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眼里的仇恨
出租車開很慢, 但金丞還是覺得開太快了。
“嘿,今兒這場雪真突然,一下子就下來了, 全市都堵車!彼緳C師傅抱怨著,打開了暖風。
“沒事, 您慢慢開,我們不著急。”江言現在干什么都心情很好。
“那我就慢慢兒開了啊, 咱們今天肯定快不了!彼緳C倒是完全看開了,安全第一。
金丞只希望再慢再慢, 環路堵得沒法看, 幾乎動都不帶動了。江言的手機一直在響, 看了幾眼之后他說:“咱們肯定是趕不上開場, 有幾個道館已經開始比試了。”
“好!苯鹭┻o江言的手。他兜里的手機也在震動,大師姐和二師姐一定在催他。
“沒關系,讓他們先熱熱場子, 我們肯定是最后的滿堂彩!苯砸詾樗呛ε拢謩竦溃澳銊e怕, 我肯定能贏!
“要健康完賽才行, 輸贏……不那么重要, 你別出事!苯鹭┒疾桓蚁嘈胚@句話是自己說出來的,他曾經不是這樣的人啊, 為了贏, 為了上場, 他都能將生死置之度外。但是換了另外一個人,換成江言,他就怕他出事。
江言拍拍他的手背, 再勸:“跆拳道現在有這么多規則呢,出不了什么事。對了,付青云剛才給我發了信息,他也會去!
“好啊,國訓隊解散之后我都不知道他回哪兒去了!苯鹭┫肫鹱约簭母肚嘣剖掷飺尩男∑そ,忽然很想問一件事,“你和他……為什么現在不好了?”
江言也沒料到他會問,但還是說了:“我和他認識很早,像師兄弟,但不是。之前我們關系也很不錯,有什么事都互相幫忙,直到……那年他因為我師父總是不收他當徒弟,負氣離開了詠夏道館,去了省隊!
“就因為他的離開?”金丞不相信,江言不是度量這么小的人。
果真江言搖頭:“如果他只是離開,我只會祝福他。你也有師父,應該懂得收徒不止是看實力,更重要的是投緣,沒有這個緣分肯定不成。他確實很出色很優秀,但我師父還是收了祝白白,這一點就讓他埋怨上了。他離開詠夏道館之后,在別人面前說了一些我師父不好的話!
金丞咬了下后槽牙。
“我沒有父親,師父在我成長當中承擔了父親的角色,和我媽一起養大了我。這就是我的底線,我的雷區,他否認了花詠夏的意義也否認了我們道館的念,從那天開始,我就不會再把他當成自己人了,只是見面還能說上兩句話的外人!苯詮膩頉]和付青云說過為什么他們不再親熱,因為他也覺得很沒有必要,現在他轉而又說,“其實……有時候我覺得你倒像我師弟!
金丞笑了一下,是一瞬即逝的苦笑。他能想象到當年的付青云是什么態度,十五六歲最驕傲的時候,長期得不到花詠夏的認可,他或許并不是真恨上了花詠夏,畢竟那是他的啟蒙老師,而是一股從未發泄過的情緒。他埋怨花詠夏有眼無珠,他拼命要打破花詠夏給他的魔咒,所以急忙驗證自己羽翼豐滿,已經能夠獨當一面。
但在江言眼中,這就是不可饒恕的錯誤。那自己怎么辦?
“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次,我就覺得你應該是我們道館里的孩子。我一直都只有祝白白一個師弟,可是有兩個師妹,我就覺得自己少點什么!苯栽噲D給自己的師妹師弟數量平衡一下。雖然現在師父年齡大了,不一定會收徒,但說不定呢,江言就是覺得金丞應該是他師弟。
聯盟賽并沒有選擇詠夏道館也沒有選擇合正,而是將地點定在了南三環的一家室內館。首體大靠近北五環,去南三環簡直就是穿了半個北京城,一路環路又天降大雪,路面濕滑。
環路上追尾的還多,有幾段路完全不帶動的。
祝白白剛剛結束了一場友誼賽,在同量級選手里他還是一馬當先。今天他穿的還是首體大的道服,可是黑帶換成了自家的。眼瞧著馬上要到最后最后了,大師兄居然還沒到。
“怎么還沒來?”陶含黛著急了。
女生都打完了,男生已經接近尾聲,結果重量級的沒到。花詠夏倒是不著急:“今天下大雪嘛,不著急,不著急!
“就是,不著急,著急也沒用!苯轨`已經想開了,和坐在旁邊的周木蘭是一個想法。倆孩子好好的就成,性別已經不重要了。特別是他倆這回分手,江言每天都跟個阿飄一樣晃悠,眼睛來不來就蓄滿了淚水,可把她倆嚇得夠嗆。小年輕的愛情就讓他倆去頭疼,大人不插手才是最好的。
“您就是太不著急了。”陶晴綠把暖寶寶塞師父懷里,但是沒辦法,師父的性格就是自由散漫。面前是正方形的室內場地,坐在對面看臺2層的那家就是葉合正。王清清和顧夢瑤分別坐在他兩側,虎視眈眈。
方才雙方女孩子已經打完了,有輸有贏,勢不兩立。場上所有人都能看出兩家不可能和諧相處。
葉合正時不時看一眼手表:“清清,你聯系你師弟了嗎?他到哪兒了?”
“說在路上了。”王清清回答,面對陶家姐妹時,她仍舊保持著三局兩勝的傲氣。
不止是他們到了,白洋和陶文昌也到了,兩人坐在普通看臺上。昨天江言給他們發了請帖,請他們來看比賽表演,他倆看外頭下雪就一大早坐地鐵來了,結果江言到現在都沒出現。
這可真夠行的啊。陶文昌好奇地問:“江言怎么說的,他今天比賽。俊
“嗯,他就說這么多!卑籽笫翘邔I,對于國內武術圈的事情不太清楚,但剛才看完了品勢和特技表演,又看完了十幾場對戰,現場已經很清晰了,今天是花家和葉家之爭。正說著,陶文昌指向正門:“來了!”
白洋看過去,江言怎么還帶著金丞來了?這倆大迷糊,是不是把時間給搞錯了!
江言和金丞遲遲趕來,羽絨服上都是雪花,冒著寒氣似的沖進來。他們的到來引起了一陣騷動,兩人身上一模一樣的首體大白色羽絨服很是矚目,引得議論紛紛。各個道館的負責人也在左顧右盼。
你家的孩子?
不是,你家的?
也不是,到底是比賽的還是觀賽的?
江言看到師父和師妹師弟們,先是揮了揮手,這也是他頭一次在正式場合里曝光身份。這一下那些道館負責人都怔了怔,花詠夏家里的?他家的孩子啊……哦,對對對,是這么回事,花詠夏還有一個愛徒呢,是他的大徒弟。
“那就是我師父!苯孕χ剡^頭給金丞做介紹,“走,咱們過去打個招呼!然后我就去換道服了!”
他想要拉金丞的手,卻沒有拉動。金丞目光直直地看著花詠夏,很清瘦的一個人,有些眼熟,但是卻沒有走過去。
“走啊。”江言還催了催。
他以為金丞是不好意思,畢竟當著這么多人呢。但是他想破了腦袋也絕對沒想到金丞搖了頭,在最后一步時轉了身。他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走,和自己背道而馳,那個裝著他道服的雙肩背包沖向江言,像是給了他最后的答案。
江言臉上的笑容在消失。
“師弟!這邊!”顧夢瑤站了起來,聲音高昂地喊著。
不大的室內館鴉雀無聲,只剩下金丞朝著右側看臺走動的腳步,一聲,一聲,踩雪一般踩在每個人的心跳上。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是白洋,他倒吸一口涼氣,用胳膊肘戳了下陶文昌。
陶文昌不可置信地看向白洋,用眼神問,真的假的?
白洋只能點頭,那邊是葉合正的徒弟,她叫金丞師弟!
顧夢瑤順著樓梯跑下來,一把拉住師弟的手腕。也是直到方才她才知道江言居然是花家的人,這可太不對勁了啊。
“快快快,換衣服去吧!鳖檳衄庮櫜簧蠁査麄z為什么一起來,但還是勸了勸,“真沒想到江言那小子藏那么深。沒事,你倆訓練的時候也對打過,不怕!
金丞不敢回頭,只想狠狠地揍自己一頓,如果一開始就說了結果不會這樣。江言是不是恨死自己了?金丞也恨,恨本身懦弱的性格、逃避拖延的習慣,讓江言一腔熱血撲了個空,兩人再見面就要對立。
江言一直都沒動。
從顧夢瑤站起來的那一秒,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跆拳道雖然是冷門項目,但全國、全北京也有那么多人在練呢,登記在冊的職業運動員不在少數。只是自己偏偏遇上了最不能遇上的人,從5歲就遇上了。金丞根本就沒想過和自己坦白,他早就知曉一切,結果就看著自己一頭熱。
什么見師父、什么租房子,金丞他只是許諾了一個根本不可能實現的謊言,從來沒計劃過他們的未來!
震驚之余,江言連悲傷的情緒都不存在了。他默默地回頭,看向了花詠夏。
花詠夏也震驚,江言告訴過他,今天要帶著對象一起來打比賽,為什么帶了個男生?為什么那個男生還是葉家的孩子?他倆怎么在一起了?那孩子怎么這么眼熟啊!肯定見過!
江夜靈和周木蘭怔愣成靜態,連眼珠子都不動了。
水落石出之后是無人敢勸的靜默,陶含黛和陶晴綠也是怔愣大軍中的一員。特別是陶晴綠,她和這倆人一起經歷了國訓隊和首爾之行,金丞對江言的關心程度歷歷在目,倆人是關系很好的隊友啊,怎么……怎么是對家?
只有祝白白心大,一溜煙兒地跑下來,拉著江言的手就往更衣室跑:“大師兄你可算來了!就等你呢!你怎么和金丞一起來的啊?”
江言不說話,只是麻木地走著。
“他藏得好深!居然是他啊!”祝白白哼了一聲,“怪不得呢,我就說我看他不順眼,一開學就瞎說八道的,還摸我……敢情是敵對勢力的雷達響了。師兄你不是也看不慣他嗎?咱倆真敏銳啊,一下子識別出了對家!”
江言還是不說話。
祝白白推開更衣室的門:“快換道服吧,你肯定贏!”
場上的氣氛再次火熱起來,除了那兩家人,其他的道館都在等他們上臺。葉合正第一森*晚*整*反應是金丞瘦了,第二反應就是……花詠夏家那小子,為什么和金丞那么近?
該不會是……葉合正不敢往深了想。
時間緊迫,沒有時間讓他們和各自的師父打招呼,聯盟賽的時間往前推進。江言都不知道怎么換上道服,他麻木地跟著祝白白出來,領了電子護具,拿了紅色的頭盔。對角線的那一端,是藍色的金丞。
青紅雙方確認姓名和體重,一名專業裁判上臺,喊出了他們的名字。
江言緩緩轉過身,第一次,覺得金丞這么陌生。
他們朝著八角形走去,走近之后,江言看清楚了他的黑帶。黑帶上的金線繡著“合正道館”。
“Cha-ryeot!”主裁喊立正,“Kyeong-rye!”
敬禮環節,江言遲緩地上前一步。金丞低著頭,不敢看他,也上前一步,兩個人完成了握手環節。握手結束,江言立即就退回去了,金丞慢了一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將右手的食指彎曲,分別點過眉心、鼻梁、胸膛。
江言閉了下眼睛,騙子,到現在還想裝作懷念的模樣騙自己。
葉合正站了起來。
這是自己的動作,但是自從收徒之后,他再也沒有做過。他沒有教過任何人,但是金丞怎么會了!
“Joon-bi!Shi-jak!”主裁興奮地喊了“準備”和“開始”,期待著眼前這一場實力大戰,可是等到他退后一步,讓出了八角形場地后,青紅雙方都沒有動。
金丞咬著透明的護齒,這才抬起了臉蛋,他從江言眼睛里看到了從來沒見過的陌生成分——仇恨。
1秒,2秒,3秒……3秒過去,主裁上前對拳,第1次催促雙方開打,不要消極對戰。金丞的眼睛刷就紅了,但還是沒有動,腳下的地面仿佛長出了荊棘,刺得他無法落腳。
下一刻,一陣風朝他迅疾而來,江言一記橫踢狠狠踹在了他胸口的護具上。
第132章 兩敗俱傷
金丞的身體騰空了一瞬。
等到他重重落地, 已經摔在了八角形的外面。
“Keu-man!”主裁喊停,又喊扣分,“Gam-jeon!”
場內從一片肅靜變成一片喧嘩, 坐著看比賽的觀眾全部站了起來,等了這么久, 葉家的徒弟一上場就被花家踹出局?這是怎么回事?
付青云當然也站了起來,今天原本他不想來的, 因為會見到曾經的老師花詠夏。但事情都已經過去那么久了,他也不再是那個口無遮攔的小屁孩兒, 花詠夏畢竟還是自己啟蒙老師呢。
但是從江言和金丞一起走進場館的那一刻, 他就覺得今天會是一場大戰!從剛才兩人分開的情況來看, 金丞應該是早就知道了, 所以壓根臉上不意外。倒是江言,擺明了是直到那一刻才知曉一切,人都麻了。
現在怎么辦?他倆還真打啊!付青云也想不出解決的方法。
青紅雙方比分0:3, 2分是擊中,1分是犯規。金丞自己站了起來,胸口疼得很。在現在的比賽規則下選手都不會這么使勁兒, 點到為止, 保留體力, 江言這是真恨上了。
比賽還要繼續,金丞不可能因為私人恩怨就故意輸一場來給江言道歉, 那樣未免太對不起比賽, 也不尊重對手。他黑帶上是“合正”, 背后是師父和師姐們。這么多人等著看花葉之爭,哪有故意放水的道?他迎著江言的目光重新走回場地,比賽還沒繼續開始, 兩人隔著兩米左右的距離。
江言的目光一冷再冷,冰得像沒有溫度,也像不曾有過溫度,就像剛開學見到金丞一樣。
他承認,自己在食堂那第一面就對金丞印象深刻,哪怕知道他人品有點問題,還是被莫名其妙吸引過去,在他的身上挪不開眼神。他們一起經歷了那么多,半年時間從校內聯賽打到了韓國,一場一場打下來,結果從同隊打到了對立面。
江言兩腿發沉,他覺得他眼眶在發熱。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江言看著金丞的雙眼,無法去想象這些天金丞都是以什么樣的心情聽自己談論比賽,提及師父。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江言深吸了一口氣。
“Kye-sok!”繼續的口令再次燃起,響徹場館。江言挪動雙腿,在規定的場地里尋找著他最佳的角度,一股火在胸口里越燃越烈。兩人對彼此的打法都太熟悉了,當金丞的橫踢掃來,江言可以輕而易舉地格擋下來。
要怪就怪兩個人對彼此太熟悉了。金丞的腿被格擋下來,立即后撤步,換了后腿發力橫掃一切。江言即刻守住他右側的上方,而金丞的腿再次變換了前后,真正的攻擊從左方來了。
紅色的頭盔被擊中。
江言感覺自己的腦袋在頭盔里撞。
他和金丞的美好回憶也被撞了出來,昨晚的親密也狼狽不堪地滾落一地,稀里嘩啦地掉個不停。江言在回憶里沖入金丞的防守區域,金丞繼續換跳步往后撤退,動如脫兔,完美脫離了江言手臂打擊的范圍。
兩人的臉快速拉近那一剎那,江言終于解了為什么說好看的人會騙人。
隨即江言也不客氣地打出了一擊里合腿,像是從天而降一個大巴掌,給金丞的臉打偏了過去!
