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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他騙我

    顧夢瑤病很重, 到首爾機場時還在燒。

    她也是本次比賽調選隊員里唯一沒拿牌子的,但許明和邢飛宏都清楚她的實力。如果不是因為被傳染,她會有一枚銅牌, 或者銀牌。金牌的話還不敢多想,這個量級的高手數不勝數。

    金丞在超市買了一瓶冰水和一袋冰塊, 屁顛顛地跑了回來,趁別人不注意時塞給了顧夢瑤。

    “師姐你怎么樣了?”金丞摸了下她額頭, 現在也不敢和師姐撒嬌,搖身一變, 變成了乖巧小師弟。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會伺候師姐!

    “就那樣。”顧夢瑤充滿遺憾, “感覺這一次輸給那邊了。”

    她說的“那邊”就是陶晴綠, 陶晴綠拿了銅牌。顧夢瑤和她競爭了這么久, 雖然是不同量級,可是一直想壓她一頭。金丞連忙把水給她擰開,現在不比賽了, 想怎么喝涼水就怎么喝:“你先別說話,嗓子都啞成這樣了……喝這個舒服些。”

    “你照顧人還挺有經驗呢。”顧夢瑤短暫震驚,小師弟居然還懂得照顧病人了?

    “咳咳……”金丞用咳嗽來掩飾, 真是照顧江言那病秧子照顧順手了, 現在渾身都是技巧, “師姐你把這個冰袋放在喉嚨上,會好受許多。”

    “我知道, 我會照顧自己的, 你離我遠一點兒吧。”顧夢瑤眼角燒得通紅, 感覺此時此刻在她腦門兒上打一個雞蛋都能變成荷包蛋了。她怕再傳給金丞,連忙把小師弟給轟走,金丞再回到男隊這邊, 不少人都在閉目養神。

    登機口沒什么人,這一隊中國運動員最為矚目。金丞回到江言身邊,江言剛睡醒似的,慢悠悠地問:“是不是又給哪個歐巴送花去了?”

    “你這人……睡著了是睡美人,一張嘴就開始損我。”金丞就因為給雷歐送了個菠蘿花,這一下午都快被江言給念死,陰暗潮濕的男鬼再次出動,身邊空氣里的含水量仿佛陡然上升。

    江言才不相信:“這么多歐巴,你就沒有看上的?”

    “我不喜歡韓國歐巴,行了吧?我喜歡中國小伙兒。”金丞再三重復,“再說了,我又沒給雷歐花過錢。”

    江言一想,嗯,這倒是沒有。“好吧,這次姑且,勉強,我大度,拿出正妻的態度來不追究了。以后你可要勒緊褲腰帶,看緊錢袋子,不然的話我可要……”

    “別逼逼了,快喝水。”金丞擰開一瓶冰水,往這個大病初愈的病號嘴里灌去。

    等到登機的時候天都黑了,飛機的轟鳴響在金丞右耳里,讓他回憶起來首爾那天的心情。比賽周而復始,有收獲就有遺憾,相輔相成,接下來要干什么了……金丞看向江言的側臉,他濃黑的眉毛壓住眼窩上方,眉心微蹙,有一片名為“老子不高興”的陰郁。

    接下來,自己得告訴江言真相了,不能再隱瞞。也隱瞞不下去,春節前后兩人就要兵戈相向,化身對手。只是金丞看著江言情緒不好就不知如何開口,穩拿的金牌被偷,變成銀牌,這不止是恥辱也是一種創傷。

    心創傷,運動員不怕輸,最怕輸得不服氣不公平。之后再想起來,哪怕是退役了,這口氣不可能咽得下去。

    是啊,哪個運動員會嫌金牌多?恨不得越多越好,在有限的時間里像貪圖金子的巨龍,把金光閃閃的牌子堆滿全屋。

    江言仿佛察覺到了金丞的注視,偏過了頭:“怎么了?”

    “沒,沒什么。”金丞再次拖延了,等等吧,等江言的心情平復再說,“你睡吧,咱們很快就到自己的地盤了。”

    “那你也睡。”江言的手在羽絨服下頭悄悄和金丞牽著,“陪我睡一會兒。”

    “好。”金丞把身上當作被子的羽絨服往上拉一拉,趁著機艙昏暗,偷偷靠在了江言的肩膀上。

    沒睡多久倆人就醒來了,飛機正在落地。再次看到熟悉的首都機場燈光,所有人的內心都振奮異常,還是回國舒服。許明和邢飛宏是真受不了韓語,吵吵鬧鬧的,也看不懂,每個韓國字在他們眼里都長一模一樣。

    按照順序下飛機,領行李,每個人就一個箱子,領得倒是快。等到大部隊走出“到達”出口,首先看到的就是唐基德那張笑臉。

    “歡迎歸來!熱烈歡迎!”唐基德還不敢大聲喊,喊得很束手束腳,充滿了偷感。跟著他一起來的還有學生會新聞部的學生們,每個人手里都有鮮花。

    機場不能喧嘩,大家保持著安靜將鮮花送給國家隊,期間還有幾個付青云的競體粉來接機,也買了花。花束上還插著手寫信呢,付青云連忙鞠躬謝謝,先把信封拿下來,放在羽絨服口袋里。

    周圍站著兩個機場的地面維護人員,原本還擔心會發生大聲喧嘩和擁擠,沒想到大學生們還挺有素質,也就不管了。不止是隊員們有花,教練也有,許明手里捧著康乃馨和繡球,粗糙了大半輩子的人忽然間挺意外,再扭頭一瞧邢飛宏……

    好家伙,那哥們兒懷里是一捧白玫瑰。

    “哈哈,你這花兒挺好看的啊。”許明笑得臉上褶子都開了。

    邢飛宏橫了他一眼,反而把花往上抱了抱。對于明星隊或者熱門項目來說,收花很常見,有的隊伍干脆宣布不允許收了,但是對他們而言這是第一次,頭一回啊,不止是新鮮,更有一絲欣慰和感動。溫水一樣的情緒滋潤人心,有人支持就是無言的擁抱,金丞拿到了一捧百合,江言拿到了一捧粉玫瑰,每個人都變香噴噴。

    “學校那邊也準備好了,你們今天回去嗎?”唐基德帶著相機來的,“你們剛出來我就開始拍了,回去就發通稿!”

    “你歇會兒吧,忙了好久吧?”金丞看了看他的手指,就是這雙不算寬厚的手在短時間內打出了那么多個方塊兒字。

    “還成,我都習慣了。”唐基德比他們還憤憤不平,“我跟你們說哦,這回蔡俊宴可虧大發,咱們學校不少人都在轉發,聲討,還有人傳到外網上去。外網不少跆拳道愛好者都在分析他和江言的動作,民間看法就是他們誤判。”

    “別提了,比賽都結束了,以后江言有的是機會呢。”金丞這樣安慰,民間看法只是輿論的一大部分,可江言的冠軍再也撈不回來。

    唐基德點了點頭,他接觸的運動員可太多了,對這些人來說再高的榮耀都只代表過去,更期待的應該是未來。隨著隊伍的前進,唐基德在隊前、隊后跑來跑去,拍下了不少國家隊的精彩鏡頭,他手心發熱,這可是自己第一次正面、直接和國家隊碰頭呢。

    顧夢瑤、陶晴綠、金丞和江言,他們4個可真是給首體大爭氣!

    大巴車就在停車場,一行人并沒有立即解散,而是先回了國訓基地。在國訓基地的禮堂里,國訓隊的上級領導進行本次周期的最后講話,許明和邢飛宏上前進行總結,最后宣布了本次國訓隊的解散。

    一旦解散,各人回各隊,大有各找各媽的既視感。每個人都有不舍,但是他們不止是國家的人,也是市級、省級的人啊,現在他們是一隊,等到明年昆明錦標賽,他們也是對手。

    在校門口,付青云和金丞握了握手:“咱們再見面就是明年了吧?”

    “應該是吧……”金丞揉了揉鼻子,從討厭付青云到今天,心情已經很不一樣了,其實人家也沒干什么事。

    “那咱們昆明再見,到時候咱倆還有一場比拼呢,我倒是要看看這個量級的全國第一是你還是我。”付青云已經重新拉了對手表,兩個月前根本沒上名單的金丞現在就是第一個。

    “好,到時候見。”金丞違心地說,他也不知道到時候能不能見面。

    江言和教練、隊友們告別,還特意去謝了曹鴻隊醫,大家伙在北體大的北門分開,每個人都向前走。現在首體大的4人組要回去了,江言叫了一輛商務車,因為他們還有行李。

    首體大的校門口已經掛上了紅色的橫幅——歡迎體育健兒回校。

    不止是橫幅,道館的門口還有兩排大花籃,乍一眼看去活像餐廳開業大酬賓。4個人哪里見過這種待遇,在道館里被同學們高高捧起來往天上扔,周英華“哎呦哎呦”地喊著,阻止他們:“可不敢啊,快放下來!”

    結果男孩子這幫放下來了,女孩子那邊又扔起來了!

    “好了好了,先讓人家回宿舍休息,要慶祝有的是時間。”周英華好久沒見這4個孩子,心里頭高興,“明天集體休息一天,早上不早訓了!”

    “真的啊?教練您可太好了!”祝白白剛抱完大師兄,又沖過來抱他。女孩子那邊把顧夢瑤和陶晴綠放下了,加上男生,又開始把周英華托起來往天上扔。

    總之道館里熱熱鬧鬧,好久都沒有這樣吵鬧了。金丞興奮之余出了不少汗水,桃花眼像泡在桃花酒里,看誰都霧氣蒙蒙,一片癡情。下眼瞼紅起來別提多好看。

    這一晚上,金丞和江言睡得都特別好,畢竟是自己宿舍里的床。祝白白有心了,提前給他倆的被子曬過太陽,聞上去就是一股子……螨蟲曬太陽的味道,先不管了,反正很好聞。

    第二天又不用早訓,大家伙起床時已經臨近7點,原本是想要多睡一會兒,可是多年養成的生物鐘不管這套,到了時間就醒。祝白白先去打飯了,江言和金丞洗漱完畢才出來,在操場上溜溜達達。

    剛剛下過一場雪,有新雪的清新。

    “你想吃什么?我去買。”江言揉了揉鼻子,嗅覺終于恢復了。

    “隨便買吧,我在這兒坐著等你。”金丞找了個橫椅。江言一聽隨便就頭大,隨便可不是好買的,想著就朝東食堂走去。他的白色羽絨服和雪景融為一體,金丞看著他拐彎消失,就仿佛看著他的生命出現危機,命懸一線。

    不行,得讓他趕緊出國把針打了。

    可還是自己的錢夠嗎?金丞隨身帶著銀行卡,這會兒從手機殼里摳出來,拿在掌心里衡量輕重。實在不成……和兄弟們借點兒?就算借不多,三萬、五萬也是有的吧,再不濟……再問大哥和三媽借點兒?

    等到將來自己有本事賺了獎金,還上也不是什么難事。

    就這么決定了吧,金丞認為事不宜遲,所以準備拿手機給兄弟打電話。巧了,周木蘭剛好路過,看到他坐在橫椅上便走過來:“冷不冷啊?一個人坐著。”

    金丞一見是她,連忙站起來撣屁股:“不冷不冷,這羽絨服特保暖。您去打飯?”

    “我吃完了,正準備去找江言呢。”周木蘭從兜里掏出一個小盒子,“這東西讓他自己收著。”

    “什么東西?”沒什么邊界感的金丞打開就看,映入眼簾的是……冰塊兒一般的鐲子。

    “江言的那個鐲子,上回他放在我這里,一直沒拿回去。隊醫樓人來人往的,我又沒有保險箱。”周木蘭當年是陪著江夜靈給江言買的,雖然那時候冰種料還沒開始升值,可也花了不少錢。

    金丞的小腦瓜有點轉不動了。“他放您那兒?他不是放在檔口了嗎?”

    周木蘭微妙地皺了下眉頭,糟糕,江言可沒告訴自己這事,他是不是騙金丞什么事了?

    但這個輕微的微表情還是被金丞看出端倪。

    江言把自己給騙了。

    第112章 真的要失去了

    金丞真像拿著一塊兒冰, 抬頭看著周木蘭,仿佛能從她的嘴里挖出些什么來。

    雪好像又下起來了。

    周木蘭也不敢這時候再問,再說, 腦海里翻滾著當年陪著夜靈去挑鐲子的情景。江言小時候身體很差,仿佛只知道長個子, 就是不往橫了長。夜靈不打算再婚了,她也沒有結婚的需求, 她們就這么一個寶貝,兩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為了孩子, 心甘情愿地信了玄學。

    算命的道士說, 孩子長這樣好, 又是遺腹子, 陰氣太重是女孩兒命,買個女孩兒用的鐲子養著他,不然就走了。

    夜靈開著車走高速, 眼淚像開了天窗,讓風吹著往下掉。當時鐲子買大了,長大戴也勉強合適, 江言除了比賽和特訓很少摘下, 也就是這兩個月沒問自己要。怎么就這兩個月里出問題了?

    金丞也不再說話, 對著周隊醫點了點頭,扭身就朝著東食堂那邊走。身后沒有腳步聲, 周木蘭沒有跟著他, 金丞就越走越快, 拐了彎就看見江言正朝這邊走。

    金丞說“隨便”,江言可不能真隨便買了,到時候他什么都不好好吃。所以小包子油條也買了, 牛奶酸奶也買了,煮雞蛋、茶葉蛋和荷包蛋都來了點,反正是兩個人吃。再不濟,吃不完還可以投喂祝白白,絕對不會浪費。

    聽到前頭有腳步聲,江言的視線滑過去,認出是金丞。他快走幾步,越走越近,然而越近就越看得清楚,認出金丞手里拿著什么。

    不是別的,就是自己存在干媽那里的鐲子。

    最后靠近那幾步,江言也不知道是怎么走過去的。金丞的臉色明顯都變了,比頭頂預備再下一場暴雪的天氣還要陰,透著被冷汗沖刷過的白顏色。江言先是動了動嘴唇:“我,可以解釋。”

    接連的訓練早讓他把這個東西拋之腦后了,從滇池到北體再到韓國,江言就沒想起還有這個。但他還抱有一絲希望,那就是這個謊言誤會,自己可以好好解釋一下,算不上什么太大的、原則上的問題。畢竟自己沒有欺騙感情。

    只是金丞久久不回答,只看著他,江言心頭越來越沉。眼前像是看到了一片浮冰般的情緒,而后這片浮冰就莫名其妙地沉下去,他再也沒法預測金丞是什么心情。

    金丞全身表面像滾了冰水,體溫短暫消失一瞬。他感覺不到手了,更感覺不到手里的盒子。

    “我不是故意騙你的,我是……”江言往前一步。

    “所以你沒病,對吧?”金丞終于找到了嘴唇的存在感。

    江言一頓。

    “你是健康的,對吧?”金丞又問。

    江言緩緩地點了點頭。

    “你沒病,騙我有病,這不就是故意騙我?這不是故意的嗎?”金丞著思路往下問。

    江言抿了下嘴唇,許久不曾經歷頭腦一團亂麻的迷糊感,很是進退兩難。

    “你騙我,你為什么要拿這種事騙我?你知不知道這種事多嚴重?”金丞把盒子打開了,完好無損的手鐲,把自己這段時間的擔心后怕、憂心忡忡襯托得像個傻逼笑話,一切都變得那么可笑,“你說你把鐲子放在檔口,準備低價賣掉,然后攢筆錢,出國打針。”

    是么?自己當時是這么說的么?江言腦子里更亂了,居然想不起來。也就更答不上來。

    “你還給我找了個……”金丞哽咽了,但他強逼著自己不能哭,這時候絕對不可以被氣哭,委屈死也不能掉眼淚,“找了個全是英文的網站,騙我,知道我看不懂……看不懂那么多外語,是不是?”

