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曲折
“大人信任苛信長, 但他把挪用銀兩的罪過全推給了大人,說大人逼迫他從中協助,不然就將他殺死, 不得已為之。”
兩人邊走,慶云邊向劉子駿介紹情況。
“真假賬簿悉數呈給了皇上,證據確鑿。連帶內廷庫的太監、工部主事柳大人等四十余人全部被抓進刑部大牢,責令刑部尚書趙乘嚴加審問,錦衣衛前去提督府抄家,搜刮大人貪墨錢財。”
“殿下, 大人該怎么辦啊?”
“有孤在, 怕什么?別說郝瑾瑜挪用私庫銀兩是為了救災民, 即便他把私庫的銀兩全貪為己用,孤要他無事便不會有事。”
說話間兩人出了宮門,換上快馬, 直奔刑部。
慶云喋喋不休:“可是證據確鑿啊。大人曾說過,做什么都可以,但千萬不能沾圣上的私銀,哪怕分毫。
就算大人為了救百姓,以圣上的性子絕繞不了大人。殿下要不我們偷偷李代桃僵,用死刑犯替掉大人,興許能保大人性命。”
劉子駿懶得附和, 腦子飛速轉動。慶云的辦法只能救出郝瑾瑜一人,其余四十多人將死無葬身之地。
即便救了郝瑾瑜, 郝瑾瑜也再不可能出現在他身邊。這絕不是他想要的!
兩人下了馬,直闖刑部大牢。
此時, 趙乘與陸明遠正在拷問郝瑾瑜。
郝瑾瑜身上的蟒袍官服還未來得及換,被抽了五六鞭, 露出鮮紅的皮肉。
趙乘道:“郝大人,您還有什么要交代的?”
郝瑾瑜疼得直抽氣,聲音喑啞:“灑家一進來就全交代了。供認不諱,你怎么還打人呢?講不講道理?”
“狗宦官!你將人扒皮抽筋的時候又何曾講過道理?老夫為死去的冤魂,討回些利息。”
陸明遠生平最重臉面,自那次宮門外當眾丟臉,對郝瑾瑜恨之入骨。
如今郝瑾瑜被同盟陷害,自尋死路,陸明遠身為陪審,恨不得將其五馬分尸,方能消心頭恨。
他狠狠甩出鞭子。武功高強的慶云及時接住,握緊鞭尾一拽,陸明遠踉踉蹌蹌倒地。
劉子駿瞧見郝瑾瑜皮開肉綻的可憐模樣,心如刀絞,抬腳狠踹陸明遠的心窩。
這一腳踹得極狠,老頭當即處于半昏厥狀態。
趙乘見此,嚇得跪地:“太子殿下,您怎么來了?”
“郝瑾瑜是孤的恩師,這次又跟隨孤出外賑災。出了事情,孤自然要前來看看。以防有人潑臟水,想致孤于死地。”
劉子駿的笑意不達眼底,冰冷殘酷。
趙乘脊背生寒,小心回道:“郝大人全部招供,此事全系他一人所為,并無其他謀犯,工部等涉案人全部被他蒙在鼓里,二十萬兩以為是皇上特批的款項。當然,殿下也定全不知情。”
他與工部柳閔私交頗好,此事若能少牽扯些無辜之人,最好不過。但三皇子私下施壓,想借此機會清理朝廷內幾名肱骨之臣,尤其是孫家的人。
趙乘心知天子一怒,伏尸百萬。若想攀扯,別說幾百人,幾萬人都可能受牽累而死。
他為三皇子的表妹夫,卻也是大梁的臣子。兩難境地,已不知該如何處理。太子又摻和進來,擺明告訴他,不要威脅到太子的地位。
難矣難矣。
劉子駿道:“這就好……趙家也是京城中的世家大族,該看得清局勢,千萬別行差踏錯,毀了家族基業。”
“臣知曉,臣一心為大梁朝辦事,秉公處理,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趙乘小心答道。
劉子駿除了進門的一眼,再未曾看過郝瑾瑜 。
一言一語皆考慮自身的利益,絲毫沒有為他求情的意思。郝瑾瑜不僅皮疼得厲害,心也一抽一抽地疼。
他要放棄他嗎?雖然郝瑾瑜自知死期將至,最好不攀扯任何人,未免有些心涼。他以為太子對他……有幾分真心。
劉子駿拾起地上的鞭刑,手指擦過猩紅的血漬,輕聲道:“誰鞭笞郝大人?”
趙乘手指顫巍巍地指向倒地的陸明遠。
“郝瑾瑜是孤的先生。陸閣老,你到底是在打他,還是想打孤的臉?”
劉子駿手握鞭子,似笑非笑地問道。
“太子殿下,老臣絕無此意。”陸明遠邊吐血邊懼怕地往后挪了挪。
“既無此意,便不要動用些私刑。
牢房打掃干凈,弄床干凈的被褥。孤絕不徇私枉法,但也絕不想先生走得如此不體面。”
劉子駿臉一沉,不怒自威:“明白嗎?”
“臣明白。”
“臣明白。”
陸明遠和趙乘哪敢怠慢,異口同聲道。
劉子駿握著鞭子,毫無留戀地離開,最后也沒看郝瑾瑜一眼。
慶云眼睛滿是疼惜,看了又看,眼神安慰大人,戀戀不舍跟著劉子駿走了。
汗水沾濕的睫毛,一縷一縷。郝瑾瑜忽閃忽閃眼睛,仍舊看不清劉子駿離去的背影。
“不用再看了,太子殿下的意思不是很明白嗎?”陸明遠喘得厲害,“只要不連累他,你死了也無所謂。”-
劉子駿出刑部,又急切地返回皇宮,面見老皇帝。
皇帝盛怒未消,肥胖的身軀窩在龍椅內,監視著官員仔細核查私庫賬目。就在剛才,已有人向他匯報了太子在刑部的一言一行。
劉子駿見到皇帝,立刻下跪叩頭。
“兒臣向父皇請罪。”
老皇帝問道:“你何罪之有?”
“兒臣賑災竟未發現郝瑾瑜的忤逆罪行,特請失察之罪。”劉子駿沉聲道。
老皇帝面帶了幾分笑意:“吾兒心系百姓,難免有些疏忽。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朕便罰你禁足東宮半年,郝瑾瑜的事,你莫要參與了。”
“多謝父皇對兒臣的恩寵。”劉子駿滿臉感動。
“哈哈哈哈哈……”
老皇帝喜笑顏開,“朕要罰你,哪門子的恩寵?”
劉子駿道:“此事于兒臣雖無關,卻關乎兒臣的聲譽。父皇罰兒臣禁足,正是維護兒臣的聲譽。”
老皇帝滿意地點點頭:“吾兒長大了,好生回去歇著,莫要驚慌。”
“是。”-
消息傳到三皇子和苛信長耳中,兩人正在對弈。
“倒是小瞧了皇兄。十余年的師徒情分,眼睛都不眨,說舍棄就舍棄。”劉子佩落下一枚黑子,笑道。
“哎呀,殿下棋高一招,臣輸了。”
苛信長摸了摸須髯,恭維道,“殿下設下的一石二鳥之計,臣欽佩不已。”
劉子佩摁住苛信長未能突破的白子,冷聲道:“皇兄當日得武皇天賜二十萬銀子,何其威風。今日,孤要他嘗嘗敢欺辱先祖的后果。”
劉子佩料到太子會斷臂求生,所以他收買了盤點審核的官員。
趁這幾日盤點,神不知鬼不覺地再偷運出二十萬兩,并把苛信長做的這二十萬兩的假賬替換掉真賬目。
如此,父皇查著查著便會發現除了賑災的二十萬兩,還有二十萬兩的假賬銀子。
去哪里呢?不免讓人想起賑災前,東宮池塘發現的武皇遺藏,數目恰巧對得上。
到時,東宮的小奴婢便會主動供認自己曾見過進進出出搬運銀兩的人,令劉子駿百口莫辯。
二十萬兩的賑災銀看似要搞郝瑾瑜,三皇子真正想釣的是太子這條大魚。
大魚還以為自己安全無虞了,實則已落入漁網-
深夜,刑部大牢。
慶霧悄無聲息地迷暈看守,輕聲喚醒熟睡的郝瑾瑜。
“大人,跟我走。”
郝瑾瑜緩緩搖頭:“不要!我走了,柳閔他們活不了。”
慶霧目光灼灼,不敢置信。
郝瑾瑜怎么可能為別人犧牲自己?!他絕不是那樣的人啊!
“你快走,別被人逮住了。”郝瑾瑜伸出手臂推慶霧,牽扯到傷口,深吸一口氣。
慶霧瞧見傷口血肉模糊,一縷縷的絲肉浮在表面。
趕忙從懷中掏出藥膏,小心翼翼地涂抹,萬年不變的寒霜眼睛露出水光。
郝瑾瑜察覺了,鼻頭一酸,內心暖流涌動。
“大人,你隨我走吧。”慶霧懇求道。
郝瑾瑜咬了咬嘴唇:“你曾發過誓,絕不違背我的任何命令。我現在命令你,立刻離開。”
“大人……”慶霧眼睛閃了閃。
“你別想打暈我,否則醒來我就自.殺。”
郝瑾瑜低聲道,“你快走。太子會救我,我相信他。”
寂靜的黑夜,腳步聲響起。
“快走!”郝瑾瑜催促道。
慶霧把藥膏塞進郝瑾瑜懷里,消失在黑夜里。
淚珠在眼圈里打晃,郝瑾瑜吸了吸鼻子,強忍著不落下。
小心謹慎地涂抹藥膏,傷口更疼了。
他默默哭泣,在心里咒罵劉子駿緩解生理疼痛:狗屎劉子駿,你要是不救我,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皇后寢宮同樣在發生驚天動地的大事。
兩個時辰前,皇后孫婉翊派人到老皇帝那里傳消息,準備了晚宴邀請陛下共飲。
帝后二人用膳,孫婉翊美目含情脈脈,溫柔小意地替皇帝夾菜。
“聽聞陛下今日發了好大的火,氣大傷身。臣妾特意命御膳房做了烏雞當歸湯,給陛下解怒補肝。”
孫婉翊輕輕柔柔道。
“好好好。”老皇帝接過湯碗時,手來回撫摸孫婉翊的手背,色瞇瞇道,“皇后今日格外的溫柔呢。”
孫婉翊抽回手,嬌嗔道:“臣妾平日就是一兇婦咯。陛下還來臣妾這里干甚,快去找你的陳美人、王淑妃吧!”