越疼,金丞就越兇猛,似乎疼才是他追求的一切。他迎著疼痛而上,一擊拳擊打中了江言的胸口。江言的護具被震得搖晃起來,比分一翻再翻。
場館內爆發起前所未有的掌聲和叫好聲,這就是他們期待的花葉大戰!沒有任何一個人選擇放過對手,糾葛是早就融進了骨子里的,哪怕兩個人是一起來,上了場還是“你死我活”。而他們的打法和技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全場男子最佳,花詠夏和葉合正是認認真真傳授了全部,不光是給剛才的女孩子,也傳了兩個男生。
勢均力敵,互不相讓。說競體精神都有些收斂保守了,這里頭還有個人恩怨。
又一聲歡呼聲響起,金丞一個轉身后旋踢,踢中了江言的頭盔。江言連忙后退,腳后跟差一點點踩在邊界線上,明明一局的時間就兩分鐘,現在才過了半分鐘,卻仿佛進入了黑洞里,被拉成了無限長。不止是時間拉長,每個人的樣子都在江言的眼睛里發生了變化,扭曲了,顛倒了,褪色了。
比分在瘋狂上漲,兩人似乎都放棄了防守,只為了猛攻,有時候明明可以防住,他們卻住了手,只為了能夠多多爭取一次進攻機會,打擊對方的身體,痛擊對方的弱點!
江言里合腿拿分,金丞后腿橫踢反擊拿分。江言前腿橫踢拿分,金丞下劈反擊拿分。江言推踢拿分,金丞前腿迎擊拿分。江言前腿下劈迎擊拿分,金丞后旋踢迎擊拿分……
比分上漲的速度可怕極了,才過了1分鐘已經翻過了25分,比分抵達了23:25。不止是這樣,兩人的打擊力度都很大,方才其他人比賽,拳腳落在護具上都發出了悶悶的“噗噗”聲,而他們不這樣,是實打實的“砰砰”聲。
但即便是這樣,花葉雙方選手的身體重心都沒有被對方破壞掉,仿佛兩個人在打互相克制的戰術,矛盾相爭。
他們的相爭,歸根結底就是花詠夏和葉合正的相爭。他們的打法里是兩個師父的特征和心血。
江言后墊步,花家最擅長的假動作一招晃過,金丞控制進攻距離,重新給自己制造進攻的機會。擊打頻率比普通比賽三局都快,可兩個人都感受不到體力的流失,身體輕飄飄地飄蕩著。他們都知道如何破解對方的一次進攻,也知道如何重建自己的二次進攻,江言忽然前腿勾踢,一腳勾掉了金丞的藍色頭盔,比賽這才短暫暫停。
等金丞重新戴好頭盔的時候,江言嘗到自己的護齒上有血。
金丞氣喘吁吁,重新站好了側向實戰式,哪怕他此時此刻心臟驟停也會保持著這個站姿,這個跆拳道運動員一輩子不會忘掉的基礎站姿。比賽仍舊繼續,現場卻有人覺出不對勁了,這一場比賽再打下去……可能不太安全。
青方選手的鼻子流血了,紅方選手的嘴角流血了。一個被踢了鼻子,一個咬破了舌頭。
花詠夏和葉合正也朝著臺下而去,正規比賽點到為止,哪怕是20年前也沒人這么打。
“不行,這樣打不行了!笨磁_上,白洋也覺出了不對勁,“再這樣下去人會出事!”
“快快快,找裁判!”陶文昌朝著下方疾跑。
主裁剛剛將兩人強制性分開,金丞終于察覺到體力不行了,這是一種后知后覺的疲憊。他的腳尖勾到了江言的下巴,再接著一拳從天而降,像暴打一樣擊中江言的心口。江言被打得后退兩步,金丞想要追擊但虛飄了一下,兩人像進行拖延戰術,出現了一次貼靠。
貼靠在正式的比賽當中太常見了,可他們這場比賽中卻是頭一次。金丞知道這是自己最后一次抱江言的可能了,賴著不走一樣,隔著道服和護具,留戀不舍地與他擁抱了一瞬。
江言的眼睛里有閃動。他的兩條手臂垂直向下,下巴微昂,目光直視著看臺的最高層,眉心開始往中間皺。一開始這皺起非常不明顯,隨著呼吸的加重,時間的推移,皮膚像是被什么情緒擠出了深深的褶皺,凝固在他兩道眉毛當中,要永恒地鐫刻下去,再無其他。
那閃動也是,將場館里的燈光都凝聚此刻,吸收了所有的聲音,想要成為一段記憶進駐江言的腦海。但隨著閃動的消失,冰冷的光重新回到了江言的雙眼,他拒絕了一切,后撤兩步,一把將金丞狠狠推開。
青紅雙方比分已經到了46:45,看不懂的人說“難分勝負”,看得懂的人說“兩敗俱傷”。
“停!”直到一聲響起。
不是主裁喊的,主裁不會用中文下達口令。本次聯盟賽的委員會會長剛剛得到了葉合正和花詠夏兩位的申請,他們的徒弟今天狀況不佳,比賽到此為止。所有武術比賽都要扎根在“安全”兩個字上,沒有安全就沒有一切。
倒計時就在這一刻歸零,金丞被狠狠地推開了,最后一個擁抱倉促結束。但這也算不上真正的擁抱,只是自己主觀意義上的求“抱抱”,江言并沒有看他,更沒有伸手回應。
該,應該的,江言他做得沒錯,他不該抱自己。
葉合正兩三步沖進了競技場地,不顧一切地摘掉了金丞的頭盔:“紙呢!誰有紙巾?”
王清清和顧夢瑤正在找人要紙巾,還沒過來,葉合正心疼地用手擦拭著金丞臉上的鼻血。
而另外一邊,花詠夏踉蹌了一下才走過來,站在江言面前想要問很多事情。你和葉家孩子是怎么回事?
但是他沒有說出口,先從陶晴綠手里接過濕紙巾:“快,擦擦嘴上的血,怎么會這樣呢?護齒沒咬住嗎?舌頭破成什么樣了?”
他很擔心,因為護齒如果咬不住,極有可能把舌頭磕出一個大血口。花詠夏年輕時候就見過別人這樣失誤,最后還上了醫院,給舌頭縫針。他自己也咬過舌頭,知道這有多疼,但現在江言仍舊一動不動的,就像沒了痛覺。
不少人朝著競技場靠攏,萬眾矚目的聯盟賽最后居然以雙方掛彩而結束?但仔細一想,這個結局絲毫不意外,兩家注定這樣。
花詠夏心口猛跳,心里有一個不切實際的猜測,見江言流血了又急火攻心,說話都氣虛:“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他……就是你說的那個……”
江言這才接過濕紙巾,用力地擦了一下嘴角,淡淡地說:“不,他不是,他不再是了。”
不再是了?那就是他真的是?花詠夏急得往前一步,想要問清楚,江言是不是讓葉家的人給騙了?
而另外一邊,金丞終于找到說話的機會了:“我沒事,我沒事,師父你別擦我了,花……”
“花家的人下手就是重,早知道我就不該同意這場比賽。”葉合正恨不得自己替金丞流血。
“花詠夏他少了一個腎!”金丞一口氣說完了。
“什么?”葉合正的動作忽然停下來了。
話音剛落,競技場里爆發出陣陣驚呼,就發生在他們身后。方才沖下看臺的花詠夏像是昏厥了,面色蒼白地躺在他大徒弟的懷里,陶晴綠和陶含黛慌了一下,而后立即跑向看臺看手機叫救護車。
場上亂得不行。
“師父?師父?”江言輕聲叫他,原本他計劃中是歡樂的一天,結果以慘劇收場。雜亂當中有腳步聲朝他飛速靠近,江言回過頭去,葉合正和金丞,還有王清清和顧夢瑤,正朝著他們這邊跑過來。
祝白白第一時間擋住他們。
葉合正被擋住了,看向了江言。
江言仇恨地回視著這幾個人,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一樣:“別靠近我們!
第133章 記仇
救護車來很快, 將原本就混亂不堪的場面再次打亂。醫護人員的腳步聲、眾人驚呼聲,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拍照聲,人間當真百態。
“別拍了別拍了!”付青云攔著拍小視頻的人, 雖然他說過花詠夏的壞話,但不允許別人拍他。
但看熱鬧的人還是高高舉著手機, 非要把這一口人血饅頭吃下去。
付青云看了一眼他是哪個道館,然后一巴掌將他的手機給扇到地上:“讓你別拍了!聽沒聽見!”
而江言已經顧不上別人拍不拍, 當救護車抵達場館門口時不顧一切地抱起了花詠夏;ㄔ佅氖荩瑱M抱起來一點都不難, 在江言懷里像沒什么重量。他連道服都沒換, 身上還穿著昂貴的電子護具。
當他把師父小心翼翼放在救護車的床上時, 江言深深地后悔了。
他就不該答應今天這場聯盟賽, 不該讓師父和葉家見面。人為什么要爭這口氣呢?見了面,師父還是會被氣到暈倒。一筆一筆賬往江言的心里記著,他已經不知道有多少道, 只知道數不清。
要是師父真出了什么事怎么辦……江言不敢想。
在他記憶里,一開始的花詠夏并沒有這樣虛弱,而是很能打的一個人。他笑顏如花, 愛開玩笑, 總是趁著休息的時候吃零食, 不愛喝白開水,每天都喝汽水兒。他偷偷交給自己一套致敬的方式, 又不告訴自己為什么這樣做。
有的時候, 媽媽和木蘭工作忙, 來不及開家長會,來不及做家庭活動作業,都是花詠夏代替了“父親”這個位置, 大手拉小手。
江言不敢想,也就不想去原諒。
“救護車只能跟著上一個家屬!”醫務人員擋在車門口。
眼前可不止是一個人,江言、陶家姐妹、祝白白,4個人橫站了一排,像是每個人都要往上擠。而在他們的后頭,還有幾個人,一股腦兒地跟來了。
葉合正跟了出來,直到親眼看著昏迷的花詠夏躺在病床上,看到他的愛徒們慌不擇路,他才開始反應過來什么叫“少了一個腎”。
怎么會這樣?以前人不是好好的嘛,怎么會少了一個腎?怎么會生病了?
“誰上去?”醫務人員見他們抉擇不下,又問了一遍,“時間緊張,我們車不等人的!”
“我上!”葉合正終于按耐不住,從后排走到了最前排。
他的聲音在江言耳邊一響,就像給江言的心口開了一槍。他不可置信地看過去,葉合正憑什么?他和師父認識么?現在裝什么好人!
江言將人攔住,和這個不算熟悉的男人平視:“你有什么資格上去?攔著他!”
祝白白都快哭了,他的身高其實還沒有葉家的顧夢瑤高,但還是展開了雙臂將比自己高許多的葉合正攔下!澳銈兗业娜硕紳L開!”
“你說什么!”王清清往前了一步,勢頭很猛。
陶含黛和陶晴綠立即也對著上前,擋住了王清清。顧夢瑤面對面地杵在了陶晴綠的正對面,哪怕她們一起參加了國訓隊,住過一個宿舍,在師門面前仍舊會維護自己的師父。
千鈞一發,勢如水火,兩邊看著馬上就要再打起來。江言一言不發地上了車,坐在病床旁邊的板凳上,握住了花詠夏冰冷蒼白的那只手:“關門!
“等等……”葉合正還沒說完,救護車的后車門就在他面前緩緩關閉了。也是直到這時候,金丞才有膽量偷偷地擠出人群,朝著車門縫里面看看。
江言沒什么表情,連眼睛里的情緒都失去了。一只手握住花詠夏,一只手單手解著身上的護具。視線從門縫刺出,隨即消失不見了。
救護車就這樣開走,留下了原地的爭斗。顧夢瑤利用身高優勢俯視祝白白:“你小子,剛才罵誰滾開呢?”
“罵你們!”祝白白有師姐撐腰。
“就你?我單手就能把你拎起來。”顧夢瑤話音剛落,葉合正往前一步,將孩子們都攔下來了。
“不許吵了,都先回去,以后都不要吵架!比~合正心里亂,但哪怕出事的人不是花詠夏,他也會攔下。那邊的師父出事了,師門沒了主心骨,現在吵架不是欺負人呢。跆拳道可以憑借技巧和心機獲勝,但人的道心不能歪掉。他再轉過身,溫聲詢問:“你們師父他……”
“我們跟你們沒什么好說的,大師兄已經說過了,別靠近我們!碧蘸飕F在就是3人里面排行最大的,接替了江言的位置。她瞥了葉合正一眼,轉身離去,陶晴綠和祝白白自然也跟著走了。
葉合正看向救護車離開的方向,記住了車牌號。當他看向自己的孩子們時,先考慮到他們凍沒凍著:“都回去,把羽絨服穿上,有什么事情回道館再說吧!
聯盟賽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結束了,花葉之爭不僅沒有落下帷幕,反而愈演愈烈。金丞強自鎮定地堵住鼻血,上了師父的車子,目的地是合正道館。
陶文昌和白洋作為兩邊的好朋友,自然也打車跟著來了。說心里話,他倆比金丞還慌。
因為在他倆看來,這事確實是金丞做錯了,大錯特錯。你原本有許多時候告之真相,結果左選右選,選了個最要命的時機。江言這個人是非常記仇的,他要是真恨上了,金丞這輩子都和他說不上一句話。
饒是經驗豐富的兩個人都沒了信心,只能期望江言還愿意給金丞一個機會挽回。
合正道館也有專用的休息室,金丞回到這里就像回家。曾經前臺放著兩大棵滴水觀音,現在已經還給白隊了,白隊說那是他花錢買的。一進入休息室,王清清和顧夢瑤就開始給師父和師弟泡茶,葉合正先來檢查金丞的鼻血,還沒止住。
葉合正眉頭緊蹙,給他換了紙,心疼地問著:“你和那個江言,怎么回事?花詠夏又是怎么回事?他……”他不敢問,緩了緩才說,“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替江言的媽媽擋了一刀,拿掉了一個腎。后來他身體就很不好了,不能疲勞不能激動不能著急。”金丞把江言告訴自己的細節都說完。
王清清和顧夢瑤也不吱聲了,她倆都沒料到一直以來敵對的花詠夏早就不能打了,像油盡燈枯一樣。
“你什么時候知道的?”葉合正又問。
金丞低下了頭:“國訓隊的時候,我不敢說。師父你罵死我吧……”
但葉合正怎么舍得罵他,特別是孩子現在流著血,金丞這小模樣一瞧就是受委屈的。
“他這人,都這么大了還是這樣,死嘴比什么都硬,什么都不說!比~合正說的是花詠夏,剛好,白洋和陶文昌也到了。
“大家好,我叫陶文昌,我們是來……調解的!碧瘴牟谌~合正面前自報家門。
“對,我們都是校友!卑籽笠擦脸隽诵乜诘男;。
開門見山,他倆都能看出這事的核心就在兩個師父身上。不管發生過什么,只要倆師父不和好,江言和金丞的和好根本沒戲。這也是命運的安排吧,什么人找什么人,吸引同類。
其實上一代的恩怨不應該給下一代這樣大的影響,但巧就巧在,江言和金丞都是把師門當家門的人,兩個人都很維護崇拜師父,所以他們在彼此身上看到了自己,吸引力也就特別強烈。他倆但凡有一個不聽師父的,都不會造成這樣大的困境。
可是話又說回來,要是真有一個不尊重師父的意愿,另一個又看不上。唉,有點無解。
“原來你們是校友,坐,坐下吧,辛苦了。”葉合正給他們指了指椅子,“現在道館里亂著,款待不周!
