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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眼里的仇恨

    出租車開很慢, 但金丞還是覺得開太快了。

    “嘿,今兒這場雪真突然,一下子就下來了, 全市都堵車!彼緳C師傅抱怨著,打開了暖風。

    “沒事, 您慢慢開,我們不著急。”江言現在干什么都心情很好。

    “那我就慢慢兒開了啊, 咱們今天肯定快不了!彼緳C倒是完全看開了,安全第一。

    金丞只希望再慢再慢, 環路堵得沒法看, 幾乎動都不帶動了。江言的手機一直在響, 看了幾眼之后他說:“咱們肯定是趕不上開場, 有幾個道館已經開始比試了。”

    “好!苯鹭┻o江言的手。他兜里的手機也在震動,大師姐和二師姐一定在催他。

    “沒關系,讓他們先熱熱場子, 我們肯定是最后的滿堂彩!苯砸詾樗呛ε拢謩竦溃澳銊e怕, 我肯定能贏!

    “要健康完賽才行, 輸贏……不那么重要, 你別出事!苯鹭┒疾桓蚁嘈胚@句話是自己說出來的,他曾經不是這樣的人啊, 為了贏, 為了上場, 他都能將生死置之度外。但是換了另外一個人,換成江言,他就怕他出事。

    江言拍拍他的手背, 再勸:“跆拳道現在有這么多規則呢,出不了什么事。對了,付青云剛才給我發了信息,他也會去!

    “好啊,國訓隊解散之后我都不知道他回哪兒去了!苯鹭┫肫鹱约簭母肚嘣剖掷飺尩男∑そ,忽然很想問一件事,“你和他……為什么現在不好了?”

    江言也沒料到他會問,但還是說了:“我和他認識很早,像師兄弟,但不是。之前我們關系也很不錯,有什么事都互相幫忙,直到……那年他因為我師父總是不收他當徒弟,負氣離開了詠夏道館,去了省隊!

    “就因為他的離開?”金丞不相信,江言不是度量這么小的人。

    果真江言搖頭:“如果他只是離開,我只會祝福他。你也有師父,應該懂得收徒不止是看實力,更重要的是投緣,沒有這個緣分肯定不成。他確實很出色很優秀,但我師父還是收了祝白白,這一點就讓他埋怨上了。他離開詠夏道館之后,在別人面前說了一些我師父不好的話!

    金丞咬了下后槽牙。

    “我沒有父親,師父在我成長當中承擔了父親的角色,和我媽一起養大了我。這就是我的底線,我的雷區,他否認了花詠夏的意義也否認了我們道館的念,從那天開始,我就不會再把他當成自己人了,只是見面還能說上兩句話的外人!苯詮膩頉]和付青云說過為什么他們不再親熱,因為他也覺得很沒有必要,現在他轉而又說,“其實……有時候我覺得你倒像我師弟!

    金丞笑了一下,是一瞬即逝的苦笑。他能想象到當年的付青云是什么態度,十五六歲最驕傲的時候,長期得不到花詠夏的認可,他或許并不是真恨上了花詠夏,畢竟那是他的啟蒙老師,而是一股從未發泄過的情緒。他埋怨花詠夏有眼無珠,他拼命要打破花詠夏給他的魔咒,所以急忙驗證自己羽翼豐滿,已經能夠獨當一面。

    但在江言眼中,這就是不可饒恕的錯誤。那自己怎么辦?

    “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次,我就覺得你應該是我們道館里的孩子。我一直都只有祝白白一個師弟,可是有兩個師妹,我就覺得自己少點什么!苯栽噲D給自己的師妹師弟數量平衡一下。雖然現在師父年齡大了,不一定會收徒,但說不定呢,江言就是覺得金丞應該是他師弟。

    聯盟賽并沒有選擇詠夏道館也沒有選擇合正,而是將地點定在了南三環的一家室內館。首體大靠近北五環,去南三環簡直就是穿了半個北京城,一路環路又天降大雪,路面濕滑。

    環路上追尾的還多,有幾段路完全不帶動的。

    祝白白剛剛結束了一場友誼賽,在同量級選手里他還是一馬當先。今天他穿的還是首體大的道服,可是黑帶換成了自家的。眼瞧著馬上要到最后最后了,大師兄居然還沒到。

    “怎么還沒來?”陶含黛著急了。

    女生都打完了,男生已經接近尾聲,結果重量級的沒到。花詠夏倒是不著急:“今天下大雪嘛,不著急,不著急!

    “就是,不著急,著急也沒用!苯轨`已經想開了,和坐在旁邊的周木蘭是一個想法。倆孩子好好的就成,性別已經不重要了。特別是他倆這回分手,江言每天都跟個阿飄一樣晃悠,眼睛來不來就蓄滿了淚水,可把她倆嚇得夠嗆。小年輕的愛情就讓他倆去頭疼,大人不插手才是最好的。

    “您就是太不著急了。”陶晴綠把暖寶寶塞師父懷里,但是沒辦法,師父的性格就是自由散漫。面前是正方形的室內場地,坐在對面看臺2層的那家就是葉合正。王清清和顧夢瑤分別坐在他兩側,虎視眈眈。

    方才雙方女孩子已經打完了,有輸有贏,勢不兩立。場上所有人都能看出兩家不可能和諧相處。

    葉合正時不時看一眼手表:“清清,你聯系你師弟了嗎?他到哪兒了?”

    “說在路上了。”王清清回答,面對陶家姐妹時,她仍舊保持著三局兩勝的傲氣。

    不止是他們到了,白洋和陶文昌也到了,兩人坐在普通看臺上。昨天江言給他們發了請帖,請他們來看比賽表演,他倆看外頭下雪就一大早坐地鐵來了,結果江言到現在都沒出現。

    這可真夠行的啊。陶文昌好奇地問:“江言怎么說的,他今天比賽。俊

    “嗯,他就說這么多!卑籽笫翘邔I,對于國內武術圈的事情不太清楚,但剛才看完了品勢和特技表演,又看完了十幾場對戰,現場已經很清晰了,今天是花家和葉家之爭。正說著,陶文昌指向正門:“來了!”

    白洋看過去,江言怎么還帶著金丞來了?這倆大迷糊,是不是把時間給搞錯了!

    江言和金丞遲遲趕來,羽絨服上都是雪花,冒著寒氣似的沖進來。他們的到來引起了一陣騷動,兩人身上一模一樣的首體大白色羽絨服很是矚目,引得議論紛紛。各個道館的負責人也在左顧右盼。

    你家的孩子?

    不是,你家的?

    也不是,到底是比賽的還是觀賽的?

    江言看到師父和師妹師弟們,先是揮了揮手,這也是他頭一次在正式場合里曝光身份。這一下那些道館負責人都怔了怔,花詠夏家里的?他家的孩子啊……哦,對對對,是這么回事,花詠夏還有一個愛徒呢,是他的大徒弟。

    “那就是我師父!苯孕χ剡^頭給金丞做介紹,“走,咱們過去打個招呼!然后我就去換道服了!”

    他想要拉金丞的手,卻沒有拉動。金丞目光直直地看著花詠夏,很清瘦的一個人,有些眼熟,但是卻沒有走過去。

    “走啊。”江言還催了催。

    他以為金丞是不好意思,畢竟當著這么多人呢。但是他想破了腦袋也絕對沒想到金丞搖了頭,在最后一步時轉了身。他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走,和自己背道而馳,那個裝著他道服的雙肩背包沖向江言,像是給了他最后的答案。

    江言臉上的笑容在消失。

    “師弟!這邊!”顧夢瑤站了起來,聲音高昂地喊著。

    不大的室內館鴉雀無聲,只剩下金丞朝著右側看臺走動的腳步,一聲,一聲,踩雪一般踩在每個人的心跳上。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是白洋,他倒吸一口涼氣,用胳膊肘戳了下陶文昌。

    陶文昌不可置信地看向白洋,用眼神問,真的假的?

    白洋只能點頭,那邊是葉合正的徒弟,她叫金丞師弟!

    顧夢瑤順著樓梯跑下來,一把拉住師弟的手腕。也是直到方才她才知道江言居然是花家的人,這可太不對勁了啊。

    “快快快,換衣服去吧!鳖檳衄庮櫜簧蠁査麄z為什么一起來,但還是勸了勸,“真沒想到江言那小子藏那么深。沒事,你倆訓練的時候也對打過,不怕!

    金丞不敢回頭,只想狠狠地揍自己一頓,如果一開始就說了結果不會這樣。江言是不是恨死自己了?金丞也恨,恨本身懦弱的性格、逃避拖延的習慣,讓江言一腔熱血撲了個空,兩人再見面就要對立。

    江言一直都沒動。

    從顧夢瑤站起來的那一秒,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跆拳道雖然是冷門項目,但全國、全北京也有那么多人在練呢,登記在冊的職業運動員不在少數。只是自己偏偏遇上了最不能遇上的人,從5歲就遇上了。金丞根本就沒想過和自己坦白,他早就知曉一切,結果就看著自己一頭熱。

    什么見師父、什么租房子,金丞他只是許諾了一個根本不可能實現的謊言,從來沒計劃過他們的未來!

    震驚之余,江言連悲傷的情緒都不存在了。他默默地回頭,看向了花詠夏。

    花詠夏也震驚,江言告訴過他,今天要帶著對象一起來打比賽,為什么帶了個男生?為什么那個男生還是葉家的孩子?他倆怎么在一起了?那孩子怎么這么眼熟啊!肯定見過!

    江夜靈和周木蘭怔愣成靜態,連眼珠子都不動了。

    水落石出之后是無人敢勸的靜默,陶含黛和陶晴綠也是怔愣大軍中的一員。特別是陶晴綠,她和這倆人一起經歷了國訓隊和首爾之行,金丞對江言的關心程度歷歷在目,倆人是關系很好的隊友啊,怎么……怎么是對家?

    只有祝白白心大,一溜煙兒地跑下來,拉著江言的手就往更衣室跑:“大師兄你可算來了!就等你呢!你怎么和金丞一起來的啊?”

    江言不說話,只是麻木地走著。

    “他藏得好深!居然是他啊!”祝白白哼了一聲,“怪不得呢,我就說我看他不順眼,一開學就瞎說八道的,還摸我……敢情是敵對勢力的雷達響了。師兄你不是也看不慣他嗎?咱倆真敏銳啊,一下子識別出了對家!”

    江言還是不說話。

    祝白白推開更衣室的門:“快換道服吧,你肯定贏!”

    場上的氣氛再次火熱起來,除了那兩家人,其他的道館都在等他們上臺。葉合正第一森*晚*整*反應是金丞瘦了,第二反應就是……花詠夏家那小子,為什么和金丞那么近?

    該不會是……葉合正不敢往深了想。

    時間緊迫,沒有時間讓他們和各自的師父打招呼,聯盟賽的時間往前推進。江言都不知道怎么換上道服,他麻木地跟著祝白白出來,領了電子護具,拿了紅色的頭盔。對角線的那一端,是藍色的金丞。

    青紅雙方確認姓名和體重,一名專業裁判上臺,喊出了他們的名字。

    江言緩緩轉過身,第一次,覺得金丞這么陌生。

    他們朝著八角形走去,走近之后,江言看清楚了他的黑帶。黑帶上的金線繡著“合正道館”。

    “Cha-ryeot!”主裁喊立正,“Kyeong-rye!”

    敬禮環節,江言遲緩地上前一步。金丞低著頭,不敢看他,也上前一步,兩個人完成了握手環節。握手結束,江言立即就退回去了,金丞慢了一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將右手的食指彎曲,分別點過眉心、鼻梁、胸膛。

    江言閉了下眼睛,騙子,到現在還想裝作懷念的模樣騙自己。

    葉合正站了起來。

    這是自己的動作,但是自從收徒之后,他再也沒有做過。他沒有教過任何人,但是金丞怎么會了!

    “Joon-bi!Shi-jak!”主裁興奮地喊了“準備”和“開始”,期待著眼前這一場實力大戰,可是等到他退后一步,讓出了八角形場地后,青紅雙方都沒有動。

    金丞咬著透明的護齒,這才抬起了臉蛋,他從江言眼睛里看到了從來沒見過的陌生成分——仇恨。

    1秒,2秒,3秒……3秒過去,主裁上前對拳,第1次催促雙方開打,不要消極對戰。金丞的眼睛刷就紅了,但還是沒有動,腳下的地面仿佛長出了荊棘,刺得他無法落腳。

    下一刻,一陣風朝他迅疾而來,江言一記橫踢狠狠踹在了他胸口的護具上。

    第132章 兩敗俱傷

    金丞的身體騰空了一瞬。

    等到他重重落地, 已經摔在了八角形的外面。

    “Keu-man!”主裁喊停,又喊扣分,“Gam-jeon!”

    場內從一片肅靜變成一片喧嘩, 坐著看比賽的觀眾全部站了起來,等了這么久, 葉家的徒弟一上場就被花家踹出局?這是怎么回事?

    付青云當然也站了起來,今天原本他不想來的, 因為會見到曾經的老師花詠夏。但事情都已經過去那么久了,他也不再是那個口無遮攔的小屁孩兒, 花詠夏畢竟還是自己啟蒙老師呢。

    但是從江言和金丞一起走進場館的那一刻, 他就覺得今天會是一場大戰!從剛才兩人分開的情況來看, 金丞應該是早就知道了, 所以壓根臉上不意外。倒是江言,擺明了是直到那一刻才知曉一切,人都麻了。

    現在怎么辦?他倆還真打啊!付青云也想不出解決的方法。

    青紅雙方比分0:3, 2分是擊中,1分是犯規。金丞自己站了起來,胸口疼得很。在現在的比賽規則下選手都不會這么使勁兒, 點到為止, 保留體力, 江言這是真恨上了。

    比賽還要繼續,金丞不可能因為私人恩怨就故意輸一場來給江言道歉, 那樣未免太對不起比賽, 也不尊重對手。他黑帶上是“合正”, 背后是師父和師姐們。這么多人等著看花葉之爭,哪有故意放水的道?他迎著江言的目光重新走回場地,比賽還沒繼續開始, 兩人隔著兩米左右的距離。

    江言的目光一冷再冷,冰得像沒有溫度,也像不曾有過溫度,就像剛開學見到金丞一樣。

    他承認,自己在食堂那第一面就對金丞印象深刻,哪怕知道他人品有點問題,還是被莫名其妙吸引過去,在他的身上挪不開眼神。他們一起經歷了那么多,半年時間從校內聯賽打到了韓國,一場一場打下來,結果從同隊打到了對立面。

    江言兩腿發沉,他覺得他眼眶在發熱。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江言看著金丞的雙眼,無法去想象這些天金丞都是以什么樣的心情聽自己談論比賽,提及師父。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江言深吸了一口氣。

    “Kye-sok!”繼續的口令再次燃起,響徹場館。江言挪動雙腿,在規定的場地里尋找著他最佳的角度,一股火在胸口里越燃越烈。兩人對彼此的打法都太熟悉了,當金丞的橫踢掃來,江言可以輕而易舉地格擋下來。

    要怪就怪兩個人對彼此太熟悉了。金丞的腿被格擋下來,立即后撤步,換了后腿發力橫掃一切。江言即刻守住他右側的上方,而金丞的腿再次變換了前后,真正的攻擊從左方來了。

    紅色的頭盔被擊中。

    江言感覺自己的腦袋在頭盔里撞。

    他和金丞的美好回憶也被撞了出來,昨晚的親密也狼狽不堪地滾落一地,稀里嘩啦地掉個不停。江言在回憶里沖入金丞的防守區域,金丞繼續換跳步往后撤退,動如脫兔,完美脫離了江言手臂打擊的范圍。

    兩人的臉快速拉近那一剎那,江言終于解了為什么說好看的人會騙人。

    隨即江言也不客氣地打出了一擊里合腿,像是從天而降一個大巴掌,給金丞的臉打偏了過去!