    “我不是故意的。”江言苦皺著眉頭,“我……”

    “你他媽就是故意的!江言!”金丞一把將盒子扔在他身上,盒子蓋上了,從江言的胸口反彈到地上,沒有目標地翻滾了兩下。同時落地的也有江言買的早餐,他連忙快走兩步去追金丞,盒子和早點全留在小路上。

    而掉頭就走的金丞還是被氣出了幾滴眼淚,用袖口一擦。

    “金丞!你聽我解釋……”江言想要抓住他的羽絨服,然而那布料就像是涂了什么特殊的防抓層,根本抓不住。江言跑起來,堵在金丞往前走的路徑上,金丞低著頭猛沖,一頭沖到了江言的懷里。

    江言想要順勢抓住金丞的手腕,可是卻沒有抓到。直到此時此刻,他才升起無端的恐懼來,這個謊言可能騙大了。

    他可能要失去金丞。

    金丞甩掉他的手,一腳就踩到了雪地里。他憤恨地看著江言,滿腔子的話恨不得變成一張張雪白的病歷,不要命地拍在他那張臉的正中間!對于一個健康的身體,自己有多么的渴望,就有多么的恨他。

    “對不起。”江言真怕他跑了,“我不是故意的。”

    “你騙我什么不好,你居然騙我這個?”金丞倒是沒再跑,反而走近了兩步,“你知不知道我都快被你嚇死了,你知不知道我是……一個單詞一個單詞,用手機翻譯才查明白的!你知不知道那個網站的單詞有多少個?”

    江言快速地點著頭,他隨意找的那個外國網站,居然真的讓金丞深信不疑。可是那網站里寫了什么,其實自己也不清楚。

    可是金丞都清楚的。

    “你說你要去外國打針,湊不夠錢就把鐲子賣掉,我跟傻逼一樣相信你!我連,我連自己的銀行卡都給你準備好了,結果你騙我!”金丞罵著罵著,噎住了。

    江言瞪大了眼睛,他從來都不知道金丞在給自己湊錢。

    “我攢了那么久的錢,連5塊錢的飲料都不舍得買,我打算給你治病,我都打算給你治病了!我害怕,怕錢不夠,想著和兄弟們借點兒,回家再借一點兒……我都想好了,等明年就讓你把針打上,以后就……健健康康的,再也不用擔心什么時候會爆發。”金丞一邊說,一邊頓住,冷空氣和他器官里的熱空氣在身體里打架,誰也不可能挪地方,堵住他喉嚨和鼻腔。他連自己的病都往后放了,到頭來人家就是一句“不是故意騙你的”。

    江言真的害怕了,小心翼翼地靠近他,靠近他們馬上就要碎裂的關系。“我知道我錯了,我沒想到后果這么嚴重,你能不能……聽我解釋。”

    但他也知道自己解釋沒有用,因為錯事確實是自己辦的。沒人逼著自己撒謊,沒人逼著自己找網站。可是這個謊言卻逼著金丞不斷內耗情緒,還把積蓄都逼出來了。

    “你知道錯了?那你知不知道我這段時間怎么過的啊!我做夢都是這些事!我看你打比賽都擔心你撐不起來!你能不能考慮一下……病人家屬的情緒啊!你知不知道生病是多可怕的事!是能死人的啊!”金丞繼續甩脫他的抓握,“你現在立刻去醫院門口看看,看那些來看病的人,他們什么樣我這些天就是什么樣!你看看他們的臉,就是我的臉!”

    只有真正有病的人才能透徹解那份絕望,金丞真的后退了。其實,江言的這個謊話不算太圓滿,要是別人說不定根本就不上當,哪怕相信了也根本不上心。偏偏是自己,有病的人才會更容易相信病友。

    把治療的錢讓給病友,結果人家來一句“其實我沒病”。

    金丞的視線就是一根根刺,帶著呼嘯的恨意扎進江言的心里。江言想要上前,可他一動,金丞用力地顫動一下,反而往后走了。雪就在這時候下森*晚*整*起來,下在了兩個人的心里,他們中間留著幾步的距離,實際上卻是一大道難以融化的裂縫。

    有時候,江言想要快走幾步追上,金丞就也快步走。直到金丞忽然間停止腳步,兩邊的肩膀猛然一沉。

    “你別跟著我了,我不想再見你了。”金丞呼著大口大口的白氣。

    輪到江言猛地顫抖。“什么,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金丞剛說完,身子朝著旁邊一歪,扶住了學校的一棵樹,而后控制不住地吐了起來。他還沒吃早飯,就喝了水,水混著胃液往上竄流,從口腔、鼻腔噴出來,燒得喉嚨難受異常。原來人在情緒太過激動的情況下真的會吐,金丞只覺得下腹部像被鞭子抽打,每次一抽打胃袋就收縮。

    江言也顧不上什么,跑過來扶他,然而就算再難受,金丞還是把他推開了。余光中走來一道熟悉的身影,金丞想要趕緊逃離這個地方,像見到了靠山一樣,一頭撞到了白洋的肩膀上。

    白洋原本都沒看見他們,正低頭在iPad上看作業,這樣一撞,iPad也掉了,手機也差點掉了。“金丞?怎么了?怎么了?”

    他第一眼以為金丞不舒服,還想和江言喊趕緊打電話叫急救車,可是第二眼看到江言那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瞬間就明了了一些。

    “咳……”金丞喉嚨里全是胃酸留下的味道,“我不想在學校了……”

    “白隊,我……”江言也上前一步。

    白洋馬上用眼神制止他,很明顯倆人是吵架了,再往嚴重點來說,可能吵崩了談分手呢。況且金丞這個狀態確實不好,現在把他放在學校里,放在江言的邊上,只會讓他受刺激。

    金丞吸了吸鼻子,還是很想吐。白洋扶著他到綠化帶后面,吐了白天也沒吐出什么來。雪花撲在他們臉上,給金丞鼻尖凍得青紫,吐完了的嘴唇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水分。

    末了,白洋沒了辦法:“那好吧,你先去我家,別凍感冒了。”

    金丞點了下頭,這時候只要能離開學校,暫時讓他別看見江言,別說是白洋家里,誰家都行。他恍恍惚惚跟著白洋,白洋也不放心他,拉著他袖子。

    自己可真傻,就這么相信江言。半路上金丞又想吐了。

    他以前聽別人說,有些裝生病的人就喜歡在各大醫院門口騙錢,有些裝上不起學的就喜歡騙輟學的人,成功率很高。現在金丞相信了。

    自己多么渴望有一個健康的體魄啊,江言擁有自己一輩子都沒法實現的夢,反過來拿這個當幌子。

    白洋家好像離學校不遠,金丞沒覺得走多少就到了。他知道江言一直跟著他們,就在十幾步后頭,等到他進了白洋的家門才覺得舒服些,渾身無力地趴在了沙發上。

    “你先躺躺,我給你倒熱水。”白洋幫他脫了羽絨服,接了熱水,還放了一些蜂蜜。金丞閉著眼睛喝,眼尾還有一些未干的淚痕,白洋也不敢問他,怕給他問應激了。

    喝完了水,金丞迷迷糊糊地縮在沙發里,白洋抱了一床被子出來,先給他蓋好。全弄完了,他才推開門,到走廊里去找江言。

    江言一直都在門口,人都懵了。

    “到底怎么回事?什么事情讓你們吵成這樣?”白洋合著熱氣暖手。

    江言低了低頭,斷斷續續地把前因后果說了。說完后,白洋先是一陣沉默。

    “……我。”江言半晌再開口,“我怎么辦?”

    “你現在著急了?”白洋無語,江言瞧著挺精明的,沒想到太精明了,還開始搞騙術了,“你知不知道身邊有個身體不行的人,擔心的人多提心吊膽啊?”

    江言掐了掐眉心,他知道,他真的沒轍了。

    第113章 難熬

    樓道里冷, 密封性也不好。

    普通居民樓的樓洞連站腳的地方都少,可江言就跟沒冷暖似的,兩只手凍通紅也不知道放兜里。

    “我沒想到他會這么相信。”江言看著眼前的門, 就這一扇門,生生隔開了他和金丞。

    “我覺得我那個謊不算什么大事, 后來金丞也沒再問我,我就以為他都給忘了, 要不就是他根本不相信。他從來沒和我說過他在湊錢,要是他提前說, 我肯定就和他說實話了。”人在吵架的時候感受不到情緒, 等到江言冷靜下來, 所有的感受才像浮冰, 從深不見底的湖底浮到水面上。他疑惑,困惑,因為沒有人和他這么激烈地爭吵過。

    白洋都覺得冷了, 但也站著聽他說。

    “我覺得……這應該不算什么大事吧?”江言試探性地問著,還試圖從白洋的臉上看出他和金丞這段感情的可能性。

    白洋臉色也不怎么樣,搖著頭, 恨鐵不成鋼的。“騙人就是大事。”

    江言暫時沒話說了。

    幾秒后他又有話了。“可我這不算……原則性問題吧?那時候他總亂撩別人, 我就想讓他多關注關注我, 我就想讓他只操心我一個。”

    “你要是原則性的問題,現在就不是我站在這里勸你, 而是站在這里抽你。”白洋真沒想到他倆能出幺蛾子, 前幾天首爾比賽的時候上臺下臺倆人的眼神都拉著甜絲, 拔絲紅薯似的。

    那種炙熱的、獨一無二的目光,只愿意在對方的身上停留。場上的明星運動員數不勝數,阿佩羅也好, 獅心王也好,只是他們的對手,而不是他們追隨的對象。當一個人領獎時,另一個人會更高興。當那個受委屈,另一個人的眼淚都要提前掉出來。

    這樣濃度的愛情,白洋反正是不敢去碰,但大概就是這樣的濃度才容不下一點瑕疵。

    江言剛重建好的信心被白洋輕而易舉地拆了:“那……我能進去和他道個歉么?”

    “你倆現在是吵成什么樣了?他有想聽你道歉的意思嗎?”白洋反問。

    江言的手指冷不丁地抽動了一下。吵成什么樣了……吵到金丞剛才已經提了“分手”。他雖然沒有把那兩個字說出口,可是言外之意已經十分清晰。

    分手。江言捉摸著這兩個字的分量。

    他沒想過,也沒遇到過,更不可能解。可直到金丞用所有對自己的抵觸來完成它的詮釋,江言也就明白了分手只是單方面的事情。一段感情里只要一個人提前放了手,就很有可能再也接不上。

    白洋見問也問不出什么來,最后勸道:“先別進去了,他目前情緒比較激動,氣得吐了好幾回。冷不丁再看到你他又要激動。”

    “那我怎么辦?”江言還沒從分手的震撼里走出來。

    自己和金丞,從這一刻起,已經沒有關系了?

    沒有了關系,他們的關系就恢復到開學時的狀態,變成了普通的隊友?

    不,不對,他們還不如開學時的狀態,最起碼那時候還是普通隊友呢。分手之后便沒了從前的輕松從容,見面都恨不得不見?

    白洋看了他一眼,說:“你先回學校吧,幫他請個假什么的,這兩天的訓練先停一停。”

    “我不想回去。”江言直白地說。

    “那你也不能在我家門口杵著啊,像什么話?哪兒有人堵別人家門口的?”白洋好言相勸,“金丞這個狀態是不可能見你的,你還想不想和他有以后了?”

    江言快速地點點頭。

    “先冷靜下來,再談,別逼他,別激他。”白洋就看不得這些小年輕為了愛情慌手慌腳,“你們是不是快要期末考試了?”

    “啊?”江言茫然地看向他。

    “啊什么啊,這都快期末了,你倆不考試啊!”白洋拍了下他。

    從今天起,他對江言的所有印象分都要歸零,然后進行一輪全新的打分。白洋苦口婆心:“你們還要訓練,還要照常上課、考試,就最后兩個禮拜了,你是想這學期科目全部掛零,然后金丞也沒勸回來,最后大四再來一波氣勢滂沱的清考?”

    江言又不說話了,他都懂,但是他不想走。

    “回去幫他請訓練假,然后好好反省。金丞穩定了,你倆再見面。”白洋打一巴掌,還得給個紅棗,沒辦法,大一大二正是被人撞開心門的年齡,很容易就上頭的,“好不好?”

    “那……那他……”江言支支吾吾。

    “我幫你照顧。”白洋點頭。

    也只能這樣了,江言現在才算是智回籠,勉強答應下來。現在他得回去給金丞請假,來的時候根本沒看路,一路跟著就來了,回去的時候倒是費了不少功夫。心不在焉就容易迷路,居然繞不出老小區。

    再回到學校,雪已經下大了。江言借著雪花擦了擦臉,冰的。

    1個小時之前他和金丞還不是這樣,怎么現在就……江言聽到手機在震動,拿起來一瞧,干媽已經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剛才居然都沒聽見。

    白洋這邊也請了假,下午的課算是不敢去了。他不是沒見過別人談分手或者吵架,但能吵這么激烈,吵到嘔吐,這算是第一個。

    嘔吐完肯定也凍著了,外加前陣子比賽又被傳染流感,金丞下午就發了低燒,腦門兒溫熱著一直冒汗,可是嘴里卻一直說冷。剛好陶文昌來找白洋,白洋就干脆叫他一起,兩人把金丞搬到了床上。

    這屋子的格局是一居,臥室不算特別大,但是床倒是挺大,不是普通的加寬單人床,顯然就是一張大床。陶文昌給金丞測了體溫,喂了藥,叉著腰站旁邊搖頭:“完了,完了,我原本還以為這對兒不用操心呢……”

    白洋擦擦汗:“可說呢,我還想著就江言精明得跟不是人似的,怎么也能少走彎路。沒想到他確實超越了人類的戀愛行為范疇。”

    “確實是,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圈子廣了什么gay都能碰上。估計以后我走出校園直接閱gay無數,全天下就沒有我看不出來的彎崽。”陶文昌嘆氣,“但是金丞這反應也太大了吧,是不是江言沒和你說實話?”

