌源宗恭賀貴門盛典。”
鳳清韻連忙道:“同喜同喜,還請諸位道友落座。”
逍遙谷和凌源宗道賀時均不偏不倚,看不出什么差別,可緊跟著的幾個正道宗門,卻在道賀時很明顯地有了偏向。
“——狂刀門言笑,拜見慕宮主,賀天門大典,仙宮萬壽!”
“——玉嬋宮柳蛾眉,拜見寒陽劍尊……”
……
“——落云宗祝念卿,拜見慕宮主,恭賀仙門大慶!”
慕寒陽不停地笑著回禮,期間更有甚者故意捎帶上了白若琳,卻唯獨鳳清韻就像是被冷落了一樣,坐在那里無人問津。
鳳清韻對此并無意外,顯然是經搶婚之事后,正道各派依舊對他耿耿于懷,故而眼下特意當著慕寒陽的面給他沒臉,以表諂媚。
衛昉見此情形情不自禁地勾了勾嘴角,花盈見狀卻微微蹙眉,似是有些不快。
而在坐的那些散修,有些人見狀心下卻覺得理所當然——慕寒陽可是疑似的天道化身,鳳清韻就算近日之間實力再怎么強橫,怎可與他相提并論?
然而緊跟著沒多久,待正道入場完畢,受邀的妖族開始入場時,無數人的下巴便直接被驚掉了。
“青丘山——狐主青羅,攜萬山妖王茅延河、百目妖王燕游、啼月妖王阮青禾……慶賀天門盛典!”
先前那些宗門的代表,除了木老夫人外,大部分不過合體化神,僅南安雪為大乘期修為,堪稱傲視群雄。
然而青丘入場后,不僅白若琳瞬間坐直了身體,當那些已落座的修士看到為首者后,無數人瞬間震驚地睜大了眼睛——狐主青羅!
妖族竟然是狐主親至!
昔日天門大典,狐主就算親至,也是待結束時出現送上賀禮,算是給仙宮一分薄面。
可如今,狐主竟在大典開幕之時便入了場。
連慕寒陽身旁的連子卿見狀都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似是沒想到他會來得這么早。
然而更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是,青羅竟親自上前同鳳清韻道了賀,而后他掃了一圈似是沒掃到什么人,便扭頭向鳳清韻笑道:“劍尊的賢伉儷還未至嗎?”
誰也沒想到狐主上來的第一句竟是這句話,全場所有人聞言都驚呆了,一時間鴉雀無聲,根本沒人說話。
然而鳳清韻聞言卻一笑道:“就在你們后面呢,狐主沒見到他嗎?”
青羅聞言有些訝異地一笑:“本王倒確實未見,原本以為以二位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架勢,鳳清韻會第一個讓他入場呢。”
“我倒是想。”鳳清韻一笑,“奈何有人當真有三秋未見的故人,還是緊著她來吧。”
白若琳聞言面一熱,卻還是同青羅身后一直看著她笑的狐女道:“姐姐,快請來上座。”
青羅了然,含笑回眸道:“原來這才是貴客,我們反倒是添頭了,長樂劍尊喚你上座呢,快去吧。”
待到那八尾的狐女落座在白若琳身旁后,妖族眾人一行禮,竟看都沒看慕寒陽一眼,轉身便向他們的座位走去。
慕寒陽的面色明顯沉了幾分,眾人見狀也跟著神色各異起來。
可更讓他們震驚的事還在后面。
前一批來客落座之后,唱名者原本緊跟著就該喚出下一批來客的名單。
然而唱名的人卻一頓,似是被名單上的名字震驚到了一般,緩了片刻才揚聲道——“魔宮賀天門大慶,魔尊龍隱攜萬圣魔皇、枯血魔皇、千髏魔皇……恭祝鳳宮主百福具臻,萬壽無疆,祝白宮主劍術恒昌,仙途坦蕩。”
此話一出,全場鴉雀無聲,僅留下唱名者的聲音在場上回蕩,一時間似是都被驚呆了。
白若琳似乎沒想到還有自己的份,她正和她身旁的狐女聊著什么,聞言連忙受寵若驚地坐直了身體。
下一刻,卻見仙宮之上,磅礴的魔氣陣陣而來,幾乎壓住了整片天空,連朝陽都被襯得褪了幾分顏色。
巨大的壓迫感中,無數人瞠目結舌地看向那群來者,連凌源宗那位出了名冰冷的首席都忍不住露出了些許詫異。
慕寒陽的神色更是黑到了鍋底,原因無他——他失算了。
他原本想的是單將龍隱一人邀來,讓他經歷自己曾經經歷過的那場屈辱,就像被遺棄的落水狗一樣眼眼睜睜看著自己和鳳清韻的重歸于好。
可他未曾料到的是,事情到了鳳清韻手里后,他卻大手一揮,直接把請帖下給了整個魔界。
眼下龍隱就跟孔雀開屏一樣,恨不得將全魔界的至上戰力全部邀來,一時間魔息磅礴到甚至蓋過了現場的諸多靈氣。
仙宮不像是仙宮,反而像是魔宮。
卻見魔尊身旁,欠了半身位置的地方跟著一具骨聲錚然作響的骷髏,以及一個衣著華貴的女子,剩下那些魔修則跟著他們身后。
那女子不緊不慢地一抬眸,慕寒陽看清她面容的一瞬間,面色卻陡然沉了下去——竟是當年的那個羅剎女……她怎么還活著?!