    越疼,金丞就越兇猛,似乎疼才是他追求的一切。他迎著疼痛而上,一擊拳擊打中了江言的胸口。江言的護具被震得搖晃起來,比分一翻再翻。

    場館內爆發起前所未有的掌聲和叫好聲,這就是他們期待的花葉大戰!沒有任何一個人選擇放過對手,糾葛是早就融進了骨子里的,哪怕兩個人是一起來,上了場還是“你死我活”。而他們的打法和技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全場男子最佳,花詠夏和葉合正是認認真真傳授了全部,不光是給剛才的女孩子,也傳了兩個男生。

    勢均力敵,互不相讓。說競體精神都有些收斂保守了,這里頭還有個人恩怨。

    又一聲歡呼聲響起,金丞一個轉身后旋踢,踢中了江言的頭盔。江言連忙后退,腳后跟差一點點踩在邊界線上,明明一局的時間就兩分鐘,現在才過了半分鐘,卻仿佛進入了黑洞里,被拉成了無限長。不止是時間拉長,每個人的樣子都在江言的眼睛里發生了變化,扭曲了,顛倒了,褪色了。

    比分在瘋狂上漲,兩人似乎都放棄了防守,只為了猛攻,有時候明明可以防住,他們卻住了手,只為了能夠多多爭取一次進攻機會,打擊對方的身體,痛擊對方的弱點!

    江言里合腿拿分,金丞后腿橫踢反擊拿分。江言前腿橫踢拿分,金丞下劈反擊拿分。江言推踢拿分,金丞前腿迎擊拿分。江言前腿下劈迎擊拿分,金丞后旋踢迎擊拿分……

    比分上漲的速度可怕極了,才過了1分鐘已經翻過了25分,比分抵達了23:25。不止是這樣,兩人的打擊力度都很大,方才其他人比賽,拳腳落在護具上都發出了悶悶的“噗噗”聲,而他們不這樣,是實打實的“砰砰”聲。

    但即便是這樣,花葉雙方選手的身體重心都沒有被對方破壞掉,仿佛兩個人在打互相克制的戰術,矛盾相爭。

    他們的相爭,歸根結底就是花詠夏和葉合正的相爭。他們的打法里是兩個師父的特征和心血。

    江言后墊步,花家最擅長的假動作一招晃過,金丞控制進攻距離,重新給自己制造進攻的機會。擊打頻率比普通比賽三局都快,可兩個人都感受不到體力的流失,身體輕飄飄地飄蕩著。他們都知道如何破解對方的一次進攻,也知道如何重建自己的二次進攻,江言忽然前腿勾踢,一腳勾掉了金丞的藍色頭盔,比賽這才短暫暫停。

    等金丞重新戴好頭盔的時候,江言嘗到自己的護齒上有血。

    金丞氣喘吁吁,重新站好了側向實戰式,哪怕他此時此刻心臟驟停也會保持著這個站姿,這個跆拳道運動員一輩子不會忘掉的基礎站姿。比賽仍舊繼續,現場卻有人覺出不對勁了,這一場比賽再打下去……可能不太安全。

    青方選手的鼻子流血了,紅方選手的嘴角流血了。一個被踢了鼻子,一個咬破了舌頭。

    花詠夏和葉合正也朝著臺下而去,正規比賽點到為止,哪怕是20年前也沒人這么打。

    “不行,這樣打不行了!笨磁_上,白洋也覺出了不對勁,“再這樣下去人會出事!”

    “快快快,找裁判!”陶文昌朝著下方疾跑。

    主裁剛剛將兩人強制性分開,金丞終于察覺到體力不行了,這是一種后知后覺的疲憊。他的腳尖勾到了江言的下巴,再接著一拳從天而降,像暴打一樣擊中江言的心口。江言被打得后退兩步,金丞想要追擊但虛飄了一下,兩人像進行拖延戰術,出現了一次貼靠。

    貼靠在正式的比賽當中太常見了,可他們這場比賽中卻是頭一次。金丞知道這是自己最后一次抱江言的可能了,賴著不走一樣,隔著道服和護具,留戀不舍地與他擁抱了一瞬。

    江言的眼睛里有閃動。他的兩條手臂垂直向下,下巴微昂,目光直視著看臺的最高層,眉心開始往中間皺。一開始這皺起非常不明顯,隨著呼吸的加重,時間的推移,皮膚像是被什么情緒擠出了深深的褶皺,凝固在他兩道眉毛當中,要永恒地鐫刻下去,再無其他。

    那閃動也是,將場館里的燈光都凝聚此刻,吸收了所有的聲音,想要成為一段記憶進駐江言的腦海。但隨著閃動的消失,冰冷的光重新回到了江言的雙眼,他拒絕了一切,后撤兩步,一把將金丞狠狠推開。

    青紅雙方比分已經到了46:45,看不懂的人說“難分勝負”,看得懂的人說“兩敗俱傷”。

    “停!”直到一聲響起。

    不是主裁喊的,主裁不會用中文下達口令。本次聯盟賽的委員會會長剛剛得到了葉合正和花詠夏兩位的申請,他們的徒弟今天狀況不佳,比賽到此為止。所有武術比賽都要扎根在“安全”兩個字上,沒有安全就沒有一切。

    倒計時就在這一刻歸零,金丞被狠狠地推開了,最后一個擁抱倉促結束。但這也算不上真正的擁抱,只是自己主觀意義上的求“抱抱”,江言并沒有看他,更沒有伸手回應。

    該,應該的,江言他做得沒錯,他不該抱自己。

    葉合正兩三步沖進了競技場地,不顧一切地摘掉了金丞的頭盔:“紙呢!誰有紙巾?”

    王清清和顧夢瑤正在找人要紙巾,還沒過來,葉合正心疼地用手擦拭著金丞臉上的鼻血。

    而另外一邊,花詠夏踉蹌了一下才走過來,站在江言面前想要問很多事情。你和葉家孩子是怎么回事?

    但是他沒有說出口,先從陶晴綠手里接過濕紙巾:“快,擦擦嘴上的血,怎么會這樣呢?護齒沒咬住嗎?舌頭破成什么樣了?”

    他很擔心,因為護齒如果咬不住,極有可能把舌頭磕出一個大血口。花詠夏年輕時候就見過別人這樣失誤,最后還上了醫院,給舌頭縫針。他自己也咬過舌頭,知道這有多疼,但現在江言仍舊一動不動的,就像沒了痛覺。

    不少人朝著競技場靠攏,萬眾矚目的聯盟賽最后居然以雙方掛彩而結束?但仔細一想,這個結局絲毫不意外,兩家注定這樣。

    花詠夏心口猛跳,心里有一個不切實際的猜測,見江言流血了又急火攻心,說話都氣虛:“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他……就是你說的那個……”

    江言這才接過濕紙巾,用力地擦了一下嘴角,淡淡地說:“不,他不是,他不再是了。”

    不再是了?那就是他真的是?花詠夏急得往前一步,想要問清楚,江言是不是讓葉家的人給騙了?

    而另外一邊,金丞終于找到說話的機會了:“我沒事,我沒事,師父你別擦我了,花……”

    “花家的人下手就是重,早知道我就不該同意這場比賽。”葉合正恨不得自己替金丞流血。

    “花詠夏他少了一個腎!”金丞一口氣說完了。

    “什么?”葉合正的動作忽然停下來了。

    話音剛落,競技場里爆發出陣陣驚呼,就發生在他們身后。方才沖下看臺的花詠夏像是昏厥了,面色蒼白地躺在他大徒弟的懷里,陶晴綠和陶含黛慌了一下,而后立即跑向看臺看手機叫救護車。

    場上亂得不行。

    “師父?師父?”江言輕聲叫他,原本他計劃中是歡樂的一天,結果以慘劇收場。雜亂當中有腳步聲朝他飛速靠近,江言回過頭去,葉合正和金丞,還有王清清和顧夢瑤,正朝著他們這邊跑過來。

    祝白白第一時間擋住他們。

    葉合正被擋住了,看向了江言。

    江言仇恨地回視著這幾個人,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一樣:“別靠近我們!

    第133章 記仇

    救護車來很快, 將原本就混亂不堪的場面再次打亂。醫護人員的腳步聲、眾人驚呼聲,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拍照聲,人間當真百態。

    “別拍了別拍了!”付青云攔著拍小視頻的人, 雖然他說過花詠夏的壞話,但不允許別人拍他。

    但看熱鬧的人還是高高舉著手機, 非要把這一口人血饅頭吃下去。

    付青云看了一眼他是哪個道館,然后一巴掌將他的手機給扇到地上:“讓你別拍了!聽沒聽見!”

    而江言已經顧不上別人拍不拍, 當救護車抵達場館門口時不顧一切地抱起了花詠夏;ㄔ佅氖荩瑱M抱起來一點都不難, 在江言懷里像沒什么重量。他連道服都沒換, 身上還穿著昂貴的電子護具。

    當他把師父小心翼翼放在救護車的床上時, 江言深深地后悔了。

    他就不該答應今天這場聯盟賽, 不該讓師父和葉家見面。人為什么要爭這口氣呢?見了面,師父還是會被氣到暈倒。一筆一筆賬往江言的心里記著,他已經不知道有多少道, 只知道數不清。

    要是師父真出了什么事怎么辦……江言不敢想。

    在他記憶里,一開始的花詠夏并沒有這樣虛弱,而是很能打的一個人。他笑顏如花, 愛開玩笑, 總是趁著休息的時候吃零食, 不愛喝白開水,每天都喝汽水兒。他偷偷交給自己一套致敬的方式, 又不告訴自己為什么這樣做。

    有的時候, 媽媽和木蘭工作忙, 來不及開家長會,來不及做家庭活動作業,都是花詠夏代替了“父親”這個位置, 大手拉小手。

    江言不敢想,也就不想去原諒。

    “救護車只能跟著上一個家屬!”醫務人員擋在車門口。

    眼前可不止是一個人,江言、陶家姐妹、祝白白,4個人橫站了一排,像是每個人都要往上擠。而在他們的后頭,還有幾個人,一股腦兒地跟來了。

    葉合正跟了出來,直到親眼看著昏迷的花詠夏躺在病床上,看到他的愛徒們慌不擇路,他才開始反應過來什么叫“少了一個腎”。

    怎么會這樣?以前人不是好好的嘛,怎么會少了一個腎?怎么會生病了?

    “誰上去?”醫務人員見他們抉擇不下,又問了一遍,“時間緊張,我們車不等人的!”

    “我上!”葉合正終于按耐不住,從后排走到了最前排。

    他的聲音在江言耳邊一響,就像給江言的心口開了一槍。他不可置信地看過去,葉合正憑什么?他和師父認識么?現在裝什么好人!

    江言將人攔住,和這個不算熟悉的男人平視:“你有什么資格上去?攔著他!”

    祝白白都快哭了,他的身高其實還沒有葉家的顧夢瑤高,但還是展開了雙臂將比自己高許多的葉合正攔下!澳銈兗业娜硕紳L開!”

    “你說什么!”王清清往前了一步,勢頭很猛。

    陶含黛和陶晴綠立即也對著上前,擋住了王清清。顧夢瑤面對面地杵在了陶晴綠的正對面,哪怕她們一起參加了國訓隊,住過一個宿舍,在師門面前仍舊會維護自己的師父。

    千鈞一發,勢如水火,兩邊看著馬上就要再打起來。江言一言不發地上了車,坐在病床旁邊的板凳上,握住了花詠夏冰冷蒼白的那只手:“關門!

    “等等……”葉合正還沒說完,救護車的后車門就在他面前緩緩關閉了。也是直到這時候,金丞才有膽量偷偷地擠出人群,朝著車門縫里面看看。

    江言沒什么表情,連眼睛里的情緒都失去了。一只手握住花詠夏,一只手單手解著身上的護具。視線從門縫刺出,隨即消失不見了。

    救護車就這樣開走,留下了原地的爭斗。顧夢瑤利用身高優勢俯視祝白白:“你小子,剛才罵誰滾開呢?”

    “罵你們!”祝白白有師姐撐腰。

    “就你?我單手就能把你拎起來。”顧夢瑤話音剛落,葉合正往前一步,將孩子們都攔下來了。

    “不許吵了,都先回去,以后都不要吵架!比~合正心里亂,但哪怕出事的人不是花詠夏,他也會攔下。那邊的師父出事了,師門沒了主心骨,現在吵架不是欺負人呢。跆拳道可以憑借技巧和心機獲勝,但人的道心不能歪掉。他再轉過身,溫聲詢問:“你們師父他……”

    “我們跟你們沒什么好說的,大師兄已經說過了,別靠近我們!碧蘸飕F在就是3人里面排行最大的,接替了江言的位置。她瞥了葉合正一眼,轉身離去,陶晴綠和祝白白自然也跟著走了。

    葉合正看向救護車離開的方向,記住了車牌號。當他看向自己的孩子們時,先考慮到他們凍沒凍著:“都回去,把羽絨服穿上,有什么事情回道館再說吧!

    聯盟賽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結束了,花葉之爭不僅沒有落下帷幕,反而愈演愈烈。金丞強自鎮定地堵住鼻血,上了師父的車子,目的地是合正道館。

    陶文昌和白洋作為兩邊的好朋友,自然也打車跟著來了。說心里話,他倆比金丞還慌。

    因為在他倆看來,這事確實是金丞做錯了,大錯特錯。你原本有許多時候告之真相,結果左選右選,選了個最要命的時機。江言這個人是非常記仇的,他要是真恨上了,金丞這輩子都和他說不上一句話。

    饒是經驗豐富的兩個人都沒了信心,只能期望江言還愿意給金丞一個機會挽回。

    合正道館也有專用的休息室,金丞回到這里就像回家。曾經前臺放著兩大棵滴水觀音,現在已經還給白隊了,白隊說那是他花錢買的。一進入休息室,王清清和顧夢瑤就開始給師父和師弟泡茶,葉合正先來檢查金丞的鼻血,還沒止住。

    葉合正眉頭緊蹙,給他換了紙,心疼地問著:“你和那個江言,怎么回事?花詠夏又是怎么回事?他……”他不敢問,緩了緩才說,“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替江言的媽媽擋了一刀,拿掉了一個腎。后來他身體就很不好了,不能疲勞不能激動不能著急。”金丞把江言告訴自己的細節都說完。

    王清清和顧夢瑤也不吱聲了,她倆都沒料到一直以來敵對的花詠夏早就不能打了,像油盡燈枯一樣。

    “你什么時候知道的?”葉合正又問。

    金丞低下了頭:“國訓隊的時候,我不敢說。師父你罵死我吧……”

    但葉合正怎么舍得罵他,特別是孩子現在流著血,金丞這小模樣一瞧就是受委屈的。

    “他這人,都這么大了還是這樣,死嘴比什么都硬,什么都不說!比~合正說的是花詠夏,剛好,白洋和陶文昌也到了。

    “大家好,我叫陶文昌,我們是來……調解的!碧瘴牟谌~合正面前自報家門。

    “對,我們都是校友!卑籽笠擦脸隽诵乜诘男;。

    開門見山,他倆都能看出這事的核心就在兩個師父身上。不管發生過什么,只要倆師父不和好,江言和金丞的和好根本沒戲。這也是命運的安排吧,什么人找什么人,吸引同類。

    其實上一代的恩怨不應該給下一代這樣大的影響,但巧就巧在,江言和金丞都是把師門當家門的人,兩個人都很維護崇拜師父,所以他們在彼此身上看到了自己,吸引力也就特別強烈。他倆但凡有一個不聽師父的,都不會造成這樣大的困境。

    可是話又說回來,要是真有一個不尊重師父的意愿,另一個又看不上。唉,有點無解。

    “原來你們是校友,坐,坐下吧,辛苦了。”葉合正給他們指了指椅子,“現在道館里亂著,款待不周!