    白洋發著愣:“啊?”

    “要是單純騙個生病,大吵一架也不至于激動得又吐又暈,這不像是普通吵架,倒像是受什么刺激了……”陶文昌抽絲剝繭地分析,“江言就說是這一件事?”

    “嗯,他說就這個,其余的事情沒騙過。”白洋雖然不認同江言的做法,但在人品方面還是力挺,“你放心,江言不可能原則性犯錯。”

    “那就更奇怪了……不對勁啊。這倆人肯定有事瞞著咱倆,不是江言就是金丞。”陶文昌撓了撓他那形狀優越的后腦勺,“你等金丞醒來再問吧,但是語氣好點兒。”

    “我肯定語氣好,我還能給他氣哭了?”白洋看了看時間,看來今天是沒時間出去買菜了。

    晚上他在家湊合吃了一頓,然后開始復習。江言就跟發瘋一樣,十幾分鐘就發消息過來問問,白洋有時候都走到貓眼往外瞧瞧,真怕他其實就在門口呢。金丞這一覺睡到晚上9點才醒,燒倒是退了,就是醒來不說話。

    世錦賽也比完了,金丞渾身瀉了勁兒,一動都不想動。

    “醒了?”白洋聽到屋里有動靜,洗完澡擦著頭發進來,“餓不餓?”

    金丞搖搖頭,眼睛都哭腫了。但也可能是燒腫了,反正看什么都只剩下一條縫兒。再加上他本身就有臥蠶,上下一起腫,現在睜眼睛都費勁。太陽穴好疼啊,像被人直接揍了一下,金丞靠在枕頭上,仿佛奄奄一息的心碎小狗:“謝謝白隊。”

    白洋原本還想了一大堆勸導和安慰,結果被他這樣一叫,心里軟,暫時就不說了。金丞就在床上吃的飯,大概就是松軟的面包和雞蛋,白洋往他嘴里塞什么他都機械一樣往下咽。

    因為他還保留著一個運動員的血性和智,今天什么都沒吃,沒有蛋白質和碳水攝入,那不成。

    吃完飯他又睡著了,就這么糊里糊涂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大腦放空,什么都不想追究。讓他再次醒來的是手機鈴聲,兩個師姐知道他請假了都在找他,金丞連忙把手機遞給了白洋,讓他幫忙說一下。

    現在這嗓子,任誰一聽都能聽出哭過了。

    白洋心領神會,在電話里交代了一下金丞的情況,但是沒說怎么回事,之說明天或許后天能回去正常上課。金丞晃悠悠地坐起來,借著床頭燈光打量四周,緩了一會兒,終于想起自己是跟著白洋回來了。

    “謝謝白隊。”金丞等電話結束之后說。

    “不客氣。”白洋把電話還給他,“困不困?現在快12點了。”

    金丞搖搖頭。

    “還餓不餓?”白洋又問。

    金丞揉揉鼻子,心口像扎著一把尖銳匕首那么深寒。“不餓,但是……白隊你說對了。”

    “什么?”白洋沒聽懂。

    “你說,越漂亮的男人就越會騙人,嘴里沒有實話。你還說,男人光好看是沒用的……”金丞越說越難受,深陷在枕頭和厚被當中。白洋哭笑不得,點著頭說:“這倒是沒錯,你現在知道了吧?”

    “知道了。”金丞有氣無力地吸著氧氣,頭痛欲裂,“我……我和江言提分手了。”

    白洋還在iPad上搗鼓期末論文呢,忽然停下來:“想好了?是認真考慮過的嗎?先說好,我不勸你盲目復合,但是分手也不能當成兒戲。”

    金丞咬了咬牙,這個打擊太大了,江言現在就是一個巨大的信任危機代言人。這時候回憶起來,金丞都不敢相信他說過的別的。師父說,花詠夏就很會騙人,江言他不愧是花詠夏的大弟子啊,得到了真傳,把自己騙得迷迷糊糊,一愣一愣。

    “分了。”金丞把臉埋在枕頭里,香香的。

    “唉,好吧,分就分吧,其實兩個人如果不合適,在一起挺折磨的。”白洋拍了拍他,“先睡一覺吧,明天再說。”

    “我睡不著。”金丞又翻過來,此時此刻的他和每一個失戀的少男一樣,急于把心里話拋出去,說出去就能舒服一些,“白隊,你這床真舒服,比學校的床鋪舒服多了。怪不得你在外頭住……”

    白洋只是一笑:“以后記住了,別給男人花錢。心疼男人就是倒霉的開始。你也真是犯傻,什么都沒搞清楚就開始攢錢,你不會是想直接把銀行卡給他吧?”

    金丞將臉一沉,不吭氣了。

    “你還真這么想的啊!”白洋露出一個不可思議的表情,這是什么天降戀愛腦。江言要真是個騙子,金丞不把命搭進去?

    “我沒想太多。”金丞堵得慌。

    白洋搖頭嘆氣,已經不想問你倆上沒上床了,江言肯定給人家哄得五迷三道。金丞半晌沒開口,然后閉著眼睛說:“他真的太過分了。”

    “對,是,太過分了,我建議分。”白洋繼續打字。

    “他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多嚴重。”金丞說。

    白洋認同:“分手之后你要想打他一頓也行,我把他約出來,你倆單獨打一架。”

    “我不想打架,我只是不想見他了,我會氣死的。”金丞暈乎乎地搖頭,氣得怒火中燒,現在一想還手指發抖,“白隊,你知道這是什么滋味嗎,擔心一個人會出事,跟一顆定時炸.彈似的。”

    白洋打字的動作忽然停滯,再重新啟動:“真不知道。”

    “不知道就太好了,不知道就不受罪。”金丞振振有詞,幾分鐘后藥勁兒上來了,便重新睡了過去。

    這場雪一下就下了一整天,然后就是無休無止的北風。寒風不止是刺骨,還把地上的積雪吹成了冰雕,踩上去冷得像隔夜飯。金丞在白隊家里休息了兩天,到了第3天才出門。

    他已經和學校的宿管打過招呼了,這段時間走讀。到期末為止,白天在校區上課,晚上到白隊家里借宿,先把最難熬的日子過去。

    現在得回去上課了,再不回去,師姐們會很擔心,自己不能再讓她們操心。金丞將羽絨服的帽子蓋在腦袋上,頂著風往學校走,卻不知身后不遠處跟著一個身影,保持著一定距離,跟了他一路。

    短短3天,江言仿佛瘦了很多,眼窩都凹進去了。

    他知道自己跟蹤不對,蹲點兒也不對,但是他控制不住。

    他就是想見金丞,哪怕跟著看看。他就想一直看著他。

    第114章 不談戀愛,屁事沒有

    江言這幾天好像沒吃什么東西。

    周木蘭找他, 江夜靈也找他,她們對發生的事情心知肚明,一眼就知這是感情出問題了。只是這問題來得突然, 親媽和干媽都被打得措手不及,也就無從幫助。前幾天江言還信誓旦旦要帶金丞和她們見家長, 沒想到情況轉瞬直下。

    周木蘭更揪心的還有別的,江言再瘦下去, 就跟要降量級似的。

    學生會原本給本次比賽的參與者都安排了視頻采訪,就是這次參加國訓隊的4個。結果唐基德興致勃勃地抱著采訪稿去道館找人, 金丞找不到了, 江言也找不到了。問過白隊, 才知道這么一檔子事。

    可時間不等人, 視頻采訪檔期都訂好了,所有工作都要趁熱打鐵。所以唐基德只好將4人采訪壓縮成雙人采訪,由顧夢瑤和陶晴綠挑大梁。以后那兩位……等他們有時間了, 安排文字版本。

    這些事情金丞自然也都知道,但他實在分不出精力和心思去面對鏡頭。每天一睜眼就是難受,腹腔被掏空那么空, 心臟被挖走一塊兒。分手是他自己提的, 江言發來的信息也不看, 每天兩眼一抹黑就是上課、下課,金丞都會刻意避開大二的, 就怕兩個人撞上, 沒法面對。

    他怎么能這樣騙我呢?金丞坐在大教室里, 死死地看著筆記本,腦子卻轉不動。

    快到期末了,各科目都在劃重點, 有的科目干脆整本書都是重點。開卷考試更是可怕,兩本教材不停翻,彩色的熒光筆畫光了一根又一根。學校并沒有因為他們是運動員而開通期末考試綠色通道,相反,每個學生都是一樣的。

    金丞看了一上午,眼眶酸疼,抬頭看了看窗外的天氣,眼睛又開始發酸。

    身邊腳步聲,祝白白拎著一口袋吃的回來了。坐下之后他還往大教室的后門看了看,生怕完成不好任務似的。他也搞不懂大師兄和金丞怎么了,反正這倆人都不對勁,一個不吃飯不睡覺,一個不回宿舍魂不守舍。

    “你餓不餓啊?”祝白白裝作很輕松,從口袋里拿出了能量棒和酸奶,“我買……咳咳,我買的時候買多了,一個人根本吃不完。”

    金丞看了一眼:“不吃。”

    “吃吧,我還買了好多呢。”祝白白報菜名,“學校的奶黃包要不要?蝦餃?還有巧克力?”

    金丞還是搖了搖頭,祝白白和江言一個宿舍,他們是師兄師弟的關系,自己怎么會不知道那些吃的是誰買的。分手之后,金丞就變得十分敏銳,他的皮膚敏感得像一片柔軟的肉粉色的接收器,能摸到江言是不是在身邊的信號。

    他總是感覺到他,又不想見他。現在金丞確信江言就在后門外,說不定一回頭,兩個人的視線就會重新撞上。

    祝白白沒完成任務,心里沉甸甸不好受。他就是搞不明白他們怎么了,比賽的時候還好好的呢,返校后也很好啊,為什么突然就鬧掰了?是因為比賽和訓練的分歧還是脾氣不合大吵一架?

    現在師兄也成天像阿飄似的,都不怎么開口說話了。

    “吃點兒吧,別到時候再降級了。”祝白白操碎了心,擔心這個又擔心那個,“別跟江言似的……”

    金丞一動不動地坐著,目光有了微微的偏移。祝白白見他有了反應,便繼續說:“江言也不好好吃飯,瘦了好多呢。周隊醫和周教練都警告他了,再這樣下去不成,必須要好好吃飯,不然下一個訓練周期就沒法堅持下去了,但是……”

    不等祝白白說完,他身邊的椅子動了動。他以為是金丞要和他說話,沒想到金丞只是捧起了他的書本,換了一個位置,他只是單純地不想聽自己說話。

    祝白白不僅沒成功推銷出一口吃的,還把人給趕跑了。他撓撓后腦勺,最后疑惑地看向了后門的方向,黑暗當中大師兄的身影一晃而過,再也看不到了。

    就這樣過了最后的兩周,金丞考完了期末,不管成績如何反正已經全力以赴,只等結果。學校里少了很多人,不少學生都開始收拾行李,因為寒假里有春節,大家都要回家過年。金丞沒什么行李收拾的,又回了白隊的家,一進屋就看到白洋在收拾行李。

    “白隊,你要出去啊?”金丞站在客廳問。

    “準備準備就要冬訓了。”白洋說。

    “哦,對,我把這個給忘記了。”金丞確實是忘了,身為一個運動員,他居然忘記他們使命里的流程。對普通大學生來說放假就是放假,但對他們而言,假期只是另外一個訓練的代名詞。他們的寒暑假從來不屬于娛樂,每年冬訓都是拔高成績的關鍵,夏訓又是考驗體能的關卡。

    “你瞧你,成天暈乎乎的。”白洋給他倒了熱水,“考完了,你怎么打算的?”

    金丞坐著喝水,看著像認真籌謀,實際上毫無頭緒:“回家,看看我媽。”

    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金昭在家的話他就不愿意走進那個別墅。所以大部分春節都是陪著媽媽在療養院過,趕上媽媽清醒,那就是一年最開心的日子。偶爾大哥也會過去陪一陪,金丞就覺得有家人了。有時候他還去師父家里住一段,和師姐們一起,可真要討論回家,金丞不知道能去哪兒待著。

    “很少聽你說你爸媽啊,你挺早熟。”白洋繼續收拾了,軟釘跳高鞋一雙雙往箱子里裝,每一雙都包裹在紙和塑料袋里,可見愛護程度。金丞無話可說,忽然問:“白隊,你春節不回家,家里人會不高興嗎?”

    白洋笑了笑:“日子好的話,哪天都是春節。這里我給你留個鑰匙吧,我要是沒回來,你想住就住。”

    “真的啊?”金丞倒是想過這個可能性,但太意外了,哪有人愿意把房子給別人的?

    “空著也是空著,我都交了房租呢,別浪費。”白洋認真替金丞考量,憑借著短短幾句對話,白洋就猜到金丞不是一個愿意回家的人。金丞又感激,又高興,任何形容詞都不能形容他的心情了,干脆走過去從背后抱住了白洋。

    白洋一愣神,好家伙,干嘛呢這是?

    金丞像找到了精神支柱那樣,終于明白為什么大家都說“有困難找白洋”,他是真心實意幫忙的好人。白洋被摟得莫名其妙,拍了拍他勒在腰上的手:“好了好了,別膩膩歪歪的,我最受不了別人這么抱我。”

    “白隊你……你太好了,你等我好了。”金丞還沒松手。

    白洋被他逗笑:“等你好了干嘛?在學校給我立個碑?建個‘白洋跳高館’?”