“沒事,這樣就挺好的!卑籽笞诹私鹭┡赃。
金丞像是被打懵了,對外界都沒什么反應。
“這件事啊,其實和我們沒什么關系吧?”顧夢瑤還沒捋清,“白隊,你評評,我們真不知道花詠夏身體不好。就算金丞知道,你說我們今天干什么氣他的事情了嗎?”
“對啊,一開始我們都沒直接接觸過,都沒說過話。比賽的時候我和陶含黛還互相鞠躬握手呢,我也沒不尊重他們道館吧?”王清清把合正道館的黑帶收起來,還是不明白花詠夏怎么就暈了。
然而金丞卻知道。江言和花詠夏說過,今天會帶對象去,花詠夏肯定是意外受刺激了,他沒想到江言的對象是死敵的徒弟。
陶文昌連忙暖場:“誰也不想啊,是吧?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們合正道館最好……拿出個態度來,比如看看人家去,或者送點果籃啊,鮮花啊,不影響你們的江湖名聲。外人一瞧,呦吼,合正道館不計前嫌還去看花詠夏了,這不是更美談了嘛!”
說完,陶文昌和白洋對視。他倆在比賽場館就看出來了,葉合正是想去的,只不過礙于一些事情,他不能跟車過去。
“也對,確實應該有個人出面。不能讓其他道館看著,以為我們欺負人了!比~合正蹭地站了起來,“清清,你和師妹照顧館里和金丞,我去一下。”
“要不我們去吧!鳖檳衄幪嶙h,“送完果籃我們就回來!
白洋眨了眨眼睛,他能讓你去嗎?他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不必了,我去比較鄭重,再說我身份鎮在這里,那個江言不敢怎么樣!比~合正說,其實他還有很多事情想要問金丞,等金丞好一點再說。
等到葉合正離開,王清清和顧夢瑤去打道館的工作,陶文昌和白洋這才圍到金丞旁邊。金丞憋了好久的眼淚滴滴答答地掉下來,接都接不住,下眼瞼像被打破了那么紅。
“別哭了,事情還沒到不能轉圜的余地,對不對?”白洋拍了拍他。
熊孩子談戀愛就是愁人,陶文昌立即充當紅娘:“你啊,這么大的秘密不和江言說,他生氣是應該的!
白洋看過去,要不要紅娘kpi了?
“但話又說回來。”陶文昌轉彎,“你得站在江言的角度考慮問題。當初他騙你生病,你都那么生氣,現在你騙他更大的,他肯定生氣加倍,咱們按照人類的情感模式分析是這樣子的。要想緩和關系,第一步是你得認錯!
“對啊,你得認錯,要想好好在一起嘴就不能太硬!卑籽笳f。
“我不硬,我想認錯……”金丞抽噎了幾下,“我怕他不接我電話了!
“你手機給我!卑籽笊焓。
金丞把手機遞過去,白洋先點開微信頁面,心里一涼。完蛋,這么快就給拉黑了。你這混小子,天蝎座都這么暗黑的嗎?你讓人家金丞道個歉啊!
不用問了,電話肯定也拉黑了。于是白洋改變策略,拿出自己的手機撥過去。這一次撥通了,只不過很久才有人接。
“喂,白隊!苯宰诓》客。
“你師父怎么樣了?”白洋先問。
“穩定了,就是需要修養。”江言擦了一把汗,定了定神問道,“是金丞讓你打的吧?”
白洋見他這樣痛快,也就不繞彎子。“是,他想和你道個歉!
“沒必要了,我不需要!苯钥聪蛱旎ò,“你告訴他,下半學期我會在學校附近租房子,和我師弟祝白白搬出宿舍,兩家人不用見面尷尬。沒什么事我先掛了!
說完,江言就把通話結束了,也不管白洋有沒有別的事情。白洋捏著耳邊的手機,不敢拿下來,直到金丞的眼神已經明白一切。
“他……掛了。”白洋想了想,“人在氣頭上,肯定不會聽人勸,再等等,等兩天吧!
金丞揉了下眼睛,他知道江言的脾氣。5歲那年的小孩子仇他都記得住,更別說現在,他不會原諒自己了。
半小時后花詠夏才轉入修養病房,江言并不想讓師父一直在這里,準備下午安排轉院,是他們熟悉的療養院。4個人在病房外齊齊地坐著,江言率先站了起來:“你們餓不餓?我去給你們買點吃的。”
“我去吧。”陶含黛也起來了,“師兄你歇會兒……”
話音剛落,一個他們最不想見到的人出現在走廊里,仿佛驚擾了一窩小鳥。江言擰著眉心瞪過去,仍舊擋住了葉合正的道路。
“你來干什么?假慈悲么?”江言看向他手里的果籃和零食。
“我來看看你們師父,他怎么樣了?需不需要轉院?我這邊有認識的專家,可以聯系一下!比~合正先說,“你們也餓了吧?吃不吃東西?”
他把購物袋遞過去,里面都是熱食。江言意外地接了,只不過轉身走向了垃圾桶,當著葉合正的面,全部扔掉。
第134章 再試一回
葉合正眼看著他給扔掉, 但是又毫無辦法。
江言懷疑今天的怒氣已經沖破了極限值,此時此刻只有平靜。但這樣的平靜,顯而易見, 是太多情緒積壓在一起,沖破了他的感知閾值。金丞騙自己, 師父昏迷不醒,葉合正還來貼臉嘲笑。
“現在你可以走了吧?”江言回到葉合正面前。
葉合正不僅沒有走, 反而更近了一步:“能不能告訴我……花……你們師父他到底怎么樣了?”
“告訴你干什么?讓你看笑話么?”祝白白又站了起來。
面對小輩的挑釁,葉合正不止沒有生氣, 反而再次詢問:“他這些年到底怎么樣了?”
江言冷笑了一下:“你應該都知道了吧?你的小徒弟沒告訴你么?”
再提起“他的小徒弟”, 江言原本沒有情緒的大腦猛然間木了一瞬, 那人的面孔不管不顧地沖了進來。太陽穴和后腦勺就這樣沒有預兆地疼起來, 牽扯著江言的皮膚和頭骨,在他腦海里胡作非為。
“是,不瞞你們, 金丞都告訴我了。”葉合正也不瞞著他們,“花……你師父是為了救你母親!
“對啊,是這樣, 他為了救我媽, 失去了一個腎。我經常會回憶那一天, 為什么就這樣湊巧,為什么那個混蛋就非要喝醉……”這是江言心里永遠不能放下的憂慮, 那一刀扎進花詠夏的身體, 也扎在他的記憶里, 從此之后天翻地覆,終結了一個時代。
葉合正微微低了下頭,不敢看江言似的!澳莻人后來判刑了嗎?”
“判刑了又能怎么辦?他能還給我師父一個腎么?如果這個世道還有公道, 我一定親手拿掉他一個腎,殺人償命,傷人還債!苯詫ψ约赫f,也是對葉合正說,“現在你都知道了,我們花家就是靠師父這樣撐起來的,一個身體很不好的人支撐著一切。你現在還想問什么?問他什么時候會死?”
“我不是要問這個!”葉合正被那個字刺到了,“我……我能進去看看他嗎?”
陶晴綠站了起來:“不行!你是要氣死我們師父嗎?”
“我向你們保證,我肯定不會和他起爭執!比~合正在小輩面前發誓。
可是這些話,在江言聽來,就和金丞的發誓差不多:“你去看他,有必要么?我知道你現在怎么想的……師父是在聯盟賽中昏倒,你作為花家的勁敵,必須來看一看。這樣別人談論起來也會說你葉合正不計前嫌,胸懷寬廣,是吧?”
葉合正無奈地搖了搖頭:“當然不是,你怎么能這么想?”
“那我還能怎么想?你們的嘴里,沒有一句實話!苯砸怖哿,和金丞的兩分鐘比賽,比他20年打過的任何一場都累。甚至可以說,前20年所有比賽加在一起,都沒有今天這一局令他心力交瘁。
有瀕臨猝死的疼。江言閉了閉眼森*晚*整*睛:“請你現在立刻離開,不然我不保證會控制得住自己!
葉合正見他這樣,只好先退一步:“你們現在還小,都是孩子,有些事情不一定能夠處。你們師父如果真的需要找專家會診,這個我可以輕而易舉辦到,你們就操作不了。不能耽誤他的身體!
“謝謝你的好意,我們不需要!碧蘸煺f。
“那你們留我一個聯系方式,好嗎?”葉合正拿出了名片。他在跆協工作,很多時候大家還是習慣老一派的結交方式,會交換名片。畢竟像開會那樣的大場合,不可能拿著手機到處去掃別人的二維碼。
名片上有他的姓名、手機號,以及二維碼。
“等到他醒過來,你們可以問問他,問他愿不愿意見我。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和他說!比~合正把名片放在了祝白白手里。
他也是看人下菜碟,江言顯然不會接,他也不能直接給人家女孩兒手里塞,只能給祝白白。隨后葉合正就轉身離開了,不再起爭執沖突。
等到他離開,祝白白拿著名片,六神無主:“師兄,這個給不給師父?”
“不給。”江言并不了解葉合正,萬一他見面又給師父刺激到了怎么辦?
到了下午,花詠夏斷斷續續地睡著,醒來一次只喝了水。傍晚江言就辦了轉院手續,簽了不少通知書,醫院也簽了不少,才由救護車將花詠夏轉移。只不過救護車的后頭有一輛車默默地跟著,誰也沒有發現。
天黑了,合正道館里沒有了往日的歡聲笑語。
金丞在陶文昌和白洋的陪伴下好了一些,也吃了晚飯。但這種情況看在他們眼里,是于事無補的,退一步說就算兩個人分手,也得再見一面。
“昌子,你陪著他,我出去打個電話!卑籽蠼o陶文昌使眼色。
陶文昌心領神會,他這是要去聯系江言,所以點了點頭。白洋走出道館,在門口搓了搓手,再一次撥打了江言的手機。
當通話接通的一剎那,白洋松了一口氣,最起碼他還接自己的。
“喂,有事么?”江言已經累得夠嗆。
“你師父怎么樣了?”白洋先問。
江言看了一眼身后的病床:“還好,目前都穩定下來了,醫生說需要好好休息一周,或者更長。”
“你好好照顧師父,學校這邊我先幫你頂著,隊里我也幫你請假!卑籽笳f,現在學生會的主席要重新選,江言前幾天已經提交了自我引薦信。
“好,謝謝白隊!苯灾挥X得身心疲憊,分身乏術,好在這會兒還有白洋這個兄弟。
白洋嗯了一聲,但最重要的事情他還沒說呢!澳恪
“我知道你想勸我什么,但我現在真的沒心情沒心思解決個人的問題。我現在就想把師父和師弟師妹們照顧好,還有道館的事!苯韵乳_門見山。
“也對,你那邊肯定也很重要!卑籽笾垃F在沒法勸了,便迂回救國,“你最近是不是要陪床?”
江言不自覺地點了點頭:“是,我不太放心找護工!
“好,有什么需要你給我打電話,我會幫你。”白洋說。
兩人又聊了一些學生會的事情就結束通話,白洋一分鐘都沒耽誤,回屋立即對金丞說:“快,咱們回學校!”
“回去干嘛?”金丞已經站了起來。
陶文昌眼珠子一轉:“是不是江言要回去?咱們快走!能見一面!”
“是,他要給花詠夏陪床肯定要回宿舍拿換洗衣服,說不定能見到!卑籽蟠丝桃彩撬礼R當活馬,兩人要是見上面,才有把話說開的可能。于是3個人坐上了出租車,金丞坐在兩人中間,惴惴不安地問:“真的可以嗎?他現在……都不想見我!
“唉,這事昌哥最有經驗,感情進行不下去的時候,斷聯未必是壞事!碧瘴牟陨碜鲃t,“我和我前女友就是,斷聯之后反而能想明白自己的問題,也能掂量出對方對自己的意義!
白洋默默地看向了窗外。
“如果,我是說如果啊!碧瘴牟步o金丞打預防針,“如果他還是說不通,你倆就斷聯幾天,先讓他消消氣!
“好,我知道的。”金丞這會兒哪有什么主意,別人說什么就是什么。
江言果然回宿舍了,不僅要拿換洗衣服還有洗漱用品。正在他裝衣服時,宿舍門忽然間被人推開,他先是嘆了一口氣,再慢慢地轉了過去。
“白隊。”江言又不傻,白洋那樣問他,他就猜到他要帶金丞來。
“我知道你肯定氣我多管閑事,就這一次!卑籽笙鹊懒藗歉,再把身后躲著的金丞拉過來,往前推了推,“過去吧,你不是有話要對江言說嗎?”
再一次見到江言,兩個人的身份和立場都改變了。金丞是被白洋往前推了兩三步,這才有勇氣往江言的身前站。在競技場上,他完全不服輸,一點都不輸,江言打得猛烈,他一招一式也不后退。可離開了競技場,離開了那個環境和身份,金丞就褪去了全身的殺氣。
江言的臉偏向了左邊。
“對不起!苯鹭┮蚕鹊狼。
江言抿住了嘴,嘴唇發白。
“我應該早點告訴你,對不起。”金丞看著他的表情,分析著他某瞬間是不是有所動容,“我沒想到你師父會昏倒,我……”
“你能不能先不要和我說話了!苯赞D了過來。
金丞立即閉住了嘴。
“哪怕你現在和我道歉,我都覺得自己非常傻,你讓我感覺自己就是一個傻子!苯缘哪抗庾笥覚M移,就是不看金丞的臉,“在我計劃和你永遠在一起的時候,你是不是已經知道我們遲早要站在對立面?”
金丞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你既然知道,為什么不早點和我說?看著我一頭熱地準備一切,結果你什么都不說!苯约贝俚睾粑,“你就這樣看著我犯傻,是不是?”
金丞無言以對:“對不起……”
“你家出了事,我打算帶你回詠夏道館,我和你說以后詠夏道館就是你永遠的家,結果根本用不著我操心。”江言的心臟一抽一抽的,他都不覺得那是疼,而是涼。
金丞還想再說一句對不起,可是忽然間,他什么都聽不到了。
“你就非要把所有的事情瞞到最后,非要在那么一個場合才說實話么?我哪怕……”江言停頓了一下。
金丞瞪大了眼睛,江言在說什么呢?他在說什么?