    “沒事,這樣就挺好的!卑籽笞诹私鹭┡赃。

    金丞像是被打懵了,對外界都沒什么反應。

    “這件事啊,其實和我們沒什么關系吧?”顧夢瑤還沒捋清,“白隊,你評評,我們真不知道花詠夏身體不好。就算金丞知道,你說我們今天干什么氣他的事情了嗎?”

    “對啊,一開始我們都沒直接接觸過,都沒說過話。比賽的時候我和陶含黛還互相鞠躬握手呢,我也沒不尊重他們道館吧?”王清清把合正道館的黑帶收起來,還是不明白花詠夏怎么就暈了。

    然而金丞卻知道。江言和花詠夏說過,今天會帶對象去,花詠夏肯定是意外受刺激了,他沒想到江言的對象是死敵的徒弟。

    陶文昌連忙暖場:“誰也不想啊,是吧?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們合正道館最好……拿出個態度來,比如看看人家去,或者送點果籃啊,鮮花啊,不影響你們的江湖名聲。外人一瞧,呦吼,合正道館不計前嫌還去看花詠夏了,這不是更美談了嘛!”

    說完,陶文昌和白洋對視。他倆在比賽場館就看出來了,葉合正是想去的,只不過礙于一些事情,他不能跟車過去。

    “也對,確實應該有個人出面。不能讓其他道館看著,以為我們欺負人了!比~合正蹭地站了起來,“清清,你和師妹照顧館里和金丞,我去一下。”

    “要不我們去吧!鳖檳衄幪嶙h,“送完果籃我們就回來!

    白洋眨了眨眼睛,他能讓你去嗎?他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不必了,我去比較鄭重,再說我身份鎮在這里,那個江言不敢怎么樣!比~合正說,其實他還有很多事情想要問金丞,等金丞好一點再說。

    等到葉合正離開,王清清和顧夢瑤去打道館的工作,陶文昌和白洋這才圍到金丞旁邊。金丞憋了好久的眼淚滴滴答答地掉下來,接都接不住,下眼瞼像被打破了那么紅。

    “別哭了,事情還沒到不能轉圜的余地,對不對?”白洋拍了拍他。

    熊孩子談戀愛就是愁人,陶文昌立即充當紅娘:“你啊,這么大的秘密不和江言說,他生氣是應該的!

    白洋看過去,要不要紅娘kpi了?

    “但話又說回來。”陶文昌轉彎,“你得站在江言的角度考慮問題。當初他騙你生病,你都那么生氣,現在你騙他更大的,他肯定生氣加倍,咱們按照人類的情感模式分析是這樣子的。要想緩和關系,第一步是你得認錯!

    “對啊,你得認錯,要想好好在一起嘴就不能太硬!卑籽笳f。

    “我不硬,我想認錯……”金丞抽噎了幾下,“我怕他不接我電話了!

    “你手機給我!卑籽笊焓。

    金丞把手機遞過去,白洋先點開微信頁面,心里一涼。完蛋,這么快就給拉黑了。你這混小子,天蝎座都這么暗黑的嗎?你讓人家金丞道個歉啊!

    不用問了,電話肯定也拉黑了。于是白洋改變策略,拿出自己的手機撥過去。這一次撥通了,只不過很久才有人接。

    “喂,白隊!苯宰诓》客。

    “你師父怎么樣了?”白洋先問。

    “穩定了,就是需要修養。”江言擦了一把汗,定了定神問道,“是金丞讓你打的吧?”

    白洋見他這樣痛快,也就不繞彎子。“是,他想和你道個歉!

    “沒必要了,我不需要!苯钥聪蛱旎ò,“你告訴他,下半學期我會在學校附近租房子,和我師弟祝白白搬出宿舍,兩家人不用見面尷尬。沒什么事我先掛了!

    說完,江言就把通話結束了,也不管白洋有沒有別的事情。白洋捏著耳邊的手機,不敢拿下來,直到金丞的眼神已經明白一切。

    “他……掛了。”白洋想了想,“人在氣頭上,肯定不會聽人勸,再等等,等兩天吧!

    金丞揉了下眼睛,他知道江言的脾氣。5歲那年的小孩子仇他都記得住,更別說現在,他不會原諒自己了。

    半小時后花詠夏才轉入修養病房,江言并不想讓師父一直在這里,準備下午安排轉院,是他們熟悉的療養院。4個人在病房外齊齊地坐著,江言率先站了起來:“你們餓不餓?我去給你們買點吃的。”

    “我去吧。”陶含黛也起來了,“師兄你歇會兒……”

    話音剛落,一個他們最不想見到的人出現在走廊里,仿佛驚擾了一窩小鳥。江言擰著眉心瞪過去,仍舊擋住了葉合正的道路。

    “你來干什么?假慈悲么?”江言看向他手里的果籃和零食。

    “我來看看你們師父,他怎么樣了?需不需要轉院?我這邊有認識的專家,可以聯系一下!比~合正先說,“你們也餓了吧?吃不吃東西?”

    他把購物袋遞過去,里面都是熱食。江言意外地接了,只不過轉身走向了垃圾桶,當著葉合正的面,全部扔掉。

    第134章 再試一回

    葉合正眼看著他給扔掉, 但是又毫無辦法。

    江言懷疑今天的怒氣已經沖破了極限值,此時此刻只有平靜。但這樣的平靜,顯而易見, 是太多情緒積壓在一起,沖破了他的感知閾值。金丞騙自己, 師父昏迷不醒,葉合正還來貼臉嘲笑。

    “現在你可以走了吧?”江言回到葉合正面前。

    葉合正不僅沒有走, 反而更近了一步:“能不能告訴我……花……你們師父他到底怎么樣了?”

    “告訴你干什么?讓你看笑話么?”祝白白又站了起來。

    面對小輩的挑釁,葉合正不止沒有生氣, 反而再次詢問:“他這些年到底怎么樣了?”

    江言冷笑了一下:“你應該都知道了吧?你的小徒弟沒告訴你么?”

    再提起“他的小徒弟”, 江言原本沒有情緒的大腦猛然間木了一瞬, 那人的面孔不管不顧地沖了進來。太陽穴和后腦勺就這樣沒有預兆地疼起來, 牽扯著江言的皮膚和頭骨,在他腦海里胡作非為。

    “是,不瞞你們, 金丞都告訴我了。”葉合正也不瞞著他們,“花……你師父是為了救你母親!

    “對啊,是這樣, 他為了救我媽, 失去了一個腎。我經常會回憶那一天, 為什么就這樣湊巧,為什么那個混蛋就非要喝醉……”這是江言心里永遠不能放下的憂慮, 那一刀扎進花詠夏的身體, 也扎在他的記憶里, 從此之后天翻地覆,終結了一個時代。

    葉合正微微低了下頭,不敢看江言似的!澳莻人后來判刑了嗎?”

    “判刑了又能怎么辦?他能還給我師父一個腎么?如果這個世道還有公道, 我一定親手拿掉他一個腎,殺人償命,傷人還債!苯詫ψ约赫f,也是對葉合正說,“現在你都知道了,我們花家就是靠師父這樣撐起來的,一個身體很不好的人支撐著一切。你現在還想問什么?問他什么時候會死?”

    “我不是要問這個!”葉合正被那個字刺到了,“我……我能進去看看他嗎?”

    陶晴綠站了起來:“不行!你是要氣死我們師父嗎?”

    “我向你們保證,我肯定不會和他起爭執!比~合正在小輩面前發誓。

    可是這些話,在江言聽來,就和金丞的發誓差不多:“你去看他,有必要么?我知道你現在怎么想的……師父是在聯盟賽中昏倒,你作為花家的勁敵,必須來看一看。這樣別人談論起來也會說你葉合正不計前嫌,胸懷寬廣,是吧?”

    葉合正無奈地搖了搖頭:“當然不是,你怎么能這么想?”

    “那我還能怎么想?你們的嘴里,沒有一句實話!苯砸怖哿,和金丞的兩分鐘比賽,比他20年打過的任何一場都累。甚至可以說,前20年所有比賽加在一起,都沒有今天這一局令他心力交瘁。

    有瀕臨猝死的疼。江言閉了閉眼森*晚*整*睛:“請你現在立刻離開,不然我不保證會控制得住自己!

    葉合正見他這樣,只好先退一步:“你們現在還小,都是孩子,有些事情不一定能夠處。你們師父如果真的需要找專家會診,這個我可以輕而易舉辦到,你們就操作不了。不能耽誤他的身體!

    “謝謝你的好意,我們不需要!碧蘸煺f。

    “那你們留我一個聯系方式,好嗎?”葉合正拿出了名片。他在跆協工作,很多時候大家還是習慣老一派的結交方式,會交換名片。畢竟像開會那樣的大場合,不可能拿著手機到處去掃別人的二維碼。

    名片上有他的姓名、手機號,以及二維碼。

    “等到他醒過來,你們可以問問他,問他愿不愿意見我。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和他說!比~合正把名片放在了祝白白手里。

    他也是看人下菜碟,江言顯然不會接,他也不能直接給人家女孩兒手里塞,只能給祝白白。隨后葉合正就轉身離開了,不再起爭執沖突。

    等到他離開,祝白白拿著名片,六神無主:“師兄,這個給不給師父?”

    “不給。”江言并不了解葉合正,萬一他見面又給師父刺激到了怎么辦?

    到了下午,花詠夏斷斷續續地睡著,醒來一次只喝了水。傍晚江言就辦了轉院手續,簽了不少通知書,醫院也簽了不少,才由救護車將花詠夏轉移。只不過救護車的后頭有一輛車默默地跟著,誰也沒有發現。

    天黑了,合正道館里沒有了往日的歡聲笑語。

    金丞在陶文昌和白洋的陪伴下好了一些,也吃了晚飯。但這種情況看在他們眼里,是于事無補的,退一步說就算兩個人分手,也得再見一面。

    “昌子,你陪著他,我出去打個電話!卑籽蠼o陶文昌使眼色。

    陶文昌心領神會,他這是要去聯系江言,所以點了點頭。白洋走出道館,在門口搓了搓手,再一次撥打了江言的手機。

    當通話接通的一剎那,白洋松了一口氣,最起碼他還接自己的。

    “喂,有事么?”江言已經累得夠嗆。

    “你師父怎么樣了?”白洋先問。

    江言看了一眼身后的病床:“還好,目前都穩定下來了,醫生說需要好好休息一周,或者更長。”

    “你好好照顧師父,學校這邊我先幫你頂著,隊里我也幫你請假!卑籽笳f,現在學生會的主席要重新選,江言前幾天已經提交了自我引薦信。

    “好,謝謝白隊!苯灾挥X得身心疲憊,分身乏術,好在這會兒還有白洋這個兄弟。

    白洋嗯了一聲,但最重要的事情他還沒說呢!澳恪

    “我知道你想勸我什么,但我現在真的沒心情沒心思解決個人的問題。我現在就想把師父和師弟師妹們照顧好,還有道館的事!苯韵乳_門見山。

    “也對,你那邊肯定也很重要!卑籽笾垃F在沒法勸了,便迂回救國,“你最近是不是要陪床?”

    江言不自覺地點了點頭:“是,我不太放心找護工!

    “好,有什么需要你給我打電話,我會幫你。”白洋說。

    兩人又聊了一些學生會的事情就結束通話,白洋一分鐘都沒耽誤,回屋立即對金丞說:“快,咱們回學校!”

    “回去干嘛?”金丞已經站了起來。

    陶文昌眼珠子一轉:“是不是江言要回去?咱們快走!能見一面!”

    “是,他要給花詠夏陪床肯定要回宿舍拿換洗衣服,說不定能見到!卑籽蟠丝桃彩撬礼R當活馬,兩人要是見上面,才有把話說開的可能。于是3個人坐上了出租車,金丞坐在兩人中間,惴惴不安地問:“真的可以嗎?他現在……都不想見我!

    “唉,這事昌哥最有經驗,感情進行不下去的時候,斷聯未必是壞事!碧瘴牟陨碜鲃t,“我和我前女友就是,斷聯之后反而能想明白自己的問題,也能掂量出對方對自己的意義!

    白洋默默地看向了窗外。

    “如果,我是說如果啊!碧瘴牟步o金丞打預防針,“如果他還是說不通,你倆就斷聯幾天,先讓他消消氣!

    “好,我知道的。”金丞這會兒哪有什么主意,別人說什么就是什么。

    江言果然回宿舍了,不僅要拿換洗衣服還有洗漱用品。正在他裝衣服時,宿舍門忽然間被人推開,他先是嘆了一口氣,再慢慢地轉了過去。

    “白隊。”江言又不傻,白洋那樣問他,他就猜到他要帶金丞來。

    “我知道你肯定氣我多管閑事,就這一次!卑籽笙鹊懒藗歉,再把身后躲著的金丞拉過來,往前推了推,“過去吧,你不是有話要對江言說嗎?”

    再一次見到江言,兩個人的身份和立場都改變了。金丞是被白洋往前推了兩三步,這才有勇氣往江言的身前站。在競技場上,他完全不服輸,一點都不輸,江言打得猛烈,他一招一式也不后退。可離開了競技場,離開了那個環境和身份,金丞就褪去了全身的殺氣。

    江言的臉偏向了左邊。

    “對不起!苯鹭┮蚕鹊狼。

    江言抿住了嘴,嘴唇發白。

    “我應該早點告訴你,對不起。”金丞看著他的表情,分析著他某瞬間是不是有所動容,“我沒想到你師父會昏倒,我……”

    “你能不能先不要和我說話了!苯赞D了過來。

    金丞立即閉住了嘴。

    “哪怕你現在和我道歉,我都覺得自己非常傻,你讓我感覺自己就是一個傻子!苯缘哪抗庾笥覚M移,就是不看金丞的臉,“在我計劃和你永遠在一起的時候,你是不是已經知道我們遲早要站在對立面?”

    金丞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你既然知道,為什么不早點和我說?看著我一頭熱地準備一切,結果你什么都不說!苯约贝俚睾粑,“你就這樣看著我犯傻,是不是?”

    金丞無言以對:“對不起……”

    “你家出了事,我打算帶你回詠夏道館,我和你說以后詠夏道館就是你永遠的家,結果根本用不著我操心。”江言的心臟一抽一抽的,他都不覺得那是疼,而是涼。

    金丞還想再說一句對不起,可是忽然間,他什么都聽不到了。

    “你就非要把所有的事情瞞到最后,非要在那么一個場合才說實話么?我哪怕……”江言停頓了一下。

    金丞瞪大了眼睛,江言在說什么呢?他在說什么?