    “等我好好養養,只要我成功熬過這個寒假,就一定能熬過去,然后我下學期干死周高寒!我和周高寒死磕!有他沒我!”金丞還記得這個仇呢,周高寒那孫子最近沒什么動靜,反而不妙,指不定在干什么。白洋笑得都不行了,金丞可太單純了,失個戀掉了七八斤,瘦得臉尖尖的,眼睛大大的,還想著給自己報仇。

    就這樣的傻孩子,注定要吃愛情的苦頭。

    白洋要收拾的東西很多,金丞沒事干,又不想閑著。他一閑著就會想別的,整個身體被抽空的痛苦會席卷而來,將他吞沒。他從不知道失戀的苦這樣難忍,心里的感受會具象化,軀體化。所以他幫忙一起收拾,找點事做。

    白洋也不攔著,感情的事情他不勸,反而要等金丞自己想清楚。

    兩人收拾到洗手間里,白洋說:“幫我從抽屜里拿一個新牙刷出來,還有一管新牙膏。”

    “好。”金丞聽從命令,扭身去翻抽屜。一拉開抽屜就直接愣住了,滿當當全是發圈和皮筋,還有一個……卷發棒?

    這個東西,他在王清清和顧夢瑤的行李里見過,是女孩子用的。

    “白隊,你女朋友的東西?”金丞問。

    白洋回身一怔,走過來將這個抽屜關上,拉開了下一個:“牙膏和牙刷在這個抽屜里。”

    “真是你女朋友?”金丞也說不出來哪里怪怪的。

    “不是,以前一個人放我家的,原本想打包扔了,結果一直沒時間。”白洋笑了笑。金丞點了點頭,他就知道這東西不可能是白洋的,但忍不住又問:“那個卷發棒怎么用啊?我以前看我師姐用過,挺危險的,一不小心就燙著臉。”

    “那是你不會用。”白洋想了一下,又把抽屜拉開,拿出卷發棒,把插頭塞進了插銷板里。金丞跟看魔術表演差不多,從前為了玩一下這個,差點被燙了耳朵,連大師姐都不好駕馭它。可它在白洋手里就很是聽話,讓它往哪個方向卷就往哪個方向卷。

    金丞微微半蹲著,看著鏡子里的白洋給他卷頭發。柔軟順滑的黑發變成了造型卷兒,金丞都快不認識自己了,一口一個贊嘆:“白隊你太厲害了,你是不是干過美容美發?”

    “哈哈。”白洋看著鏡子里的他。

    “你怎么這么厲害!”金丞摸著發梢,真卷起來了!

    “洗完澡就沒卷兒了,這樣也挺好看。”白洋撓著金丞的后腦勺說。金丞自己撥弄著劉海兒,忽然之間,鏡子里仿佛出現了江言的臉。他想起了江言那一頭黑發,估計現在又長了吧,要是他來卷,一定很好看。

    就這樣無聲無息的,金丞還是沒逃過去,毫無征兆地想起了那個人的一切。全塞在腦袋里了,根本轟不出去,上一秒金丞還笑著,下一秒就紅了眼睛,連帶著鼻頭都紅了一層。

    “怎么了?”白洋看出他情緒不好。

    “沒事。”金丞笑得比哭還難看。

    別騙人了,這情況怎么可能沒事。白洋收好了卷發器,看著他搖了搖頭:“聽白隊一句話,不談戀愛,屁事沒有。”

    “嗯,知道了。”金丞重復。

    “記住啊,不談戀愛,屁事沒有。”白洋安慰他幾句,點開了手機,打算給金丞買點好吃的。

    就在他們樓下,江言也剛剛擦掉眼淚。他看著那扇窗戶,想象著金丞在里面說話,走動,或者坐下休息,要不就是吃東西。可那個人的一切都和自己無關了,甚至不能發個消息問問“你在干什么”。

    你在干什么,看似簡單的一句話,其實就是最特權的問候。只有兩個有關系的人才會這樣問,沒關系了,就問不了了。

    江言又一次跟蹤了金丞,跟著他從學校回到了白洋的家。這一路他來來回回不知道走了多少趟,步數都數清楚了,多少米都記得。他有時候很希望金丞能回頭發現自己,有時候又很害怕金丞發現自己,生怕他拔腿就跑,連個跟蹤的機會都不給。

    跟蹤不對,江言懂。

    擦掉眼淚之后,江言忽然收到了學生會的群發消息。

    學生會辦公室:[請所有人員到辦公樓1禮堂開會,肅清紀律,鏟除送禮賄賂之風!]

    江言看了看時間,剛剛發布的,他連忙調轉方向往學校走,心里暗暗打鼓,總覺得這事和金丞有點關系。

    金丞剛開學的時候,給財務部送了一瓶十幾萬的酒,不會是這事翻出來了吧?

    第115章 雙管行動

    往學校走的這一路上, 江言和放假回家的學生們走了一個逆行。

    學生會怎么這時候出事?期末搞清算?江言不想承認自己的第六感強烈,但總覺得這事可能不止針對白洋,也可能針對金丞。

    地面的雪還沒完全化干凈, 像小雪山那樣,歪歪扭扭地堆在樹坑里。東校門的最右森*晚*整*側就是室內館, 江言剛走兩步,就被熟悉的人給抓住了。

    “誒呦喂!”陶文昌幾天沒見, 差點沒認出來,“江言?”

    江言停下:“昌哥。”

    “你怎么回事啊?瘦這么多?”陶文昌聽說了, 現在跆拳道的隊醫和教練都在給江言做工作, “以后還想不想比賽了?”

    江言明知道他說什么, 卻搖了搖頭。一陣風吹過江言蒼白消瘦的臉, 青色的眼圈在他臉上格外明顯,嘴唇都沒什么血色了。更別提他哭多了的眼睛,眼睛里總是紅著, 眼睫毛還總是濕著。

    陶文昌也搖頭,這就是前個月在韓國瀟灑颯力的中國隊?蔡俊宴要是看見江言迎風落淚的模樣,估計臉都要笑爛了!

    “你別這么消極, 只是分手, 又不是天塌下來。”陶文昌嘆了口氣, 自己還是趕緊上崗吧,紅娘再就業。

    江言用指節擦了下顴骨:“你不懂……”

    “我不懂什么啊我, 我自己戀愛也談過, 見過的基佬都能湊一教室了。以后都給你們關起來, 不說清楚就拉不開門。”陶文昌拍了拍他的肩膀。

    “分手了,就是天塌下來。”江言不僅沒感受到陶文昌的安慰,反而越想越悲觀。陶文昌趕緊讓他打住:“你能不能智一點?你天天哭, 不吃飯,金丞也哭,也不吃飯,你倆想干嘛?想雙雙創造首體大跆拳道隊的奇跡嗎?因為失戀引起的傷心過度,留下一個兩人雙雙降級的傳說?你倆想讓學弟學妹們笑死啊!”

    江言吸了吸鼻子:“可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好好吃,身體別垮掉。”陶文昌也經歷過感情里的跌宕起伏,解鈴還須系鈴人,況且根據目前狀況推斷,他深度懷疑江言和金丞這個鈴鐺根本沒找到,兩個人現在都是兩眼一抹黑的狀況。

    肯定不只是撒謊一件事。陶文昌見白洋沒跟著,語重心長地問:“我問你,你想不想和金丞好了?”

    江言傷感地抬起臉:“都這樣了,還能好么?”

    “那你和昌哥說句實話,你倆是不是還有別的矛盾?平時白洋總在,你是不是不好意思說?”陶文昌往深了問。

    根據他的推斷,這倆人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深處矛盾沒解開,所以才會一發不可收拾。然而江言的回答顯然給了不同的答案:“沒有,我們沒有任何矛盾,除了這件事。他平時喜歡亂撩,只要他不給別人花錢我都能當沒看見,除此之外就是……”

    來了來了,重頭戲來了!陶文昌提起精神!

    “除此之外,就是我想帶他見見我媽媽和師父,就這件事。”江言說。

    一盆冷水澆在陶文昌身上,什么都沒打聽出來。這不應該啊,見家長和見師父都是人生大事,說明江言對感情當真,那金丞為什么不高興?陶文昌問不出什么,索性問:“那你現在干什么去?”

    “學生會。”江言回答。

    “一起吧。”陶文昌說。他也擔心江言的身體狀況,怕他邊走邊哭,再低血糖暈路邊了。

    學生會最近在搞年終總結,到處都忙來忙去,江言揉了揉眼睛才進去,剛好和迎面走來的周高寒撞在一起。周高寒一副春風滿面的模樣,看著白洋這位心愛的部將如今這么慘白:“這是怎么了?期末考試給你折磨成這樣?”

    江言抬眼望去,一眼看到禮堂那一大堆東西,什么都有。什么果籃,書本,還有一瓶紅酒。

    就是金丞開學的時候,給財務部的那瓶。

    “你們要干什么?”江言猜對了,這事還真是和金丞有關系。

    “年底的時候不少人都給學生會送東西,我們進行了一次自查,準備糾正這不正之風,就這個意思。”周高寒一直都不喜歡江言,現在更是勝券在握,“財務部的人說,開學的時候金丞給了酒……”

    “你別忘了,他也給你了!”江言低聲說。

    “是嗎?”周高寒裝作不知。

    “你給我發過照片,還記得吧?”江言可記得,周高寒那天可把自己氣得不輕。

    “那金丞就是送過兩瓶咯?”周高寒笑著反問。

    這一步,江言倒是有點進退兩難,周高寒再說:“如果我說那瓶酒是個人情分,也不為過吧,因為金丞確實沒求著我辦事,我也沒給他辦什么,更沒因為收了酒就把他弄學生會里來。可財務部的人說,他是想讓財務給跆拳道館撥款,才送的禮。”

    “你們啊,真是顛倒黑白,把事情搞這么復雜干什么?”江言暫時不去想感情里的分離,直視周高寒的雙眼,“學生會就是負責本校學生活動的一個普通組織,你們搞宮心計這一套有沒有毛病?現在又把金丞抓出來批評?”

    “誒,這可不是我的意思,我沒逼著財務干這個。是人家自己往外兜的,我對金丞可沒那么大的敵意。”周高寒聳聳肩膀,本來就是,金丞也給他送了,他把金丞拎出來干什么?倆人無冤無仇的。

    但別人說了,他也攔不住。

    “你最好,別對他有什么敵意。”江言往前一步,恨不得用鼻子尖對著周高寒。

    “怎么,你生氣?”周高寒也不后退,要是能讓江言生氣,那敵對一下也沒什么。

    “金丞他不懂你們之間亂七八糟的事情,他當初送酒,無非就是想讓學生會重視我們項目,給跆拳道館一些優待。你就算真把這事翻出來,我親自去找院長、校長解釋,順便也讓他們知道知道,跆拳道這些年在首體里的邊緣化。”江言一步不讓,方才明明充滿憂傷的雙眼此時此刻格外清明,讓人一瞧,就知道他已經在腦袋里計劃好接下來的步驟。

    他說的話不止是為了發泄情緒,而是實打實打算這樣做了。一旦有人敢翻金丞的舊賬,江言就打算好好算一算別的。

    “還有,你上任之后解散了白洋曾經組織過的運動員基金,錢呢?”江言清楚打蛇打三寸,要想搞周高寒就不止是打他一頓這么簡單,“那里頭可是幾十萬,你們把錢弄哪兒去了?”

    “給你們運動員花了啊。”周高寒笑著回答,“學校這么多比賽,不花錢吶?你們每次離校、返校的交通設備,不花錢吶?還有學校專門設立的后勤部和康復部……”

    “廢話,那都是學校的錢,用得著學生會的錢?你敢不敢把跆拳道這3次聯賽的賬目給我看看,在有贊助商的情況下,我看看到底花了多少,你們又賺了多少!”江言最不怕看賬目,詠夏道館的賬他都看過,但更知道這里面能“隱形”多少東西。

    “別激動別激動,我們哪兒有那么多賬目可看。你先擔心擔心白洋吧,這段時間是期末,我們沒找他,現在可放假了。”周高寒轉身進了禮堂,對著各個部門的干事說,“開會!”

    而還在白洋家里的金丞就像有什么感知,打了個大噴嚏。

    “感冒了吧?”白洋問。

    “沒有。”金丞的心臟怦怦跳,仿佛有點預感,壓得他渾身都不舒服。半分鐘之后他手機振動,發來信息的人卻是付青云。

    付青云:[許教練停職了!]

    什么!金丞一屁股坐回沙發。許明教練停職了?

    付青云:[隊里內部的消息,我剛才找人確認過,真的!]

    這可是大地震,金丞感覺屁股下面的沙發都顛騰起來了。這回什么都應驗了,許教練為了提拔調選隊員,得罪了隊里“太子太女”的背后勢力,明明讓國家隊取得了全新的大好成績,各個量級都有突破,結果不是升職或獎金,而是徹底拜拜。

    真正的好教練就是這樣流失的,擰不過背后的胳膊大腿。別人要推自己的運動員,給運動員評級、評待遇,許教練這是擋了路,自然沒有好下場。

    不行,不行,得想想辦法。金丞原地轉圈,雖然他也沒有什么好辦法,簡直毫無頭緒。他就是個大學生,能管什么事啊,現在他最擔心許教練不止是停職那么簡單,很有可能再來個隊內處分。

    這里頭可黑著呢,管你有沒有苦功,不聽話就足以抵消一個人的所有苦功。

    找師父?不行,師父是跆協的,管不到隊里的事情,撐死了算是一個平級。那就只有……金丞冷不丁想起了一張冷峻的面孔,還有打在自己后背上的鐵拳。

    祝杰!祝杰他爸爸祝振海,小時候他還抱過自己呢!

    “白隊!我出去一趟!”金丞話不多說,拎著雙肩背就往外跑。他不能眼看著許明教練用整個事業來搞最后的托舉,跆拳道一直搞不好也不是許教練的問題。哪怕有一丁點希望,金丞都要試試,爭取一把!

    那祝杰要是再打自己怎么辦?金丞忍了忍,那就跑。

    原本金丞還嫌室外冷,這會兒跑在室外毫無冷感,只想兩雙腿趕緊跑。他從白洋的家跑回學校,一口氣跑到了室內館,找田徑隊。田賽正在訓練,徑賽卻不在,金丞連忙揪住薛業:“祝杰呢!”

    “你找杰哥干嘛?”薛業不明白地眨了眨眼睛。

    “我找他爸!”金丞喘著粗氣說。

    “啊?你……你……你干嘛?”薛業露出了為難和猶豫的臉色。

    “我有正事!我找他爸!”金丞就差急得跺腳。薛業原本還好奇,可看他這樣擺明是急到了極致:“好好好,我帶你去健身樓找杰哥,你跟我走。”

    說完,薛業先跑去三級跳隊伍請假,還往這邊指了指。而后他披上學校的長款羽絨服跑過來,只能看到光著的小腿和三級跳的專業跳遠鞋,一邊跑還一邊掉沙子。

    “走,咱們走。”薛業帶金丞跑出了室內館。

    首體有一整棟樓,專門用來給學生們搞健身房。薛業跑到門口的時候還跟金丞說:“這棟樓就是杰哥的爸爸捐的。”

    “這么厲害!”金丞的心穩了,祝振海就是牛啊,“為什么捐啊?”