“朕就喜歡你這份嬌蠻。不過偶爾溫柔,也別有一番風味。”老皇帝發面饅頭的臉笑成包子。
“臣妾還不是心疼陛下……那郝瑾瑜怎么回事?惹陛下發這么大的火,實在可惡!”
皇帝面色顯出幾分猙獰:“他拿朕一分,朕便要他還十分。郝瑾瑜以為朕不知道他平日的作為、斂了多少銀錢,朕其實清楚得很。
看他好用,睜只眼閉只眼罷了。敢貪到朕頭上,不知好歹的閹人。朕要將他凌遲處死!”
“陛下,您抄沒了他的家財便是,何必處死。快到武皇誕辰日,見血總是不好的。”
孫婉翊忍著惡心,召來皇帝,是想替郝瑾瑜求情。郝瑾瑜雖奸詐,樣貌著實美麗。兩人同盟數年,孫婉翊心有不忍。
老皇帝十分陰狠道:“朕就是要他死得凄慘!看看以后誰敢動朕的東西!”
“陛下莫動氣,死多簡單的事,您不如罰那閹人掃一輩子皇陵,長久地給官員們敲警鐘。”孫婉翊繼續道。
老皇帝瞥了一眼皇后,冷道:“不要以為朕不知道你和他多有合作。休要在朕面前耍花招。”
孫婉翊甜笑著依偎到老皇帝懷里,染鳳仙花汁的精致的粉紅指甲,逗弄般撫摸著皇帝的胡須。
“陛下,臣妾知錯了。臣妾再不敢說一字,您怎么罰臣妾都行。”
孫婉翊暗想,不是她不幫郝瑾瑜。老皇帝心意已決,她亦仁至義盡。
美人的暗示,皇帝如何不懂。
“朕定好好罰你,求饒可不行哦。”老皇帝抱起孫婉翊向內寢走去。
孫婉翊頭抵在皇帝的胸前,默默翻了個白眼。
內寢香爐煙氣渺渺,散發著濃郁的花香。
老皇帝抱著孫婉翊到床邊,寬衣解帶,只覺飄飄如仙,手揉搓著香肩,卻被孫婉翊嫌棄地一把推開。
而皇帝仿佛沒感受到般,仍舊滿臉色.欲,笑吟吟道:“皇后瞧準朕的厲害。”
他猛地撲上去。孫婉翊淡定起身,整了整略顯凌亂的衣領,從容不迫地走出內寢。
一雙屬于女子的纖纖手臂露出帷帳,把老皇帝拖進了進去。片刻后,帳內響起歡愛之聲。
孫婉翊撫了撫秀發,對著貼身宮女道:“翠兒,端盆水進來,還有澡豆和卸染甲的藥汁。”
翠兒把一應準備齊全。
孫婉翊玉指送入水中,拿起澡豆,認真搓洗手上的每一寸肌膚,直到手指泛起紅血絲。
她討厭丑男人,更討厭被迫嫁給又老又丑的男人。
孫婉翊一直以來用了迷藥,讓老皇帝認為和他行床笫之事的人是自己,其實她從未侍寢。
所以,才一直未曾有孕。
即便如此,和老皇帝虛與委蛇,她仍感到無比惡心。
孫婉翊終于洗凈手,拿起藥汁慢條斯理地卸指甲上的鳳仙花。她嫌惡地皺眉,今日才做好的指甲當真是浪費了。
她卸了一半,突然傳出一聲尖銳恐懼的女聲。
渾身赤.裸的女人連滾帶爬地走出來,臉色煞白:“娘娘,陛下……陛下他死了!”
死了?!
孫婉翊摔了帕子,提著裙角跑進內寢,掀開帷幔一瞧。
老皇帝面部發紫,口吐白沫,一動不動。她伸出手指探了探鼻息,竟毫無呼吸。
馬上瘋死了?老皇帝馬上瘋死了?!
孫婉翊萬萬沒想到老皇帝會現在死,以為還能活個五六年。
驚懼同時,眉尾嘴角竟帶了笑意。
“娘娘!娘娘!這該怎么辦?!”翠兒驚恐不安。
孫婉翊放下帷帳:“怕什么?!本宮早已料到可能有這樣的風險。拿帕子擦干凈皇上的面容。還有你,別趴著啦,起來給老皇帝寬衣。”
迷藥沒有很大的毒性,卻會令人異常興奮,產生迷幻。以老皇帝這樣的色胚,馬上瘋不是遲早的事嘛。
孫婉翊退了出來,略害怕又興奮的心情令她高興地轉了好幾圈。
漸漸冷靜,孫婉翊重新坐下,繼續卸她的鳳仙花染甲。
皇帝沒有死在最好的時候。
太子與三皇子的奪嫡之爭,看不出勝負。她需要好好籌劃一番,省著走錯了路。
“娘娘,衣服穿好了。”
恰巧,孫婉翊的染甲也卸完了。
她放開自己的頭發,凈掉臉面的妝容,脫了鳳服,又重新披在身上。臉上演出三分媚意,一副剛承了雨露的模樣。
孫婉翊拿起酒壺,潑了死皇帝一臉。而后和宮女二人架住圣上,走出寢殿。
外面,皇上的龍攆和宮侍還站著等待。
孫婉翊嗔怪道:“陛下喝醉了,還要去那慧淑宮,真要臣妾好生傷心。”
皇帝的頭窩在皇后的脖頸,似乎在耳語什么。濃重的夜色,即便有宮燈照亮,亦看不清面容。朦朦朧朧,只覺得兩人如膠似漆。
孫婉翊點了點頭:“皇帝與臣妾說好,不能反悔。”
她沖皇帝身邊的貼身太監富貴使了個眼色:“小貴子,快扶一下陛下,陛下醉得緊。”
富貴了然道:“謹遵娘娘旨意。”
推向富貴時,孫婉翊悄悄遞了小紙條,上面寫著“慢行”。
皇帝便被送上龍攆,富貴道:“走慢點,皇上還醉著呢。”
就在龍攆不急不慢、緩緩向慧淑宮方向前行。
孫婉翊及宮女已避開耳目,悄然從小道先一步來到慧淑宮。
王淑妃育有四皇子劉子孺,現年才四歲。王淑妃家世不出眾,能有今日的地位,全靠皇后提攜。她能生出皇子,也源于皇后的默許。
孫婉翊進宮時,太子和三皇子已十來歲,她沒有辦法控制。但是,后來皇帝存活的子女,全都是經過她的允許。
王淑妃是她的棋子,慧淑宮內侍從全都是她的眼線。
孫婉翊輕松見到王淑妃,開門見山道:“皇上死了。死在了本宮的床上。”
“娘娘……這……”王淑妃滿面驚恐,完全不知出了什么狀況。
“但是,皇上即將死在你的床上。”
孫婉翊直視淑妃,無形的壓迫:“本宮要皇上死在你的床上,然后你羞愧自殺。”
“娘娘,求求您放過我吧!我還不想死!”王淑妃霎時淚流滿面,跪在地上乞求。
孫婉翊手掌抵住淑妃的下巴,強制她抬起頭。
“你不死,你兒子就會死。而你死了,你兒子有可能成為未來的皇帝。”
孫婉翊神情冷漠,紅潤飽滿的嘴唇輕輕吐出幾個字:“告訴本宮,你的選擇。”
她何談有選擇。
王淑妃絕望地想。打從一進宮,她便知道自己所有的時光都是偷來的。
她撇過頭,脫離孫婉翊的桎梏:“娘娘,孺兒乖巧懂事,晚上睡覺從不哭鬧,最愛吃的是梅花乳酪。
若他不開心了,您給他一塊乳酪便好了。妾死后,請您真誠待他,不求我兒榮耀,但求我兒此生平安。”
“本宮從不食言。”
孫婉翊看了一眼絕望的母親,睫毛微垂,“放心,我會護子孺周全。”
半刻鐘后,龍攆停在慧淑宮前。王淑妃攙扶著皇上,踉蹌地進了寢宮。
半個時辰后,慧淑宮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
宮人們紛紛沖進門,只見王淑妃衣裳不整,形色凄慘。
“皇上……皇上他斷氣了。”
宮燈一盞盞點亮,寂靜黑暗的皇宮忽然亮如白晝,人聲鼎沸。像一出戲募地開場。
在位二十一年的明宣帝薨了,薨于馬上瘋。
太醫虞蓬診了又診,哆哆嗦嗦地得出結論:“陛下行房前服用了過量的壯陽藥物,以致于氣血上涌,歡愉致死。”
床榻上皇帝已死,床榻前眾人各懷心思。
“不可能!絕不可能!”
三皇子劉子佩率先失態。他快要扳倒劉子駿,父皇怎么就如此巧的駕崩!
劉子駿面露哀戚,緩緩道:“孤也不信。查下去,到底是誰謀害了父皇。”
“查,要查!”三皇子對著劉子駿說道,眼里盡是探尋。
皇后孫婉翊趴在床邊,埋頭嚶嚶哭泣。
聽此,抬起絕艷的臉龐,怒罵道:“你們想如何查?鬧到朝堂皆知,天下皆知,百姓皆知!載入史冊,后人皆知!”
殿內跪滿了人,一時寂靜無聲,唯能聽到風叩窗戶的咔咔聲。
孫婉翊擦掉眼淚,站起身道:“陛下操勞過度,不幸離世,以這樣的消息告知全國。稍后王族和閣老過來,透個口風,莫要群臣胡亂猜測。”
“兒臣認為可以如此聲明,但我們應找出真兇,為父皇報仇。”三皇子緩和了些許,堅持不放過真兇。
劉子駿無甚表情。
孫婉翊看向二人,心里有了計較:“當務之急是確定皇位的人選,穩定大梁安穩。太子,你安撫群臣的情緒。喪禮之后,盡快繼位。”
三皇子劉子佩眼見事情往最壞的方向發展,咬牙道:“母后如此著急蓋棺定論,莫不心里有鬼?”