月錦書將他鐵青的臉色盡收眼底,面上卻并未顯露出什么,只是微笑。
眾人于演武場上站定,按理來說,以魔尊的實力和尊位,上前道賀的理應該是他的手下。
可龍隱偏偏不按實力出牌,上前一步人五人六地笑道:“本座仰劍尊青睞,受邀而來,在此恭祝劍尊仙壽恒昌,太平喜樂。”
天下人都知道他們的關系,偏偏他卻在此刻裝嚴肅。
鳳清韻聞言竟也陪著他演,端起茶杯回禮道:“也祝陛下前路坦蕩,仙運恒達。”
不少人瞠目結舌地看著這詭異的一幕。
不過龍隱說完這句話后似乎就沒下文了,他的祝賀儼然是照著鳳清韻一個人來的,和天門大典完全不沾邊。
緊跟著還是月錦書作為魔界代表,向前邁了一步后道:“妾身僅代表魔宮,恭祝仙門再逢佳慶,喜添良辰。”
這話說的無比古怪,天門大典需要喜添什么良辰,不少人聞言,面色都有些微妙,顯然是想起來了上一場也在仙宮舉辦的,轟轟烈烈的大典。
可月錦書就好似完全沒意思到自己話里的不妥一樣,言罷又向白若琳盈盈一拜道:“恭賀長樂劍尊劍術大成。”
“別別別,我這功夫尚且上不得臺面。”白若琳連忙道,“月姐姐折殺我也,快快請起。”
月錦書一笑,對著鳳清韻一拜道:“恭祝殿下稱心如意,歲歲長寧。”
——她可是魔修,仙宮之主是她哪門子的殿下?
仙宮內反應快的弟子聞言不由得一僵。
鳳清韻一笑之下竟也認了:“多謝月姑娘。”
月錦書緊跟著起身,而后扭頭竟看向了慕寒陽。
“恭賀寒陽劍尊——”她笑了一下,笑意卻未達眼底,“早日喜結良緣,覓得佳偶。”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被她哪壺不開提哪壺的精神給驚呆了。
慕寒陽的面色當即沉了下去,連唱名者都被她震驚到了。
全場悄無聲息的寂靜了良久,唱名者才回神道:“請——魔尊陛下落座。”
而后眾人尚未從驚愕之情中回神,緊跟著便差點驚掉下巴——他們眼睜睜看著魔尊竟在眾目睽睽之下拾級而上,堂而皇之地走到了鳳清韻身旁坐下,儼然一副踩著慕寒陽顏面登堂入室的模樣。
頂著無數道炙熱的目光,龍隱就那么旁若無人地坐在那里,甚至還扭頭同鳳清韻笑道:“幾日未見,宮主風采依舊啊。”
鳳清韻一笑道:“陛下亦然。”
龍隱聞言好似聽了什么仙樂一樣,忍不住勾起嘴角,端起鳳清韻方才喝過的茶水便一飲而盡。
全場修士沉默地看著這一幕,鳳清韻收回目光后算了算時間道:“諸位可自請開席,不過本尊還邀請了一位道友,還請諸位莫慌。”
他話音剛落,沒等什么人開席,天色便驀然沉了下去。
眾人聞言扭頭,卻見黃昏已至。
從來都是面色和善的連子卿,見狀終于僵了一下,眼底緊跟著閃過了幾絲愕然。
——天下渡劫,除妖族二圣和司掌輪回的閻羅王外,此刻竟已來齊了!這鳳清韻到底什么來頭?!