    “咳咳……因為……因為有點事吧,唉,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你不用知道。”薛業又吞吞吐吐了,兩人順著樓梯往上爬,到了3層的無氧器械區。徑賽隊最近都在教練的專門引導下增肌,一整排人坐負重深蹲,薛業帶著金丞偷偷摸摸挨個兒去找,最后停下。

    “杰哥,杰哥。”薛業小聲叫人。

    “杰哥,杰哥。”金丞也跟著學。

    薛業看他一眼:“你就別叫了。”

    祝杰正在計數,聽到身后有動靜,首先把手里的負重穩穩放下才回身,訓練安全守則刻在了基因里。回身一瞧,那個追過自己又追過薛業的金丞怎么又來了?

    金丞正醞釀一會兒怎么開口說呢,但在祝杰黑著臉朝他靠近的那一剎那,還是忍不住想跑。但……拼了!為了許教練拼一把!

    學校的另外一邊,江言在橫椅上坐著,旁邊坐著陶文昌。

    陶文昌一籌莫展:“你說,周高寒他圖什么呢?他是不是真拿學生會賺錢了?”

    “肯定有錢的事。”江言明明不愿意摻和,現在也不得不入局,“金丞說得對,要搞就應該早點搞,在開學的時候就把周高寒弄下來。”

    “誰知道他這種人,以前隱藏得可好了。”陶文昌問,“現在怎么辦?”

    “現在……我想查賬,然后告他。”江言說,他從小耳濡目染又學著管道館,已經不是學生思維了。如果周高寒他們真搞錢了,他不想爭口舌之便,也不想打一頓出出氣,他就想讓他們坐牢。

    第116章 分頭行動

    說心里話, 陶文昌有些吃驚。因為在他心里,學生會無非就是一個學生組織,一群大學生裝裝社會人而已。從前白洋當老大雖然打打官腔吧, 但一切行為都挺正常的,沒超出學生的范疇。而且是實打實給學生辦事, 快要把自己累半死。

    周高寒一來,學生會就發瘋了。

    現在江言也要發瘋, 剛才他還說周高寒搞宮心計,現在就要上演監獄風云。

    “真的, 我沒騙你。”江言忽然站了起來, 兩只眼睛像玻璃魚缸里的雨花石, 泡過水濕淋淋的, 但再往里看全是堅硬,“我要去食堂,你去不去?”

    “成啊!”陶文昌也跟著起來, 心中大喜。江言這是想開了要吃飯?

    “那一起去吧,我先吃點飯。”江言的胃里空空,殘存的智告訴他要想和周高寒一戰方休最起碼要吃飽。自己要是不行了, 金丞這事說不定就會鬧很大。

    此時此刻, 周木蘭正在江夜靈的家里, 兩人在沙發上恨不得抱頭痛哭。一籌莫展的情緒堆積在兩個女人的眉心,周木蘭都跟著瘦了幾斤:“他還是不好好吃飯, 再這樣下去就要降級了。”

    江夜靈用風油精點著太陽穴, 這幾天也是吃睡不好:“到底是怎么了, 真分手了?”

    周木蘭輕微地點頭:“大概是啊,可具體怎么回事我也不敢問。他不好好吃飯,那個也不好好吃, 你是沒瞧見,金丞那小臉蛋兒瘦的啊,嘖嘖嘖,這倆孩子真是……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呢,非要折磨自己,也折磨對方。”

    “倆人要都是這個狀態,就說明還有救。”江夜靈就怕是江言一頭熱,但顯然不是。

    “要不……我想個辦法,把倆孩子約出來,撮合他們好好談一談?”周木蘭給出主意。

    江夜靈壓了壓眼角,扭身抱著周木蘭就哭了:“你說這孩子是怎么回事啊,這不是要我命嗎?”

    “還能怎么回事啊,這不就是隨你了嗎?兒女情長的。”周木蘭拍拍她,哄兩句,又說,“但退一萬步來講,隨你總比隨他爸好吧?”

    江夜靈擦著淚珠,這也是。自己當年屬于談戀愛上頭,沒搞清楚對方的身份背景就結婚,江言八成也是戀愛腦。但戀愛腦不是人品問題,他爸爸那就叫道德敗壞了。“成,你想辦法安排他倆見面吧,實在不行我也勸勸。”

    首體大的健身樓里,金丞的心像在煎鍋里翻面兒的雞蛋,備受煎熬:“你先別打我你先別打我……我真的見過你爸爸!”

    祝杰先跳過他這個問題,像是不想深問,也像不愿意去問,反而目光轉向了薛業:“我讓你光著腿跑出來了?”

    “不是,我著急,杰哥你別生氣。”薛業的鞋面上還有一層沙子呢,一看就是剛從三級跳的沙坑里蹦跶出來。祝杰皺著眉心喝水,把薛業的羽絨服高領豎了起來,等手里半瓶運動飲料喝完才看向金丞。

    “你找打吧?”祝杰問,

    金丞懵了:“我今天不送花!”

    送不送花的,祝杰眼里他也是一個潛在不安分因素。金丞連忙往正事上說:“是我教練……不是不是,不是學校的這個教練,是國訓隊的教練出事了。這回我們能參加國家隊出去比賽,是他抗住壓力和背后勢力單挑,但……沒單挑過,哪怕我們拿著獎牌回來也沒用。”

    薛業輕聲地罵了一句:“我操,什么傻逼啊。”

    祝杰又看他一眼。

    薛業立即換了一句:“我靠,什么傻叉啊。金丞你別怕,有什么你就說,杰哥是個特別好接觸的熱心腸,他前天還在外頭幫人捉小偷來著呢,而且配速還創了新高。”

    媽誒,不愧是練中長跑項目的人,配速手表和心率手表永不離身,連追個小偷都下意識先開計速,這是什么刻入身體本能的跑步行為啊!金丞連連點頭:“就是啊,什么傻逼啊,我跟你們說,一個項目搞不上去不一定是運動員不成,這背后的事情很難說。我就想……找找祝叔叔,畢竟他和我師父是舊相識,是吧?我師父是跆協的,祝叔叔以前是散打,最起碼……”

    金丞有點語無倫次,因為他也沒插手過教練的事,更不知道祝振海能不能幫:“最起碼,讓許明教練平平安安地退休,別讓他被開除了。這退休和開除……之后的待遇可不一樣。他值得一個很好的晚年。”

    祝杰還是喝水,顯然,金丞這番話并沒有打動他,而且他也在思考這件事和自己到底有沒有什么關系。倒是薛業,氣得眉毛都要豎起來,憤恨的瞳仁里有怒火燃燒,最后憋出幾個字:“這幫傻逼……”

    “我不確定祝振海能幫你,我也不確定他愿意幫我認識的人。”祝杰這才開口。

    金丞的眼睛里酸酸的,這是答應了。

    “我和他關系不好,你自己看著辦。”祝杰放下水瓶,彎腰從運動包里掏出了手機。他按下了一串號碼,卻沒有自己接聽,反而直接把手機扔給了金丞。金丞都迷糊了,就,就,就……就答應了?

    直接打給祝振海的私人手機了?

    他一直以為祝杰是一個兇殘的殘暴者,逮住自己就要暴揍,沒想到這一刻他也會因為其他項目的教練受到不公而動容。

    電話一直在響,金丞不斷地吞咽著唾液,等待一個奇跡。直到那邊接聽,奇跡來了。

    “你還知道給我打電話!”祝振海開口。

    金丞驚訝,這關系還真是不好啊:“對對對不起,祝叔叔我不是祝杰,我是……”

    “你是誰?”祝振海那邊也驚詫,“祝杰在學校又惹什么事了?”

    “不是,祝杰沒惹事,我是金丞啊。”金丞不確定祝振海還記不記得自己,“葉合正,葉合正是我師父,您知道吧?”

    祝振海那副強硬的口氣忽然改變了,沉聲問道:“老葉的徒弟?我想想……對,我記得你,老葉他怎么了?”

    他居然!還記得自己!金丞激動得原地一跳:“我師父也沒事,是我國訓隊的教練出事了……”

    祝振海是了不得的人物,和他說話一定要長話短說,挑關鍵的、重點來談,不能耽誤時間。所以金丞說得簡明好懂,不拖拖拉拉,倒是祝杰是一點都不關心自己和他爸爸談什么呢,在幾米之外和薛業說話去了。

    等到金丞說完,祝振海那邊是一片沉默。

    “祝叔叔,我是不是打擾您了?”金丞小心翼翼問。

    祝振海那邊確實很忙,要不是這個電話給他打過來,他的私人手機是一概不接的。葉合正是他多年好友,兩個人從年輕時代就認識,而且他確實記得住葉合正的徒弟。當年,那還是一個很小的男孩兒,穿著大一號的白色道服,在道館里滿場跑,找人打架。

    一轉眼,都這么大了,已經考上首體大。

    “我先跟你說,這事不歸我管,我可能幫不上什么忙。”祝振海先給一棒子,他也不是通天的大佛,不能給老葉的徒弟打包票。

    金丞雙手攥著手機:“我知道,我知道。”

    “回去等等消息吧,就這樣。”祝振海說完,停頓幾秒,“你問問祝杰還有沒有事?”

    金丞連忙將手機往祝杰那邊遞,但祝杰并沒有要接的意思。金丞為難,只好說:“祝叔叔,他……”

    “好了,掛了。”祝振海也不等金丞說完,直接就把電話給結束了。金丞眨了眨眼睛,仿佛誤入了一場難以判定的家庭糾紛里頭,搞不清楚這背后有什么故事,也不敢站在哪一邊說話。末了,他還是先把手機還給了祝杰:“謝謝,我就知道祝叔叔是個好人,他一定幫我。”

    祝杰目光里閃爍著什么情緒,把手機收了回來。現在沒事了,金丞感受到那片目光就覺得呼吸不暢,連忙笑著說:“那我先走啦,拜拜!”

    說完,金丞掉頭就跑,跑出了健身樓還回頭看了一眼,生怕祝杰開著計速器對自己進行一場直抒胸臆又酣暢淋漓的窮追猛打!

    現在自己干什么去?金丞慢跑到宿舍門口了,好久沒回去,他想上樓拿幾件換洗衣物。趁著這時候是飯點,金丞偷偷潛入回去,挑了衣服就準備下樓,臨走的時候又看到藏在柜子里的小熊了,心一軟,把小熊也帶走。

    食堂里面,江言正在喝粥。

    他確實沒好好吃過東西,而且是完全無意識的行為。江言并不想用這種類似自我懲罰的行為去道德譴責金丞,或者讓金丞看到現在自己的慘狀,已到達認錯的目的。實際上,江言真沒覺得自己在自我懲罰。

    他甚至覺得,讓他吃東西才是懲罰。不吃只是因為心情不好,吃不下了,完全沒食欲,無知無覺就空腹了很久。情緒使然,原來人在悲歡離合的瞬間會喪失一切念頭。

    看到他開始好好吃飯,陶文昌就放心多了:“金丞那邊我會想法子幫你勸,我覺得問題不大。”

    “真的?”江言還給自己剝了個雞蛋。

    “你倆這不算人生沖突,說白了,是信任危機。”陶文昌算算他倆的年齡就能猜到他倆會復合,江言雖然大二,可剛過完生日,本質上和19歲大差不差,兩個人又是初戀,遇到問題就會覺得比天還大。

    真要是感情里的老油條,別說騙個生病了,騙個大的,都不一定能吵成這樣。

    “但是你真不覺得金丞反應過度了嗎?”陶文昌就是覺著奇怪。

    這就是江言的盲區了,他頭一回談戀愛,不知道金丞這算不算反應過度,也不知道別人會怎么反應,沒參照物。

    “他家里的事,你清楚嗎?”陶文昌問。

    江言搖搖頭。

    “一點都不清楚?”陶文昌真不敢相信,江言單純成這樣,金丞反而是個精明鬼,家里事一絲不漏。

    “我就知道他有個大哥,有個小弟。大哥不是個東西。”江言說。

    “那你這知道的也太籠統了,改天昌哥去打聽打聽。”陶文昌太有經驗了,一般這人有什么不對勁的,首先深挖原生家庭,準沒錯,“財務的賬目你打算怎么查?”

    “先從聯賽上手,跆拳道進行了3次聯賽,第1次贊助商是我們詠夏道館,第二次聽說是王清清聯系了葉合正的道館,等于說學校一分沒花,而第3次的贊助商,唐基德那邊應該會有記錄,他跟了3場比賽,能查出來。然后我再去核對學生會的數目,這個好查。”江言把粥喝完了,人一旦智起來,任何事情都有來有回。他這就拿起了手機,打給了唐基德。

    唐基德那邊也挺忙:“江言?怎么了?我這邊看賬呢。”

    “看賬?什么賬?”江言對這很敏感。

    “學生會的,誒呀,我說不清楚,你過來吧,我就在東食街的咖啡廳呢!”唐基德說。

    江言還有一口飯沒吃完,但怎么都坐不住了,連忙起身要走。陶文昌自然也跟著,只是兩個人都很好奇,唐基德一個學生會小記者,他怎么會有賬目?難不成是偷出來的?

    東食街比從前冷清,因為大部分學生都回了家。咖啡廳里自然也是坐不滿,江言剛進去就找到了唐基德。他坐在最里面的卡座,面向著這邊,臉色激動得煞白煞白,面前是一整本的紙張,像是賬本!

    零零碎碎的,還有許多文件和文件夾。江言慢慢地走過去,怕驚擾他算賬,只聽唐基德的嘴里喋喋不休地說著什么,等江言走得近了,才發現他確實是在告狀。

    他的面前還坐著一個人,大冬天的,穿這個黑色長款外衣就出來了,面前放著一個筆記本,本子里夾著一支金色的鋼筆。

    “你慢慢說,先說你的訴求是什么。”那人溫聲問道。

    這句話……耳熟。江言心里仿佛流過了一道冰川,沖破了迷霧,特別是當唐基德也把本子拿出來時。

    第117章 智者不入愛河

    “我想看今年的賬目, 他們都不給我看,再說我就是個小記者,體育部本來就不受重視……”唐基德還喋喋不休, 告狀告得太過專注,對江言和陶文昌的靠近絲毫不知。

    “原本我都被新聞部給除名了, 周高寒要用他們自己人。他們還把原本制定好的新學期計劃打亂,運動員基金也不知所蹤。”

    “我也不敢問, 一問他們就說這些事不該我管。還卡我稿子……”

    一聽就是委屈太大了,苦水接二連三往外倒, 像開了閘, 開了水龍頭, 小嘴巴叭叭叭往外掉字。唐基德眼圈逐漸變紅, 原本就瘦小,說起來更讓人覺得周高寒不是個東西。

    “他說我別的也就算了,我確實經驗不多, 但是他說我稿子寫得不好這就是扯淡了。”唐基德雖然告狀,手下工作沒停,一張張賬目過著, “他還說我ppt做得不好!我的ppt可是白隊教我的!”