    “你哪怕早一天和我說,事情都不會發展成這樣。哪怕在去聯盟賽的路上你告訴我!苯越K于感知到了自己的心跳,如墜冰湖。哪怕早一點,早那么一點點,江言都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慌忙無措,被迫接受這個不能更改的事實。

    金丞拼命地看他的口型,試圖分析出來,可結果還是一字不懂,江言說得太快了。

    “現在你還有什么想說的?”江言做足了心準備,這才看向了金丞?墒侵豢戳艘谎,他就再次移開了。

    說啊,白洋往前推了金丞一把,你就說你還愛他,能不能再給一次機會。

    可金丞只是直愣愣地站著,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我就知道!苯灾刂氐貒@了一口氣,“明后天我會收拾行李,然后徹底搬出去。以后這個宿舍你自己住吧,或者你想和誰住都隨便住,咱們再也沒有必要見面。”

    ……再也沒有必要見面。聽力忽然間回來了,金丞聽到了。

    “啊?”金丞問。

    江言不再言語,而是拎著運動包,和他擦肩而過。等江言完全走出那扇門,白洋和陶文昌無聲地搖了搖頭。

    這一晚上,陶文昌和白洋兩個人一起陪著金丞在宿舍住的,做足了安慰他的準備?山鹭┮膊缓退麄儍A訴,變成了無聲的人。第二天,金丞先去隊里請了兩天假期,然后去了療養院。

    劉曼妙今天狀態很好,還拉著他一起曬了曬太陽。

    金丞聽著媽媽斷斷續續的聲音,強顏歡笑著,逗媽媽開心。過了中午他又完全聽不到了,這一次時間很長,天黑了右耳的聽力才復原。他窩在媽媽的身邊睡了一會兒,幻想著自己還小,還在爸爸媽媽的保護下,等到他再次睡醒,劉曼妙已經睡著了,還緊緊地拉著他的手呢。

    “媽媽!苯鹭┰囍辛艘宦。

    自己聽不見了。

    金丞看向了窗外。

    昌哥說斷聯,可是他真的做不到。他怕江言一斷聯就徹底消失了,以后再也聯系不上。金丞想起了自己還有一個小熊……

    再試試吧,再試最后一把,如果這次還不能挽回江言,那他就徹底離開江言的生活。金丞心里很亂,可耳朵里很安靜。

    第135章 小熊

    等金丞再回學校, 白洋和陶文昌在宿舍樓下等他。

    “你怎么才回來?給你打電話也不接?”陶文昌執意要等他,不然他真怕金丞出點什么事。

    金丞茫然地感受著耳邊的死寂,搖了搖頭。

    “回來就好。”陶文昌放心了, “吃東西沒有?我們陪你去東食堂吃點吧?”

    金丞不知道該怎樣應答,再次搖了搖頭, 和他們擦身而過往宿舍走。這已經不是他熟悉的體院宿舍環境了,平時宿舍里吵吵鬧鬧, 體育生的精力就像傳說中的永動機,只要不熄燈, 永遠不疲憊。

    但現在好安靜。

    這份安靜不止是靜謐, 還給金丞帶來了恐慌。從小依賴聲音的人一下子聽不到了, 世界的把控感正在抽離他的身體, 同時加劇了他的焦慮。人在能聽到的時候,會感知到吸氣、嘆氣,腳步聲如影隨形, 只不過因為能聽到,所以注意不到。

    可一旦“聽覺”成為了失去的外掛,身體就會成為被褪了一層buff的混沌狀態。

    金丞忍不住地恐慌。原來他一直不懂聽障的世界這樣可怕, 此時此刻才領悟什么叫“殘疾”。

    回到宿舍之后, 陶文昌和白洋還沒有走。兩人面面相覷, 方才無論怎么問金丞都不吭聲,狀態很不對勁。作為學長, 陶文昌不能看著他消沉, 作為兄弟, 陶文昌也不忍心看他這么可憐。

    “要不今晚我們還陪著你吧?你現在想吃點什么?昌哥請客!碧瘴牟M量輕松地問。

    金丞看著他的嘴唇動啊,動啊,結果一個字都讀不出來。

    “蛋糕吃不吃啊?我知道東食街新開了一家甜品店, 好多人排隊呢。”陶文昌已經打開了外賣軟件,不管是哪一家的蛋糕都可以買一點。人難過的時候最適合吃甜食,他失戀那時候就是。

    金丞還是搖了搖頭。

    “不吃啊,那要不要吃炸雞?”白洋絞盡腦汁,跆拳道也是要控制體重的項目,平時放開了肚子吃飯的機會不多。

    “你們先走吧,我知道你們是為了我好,但是我想要自己靜一靜!苯鹭┙K于開口說話,聽不到自己聲音,他都不確定這張嘴到底說沒說,聲音怎么樣。還好他不是天生耳聾,對音調的控制感與生俱來,所以說出去的話也沒有漏洞。

    “放心吧,我不會做傻事,讓你們為我一直操心,已經夠累的了!苯鹭┌l自內心地說,“我現在只想好好靜靜,睡一覺……我好累啊!

    “那……好吧。”陶文昌只好說,“有什么事就趕緊給我們打電話!

    “要好好休息!卑籽笠矂。

    金丞不管他們說了什么都一直點頭,無外乎都是些安慰的話語。等到他把他們糊弄走,金丞先在微信里回了師父和師姐的信息,然后洗了個熱水澡,沉沉地睡去。

    他希望自己一覺醒來就能聽到,但事與愿違,早晨他不僅沒聽到聲音,反而睡覺更害怕了。平時他會根據能否能見聲音判斷是不是睡醒了,現在他無法判斷,大腦昏沉沉,沉溺在夢里一樣,很難醒來。

    但睡醒了之后,金丞也沒有耽誤時間,強忍著不適出了門,去白洋住的那個小區找房屋租賃。江言說過這里有房子出租,他就來碰碰運氣。

    而剛好,租賃中心正把卷簾門往上收,就看到一個穿著隔壁大學羽絨服的男生直愣愣地站在外頭,像是等了很久。

    “您好,請問……您要買房嗎?”他下意識地走過去問,周圍都是學區房,買賣成交量一直都不錯。

    只見那男生從包里掏出一個筆記本,用圓珠筆快速地寫了兩句,再亮給他看。

    [您好,我要租房子。]

    租房子?租房子的話,房源就相對較少了,而且也不會有太好的裝修。況且學區房的租賃市場一直偏高,性價比不太好。

    沒等他開口,那男生再次在筆記本上寫了一句。

    [要兩居室,最好能立即就住。我要看房。]

    “那……請您先進來吧,我們慢慢談。”他把男生迎了進來,沒想到年前還能再成交一筆,真是少見。這時候大家都準備過年了,不管是租房還是買房,中國人都習慣年后再說。但也就是快要過年了,所以租賃市場還真騰出來一批,都是上個月的。

    唉,大學里的這些小年輕啊,一談戀愛就喜歡在外頭租房子。

    療養院的病房里,江言一夜沒睡。

    江夜靈和周木蘭都來看過花詠夏,想要代替江言陪護,可江言這孩子就是直心眼。她倆都清楚怎么回事,江言認為花詠夏這次昏迷的原因在他,心里放不下。這時候誰勸都沒用,只能是這樣,所以她們晚上回去了,等到凌晨來接江言的班。

    江言洗漱完畢后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第一次發覺頭發長了。

    是不是該剪一剪了?反正留著也沒什么好的。江言剛準備拿剪刀一刀剪斷,忽然接到了學校的電話。

    “喂,劉老師您好。”江言立即接了起來。

    “江言,你遞交的自薦信我看完了,有點地方還需要改改。今天學生辦的老師要開個會,你來一趟吧!眲⒗蠋熣f。

    “我……今天下午么?”江言不太放心師父。

    “是啊,白洋和我們提前打過招呼了,但是作為競選者,你也必須出面一下,讓老師們認識認識!眲⒗蠋熯@樣說,基本上就確定了江言是新任候選人當中最有希望的那個。

    “行,我下午去,您一會兒把開會教室和時間發給我吧,我提前到,不會讓老師等著我。”江言也很懂得禮儀,既然是自己決定要干的事情那就不能敷衍,不然也是掃了白洋在老師們心里的美好形象。

    但現在就要回去準備,江言剛走出洗手間,江夜靈和周木蘭一起來了。

    “媽。”江言先叫了一聲。

    江夜靈和周木蘭同時回過頭。

    “我得回去一下,是學生會的事。”江言把老師們的話簡單傳達,“你們幫我照顧一下!

    “你去忙你的,照顧小花本來就應該是我們大人的責任,不是你一個小孩兒的責任!苯轨`擺擺手,巴不得他趕緊回學校睡一覺。

    周木蘭也說:“學校的事情要緊,小花他沒有生命危險,一會兒他睡醒了我們給他打一份早飯。”

    “好,那就麻煩你們了……對了!”江言忽然加重語氣,“要是那個葉合正來了,千萬別讓他進來!”

    江夜靈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人家還能跟過來?他和小花又沒有太多的交情,上回來一趟已經是做足了面子!

    “反正他要是來了你們不能讓他進。”江言就是看他不順眼,穿好衣服后背上包走了。等到他離開病房,江夜靈一轉身,才發現花詠夏已經醒來了。

    “呦,你醒了也不說話,真是的。”江夜靈笑著過去,“現在感覺怎么樣?想吃點什么?”

    花詠夏搖了搖頭,腦子里回轉著江言的話,慢慢地出神。幾分鐘后,他再一次想起了葉合正那個小徒弟,嘶……絕對以前見過的,在哪兒見過呢?

    金丞在天黑之前就把房子簽了。

    一個小二居,位置就在白隊家的對面,裝修不算太差。之前是兩個人合租,所以衛生清潔搞得很差勁,金丞一個人默默收拾著,到了七八點鐘才收拾好。他又臨時買了最便宜的四件套,這樣晚上可以住人,等到一切忙活完畢,金丞才從背包里拿出那個從學校拎出來的小熊。

    小熊還很新,畢竟一直放在衣櫥里。

    這是自己最后的機會了,金丞把小熊放在客廳的茶幾上,去洗了一把臉,鄭重地坐在了沙發上。

    白洋一直在宿舍里干論文,忙著忙著手機震動,收到了金丞的信息。

    [白隊,我去室內館找你,他們說你不在。我有一個東西想要給江言,放在你們黃俊總教練手里了,你能不能幫我一下?]

    這傻孩子,是不是把江言曾經送給他的禮物都還了?白洋想也不想就放下手里的工作,連忙奔去了室內館。室內館里熱熱鬧鬧,哪怕是快過春節了,仍舊不能停下基礎鍛煉。白洋從黃俊教練那里接過了一個小紙箱,上面用膠條封著,應該是金丞不愿意別人打開。

    那自己就別打開了。白洋馬不停蹄地趕往學生辦,剛才老師已經告訴他了,江言正在開會,同時已經開始接手周高寒留下的爛攤子。下個學期勢必要忙得腳不沾地,各個項目的活動申請早就發了過來,就等新任學生會長同意。

    畢竟上半個學期啥也沒搞啊,曾經風風火火的體院沉寂了半年,每個項目都覺出了不對勁。學生會不主動給我們活動,我們干脆直接要!

    趕到學生辦門口,江言還沒走,白洋先和熟悉的老師們挨個兒打了招呼,而后一扭身沖向了他:“江言!”

    江言放下圓珠筆,抬頭見到是他,第一句話就是:“我不想聽和那個人有關的……”

    “我也不多說,但我確實是因為他過來的。有一個箱子給你,金丞就求了我這一件事!卑籽笫姑剡_,把紙箱子放在他桌上。

    江言頭疼了一天,用圓珠筆的另外一端戳了戳眉骨!拔也灰!

    “我跟你說,你別太矯情了,他給你什么,你看完了再決定要還是不要。要的話就留著,不要的話你扔了也要自己扔,感情是你倆主動開始,就必須你倆主動結束,分手拜拜干脆利落。”白洋把話說死。

    金丞昨天已經失去了解釋的好時機,他還愿意再努力一把,就說明金丞很主動地挽回了。挽回不一定成功,但代表了個人態度。白洋把箱子推到他面前,最后一次說:“江言,如果你真的決定放下,就徹底地解決一切,不然留著一個箱子不看你會永遠惦記點什么。這不只是對你不負責,也是對感情不負責。我不是勸你倆復合,我是告訴你如何一刀兩斷。”

    一刀兩斷?江言重新看向了紙盒子,他也沒想到金丞會搞這一出。這樣主動、卑微的態度確實不像金丞本人能做出來的事情。

    “那好,我拿回家就扔掉,不會扔在學校。你放心,你可以和金丞交差了!苯杂值拖铝祟^,重新看向他的計劃表。

    出租屋里,金丞換了新窗簾,還換了瓦數更高的暖光燈。他沒了聽覺,但還是打開了電視機,試圖讓家里熱鬧熱鬧。廚房燒上了熱水,像是等著人回來。

    他已經對著小熊什么都說了,傾訴得亂七八糟。聽力,血液病,拖延癥,以及他的抱歉和思念。他也不想把自己搞得這么矯情,可真陷入感情的人沒法控制,眼淚一串一串地往下掉,跟假的似的。

    哭完了金丞才發覺有點脫水,連忙喝了兩大瓶。

    在傾訴的最后,金丞說:“如果你愿意原諒我,我已經租好了房子,我們重新開始吧!

    他把房間地址也告訴了江言,現在就等著他回不回來,賭一把了。

    而此時此刻,花詠夏的病房外,終于迎來了那位不速之客。

    江夜靈完全沒料到葉合正是如何找到這里,就像做夢一樣,上午江言還提醒過,晚上就變成了現實。葉合正當然沒進來,被擋在了門口,手里拎著一些零食,一個果籃,還有一大束鮮花。

    “請問,您來干什么?”江夜靈還保留著成年人的禮貌。

    “我來看看他!比~合正說,“請問您是……”

    “我是江言的媽媽。”江夜靈回答。

    葉合正的表情還是出現了一剎那的裂痕,他一聽到江言的媽媽,就立馬想起了花詠夏的傷:“您好,江女士,請問我能……”

    “不能,很抱歉,我已經答應了孩子們,再說小花也不愿意見你!苯轨`說。

    “是花……是他自己親口說不愿意見我的嗎?要不您再去問問?”葉合正仿佛不太相信,又說,“我這邊聯系了幾位主治醫生,給了幾套將來有利于他康復恢復的療養方案。他總是這樣昏倒就說明沒有休息好,再嚴重就要惡化了!

    “他肯定是不愿意見您的,我就算是問了也是白問,您請回吧!苯轨`并非刻意阻攔,而是這些年小花一提起葉合正就很是氣憤,擺明了兩人不對付。

    “那好吧,我也不勉強,這些您幫我轉交給他。”葉合正把帶來的東西交給了江夜靈,看了看病房的門,轉身離開了。

    隔著一道門,花詠夏聽見了一切。

    第136章 剪斷煩惱絲

    江夜靈回了病房, 第一時間心疼地扶住了花詠夏:“你怎么自己下床了?”

    “啊?”花詠夏如夢初醒。

    “我說,你怎么自己下床了?”江夜靈要不是抱不動他,真把他抱回去了;ㄔ佅谋粩v扶著往回走, 還在說:“我自己能走,我沒那么虛弱!