“你哪怕早一天和我說,事情都不會發展成這樣。哪怕在去聯盟賽的路上你告訴我!苯越K于感知到了自己的心跳,如墜冰湖。哪怕早一點,早那么一點點,江言都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慌忙無措,被迫接受這個不能更改的事實。
金丞拼命地看他的口型,試圖分析出來,可結果還是一字不懂,江言說得太快了。
“現在你還有什么想說的?”江言做足了心準備,這才看向了金丞?墒侵豢戳艘谎,他就再次移開了。
說啊,白洋往前推了金丞一把,你就說你還愛他,能不能再給一次機會。
可金丞只是直愣愣地站著,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我就知道!苯灾刂氐貒@了一口氣,“明后天我會收拾行李,然后徹底搬出去。以后這個宿舍你自己住吧,或者你想和誰住都隨便住,咱們再也沒有必要見面。”
……再也沒有必要見面。聽力忽然間回來了,金丞聽到了。
“啊?”金丞問。
江言不再言語,而是拎著運動包,和他擦肩而過。等江言完全走出那扇門,白洋和陶文昌無聲地搖了搖頭。
這一晚上,陶文昌和白洋兩個人一起陪著金丞在宿舍住的,做足了安慰他的準備?山鹭┮膊缓退麄儍A訴,變成了無聲的人。第二天,金丞先去隊里請了兩天假期,然后去了療養院。
劉曼妙今天狀態很好,還拉著他一起曬了曬太陽。
金丞聽著媽媽斷斷續續的聲音,強顏歡笑著,逗媽媽開心。過了中午他又完全聽不到了,這一次時間很長,天黑了右耳的聽力才復原。他窩在媽媽的身邊睡了一會兒,幻想著自己還小,還在爸爸媽媽的保護下,等到他再次睡醒,劉曼妙已經睡著了,還緊緊地拉著他的手呢。
“媽媽!苯鹭┰囍辛艘宦。
自己聽不見了。
金丞看向了窗外。
昌哥說斷聯,可是他真的做不到。他怕江言一斷聯就徹底消失了,以后再也聯系不上。金丞想起了自己還有一個小熊……
再試試吧,再試最后一把,如果這次還不能挽回江言,那他就徹底離開江言的生活。金丞心里很亂,可耳朵里很安靜。
第135章 小熊
等金丞再回學校, 白洋和陶文昌在宿舍樓下等他。
“你怎么才回來?給你打電話也不接?”陶文昌執意要等他,不然他真怕金丞出點什么事。
金丞茫然地感受著耳邊的死寂,搖了搖頭。
“回來就好。”陶文昌放心了, “吃東西沒有?我們陪你去東食堂吃點吧?”
金丞不知道該怎樣應答,再次搖了搖頭, 和他們擦身而過往宿舍走。這已經不是他熟悉的體院宿舍環境了,平時宿舍里吵吵鬧鬧, 體育生的精力就像傳說中的永動機,只要不熄燈, 永遠不疲憊。
但現在好安靜。
這份安靜不止是靜謐, 還給金丞帶來了恐慌。從小依賴聲音的人一下子聽不到了, 世界的把控感正在抽離他的身體, 同時加劇了他的焦慮。人在能聽到的時候,會感知到吸氣、嘆氣,腳步聲如影隨形, 只不過因為能聽到,所以注意不到。
可一旦“聽覺”成為了失去的外掛,身體就會成為被褪了一層buff的混沌狀態。
金丞忍不住地恐慌。原來他一直不懂聽障的世界這樣可怕, 此時此刻才領悟什么叫“殘疾”。
回到宿舍之后, 陶文昌和白洋還沒有走。兩人面面相覷, 方才無論怎么問金丞都不吭聲,狀態很不對勁。作為學長, 陶文昌不能看著他消沉, 作為兄弟, 陶文昌也不忍心看他這么可憐。
“要不今晚我們還陪著你吧?你現在想吃點什么?昌哥請客!碧瘴牟M量輕松地問。
金丞看著他的嘴唇動啊,動啊,結果一個字都讀不出來。
“蛋糕吃不吃啊?我知道東食街新開了一家甜品店, 好多人排隊呢。”陶文昌已經打開了外賣軟件,不管是哪一家的蛋糕都可以買一點。人難過的時候最適合吃甜食,他失戀那時候就是。
金丞還是搖了搖頭。
“不吃啊,那要不要吃炸雞?”白洋絞盡腦汁,跆拳道也是要控制體重的項目,平時放開了肚子吃飯的機會不多。
“你們先走吧,我知道你們是為了我好,但是我想要自己靜一靜!苯鹭┙K于開口說話,聽不到自己聲音,他都不確定這張嘴到底說沒說,聲音怎么樣。還好他不是天生耳聾,對音調的控制感與生俱來,所以說出去的話也沒有漏洞。
“放心吧,我不會做傻事,讓你們為我一直操心,已經夠累的了!苯鹭┌l自內心地說,“我現在只想好好靜靜,睡一覺……我好累啊!
“那……好吧。”陶文昌只好說,“有什么事就趕緊給我們打電話!
“要好好休息!卑籽笠矂。
金丞不管他們說了什么都一直點頭,無外乎都是些安慰的話語。等到他把他們糊弄走,金丞先在微信里回了師父和師姐的信息,然后洗了個熱水澡,沉沉地睡去。
他希望自己一覺醒來就能聽到,但事與愿違,早晨他不僅沒聽到聲音,反而睡覺更害怕了。平時他會根據能否能見聲音判斷是不是睡醒了,現在他無法判斷,大腦昏沉沉,沉溺在夢里一樣,很難醒來。
但睡醒了之后,金丞也沒有耽誤時間,強忍著不適出了門,去白洋住的那個小區找房屋租賃。江言說過這里有房子出租,他就來碰碰運氣。
而剛好,租賃中心正把卷簾門往上收,就看到一個穿著隔壁大學羽絨服的男生直愣愣地站在外頭,像是等了很久。
“您好,請問……您要買房嗎?”他下意識地走過去問,周圍都是學區房,買賣成交量一直都不錯。
只見那男生從包里掏出一個筆記本,用圓珠筆快速地寫了兩句,再亮給他看。
[您好,我要租房子。]
租房子?租房子的話,房源就相對較少了,而且也不會有太好的裝修。況且學區房的租賃市場一直偏高,性價比不太好。
沒等他開口,那男生再次在筆記本上寫了一句。
[要兩居室,最好能立即就住。我要看房。]
“那……請您先進來吧,我們慢慢談。”他把男生迎了進來,沒想到年前還能再成交一筆,真是少見。這時候大家都準備過年了,不管是租房還是買房,中國人都習慣年后再說。但也就是快要過年了,所以租賃市場還真騰出來一批,都是上個月的。
唉,大學里的這些小年輕啊,一談戀愛就喜歡在外頭租房子。
療養院的病房里,江言一夜沒睡。
江夜靈和周木蘭都來看過花詠夏,想要代替江言陪護,可江言這孩子就是直心眼。她倆都清楚怎么回事,江言認為花詠夏這次昏迷的原因在他,心里放不下。這時候誰勸都沒用,只能是這樣,所以她們晚上回去了,等到凌晨來接江言的班。
江言洗漱完畢后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第一次發覺頭發長了。
是不是該剪一剪了?反正留著也沒什么好的。江言剛準備拿剪刀一刀剪斷,忽然接到了學校的電話。
“喂,劉老師您好。”江言立即接了起來。
“江言,你遞交的自薦信我看完了,有點地方還需要改改。今天學生辦的老師要開個會,你來一趟吧!眲⒗蠋熣f。
“我……今天下午么?”江言不太放心師父。
“是啊,白洋和我們提前打過招呼了,但是作為競選者,你也必須出面一下,讓老師們認識認識!眲⒗蠋熯@樣說,基本上就確定了江言是新任候選人當中最有希望的那個。
“行,我下午去,您一會兒把開會教室和時間發給我吧,我提前到,不會讓老師等著我。”江言也很懂得禮儀,既然是自己決定要干的事情那就不能敷衍,不然也是掃了白洋在老師們心里的美好形象。
但現在就要回去準備,江言剛走出洗手間,江夜靈和周木蘭一起來了。
“媽。”江言先叫了一聲。
江夜靈和周木蘭同時回過頭。
“我得回去一下,是學生會的事。”江言把老師們的話簡單傳達,“你們幫我照顧一下!
“你去忙你的,照顧小花本來就應該是我們大人的責任,不是你一個小孩兒的責任!苯轨`擺擺手,巴不得他趕緊回學校睡一覺。
周木蘭也說:“學校的事情要緊,小花他沒有生命危險,一會兒他睡醒了我們給他打一份早飯。”
“好,那就麻煩你們了……對了!”江言忽然加重語氣,“要是那個葉合正來了,千萬別讓他進來!”
江夜靈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人家還能跟過來?他和小花又沒有太多的交情,上回來一趟已經是做足了面子!
“反正他要是來了你們不能讓他進。”江言就是看他不順眼,穿好衣服后背上包走了。等到他離開病房,江夜靈一轉身,才發現花詠夏已經醒來了。
“呦,你醒了也不說話,真是的。”江夜靈笑著過去,“現在感覺怎么樣?想吃點什么?”
花詠夏搖了搖頭,腦子里回轉著江言的話,慢慢地出神。幾分鐘后,他再一次想起了葉合正那個小徒弟,嘶……絕對以前見過的,在哪兒見過呢?
金丞在天黑之前就把房子簽了。
一個小二居,位置就在白隊家的對面,裝修不算太差。之前是兩個人合租,所以衛生清潔搞得很差勁,金丞一個人默默收拾著,到了七八點鐘才收拾好。他又臨時買了最便宜的四件套,這樣晚上可以住人,等到一切忙活完畢,金丞才從背包里拿出那個從學校拎出來的小熊。
小熊還很新,畢竟一直放在衣櫥里。
這是自己最后的機會了,金丞把小熊放在客廳的茶幾上,去洗了一把臉,鄭重地坐在了沙發上。
白洋一直在宿舍里干論文,忙著忙著手機震動,收到了金丞的信息。
[白隊,我去室內館找你,他們說你不在。我有一個東西想要給江言,放在你們黃俊總教練手里了,你能不能幫我一下?]
這傻孩子,是不是把江言曾經送給他的禮物都還了?白洋想也不想就放下手里的工作,連忙奔去了室內館。室內館里熱熱鬧鬧,哪怕是快過春節了,仍舊不能停下基礎鍛煉。白洋從黃俊教練那里接過了一個小紙箱,上面用膠條封著,應該是金丞不愿意別人打開。
那自己就別打開了。白洋馬不停蹄地趕往學生辦,剛才老師已經告訴他了,江言正在開會,同時已經開始接手周高寒留下的爛攤子。下個學期勢必要忙得腳不沾地,各個項目的活動申請早就發了過來,就等新任學生會長同意。
畢竟上半個學期啥也沒搞啊,曾經風風火火的體院沉寂了半年,每個項目都覺出了不對勁。學生會不主動給我們活動,我們干脆直接要!
趕到學生辦門口,江言還沒走,白洋先和熟悉的老師們挨個兒打了招呼,而后一扭身沖向了他:“江言!”
江言放下圓珠筆,抬頭見到是他,第一句話就是:“我不想聽和那個人有關的……”
“我也不多說,但我確實是因為他過來的。有一個箱子給你,金丞就求了我這一件事!卑籽笫姑剡_,把紙箱子放在他桌上。
江言頭疼了一天,用圓珠筆的另外一端戳了戳眉骨!拔也灰!
“我跟你說,你別太矯情了,他給你什么,你看完了再決定要還是不要。要的話就留著,不要的話你扔了也要自己扔,感情是你倆主動開始,就必須你倆主動結束,分手拜拜干脆利落。”白洋把話說死。
金丞昨天已經失去了解釋的好時機,他還愿意再努力一把,就說明金丞很主動地挽回了。挽回不一定成功,但代表了個人態度。白洋把箱子推到他面前,最后一次說:“江言,如果你真的決定放下,就徹底地解決一切,不然留著一個箱子不看你會永遠惦記點什么。這不只是對你不負責,也是對感情不負責。我不是勸你倆復合,我是告訴你如何一刀兩斷。”
一刀兩斷?江言重新看向了紙盒子,他也沒想到金丞會搞這一出。這樣主動、卑微的態度確實不像金丞本人能做出來的事情。
“那好,我拿回家就扔掉,不會扔在學校。你放心,你可以和金丞交差了!苯杂值拖铝祟^,重新看向他的計劃表。
出租屋里,金丞換了新窗簾,還換了瓦數更高的暖光燈。他沒了聽覺,但還是打開了電視機,試圖讓家里熱鬧熱鬧。廚房燒上了熱水,像是等著人回來。
他已經對著小熊什么都說了,傾訴得亂七八糟。聽力,血液病,拖延癥,以及他的抱歉和思念。他也不想把自己搞得這么矯情,可真陷入感情的人沒法控制,眼淚一串一串地往下掉,跟假的似的。
哭完了金丞才發覺有點脫水,連忙喝了兩大瓶。
在傾訴的最后,金丞說:“如果你愿意原諒我,我已經租好了房子,我們重新開始吧!
他把房間地址也告訴了江言,現在就等著他回不回來,賭一把了。
而此時此刻,花詠夏的病房外,終于迎來了那位不速之客。
江夜靈完全沒料到葉合正是如何找到這里,就像做夢一樣,上午江言還提醒過,晚上就變成了現實。葉合正當然沒進來,被擋在了門口,手里拎著一些零食,一個果籃,還有一大束鮮花。
“請問,您來干什么?”江夜靈還保留著成年人的禮貌。
“我來看看他!比~合正說,“請問您是……”
“我是江言的媽媽。”江夜靈回答。
葉合正的表情還是出現了一剎那的裂痕,他一聽到江言的媽媽,就立馬想起了花詠夏的傷:“您好,江女士,請問我能……”
“不能,很抱歉,我已經答應了孩子們,再說小花也不愿意見你!苯轨`說。
“是花……是他自己親口說不愿意見我的嗎?要不您再去問問?”葉合正仿佛不太相信,又說,“我這邊聯系了幾位主治醫生,給了幾套將來有利于他康復恢復的療養方案。他總是這樣昏倒就說明沒有休息好,再嚴重就要惡化了!
“他肯定是不愿意見您的,我就算是問了也是白問,您請回吧!苯轨`并非刻意阻攔,而是這些年小花一提起葉合正就很是氣憤,擺明了兩人不對付。
“那好吧,我也不勉強,這些您幫我轉交給他。”葉合正把帶來的東西交給了江夜靈,看了看病房的門,轉身離開了。
隔著一道門,花詠夏聽見了一切。
第136章 剪斷煩惱絲
江夜靈回了病房, 第一時間心疼地扶住了花詠夏:“你怎么自己下床了?”
“啊?”花詠夏如夢初醒。
“我說,你怎么自己下床了?”江夜靈要不是抱不動他,真把他抱回去了;ㄔ佅谋粩v扶著往回走, 還在說:“我自己能走,我沒那么虛弱!