    砰!說得憤怒, 唐基德拍了下桌:“誒?江言?昌哥?你們這么快就到了!”

    江言頭一回看到這樣硬氣的唐基德, 目光首先定格在桌上的賬目表面,再慢慢過渡到對面, 注視著那個氣質很特殊但外形很優越的人。

    唐基德連忙站起來, 方才的憤怒一秒轉化成欣喜:“我給你介紹一下, 這位是唐譽學長,去年本科畢業的。”

    “我見過。”江言去年也參加過學生會不少活動,不可能沒見過他, 只不過確實到今天才知道這個人叫什么。大學太大,不像是高中,有時候都本科畢業了,全班同學的名字都叫不全。在江言印象里,這個叫唐譽的人總是和白洋在一起活動,他明明不是體院的人,卻參與過不少體院項目。

    他好像……是學校的體育記者。江言見過他采訪運動員,只不過他的外表真的很不像記者,不像能跟著比賽到處東顛西跑的氣質。

    “唐部長?”陶文昌率先喊了一聲,“你回來了!你回來我就放心了!”

    唐譽回過身,也站了起來:“是,回國陪家里人過春節,順道聽基德說學校出了點亂子。這位是……我是不是見過你?”

    “見過。”江言朝他伸手,兩人算是正式認識了。唐譽偏過身時,江言才看到他壓在外套高領里的長頭發,以及耳朵上閃著綠色工作燈的助聽器。

    “誒呀,這都不是亂子了,是全亂套。”陶文昌見到熟人,自來熟地坐下,“你們這一走,學生會都快成油窩了,到處油膩膩的。現在又是對不上賬,又是杜絕受賄送禮,這還是大學生嗎?”

    江言也跟著坐下了,腦海中像是懸著一根無形的引線,穿針一般在回憶里到處鏈接。

    陶文昌才想起江言和唐譽不算熟悉,便主動介紹:“唐部長從大一進入學生會開始就管賬,他一直都是財務部的。”

    “那從前的賬目你手里都有吧?”江言脫口而出,但最怕的就是人走茶涼。

    他管過賬,詠夏道館的賬也出過問題,這種事不算罕見,反而是常態。而且經手人一走,誰還記得曾經過過手的數目,恨不得平了就八竿子打不著,不蹚渾水。唐譽管了4年,如今畢業了,會留著么?

    “當然有了,這么重要的東西我當然留著。”唐譽腕口戴著皮筋,將頭發隨意地扎起來,“你們拿著賬目和他去對,當年我離開的時候,所有數字都是清清楚楚的,包括之前4年每一次活動的對接以及贊助商的合同。之后的賬目對不上我就不管了,你去想辦法。”

    “好。”有他這些話,江言的心就放下一大半,最起碼能把白隊摘出來,“基德,這3次聯賽活動的贊助商你都有過聯系吧?”

    “有有有,我都記著呢。”唐基德深得唐譽哥的真傳,照虎畫貓也能弄出來一個小賬本,“我作證,學生會根本就沒花多少錢,要是再跟你們跆拳道結場地費和水電費就太缺德了,那都是學校的支出。”

    “運動員基金原本有多少錢,你知道嗎?”江言問唐譽。

    唐譽喝了一口熱咖啡,說:“我畢業的時候,還剩下835200塊錢,人民幣。”

    這么多錢?江言雖然一直都知道這個基金,但這是他頭一回了解內幕:“怎么會這么多?”

    這么大的數字,咣當放在周高寒他們那些人的眼前,難怪他們要清舊人,全用自己人。

    “這4年每次體院活動都有贊助商,我找的,用不完的錢就存在基金里面。這些錢主要用來給貧困運動員發補貼,還有組織大型活動、交通、宣傳、后勤以及保險和康復,甚至有比賽獎金補貼。學生會如果運作起來,是可以賺錢盈利的,知道吧?”唐譽對著江言點了下頭。

    4年就能弄出這么多,江言反而問:“那為什么你沒有拿學生會盈利賺錢?你管賬,抽兩三成都不可能被發現,況且贊助商還是你的。你可以兩頭吃。”

    這都是江言往好了說,贊助商和賬目森*晚*整*都在唐譽手里,他吞個七八成都不會出事。

    唐譽用一種很無奈的笑容看向他:“我不缺錢,我很有錢。”

    也是,江言承認自己小瞧他了。唐譽倒是沒生氣,問他:“你是不是好久沒吃飯?怎么這么憔悴?哭過了?運動員這個狀態可不對。”

    陶文昌瞥了江言一眼:“他啊,失戀呢,不好好吃飯,再哭幾頓就能蘑菇發芽了。”

    話音剛落,江言的肚子咕嘰一聲,許久沒按時按點進食的腸胃有了饑餓反應。唐譽揉著耳朵勸:“智者不入愛河,不至于。”

    “唐譽哥,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找周高寒對峙啊?他現在很猖狂,我怕我說話不清楚。”唐基德忽然抬起小臉。

    唐譽搖了搖頭:“你們去,我都畢業了,摻和這里面的事情算什么。”

    “你以前是不是在財務辦公室里養了一棵滴水觀音?”江言低著頭賬,聲音不脛而走。

    唐譽垂了下眼皮,黑壓壓的眼睫毛瞬間壓在下眼瞼一整排:“死了嗎?”

    “不知道,被周高寒給扔了。”江言假笑了一下,“還有白隊辦公室里那棵。”

    以前的賬目不是自己過手,就算自己和唐基德拿著證據去找,不如唐譽親自去。江言收起了眼淚,智商重新占領了大腦高地,他能從唐基德辦事風格上看出唐譽的影子,自然也就知道有人不是順路過來。

    管過道館的江言可能不懂學生會,但他懂能讓白洋放心交賬的人肯定不一般。

    唐譽的手還在咖啡杯上握著,香氣裊裊,屋里暖風又強,像吹得人昏昏欲睡。

    “我就知道周高寒不是什么好東西,偏偏去年有人不相信。”唐譽喝了一口咖啡。江言又笑了笑,這次不是假笑了。智者不入愛河?呵。

    金丞已經回了白洋家,白隊不在,客廳里就他一個人轉悠。坐在客廳中間,金丞抱著小熊,感受內心排山倒海的思念。剛才走進宿舍的一剎那他就很想江言,特別是看到了他掛在床邊的隊服和剛剛洗好的道服。

    金丞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它們,走過去偷偷聞了聞,心臟止不住地亂跳。還是那股子藥香,熟悉的藥香不僅包裹在衣服上,也包裹在金丞的皮膚上,讓他想起那些親密交織的日日夜夜,難舍難分。

    自己真的不喜歡江言了嗎?金丞很肯定,不是。

    自己只是生氣,但分手的苦他也嘗到了。

    經歷過這么多天,金丞也冷靜不少,人在爭吵瞬間確實沒有智,但不代表傷害容易平復。兩個人相處最重要的還是細節,金丞總是夢見江言的點滴,他能從那些磨滅不掉的接觸中感受到所謂“愛情”的東西,別人都說很縹緲,但他擁有過。

    江言他……并不是騙感情的人啊,他對自己多好吶,金丞懂。

    況且自己在這段感情里也絕非坦誠,就像是兩個套著殼子的人在愛來愛去,只能慢慢剝掉才有真實。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金丞已經打開了客廳的大燈,將那只錄像小熊放在了桌面上。

    錄像燈亮起來的一剎那,金丞的嗓子都快噎住了。

    “王八蛋,你怎么能騙我……你怎么能拿生病這件事去騙一個病人。”金丞坐在沙發上,抱著膝蓋,想要和江言說說心里話。

    學生會辦公室里,周高寒和財務部的組員們正在收拾桌面,學校要他們肅清,他們就搞肅清活動,但清來清去,留下的還是自己人。

    “院領導說,咱們這學期的校活動有點少。”有人對周高寒說。

    “怎么少了?各院系都有吧,表演系那邊都排出話劇了呢。”周高寒說,“大不了下半學期多搞幾回,田徑隊這邊也搞幾回。金融那邊就搞辯論賽,弄個禮堂就行了。”

    錢怎么花出去,怎么留下來,每個人心里都有數。體院搞活動最便宜的就是田徑隊,拉個操場出來就行,連贊助商都不用找。最費錢的,其實還是游泳和跳水。至于籃球那種大型比賽,學校還有籃聯部,他們自己花自己的。現在天色已黑,周高寒將筆記本合上,和財務部說:“今天就到這里吧,先撤。”

    隨著一臺一臺筆記本電腦接連合上,大家也準備離開。就在這時候有人敲門,周高寒不耐煩:“誰啊,都這時候了。”

    不等有人開門,外頭的人已經將門推開了,首先站出來的人是唐基德。

    “你來干什么?”周高寒很看不起他,170的身高成天亂竄,戴著個大相機就真把自己當專業記者,不是申請發公眾號通稿就是申請發微博稿。周高寒也沒少斃掉他的稿件,來來回回都是那些話,真把體育生當親爹了。

    “我來跟你對賬!算賬!”唐基德可有底氣,背后還有3個人呢。

    “對什么賬?你手里有什么賬?”周高寒和財務部的人同時看向他。

    要是平時,唐基德肯定慫了,想要逃走,但今天他鼓起勇氣邁了進來:“我有上任財務部長!我跟你對之前4年的賬目!”

    話音一落,門口閃過幾個身影,江言和陶文昌也走了進來,后面進來的那個黑衣男生,財務部有人不認識,但周高寒認識,也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個人。

    唐譽走進這間學生會主席的辦公室,去年這個時候,這里還不是這個樣子。他一一掃過辦公桌、書柜、沙發和綠植,回過頭問:“你把我的東西都扔了?你可真不識貨。”

    第118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時間, 辦公室陷入沉默,但每個人想的都不太一樣。

    這事不關陶文昌的事,但事關白洋和金丞, 這兩個都是他朋友,他必須跟著來幫忙。剛才在咖啡廳對賬, 陶文昌首先的感受是江言確實是管過賬的人。他對賬本、數字的敏感,對一切的懷疑, 都是從一個管的角度去看。所以他在知道運動員基金會那一大筆數目之后投出了本能的懷疑,詢問唐譽為什么沒有吃回扣。

    放在沒碰過賬的人身上, 可能都問不出來。正因為碰過, 才知道這里面會產生多大的誘惑。如果一次兩次還好, 整整4年下來, 每年那么多機會,就算不吞大的,每次活動吞幾萬當零花錢, 這筆錢放在大學生眼里,都相當可觀。

    也是直到今天,陶文昌才洞悉4年的贊助都是唐譽拉來的。這4年來, 首體大的體院真是順風順水, 生龍活虎。結果今天一朝變天, 體院就跟沒了爹媽的孤兒院似的,活動沒了, 待遇沒了, 連這筆錢都沒了。

    這誰能不氣?連唐基德那么個小手辦都急了, 要咬人呢。

    學生會會長的辦公室,唐譽曾經很熟悉,現在連門都快換了。這屋子朝向很好, 窗邊原本有一盆滴水觀音,綠葉子鋪開,養得油亮。唐譽曾經以為,那棵觀音大概率下場是養死了,萬萬沒想到是被人扔在了路邊。

    真皮沙發換成了布藝,唐譽摸了下全新的書柜。

    “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你啊。”周高寒先是緊了一口氣,又松了一口氣。怪不得今天唐基德能氣焰囂張,原來是把唐譽找回來了。唐基德就是唐譽親手招進學生會的,敢情是找了個靠山。

    “咱們直接說正題吧。”唐譽挑了個干凈的地方,在沙發上坐下,“錢呢?”

    財務部的人還沒走,全部看向了周高寒。

    江言把跆拳道3次聯賽的賬目放在了茶幾上,這可比詠夏道館十幾個館子的賬目簡單得多。“這是上半學期本項目的支出和收入明細,我要和你對一對公賬。詠夏道館贊助了多少,我比你清楚,因為那就是我家的東西。至于合正道館,我們可以去找王清清。第3次聯賽的贊助商是師體院和咱們聯手,我可以聯系他們。”

    周高寒仿佛早就料到會有這一招:“沒問題,這個賬我和你對。”

    這個賬他沒動過,因為不足以填牙縫。

    “那以前的呢?”唐譽雙腿交疊,手就放在腿上。

    周高寒發自內心不愿意看到唐譽,特別是看他回來。從他進入學生會起,一個白洋,一個唐譽,一個主席一個部長,兩人里外配合,恨不得什么都大開大合大包大攬。原先周高寒還以為這倆人只是過官癮,等這學期接手了學生會的賬,一目了然。

    兩個人交賬的時候,賬上就這么多了,那這4年他倆還不是里應外合中飽私囊?吃得飽飽的?

    吃剩下的還這么多呢,得吃了多少?

    “以前的賬目,我們已經好了。”周高寒不相信唐譽沒在這里面搞兩頭吃,“唐譽,你應該知道你已經畢業了吧?”

    唐譽保持著姿勢,沒有說話,只有助聽器的工作燈閃爍著,在替他回答。一閃一滅掛在耳上,聽著外界的音量。

    “畢了業就走人吧,誰家都是人走茶涼,你現在回來,是以什么身份要查曾經的賬目?說白了你現在連進學生會辦公室都沒資格吧?校外人,特殊時期入校都要留下姓名電話的,學校知道你要來翻看嗎?你以為學校會同意?”周高寒說得并無道。

    學生會,顧名思義,是本校學生的組織。哪怕他唐譽當年一手遮天,以權謀私,那也是歷史了,是上一屆的事情。本科畢業,走出這個校門拿著畢業證就相當于和學校沒關系了。以后你再回來,充其量就是一個往屆畢業生返校看看老師,誰會讓你動保險柜、資料庫?

    唐基德剛才是太激動了,沒想到這一層。對啊,唐譽哥現在是校外人員,如果說白隊來查賬,勉強算是有情可原,但那也碰不著原賬本了。脫離學生會就跟辭職似的,辭職了,哪還有回到原本公司說我要再看看曾經的信息庫?