    “知道你能走, 我心疼你行不行?”江夜靈將他扶到床邊,“肚子餓不餓?”

    花詠夏搖了搖頭!靶⊙栽趺礃恿?”

    “他啊, 唉!苯轨`的心情原本就因為小花住院而低落,現在想起兒子更是難受, “他說他沒事了。”

    “怎么可能沒事……之前他那么高興來著!被ㄔ佅目戳私轨`一眼。

    江夜靈自然也明白, 之前比賽, 江言算好了一切步驟和他們出柜, 還興致勃勃計劃著帶對象見家長、見師父,那時候的江言是他們都沒見過的模樣,每天都陽光普照。現實這一棒子捶得過于狠, 現在誰問他,他都不說。

    “他是很喜歡那個男孩兒的,我看得出來。”花詠夏肯定極了。

    江言他從小就很懂事, 也很少流露出對什么事的極端熱愛, 最上心的就是跆拳道了。他性格雖然不陰暗, 可也絕對說不上陽光,對外人滴水不露還會假笑, 從沒見過他進入癡迷。就連江夜靈, 他的親媽, 都想象不出將來江言談戀愛會是什么模樣,更別提他還要……結婚。

    他讓周木蘭賣了鐲子,要攢錢和對象結婚。

    當周木蘭把這件事告訴江夜靈時, 江夜靈的下巴差點驚脫臼。

    “怎么會這么巧呢?你說……世界上這么多人,這么多打跆拳道的愛好者,為什么偏偏他倆認識了?”花詠夏還是想不明白。

    “這就是命,緣分來了誰也沒辦法。但是這緣分有點邪門,天上的月老亂點鴛鴦譜。”江夜靈只有嘆息。

    “那怎么辦啊……”花詠夏仿佛親自走進了一個死胡同,這個死胡同還是多年前親手系上的死扣。

    江言離開學校時已經很晚了。

    他并不是非要在學生辦停留,而是想用工作麻痹精神,暫時放下別的情緒。田徑隊那邊申請的活動應接不暇,畢竟田徑是大匯總,每個項目都有人。江言和老師商量著,先同意了長跑隊憋了4個月的項目,一場首體大長跑隊繞北京四環路的“cityrun”。

    到了最后還是劉老師催他趕緊回去休息,江言才走。

    離開學生辦時,那個紙箱子就安安靜靜在桌上。

    江言看也不看的,走出了幾步。

    但是白洋的話又不經意地繞回了大腦里。如果想要徹底放下,就不該留下什么隱患。

    左思右想,江言還是把紙箱子帶走了。他打車回了詠夏道館的總店,一路上都沒有再碰它,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輕得很,可是剛才搖晃的時候能感覺到里面有東西。

    此時此刻,道館也已經關門了,晚間沒有訓練課程。江言自己開了門,在休息室先點了香,師父很喜歡這種清新的線香,說看著煙氣直,心思就靜下來了。不管是做人還是訓練,道心一定要靜,絕對不能浮躁。

    江言就覺得此時此刻的自己很是浮躁,前所未有的浮躁。

    為了壓制這股浮躁,江言先去更衣室沖了冷水澡。洗完了澡他自認為好些,可是再看到鏡子里的自己,冷水壓抑住的東西又如同潮濕處的蘑菇不停往外冒。江言煩了,他討厭這個狀態下的自我,對一切都失去了把控,又不甘心任其發展。他的道心從堅定不移變成了虛無縹緲,不可捉摸地到處亂散,想要專注起來都做不到。

    實在不能再忍,江言去前臺的抽屜里翻出了一把剪刀。他再次回到更衣間,對著穿衣鏡一刀下去,咔嚓聲響起,發尾被剪斷。

    別人都說“從頭開始”,他徹底不想要“三千煩惱絲”。剪下去的不止是頭發,也好似一種負重,只要剪斷了就再也沒有東西能控制他。他一點點地修剪著,不滿足地短了又短,黑色頭發掉了一地。

    最終,江言又變回了高中時期的發型。他不用再考慮怎么扎,不用再考慮發梢要不要卷,不用琢磨劉海兒怎么收……他的心算是靜了,人也就靜了。

    然而,這一切在他看到那個紙箱子的一瞬間,分崩離析。

    淡淡香氣飄滿整間休息室,墻上掛著花詠夏親手寫的一幅字:[道心]。

    可道心究竟是什么?在哪里?江言很想問問師父,卻也清楚這是連師父都沒法告訴他的深奧。如果師父知道,他也不會經常在這里打坐。

    江言把蒲團搬了過來,剛好正對著那一幅字。他穿著道服,坐下打坐,將無盡的思慮沉浸在冥想里。

    不知不覺中,窗外的天就亮了起來。

    江言一點都不累,只是時不時腿會麻。他從來不知道人會有這樣一種狀態,會在心情的影響下不餓、不困。他有時候盡量放空自己,但更多的時候則是在回憶里,他看著“道心”兩個字,第一次產生了對自我的強烈懷疑。

    這段時間的自己究竟在干什么?江言仿佛在幾個月里過了幾年的情緒大起大伏,又濃縮在幾天的劇變里無法自拔。

    那個紙箱子就在旁邊,陪了他一整晚。

    外頭響起了開門聲,詠夏道館的前臺人員最先進來,進行著清潔一系列工作。江言打開了休息室的門,和她們打了招呼,線香點了一根又一根,熏得他道服上全都是那個氣味。

    “江師兄,你怎么這么早。磕慵舭l啦!”小姑娘問。

    “最近在道館住了,正好看你們需不需要幫忙。”江言幫她們換了一桶擦地用的清水,“你們吃飯了么?我要不要給你們買早點?”

    “不用了,我們都吃過!毙」媚飻[擺手,“花師傅呢?”

    江言心里一酸:“師父他在休息,這段時間都不能來。”

    “哦……那好!毙」媚锊辉俣鄦,花師傅又在休息,那就是身體又不好了。唉,他的身體狀況真是牽動人心,江師兄還是個大學生,就要扛起詠夏道館這么重的擔子。

    等到道館徹底進入正常工作時間,江言才回休息室,F在是寒假,幼兒組的孩子特別多,大多數家長都是希望寶貝能強身健體,當做一個好玩兒的愛好。江言看著他們小小的背影,忽然眼睛很酸。

    這時候,他再次看向了那個紙箱子,痛定思痛,終于在幾次深呼吸后打開了它。

    打開之后,江言的第一反應是一頭霧水。一只熊?金丞最后求著白洋,就是為了給自己送一個玩具熊?

    他把玩具熊小心翼翼地拿出來,小熊穿著結婚用的那種西裝,看上去很像小孩兒裝大人。江言根本就不喜歡這種東西,他從來不愛玩偶,所以拿在手里的反應相當陌生。

    只不過小熊的衣服像是開了。

    江言覺得這只熊很奇怪,他用力地壓了下它的胸口,忽然發覺它胸口居然是硬邦邦的,沒有毛絨玩偶應該有的蓬松柔軟。

    這里頭有東西?江言拉開了森*晚*整*小熊的衣服,居然看到了一面小小的屏幕。

    這是……錄像用的?看到屏幕了江言才有心思去耐心觀察它,找到了證據。有一只眼睛不像是普通的塑料珠,里面是有攝像頭的。剛好他放在蒲團旁邊的手機震動起來,來電人是花詠夏。

    “喂!”江言馬上接起來,全身的神經都繃得死緊,是不是師父不舒服?

    “我想起來了!我見過他,那孩子……”花詠夏是在吃早餐時才想起來,那不就是在醫院碰見的小孩兒嘛!那個自己見了一眼,就開始琢磨要不要讓他去練練跆拳道的孩子!

    “誰?”江言的手不小心碰了下屏幕。

    屏幕閃動了一下,進入了開機程序。

    “就是……那個孩子,他有一只耳朵是不是不太好?他上次去醫院就是看耳朵的,有一個耳朵已經聽不到了!”花詠夏好不容易才想起來的,這一口氣終于吐了出來。他就知道自己能想起來!絕對見過的!

    江言感覺自己的身體往后退了一步。

    屏幕里出現了金丞的臉,背景像是他們宿舍。

    “將來要是把這個視頻給你看,一定能嚇死你吧。不過我不會給你看,我討厭別人可憐我,也討厭別人知道我要死了!

    “江言,你知不知道我活不了多久啊,我是血友病,好像控制不住了。”

    “我討厭你,因為你不讓我親?扇绻阕屛矣H,我可能就……會喜歡你!

    “還是不要親好了,最后這一年打完比賽,我會自己消失!

    江言的手機不知不覺掉在地上,他的世界也從半空中墜落。

    下了一場雪,金丞居然都不知道。

    他一夜都沒睡,開著燈等江言,自己想說的話都在視頻里。可愿不愿意回來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現在他只能等。

    顯然,他等不到。

    熱水燒了好幾回,金丞才想起來冰箱是空的。他這時候想點外賣,一拿手機,黑屏,已經沒電了。再想找充電器,居然沒有。

    昨天慌手慌腳地布置客廳和臥室,最重要的東西竟然放在宿舍。金丞只好收拾包,從這扇門走出去,進入他感到陌生的安靜外世界,回學校去拿。

    雪雖然不下了,可外面的路不好走,江言打車回到首體大時已經快要中午。只不過他沒有進校區,而是馬不停蹄地去了光翠西里小區,到4號樓的3單元3層敲門。

    敲門動靜很大,震得門咣浪咣浪響!

    江言連包都沒拿,就捏著一部手機。幾分鐘后沒人給他開門,他倒退一步,確認門牌號正確。

    成吧,不開門。如果說昨晚江言還能控制無名的怒火,現在他就是怒火本身。他再次把門敲響,腦海里卻出現金丞那張哭得亂七八糟的臉。

    “我真的很害怕,我怕一說咱倆就完蛋了。我真的很喜歡你,我怕咱倆再吵起來。結果越到后來我就越不敢說,我好幾次都想說了,可是我不敢!

    “我知道騙你不對,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再也不撒謊了!

    “我去治病,等我把病治好,耳朵也好了,咱倆再好好在一起,行不行?”

    “你要是覺得行就來找我,我房子租好了。你說以后我們租一個兩居室,一間自己住,一間讓我弟弟來住,我房子已經租好了。”

    江言懷疑心臟都被金丞給氣停跳,手上的力氣不知不覺重了又重。門牌號對了,沒人開,他立即給金丞的手機打電話,答案是無人接聽。

    行。江言冷靜了兩秒,一腳踹在了門上,然后把電話打給了周英華。

    “江言?”周英華正在道館。

    “周教練,我想問問您……”江言歇了歇,好讓血液重新回到他的舌頭,他想到了很多可能性,很膽怯地問道,“那個,金丞今天去報道了么?”

    “他來過啊,報道了!敝苡⑷A今天親自負責簽到,“你來不來啊?”

    “行,謝謝您。”江言掛上電話,順著樓梯一路奔下。

    學校里的冬訓預備已經如火如荼展開了,各個項目都在加把勁。金丞剛才去報道,再去宿舍里拿充電器,可是一回到空蕩蕩的房間就難受。以后這里只有自己一個人住了,江言會和他師弟在一起。

    說來說去,他們才是師門一家。

    金丞吸了吸鼻子,在東食堂買了一份早點,準備帶回出租房吃,然后好好補一覺。學校里的馬路上有人鏟雪,有人玩雪,成排的雪人堆得高高大大,像一個又一個雪王。

    金丞聽不到他們說什么,連好聽的踩雪聲都聽不到了。路上打滑,他控制著不太自如的身體,要用最快的速度重新掌握平衡,應對接下來的訓練和比賽。只不過走著走著,他看到身邊的人都在看自己。

    怎么了?自己有什么可看的?金丞和有聲世界出現了巨大的信息差,停下腳步。

    緊接著,那些看著自己的人又往另外一個方向看,就在自己的后頭。

    金丞下意識回頭,看到一臉怒火的江言正朝著自己奔來,他嘴里好像喊著什么。

    “金丞!”江言已經怒得不能再怒,再瞧見這個人的背影剎那只想親手揍他一頓,“你再敢往前走一步試試!”

    金丞聽不見,下意識地掉頭就跑。

    第137章 愛恨交加

    見金丞跑了, 江言先愣了一下。

    他抬腿就追,腳下的雪還沒鏟干凈,很滑。白皚皚的兩側在瘋狂退后, 冷風灌入耳朵和鼻腔,江言朝著那個落荒而逃的背景追去, 沒跑多久就一把將金丞給拎住了。

    金丞的腳下打滑,踉蹌著差點沒站住。江言剛才那么兇喊什么?他是不是要揍人?

    只不過他現在沒有力氣做過多掙扎, 等了一夜,沒好好睡覺, 早飯還沒吃。金丞被拽得回了頭, 他聽不到卻感受到了一陣耳鳴, 原來是江言說話時的風穿過了他的耳畔。

    “你跑什么!”江言雙眼通紅, 平復了一整夜的道心此刻變成了滾滾山火。

    金丞張了張嘴想要回答,又不知道回答什么。

    “我叫你別動了你還跑!你就非要把每個人都逼瘋是不是!”

    大團大團白氣在他們的面孔之間生成,像沉寂許久的休眠火山準備噴發前給世界的最后一道提示。江言的腦袋里到現在還亂著, 小小屏幕里的金丞和面前的對不上,和他記憶里的小變態也對不上。直到他抓住了金丞的領口,觸碰到他喉結的溫度, 江言才找回了真實的觸覺。

    而且直到此刻, 江言都不能解什么叫“我兩只耳朵都聾了”和“我天生就有血友病”。

    什么叫聾了?

    什么叫血友?

    什么叫我拿著錢去治?

    江言真的不明白, 但他有一樣明白的,就是這一瞬間他對金丞充滿了憤怒和恨。這股巨大的力量要撕扯他, 這么多的大事, 金丞居然瞞得死死的?

    要不是這一回因為身份而分手, 他打算什么時候說?

    江言再也不能忍住,他把金丞往前拉了拉,想要拉到近得不能再近。

    金丞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只能感覺到一股又一股熱氣噴在左耳上。

    “金丞,我恨你!苯哉f。

    金丞眨了眨眼睛。

    “我恨死你了,我從來沒有這樣恨過一個人。”江言說。

    金丞只能感覺到熱,熟悉的熱氣。

    “你有這么多的大事可是又一件都不說,一件都沒告訴我。我不知道你是葉合正的小徒弟,不知道你耳朵聽不見,不知道你流血多了會死。我就騙了你一件事你就那么生氣,可你現在算怎么回事?你以為我真的會心軟么?”

    金丞吸了吸鼻子,他聞到了江言身上的香味。

    “你錯了,我告訴你金丞,你大錯特錯了!我不會因為看你可憐就和你復合,我恨死你了。”江言呼吸十分不順,冷空氣嗆著他,情緒堵著他,“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我會一直恨你!你把所有的事情都瞞到最后,一點都沒考慮過我,你太自私了,太惡劣了!