鳳清韻將所有人的神色盡收眼底,隨即垂眸一笑。
卻見黃昏之下,碧火與陰風驟起,鈴音與詭樂共至。
連唱名者都不知道此人什么來頭,直到有大能驚愕之間喚出那人的名字,眾人才驀然回神。
“——冥主?!”
卻見黃泉女的皮膚不知用了什么辦法已經恢復了昔日的光潔,華貴的衣袂攜著上古帝王的威嚴,黃泉而出的死氣裹著厚重磅礴的壓迫力。
誰也沒想過能有在地面之上見到冥主的一天,全場鴉雀無聲,有人的杯子都掉到了桌子下面。
黃泉女在場上站定后,諸多鬼侍在她的衣袂后若隱若現,可她卻并未看旁人一眼,轉頭徑自看向鳳清韻二人:“幾日未見,二位恩愛依舊。果真為神仙眷侶,令人嘆服。”
“承你吉言。”龍隱聞言竟坦坦蕩蕩地一笑,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就那么端著鳳清韻的茶杯回了禮,看起來比慕寒陽還像仙宮之主。
鳳清韻見狀好氣又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只得端起他的茶杯與黃泉女回了禮:“冥主遠道而來,恕我等未能親迎,望冥主見諒。”
三人寒暄之際,慕寒陽在一旁看著龍隱的笑容卻幾乎咬碎了牙齒,心中帶著無邊的怒意暗暗道——待到本天道歸位之時,不知道你還笑得出來與否。
待冥主落座后,盛宴正式開始。
而在眾人歡飲達旦之時,例來的天門大典有一慣例——賓客宴會之間,各門各派的年輕弟子可到演武場中比試,此法不但能彰顯各宗各派后繼有人的盛況,也能交流切磋,推動正道繁榮。
只不過大部分宗門為了彰顯自己的實力,都會選出一批最精悍的弟子,將其名單在開始之前送給仙宮,故而所謂的“個人自愿”,后來也就變成了不同宗門之間彰顯實力的道場。
可如今這么大的陣仗著實是頭一次,不少正道弟子根本不知道妖、魔、黃泉的新一代到底是什么水平,只能緊張地等著唱名,根本顧不上飲酒。
而宴會開席沒多久,負責演武之事的白若琳便抽出了第一組名單,于座位上用靈力向全場宣讀道:“演武比試第一場——”
“仙宮,寒星劍衛昉,對——”
“魔界,萬圣魔皇月錦書!”
誰也沒想到第一場比試居然就這么跌宕,不少人當即放下酒杯看向演武場,可緊跟著,衛昉竟在眾目睽睽之下起身道:“——我拒戰!”
剛從位置上站起來搖身一晃來到演武場的月錦書聞言挑了挑眉。
白若琳瞇了瞇眼道:“為何拒戰?”
衛昉揚聲道:“演武場乃是仙宮圣地,怎可被此等魔物玷污!”
他的這句話堪稱擲地有聲,炸在場上后,幾乎所有人都跟著停下了動作,驀然看向這邊。
白若琳冷冷地看向他,正準備說什么事,慕寒陽卻突然開口道:“昉兒,今非昔比。”
正當眾人都以為慕寒陽要勸誡他時,卻不料這人的下一句話便是:“你若是于演武場上勝了她,便不算玷污。”
“而你若是能殺了她,為師便將寒陽劍傳與你。”
只這兩句話出口,原本至少表面上其樂融融的典禮突然間好似凝滯了一樣。
白若琳猛地扭頭看向慕寒陽,衛昉一愣,似是也沒想到他的師尊竟然會說這種話,可他的下意識動作卻是扭頭看向鳳清韻和龍隱。
但當他帶著他自己都不敢承認的膽戰心驚,卻看見那兩人和沒事人一樣依舊在剝果子飲茶時,那種因被無視而生的屈辱讓衛昉暗暗咬牙。
他最終收回目光,低頭向慕寒陽一抱拳后,揚聲道:“是——!弟子得令!”
言罷,他以一副悍然就義的模樣拔出本命劍,頂著全場人的目光走向了演武場。
他站定之后,似是想放點什么狠話。
可月錦書早已在場中站定,見他過來立刻便笑盈盈地打斷道:“原來是慕宮主的高足,久仰久仰。”
“聽聞慕宮主教徒有方,訓徒弟比我們魔宮訓狗都聽話——”
“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實在讓妾身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