    這這這,這怎么辦?唐基德有點慌了,看向了唐譽。

    唐譽仍舊不為所動,就像是聽了什么可笑的事情,連點憤憤不平的情緒都沒有。他和江言一樣,越是管賬就越是溫的,誰有問題誰著急。

    “我只問你,錢呢?”唐譽抬起眼,目光在另外一個不認識的男生臉上多停留了幾秒。

    江言也看過去,那個大一新生的臉上,架著一副金色眼鏡。

    “錢?什么錢?”周高寒反問。

    “白洋卸任的時候,賬目上有錢,我今天就是來要錢。他交出去的錢你原原本本拿出來,還給體院,其余的,我可以不追究。”唐譽說。

    “白洋哪兒交錢了?賬目上就幾萬塊,我也給他們體院用完了。”周高寒利索地說。

    江言馬上補刀:“幾萬塊用哪兒了?我們項目可是一分沒花,相反,還有28700的進賬。這兩萬塊呢?”

    “這兩萬塊在,我可不沾,但白洋卸任的時候確實沒錢,至于為什么沒錢,我不知道。”周高寒胸有成竹,“你們有本事就去問白洋,找他曾經的明細,然后咱們來對。哦,對了,就算你們找到了,也不一定是真的,誰能證明幾年前的賬?”

    誒呦喂,這傻逼。陶文昌平時只愛訓練,曾經白洋也透露過讓他當會長,他就是覺得這里面彎彎繞繞太多,拒絕了。現在看來,拒絕得對。

    唐基德更是咬著牙齒,氣得嘶嘶嘶地吸氣,這人恬不知恥!可是……可是確實沒法證明。

    “果然,我當時就沒看錯你,我就猜到你是這種人。”唐譽這時才問唐基德要牛皮紙袋。

    “我是什么人?我就是個大學生,你可別欺負人。”周高寒知道唐譽多多少少有點背景,否則不可能空降,還一度成為學生會的空降傳說,差點把白洋給氣死。但這背景也不是只有他有啊,誰沒點關系?

    “當初就因為選下一任的人選,我還吵了一架,早知道會是這樣,我就該堅持。”唐譽將一本本的東西拿出來,按照順序,放在茶幾上,“這是我從大一到大四的賬目,按月總結,每項都有明細,按照年份整合。你不讓我查賬,我自己帶著賬本來。”

    “這算什么?”周高寒往前一步,“你也可以做假賬。”

    “這不是我一個人結的賬,我有專業的對接團隊,每一年結清都有我家公司的財務部門插手,從一開始,學生會在我手里就不是個人組織。況且這么多的支出,我一個人怎么忙得過來。再退一步,我也怕人跳出來誣陷我,比如你這種。”唐譽指了他一下。

    唐基德眨眨眼睛,什么什么?自己開始聽不懂了。

    “每一年整合完畢,我都會請公司的法務部帶去進行公正,公證書我也有。”唐譽將文件夾放在最上面。

    江言這下徹底輕松了,詠夏道館也是這樣干的。

    這下,周高寒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絲微妙的松動。他們個人的帳和公正過的,沒法硬碰硬了。

    “不止是這些,我去年走的時候就覺得這筆錢會出亂子,畢竟,在某些人眼里,這些錢確實太多了。也不是每個人都會吭哧吭哧干傻事,就為了圖個好名聲。”唐譽的眼里這才有了憤怒,以前的學生會干干凈凈,才半年,烏煙瘴氣。

    “80多萬要是直接沒了,這個數字我可以報警吧?或者先通知學校,再報警。你看看學校是保你,還是按我說得辦。我不介意你先和學校溝通,我可以先把解釋權交給你。所有的公證書都在有效年限之內,我有做過定期續期的流程,每一本都公正有效。”唐譽把手機放在了茶幾上,“你先打電話,還是我來打?”

    80多萬?周高寒此時此刻根本沒心思和唐譽說話,而是瘋了一樣看向他親手選出來的財務部部長。開學的時候,財務部交上來的基金數額是40多萬,那40多萬哪兒去了!

    自己人先吞了一筆,再和自己分剩下的?交上來的賬目已經動過手腳了?

    他這樣一個動作,江言忽然就想起了別的事情。肯定是周高寒發現財務部的部長吞錢了,兩個人的數目都對不上。還有,開學初期,跆拳道匯演的板材出過一次問題,當時金丞就很聰明敏感,說這件事絕對不是周高寒弄的,一定另有其人。

    那時候江言并沒有把金丞的話放在心上,金丞總是嘚嘚瑟瑟的,根本不像有腦子的人。現在回想,金丞是最早就看出學生會不合的人。要想過板材就要過賬,這個人還是一個想把周高寒搞下去的人,再加上金丞送酒的事,也是財務部長抻頭。

    就是他了。江言有點坐山觀虎斗的意思,只不過這兩頭虎都不怎么樣。

    財務部長的臉色很不好看,但是當著這么多人,他和周高寒都得咬死了,絕對不能說數目。不然就相當于公開承認挪用公款。

    周高寒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前有唐譽步步緊逼,后頭大本營還背刺。要不人家都說呢,管賬的人必須是自己人,一條心才成。不然誰拿錢,誰多個心眼,現在人家就已經吞了40多萬了!

    “怎么,你們沒談攏?”唐譽將右腿從左腿上放下來,左腿再壓上去,換了個舒服的坐姿,“周高寒,你們是不是想坐牢?”

    江言和唐譽目光對視,兩個人都想送他們吃牢飯。

    “不該是你們的錢,就不要動,就像這屋子里的一切,都不要動。學生會不是讓你們賺錢的工具,它就是一個學生組織,為在校生服務而已。現在我給你時間,你們把錢交出來,然后和學校說管無能,退出學生會,我可以不報警。如果你們還有異議,咱們可以一面報警,一面通知學校。不用怕請不起律師,我可以給你們請,我家養著法務部就不是吃干飯的。但同時我也有足夠的時間和人力和你們耗。”唐譽一錘定音,算是把賬全平了。

    同一時間,剛剛和小熊說完了所有心里話的金丞接到了大哥的信息。

    大哥:[爸回來了,說要全家開會,帶你去做親子鑒定。]

    第119章 血緣疑云

    金丞如釋重負。

    他把電話打了過去:“喂……”

    金啟明正在給金啟星批家庭作業, 一排排的對鉤畫下來,聲音也不自覺壓低:“你在哪兒呢?”

    “在學校啊。”金丞說,“他什么時候回來?”

    他問的是金昭, 可是卻不想叫一聲“爸爸”。在看到“親子鑒定”那4個字剎那,金丞以為自己會很開心, 很興奮,很大仇得報, 但沒想到只有一聲嘆息。如果說一件事情期盼太久才能得到,那么它將失去它真正的意義。沒有了時效性, 這無非就是一張紙。

    金啟明給三弟無情地打了個大叉子:“今天就回來了。你要是不愿意, 我可以去和他談談, 其實都是一家人, 要什么親子鑒定,這多傷人啊……”

    “我干嘛不愿意?我愿意啊,我愿意死了!”金丞快要把牙咬碎。

    金啟星原本注意力都在作業本上, 聽到電話里的聲音,迫不及待地抬頭問:“是二哥嗎?我要和二哥說話!”

    “你先寫作業,二哥在上課呢。”金啟明拍拍他的腦袋, “怎么英文錯這么多……”

    “我和二哥說話嘛, 和二哥說完話我肯定就把英語學會了。”金啟星想二哥想得緊, 居然站起來去搶手機,“二哥!二哥!”

    這臭小子……金丞對這個家庭唯一的關聯就是兄弟情了, 大哥和小弟算是他的精神支柱之一:“在呢在呢, 你又干嘛啊?”

    “大哥說你去韓國比賽了, 不讓我打擾你,我攢了好多錢呢。”金啟星不含糊,小金庫杠杠的, “比賽我看了,好心疼……”

    “這有什么心疼的,比賽流血很正常,你哥也不是沒把他們踹出過鼻血。”金丞心里暖,最起碼家里還有人在意自己,“你媽和你哥呢?”

    金啟明就在旁邊,顯然問的是同母異父的那個哥哥。金啟星也不覺得有什么,家里的哥哥,不是同母異父,就是同父異母,但感情一樣好。“去咨詢留學了,今天不回來吃飯。”

    哦,這倒是。金丞家里并沒有什么亂七八糟的兄弟相殘,不像小說里寫的,血緣不同就處處針對。三媽的那個兒子是個學究,平時對做生意都沒感覺,也不想著爭什么。算來算去,家里的生意經全落在大哥一個人的肩膀上,真是重擔。

    自己是不可能幫忙了,這輩子奔在競體場上。能幫忙的也就是金啟星,估計還得等十五六年。

    “二哥,我想你了,你什么時候回來啊。”金啟星問。

    他就是和二哥更好,大哥太嚴肅了,根本找不到兄弟的感覺,更像是長輩。可是他和大哥長得像,出門一看,別人都說他們是兄弟,卻從來沒人這樣說他和二哥像。

    金丞想了想,說:“明天吧,明天二哥就回家。這次在韓國機場買了小禮物,給你們帶回去。”

    “萬歲……哥我好愛你啊。”金啟星更小聲地歡呼。

    “你把手機給大哥,我和他說幾句。”金丞又說。

    金啟星和二哥說上話了,手機還給大哥。金啟明接過問:“你別太寵他了,這英文作業都沒法看了!”

    “他還小嘛,再說……我就一個哥哥,一個弟弟,我沒了你們我還有兄弟嗎?”金丞嘿嘿一笑,“我也給你買禮物了,明天我回家給你。”

    “那好吧。明天我去接你。”金啟明看了看掛鐘,“幾點?”

    “我自己打車回去吧,期末事多,我也不確定呢。還要聽教練說冬訓安排。”金丞回答。

    “好,那我們在家等著你。我也勸勸爸,沒必要做的事,二媽的人品我們都看在眼里。”金啟明等了等,又說,“家里有我們呢,別怕。”

    “哈哈,我怕什么呢,我怕什么?怕的是他吧!他給別人養兒子嘛!”金丞笑得肩膀止不住發抖,眼睛里卻不知不覺蓄了淚水。

    白洋下了課回家,就發現金丞的情緒有點不對勁,臉上蔓延著不正常的紅。這種紅要不是劇烈體育運動過后,要不就是情緒大起大伏,要不就是要發燒了。他先一步摸了摸金丞額頭,確認沒燒,才問:“吃飯了嗎?”

    “沒。”金丞直愣愣地回答。

    白洋揉著手腕往廚房走,冰箱里有半成品。他現在很懶,懶得每天做五菜一湯甜點的,半成品也能弄出一頓飯來。吃完飯金丞還在沙發里坐著,白洋端著iPad過去寫作業,很有分寸地說:“你心里要是有事,可以和我說。如果不想說就去睡覺吧。”

    “就是煩。”金丞開口,白隊在他眼里是一個完全處于安全區的傾訴對象,“白隊,你和你家里人關系怎么樣?”

    白洋不明白似的:“你說還是我說?”

    “拋磚引玉,我突然說的話不知道怎么開口。”金丞擠到白洋身邊,貓一樣趴在他大腿上。

    白洋的眼珠往左下角偏移:“還成。”

    “我和我家就特別不好,我媽瘋了。”金丞說。

    白洋的手顫抖。

    “我媽被我爸給逼瘋了,他懷疑我媽偷人,還有一些……別的事。”金丞揉了揉眼睛,再次大笑起來,他一邊笑一邊喘氣,急促喘息,快速咳嗽,胸腔像拉開的手風琴,透露出脆弱又不能忽視的過氣聲。呼呼啦啦,呼呼啦啦,笑得他眼淚再次溢出。

    白洋給他墊了個墊子,擦去金丞的淚水。彎腰的時候,不小心露出了胸口的朱砂痣。

    金丞盯著那顆朱砂痣,笑著伸手說:“空氣花贈美人,手有余香。”

    “別香了你,到底出什么事了?”白洋感覺金丞已經到了一個很危險的精神狀態,誰在后頭推他一把,他都要崩潰應激。

    “我爸要帶我去做親子鑒定,他一直都懷疑我不是他親生的。沒辦法,誰讓我媽那么好看,我小舅舅那么好看,我也好看,我們家基因強大,就是和他不像呢。我爸是個國字臉,我是個瓜子臉,我隨我媽。哈哈,真相就是我真不是他的兒子!”金丞黏糊糊地問,“白隊,你像爸爸還是媽媽?”

    白洋低著頭說:“都不像,你信不信?“

    “哈哈,不信。”金丞殘存著智,他不能一股腦兒把家里那堆爛事都說了,白隊又不是自己的情緒垃圾桶,“唉,不說了,明天回家我去做個鑒定。對了,周高寒沒找你麻煩吧?”

    不說這一茬,白洋都給忘記了。對啊,周高寒不是說期末之后找自己談話嗎?那傻逼給忘了?

    “他真的可過分了,你都不知道……”金丞再次化身純恨戰士,“剛開學的時候他還把辦公室的東西都扔了呢,我親眼看著的!可心疼了!”

    “有什么可心疼的,扔就扔了。”白洋繼續低頭看iPad,這次寒假他還是會照常參加冬訓,只不過膝蓋越到冬天就越容易復發。按照這個程度發展下去,白洋不確定自己還能跳多久。

    金丞卻心疼:“那么好的家具,說扔就扔,說賣就賣,還有兩棵滴水觀音,一棵扔路邊一棵正要往外搬。我看不過去,就跟他們說寄到我師父的道館里,現在養得可好。”

    白洋忽然抬起薄薄的眼皮:“在你那里?”

    金丞點頭。

    “那個是……我買的,你要是養不好就給我送回來吧,剛好我客廳缺兩棵綠植。”白洋指了指窗邊。

    “那行,明天我給道館的師傅打個電話,就寄過來。”金丞覺得這樣也好,物歸原主嘛。天色已晚,他看了看手肘內側,親子鑒定抽血就是從這里吧?他真的等不及看金昭的嘴臉。

    天已經黑了,江言一行人從辦公樓出來,打了一場勝仗。一聽到報警,周高寒那批人嚇得都要沒魂兒了,再怎么說這筆錢也不是小數目。走出來之后,江言才拿出手機,關掉了錄音。

    “想不到你還有這手。”唐譽投去贊賞的目光。

    “我沒有你那么大方,還了錢就既往不咎,我是君子報仇從早到晚。”江言收好手機,“基德,回去之后我把音頻發給你,昌哥,我也發給你一份兒。”

    “行,之后的事情就交給我吧!你們是不是要準備冬訓了?”唐基德問。

    “你們體育生啊……就是麻煩,冬訓夏訓的。”唐譽忽然來了這么一句。

    “嫌我們麻煩還給我們體院留這么多的錢,你簡直就是中國好部長啊!”陶文昌對唐譽簡直大改觀,因為之前這人總是把“討厭體育生”掛在嘴上,“你要是真受不了我們就不會留下80多萬了。再說了,就是因為你以前和白隊強強聯手,把體院活動搞得太好,結果把學校的胃口給養大了。這學期周高寒沒整出什么大活動,學校還不高興呢。”

    唐基德添油加醋:“就是,學校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還以為誰當會長都一樣!時代紅利過去了,這下黑了吧!”