    金丞緊張無措地吞咽著唾液。

    “你從來都沒有把我當成自己人,是不是?你受傷流血不止,從來不和我說實話,你因為聽不見站不穩,也不和我說實話。你還想著打完最后一年就自己找個地方自生自滅,你把別人當什么?。磕惆盐耶斒裁矗俊苯該u了他一下。

    金丞手里的早餐掉在地上,摔得稀巴爛。

    “你還租房子?你有什么資格租房子?你以后這樣補救我就會不計前嫌?不可能,永遠不可能。你懂不懂什么叫責任?懂不懂什么叫跆拳道?你學了這么多年道心只知道逃避,然后就把自己沒法處的爛攤子一股腦兒丟給別人?葉合正就教了你這些?你都學什么了!”江言看著地上的一片雪,不知道是不是幻覺,他吐出的白氣都變成了猩紅色。

    “你非要把自己耗到死了才告訴我是不是?然后呢?然后讓我抱著愧疚和遺憾過一輩子?我告訴你,不可能,你休想!”

    金丞已經嚇得氣喘吁吁,直到這一刻才吐出了一個字:“?”

    一道看不見的玻璃墻隔斷了他們的交流,好似要把金丞的路完全堵死。江言看著他完好無損的耳朵,眼白的紅血絲像要開出一朵血紅的花。他慘白的眼下烏青明顯,像是要討債的鬼。

    “現在你知道自己錯了么?”江言松開了他的領口。

    金丞很努力地看他的口型了,還是不行。江言剛才說的什么啊?他剪頭發了?沒罵自己吧?看他這個樣子不像是罵人。那就好……金丞還以為他是沖過來揍自己的呢。

    江言快速地揉了一把眼睛,方才能言善辯,此刻啞口無聲。

    等到白洋和陶文昌趕到金丞的出租房時,兩人都已經被江言的信息嚇傻。雖然說運動員一直與傷病為伍,但是他們的傷病都是職業病,沒有耳聾和血液病。

    江言連門都沒來得及關上,兩人很輕易就闖進去了?蛷d顯然被布置過,擦得干干凈凈,沙發和茶幾上都鋪著新買的布。因為下雪外頭暗,屋里開著暖黃色的吸頂燈,顯得倒挺有溫度。

    可他們心里都沒什么溫度了,誰也沒想到金丞背后還有這些大窟窿。

    而整件事情的主要負責人金丞正在桌上喝粥。

    江言從廚房出來,端著兩杯熱水:“你們來了!

    “到底怎么回事?”陶文昌接過水杯,轉手就把江言堵廚房里,“真的假的?”

    江言剛把雞蛋殼剝了,緩了一會兒才開口:“真的!

    “不會吧?”陶文昌還是不信。血友病……這病可不是鬧著玩兒,而且沒有治愈的希望。

    “是真的,他什么都說了。”江言想起來還堵得慌,恨不得立即給金丞手撕八塊,“他買了個小熊,小熊能錄像,他對著小熊說的,還不是和我親口說。”

    “小……小熊?”陶文昌一驚。那玩意兒不是自己給金丞買的嗎?

    “對,就那種玩具,你可能不知道是什么樣!苯赃給陶文昌比劃了一下。

    “恩恩!碧瘴牟B忙按住他的手,也不敢問他為什么剪頭發,肯定是失戀了想要“從頭開始”,“那你現在打算怎么辦?”

    “下午先帶他去醫院,把血驗了。”江言說,“不能拖了。”

    屋里很安靜,金丞背著門的方向在乖乖喝粥,一點都聽不到屋里發生了什么。

    白洋往前走了兩步,距離他還有三四米的時候剎住腳,心口鈍痛猛然襲來。

    金丞喝了粥,又拿了一塊面包。

    “金……金丞?”白洋不算小聲地叫了他一次。

    金丞毫無反應。

    白洋往前走兩步又停下,回過頭掐了一把眉心,眼眶酸得像擠了檸檬汁,然后再回過身,看著他那靜靜的沒有反應的背影,有種近鄉情怯的心境。

    陶文昌已經從廚房走了出來,江言計劃得對,看病的事情不能耽誤了,不然馬上過春節醫院就沒那么多大夫了。他看白洋站在客廳中央不動,所以便兩三步走向了金丞,剛要開口就聽到白洋提醒。

    “你別突然碰他!他聽不見!先敲桌子!”

    可是陶文昌的動作還是太快了,他和江言一樣,根本就沒有“金丞聾了”這個意識,所以就像往常一般將手搭在金丞肩膀上。金丞嚇得一激靈,差點從椅子上坐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是我,昌哥嚇著你了,對不起啊!碧瘴牟胖婪噶舜箦e,連忙給金丞抱在懷里拍拍。

    “昌哥,你們來了啊!苯鹭┮彩沁@樣回身才發現白隊也在,“白隊!

    白洋先是松了一口氣:“還好,說話沒受影響。昌子你拿手機給他打字!

    桌上有一個筆記本,已經寫了好幾句,都是江言的字跡。陶文昌率先拿起筆來寫,白洋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到金丞身邊,輕輕的,又略帶懲罰意味地擰了一把他的臉。

    “白隊,你們怎么都來了?”金丞明知道聽不到還想問。

    白洋看了一眼在旁邊收拾茶幾的江言。

    “哦……”金丞立即懂了,江言叫他們過來的。

    白洋沒再開口說話,而是將兩只手伸向了金丞的耳朵,左右兩邊輪流打響指。金丞疑惑地看著,搖了搖頭。

    陶文昌寫完了一大段,起身問:“白隊你干嘛呢?”

    “檢查一下,看看哪邊還有微弱聽力。聽力會影響平衡,我怕他比賽也受影響。”白洋很有經驗,但心里也涼了半載,金丞這是全聾了,相當于重度耳聾。

    陶文昌把本子遞給他。

    [江言都和我們說了,你也太過分了,什么都不說。先好好休息,下午跟著江言去醫院檢查,有病治病。]

    “嗯,我下午去,我存了一筆錢。”金丞指了下桌上的銀行卡,那都是他給自己準備的醫療費用。

    “我就知道……我早就該猜出來了,居然一直沒往這邊想,真是笨!”陶文昌懊惱地拍了下腦袋,上一次金丞和江言談分手就是因為江言拿生病騙他,當時自己都已經推出隱患了,兩人感情那么好,不可能只因為一次欺騙就反應激烈。

    背后肯定還有一件事!

    根源就在這里,敢情生病的不是江言而是金丞本人。他存錢肯定是打算給自己治病,結果江言說了個謊,他就相信了,還準備要給江言先治病。江言這算是無心之失,撒謊當好降落在金丞的身體雷區上。

    江言這時端著煮雞蛋和熱牛奶走進客廳:“白隊,下午劉老師要在學生辦開會,我……”

    “沒問題,我替你去旁聽,記筆記給你。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帶金丞把病治了,不光是他血液病這個,還有……耳朵。如果費用不夠的話你開口,我這邊還有點兒!卑籽笳f。

    “夠,夠用。”江言點了點頭,“謝謝大家了!

    “那你……你會照顧他吧?我的意思是他現在聽不見,你得有這個意識。”白洋又說,“你要是平時開會顧不上來我可以……”

    “我可以!苯赃B忙打斷了他,意味深重地看了白洋幾眼。

    過了一會兒昌哥和白隊就走了,江言坐在沙發上看手機,也不怎么溝通。金丞猜他不是在買東西就是在查醫院,半晌才湊過去問:“昌哥和白隊……剛才和你說什么。课椰F在聽不見,你能不能告訴我一下?”

    江言冷著臉轉過來。

    金丞定了定神。

    江言拿起茶幾上的筆記本草草幾筆:[他倆罵你不是個東西。]

    不會吧?金丞拿著筆記本,無措地站在旁邊。

    江言把本子拿過去,給他指了指臥室:“回去睡覺!

    雖然金丞聽不到但是也能懂,現在他也不敢和江言對著干,不然江言真把自己揍了可沒人幫忙,F在算是什么?昨晚戰戰兢兢沒等來的人回來了,應該沒什么大事了吧?這算是復合嗎?

    金丞滿懷心事地躺在床上,雖然沒想明白,但是一想到那個人就在客廳里,肚子里的五臟六腑都陣陣溫暖,像被熱水包容。

    睡到兩點多,江言把他叫醒,拿本子給他看:[半小時后去醫院。]

    “哦,好,我去洗把臉!苯鹭┭a了一會兒覺,其實還想再睡睡。屋里多了很多東西,大部分都是吃的,兩人趁著這時候抽空吃了午飯,然后裹著厚厚的羽絨服下樓。

    樓下,雪已經停了。

    江言提前叫好網約車,他們走出小區就上了車。金丞就跟做夢一樣,坐在江言旁邊。

    “現在去協和有點堵啊!彼緳C師傅提示。

    “沒事,你慢慢開!苯砸膊恢滥懿荒苴s得上,但趕不上了他們去問問也好。

    確實很堵車,司機師傅連環路主路都沒趕上,一直在輔路慢慢蹭?墒莿倓偛涞剿沫h路金丞就不對勁了,一把按在江言的膝蓋上。

    “怎么了?”江言馬上問。

    “我……暈車,想吐。”金丞只是說此刻的感受。

    “師傅!麻煩您停車!”江言即刻和司機反應,好在他們是輔路,滑行了十幾米之后找到可以停車的地方。金丞推開車門就奔向了綠化帶,這一次明明不算是應激反應,可為什么還是惡心了?

    吐了兩口,金丞才抬起頭,怕江言發脾氣連忙說:“我吐完了咱們再走,你等一等,我暈車!

    “不可能啊……”江言回憶,從前金丞可不暈車,為什么這會兒不行了?而且還不是普通暈,這樣的暈法他根本堅持不到醫院。

    無奈之下,江言還是給白洋打了電話:“喂,白隊,有件事我要請教你……耳聾會影響暈車么?”

    “耳聾不影響,他是耳聾影響平衡了,才會暈車!卑籽篑R上要去開會,“金丞暈車了?”

    “嗯,很嚴重,我慢慢想辦法……”江言結束通話,拍了拍還在吐的金丞,腦海里出現了一個輪廓。

    半分鐘后,他把電話打給了老六。

    “喂!”老六聲音上揚著。

    “是我……江言。不好意思,我想問問你,你認不認識什么交通大隊的人……就是我那輛摩托車,現在應該是被拖走了,能不能幫我找找?”江言問。

    “你才知道找啊,都被我們給拖回來了。”老六無奈。

    花詠夏這會兒就像有所感應,從睡夢中睜開了眼。他這是一人病房,現在只有他,夜靈和木蘭剛剛離開,小白過會兒就來。但吵醒他的卻不是腳步聲,而是窗外的拍打。

    他遵循幼年時的回憶看向窗戶。

    窗外有一只手像是剛攀上來,敲著他的玻璃。

    第138章 沒事

    花詠夏從病床上起來, 走向的窗口不知是這一扇,還是以前那一扇。

    砰砰砰,有人還在敲玻璃, 外頭傳來熟悉的聲音:“花兒!開門!我!”

    病房的窗戶也變成了體育館宿舍樓的窗子,紅磚墻面鋪滿了爬山虎, 烈日給爬山虎照出了暗紅色。花詠夏連忙打開窗,穿著“北京一隊”靛藍色跨欄背心的葉合正剛爬上來, 背后背著一個網兜,裝滿了冰鎮汽水。

    “花兒!拉我一把!”

    花詠夏連忙伸出手, 把人拉了上來。葉合正踩在窗臺上, 把一兜子的汽水撂下來。

    時間猛然前進, 宿舍樓的藍色大玻璃窗變成了醫院2層的透明玻璃窗, 而窗外的人也不再身著跨欄背心,只是身手同樣矯健;ㄔ佅亩疾恢罏槭裁匆o他開個窗,或許是這些天江言的事亂了他的心思, 或許是現在身體真的不行了。

    那人照舊是踩在窗臺上,然后一躍而下。

    花詠夏轉身走向了病床。

    方才耳朵里的聲音已經消失,花詠夏現在還不能久站, 躺在床上薄薄的一片。葉合正站在窗邊, 先是看了看他床頭柜上的消毒紙巾和噴霧, 然后拿了一瓶,把雙手和鞋底噴了個遍。

    花詠夏靜靜地看著他。

    葉合正放下酒精噴霧, 走到他旁邊來, 坐在了椅子上。

    花詠夏的視線跟著他一起移動, 停在了床邊,走廊里有護士來來回回巡視。

    “師兄!被ㄔ佅耐蝗婚g開口。

    聲音就和他的身體一樣單薄,像一陣風就能吹散, 即將消失。

    葉合正也沒想到他會直接就這樣叫他,兩個太久沒有說過話的人,其實再交流起來是很困難的。年輕時候的爭吵還可以算得上是脾氣大,互不相讓。血氣方剛誰也不愿意低頭屈服,越吵越兇越演越烈。

    那時候,他和花詠夏天天吵架,主要原因就在花詠夏的訓練方式上。跆拳道要通過擊打才能得分,擊打力度不大,主裁和邊裁看不清楚,審議員也無法裁定。主流打法就是葉合正堅持的那一派,腳腳核實到點,拳拳到肉,無論是打靶子還是對打必須堅持。

    可花詠夏,從小就“離經叛道”。他的小聰明都在如何節省力氣上面,打擊力度就和飄起來差不多,也被教練們點名批評是“騙招”。主裁和邊裁都無法界定他到底得分沒有,就連對手都不覺得那一腳打中了,但花詠夏總是用這類似“擦邊”的方式拿分數,并且屢教不改。

    用花詠夏的話來說:只要看上去打到了不就行了,至于重不重,不要緊,跆拳道的比賽規格遲早要改!

    葉合正也很看不慣他這種“騙招”,兩人發生了幾次劇烈的爭吵后,便再也不開口說話了。只不過那時候的他們還以為再次說話會很容易,對方總有道歉的那一天,沒想到的是對方都沒再找回來,兩個人南轅北轍地分到了各自的省隊。原來最后一次交流已經在冥冥當中結束,結束于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下午,并沒有驚心動魄。

    太久沒聊過天的人,再聊起來,確實是很難。再后來,他們在各種比賽中見到對方,已經不知道怎么樣下臺階,怎么樣開這個口。

    “我說對了吧?我是不是沒錯?”花詠夏再次開口,他還沒放下自己的心結。

    他沒有說錯,跆拳道的規則遲早要改。時間像是給他們開了個玩笑,這個玩笑的全名就叫做“中國跆拳道比賽規則的變遷和發展”。他們都是規則里面的人,順應的只能是發展,當年花詠夏的打法隨著電子護具的運用反而成為了主流。分離他們的并不是對錯,而是歷史。

    并不是因為他做得對了,而是因為科技發展,電子護具的敏感性在無限上調。而這一切,放在20年前,放在跆拳道剛剛進入中國的那時候,不可能被預測到。

    葉合正沒有說話,他知道花詠夏問的就是這個。

    “我就知道我沒錯!被ㄔ佅牡故菬o所謂了,已經不是追著別人要個說法的年齡,“師兄,你胖了!

    葉合正這才開口:“胖了10斤!

    年輕時候拼命吃就是不長肉,升個量級比什么都難。隨著年齡增長,退役后的生活逐漸沉淀,葉合正保持著每天鍛煉1小時的習慣,仍舊無可避免地胖了10斤。

    “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說,你別打斷我。你從小就喜歡打斷我說話!被ㄔ佅囊呀涀聊チ撕镁,從他這次暈倒之后就在考慮,“師兄,你得幫我一件事!

    葉合正的目光都發沉:“你先說!