這個女人兩面三刀,前些日子還說要保他登位,今日卻選了劉子駿。
“皇上死得不明不白,如何安撫群臣?”
一直默不作聲的李貴妃適時出聲,支援兒子。
孫婉翊冷笑道:“那便誰也不要臉面,盡管查下去。本宮倒要看看,你們誰能討得好處?!”
正僵持不下,有人稟告:浮沉道人上吊自.殺,留下遺書一封。
遺書呈來,浮沉寫道他本無神通,給予皇上的神丹含有壯陽之物,才得皇上信賴。
今日,皇上要了兩倍的丹量,聽聞皇上駕崩,惶恐不安,以死謝罪。
“竟是這個歹人!死不足惜!”
孫婉翊憤憤不平,看向李貴妃:“如果本宮沒記錯的話,浮沉道人還是貴妃引薦給陛下的。”
“這……這話如何說起?不過是一次驅鬼的儀式,恰好被皇上相中,與本宮何干。”李貴妃眼神躲閃。
她平日信些鬼神之道,沒承想給她召來這么大麻煩。
而李貴妃不知的是,驅鬼事件就是郝瑾瑜暗中策劃,為的便是把浮沉推給皇上,而又摘清楚自己。
“如今死無對證,你說什么便是什么。”孫婉翊冷哼道。
“你休要血口噴人。”
“夠了!”劉子駿一聲厲呵。
“父皇已死,我們便在此爭論,實在難看。什么事情等辦完父皇的國喪再說。”
眾人看出爭論不可能有結果,幾人便停下了表演-
皇帝突然病薨,朝堂風雨欲來。在平靜乃至哀痛的皇帝兇禮下藏著涌動詭譎的風浪。
朝堂上,大多臣子按照規矩,認為應立太子為帝。
刑部尚書趙乘突然站出來:“先帝去世前,臣在審理郝瑾瑜挪用私庫金銀案。臣在調查中發現,郝瑾瑜挪用的不只是二十萬兩,而是四十萬兩。
其中二十萬兩,太子拿去用來假冒武皇私藏。此等行為,臣覺得甚是不妥。”
一時群臣嘩然。
“你有何證據?”劉子駿不慌不忙地問道。
趙乘道:“偽造的賬簿在,東宮婢女如云也曾親眼得見運銀兩的人出出進進,人證物證俱在。”
如云被帶上了殿,言之鑿鑿地訴說。
群臣聽著,耳語不斷。
“若真是如此,太子偷竊銀兩,失德失孝,偽造神跡,不敬祖先。這般做法,登基為帝怎能服眾?”
“是啊是啊。但太子身份在此,是儲君。我等無權逾越。”
“話雖如此,卻也有先例啊。往前數三輩,文黎太子在帝駕崩后,縱夜歡愉,虐死民女。眾臣的施壓下,最后改立四皇子為帝。”
……
待到如云說完,劉子駿問道:“你可真真切切地瞧見銀子?”
“奴婢確實瞧見了。”
如云想起什么似的,補充道,“瞧見了金磚。”
郝瑾瑜為圖運送方便,運的全都是金磚。
劉子駿淡笑道:“的確都是金磚。但你可知道皇室國庫、私庫的金銀磚皆刻有年號,以示國家所有。若真是私庫的金磚,則該刻有先帝年號‘天順’,而武皇金磚刻的是‘霄元’。”
位列禮部官員的劉子佩,驟然傻了眼。他竟把這么重要的事給忘記了!
劉子駿拿出金磚,將底部展示給眾人看,確實是‘霄元’年號。
他望著眾人驚詫贊嘆的表情,內心微微一甜。郝瑾瑜這家伙不知咋養成的脾性,有時候尤其注重一些細枝末節。
劉子駿頗有些驕傲,繞場展示一圈。
“即便如此,那也不能證明一定是武皇年份,有可能是太子心思縝密,重鑄了年號。”鄭國公李尚,也是三皇子的舅父,如此說道。
“鄭國公說得極有可能。但孤亦有認證、物證。”
劉子駿臉色一凜:“帶戶部審計郎薛莘、看守太監劉壁、圓子。”
鄭國公及劉子佩的臉徹底變了。這三人便是劉子佩買通的人。
三人指認,受三皇子的唆使,在核查案件時做手腳,換賬簿,運出金子二十萬兩。
“皇弟,做事動靜太大,是會留下馬腳的。”
劉子駿道,“你所藏金在何處,孤亦悉數知曉。”
朝堂轟然,紛紛指責三皇子謀害兄長,其心可誅。
孫佑常道:“理應剝奪皇子身份,貶為平民。”
“你們誰敢?!”鄭國公聲若洪鐘。
又有官員站出來求情:“三皇子罪不至此,正是國喪,請太子仁厚待人,以慰先帝在天之靈。”
李氏開國元勛之后,屹立世家百年。朝堂盤根錯節,若真要拿三皇子問罪,怕也沒那么容易。
但是劉子駿的目的已達成其一,登基無虞。
“說得有理。皇弟此番做法雖寒了孤的心,但孤不舍兄弟之情。孤以仁厚待人,皇弟污蔑于孤,孤可以不計較,罰你閉門思過即可。”
劉子駿話鋒一轉,道:“孤的先生挪二十萬兩以賑災民,亦是極仁義的舉動。雖于理不合,卻情有可原。孤認為亦可赦免。”
顯然,劉子駿要做交換。
這次要想他放過劉子佩,他們必須放過郝瑾瑜。
鄭國公思量再三:“太子仁義禮信,臣佩服。”
“太子仁義禮信!”
眾人齊聲高呼。
太子登基需等到二十七天國喪后,在此期間代行帝職-
郝瑾瑜被放了出來,慶云接他回府。
提督府上,劉子駿備了一桌郝瑾瑜愛吃的好菜,等的著急。
郝瑾瑜面容憔悴,蟒袍染血,身上可以看清道道疤結增生,本就削瘦的身體更顯伶仃,仿佛一陣風便能吹走。
“先生!”劉子駿心疼地起身迎接。
郝瑾瑜錯開他扶持的手,勉強笑了笑。
“多謝太子。”
劉子駿著急道:“你可是怪我沒有親自去接你?形勢所迫,我不想你受太多注意。”
“沒有。”郝瑾瑜聲音極啞。
劉子駿有些不知所措:“你是責怪我沒有傾心救你?我救了!”
這一路,慶云告訴他了。
利用他在皇宮的暗衛情報,暗中將皇后的迷藥換成無色無味的壯陽藥,害死親父,讓皇后背鍋。
本想一舉搞死皇后,卻不料皇后應對得極為狠辣,于是逼死浮沉道人,下令拆毀各地供奉的妖觀。
得知三皇子在皇宮私庫的動靜,按兵不動,步步布局,換得百官支持,平穩登基。
冷靜沉著,借力打力。心計何其深,手段何其毒辣。
郝瑾瑜知道劉子駿是為了救自己,他很感動。
但是當慶云告訴他,劉子駿裁撤了他的東廠,僅保留他錦衣衛提督之名。他與路鋒針鋒相對,相當于只給了他掛職的虛名。
郝瑾瑜便知劉子駿救他的同時,也想瓦解他的勢力。
下一步如果郝瑾瑜沒猜錯,劉子駿會換掉他在宮中的暗衛,重新建立自己的情報系統,徹底摧毀他的勢力。
借他的案子,劉子駿一石多少鳥,郝瑾瑜數不過來了。
劉子駿是天生當皇帝的料。臥榻之下,豈容他人安睡……
望著劉子駿溢出眼睛的關心疼惜,郝瑾瑜搖了搖頭,故作輕松道:“餓死了,困死了,難受死了。”
劉子駿手指蜷了蜷,向前輕輕抱住郝瑾瑜,感受他的體溫和呼吸。
郝瑾瑜內心顫了顫,春芽掛了雪,暖意與寒意系于一處。
第26章 吻
郝瑾瑜推開劉子駿的擁抱, 怪奇怪的。
“我先去洗澡。”
“我來幫你。”劉子駿掏出傷藥膏,“虞太醫調制的,對傷口有幫助, 我正好幫你涂藥。”
郝瑾瑜連忙擺手:“不用了,我自己能來。”
“大人,您一個人哪那么方便。太子殿下也是好意……”
慶云說著說著,見大人瞪他,猛然想起什么,立刻改口道:“殿下萬金之軀, 還是由奴才來伺候吧。”
說罷,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劉子駿手中奪過藥膏, 攙扶著郝瑾瑜去了內室,獨留劉子駿面如沉水地站在原地。
浴室內,郝瑾瑜脫了衣裳, 沒入溫泉,發出一聲嘆息。總算活過來了。
慶云知曉主子沐浴不喜人伺候,非常規矩地跪坐在池邊。他是唯一知曉主子沒有去勢的人,上次主子落水也是他幫忙遮掩換衣,以防露出馬腳。
“小云子,太子知曉我們的皇宮暗衛的名字和布局嗎?”郝瑾瑜問道。
“太子只通過奴才了解到的情報信息,沒有接觸到任何的暗衛人員。”慶云道。
郝瑾瑜撩撥清水, 清洗身體。
“東廠解散,差役們看有沒有辦法安排些進錦衣衛, 每人發五百兩銀子作為遣散費。皇宮內的暗衛,你支會一聲, 過不久可能要把大家解散,每人可從我這領取一千銀兩作為補償……”
“大人, 東廠是明面上的,解散咱沒辦法。可暗衛是暗地里的人,為何要解散?這樣咱不就成睜眼瞎嘛……”慶云小聲嘀咕道。
郝瑾瑜眼眸低垂,冷靜道:“現在我主動上報給太子我們的人員名錄,他們可能只是被趕出皇宮,還能逃過一劫。倘若太子親自動手,我們都活不成。人貴在識時務……”
慶云:“咱也沒那么多銀子啊。剛遣散過姬妾,府上已經沒有現銀。暗衛百來人,東廠三百余人,加起來就足有二十五萬兩……”
郝瑾瑜:“我從浮沉那弄了筆銀子,大概有七萬兩,本想墊吧皇帝的私庫,如今用不著了。再賣賣房產、田地、珍寶收藏,怎么也能湊出個三四十萬兩。
湊出來的錢,我們自己留個萬把兩。其余的,我會列個清單,給朝堂重要官員一一送禮。”
“大人,您傾盡家財,這是要干嘛?”