“知道你能走, 我心疼你行不行?”江夜靈將他扶到床邊,“肚子餓不餓?”
花詠夏搖了搖頭!靶⊙栽趺礃恿?”
“他啊, 唉!苯轨`的心情原本就因為小花住院而低落,現在想起兒子更是難受, “他說他沒事了。”
“怎么可能沒事……之前他那么高興來著!被ㄔ佅目戳私轨`一眼。
江夜靈自然也明白, 之前比賽, 江言算好了一切步驟和他們出柜, 還興致勃勃計劃著帶對象見家長、見師父,那時候的江言是他們都沒見過的模樣,每天都陽光普照。現實這一棒子捶得過于狠, 現在誰問他,他都不說。
“他是很喜歡那個男孩兒的,我看得出來。”花詠夏肯定極了。
江言他從小就很懂事, 也很少流露出對什么事的極端熱愛, 最上心的就是跆拳道了。他性格雖然不陰暗, 可也絕對說不上陽光,對外人滴水不露還會假笑, 從沒見過他進入癡迷。就連江夜靈, 他的親媽, 都想象不出將來江言談戀愛會是什么模樣,更別提他還要……結婚。
他讓周木蘭賣了鐲子,要攢錢和對象結婚。
當周木蘭把這件事告訴江夜靈時, 江夜靈的下巴差點驚脫臼。
“怎么會這么巧呢?你說……世界上這么多人,這么多打跆拳道的愛好者,為什么偏偏他倆認識了?”花詠夏還是想不明白。
“這就是命,緣分來了誰也沒辦法。但是這緣分有點邪門,天上的月老亂點鴛鴦譜。”江夜靈只有嘆息。
“那怎么辦啊……”花詠夏仿佛親自走進了一個死胡同,這個死胡同還是多年前親手系上的死扣。
江言離開學校時已經很晚了。
他并不是非要在學生辦停留,而是想用工作麻痹精神,暫時放下別的情緒。田徑隊那邊申請的活動應接不暇,畢竟田徑是大匯總,每個項目都有人。江言和老師商量著,先同意了長跑隊憋了4個月的項目,一場首體大長跑隊繞北京四環路的“cityrun”。
到了最后還是劉老師催他趕緊回去休息,江言才走。
離開學生辦時,那個紙箱子就安安靜靜在桌上。
江言看也不看的,走出了幾步。
但是白洋的話又不經意地繞回了大腦里。如果想要徹底放下,就不該留下什么隱患。
左思右想,江言還是把紙箱子帶走了。他打車回了詠夏道館的總店,一路上都沒有再碰它,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輕得很,可是剛才搖晃的時候能感覺到里面有東西。
此時此刻,道館也已經關門了,晚間沒有訓練課程。江言自己開了門,在休息室先點了香,師父很喜歡這種清新的線香,說看著煙氣直,心思就靜下來了。不管是做人還是訓練,道心一定要靜,絕對不能浮躁。
江言就覺得此時此刻的自己很是浮躁,前所未有的浮躁。
為了壓制這股浮躁,江言先去更衣室沖了冷水澡。洗完了澡他自認為好些,可是再看到鏡子里的自己,冷水壓抑住的東西又如同潮濕處的蘑菇不停往外冒。江言煩了,他討厭這個狀態下的自我,對一切都失去了把控,又不甘心任其發展。他的道心從堅定不移變成了虛無縹緲,不可捉摸地到處亂散,想要專注起來都做不到。
實在不能再忍,江言去前臺的抽屜里翻出了一把剪刀。他再次回到更衣間,對著穿衣鏡一刀下去,咔嚓聲響起,發尾被剪斷。
別人都說“從頭開始”,他徹底不想要“三千煩惱絲”。剪下去的不止是頭發,也好似一種負重,只要剪斷了就再也沒有東西能控制他。他一點點地修剪著,不滿足地短了又短,黑色頭發掉了一地。
最終,江言又變回了高中時期的發型。他不用再考慮怎么扎,不用再考慮發梢要不要卷,不用琢磨劉海兒怎么收……他的心算是靜了,人也就靜了。
然而,這一切在他看到那個紙箱子的一瞬間,分崩離析。
淡淡香氣飄滿整間休息室,墻上掛著花詠夏親手寫的一幅字:[道心]。
可道心究竟是什么?在哪里?江言很想問問師父,卻也清楚這是連師父都沒法告訴他的深奧。如果師父知道,他也不會經常在這里打坐。
江言把蒲團搬了過來,剛好正對著那一幅字。他穿著道服,坐下打坐,將無盡的思慮沉浸在冥想里。
不知不覺中,窗外的天就亮了起來。
江言一點都不累,只是時不時腿會麻。他從來不知道人會有這樣一種狀態,會在心情的影響下不餓、不困。他有時候盡量放空自己,但更多的時候則是在回憶里,他看著“道心”兩個字,第一次產生了對自我的強烈懷疑。
這段時間的自己究竟在干什么?江言仿佛在幾個月里過了幾年的情緒大起大伏,又濃縮在幾天的劇變里無法自拔。
那個紙箱子就在旁邊,陪了他一整晚。
外頭響起了開門聲,詠夏道館的前臺人員最先進來,進行著清潔一系列工作。江言打開了休息室的門,和她們打了招呼,線香點了一根又一根,熏得他道服上全都是那個氣味。
“江師兄,你怎么這么早。磕慵舭l啦!”小姑娘問。
“最近在道館住了,正好看你們需不需要幫忙。”江言幫她們換了一桶擦地用的清水,“你們吃飯了么?我要不要給你們買早點?”
“不用了,我們都吃過!毙」媚飻[擺手,“花師傅呢?”
江言心里一酸:“師父他在休息,這段時間都不能來。”
“哦……那好!毙」媚锊辉俣鄦,花師傅又在休息,那就是身體又不好了。唉,他的身體狀況真是牽動人心,江師兄還是個大學生,就要扛起詠夏道館這么重的擔子。
等到道館徹底進入正常工作時間,江言才回休息室,F在是寒假,幼兒組的孩子特別多,大多數家長都是希望寶貝能強身健體,當做一個好玩兒的愛好。江言看著他們小小的背影,忽然眼睛很酸。
這時候,他再次看向了那個紙箱子,痛定思痛,終于在幾次深呼吸后打開了它。
打開之后,江言的第一反應是一頭霧水。一只熊?金丞最后求著白洋,就是為了給自己送一個玩具熊?
他把玩具熊小心翼翼地拿出來,小熊穿著結婚用的那種西裝,看上去很像小孩兒裝大人。江言根本就不喜歡這種東西,他從來不愛玩偶,所以拿在手里的反應相當陌生。
只不過小熊的衣服像是開了。
江言覺得這只熊很奇怪,他用力地壓了下它的胸口,忽然發覺它胸口居然是硬邦邦的,沒有毛絨玩偶應該有的蓬松柔軟。
這里頭有東西?江言拉開了森*晚*整*小熊的衣服,居然看到了一面小小的屏幕。
這是……錄像用的?看到屏幕了江言才有心思去耐心觀察它,找到了證據。有一只眼睛不像是普通的塑料珠,里面是有攝像頭的。剛好他放在蒲團旁邊的手機震動起來,來電人是花詠夏。
“喂!”江言馬上接起來,全身的神經都繃得死緊,是不是師父不舒服?
“我想起來了!我見過他,那孩子……”花詠夏是在吃早餐時才想起來,那不就是在醫院碰見的小孩兒嘛!那個自己見了一眼,就開始琢磨要不要讓他去練練跆拳道的孩子!
“誰?”江言的手不小心碰了下屏幕。
屏幕閃動了一下,進入了開機程序。
“就是……那個孩子,他有一只耳朵是不是不太好?他上次去醫院就是看耳朵的,有一個耳朵已經聽不到了!”花詠夏好不容易才想起來的,這一口氣終于吐了出來。他就知道自己能想起來!絕對見過的!
江言感覺自己的身體往后退了一步。
屏幕里出現了金丞的臉,背景像是他們宿舍。
“將來要是把這個視頻給你看,一定能嚇死你吧。不過我不會給你看,我討厭別人可憐我,也討厭別人知道我要死了!
“江言,你知不知道我活不了多久啊,我是血友病,好像控制不住了。”
“我討厭你,因為你不讓我親?扇绻阕屛矣H,我可能就……會喜歡你!
“還是不要親好了,最后這一年打完比賽,我會自己消失!
江言的手機不知不覺掉在地上,他的世界也從半空中墜落。
下了一場雪,金丞居然都不知道。
他一夜都沒睡,開著燈等江言,自己想說的話都在視頻里。可愿不愿意回來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現在他只能等。
顯然,他等不到。
熱水燒了好幾回,金丞才想起來冰箱是空的。他這時候想點外賣,一拿手機,黑屏,已經沒電了。再想找充電器,居然沒有。
昨天慌手慌腳地布置客廳和臥室,最重要的東西竟然放在宿舍。金丞只好收拾包,從這扇門走出去,進入他感到陌生的安靜外世界,回學校去拿。
雪雖然不下了,可外面的路不好走,江言打車回到首體大時已經快要中午。只不過他沒有進校區,而是馬不停蹄地去了光翠西里小區,到4號樓的3單元3層敲門。
敲門動靜很大,震得門咣浪咣浪響!
江言連包都沒拿,就捏著一部手機。幾分鐘后沒人給他開門,他倒退一步,確認門牌號正確。
成吧,不開門。如果說昨晚江言還能控制無名的怒火,現在他就是怒火本身。他再次把門敲響,腦海里卻出現金丞那張哭得亂七八糟的臉。
“我真的很害怕,我怕一說咱倆就完蛋了。我真的很喜歡你,我怕咱倆再吵起來。結果越到后來我就越不敢說,我好幾次都想說了,可是我不敢!
“我知道騙你不對,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再也不撒謊了!
“我去治病,等我把病治好,耳朵也好了,咱倆再好好在一起,行不行?”
“你要是覺得行就來找我,我房子租好了。你說以后我們租一個兩居室,一間自己住,一間讓我弟弟來住,我房子已經租好了。”
江言懷疑心臟都被金丞給氣停跳,手上的力氣不知不覺重了又重。門牌號對了,沒人開,他立即給金丞的手機打電話,答案是無人接聽。
行。江言冷靜了兩秒,一腳踹在了門上,然后把電話打給了周英華。
“江言?”周英華正在道館。
“周教練,我想問問您……”江言歇了歇,好讓血液重新回到他的舌頭,他想到了很多可能性,很膽怯地問道,“那個,金丞今天去報道了么?”
“他來過啊,報道了!敝苡⑷A今天親自負責簽到,“你來不來啊?”
“行,謝謝您。”江言掛上電話,順著樓梯一路奔下。
學校里的冬訓預備已經如火如荼展開了,各個項目都在加把勁。金丞剛才去報道,再去宿舍里拿充電器,可是一回到空蕩蕩的房間就難受。以后這里只有自己一個人住了,江言會和他師弟在一起。
說來說去,他們才是師門一家。
金丞吸了吸鼻子,在東食堂買了一份早點,準備帶回出租房吃,然后好好補一覺。學校里的馬路上有人鏟雪,有人玩雪,成排的雪人堆得高高大大,像一個又一個雪王。
金丞聽不到他們說什么,連好聽的踩雪聲都聽不到了。路上打滑,他控制著不太自如的身體,要用最快的速度重新掌握平衡,應對接下來的訓練和比賽。只不過走著走著,他看到身邊的人都在看自己。
怎么了?自己有什么可看的?金丞和有聲世界出現了巨大的信息差,停下腳步。
緊接著,那些看著自己的人又往另外一個方向看,就在自己的后頭。
金丞下意識回頭,看到一臉怒火的江言正朝著自己奔來,他嘴里好像喊著什么。
“金丞!”江言已經怒得不能再怒,再瞧見這個人的背影剎那只想親手揍他一頓,“你再敢往前走一步試試!”
金丞聽不見,下意識地掉頭就跑。
第137章 愛恨交加
見金丞跑了, 江言先愣了一下。
他抬腿就追,腳下的雪還沒鏟干凈,很滑。白皚皚的兩側在瘋狂退后, 冷風灌入耳朵和鼻腔,江言朝著那個落荒而逃的背景追去, 沒跑多久就一把將金丞給拎住了。
金丞的腳下打滑,踉蹌著差點沒站住。江言剛才那么兇喊什么?他是不是要揍人?
只不過他現在沒有力氣做過多掙扎, 等了一夜,沒好好睡覺, 早飯還沒吃。金丞被拽得回了頭, 他聽不到卻感受到了一陣耳鳴, 原來是江言說話時的風穿過了他的耳畔。
“你跑什么!”江言雙眼通紅, 平復了一整夜的道心此刻變成了滾滾山火。
金丞張了張嘴想要回答,又不知道回答什么。
“我叫你別動了你還跑!你就非要把每個人都逼瘋是不是!”
大團大團白氣在他們的面孔之間生成,像沉寂許久的休眠火山準備噴發前給世界的最后一道提示。江言的腦袋里到現在還亂著, 小小屏幕里的金丞和面前的對不上,和他記憶里的小變態也對不上。直到他抓住了金丞的領口,觸碰到他喉結的溫度, 江言才找回了真實的觸覺。
而且直到此刻, 江言都不能解什么叫“我兩只耳朵都聾了”和“我天生就有血友病”。
什么叫聾了?
什么叫血友?
什么叫我拿著錢去治?
江言真的不明白, 但他有一樣明白的,就是這一瞬間他對金丞充滿了憤怒和恨。這股巨大的力量要撕扯他, 這么多的大事, 金丞居然瞞得死死的?
要不是這一回因為身份而分手, 他打算什么時候說?
江言再也不能忍住,他把金丞往前拉了拉,想要拉到近得不能再近。
金丞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只能感覺到一股又一股熱氣噴在左耳上。
“金丞,我恨你!苯哉f。
金丞眨了眨眼睛。
“我恨死你了,我從來沒有這樣恨過一個人。”江言說。
金丞只能感覺到熱,熟悉的熱氣。
“你有這么多的大事可是又一件都不說,一件都沒告訴我。我不知道你是葉合正的小徒弟,不知道你耳朵聽不見,不知道你流血多了會死。我就騙了你一件事你就那么生氣,可你現在算怎么回事?你以為我真的會心軟么?”
金丞吸了吸鼻子,他聞到了江言身上的香味。
“你錯了,我告訴你金丞,你大錯特錯了!我不會因為看你可憐就和你復合,我恨死你了。”江言呼吸十分不順,冷空氣嗆著他,情緒堵著他,“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我會一直恨你!你把所有的事情都瞞到最后,一點都沒考慮過我,你太自私了,太惡劣了!