    “江言是詠夏道館的主人,以后道館的事情由他和他媽媽負責,這點我可以放心。如果有什么事,你能不能照顧一下我這4個徒弟,他們還小,比賽周期才剛剛開始!被ㄔ佅拇瓪鈪s很輕。

    葉合正這回根本不開口了。

    “你是我師兄,你就得幫我!被ㄔ佅恼f。

    葉合正站了起來,椅子咣當一聲倒下了!澳阕鰤簦 

    花詠夏一笑,好吧,就知道他還是這個臭脾氣。

    “你想把爛攤子扔給我,然后自己一身輕走了?我告訴你花詠夏,你做夢!你別跟我玩兒托孤這一套,我不上當!你還想讓我照顧他們的比賽周期?我讓他們全部禁賽!”葉合正話音剛落,病房門被祝白白打開了。

    祝白白悶頭往里走,還沒看到屋里多了個人,手里拎著晚飯。一抬頭,嚇得晚飯都沒拿穩,直接沖到床頭就要按鈴!

    葉合正怎么進來了!他怎么進來的!祝白白的手還沒按下去,卻被花詠夏給攔住了。

    “小白你先別激動!被ㄔ佅倪@回是鐵了心要把事情解決,他和葉合正折騰,來來回回折騰的也是江言,“先別告訴你大師兄……”

    江言還真的顧不上,醫院去不了,先帶著金丞回了家。晚飯時昌哥過來陪著金丞,他去找老六拿車,再見到自己的摩托車江言才想起來它長什么樣,有點陌生。

    “趕緊提走吧,總放在我們車庫里也不像話嘛!崩狭伤惴判牧。

    “謝謝!苯詥枺疤谱u他什么時候回去?得過了春節吧?”

    “初五我們就走,原本是定了初三,但家里都不舍得我們!崩狭卮,“你頭發怎么了?”

    “長頭發太麻煩了,剪了。要是我這段時間忙完了就請唐譽吃個飯!苯悦嗣^發。

    “成,你先忙你的!崩狭故遣淮,江言這個憔悴勁兒一瞧就是家里出大事。

    等江言再回來,陶文昌已經在廚房做上飯了,他又抽空去樓下找了個發店,把自己剪的發型修剪一番。回去之后屋里多了一個人,白洋也來了。

    “這個筆記給你,你晚上記得給劉老師打電話。”白洋來送筆記本,繞著他看了一圈,“你這個發型……”

    “短了。”江言捋了一把。

    “挺好,我覺得你就適合短發,長發你扎著不好看,短發好,以后你就短發吧!卑籽笮α诵,又看向金丞,“接下來有計劃了嗎?”

    “在手機上掛了號,明天上午去檢查,先去血液科再去耳鼻喉!苯詫床〉牧鞒坍惓J煜ぃ@些年他總是陪著師父跑醫院。

    “金丞剛才和我們說過,他這個耳朵是心因性,也就是說,等到心情好起來就可逆了,需要時間。他主要是這段時間受到了家里的刺激才……”白洋說。

    “白隊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我明白。”江言微微點頭,白隊無非就是想幫自己減輕負罪感,把金丞耳聾的原因歸結在金啟明身上。但這不止是金啟明一個人的事,每件事都趕巧,加在一起,壓垮了金丞的聽力。

    “嗯,你知道該怎么做就好,我相信你。”白洋看了一圈,“家里是不是要添置東西?金丞他現在回不去那個家,過春節也在這里。你們好好的,實在不成我過來陪陪他!

    “好。”江言的身體不累,但心很累,點頭都慢了一拍。

    送走了昌哥白隊,江言先給師父打了電話,確認沒什么大事。金丞洗了個熱水澡,眼看睡覺時間快到了,抱著枕頭站在了江言的睡房門口。

    兩居室,江言把他的東西都放在了次臥,顯然是要睡在這里。金丞見江言的狀態看上去好多了,就大著膽子過來,敲了敲他的門。

    江言冷著臉轉過去。

    “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金丞主動地問。

    “不行,因為我還沒有打算和你復合。你的耳朵有我的責任,我是因為責任才過來照顧你,不是因為別的!苯哉f。

    “?”金丞指了指耳朵,“我聽不見……”

    江言拿起桌子上的筆記本,有時候他確實想不起來金丞的病。但除了金丞的病,他也有很多至今沒想到解法的問題,比方說他怎么和師父解釋,自己沒去醫院陪床是因為……和對家的金丞在一起。

    直接說金丞病了,需要照顧?

    江言搖了搖頭,把寫好的筆記本遞給了金丞。

    金丞拿過筆記本:[你自己睡,明天7點我叫你起來,空腹去醫院抽血。]

    “哦,好吧。那我去睡覺了!苯鹭┖苁遣簧,但看江言那個表情就知道自己給他氣壞了,一時半會兒不可能撒氣。主臥比次臥大一點,是雙人床,新換的四件套有洗衣粉的香味,金丞聽不見也不敢關燈,亮著燈睡著了。

    這幾天太累,夜里根本沒起來上廁所,等金丞再睜眼,仿佛和睡覺前的江言只是幾分鐘沒見森*晚*整*。

    “起床,咱們準備準備。”江言還是沒習慣寫字,說完了才把筆記本遞上來。

    “我起來了,我去穿衣服!苯鹭┍热魏螘r候都乖,笑了一下立即翻下床。江言簡單地咬了一口面包,給包里裝上面包牛奶和熱水就可以走了。金丞在羽絨服里多穿了一件衛衣,臨走的時候揣上了銀行卡,拿上了他的醫藥費。

    這時候是最冷的時候,風吹在臉上刺疼。

    兩個人騎摩托,戴著頭盔反而感受不到冷風。昨天還因為暈車而吐得昏天黑地,今天金丞反而不吐了,沒有那種靈魂出竅的眩暈。江言騎得也不快,中速,偶爾捏一下快一點兒,就是有一次紅燈時前頭的電瓶車來了個急剎,害得他也急剎,金丞哐當一下撞在他后背上。

    “沒事吧?”他回過頭。

    金丞雖然聽不到,但也能明白他在問自己,擺了擺手。

    到醫院門口的時候時間還很充裕,江言把車直接騎到隔壁大廈的收費停車場里,找了個沒有風的地方。他先下車,解開厚重的騎行手套,再把騎行外套的拉鎖拉開,好讓手臂的活動范圍大一些。

    “先去取號,血液科在2層F區,然后去H區抽血,再去耳鼻喉……”他有個習慣,每次陪著師父看病都要重復幾次路線,因為醫院里人多,不可能抓住一個醫生就問。

    等到他摘掉頭盔,把頭盔掛在車把上,再去摘金丞的頭盔……他愣在原地。

    紅色頭盔拿下,金丞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開始流鼻血了。

    “沒事,沒事,可能就是紅燈時候碰著了,冬天我血管脆!苯鹭┮哺杏X到了,一邊招手一邊對江言解釋,“我沒病得那么重,沒事!

    第139章 他是病人

    金丞猛一抬頭, 鼻血就跟一道豎條那樣徑直的,不顧一切地流下來。

    江言下意識伸手去擦。

    熱,血永遠是熱的, 但他的手很冷。江言開始在腦袋里復盤,他是怎么樣就磕了一下, 然后就這樣了?

    是紅綠燈那里,電瓶車急剎, 害得自己也跟著急剎了一次。金丞當時緊緊抱著自己的腰,可腦袋并沒有貼緊后背, 所以才有了這么一個撞擊的距離。

    “我要紙!苯鹭┎幌肱K他的手, 江言有潔癖。

    江言用掌心給他擦了兩把, 但是鼻血仍舊止不住。江言想了半天才想起兜里有紙巾, 但直到把紙巾拿出來,腦袋里都是木的,沒有接受現實。

    緩了一會兒, 也不知道是金丞緩,還是他在緩,拿出手機打字:[你別動, 就在這里坐著, 我去買水。]

    “嗯, 你去,我不動, 我一動都不動!苯鹭┑浆F在都沒下車, 車撐著他, 他坐得很穩,摩托車上還是熱的。江言快速地跑向出口,短發被風吹起來, 臉上急出大面積的紅。騎行手套倉促地塞在騎行外套的兜里,凸起了兩個大包。

    到了馬路上,江言先擦了一把鼻子,然后沖向了便利店。

    金丞在車上等著,鼻子堵住了,不一會兒紙卷兒就紅。他換了兩次,才發現滴在江言車上了,這輛車跟著他們可真沒少受罪,又是摔車又是見血。明明是很名貴的摩托車,現在這樣一瞧就知道很久沒有精細打。

    江言很愛干凈的。金丞從包里拿出消毒紙巾,蹲下開始擦車。有幾滴血都滴到閃亮的排氣管上面了,金丞一點一滴地擦干凈,直到車身震動,江言先拍了下車座。

    “你回來了?車我擦干凈了。”金丞緩緩地站起來。

    “先洗把臉!苯栽诒憷昀镔I了一瓶溫熱的礦泉水,還有一瓶最普通的面霜。金丞下半張臉都是血漬,這樣子沒法進醫院。金丞抻著脖子,任由江言給他洗洗臉,擦干凈,最后涂上一些面霜,又換了個紙卷兒。

    “走吧!苯越o他把拉鎖拉上,戴上了一個新買的口罩。

    金丞被捂得嚴嚴實實,跟著江言離開停車場,進了醫院里面。他很討厭醫院,不喜歡人多雜亂,更不喜歡聞這里特有的氣味。白大褂明明是別人眼里救死扶傷的象征,但在金丞眼中也是可以判他死刑的標志。

    他太緊張了,也聽不見,死寂般的壓抑讓他焦慮得直咬嘴唇,邊走邊和江言說:“我已經查過了,血友病的治療必須有那個……定期的凝血因子,我要打很多的針。但是我打了針就能控制住,只要我堅持打針就好,我就會好了!

    “你先別說話。”江言不喜歡聽這些。

    “我帶了醫藥費,我能負擔得起。”金丞繼續說著,他也是想給江言打預防針,怕他不知道血友病到底怎么回事,一聽到很嚴重、不能治愈就把自己扔掉,“血友病不是非?膳,現在有控制手段了,只是不能根治。醫生可能……可能會和你說得很嚴重,我沒有病得那么嚴重!

    “好了,我知道,你先別說!苯韵胛孀∷淖彀汀

    可金丞聽不到,用力地咬了兩下嘴唇,又開始嘀嘀咕咕:“醫生肯定會告訴你,我這個病……會因為反復出血,導致關節的損傷及殘疾。如果太嚴重了就會影響生活質量……縮短壽命。”

    江言的腳步猛然間停了。

    “但是我不嚴重,我沒事,我只要打針就能控制住!苯鹭┩低悼此哪樕。

    江言看了他一眼,又給他換了一個紙卷兒:“走吧!

    取號后先去?频却,江言給金丞找了座位,先用消毒紙巾擦了一遍才讓他坐下,然后去機器上掃碼確認。墻上的大屏幕上出現了金丞的姓名、號碼、就診房間號和主治醫生姓名。

    因為過號了,前面有一個人,下一個才是他們。

    明明有江言陪著,可金丞還是如坐針氈。他不敢相信自己真來這里了,就要拿到一個證據,證明他的病。他逃避了好久,還是來了。

    沒等幾分鐘就到他們,江言帶著金丞進了02就診。金丞坐在椅子上,看著江言快速地說著什么,一說就說了好多好多,就像那天他找到自己的時候那么能說。說完了一大串,醫生站了起來,親自走到他的旁邊:“抬頭我看看!

    “王醫生他聽不見!苯赃B忙說。

    “哦,對。”其實剛才病人家屬說過了,只不過王醫生還沒有建立這樣的意識。他輕輕地抬起病人的臉,取下口罩后看到的是一張很年輕的面孔,完全是正值壯年的年輕人。

    “唉!蓖踽t生一陣惋惜。

    這一聲嘆氣金丞聽不到,但江言聽到了,心窩里被猛然塞了一桶冰塊兒似的:“怎……怎么了?您嘆氣什么?是不是……很嚴重?還能打針么?來得及吧?”

    “怎么這么大才來?”王醫生回到原位,“如果他真的是血友病,越早治療越好,越大越拖延!

    江言氣得攥拳:“他拖延癥!

    “你也別太生氣!贬t生一眼就看出病人家屬急了,“病人拖延是正常,我們見過得太多了。因為他們知道身體不好,如果不檢查還可以掩耳盜鈴,可一旦拿到真實的化驗單,就證明他們的身體必須修復,會束手束腳,也意味著花錢。你不要埋怨他拖延,他是病人,很正常。”

    “我沒埋怨。”江言撒謊,他就是埋怨,“他現在這個癥狀還能進行因子注射治療么?這個因子是不是有價格的區分?我們要最好的。”

    “先別急,先化驗。血友病的化驗需要詳細的血檢報告,我現在也只能給你開血檢單子!蓖踽t生也沒有怪他太著急,大部分家屬都是這樣,到了這里都希望一步解決,一站式開藥。可是作為醫生,他們不能這樣做,要一步步來。

    “好,您開吧,幾天能拿結果?”江言又問。

    “明天,明天上午這個時候你再來,拿著化驗單找我!蓖踽t生把小本給了他。

    開了血檢單,金丞站起來對著醫生一鞠躬,然后跟著江言離開了。王醫生每天要接待很多病人,看到這樣大的病人現在才來就診,心里非常不好受。他能解病人對病痛的逃避,但如果是真的,那確確實實拖延了病情。

    抽血過程很順利,金丞很怕但仍舊不帶掙扎地被抽了,然后壓著針眼在休息區域坐著。江言拿出早餐來,讓金丞先補充能量,同時拿出手機開始計時,算著針眼愈合的時間。

    “你……你餓不餓啊?你吃不吃。俊苯鹭┏酝炅,還把能量棒遞給他。

    “不吃!苯詳[擺手,把棉簽抬起來,一滴血珠還是滲了出來。

    “你放心,我病得不重。”金丞反復強調,同時也是給自己洗腦,仿佛只要洗多了就能變成事實。

    江言點頭,等到棉簽下的小針眼完全不出血,居然用了12分鐘。普通人壓半分鐘就好了,金丞居然這樣久。

    又休息了半小時,金丞再次開始就醫之旅,跟江言去了耳鼻喉科。流程和剛才一樣,江言負責和醫生溝通,醫生拿著專業機械進行檢查,當燈光壓在耳洞上時,金丞的耳朵被罩得很暖和。

    結果還是一樣,醫生并未在耳道內檢查到外傷和病變,燈光反應也非常好。江言謝過醫生,開始后悔自己那天都到了金丞家了,為什么沒沖進去給金昭一個大嘴巴?

    看來自己做人的底線還是太高了!

    那么高的底線有什么用?屁用沒有!必要時刻道心可以降低標準。

    都檢查完畢已經到了中午,江言在附近找到了麥當勞,帶金丞進去吃飯。金丞大口大口咬著巨無霸,用來補充他被抽走的血液,江言則拿出手機,先給白洋和陶文昌發了信息,告訴他們檢查完了,再打給陶含黛。

    “喂,你們那邊怎么樣?”江言放不下另外一頭。

    “我們這邊……挺好的!碧蘸旎卮,看向了旁邊的妹妹。

    “師父吃飯了嗎?怎么樣他?”江言又問。

    “吃了吃了,早飯和午飯都吃完了,今天精神還不錯。下午要是天氣好,我們帶他曬曬太陽。”陶含黛說。

    江言想了下,還是說:“別出去了,今天風大。你們讓他在走廊里曬曬太陽就好。”

    陶含黛和陶晴綠同時看向就在病房里坐著的不共戴天之敵葉合正,一時之間都不知道怎么開口。師父不讓她們說,她們只能瞞著。

    “好,我們會照顧好師父的。”陶含黛左右問難,“你什么時候過來?”