郝瑾瑜眼神深沉,道:“保命!”
原身得罪太多人,若想全身而退,僅靠劉子駿是不行的。一來他沒有那么信任劉子駿,二來劉子駿地位不穩,這次能保得了他,難保下次。
最好的保身之法便是急流勇退,離開皇宮。而他一旦退位,勢必遭到百官彈劾。若官員們收了錢,對他高抬貴手,順利退休的可能性更大些-
劉子駿正坐著生悶氣。
要慶云不要他幫忙,慶云比他更親近?更重要?
坐不住了。
劉子駿起身往內室走,迎面正巧撞見慶云。
“洗好了?”劉子駿咬牙道。
慶云感到一股寒意,搓了搓手臂,心想從暖室出來外面就是冷啊。
“大人不要奴才伺候,說自個能搞定。”慶云道。
劉子駿變臉速度極快,笑得如沐春風:“這怎么能行?先生身體虛弱,萬一暈過去怎么辦?”
“還得孤去看看。”劉子駿速度極快地從慶云身邊閃過。
慶云想攔,又不敢攔。
高聲道:“殿下,殿下,這于理不合啊。”
“走開。”劉子駿怒目而視,腳步不停。
眼見伸手便要扯開室門,慶云閃身頂住門口,著急道:“大人身有殘疾,不喜人看身體。”
劉子駿腳頓住,心里閃過一絲痛楚。
忽而察覺到他再不濟,重生到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
而郝瑾瑜呢,難以想象發現自己重生在殘破的身軀內會如何悲痛?
他深深自責,他應該給予他更多回應才對。
“好,我等他。”
劉子駿抿了抿唇,乖乖站立在門前等待。
慶云如臨大敵,抵住門口,寸步不讓。
半個時辰后。
劉子駿道:“菜涼了,你快去叫廚房熱熱。”
慶云難為道:“啊……這……”
劉子駿怒道:“你難道把孤想成擅闖閨房的登徒子不成?還不快去。”
“奴才不敢。”
慶云跪地,眼神往后瞥,還是不挪半步。
“慶云,你去吧。殿下,你進來。”郝瑾瑜的聲音從房內傳來。
劉子駿心跳驟然加速,忽而膽小起來,站得板直:“孤在門外等你。”
郝瑾瑜聲音高了幾分:“殿下,請進。”
慶云得了指示,不放心地看一眼劉子駿,卻見殿下回他一個“得意”的眼神。
得意?
慶云心里犯嘀咕,好奇怪哦,是自己看錯了吧。
慶云離開,劉子駿下意識地整了整明黃外袍,推開了門。
蒼白削瘦的臉龐在水汽氤氳過后,多了幾分紅潤的氣色。烏發如云披散在肩頭,濕意湮濕了肩膀的白色褻衣,緊貼勾勒出圓潤的肩頭,模糊地看見粉肉色。
修長的脖頸下,鎖骨紅痣旁有一道泛著紅色的鞭痕,脆弱中莫名顯出欲.色。
劉子駿喉頭一緊,無法移開雙目,只想把人揉進骨里,盡情放肆。
郝瑾瑜心事重重,沒有注意到他野獸般的眼神。
拿起桌面剛寫完的紙張,吹了吹未干的墨跡。
“殿下,我手中拿著的是效忠于我的暗衛名單。人悉數在上面了,希望殿下能放他們出宮,成為普通的黎民百姓。”
劉子駿一愣,閃過一絲狼狽的愧疚。
郝瑾瑜明白了他的意圖,并且拱手奉上了所有的籌碼。
郝瑾瑜垂眉斂眸,看不清眼里的神情:“殿下有千古明君的風姿,臣實在想不到還能為殿下做什么。”
手里的紙張被郝瑾瑜握出折痕,他緩緩說道,“在殿下得到名單之前,臣想請殿下答應臣一件事。臣想辭去官職,離開京城,過云游野鶴的閑適日子。”
劉子駿的神色從愧疚、驚疑,到出離的憤怒與誤解的悲傷互相交織,五味雜陳。
“你要拋下孤!”劉子駿眼圈泛紅。
郝瑾瑜詫異地眨了眨眸,不明白劉子駿為何如此悲憤。難道這不是他們最好的結局嗎?
他的茫然不解深深刺痛了劉子駿。
“這名單,你愛給不給,孤不稀罕。孤選定了你,你再不可能離開。”
郝瑾瑜錯愕不已:“殿下,你到底何意?削我的實權,又不放我走。”
“問我何意?你該問問你做了什么!”
劉子駿急步向前,大手扣住郝瑾瑜單薄的腰肢,將人困在自己懷里無法動彈。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武皇天佑是你搞的鬼。你傾盡家財,助我成事。”
“你不顧生命之危,照顧患疫的我!”
“你送我成雙成對的竹蝶”
“你送我世間僅有的蘭花。”
“你說全天下沒有比孤更重要。”
你說只要殿下開心,灑家什么都愿意做!”
劉子駿眼神逼近郝瑾瑜,低頭輕問:“你要孤怎么想?你以為孤怎么想?”
郝瑾瑜好似被暴雨迎頭蓋面、噼里啪啦砸了一樣。
蒼天啊,亂了套了。
他往后仰頭,結果一雙大手按住他的后腦勺,好不客氣地摁了回來。
兩人近得……都可以斗雞眼了。
“師徒之情?”
郝瑾瑜逃避地說道。
不合時宜地,劉子駿被他逗笑了。
他凌冽的眼眸化為秋水,無奈而繾綣地說道:“孤理解的是這樣子的。”
腰突然間被大手提了一下,同時頭被人往下摁。郝瑾瑜被迫地、主動地吻上了劉子駿的唇。
清涼被灼熱覆蓋,直到染上同樣熾熱的溫度。
郝瑾瑜心慌了,閉眼咬破登徒子的唇。
劉子駿疼地放開了他,舔了舔流血的下唇,饜足而舒暢。
他雙眼彎了彎,惡人先告狀。
“你挑撥春心,卻想一走了之,負心漢。”
第27章 父子之情
“你血口噴人!”郝瑾瑜羞得臉色漲紅。
劉子駿笑顏道:“先生就是喜歡我。”
郝瑾瑜罵道:“喜歡你個屁。”
對方臉色難看要吃了他似的, 郝瑾瑜氣勢陡然變弱,小聲道:“我捐錢,那是我心疼災民。你患疫我看顧, 那是我心系社稷,擔心大梁江山后繼無人。
竹蝶和蘭花更算不得什么了,竹蝶是因為我的侍妾們搶著要買,就那么一對,給你是解圍。蘭花則是皇后送我,但我花粉過敏啊……”
劉子駿氣得眼圈泛紅, 咬牙切齒:“我不信樁樁件件皆是我理錯了情, 你還說天底下沒有比我更重要的, 這又如何解釋?”
他不過想舔太子,想他饒他一條小命,舔著舔著怎么就叉道了呢?
太監和太子搞上, 他活得了嗎?太子當了皇帝,后宮一裝一麻袋,他搞得起宮斗?官員們不得把他撕碎,釘在歷史的恥辱柱里,銀子都不好使……
郝瑾瑜咽了咽唾沫,堅決道:“殿下,您是灑家自小看著長大。說句大逆不道的話, 灑家把您當兒子教養。父愛如山,灑家說天底下沒有比您更重要的, 完全出自父子之情啊。”
“真的?”劉子駿神情緩和許多。
郝瑾瑜點頭如搗蒜:“比金子還真。”
“很好。”劉子駿突然笑了,很滿意地笑了。
郝瑾瑜徹底懵逼, 不確定道:“很好?”
劉子駿快慰地重復:“很好。”
雖然郝瑾瑜現在不喜歡他,卻也證明他對原身太子是親情, 不是愛情!完美解決了他內心深處的糾結、無法求證的苦惱和漫天翻騰的醋意。
接下來,只要讓郝瑾瑜愛上真實的他就可以了。
很好是什么鬼?郝瑾瑜凌亂了。
難道劉子駿缺少父愛?把父愛投射到他身上。蒼天,這比帝王宦官之戀更畸形。
郝瑾瑜雷得頭皮發麻,看劉子駿的眼神不覺帶上幾分憐惜的慈愛。
好可憐的娃,沒爹疼沒媽愛,有點子大變態。
劉子駿嘴角上翹,溫聲細語:“先生剛從牢里出來,情緒波動太大傷身。我們還是先一同去用膳吧。”
郝瑾瑜抿了抿唇:“臣辭官的事……”
“再議。”
劉子駿拿起晾架上的毛巾,蓋在郝瑾瑜頭頂:“外面冷,擦干頭發再走。”
“臣自己來。”
郝瑾瑜伸手要拽毛巾,手卻被一雙更寬大的手包裹,涼涼的觸感直達心底。
他激靈地抽了出來。
劉子駿啞然失笑,大手隔著毛巾揉搓頭發,像把玩一件稀世古玩。
“先生如此疼愛孤,孤應多敬孝心。”
劉子駿湊近他的耳邊,低語輕笑。
郝瑾瑜:你親爹停在靈堂,你不給他磕頭敬孝,你跑我這大逆不道……
無恥!劉子駿原來這么無恥!
一張小臉氣得圓鼓鼓的,因為羞憤而溢出紅色的暈,像紅通通,軟乎乎的小柿子,戳一下就能流出飽滿香甜的汁水。
想捏,想吃。
劉子駿認真地為郝瑾瑜擦拭掉頭發水珠,毛巾撤離時,大手順勢捏了郝瑾瑜的小臉。
滑嫩的觸感停留指肚,越是柔軟,越是火熱。
“先生快些換衣,孤在門外等你。”
劉子駿不容郝瑾瑜反應,大步流行地退出門外,留郝瑾瑜站在原處發呆,不可思議地摸了摸被捏的臉頰。
門外,劉子駿意猶未盡地舔了舔破皮的下唇。嘶——有淡淡的血腥味,令人血液沸騰,灼得他生疼-
“這道水煮肉片太辣了,你剛出獄,少吃兩片。”
郝瑾瑜眼睜睜看劉子駿無恥地從筷子中間,夾走了屬于他的大肉片。
他咬了咬唇,沒說什么。
心不在焉地吃了兩塊清蒸排骨,郝瑾瑜不放棄地伸筷子去夾辣子雞。
結果辣子雞整盤從他眼前端起、遠離,站起來都夠不著得遠。
第二次了!劉子駿第二次把他最愛的辣子雞端走。
是可忍孰不可忍,郝瑾瑜一拍筷子,氣惱怒吼:“不吃了!殿下慢走!不送!”快滾,趕緊滾,麻溜地滾蛋!