金丞緊張無措地吞咽著唾液。
“你從來都沒有把我當成自己人,是不是?你受傷流血不止,從來不和我說實話,你因為聽不見站不穩,也不和我說實話。你還想著打完最后一年就自己找個地方自生自滅,你把別人當什么?。磕惆盐耶斒裁矗俊苯該u了他一下。
金丞手里的早餐掉在地上,摔得稀巴爛。
“你還租房子?你有什么資格租房子?你以后這樣補救我就會不計前嫌?不可能,永遠不可能。你懂不懂什么叫責任?懂不懂什么叫跆拳道?你學了這么多年道心只知道逃避,然后就把自己沒法處的爛攤子一股腦兒丟給別人?葉合正就教了你這些?你都學什么了!”江言看著地上的一片雪,不知道是不是幻覺,他吐出的白氣都變成了猩紅色。
“你非要把自己耗到死了才告訴我是不是?然后呢?然后讓我抱著愧疚和遺憾過一輩子?我告訴你,不可能,你休想!”
金丞已經嚇得氣喘吁吁,直到這一刻才吐出了一個字:“?”
一道看不見的玻璃墻隔斷了他們的交流,好似要把金丞的路完全堵死。江言看著他完好無損的耳朵,眼白的紅血絲像要開出一朵血紅的花。他慘白的眼下烏青明顯,像是要討債的鬼。
“現在你知道自己錯了么?”江言松開了他的領口。
金丞很努力地看他的口型了,還是不行。江言剛才說的什么啊?他剪頭發了?沒罵自己吧?看他這個樣子不像是罵人。那就好……金丞還以為他是沖過來揍自己的呢。
江言快速地揉了一把眼睛,方才能言善辯,此刻啞口無聲。
等到白洋和陶文昌趕到金丞的出租房時,兩人都已經被江言的信息嚇傻。雖然說運動員一直與傷病為伍,但是他們的傷病都是職業病,沒有耳聾和血液病。
江言連門都沒來得及關上,兩人很輕易就闖進去了?蛷d顯然被布置過,擦得干干凈凈,沙發和茶幾上都鋪著新買的布。因為下雪外頭暗,屋里開著暖黃色的吸頂燈,顯得倒挺有溫度。
可他們心里都沒什么溫度了,誰也沒想到金丞背后還有這些大窟窿。
而整件事情的主要負責人金丞正在桌上喝粥。
江言從廚房出來,端著兩杯熱水:“你們來了!
“到底怎么回事?”陶文昌接過水杯,轉手就把江言堵廚房里,“真的假的?”
江言剛把雞蛋殼剝了,緩了一會兒才開口:“真的!
“不會吧?”陶文昌還是不信。血友病……這病可不是鬧著玩兒,而且沒有治愈的希望。
“是真的,他什么都說了。”江言想起來還堵得慌,恨不得立即給金丞手撕八塊,“他買了個小熊,小熊能錄像,他對著小熊說的,還不是和我親口說。”
“小……小熊?”陶文昌一驚。那玩意兒不是自己給金丞買的嗎?
“對,就那種玩具,你可能不知道是什么樣!苯赃給陶文昌比劃了一下。
“恩恩!碧瘴牟B忙按住他的手,也不敢問他為什么剪頭發,肯定是失戀了想要“從頭開始”,“那你現在打算怎么辦?”
“下午先帶他去醫院,把血驗了。”江言說,“不能拖了。”
屋里很安靜,金丞背著門的方向在乖乖喝粥,一點都聽不到屋里發生了什么。
白洋往前走了兩步,距離他還有三四米的時候剎住腳,心口鈍痛猛然襲來。
金丞喝了粥,又拿了一塊面包。
“金……金丞?”白洋不算小聲地叫了他一次。
金丞毫無反應。
白洋往前走兩步又停下,回過頭掐了一把眉心,眼眶酸得像擠了檸檬汁,然后再回過身,看著他那靜靜的沒有反應的背影,有種近鄉情怯的心境。
陶文昌已經從廚房走了出來,江言計劃得對,看病的事情不能耽誤了,不然馬上過春節醫院就沒那么多大夫了。他看白洋站在客廳中央不動,所以便兩三步走向了金丞,剛要開口就聽到白洋提醒。
“你別突然碰他!他聽不見!先敲桌子!”
可是陶文昌的動作還是太快了,他和江言一樣,根本就沒有“金丞聾了”這個意識,所以就像往常一般將手搭在金丞肩膀上。金丞嚇得一激靈,差點從椅子上坐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是我,昌哥嚇著你了,對不起啊!碧瘴牟胖婪噶舜箦e,連忙給金丞抱在懷里拍拍。
“昌哥,你們來了啊!苯鹭┮彩沁@樣回身才發現白隊也在,“白隊!
白洋先是松了一口氣:“還好,說話沒受影響。昌子你拿手機給他打字!
桌上有一個筆記本,已經寫了好幾句,都是江言的字跡。陶文昌率先拿起筆來寫,白洋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到金丞身邊,輕輕的,又略帶懲罰意味地擰了一把他的臉。
“白隊,你們怎么都來了?”金丞明知道聽不到還想問。
白洋看了一眼在旁邊收拾茶幾的江言。
“哦……”金丞立即懂了,江言叫他們過來的。
白洋沒再開口說話,而是將兩只手伸向了金丞的耳朵,左右兩邊輪流打響指。金丞疑惑地看著,搖了搖頭。
陶文昌寫完了一大段,起身問:“白隊你干嘛呢?”
“檢查一下,看看哪邊還有微弱聽力。聽力會影響平衡,我怕他比賽也受影響。”白洋很有經驗,但心里也涼了半載,金丞這是全聾了,相當于重度耳聾。
陶文昌把本子遞給他。
[江言都和我們說了,你也太過分了,什么都不說。先好好休息,下午跟著江言去醫院檢查,有病治病。]
“嗯,我下午去,我存了一筆錢。”金丞指了下桌上的銀行卡,那都是他給自己準備的醫療費用。
“我就知道……我早就該猜出來了,居然一直沒往這邊想,真是笨!”陶文昌懊惱地拍了下腦袋,上一次金丞和江言談分手就是因為江言拿生病騙他,當時自己都已經推出隱患了,兩人感情那么好,不可能只因為一次欺騙就反應激烈。
背后肯定還有一件事!
根源就在這里,敢情生病的不是江言而是金丞本人。他存錢肯定是打算給自己治病,結果江言說了個謊,他就相信了,還準備要給江言先治病。江言這算是無心之失,撒謊當好降落在金丞的身體雷區上。
江言這時端著煮雞蛋和熱牛奶走進客廳:“白隊,下午劉老師要在學生辦開會,我……”
“沒問題,我替你去旁聽,記筆記給你。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帶金丞把病治了,不光是他血液病這個,還有……耳朵。如果費用不夠的話你開口,我這邊還有點兒!卑籽笳f。
“夠,夠用。”江言點了點頭,“謝謝大家了!
“那你……你會照顧他吧?我的意思是他現在聽不見,你得有這個意識。”白洋又說,“你要是平時開會顧不上來我可以……”
“我可以!苯赃B忙打斷了他,意味深重地看了白洋幾眼。
過了一會兒昌哥和白隊就走了,江言坐在沙發上看手機,也不怎么溝通。金丞猜他不是在買東西就是在查醫院,半晌才湊過去問:“昌哥和白隊……剛才和你說什么。课椰F在聽不見,你能不能告訴我一下?”
江言冷著臉轉過來。
金丞定了定神。
江言拿起茶幾上的筆記本草草幾筆:[他倆罵你不是個東西。]
不會吧?金丞拿著筆記本,無措地站在旁邊。
江言把本子拿過去,給他指了指臥室:“回去睡覺!
雖然金丞聽不到但是也能懂,現在他也不敢和江言對著干,不然江言真把自己揍了可沒人幫忙,F在算是什么?昨晚戰戰兢兢沒等來的人回來了,應該沒什么大事了吧?這算是復合嗎?
金丞滿懷心事地躺在床上,雖然沒想明白,但是一想到那個人就在客廳里,肚子里的五臟六腑都陣陣溫暖,像被熱水包容。
睡到兩點多,江言把他叫醒,拿本子給他看:[半小時后去醫院。]
“哦,好,我去洗把臉!苯鹭┭a了一會兒覺,其實還想再睡睡。屋里多了很多東西,大部分都是吃的,兩人趁著這時候抽空吃了午飯,然后裹著厚厚的羽絨服下樓。
樓下,雪已經停了。
江言提前叫好網約車,他們走出小區就上了車。金丞就跟做夢一樣,坐在江言旁邊。
“現在去協和有點堵啊!彼緳C師傅提示。
“沒事,你慢慢開!苯砸膊恢滥懿荒苴s得上,但趕不上了他們去問問也好。
確實很堵車,司機師傅連環路主路都沒趕上,一直在輔路慢慢蹭?墒莿倓偛涞剿沫h路金丞就不對勁了,一把按在江言的膝蓋上。
“怎么了?”江言馬上問。
“我……暈車,想吐。”金丞只是說此刻的感受。
“師傅!麻煩您停車!”江言即刻和司機反應,好在他們是輔路,滑行了十幾米之后找到可以停車的地方。金丞推開車門就奔向了綠化帶,這一次明明不算是應激反應,可為什么還是惡心了?
吐了兩口,金丞才抬起頭,怕江言發脾氣連忙說:“我吐完了咱們再走,你等一等,我暈車!
“不可能啊……”江言回憶,從前金丞可不暈車,為什么這會兒不行了?而且還不是普通暈,這樣的暈法他根本堅持不到醫院。
無奈之下,江言還是給白洋打了電話:“喂,白隊,有件事我要請教你……耳聾會影響暈車么?”
“耳聾不影響,他是耳聾影響平衡了,才會暈車!卑籽篑R上要去開會,“金丞暈車了?”
“嗯,很嚴重,我慢慢想辦法……”江言結束通話,拍了拍還在吐的金丞,腦海里出現了一個輪廓。
半分鐘后,他把電話打給了老六。
“喂!”老六聲音上揚著。
“是我……江言。不好意思,我想問問你,你認不認識什么交通大隊的人……就是我那輛摩托車,現在應該是被拖走了,能不能幫我找找?”江言問。
“你才知道找啊,都被我們給拖回來了。”老六無奈。
花詠夏這會兒就像有所感應,從睡夢中睜開了眼。他這是一人病房,現在只有他,夜靈和木蘭剛剛離開,小白過會兒就來。但吵醒他的卻不是腳步聲,而是窗外的拍打。
他遵循幼年時的回憶看向窗戶。
窗外有一只手像是剛攀上來,敲著他的玻璃。
第138章 沒事
花詠夏從病床上起來, 走向的窗口不知是這一扇,還是以前那一扇。
砰砰砰,有人還在敲玻璃, 外頭傳來熟悉的聲音:“花兒!開門!我!”
病房的窗戶也變成了體育館宿舍樓的窗子,紅磚墻面鋪滿了爬山虎, 烈日給爬山虎照出了暗紅色。花詠夏連忙打開窗,穿著“北京一隊”靛藍色跨欄背心的葉合正剛爬上來, 背后背著一個網兜,裝滿了冰鎮汽水。
“花兒!拉我一把!”
花詠夏連忙伸出手, 把人拉了上來。葉合正踩在窗臺上, 把一兜子的汽水撂下來。
時間猛然前進, 宿舍樓的藍色大玻璃窗變成了醫院2層的透明玻璃窗, 而窗外的人也不再身著跨欄背心,只是身手同樣矯健;ㄔ佅亩疾恢罏槭裁匆o他開個窗,或許是這些天江言的事亂了他的心思, 或許是現在身體真的不行了。
那人照舊是踩在窗臺上,然后一躍而下。
花詠夏轉身走向了病床。
方才耳朵里的聲音已經消失,花詠夏現在還不能久站, 躺在床上薄薄的一片。葉合正站在窗邊, 先是看了看他床頭柜上的消毒紙巾和噴霧, 然后拿了一瓶,把雙手和鞋底噴了個遍。
花詠夏靜靜地看著他。
葉合正放下酒精噴霧, 走到他旁邊來, 坐在了椅子上。
花詠夏的視線跟著他一起移動, 停在了床邊,走廊里有護士來來回回巡視。
“師兄!被ㄔ佅耐蝗婚g開口。
聲音就和他的身體一樣單薄,像一陣風就能吹散, 即將消失。
葉合正也沒想到他會直接就這樣叫他,兩個太久沒有說過話的人,其實再交流起來是很困難的。年輕時候的爭吵還可以算得上是脾氣大,互不相讓。血氣方剛誰也不愿意低頭屈服,越吵越兇越演越烈。
那時候,他和花詠夏天天吵架,主要原因就在花詠夏的訓練方式上。跆拳道要通過擊打才能得分,擊打力度不大,主裁和邊裁看不清楚,審議員也無法裁定。主流打法就是葉合正堅持的那一派,腳腳核實到點,拳拳到肉,無論是打靶子還是對打必須堅持。
可花詠夏,從小就“離經叛道”。他的小聰明都在如何節省力氣上面,打擊力度就和飄起來差不多,也被教練們點名批評是“騙招”。主裁和邊裁都無法界定他到底得分沒有,就連對手都不覺得那一腳打中了,但花詠夏總是用這類似“擦邊”的方式拿分數,并且屢教不改。
用花詠夏的話來說:只要看上去打到了不就行了,至于重不重,不要緊,跆拳道的比賽規格遲早要改!
葉合正也很看不慣他這種“騙招”,兩人發生了幾次劇烈的爭吵后,便再也不開口說話了。只不過那時候的他們還以為再次說話會很容易,對方總有道歉的那一天,沒想到的是對方都沒再找回來,兩個人南轅北轍地分到了各自的省隊。原來最后一次交流已經在冥冥當中結束,結束于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下午,并沒有驚心動魄。
太久沒聊過天的人,再聊起來,確實是很難。再后來,他們在各種比賽中見到對方,已經不知道怎么樣下臺階,怎么樣開這個口。
“我說對了吧?我是不是沒錯?”花詠夏再次開口,他還沒放下自己的心結。
他沒有說錯,跆拳道的規則遲早要改。時間像是給他們開了個玩笑,這個玩笑的全名就叫做“中國跆拳道比賽規則的變遷和發展”。他們都是規則里面的人,順應的只能是發展,當年花詠夏的打法隨著電子護具的運用反而成為了主流。分離他們的并不是對錯,而是歷史。
并不是因為他做得對了,而是因為科技發展,電子護具的敏感性在無限上調。而這一切,放在20年前,放在跆拳道剛剛進入中國的那時候,不可能被預測到。
葉合正沒有說話,他知道花詠夏問的就是這個。
“我就知道我沒錯!被ㄔ佅牡故菬o所謂了,已經不是追著別人要個說法的年齡,“師兄,你胖了!
葉合正這才開口:“胖了10斤!
年輕時候拼命吃就是不長肉,升個量級比什么都難。隨著年齡增長,退役后的生活逐漸沉淀,葉合正保持著每天鍛煉1小時的習慣,仍舊無可避免地胖了10斤。
“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說,你別打斷我。你從小就喜歡打斷我說話!被ㄔ佅囊呀涀聊チ撕镁,從他這次暈倒之后就在考慮,“師兄,你得幫我一件事!
葉合正的目光都發沉:“你先說!