    對啊,總不能瞞住太久,大師兄一過來不就全知道了?到時候一定會在病房里打起來。

    沒想到江言反而支支吾吾起來:“我這邊……咳咳,學生會事情太多了,可能過幾天吧。你們先幫我盯幾天,我忙完就過去!

    “行,放心,我們也不是小孩子了,能管事!碧蘸斓故窍M髱熜謩e這么快來呢,唉,這事難辦。不過她們也想不明白,師父怎么突然間就和葉家和好了?還打不打架了?

    “你給誰打電話呢?”金丞見他不自己,有點難受。

    江言看他一眼,拿手機打字:[你師父知不知道你病了?]

    “不知道啊,不知道。”金丞連連搖頭,“你千萬別告訴他!”

    “你……你還要瞞著?你要瞞多少人多少事?是不是沒人教過你怎么解決問題?一味逃避能解決什么?”江言罵了一通,打字:[我找機會告訴他。]

    “別別別,千萬別啊!”金丞的聲音有點大了,“你要是告訴他,他一定不會同意我繼續打跆拳道了,我還怎么比賽啊?”

    “你還想比賽?你以為血友病能比賽么?你再這樣不停地出血出血出血,你身上的關節和器官都會出問題,命都快沒了!”江言說完繼續打字:[明天檢查報告出來就告訴他。]

    “啊……”金丞癟了癟嘴,看江言這個態度是一定逃不過去了。完蛋,師父一定會把自己罵到狗血淋頭!

    回家后,他們昨天買的小家電和小家具也到了,金丞在屋里休息,江言在外頭敲敲打打安裝,一忙就忙到天黑。晚上白洋過來陪他們吃飯,他的態度也和江言如出一轍,如果金丞真到了注射因子治療的程度,那就必須退出競技場了。

    一點余地都沒有,性命安全面前沒有萬一。跆拳道是對抗性運動,這不僅是對自己的責任,也是對比賽的責任。萬一在場上被對手踹了一腳,踹成了內臟大出血,導致了更大的意外,那受害人就不只是金丞,而是兩個人。

    等到吃完飯,白洋刷了碗從廚房出來,就看到江言一個人坐在餐桌上擺弄電腦:“你找什么呢?”

    江言剛把WiFi弄好:“我找找手語教學視頻。”

    “你要學手語?”白洋一驚。

    “醫生說金丞不一定馬上能好,總不能天天寫字打字,溝通太費勁兒了。他以前依賴耳朵,學唇語的話太難。”江言只是想找到一條溝通的道路,說著點開了《手語基礎大全》。

    視頻里的教學者是一位小姑娘,一邊說話,一邊比劃著:“歡迎來到聽障人士的世界,大家好,今天我們來上第一節課,如何用手語打招呼。”

    江言還拿出了筆記本,顯然就是要認真研究。突然間他回過頭,很奇怪地問了一句:“白隊你學不學?”

    “我不學,你好好學。”白洋搖了搖頭。

    第140章 萬幸的確診結果

    金丞趁著這個時間把主臥收拾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心的變化, 在他眼中這里越來越像一個……家?

    他不確定能不能這樣評價,畢竟他從來沒有過一個完整的家,從來沒有感受過完整的親密關系, 也沒有人手把手教過他怎么和家人相處。他的經驗完全來自于媽媽、小舅舅、大哥和三弟,學得馬馬虎虎, 像個蹩腳的四不像。家,這個在金丞的腦海里沒有一丁點具象化的概念, 要說最貼切的,那就是師父那里。

    現在有了個地方, 能住, 能和江言一起, 還有好兄弟時不時來看一眼, 這樣的滿足感已經令金丞始料未及。但滿足感一旦褪去,金丞面對的還是無止境的恐慌,不止是安靜, 更有即將面對的事實。

    明天上午一旦確診,自己也就徹底告別競技場了。

    然后呢?自己可以去干什么?要退學嗎?轉專業?金丞開始思念他在韓國首爾得到的銅牌,原本他以為那是他競技生涯的完美開端, 沒想到已經成為了絕唱。

    一開始瞎想金丞就坐不住, 在安靜的世界里沒有人和他溝通, 沒有人能幫他。他要分出時間去應付寂靜,又要分出時間去思考以后的出路, 思來想去之后居然再次產生了逃避的心態。

    只要不看病, 就是沒有病。只要沒有病, 就永遠可以上場。

    要不明天干脆不去了吧?金丞被胡思亂想吞沒,直到江言帶著電腦和筆記本進來。

    “白隊呢?走了?”金丞猛然清醒。

    “走了!苯哉f著話,腦袋大幅度地點了下。

    走了。金丞也點了點頭:“你讓白隊別擔心, 我的病一定會好的!

    “你要是不想讓所有人擔心,就應該早點去看病。醫生都說你這么大已經拖延了,到現在你還不知悔改。我有的時候真不知道你腦袋里在想什么,你的行為能力像個學齡前的兒童,和成年人完全不沾邊!苯园央娔X放在床上,筆記本攤開,寫上:[我現在要開始教你手語了。]

    “什么?我?我學手語?”金丞第一反應是拒絕,“不行不行不行,我又不是真的聾了,我會好的!”

    “我知道你會好,但是醫生都沒法預料你什么時候能好,讓你學點東西怎么就這么難?醫生說你如果想要治療就要吃擴張血管的藥,但你現在又吃不了,只能物治療!苯栽俅螌懴拢篬你要是想重返賽場就要學。]

    重返賽場?還能重返啊?金丞吸了吸鼻子,盤腿坐在床上看著他,希望能從他臉上看出結果。

    江言確實是這樣想,他也查了資料,凝血障礙不一定是血友病,萬一不是,金丞還有機會上場。一旦上場,誰有功夫給他寫字溝通?就算是教練也只能比劃。

    “下面我們從最基礎的學起,你跟著我學。”江言先用食指指了下金丞,然后比了個大拇指,“你,好。”

    說完后,他再給金丞寫:[你好。]

    金丞對此異常陌生,他不是先天耳聾,對手語是有一定程度的天然排斥。仿佛這就是一根拐棍,一旦用上他這輩子都沒法扔掉了,以后就要用雙手代替雙耳,永永遠遠被困在原地。

    “跟我學。”江言見他不愛動,便拍了下他的手背,“伸手。”

    金丞不情不愿地抬起來,先指了一下江言,然后比了個大拇指:“你好?”

    “對,這就是‘你好’的意思,指著我就是‘你’,大拇指就是‘好’!苯杂謱χ鹭┥齑竽粗,但大拇哥的第一個指節往下一彎,像是手指在鞠躬,“謝,謝。”

    然后再給金丞寫道:[謝謝。]

    “謝謝!苯鹭┤缪姥缹W語的嬰兒。我的天,自己真的要當一個聽障了!

    江言完全看得懂他臉上的表情,學得這叫一個不情不愿。但還是催促他繼續跟著舞動手指:“先把手放在額頭上敬禮,然后再……”

    “你手指,好好看啊!苯鹭├洳欢〉卣f,根本沒心思學手語,全部被孤君的美手吸引住。

    江言歪了下腦袋,如果生氣和無奈能夠在大腦里點燃一團火,那他現在頭頂一定冒出了滾滾濃煙。

    “你短發也好看,你什么樣都好看,我都很喜歡……”金丞抓緊時間表白,都有點討好的意味,明天出診斷結果,江言千萬別給自己扔在醫院里不管。

    “你好好學手語比什么都強!苯园阉氖址旁陬~頭上,“繼續!

    手語課堂持續到10點半,金丞腦子聰明,要是認真起來學得很快。眼瞧著江言洗漱完又要走了,金丞抱起枕頭跟在后頭,跟著江言一起邁進了側臥的門。

    相比昨天的側臥,眼下已經多了幾分居家氣息,連原本顏色沉悶的窗簾都被江言換成了干凈的奶白色。江言還沒上床,金丞抱著枕頭就滾上來,霸占了靠窗的那一邊。

    “你不要跟我來這一套,我并沒有原諒你。我不會因為你可憐就和你復合,這是兩碼事。”江言并不是故意拿喬,他確實就不是這樣的人。如果說,愛情能讓他忽略對錯,那么這份愛也就太盲從了。萬一,萬一將來兩個人還有未來,那么也是建立在金丞完全改正的前提上,他要看到誠意,而不是同情。

    “謝謝,謝謝。”金丞連忙對他比手語,大拇指在他面前彎了又彎,“我就睡一個晚上。”

    “你……”江言剛開口。

    “明天我可能就要住院了,我今天就睡一個晚上!苯鹭┮呀浱珊,“你讓我睡一個晚上就行。我真的很害怕明天拿結果。”

    江言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有轟他離開,畢竟金丞說的話很有可能是真的,誰也不知道那個因子注射療法要多少療程,大概率會留院觀察。察覺到江言不再趕人,金丞連忙知趣地挪遠了些,兩人中間出現了一塊兒空隙,還能再睡一個人。

    江言躺在左邊,第一次發覺金丞睡覺這么老實。

    床頭燈沒關,安安靜靜地提供著光源,金丞背向著他,像一秒陷入沉睡那般安寧,柔軟的頭發在枕頭上趴著?山酝耆恢耍婚]上眼睛就是血液科的病人,有些人面黃肌瘦,有些人面如枯槁。

    疾病,完全可以從根本上摧毀一個人。當年師父就是這樣,為什么現在又……

    江言強迫自己不能再多想了,否則今晚就不是金丞睡不著,而是他徹夜失眠。等到他剛要去關床頭燈時,安靜的金丞快速地坐了起來,往洗手間沖。

    江言緊跟著起來,沖了進去,上來就問:“是不是又流血了?”

    不用他問,雪白的盥洗臺上點點鮮紅,金丞正低著頭沖水。

    “沒事的,沒事的,我到了冬天就容易流鼻血,是因為我血管脆!苯鹭┎亮瞬聊樉椭逼鹧斑@個很正常,我以前冬天就這樣。”

    江言不曾陪著金丞度過冬天,這是他們認識的第一個冬。可這樣頻繁的出血,輕而易舉地掐滅了江言好不容易燃起的信心。金丞以前就是這樣過的?那金昭和他大哥為什么沒帶他去過醫院?

    “睡覺去吧,明天還要早起呢!苯鹭┎辉敢饪此,推著他重新回到側臥,只不過床頭柜上放了一卷紙,方便他時時刻刻更換紙卷兒。燈光還在,但睡意全無,金丞仍舊背向著江言,不敢說他有多害怕。

    確診就是判決,他明天要面對的是命運。

    要離開賽場和學校了嗎?以后就只能看著隊友訓練,再也沒有辦法登場?自己只參加了一次國訓隊,可今年昆明的分賽站都報上名了。本量級的全球第三根本不夠,他還想試試全球第一。

    還有付青云!付青云和自己還沒分出高下!

    金丞不知道自己的牙磕出了聲音,他只顧得給血流不止的鼻子換紙卷兒。上下牙因為恐懼而顫抖,咯咯噠噠一直響個不停,溫暖的房間降溫了似的,哪里都覺得寒冷。金丞忽然間回過身,右手搭在額頭上,作出了一個敬禮的動作,然后將小拇指放在心口,指向了自己。

    “對不起!彼麑缘狼。

    江言看著他。

    “對不起!苯鹭┯钟檬终Z比劃了一次,再背向他,用被子裹住自己。他不想回過身去,不希望任何人可憐他,又很想有個家,不想孤孤單單一個人躺在病房里等死。

    過了一會兒,江言好像是下床了,床面彈起來又凹陷向下。金丞緊緊地閉著眼睛,嘴里就被塞了東西。

    剛剛一塞進去,他就知道是什么,因為形狀和材質太熟悉了,從小戴到大的,是護齒。他張開嘴巴,溫柔地含住,緊緊地咬,牙齒碰撞的感覺回歸平靜,哪怕發抖也磕不到一起。而后又一樣東西被塞到他手心里,金丞這才瞇眼去瞧,是一條黑帶。

    不用細想,金丞馬上緊緊抓住。他現在就在懸崖邊上,抓住了一條繩子。

    床頭燈關上,江言在他身后躺了下來。金丞也平穩地閉上了眼睛,用來自于外界的力量和情緒對抗。

    第二天,陽光普照。

    風停了,冬天的陽光一旦撒到地面上就會有種萬物復蘇的幻覺,哪怕冰雪還沒融化。吃過早飯后兩人就出發了,這一回金丞吸取了昨天的教訓,不僅摟緊了江言的腰,還把頭盔壓在他的騎行服背后,一點縫隙都不留。

    這樣就算再有急剎車都不會磕到鼻子了。金丞收攏雙腿,享受著片刻的幸福。他和江言現在就是一個人了,他可以讓江言騎摩托車帶他一起走下去。

    結果到了醫院門口,金丞再一次退縮了。

    “你去拿血檢報告和診斷吧,我在外頭等著!苯鹭┛聪蛄他湲攧,“我在店里等著你。”

    江言二話不說,拉著他往門診大廳走。

    門診有座椅,江言還是老一套,先消毒再讓他坐下,然后拿出筆記本:[就在這里坐著,不許亂走。]

    “嗯嗯嗯,我不亂走!苯鹭┝⒓醋,又用手語比了個“謝謝”。

    “如果你亂走了,我真的會很生氣,我會把你扔在醫院里,我絕對不會再找你第二次!苯耘滤芰,把這句分量很重的話寫在筆記本上。

    金丞被他的話嚇到,連連點頭:“不亂走不亂走,我就在這里!”

    “明白就好!苯园压P記本塞給他,把兩個頭盔放在他身邊,轉身馬不停蹄跑去了血檢報告區。金丞的就診卡塞進機器里,掃了一下條形碼,窗口吐出一張熱乎乎的紙。

    江言看都不看,再奔向昨天去過的血液科。血檢報告上也有條形碼,仍舊是掃一下,機器就把金丞的就診排序打在大屏幕上,下一個就是他。而整個流程江言都沒有問過護士,他已經太熟悉醫院了。

    等待的幾分鐘里,他才看向那張紙。

    看了也沒用,完全看不懂。

    密密麻麻的數字和指標,金丞的血液被量化,從一滴液體變成了數據圖,可以衡量萬物。江言如坐針氈,矛盾不已,又想時間快點兒趕緊到,又想千萬別千萬別,前面的病人可以再看一會兒。

    可時間總會到,金丞的名字被提了上去,被大屏幕的喇叭喊了出來。

    江言深吸氣,拿著一張決策性的紙進入問診室,還是昨天的那位醫生。醫生也沒問病人來沒來,他們見過得太多了,很多時候病人都不敢進,在外面等著。

    “你先坐吧,我看看!贬t生把報告接過去。

    江言沒坐下,他坐不住。

    這幾分鐘,比他在韓國等待審議組判定他的里合腿合不合格還要漫長。

    “有結果了么?”他戰戰兢兢地問。

    “有,從數據上看,確實是血友病!贬t生說。

    江言一屁股坐下了。

    “但是不幸中的萬幸,病人是假性血友病,他的家族應該有血液病這方面的缺陷基因,這個是肯定的!贬t生也松了一口氣,他最不希望看到病人和病人家屬絕望,他希望自己的話能帶給他們希望,“萬幸,萬幸!

    江言愣住一下,用一只手捂住了上半臉,萬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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