“你兇我便是,何必拿身體賭氣。”
劉子駿穩如泰山,遞過去一碗鮮嫩的雞豆花,“想吃雞,吃這個也可以。”
郝瑾瑜表情失去管理,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殿下國事繁忙,臣擔待不起,煩請殿下早些回宮。”
劉子駿雙手交握,撐著下巴,笑瞇瞇道:“孤看你吃完這碗豆花。”
郝瑾瑜磨了磨牙,拿起湯勺,大口大口吃起來。
劉子駿眉目舒展,一動不動地盯。
“孤喜歡你……”
“咳咳咳咳……”郝瑾瑜一下子噎住,眼神飄忽。
劉子駿說甚胡話,侍女慶云一大屋子人,他不想死啊。
劉子駿不疾不徐地補充道:“喜歡你吃飯的樣子。香甜、溫暖,好似這人世間再沒有饑餓。”
“吃完了。” 郝瑾瑜麻利地吃完雞豆花,把空碗翻給對方看,不想再聽某人的胡言亂語。
劉子駿站起身,抹掉他嘴角殘留的白色豆花,用指肚捻了捻,暗想——豆花沒有瑾瑜的臉頰滑嫩。
這一舉動,驚得郝瑾瑜僵硬在原地。
劉子駿慢條斯理地掏出手帕,擦干凈指尖的豆花殘渣,溫聲說道:“孤見先生略有憔悴,放幾天假在府內休息。”
就在郝瑾瑜慢慢緩過神,眼露期待時,劉子駿嘴唇微啟:“兩日。兩日后,請先生返宮。”
“還有沒有天理?灑家做了五日牢,最起碼也得給五天假。”
黑心資本家的本色一點兒也沒變。
劉子駿笑道:“孤處理朝政的時間尚短,朝政又雜亂,急需先生輔助。先生待孤如親子,想必舍不得孤焦頭爛額。”
郝瑾瑜:……
我若真父愛如山,定壓死你個不孝子。
劉子駿走后,慶云眉頭皺成“川”字形,一臉探究:“大人和殿下吃飯時好生奇怪……”
郝瑾瑜冷汗直冒,結結巴巴:“哪……哪里奇怪?”
慶云喜滋滋道:“殿下能說出類似視大人如父的話語,這簡直親厚到過分!殿下如此愛戴大人,我們的安全豈不是無虞?我們不用離開京城啦。”
郝瑾瑜無力吐槽:這眼力勁是怎么當上心腹的?靠賣蠢嘛-
眼睛一閉一睜,一天過去了。再一睜一閉,兩天就過去了。
郝瑾瑜猶如周一上班的打工人,滿臉寫得生無可戀的絕望。
這兩日,他用他貧瘠的戀愛情商細細思考無數次。
劉子駿一屁大的孩子,懂屁的愛情!聽到他要走,定把那份對父親的依戀錯想成了愛情。
要想離開,得先把長歪的樹苗掰直回來。
郝瑾瑜離得老遠,便聽見御書房內中氣十足的訓人聲。
禮部尚書孫佑興正向太子稟告關于先帝的國喪事宜。
劉子駿:“先帝的陪葬品及國喪規格一律削減四分之三,一應從簡。”
孫佑興皺眉道:“殿下,陪葬品皆是先帝生前擬定好的,違背先帝的旨意恐怕不妥……”
“不妥?你對孤說不妥?!”
劉子駿用力一甩,奏本咚地一聲砸在孫佑興的腳下。
“劉亦民,告訴他省下的銀子可以做什么?!”劉子駿道。
戶部尚書劉亦民不敢怠慢:“省下的七十五萬兩三千八百銀,可在南方修建一道堤壩,渝川四十八萬畝地將免受洪水之害;或在北方筑千里城墻,抵御瓦剌部的進攻,保邊境百姓安危;或抵全國官員兩月俸祿及開支,喜慶過年。”
劉子駿冷哼道:“孫卿如此敬重先皇,三個月俸祿無需領,年節禮也不必留。”
劉亦民立即回應:“謹遵殿下旨意。”
孫佑興臉色難看,艱難開口道:先帝的喪禮如此輕慢,會惹天下人非議殿下不孝……”
“大膽!孫佑興你出言不遜,污蔑君主,該當何罪!”沉默的閣老趙鐸仁突然出聲,情緒高昂。
“臣不敢,臣直言進諫,也是為殿下著想。”孫佑興道。
“孫佑興言語不遜,蔑視君臣之禮,廷杖十鞭。”劉子駿不容置疑。
“殿下饒命、殿下饒命……”孫佑興臉色煞白,他本想仗著自己是太子名義上的舅父,搏一搏國喪的規模,最起碼多加幾成銀子。
銀子越多,油水便越多。沒想到劉子駿如此不給面子!
此時,有太監稟報郝提督求見。
劉子駿如冷硬的堅冰被春風融化,嘴角微微上翹:“快請進。”
郝瑾瑜腰板筆直,步履平穩地走進來。眾人瞧見,神色變幻。
劉子駿亦瞪大了眸子:郝瑾瑜頭戴氈帽,身穿灰青色長袍,雙手揣在袖子內,穿著動作活像個小老頭。
嗯……怪可愛。
劉子駿臉上浮現笑意。
“參見殿下。”
郝瑾瑜端正地行了跪拜大禮,一板一眼道,“臣近日畏寒得緊,棉袍更暖和舒適,請殿下寬宥臣衣著不得體之罪。”
劉子駿挑了挑眉,郝瑾瑜打算做什么妖呢。
“無礙,愛卿請起。”
郝瑾瑜雙手交握于身前,微微彎腰低頭,規規矩矩地站著,語調平緩道:“李大人現在肯定明白殿下的良苦用心,臣認為這廷杖便免了吧。”
“對對對。”李佑興瘋狂點頭,“臣定按照殿下所指示籌辦喪禮。”
劉子駿擺了擺手:“都下去吧。”
李佑興感恩戴德:“謝殿下。”
眾人退下后,劉子駿朝郝瑾瑜招手:“先生過來。”
郝瑾瑜搖搖頭,拘了一禮:“于理不合,臣站著就行。”
“臣認為剛才殿下的做法有失分寸。”
郝瑾瑜說話黏黏糊糊,如同絮叨的老人家,“孫大人是殿下的二國舅,太后的親二哥,殿下怎么可以當眾脫二舅的褲子責打?眾臣面上不說,定會在心底責備殿下不尊長輩。且您這般做,亦是打太后的臉,平白惹了嫌隙。臣認為您當……”
劉子駿斟了杯茶水,起身走到郝瑾瑜面前,言笑晏晏:“先生說那么多,渴了吧。”
郝瑾瑜眼睛澄亮,老子老氣橫秋當你爹,看你還怎么喜歡。
“殿下,臣不渴!”
他沉臉道,“就算臣真渴了,您也不能為臣子端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講究的便是‘規矩’!殿下如此擾亂綱常,如何服眾?!臣以為……”
劉子駿喝了一大口茶水,臉頰鼓鼓,嘴巴嘟嘟,猛地湊到郝瑾瑜面前,嚇得郝瑾瑜后退兩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殿……殿下,你想干什么?!”郝瑾瑜驚慌失措道。
“儂不喝,鍋喂泥~”劉子駿含糊不清地說道,又向他前傾嘟嘴。
“我自己來!我自己來!”郝瑾瑜蹭地爬起身,飛也似的跑到桌前,自顧自地倒茶。因為手腳慌亂,灑得到處都是。
他端起茶水,一飲而盡,回頭道:“我喝……”
眼前一黑,唇瓣一觸即離,留下水潤的清涼。
又被親了。
“瑾瑜今日格外的可愛。”劉子駿眼尾帶笑,聲音舒朗。
郝瑾瑜:……
媽媽,我遇到大變態了!
第28章 約法三章
“殿下, 您太無禮了。古語有言發乎情止乎禮,您聽說沒?”
郝瑾瑜額頭青筋跳起,無論如何要遏制住青春少年的躁動, 不能動不動就搞偷襲。這誰受得了,心臟病都嚇出來了。
他板著臉,嚴肅道:“殿下舉止輕浮,臣看不到您對臣的絲毫尊重。”
郝瑾瑜那雙丹鳳冷眸自帶冷氣,加上有原身給大家留下的恐怖印象,相當能唬人。
劉子駿已明白郝瑾瑜的本性, 并不覺畏懼, 但怕把人惹毛, 適得其反。
于是道:“瑾瑜太可愛,孤沒忍住,孟浪了~”
這挑逗的語氣怎么回事?!
何止孟浪, 簡直是浪!浪死了!
“你好生說話,再這樣,我就走啦。不對,我干嘛來這,我現在就走。”郝瑾瑜忿忿道。
劉子駿雙手撐桌,把郝瑾瑜圍困在手臂間,來了個“桌咚”。
眉目含情, 散發著孔雀開屏的求偶氣息。
兩人靠得很近,衣袍相觸。
郝瑾瑜呼吸猛然一窒, 劉子駿的膝蓋再靠近一寸,他假太監的身份便要保不住了!
劉子駿見郝瑾瑜拼命往后仰, 嚴絲合縫遮掩的脖頸露出,雪白纖細, 青筋浮動,像雪山之巔的一抹青綠,引得人想觸摸。
“瑾瑜……”
劉子駿壓低嗓音,低沉富有磁性,帶著點繾綣意味 。
“蹭——”
眼前只留下殘影,郝瑾瑜從側邊使出一招“潘周聃”鉆了出來。
他撒腿就跑,不忘叫囂道:“辭呈,中午,你等著!”
沒跑出去兩步,被揪住后頸衣服。
衣領扣得太緊,這一拉差點噎死,郝瑾瑜直嗚嗚。
“好了,不鬧你了。”劉子駿笑道。
郝瑾瑜回頭看他,確認道:“真的?”