“江言是詠夏道館的主人,以后道館的事情由他和他媽媽負責,這點我可以放心。如果有什么事,你能不能照顧一下我這4個徒弟,他們還小,比賽周期才剛剛開始!被ㄔ佅拇瓪鈪s很輕。
葉合正這回根本不開口了。
“你是我師兄,你就得幫我!被ㄔ佅恼f。
葉合正站了起來,椅子咣當一聲倒下了!澳阕鰤簦
花詠夏一笑,好吧,就知道他還是這個臭脾氣。
“你想把爛攤子扔給我,然后自己一身輕走了?我告訴你花詠夏,你做夢!你別跟我玩兒托孤這一套,我不上當!你還想讓我照顧他們的比賽周期?我讓他們全部禁賽!”葉合正話音剛落,病房門被祝白白打開了。
祝白白悶頭往里走,還沒看到屋里多了個人,手里拎著晚飯。一抬頭,嚇得晚飯都沒拿穩,直接沖到床頭就要按鈴!
葉合正怎么進來了!他怎么進來的!祝白白的手還沒按下去,卻被花詠夏給攔住了。
“小白你先別激動!被ㄔ佅倪@回是鐵了心要把事情解決,他和葉合正折騰,來來回回折騰的也是江言,“先別告訴你大師兄……”
江言還真的顧不上,醫院去不了,先帶著金丞回了家。晚飯時昌哥過來陪著金丞,他去找老六拿車,再見到自己的摩托車江言才想起來它長什么樣,有點陌生。
“趕緊提走吧,總放在我們車庫里也不像話嘛!崩狭伤惴判牧。
“謝謝!苯詥枺疤谱u他什么時候回去?得過了春節吧?”
“初五我們就走,原本是定了初三,但家里都不舍得我們!崩狭卮,“你頭發怎么了?”
“長頭發太麻煩了,剪了。要是我這段時間忙完了就請唐譽吃個飯!苯悦嗣^發。
“成,你先忙你的!崩狭故遣淮,江言這個憔悴勁兒一瞧就是家里出大事。
等江言再回來,陶文昌已經在廚房做上飯了,他又抽空去樓下找了個發店,把自己剪的發型修剪一番。回去之后屋里多了一個人,白洋也來了。
“這個筆記給你,你晚上記得給劉老師打電話。”白洋來送筆記本,繞著他看了一圈,“你這個發型……”
“短了。”江言捋了一把。
“挺好,我覺得你就適合短發,長發你扎著不好看,短發好,以后你就短發吧!卑籽笮α诵,又看向金丞,“接下來有計劃了嗎?”
“在手機上掛了號,明天上午去檢查,先去血液科再去耳鼻喉!苯詫床〉牧鞒坍惓J煜ぃ@些年他總是陪著師父跑醫院。
“金丞剛才和我們說過,他這個耳朵是心因性,也就是說,等到心情好起來就可逆了,需要時間。他主要是這段時間受到了家里的刺激才……”白洋說。
“白隊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我明白。”江言微微點頭,白隊無非就是想幫自己減輕負罪感,把金丞耳聾的原因歸結在金啟明身上。但這不止是金啟明一個人的事,每件事都趕巧,加在一起,壓垮了金丞的聽力。
“嗯,你知道該怎么做就好,我相信你。”白洋看了一圈,“家里是不是要添置東西?金丞他現在回不去那個家,過春節也在這里。你們好好的,實在不成我過來陪陪他!
“好。”江言的身體不累,但心很累,點頭都慢了一拍。
送走了昌哥白隊,江言先給師父打了電話,確認沒什么大事。金丞洗了個熱水澡,眼看睡覺時間快到了,抱著枕頭站在了江言的睡房門口。
兩居室,江言把他的東西都放在了次臥,顯然是要睡在這里。金丞見江言的狀態看上去好多了,就大著膽子過來,敲了敲他的門。
江言冷著臉轉過去。
“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金丞主動地問。
“不行,因為我還沒有打算和你復合。你的耳朵有我的責任,我是因為責任才過來照顧你,不是因為別的!苯哉f。
“?”金丞指了指耳朵,“我聽不見……”
江言拿起桌子上的筆記本,有時候他確實想不起來金丞的病。但除了金丞的病,他也有很多至今沒想到解法的問題,比方說他怎么和師父解釋,自己沒去醫院陪床是因為……和對家的金丞在一起。
直接說金丞病了,需要照顧?
江言搖了搖頭,把寫好的筆記本遞給了金丞。
金丞拿過筆記本:[你自己睡,明天7點我叫你起來,空腹去醫院抽血。]
“哦,好吧。那我去睡覺了!苯鹭┖苁遣簧,但看江言那個表情就知道自己給他氣壞了,一時半會兒不可能撒氣。主臥比次臥大一點,是雙人床,新換的四件套有洗衣粉的香味,金丞聽不見也不敢關燈,亮著燈睡著了。
這幾天太累,夜里根本沒起來上廁所,等金丞再睜眼,仿佛和睡覺前的江言只是幾分鐘沒見森*晚*整*。
“起床,咱們準備準備。”江言還是沒習慣寫字,說完了才把筆記本遞上來。
“我起來了,我去穿衣服!苯鹭┍热魏螘r候都乖,笑了一下立即翻下床。江言簡單地咬了一口面包,給包里裝上面包牛奶和熱水就可以走了。金丞在羽絨服里多穿了一件衛衣,臨走的時候揣上了銀行卡,拿上了他的醫藥費。
這時候是最冷的時候,風吹在臉上刺疼。
兩個人騎摩托,戴著頭盔反而感受不到冷風。昨天還因為暈車而吐得昏天黑地,今天金丞反而不吐了,沒有那種靈魂出竅的眩暈。江言騎得也不快,中速,偶爾捏一下快一點兒,就是有一次紅燈時前頭的電瓶車來了個急剎,害得他也急剎,金丞哐當一下撞在他后背上。
“沒事吧?”他回過頭。
金丞雖然聽不到,但也能明白他在問自己,擺了擺手。
到醫院門口的時候時間還很充裕,江言把車直接騎到隔壁大廈的收費停車場里,找了個沒有風的地方。他先下車,解開厚重的騎行手套,再把騎行外套的拉鎖拉開,好讓手臂的活動范圍大一些。
“先去取號,血液科在2層F區,然后去H區抽血,再去耳鼻喉……”他有個習慣,每次陪著師父看病都要重復幾次路線,因為醫院里人多,不可能抓住一個醫生就問。
等到他摘掉頭盔,把頭盔掛在車把上,再去摘金丞的頭盔……他愣在原地。
紅色頭盔拿下,金丞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開始流鼻血了。
“沒事,沒事,可能就是紅燈時候碰著了,冬天我血管脆!苯鹭┮哺杏X到了,一邊招手一邊對江言解釋,“我沒病得那么重,沒事!
第139章 他是病人
金丞猛一抬頭, 鼻血就跟一道豎條那樣徑直的,不顧一切地流下來。
江言下意識伸手去擦。
熱,血永遠是熱的, 但他的手很冷。江言開始在腦袋里復盤,他是怎么樣就磕了一下, 然后就這樣了?
是紅綠燈那里,電瓶車急剎, 害得自己也跟著急剎了一次。金丞當時緊緊抱著自己的腰,可腦袋并沒有貼緊后背, 所以才有了這么一個撞擊的距離。
“我要紙!苯鹭┎幌肱K他的手, 江言有潔癖。
江言用掌心給他擦了兩把, 但是鼻血仍舊止不住。江言想了半天才想起兜里有紙巾, 但直到把紙巾拿出來,腦袋里都是木的,沒有接受現實。
緩了一會兒, 也不知道是金丞緩,還是他在緩,拿出手機打字:[你別動, 就在這里坐著, 我去買水。]
“嗯, 你去,我不動, 我一動都不動!苯鹭┑浆F在都沒下車, 車撐著他, 他坐得很穩,摩托車上還是熱的。江言快速地跑向出口,短發被風吹起來, 臉上急出大面積的紅。騎行手套倉促地塞在騎行外套的兜里,凸起了兩個大包。
到了馬路上,江言先擦了一把鼻子,然后沖向了便利店。
金丞在車上等著,鼻子堵住了,不一會兒紙卷兒就紅。他換了兩次,才發現滴在江言車上了,這輛車跟著他們可真沒少受罪,又是摔車又是見血。明明是很名貴的摩托車,現在這樣一瞧就知道很久沒有精細打。
江言很愛干凈的。金丞從包里拿出消毒紙巾,蹲下開始擦車。有幾滴血都滴到閃亮的排氣管上面了,金丞一點一滴地擦干凈,直到車身震動,江言先拍了下車座。
“你回來了?車我擦干凈了。”金丞緩緩地站起來。
“先洗把臉!苯栽诒憷昀镔I了一瓶溫熱的礦泉水,還有一瓶最普通的面霜。金丞下半張臉都是血漬,這樣子沒法進醫院。金丞抻著脖子,任由江言給他洗洗臉,擦干凈,最后涂上一些面霜,又換了個紙卷兒。
“走吧!苯越o他把拉鎖拉上,戴上了一個新買的口罩。
金丞被捂得嚴嚴實實,跟著江言離開停車場,進了醫院里面。他很討厭醫院,不喜歡人多雜亂,更不喜歡聞這里特有的氣味。白大褂明明是別人眼里救死扶傷的象征,但在金丞眼中也是可以判他死刑的標志。
他太緊張了,也聽不見,死寂般的壓抑讓他焦慮得直咬嘴唇,邊走邊和江言說:“我已經查過了,血友病的治療必須有那個……定期的凝血因子,我要打很多的針。但是我打了針就能控制住,只要我堅持打針就好,我就會好了!
“你先別說話。”江言不喜歡聽這些。
“我帶了醫藥費,我能負擔得起。”金丞繼續說著,他也是想給江言打預防針,怕他不知道血友病到底怎么回事,一聽到很嚴重、不能治愈就把自己扔掉,“血友病不是非?膳,現在有控制手段了,只是不能根治。醫生可能……可能會和你說得很嚴重,我沒有病得那么嚴重!
“好了,我知道,你先別說!苯韵胛孀∷淖彀汀
可金丞聽不到,用力地咬了兩下嘴唇,又開始嘀嘀咕咕:“醫生肯定會告訴你,我這個病……會因為反復出血,導致關節的損傷及殘疾。如果太嚴重了就會影響生活質量……縮短壽命。”
江言的腳步猛然間停了。
“但是我不嚴重,我沒事,我只要打針就能控制住!苯鹭┩低悼此哪樕。
江言看了他一眼,又給他換了一個紙卷兒:“走吧!
取號后先去?频却,江言給金丞找了座位,先用消毒紙巾擦了一遍才讓他坐下,然后去機器上掃碼確認。墻上的大屏幕上出現了金丞的姓名、號碼、就診房間號和主治醫生姓名。
因為過號了,前面有一個人,下一個才是他們。
明明有江言陪著,可金丞還是如坐針氈。他不敢相信自己真來這里了,就要拿到一個證據,證明他的病。他逃避了好久,還是來了。
沒等幾分鐘就到他們,江言帶著金丞進了02就診。金丞坐在椅子上,看著江言快速地說著什么,一說就說了好多好多,就像那天他找到自己的時候那么能說。說完了一大串,醫生站了起來,親自走到他的旁邊:“抬頭我看看!
“王醫生他聽不見!苯赃B忙說。
“哦,對。”其實剛才病人家屬說過了,只不過王醫生還沒有建立這樣的意識。他輕輕地抬起病人的臉,取下口罩后看到的是一張很年輕的面孔,完全是正值壯年的年輕人。
“唉!蓖踽t生一陣惋惜。
這一聲嘆氣金丞聽不到,但江言聽到了,心窩里被猛然塞了一桶冰塊兒似的:“怎……怎么了?您嘆氣什么?是不是……很嚴重?還能打針么?來得及吧?”
“怎么這么大才來?”王醫生回到原位,“如果他真的是血友病,越早治療越好,越大越拖延!
江言氣得攥拳:“他拖延癥!
“你也別太生氣!贬t生一眼就看出病人家屬急了,“病人拖延是正常,我們見過得太多了。因為他們知道身體不好,如果不檢查還可以掩耳盜鈴,可一旦拿到真實的化驗單,就證明他們的身體必須修復,會束手束腳,也意味著花錢。你不要埋怨他拖延,他是病人,很正常。”
“我沒埋怨。”江言撒謊,他就是埋怨,“他現在這個癥狀還能進行因子注射治療么?這個因子是不是有價格的區分?我們要最好的。”
“先別急,先化驗。血友病的化驗需要詳細的血檢報告,我現在也只能給你開血檢單子!蓖踽t生也沒有怪他太著急,大部分家屬都是這樣,到了這里都希望一步解決,一站式開藥。可是作為醫生,他們不能這樣做,要一步步來。
“好,您開吧,幾天能拿結果?”江言又問。
“明天,明天上午這個時候你再來,拿著化驗單找我!蓖踽t生把小本給了他。
開了血檢單,金丞站起來對著醫生一鞠躬,然后跟著江言離開了。王醫生每天要接待很多病人,看到這樣大的病人現在才來就診,心里非常不好受。他能解病人對病痛的逃避,但如果是真的,那確確實實拖延了病情。
抽血過程很順利,金丞很怕但仍舊不帶掙扎地被抽了,然后壓著針眼在休息區域坐著。江言拿出早餐來,讓金丞先補充能量,同時拿出手機開始計時,算著針眼愈合的時間。
“你……你餓不餓啊?你吃不吃。俊苯鹭┏酝炅,還把能量棒遞給他。
“不吃!苯詳[擺手,把棉簽抬起來,一滴血珠還是滲了出來。
“你放心,我病得不重。”金丞反復強調,同時也是給自己洗腦,仿佛只要洗多了就能變成事實。
江言點頭,等到棉簽下的小針眼完全不出血,居然用了12分鐘。普通人壓半分鐘就好了,金丞居然這樣久。
又休息了半小時,金丞再次開始就醫之旅,跟江言去了耳鼻喉科。流程和剛才一樣,江言負責和醫生溝通,醫生拿著專業機械進行檢查,當燈光壓在耳洞上時,金丞的耳朵被罩得很暖和。
結果還是一樣,醫生并未在耳道內檢查到外傷和病變,燈光反應也非常好。江言謝過醫生,開始后悔自己那天都到了金丞家了,為什么沒沖進去給金昭一個大嘴巴?
看來自己做人的底線還是太高了!
那么高的底線有什么用?屁用沒有!必要時刻道心可以降低標準。
都檢查完畢已經到了中午,江言在附近找到了麥當勞,帶金丞進去吃飯。金丞大口大口咬著巨無霸,用來補充他被抽走的血液,江言則拿出手機,先給白洋和陶文昌發了信息,告訴他們檢查完了,再打給陶含黛。
“喂,你們那邊怎么樣?”江言放不下另外一頭。
“我們這邊……挺好的!碧蘸旎卮,看向了旁邊的妹妹。
“師父吃飯了嗎?怎么樣他?”江言又問。
“吃了吃了,早飯和午飯都吃完了,今天精神還不錯。下午要是天氣好,我們帶他曬曬太陽。”陶含黛說。
江言想了下,還是說:“別出去了,今天風大。你們讓他在走廊里曬曬太陽就好。”
陶含黛和陶晴綠同時看向就在病房里坐著的不共戴天之敵葉合正,一時之間都不知道怎么開口。師父不讓她們說,她們只能瞞著。
“好,我們會照顧好師父的。”陶含黛左右問難,“你什么時候過來?”