像兔子見到天敵似的,有那么怕嘛……
劉子駿心想,我又不會吃了你……最起碼現在不會。
“孤向你保證,未經你的允許,不會親你,不做過界的事。”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擊掌為誓。”郝瑾瑜不放心道。
劉子駿:“依你。”
兩人擊掌過后,郝瑾瑜明顯放松一些,扶正歪斜的氈帽。
“臣說句大逆不道的話……”
劉子駿挑眉:“你承認喜歡孤?”
郝瑾瑜咬牙:“言語輕薄,也不行。”
“孤只是在稱述事實。”
“辭呈……”郝瑾瑜道。
劉子駿無奈:“依你。”
郝瑾瑜得了保證,安心不少。
再接再厲道:“殿下年紀尚幼,未經人事,誤把臣對您的關愛之情當成了愛情。這男女感情不是這樣的……”
劉子駿反問道:“那是什么樣的?先生曾有過?”
郝瑾瑜一下子被問住。他一基佬,男女怎么談情說愛,還真不知道。就算男男,他也沒搞過啊。
淚目,社畜沒有愛情。
“總之,不是這樣的!”郝瑾瑜斬釘截鐵道。
“原來先生便是這樣教學生的,未免太糊弄了吧。”
劉子駿忍俊不禁,略帶挑釁道,“哦~孤忘了,先生是太監,恐怕也不知何為情愛。”
郝瑾瑜:……怎么還帶人身攻擊的。
劉子駿低頭淺笑,“沒準還得孤以后教導先生。”
眼見郝瑾瑜又要炸毛,劉子駿轉移話題道:“先生,您剛才喝茶時,不小心把奏本打濕了。”
桌面攤開的奏折有七八本,被茶水湮濕,字跡模糊。
郝瑾瑜眨眨眼,心想這也不能怪他。誰要劉子駿老耍弄他。
劉子駿拿起其中一本,放到郝瑾瑜手上:“這長篇累牘的折子,孤看得實在頭疼,先生翻譯給孤聽吧。”
郝瑾瑜接過一瞧,是一篇歌功頌德的駢文。辭藻華麗,韻律工整。這種文體發展到現在,過于卑靡浮艷。
但是先帝喜歡,所以一些無事可干的文官就很擅長寫。再者,劉子駿也很喜歡這種浮華的文字。
估計有文官打探到喜好,特意寫了一篇贊揚他賑災功績的文章,還在文里說應當要天下文人一同贊揚于民間,為太子登基造勢。
郝瑾瑜把文章的內容大體復述一遍。好奇問道:“你不一直很喜歡駢文嗎?”
劉子駿咧了咧嘴角:“孤現在喜歡言簡意賅的文章,正如喜歡的人一樣。”
郝瑾瑜耳朵一熱,又開始了。浪死他算了!手有點癢,想打人。
“這些東西每日只會干些花里胡哨的無用之物,討巧獻媚。”
劉子駿轉回正題,冷道:“寫這篇文章的官員杖責三十,貶為庶民,永不錄用。”
郝瑾瑜不贊同地皺了皺眉:“你這處罰未免太過嚴厲。這人并未犯太大的過錯,先帝朝堂的風氣一直如此,你一上來就施以重刑,會令百官心寒,很可能增強三皇子的勢力。
再者,他所言的也并全無道理。新帝登基,做一些宣傳,增強百姓對你的期待也很重要。”
郝瑾瑜身為廣告人,深知營銷的重要性。
不然歷代歷朝的皇帝何必大費周章地給自己編造神話背景。“劉邦斬白蛇,赤帝殺白帝”不就是這個道理。
“何許如此?孤做得好,百姓自然愛戴。當年武皇先祖立國,從不遮掩自己的庶民佃戶身份。我大梁王朝的皇帝便當如此,行端坐正,貨真價實。”
劉子駿繼續道,“孤最厭煩阿諛奉承的社稷蠹蟲!”
郝瑾瑜無奈嘆口氣,直言說服道:“殿下能與武皇比嗎?”
“怎么不能!”劉子駿不滿嘟囔。
老子本來就是武皇。
郝瑾瑜:“武皇打江山花了十余年,救萬民于水火,是開國帝皇,是開元之始。他的功績擺在那里,無人能不信服。
恕臣直言,如今的大梁朝外有強敵瓦剌虎視眈眈,內里百姓民不聊生,大廈將傾。
百姓對大梁皇室信任危矣,而您又沒有多大的功績,若不使些手段給予百姓希望,他們也許熬不過這個寒冬,便要揭竿而起了。到時,您只是下一個武皇的奠基石罷了……”
“你這話說得也太難聽了。”
劉子駿撇嘴道,“之前還各種夸孤雄才大略呢。”
“呵呵。”
郝瑾瑜翻了個白眼。之前就是舔得太過,才把你這棵小苗苗掰彎。
“臣認為這人說得雖然有理,要天下學子作詩寫賦贊揚,只會適得其反。
不如找人編些話本故事,亦或者編成通俗易懂的順口溜更容易廣泛傳播,被人銘記。”郝瑾瑜擦了擦額角的汗,繼續說道。
劉子駿:“就依你所言。”
“這件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也頗需費些心力。臣暫時沒想好找誰合適。”
郝瑾瑜深知,一句好的slogan需要幾百上千次的思考,一點也并不容易。
劉子駿看他皺著眉頭,汗珠沁出鼻頭,笑問道:“你不熱嗎?”
御書房內生著旺盛的炭火,宛若春天。郝瑾瑜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不熱才怪呢。
他扶了扶好似火爐的氈帽,面如老僧:“臣,不熱!”
劉子駿好笑地摁住他的氈帽,郝瑾瑜立刻像跳腳的貓,護住氈帽,睜圓眼睛:“你說過未經我的允許,不能擅自動我!”
“孤說的是未經你的允許,不做過界之事。難道在先生眼里,脫頂帽子也算過界……”
劉子駿促狹地笑道,“那先生的想法也太……嘖。”
這一聲“嘖”字,把“思想是骯臟的,看什么也是臟的”這句話表現得淋漓盡致,且無限嘲笑。
郝瑾瑜:好生氣,但反駁好像顯得自己真那什么似的。
就他媽兩個字“吃癟”。
在郝瑾瑜想到腦子冒煙,該如何反駁對方,腦袋突然一涼,瞬間舒爽。
劉子駿把氈帽給摘了,繼續道:“束才。”
門外侍奉的束才應聲推開門,瞧見殿下和郝大人近得離譜,郝大人更是“含羞帶怯,臉頰嫣紅,香汗淋漓”。
郝大人的情態簡直與《嬌小姐夜會情郎》話本里,兩人私會纏綿時的描述一般無二。
這這這……他果然猜得沒錯。殿下和郝大人確實有不倫之戀!
“殿下有何吩咐?”束才不敢再看,小聲問道。
“叫人去賜卿宮,取郝大人的外衣來。”劉子駿道。
束才幾不可聞地嘶一聲。
前菜已經吃完了,這是打算享用正餐呢。
“奴才遵旨。”束才屁顛顛走了,背影散發著幾分快活的氣息。
“何必麻煩束公公,臣自個兒去一趟。”郝瑾瑜眼巴巴道。
“你且坐下,我們好好聊聊這官員的人選。”
劉子駿不容分說地推郝瑾瑜坐定,自個卻沒事人似的站著,繼續說道:“陸明遠如何?天下學子之師,文采定然斐然動人。”
“不合適吧。”郝瑾瑜道。
劉子駿冷笑道:“有何不合適?孤認準了他來做這件事,還要他多編幾個版本的話本,看看如何生動多彩。
孤要他把你也寫進去。他不是打過你,孤便要他把你挪用私庫銀子的英雄事跡寫得感天動地,孤要他為你歌功頌德,為你寫唱贊歌。”
郝瑾瑜:他曾當眾打陸明遠的臉,但劉子駿現在的做法堪稱打臉plus。
太狠了,果然是小心眼子星人。
嗯……他怎么心里有點小高興呢?
郝瑾瑜想,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和劉子駿相處久了,也缺德了。
第29章 話本
大梁朝新帝登基, 第二年有特許恩科取士的習慣。
這是陸明遠的強項,他對此十分上心。新皇對那狗閹官寵愛有加,他得罪了閹官, 必須盡快取得新皇的諒解,方能保住內閣大學士的位置。
陸明遠手持奏本,前往御書房覲見,正巧遇見束才公公手捧赤色蟒服袍往御書房走。
這蟒服袍格外熟悉,分明就是狗閹人的御賜官服。
陸明遠內心驚詫,面帶和善地問道:“束總管, 臣有事稟告殿下, 勞煩通傳。”
束才向對方甩了個不懂事的眼神。
殿下和郝大人還沒開始呢……陸明遠真會挑時間。
陸明遠古板迂腐, 最是清高,很瞧不起宦官。郝大人權勢隆盛,太監們的地位跟著水漲船高, 官員們對公公都很敬重,哪怕束才之前只是東宮的打掃太監。
兩年前,陸明遠考驗太子功課。他打掃落葉,不小心撞到了陸明遠,叩地求饒。
對方高高在上,眼神鄙夷仿佛在看垃圾,朝他的頭頂吐了一口粘稠腥臭的老痰。
憑什么不把他當人看?太監也是人啊!他也是有爹生有娘養的人!
束才憤怒到極點, 把這份恥辱深刻在心底。
然而,陸明遠早已不記得他了。
如今面對東宮總管太監, 畢恭畢敬,神情慈祥, 哪還有半分高傲。
可笑!
束才內心冷哧,表面笑語盈盈道:“殿下正忙著呢, 奴才好意奉勸閣老不要通傳,再等上個把時辰為好。”
陸明遠瞥了眼蟒服,皺眉道:“殿下是否正與郝大人商量重要事情,為何要換衣?”
“閣老年紀大了,眼神不好,奴才可以理解。有些事,我等莫要多問的好。”
束才朝陸明遠眨了眨眼,神情曖昧。
陸明遠活那么大歲數,哪能不明白,頓時怒火中傷,憤憤難平道:“殿下新孝,竟與閹人行敦倫之事!淫.穢至極!天理不容!身為臣子,必須勸殿下懸崖勒馬!”
說罷便要往門沖去。
束才伸出一腳,陸明遠蹌倒在地,額頭磕在青磚,鼓起好大一個包。
“陸大人,你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足以千刀萬剮!”
束才陰狠地瞪他一眼,“奴才奉勸大人好自為之,莫要老來落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陸明遠望著束才離去的背影,內心悲愴不已,又害怕得身體瑟縮,竟流出兩行熱淚。
束才進了殿門,將蟒袍呈上。
劉子駿笑吟吟道:“先生扣子系得一絲不茍,不好解啊,需要孤幫忙嗎?”
郝瑾瑜惱怒地拽過蟒袍,前往屏風內換衣。
束才低聲道:“殿下,陸閣老求見。他看見蟒服,言語無狀,奴才派人將他攔下了。
殿下要陸老回去,還是請個太醫看看?”
隔著屏風,劉子駿能夠看到郝瑾瑜朦朧的身影。腰肢伸展,臀部挺翹。
他手托下巴,眼睛都不眨,漫不經心地問道:“怎么個言語無狀法?”
“那話語太難聽,奴才怕污了殿下的耳。”束才小聲道。
劉子駿無所謂道:“你說,孤恕你無罪。”
束才幾乎附在劉子駿耳邊,聲音極小:“他瞧見奴才端著郝大人的蟒袍,便心生齷齪,大罵郝大人妖邪媚主,罵殿下……先帝新喪,卻與閹人白日宣淫,污穢至極……”
郝瑾瑜蹲下身整理褲腳,飽滿挺圓的臀部,微微勾起的細腰,看得劉子駿眼神發熱。
宣淫啊,真是個好詞呢。
他喉結滑動,嘴角帶笑:“陸明遠人老了,沒想到眼神倒是毒辣。”
束才內心驚濤拍浪,實錘了。殿下果然和郝大人兩情相悅,互相愛慕。
兩人雖為男子,一高大威嚴,一纖細冷傲,真真十足登對。這不比他看過的話本來得精彩?!
能要太子心悅之,郝大人以后便是他束才最欽佩之人!
“宣陸明遠覲見。”
劉子駿抿了口茶水,瞇眼道。
郝瑾瑜前面的都沒聽見,倒是聽到最后一句。
他的腳步頓了一下,道:“殿下,臣想隔著屏風,回避一下陸大人,省得尷尬哦。”
劉子駿宣見陸明遠,定要說宣傳話本的事。
他若在場,陸明遠羞愧太過,萬一拒絕了呢。豈不是沒好戲看?
不如躲在后面偷偷聽,這小老頭的反應肯定很好玩。
郝瑾瑜有那么點子缺德在身上。
那語調的歡快,劉子駿聽得十分清晰。
他勾了勾唇,寵溺道:“屏風后面有床榻,坐那聽,別累著。”
陸明遠進來,行完禮,環顧四周不見郝瑾瑜身影,內心驚訝不已。
未等他細想,劉子駿問道:“陸卿有何事要稟告?”
陸明遠恭敬道:“明年雖然沒有三年一度的科舉,按照新帝登基慣例,殿下應特赦恩科,選拔人才。
離春闈雖有些日子,但今年南方大旱,各地舉子進京困難,臣認為當早早布局籌劃,保障恩科順利進行。”
劉子駿頷首:“卿所言極是。”
他亦有這打算。朝堂陳舊腐朽之氣濃重,官員的身家背景盤根糾結,寒門子弟鮮少有出頭者。
而這一切,陸明遠脫不了干系。
劉子駿翻閱過歷年中第卷宗,在陸明遠任主考官的許多年里,寒門取士者寥寥無幾。
錄取者莫不是世家大族子弟,便是地方豪紳。其門閥階級觀念極為濃重,根本不是好的主考官,也不適宜當重臣。
陸明遠:“臣多年負責恩科,有經驗……”
“奏本,孤會看。此事再議,孤還有更緊急的事需要你來做。”
劉子駿打斷他的話,說道:“大梁內憂外患,百姓與朝廷心不齊。孤即將登基,當樹立‘君愛民民擁君’的典范。
孤想編寫話本和順口溜,把孤與南地百姓共抗災的故事廣為流傳。朝堂擅筆墨者眾多,唯有卿之文采讓孤最為敬佩。”
陸明遠被架著這么一夸贊,頗有些揚眉吐氣,立刻應聲道:“老臣定不辜負殿下重托。”
屏風內,郝瑾瑜坐于床邊,搖晃著雙腿,好笑地搖了搖頭。
劉子駿當真半點君子風范沒有,拉得下臉糊弄人心。
“這事情要寫得跌宕起伏,喜聞樂見,有始有終,富有帝王色彩。”
劉子駿拋出要求,誘導道:“陸卿以為從何處寫起比較合適?”
陸明遠略一沉思道:“當從殿下不顧危險,主動請纓南下賑災,拍賣籌款又得武皇天佑開始寫起。既彰顯殿下的為民之心,又帶有武皇神降,定能吸引閱讀。”
“大人說得正合孤的心意。”
劉子駿微微一笑,“既寫武皇天佑,自然要把這件事反轉精彩的后續寫進去……你明白嗎?”
陸明遠為官多年,瞬間了然:二皇子污蔑殿下偷二十萬兩銀子冒充武皇天佑之事,一定要大寫特寫,要把二皇子塑造得尤為卑劣。殿下要提升自己名望的同時,貶低二皇子的形象。
“二皇子所作所為,臣定如實描述。”
劉子駿道:“孤的先生在此事件中受了莫大的委屈,還曾被陸卿冤枉鞭笞。當然啦,陸卿秉公辦事,孤亦不能苛責。但這份委屈……”
陸明遠的臉色尤為調色盤,青紅白綠,難堪到極點。
殿下的意思:他不僅要寫書贊頌狗閹官的大義,還要在書里把自己塑造成是非不分的大惡人,還要寫出羞愧懺悔之意。
他要么成為百姓唾棄的昏官,要么在現實里被“苛責”,生死難料。
殿下哪里是讓他寫書?殿下分明是擺了兩種死亡方式,讓他選一個來謝罪。
陸明遠久久不能回答。
劉子駿聲音一揚,冷道:“話本傳播得好,你便是大功一件,想好了嗎?”
民間的庸俗讀物算不得文學,沒有官員會相信。
正史!正史才能萬世流傳。沒錯,他在正史中依然名滿清譽。
陸明遠以后世名聲說服了自己,相信自己虛構的美好未來。
“臣定不辱使命。”
陸明遠臉色灰敗,仿佛斷了氣的人,毫無生機。
接下來無論劉子駿說什么,陸明遠只會木訥地附和。
劉子駿講了出發時,郝瑾瑜送上的大氅,迎著清晨的初陽,跪在自己面前;講了他們騎馬時的趣事;講了郝瑾瑜不顧個人危險,救助小姑娘的情形;講了郝瑾瑜日夜幫助協調款項,沒有絲毫抱怨;講了他干冒殺頭的罪,一人承擔挪用先帝私庫的擔當;講了他日夜守護于他的身旁,共同度過鼠疫難關……
陸明遠從劉子駿的口吻中,看到了一個絕對不是郝瑾瑜的郝瑾瑜。
有情有義,善良可靠,甚至有點可愛。
他不相信這是真的。他認為自個小瞧了郝瑾瑜的心機,成功蒙騙了殿下,獲取殿下的信任和真心。
這個閹人是是先帝的儈子手,是先帝的殘留勢力。新帝登基,舍棄郝瑾瑜才是最有利于穩固皇權的選擇。
他小瞧了閹人,更小瞧了殿下對閹人的心。
陸明遠想:一步踏錯,彌補起來便是鈍刀割肉般煎熬。
不過,他絕不恥于閹人為伍,哪怕形勢所迫。他的品德始終是高尚的。
說了大半時辰,劉子駿意猶未盡地結束,擺手要陸明遠離開。
陸明遠恭敬地退了出去,在合上門的剎那,看見一抹赤紅的身影從屏風內緩步走來。
剎那間,所有的自尊被踩在了腳下,狠狠踐踏。
陸明遠離開的身影彎曲成弧形,佝僂而踉蹌-
郝瑾瑜坐在床邊,聽著劉子駿講述他們之間的過往,如在腦海里放映了一部電影。
暖暖的熱流充盈起內心,漲漲的,熱熱的、酸澀甜蜜的。
他和劉子駿,好像真的在慢慢相愛。
第30章 冷
劉子駿這個黑心老板絕不放過可憐打工人。
他在書桌旁邊又擺了張椅子, 遇到言語晦澀、字數又多的奏本,便丟給郝瑾瑜,翻譯給他聽, 活像半個文盲。
郝瑾瑜起初還認認真真辦事。無奈看著一堆沒有標點符號的文言文,實在枯燥又費腦。
沒過多久,就趴在桌面睡覺了。
劉子駿從繁雜的公文抬起頭,入目便是壓出圓鼓鼓弧度的臉頰。
眼神細細巡過每一寸肌膚,劉子駿抬起筆朝臉上畫去。
“殿下該用午膳了。”
束才催促道。
午膳!
郝瑾瑜耳朵動了動,瞬間清醒, 星星眼問道:“吃什么啊?”
束才瞧見他的臉, 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對不起大人。”他連忙道歉道。
郝瑾瑜額頭頂著兩朵依偎的墨小花朵, 一臉懵逼。
束才指了指自己的臉,暗示他。
糟糕,留口水了!
郝瑾瑜抬手擦拭嘴角, 干干的,沒有啊。
一系列的舉動,呆得可愛。
始作俑者在旁邊低頭忍笑,抖成了篩子。
束才小心地看了眼太子,比口型道:“有墨跡。”
郝瑾瑜發現劉子駿在偷笑,霎時領悟。
甘霖娘!幼不幼稚!