對啊,總不能瞞住太久,大師兄一過來不就全知道了?到時候一定會在病房里打起來。
沒想到江言反而支支吾吾起來:“我這邊……咳咳,學生會事情太多了,可能過幾天吧。你們先幫我盯幾天,我忙完就過去!
“行,放心,我們也不是小孩子了,能管事!碧蘸斓故窍M髱熜謩e這么快來呢,唉,這事難辦。不過她們也想不明白,師父怎么突然間就和葉家和好了?還打不打架了?
“你給誰打電話呢?”金丞見他不自己,有點難受。
江言看他一眼,拿手機打字:[你師父知不知道你病了?]
“不知道啊,不知道。”金丞連連搖頭,“你千萬別告訴他!”
“你……你還要瞞著?你要瞞多少人多少事?是不是沒人教過你怎么解決問題?一味逃避能解決什么?”江言罵了一通,打字:[我找機會告訴他。]
“別別別,千萬別啊!”金丞的聲音有點大了,“你要是告訴他,他一定不會同意我繼續打跆拳道了,我還怎么比賽啊?”
“你還想比賽?你以為血友病能比賽么?你再這樣不停地出血出血出血,你身上的關節和器官都會出問題,命都快沒了!”江言說完繼續打字:[明天檢查報告出來就告訴他。]
“啊……”金丞癟了癟嘴,看江言這個態度是一定逃不過去了。完蛋,師父一定會把自己罵到狗血淋頭!
回家后,他們昨天買的小家電和小家具也到了,金丞在屋里休息,江言在外頭敲敲打打安裝,一忙就忙到天黑。晚上白洋過來陪他們吃飯,他的態度也和江言如出一轍,如果金丞真到了注射因子治療的程度,那就必須退出競技場了。
一點余地都沒有,性命安全面前沒有萬一。跆拳道是對抗性運動,這不僅是對自己的責任,也是對比賽的責任。萬一在場上被對手踹了一腳,踹成了內臟大出血,導致了更大的意外,那受害人就不只是金丞,而是兩個人。
等到吃完飯,白洋刷了碗從廚房出來,就看到江言一個人坐在餐桌上擺弄電腦:“你找什么呢?”
江言剛把WiFi弄好:“我找找手語教學視頻。”
“你要學手語?”白洋一驚。
“醫生說金丞不一定馬上能好,總不能天天寫字打字,溝通太費勁兒了。他以前依賴耳朵,學唇語的話太難。”江言只是想找到一條溝通的道路,說著點開了《手語基礎大全》。
視頻里的教學者是一位小姑娘,一邊說話,一邊比劃著:“歡迎來到聽障人士的世界,大家好,今天我們來上第一節課,如何用手語打招呼。”
江言還拿出了筆記本,顯然就是要認真研究。突然間他回過頭,很奇怪地問了一句:“白隊你學不學?”
“我不學,你好好學。”白洋搖了搖頭。
第140章 萬幸的確診結果
金丞趁著這個時間把主臥收拾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心的變化, 在他眼中這里越來越像一個……家?
他不確定能不能這樣評價,畢竟他從來沒有過一個完整的家,從來沒有感受過完整的親密關系, 也沒有人手把手教過他怎么和家人相處。他的經驗完全來自于媽媽、小舅舅、大哥和三弟,學得馬馬虎虎, 像個蹩腳的四不像。家,這個在金丞的腦海里沒有一丁點具象化的概念, 要說最貼切的,那就是師父那里。
現在有了個地方, 能住, 能和江言一起, 還有好兄弟時不時來看一眼, 這樣的滿足感已經令金丞始料未及。但滿足感一旦褪去,金丞面對的還是無止境的恐慌,不止是安靜, 更有即將面對的事實。
明天上午一旦確診,自己也就徹底告別競技場了。
然后呢?自己可以去干什么?要退學嗎?轉專業?金丞開始思念他在韓國首爾得到的銅牌,原本他以為那是他競技生涯的完美開端, 沒想到已經成為了絕唱。
一開始瞎想金丞就坐不住, 在安靜的世界里沒有人和他溝通, 沒有人能幫他。他要分出時間去應付寂靜,又要分出時間去思考以后的出路, 思來想去之后居然再次產生了逃避的心態。
只要不看病, 就是沒有病。只要沒有病, 就永遠可以上場。
要不明天干脆不去了吧?金丞被胡思亂想吞沒,直到江言帶著電腦和筆記本進來。
“白隊呢?走了?”金丞猛然清醒。
“走了!苯哉f著話,腦袋大幅度地點了下。
走了。金丞也點了點頭:“你讓白隊別擔心, 我的病一定會好的!
“你要是不想讓所有人擔心,就應該早點去看病。醫生都說你這么大已經拖延了,到現在你還不知悔改。我有的時候真不知道你腦袋里在想什么,你的行為能力像個學齡前的兒童,和成年人完全不沾邊!苯园央娔X放在床上,筆記本攤開,寫上:[我現在要開始教你手語了。]
“什么?我?我學手語?”金丞第一反應是拒絕,“不行不行不行,我又不是真的聾了,我會好的!”
“我知道你會好,但是醫生都沒法預料你什么時候能好,讓你學點東西怎么就這么難?醫生說你如果想要治療就要吃擴張血管的藥,但你現在又吃不了,只能物治療!苯栽俅螌懴拢篬你要是想重返賽場就要學。]
重返賽場?還能重返啊?金丞吸了吸鼻子,盤腿坐在床上看著他,希望能從他臉上看出結果。
江言確實是這樣想,他也查了資料,凝血障礙不一定是血友病,萬一不是,金丞還有機會上場。一旦上場,誰有功夫給他寫字溝通?就算是教練也只能比劃。
“下面我們從最基礎的學起,你跟著我學。”江言先用食指指了下金丞,然后比了個大拇指,“你,好。”
說完后,他再給金丞寫:[你好。]
金丞對此異常陌生,他不是先天耳聾,對手語是有一定程度的天然排斥。仿佛這就是一根拐棍,一旦用上他這輩子都沒法扔掉了,以后就要用雙手代替雙耳,永永遠遠被困在原地。
“跟我學。”江言見他不愛動,便拍了下他的手背,“伸手。”
金丞不情不愿地抬起來,先指了一下江言,然后比了個大拇指:“你好?”
“對,這就是‘你好’的意思,指著我就是‘你’,大拇指就是‘好’!苯杂謱χ鹭┥齑竽粗,但大拇哥的第一個指節往下一彎,像是手指在鞠躬,“謝,謝。”
然后再給金丞寫道:[謝謝。]
“謝謝!苯鹭┤缪姥缹W語的嬰兒。我的天,自己真的要當一個聽障了!
江言完全看得懂他臉上的表情,學得這叫一個不情不愿。但還是催促他繼續跟著舞動手指:“先把手放在額頭上敬禮,然后再……”
“你手指,好好看啊!苯鹭├洳欢〉卣f,根本沒心思學手語,全部被孤君的美手吸引住。
江言歪了下腦袋,如果生氣和無奈能夠在大腦里點燃一團火,那他現在頭頂一定冒出了滾滾濃煙。
“你短發也好看,你什么樣都好看,我都很喜歡……”金丞抓緊時間表白,都有點討好的意味,明天出診斷結果,江言千萬別給自己扔在醫院里不管。
“你好好學手語比什么都強!苯园阉氖址旁陬~頭上,“繼續!
手語課堂持續到10點半,金丞腦子聰明,要是認真起來學得很快。眼瞧著江言洗漱完又要走了,金丞抱起枕頭跟在后頭,跟著江言一起邁進了側臥的門。
相比昨天的側臥,眼下已經多了幾分居家氣息,連原本顏色沉悶的窗簾都被江言換成了干凈的奶白色。江言還沒上床,金丞抱著枕頭就滾上來,霸占了靠窗的那一邊。
“你不要跟我來這一套,我并沒有原諒你。我不會因為你可憐就和你復合,這是兩碼事。”江言并不是故意拿喬,他確實就不是這樣的人。如果說,愛情能讓他忽略對錯,那么這份愛也就太盲從了。萬一,萬一將來兩個人還有未來,那么也是建立在金丞完全改正的前提上,他要看到誠意,而不是同情。
“謝謝,謝謝。”金丞連忙對他比手語,大拇指在他面前彎了又彎,“我就睡一個晚上。”
“你……”江言剛開口。
“明天我可能就要住院了,我今天就睡一個晚上!苯鹭┮呀浱珊,“你讓我睡一個晚上就行。我真的很害怕明天拿結果。”
江言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有轟他離開,畢竟金丞說的話很有可能是真的,誰也不知道那個因子注射療法要多少療程,大概率會留院觀察。察覺到江言不再趕人,金丞連忙知趣地挪遠了些,兩人中間出現了一塊兒空隙,還能再睡一個人。
江言躺在左邊,第一次發覺金丞睡覺這么老實。
床頭燈沒關,安安靜靜地提供著光源,金丞背向著他,像一秒陷入沉睡那般安寧,柔軟的頭發在枕頭上趴著?山酝耆恢耍婚]上眼睛就是血液科的病人,有些人面黃肌瘦,有些人面如枯槁。
疾病,完全可以從根本上摧毀一個人。當年師父就是這樣,為什么現在又……
江言強迫自己不能再多想了,否則今晚就不是金丞睡不著,而是他徹夜失眠。等到他剛要去關床頭燈時,安靜的金丞快速地坐了起來,往洗手間沖。
江言緊跟著起來,沖了進去,上來就問:“是不是又流血了?”
不用他問,雪白的盥洗臺上點點鮮紅,金丞正低著頭沖水。
“沒事的,沒事的,我到了冬天就容易流鼻血,是因為我血管脆!苯鹭┎亮瞬聊樉椭逼鹧斑@個很正常,我以前冬天就這樣。”
江言不曾陪著金丞度過冬天,這是他們認識的第一個冬。可這樣頻繁的出血,輕而易舉地掐滅了江言好不容易燃起的信心。金丞以前就是這樣過的?那金昭和他大哥為什么沒帶他去過醫院?
“睡覺去吧,明天還要早起呢!苯鹭┎辉敢饪此,推著他重新回到側臥,只不過床頭柜上放了一卷紙,方便他時時刻刻更換紙卷兒。燈光還在,但睡意全無,金丞仍舊背向著江言,不敢說他有多害怕。
確診就是判決,他明天要面對的是命運。
要離開賽場和學校了嗎?以后就只能看著隊友訓練,再也沒有辦法登場?自己只參加了一次國訓隊,可今年昆明的分賽站都報上名了。本量級的全球第三根本不夠,他還想試試全球第一。
還有付青云!付青云和自己還沒分出高下!
金丞不知道自己的牙磕出了聲音,他只顧得給血流不止的鼻子換紙卷兒。上下牙因為恐懼而顫抖,咯咯噠噠一直響個不停,溫暖的房間降溫了似的,哪里都覺得寒冷。金丞忽然間回過身,右手搭在額頭上,作出了一個敬禮的動作,然后將小拇指放在心口,指向了自己。
“對不起!彼麑缘狼。
江言看著他。
“對不起!苯鹭┯钟檬终Z比劃了一次,再背向他,用被子裹住自己。他不想回過身去,不希望任何人可憐他,又很想有個家,不想孤孤單單一個人躺在病房里等死。
過了一會兒,江言好像是下床了,床面彈起來又凹陷向下。金丞緊緊地閉著眼睛,嘴里就被塞了東西。
剛剛一塞進去,他就知道是什么,因為形狀和材質太熟悉了,從小戴到大的,是護齒。他張開嘴巴,溫柔地含住,緊緊地咬,牙齒碰撞的感覺回歸平靜,哪怕發抖也磕不到一起。而后又一樣東西被塞到他手心里,金丞這才瞇眼去瞧,是一條黑帶。
不用細想,金丞馬上緊緊抓住。他現在就在懸崖邊上,抓住了一條繩子。
床頭燈關上,江言在他身后躺了下來。金丞也平穩地閉上了眼睛,用來自于外界的力量和情緒對抗。
第二天,陽光普照。
風停了,冬天的陽光一旦撒到地面上就會有種萬物復蘇的幻覺,哪怕冰雪還沒融化。吃過早飯后兩人就出發了,這一回金丞吸取了昨天的教訓,不僅摟緊了江言的腰,還把頭盔壓在他的騎行服背后,一點縫隙都不留。
這樣就算再有急剎車都不會磕到鼻子了。金丞收攏雙腿,享受著片刻的幸福。他和江言現在就是一個人了,他可以讓江言騎摩托車帶他一起走下去。
結果到了醫院門口,金丞再一次退縮了。
“你去拿血檢報告和診斷吧,我在外頭等著!苯鹭┛聪蛄他湲攧,“我在店里等著你。”
江言二話不說,拉著他往門診大廳走。
門診有座椅,江言還是老一套,先消毒再讓他坐下,然后拿出筆記本:[就在這里坐著,不許亂走。]
“嗯嗯嗯,我不亂走!苯鹭┝⒓醋,又用手語比了個“謝謝”。
“如果你亂走了,我真的會很生氣,我會把你扔在醫院里,我絕對不會再找你第二次!苯耘滤芰,把這句分量很重的話寫在筆記本上。
金丞被他的話嚇到,連連點頭:“不亂走不亂走,我就在這里!”
“明白就好!苯园压P記本塞給他,把兩個頭盔放在他身邊,轉身馬不停蹄跑去了血檢報告區。金丞的就診卡塞進機器里,掃了一下條形碼,窗口吐出一張熱乎乎的紙。
江言看都不看,再奔向昨天去過的血液科。血檢報告上也有條形碼,仍舊是掃一下,機器就把金丞的就診排序打在大屏幕上,下一個就是他。而整個流程江言都沒有問過護士,他已經太熟悉醫院了。
等待的幾分鐘里,他才看向那張紙。
看了也沒用,完全看不懂。
密密麻麻的數字和指標,金丞的血液被量化,從一滴液體變成了數據圖,可以衡量萬物。江言如坐針氈,矛盾不已,又想時間快點兒趕緊到,又想千萬別千萬別,前面的病人可以再看一會兒。
可時間總會到,金丞的名字被提了上去,被大屏幕的喇叭喊了出來。
江言深吸氣,拿著一張決策性的紙進入問診室,還是昨天的那位醫生。醫生也沒問病人來沒來,他們見過得太多了,很多時候病人都不敢進,在外面等著。
“你先坐吧,我看看!贬t生把報告接過去。
江言沒坐下,他坐不住。
這幾分鐘,比他在韓國等待審議組判定他的里合腿合不合格還要漫長。
“有結果了么?”他戰戰兢兢地問。
“有,從數據上看,確實是血友病!贬t生說。
江言一屁股坐下了。
“但是不幸中的萬幸,病人是假性血友病,他的家族應該有血液病這方面的缺陷基因,這個是肯定的!贬t生也松了一口氣,他最不希望看到病人和病人家屬絕望,他希望自己的話能帶給他們希望,“萬幸,萬幸!
江言愣住一下,用一只手捂住了上半臉,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