說時遲那時快,郝瑾瑜抄起筆在劉子駿臉上, 從左到右來了一道,恰好劃過鼻頭, 好似拱了一筆子灰的小狗。
劉子駿的眼神逐漸冰冷,嚴酷狠厲。
郝瑾瑜咯噔了下, 劉子駿再怎么說也是天子,怎么能容許他人隨便戲弄……他睡的過了頭。
“你把孤的臉弄臟了, 你要給孤洗臉。”劉子駿嚴肅且認真。
郝瑾瑜:……是他想多了。
“你還把我的臉弄臟了呢。”郝瑾瑜反駁道。
劉子駿眉毛一挑,沖他眨眨右眼:“愿意替你效勞。”
wink是什么鬼……
“我拒絕!”就算沖他撒嬌,他也絕不退讓半分。
半刻鐘后。
纖細白玉似的手用香胰皂打出泡沫,貼在劉子駿的雙頰揉動。
郝瑾瑜呼吸略顯局促。盡在咫尺的距離,劉子駿又目不轉睛盯著他,郝瑾瑜羞得眼睛不知該看往何處。
手下養尊處優養出的臉頰清透白皙,沒有毛孔,細膩軟綿彈滑,如同嬰兒的肌膚。
任誰也想不到肌膚的主人是如此強勢冷峻。
郝瑾瑜胡亂地揉搓幾把,速速抽離:“好了。”
劉子駿一把鉗住退卻的手腕,大手借著泡沫的順滑,拇指從虎口挑進手心,輕輕摩挲。
手心傳來的癢意直達心底,郝瑾瑜呼吸更重了。
他感覺自己好像成了劉子駿放在手里把玩的小貓,逃不開躲不掉,抓撓成了不痛不癢的撒嬌。
“沒洗干凈。”劉子駿低聲道。
捏住他的手從額頭輕撫過眉心,又順著高挺的鼻梁往下走,最后落在嘴角。
劉子駿側頭,蜻蜓點水地輕吻郝瑾瑜的指尖,紅唇沾了白色泡沫,嬌艷誘惑。
郝瑾瑜心臟被猛然擊中,心跳紊亂得快要跳出胸膛。
妖精吧,這才是真正的妖精!
“瑾瑜曾經這樣摸過我嗎?”劉子駿低聲問道。
“什么叫……摸,是洗臉,洗臉!”郝瑾瑜紅著臉糾正。
“沒摸過啊?”劉子駿尾音上挑,一波三折震得他的心跳也跟著顫成波浪線。
不能再這樣!不能再這樣被迷惑下去。
郝瑾瑜扯出挑釁的笑意:“摸過啊,怎么沒摸過。你十一歲被蛇嚇到,哭鼻子扎進我懷里,我抱著你哄了老半天,摸過你的頭。”
小屁孩,老子當過你爹!
劉子駿面色果然一僵,拉住他的手往頭頂一放,大手掌結結實實摁住,道:“現在你也要摸我的頭!”
“臥槽——都是泡沫。”郝瑾瑜無語道。
“你不僅要摸我的頭,還要幫我洗頭。你沒有幫我洗過頭吧?”
郝瑾瑜大無語地搖了搖頭。
洗臉摸頭又洗頭,伺候兒子呢。
這小子果然有嚴重的戀父情結!
這話甚合劉子駿的心意。
他雖然知道郝瑾瑜只有記憶,并沒有和原身太子接觸過。但該死的,他有記憶!
郝瑾瑜就該和他一樣,記憶中只有一個人才對,而不是兩個劉子駿。
在劉子駿強硬的態度下,郝瑾瑜不得不卷起袖口,替他洗頭。
使勁地擺弄著劉子駿的頭發,柔軟的,乖順的,孩子氣的……嗯……頭發。
郝瑾瑜輕輕晃動腦袋,甩掉這些亂七八糟的柔軟心動。
暗道,咱萬歲頭上動土,獨一份的牛逼。
洗罷頭,又替劉子駿擦干。
這么折騰一番,郝瑾瑜手臂累得發酸,肚子也餓得難受,坐在凳子上發懵,再升不起半點迤邐心思。
劉子駿:“要梳頭……你沒幫我梳過頭吧?”
“梳你個鬼!”
郝瑾瑜終于火了,猛踹劉子駿的椅子腳,撒腿就跑。
劉子駿不顧寒冷和禮儀,披散著半干的長發,猶如跟在主人身后亦步亦趨的狗子,笑著逗弄。
“不梳就不梳嘛……怎么還罵人呢。外面寒涼,你穿得少,我們還是回去吧。你臉上的墨跡,我還沒幫你洗呢……頂著這樣一張臉,被人瞧見有損你九千歲的威嚴,對不對?”
“不用,老子自己洗。約法三章,懂?”郝瑾瑜不耐煩地說道。
劉子駿:“我這是禮尚往來,怎么算過界呢?”
“那你告訴我,什么叫過界,什么叫他媽的過節。”郝瑾瑜咬牙切齒道。
薛定諤的過界唄。只有太子殿下認可的過界行為,才叫過界。
他算是看出來,劉子駿只嘴上說得好,實際可勁占他的便宜。就他娘的是個無賴。
劉子駿被郝瑾瑜震怒的口吻嚇到,低聲哄道:“真生氣啦……”
郝瑾瑜見他緊跟不舍,心想,去你的。
一腳踩在劉子駿的靴子,趁他吃痛之際,撒丫子飛跑。
路上的侍從們見到了都得贊一聲郝大人深藏不露,輕功了得。
慶幸賜卿宮距離御書房不到一里地,看見他這副尊容的人不算多。
郝瑾瑜回到宮內,打了清水,認真把臉洗干凈。
清冷的水逐漸要他的頭腦冷靜下來,繼而后怕不已。
他怎么就對劉子駿又罵又打了呢?那可是儲君啊。
肯定是低血糖犯了,餓昏了頭。
郝瑾瑜高聲道:“來人,拿飴糖來。”
推門而入的人令郝瑾瑜大吃一驚:“慶霧?!”
慶霧見郝瑾瑜臉色煞白(冷水洗臉凍的),快步走到面前,從懷中掏出油紙包好的飴糖,遞到郝瑾瑜手邊。
“大人,先吃糖。”
郝瑾瑜拿過飴糖,放入口中咀嚼。
“你有什么重要的事稟報嗎?”
慶霧見他都是晚上,還是頭次白天就來找他。
慶霧的榆木臉難得顯出情緒,略帶怒氣道:“陸明遠一路罵罵咧咧地走,說大人魅惑儲君,各種難聽的話不堪入目。”
郝瑾瑜一下被糖噎住,輕咳兩聲。他可太冤枉了,到底誰在魅惑誰……
“屬下明白,陸明遠一家明日必暴斃而亡,查不出任何的痕跡。”慶霧眼內殺氣一閃而過,堅定道。
“不用!”
郝瑾瑜立刻出聲制止,有些不放心地問道,“可有他人聽見?”
慶霧:“這倒沒有。一旦遇到人,陸明遠便會住嘴。”
郝瑾瑜擺擺手:“不用管他。”
“大人您一向最厭惡他人背后嚼您舌根,一旦發現,斷手斷腳都算是輕的。”
慶霧狐疑道,“大人,您有些不一樣了。”
郝瑾瑜微微一僵,故作輕松道:“如今新皇未登基,對灑家多有防備,吾等行事要小心低調。”
“大人說得有理。還有一事……屬下為暗衛首領,日常負責保護先帝的安全,如今先帝死了。
昨日,太子召見我及負責保護皇上的二十位暗衛,派人將我們分別置于不同的房間,同時進行訊問。
詢問我們的身家背景、日常生活,并要我們敘述某日值班的詳情……太子在用各種手段,尋找破綻,揪出我們的人。”
郝瑾瑜腦海“嗡”一聲響,極為刺耳。
劉子駿拒絕了他的暗衛名單,然后翌日就開始抽絲剝繭要查出他的人,今日便面色如常地與他逗趣調戲……
他怎么能做到問心無愧與他調情?!
太可怕了!
郝瑾瑜內心那點歡愉的火苗熄滅了。
劉子駿這樣的人,他毫不懷疑,上一秒在甜言蜜語,下一秒便能擰斷他的脖頸。
他渾身微微發抖。
“大人,您怎么了?”慶霧焦急道。
“冷。”
慶霧四下望去,入眼望不見任何的衣裳。猶豫片刻,脫下外袍,小心翼翼地為郝瑾瑜披上。
以前他是皇帝暗衛,不可能和郝瑾瑜有任何的關系。但是現在不同了,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郝瑾瑜的身邊,關心他,侍奉他。
“大人,暗衛雖有一人暴露了身份,卻已被我悄然無聲地處理掉,找不到尸體。太子想全部揪出我們的人,也沒那么容易。”
慶霧嘆息道,“先帝駕崩,按照規矩,我們無法再擔任新帝暗衛。太子以此為由,把我們調入了侍衛隊,變成明面上的人。屬下還有三名暗衛,被安排進賜卿宮,護衛您的安全。”
郝瑾瑜吞了吞唾沫。
何必如此大費周折?劉子駿若想要他的暗衛名單,他愿意雙手奉上,只要肯放他離開。
“若還有人被抓,不要再殺他們了。你這樣做,無異于挑釁。”
郝瑾瑜臉色晦暗,不能再死人!
慶霧:“可是,若真被太子一步步剝絲抽繭地找到所有人,您會有生命危險。”
暗衛情報系統不只有暗衛的人,還有深藏于各宮的侍女太監們。他們在皇宮編織了一層密密麻麻的網,郝瑾瑜便是結網的蜘蛛,任何人都可以是他的獵物。
就算太子想要動郝瑾瑜,也要掂量掂量在郝瑾瑜死之后,他能否逃得過暗殺。
這是郝瑾瑜博弈的底牌。
有了這張底牌,郝瑾瑜甚至能悄無聲息地搞死太子,扶持四皇子登基,仍舊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九千歲”。
“我知道,我要好好想想。”
郝瑾瑜脫下外袍,還給慶霧,柔聲道:“既已成為太陽之下的人,你也好好享受明媚的陽光,放輕松些,不要每日擺著一張臭臉。”
慶霧握緊衣袍,垂眉應是。他一直有陽光為伴,郝瑾瑜便是他的太陽。
房間內只剩下郝瑾瑜。
他體力不支地跌坐,雙手摁住酸澀微痛的胸膛。
該死的!他剛才對劉子駿又打又罵,非死得五馬分尸不可。
許久后,他站起身前往后院,打算繼續替自己挖墳。
望著平整如境的地面,遍尋不到一處坑洼。
郝瑾瑜放聲大罵:“是誰?!是他娘的誰平了老子的墳?!老子要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