    陶文昌腦筋一轉:“今年唯一的大活動就是體育節,這也是你們畢業前的手筆吧?”

    唐譽沉默兩三秒,算是默認:“我可沒那么好心……這筆錢,如果好好使用,每年再有新贊助商入場,其實可以保證你們體院七八年衣食無憂。現在周高寒肯定要滾蛋,你們選個不貪財又聰明的人吧,這筆錢好好用起來。”

    何止是七八年啊,十幾年都沒問題了。陶文昌深感其中的幫助,誰家學生會這么多錢?賬上有個萬把塊都是不錯了。唐譽這4年真就是搞錢呢,這財務部長干得簡直太好了,史無前例。

    “好了,以后的事慢慢再聊。”江言見時間不早了,“今天你幫了這么大的忙,我請大家吃飯。”

    “我不在東食街吃,我也不吃食堂,萬一撞上什么人可就不好了。”唐譽強調。

    “那我找一家新開的茶餐廳吧。”江言原本收集了學校附近的約會推薦,想要帶金丞一家家吃呢。他打開高德地圖,選擇了步行,在寒風中帶著大家一路往前,最后停在了一堵墻的面前。

    陶文昌和唐基德很無語。

    唐譽也無語:“我就說你們體育生不行吧,你們肯定沒少在這里翻墻,都把地圖給污染了。唉,其實也不該跟著你,都說了智者不入愛河。”

    穿著羽絨服的江言轉了過來:“我男朋友和我分手之后,就住白洋家里了。”

    唐譽閉了下眼睛:“你還是餓著吧。”

    “你不冷啊?”江言看著他那紙片兒一樣的大衣,低頭叫了網約車。

    金丞這一晚上夢見的畫面全是抽血,睡醒之后還覺得手臂發疼,夢境很逼真。睡醒之后他先聯系合正道館的師傅,把滴水觀音快遞過來,白隊已經去圖書館了,桌上給他留了早飯。

    簡單吃完,金丞出門打車,先去了療養院。冬天冷,媽媽在椅子上曬著太陽睡著了,曼妙的臉蛋人如其名,哪怕病了這樣久還是嫻雅靚麗。金丞把韓國比賽的銅牌放在她手里,縮在旁邊睡了一會兒,睡醒了的劉曼妙睜眼后先是嚇了一跳,而后下意識地拍著孩子:“快睡,快睡。”

    金丞很乖地叫了一聲“媽媽”。

    “媽媽在啊。”劉曼妙今天很清醒,“又拿獎啦?”

    “嗯,我在韓國贏的,給你。”金丞笑著親了親她的眼尾,媽,今天我回家和那王八蛋掰持清楚,讓他這輩子都不好過。

    他在療養院待到下午天黑才回家,園丁在打花園里的枯枝,保潔阿姨給他開了門。屋里的人都在吃飯,金昭仍舊在主位,看到金丞進來,也沒有什么好臉色。

    “回來啦?”第一個起來的人是金啟明,拉開椅子說,“快坐,吃點什么?”

    “不吃了,今天能不能去鑒定?”金丞站在桌邊,要不是這張訂制的大石桌子掀不動,他早就動手了,“我先說好,做完了親子鑒定你可別后悔,咱倆說不定沒血緣關系。”

    金啟明已經習慣金丞拱火了,連忙壓制住說:“別說這個,咱們……”

    “我就知道你不是。”金昭一揚手,一個碗就朝金丞扔了過來。

    金丞這次躲開了,反而用一種嘲笑的表情看過去,譏諷地問:“給別人養兒子,感覺怎么樣啊?”

    第120章 我去找他

    金啟明和金啟星同時走向了金丞。

    “二哥……”金啟星不敢大聲說話, 但也知道攔著。這些年爸爸和二哥吵架總是因為這個,爸爸厲害,二哥的嘴也厲害。小小的他哪里懂得二哥心里的恨和氣, 他只想讓家里別吵架。

    只要二哥不說話,說不定今天就不會吵起來。金啟星連忙擋在金森*晚*整*丞面前, 有時候他擋著,爸就不打人了。

    金啟明也是擋在了金丞的面前, 轉過去說:“爸!你能不能冷靜點兒!”

    “我冷靜?你聽到他說什么了嗎?這是我冷靜的事嗎?我這么多年養著他,我給別人養兒子!”金昭也站了起來, 多年來的猜測疑慮一觸即發。家里就剩下他們這幾個父子, 終于捅破了這一層窗戶紙。

    就好似裝在氣球里面的水, 越積壓越多, 越攢著越重,終于不堪重負,爆成了一地殘渣。

    “爸!你能不能少說幾句!你能不能顧及一下小丞和小星的心情!”金啟明從來不跟金昭硬頂, 但這一回他實在不能讓事情發展下去,“小丞他就是你的兒子,我的弟弟, 也是小星的哥哥, 你做什么親子鑒定啊?你知不知道這樣做完了……咱們這個家就真的散了!”

    “做啊!怎么不做啊!”金丞卻跟聽不到一樣, 今天無論別人怎么勸都沒用。反正他一只耳朵都被打聾了,有本事金昭就把自己打成殘廢!

    “他就不是我兒子!”金昭剛平復了些許的情緒被金丞掀了桌, 他快步走到他們面前來, 金啟星展開雙臂, 試圖用他小小的身體攔住大人。

    果不其然,金昭走到他面前后就停了,沒有動他。“你先靠邊, 家里的事讓大人自己解決。”

    金啟星只是搖頭,他才不相信大人會自己解決。爸爸又要打哥哥了!

    “乖,沒事。”金昭怕他害怕,還揉了揉小兒子的腦袋,但看到他眼里的恐懼呼之欲出后,金昭還是選擇回到了原來的座位上。金丞的笑聲也在這時候響起,連金啟明也壓不住了。

    金啟明甚至想要回身先捂住金丞的嘴,先別拱火了。

    “大人的事情,自己解決。你還想怎么解決?”金丞到了如今反而什么都不顧了,他推開金啟明,第一次當著金昭的面拉開了自己的椅子,毫無顧忌地坐了下去。

    金昭已經怒火攻心,但看在小兒子的緣故上,他這一次壓了下去。“明天一早,去做親子鑒定。”

    “我不同意。”金啟明仍舊反對,“爸,你能不能別再說氣話狠話,一個家非要拆散了不可?你知不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

    “我要做啊。”金丞將金啟星的筷子拿了過來,反而吃了兩口菜。金啟星是一點都不向著爸爸,還把自己的勺子拿了過來,讓二哥喝湯。

    “你先少說兩句。”金啟明碰了下金丞的手臂,先壓住二弟的脾氣,再回頭勸,“親子鑒定那都是什么人做的?爸,你不能這樣冤枉懷疑二媽的人品!如果你做了這個,將來你再想修復關系就沒有可能了!”

    金丞哈哈地笑:“修復?我媽都瘋了?怎么修復?我媽清醒的時候,求著你去做,你都不做。哦,現在你覺得我大了,替別人養大了兒子,開始不爽了?做啊,做啊!”

    金丞騰地站了起來,手里的筷子和勺子飛向了金昭那邊。他也有過被金昭當作兒子來疼愛的幾年時光,只不過太短了,短得不可思議。

    這也是金丞第一次反抗金昭,金昭看著地上的筷子,反而激不起情緒,用一種過于局外人的冷淡語氣說:“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是我的骨肉。”

    “廢話,因為我是我媽生的,我告訴你,我百分百能確定的就是我媽是我媽!但你真不一定是我爸!我沒爸!當初我丟了的那幾天,你有安慰過我媽嗎?你什么都不做,你就是覺得我丟了就丟了!”

    金丞這一次又拿了個碗,卻直接砸碎在腳邊。金啟明趕緊把他抱住,家里的事情被再次翻出,這對金丞來說才是最大的傷痛。金丞兩把將他推開,因為太過用力有了后坐力似的,單薄的身體在原地晃悠踉蹌,像風中的風鈴不受控制。

    金啟星從未見過家里這么大的爭吵,呆呆地說不出話,身子都僵住。他也是剛剛才知道,二哥還丟過?為什么家里人不說?沒有人說過?

    “你就顧得和我媽吵架,就因為她曾經的工作,就因為那些人……嘴不積德。我媽在飯店工作又怎么了?你和她在飯店認識,你要是覺得不好你別找她啊!你別娶她!”金丞哽咽了,“別讓她生我!”

    “好了好了,先不說了。”金啟明想要抱著他,拍一拍。

    “我都那么大了你們才結婚,結婚了你又覺得我不是你的。你反反復復地折磨她,她求著你去做親子鑒定你又不做。”金丞用全身力氣罵他,比賽場上什么后旋踢雙飛踢都要耗體力。

    他一閉上眼睛,就是媽媽跪著求金昭去做個親子鑒定吧。這也是唯一能證明她的忠誠的方法。可金昭就跟陷入了執念的瘋子,一邊堅定地懷疑,一邊堅定地不做。

    “哈哈,哈哈哈。”金丞又笑起來,“你怕,是不是?你怕鑒定出來我不是,你怕我媽給你戴綠帽子,你怕你所有的朋友都知道,丟不起這個人,對不對?我丟了之后你報警了嗎?沒有,是我媽和我小舅舅發瘋一樣地找,才把我找回來。她……她……”

    金丞越說越抖,咳嗽地厲害,他擦了一把眼淚,憤恨地控訴:“找到之后,她高興,給我和小舅舅做了一頓飯。小舅舅不小心吃了魚刺,劃破了食道后面的血管。”

    站不住了,金丞扶了一把椅子,仿佛精神抽離,靈魂離開了這具身體才能不那么痛苦。他在這一刻解了媽媽的病情,為什么人會瘋掉?因為承受不住。

    因為她有血友病的親弟弟,死在了她做的那道菜上頭。兒子丟了,終于找回來,然后弟弟又死于意外。大喜大痛,驚懼交加,樂極生悲。金丞剛剛懂事,就親眼看著劉曼妙瘋掉,他現在也快要瘋掉。

    餐桌旁的金啟星嚇得哭出聲,保潔阿姨不管家里事,也忍不住先把小孩兒帶下去。金啟明等三弟離開,抱著再也站不穩的金丞,對金昭搖頭:“爸,不能做親子鑒定,你會后悔的!”

    金丞只剩下搖頭的力氣,他只是很想媽媽和舅舅。命運和他們開得玩笑太大了,大到人生經不起試錯。

    然而金昭卻不為所動,金丞確實有一句話說對了,他是懼怕的。

    當年他娶了年輕的劉曼妙,兩人的相識方式就在他的社交圈里成為了一味飯后的談料。大家的笑點是他居然真把一個飯店工作的女客房服務員娶了回來,還生了個兒子。那女人是干什么的?是專門客房服務的,是給人收拾房間的。

    你怎么知道,她和你的相遇不是計劃好的呢?

    你怎么知道,她在你之前有沒有給別的人做過特殊客房服務呢?

    你怎么就知道,那個活蹦亂跳的兒子就是你金昭的親生骨肉呢?她在外頭就那么老實?漂亮的女人就沒幾個備胎了?

    種種話語最終凝結成了疑心的墻,隨著金丞越來越大,金昭從沒發現他的臉上有自己的模樣。他是一個和自己完全不像的兒子,太像他媽媽了,但最像的還是他那個小舅舅。當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最像是一家人。

    但是拉著還小的孩子去做親子鑒定?金昭丟不起這個人。

    一旦他做了,他所有的朋友和商業伙伴都會知道這一門不能外揚的家丑,他的生意形象也會受損。這成為了金昭心里的一根刺,每次看到金丞都會想起那段日子。于是他給金丞改了名,從金啟丞變成了金丞,他不能叫金啟丞,他不配。

    他不讓金丞留在家里,讓他去住校,小小年齡就讀了寄宿學校,然后上了武校,連放假都不回來。

    他和這個孩子,成為了命中注定的克星,同時金丞的存在也是一種嘲諷,一種證明,總讓金昭想起自己的第二任妻子已經瘋瘋癲癲住在療養院里。

    這就是人的劣根性,他可以花錢去養第三任妻子和前夫生的孩子,因為那個孩子百分百不是他的,他不在意。但金丞他不得不在意,模糊不清。終于,到了這時候,金昭認為這一場折磨拉鋸該結束了,他也做好了一切的準備,去面對他不是自己的現實。

    而全家唯一一個跳出來反對的,仍舊是金啟明。

    “我不同意。”金啟明摟住已經站不住的金丞,“二媽這些年是我在照顧,我早就說過她不會是那種人。”

    “你沒有資格不同意。”金昭已經站了起來,“這是家事。”

    “我是家里的人,家事就有我的參與。小丞他也是家里人,不能這樣對他。”金啟明說。

    金昭只是看了看他們:“明早9點出發,必須做!”

    同一時刻,首體大東食街的咖啡廳里,江言面前還是那堆賬目。陶文昌看著直搖頭,曾經他也是財務部的,只不過他太佛系了,知道體院有錢但是從來不知道這么有錢。江言干這些倒是得心應手,熟練地看著周高寒和財務部的“兩本賬”。

    唐譽在旁邊偶爾喝一口咖啡。

    “他們可真敢啊。”江言實話實說,大學生忽然有了這么多錢能調動,有的人真禁不住誘惑。在詠夏道館就有過,經和家里人里外應和,陰陽賬本玩得天花亂墜。

    “是我太大意了。”唐譽嘆了一聲。

    江言瞥了一眼,管賬必須是自己最親信的人才能交托,白洋這些年是一點都沒擔心過唐譽。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4年經手大大小小活動,除非是家里真有錢,看不上這大幾十萬,否則真不好說。

    “好了,趕緊弄清楚吧,錢什么的可別出錯,這都是體院的未來呢。”陶文昌看向江言的水蜜桃眼睛。曾經他就很疑惑江言為什么融不進體院,現在看來,是他身上的女性特質太明顯了,活得太細膩。

    在體院你可以陽剛,可以粗糙,但是不能陰柔。但陶文昌萬萬沒想到,江言和唐譽還挺聊得來。

    江言揉了揉眼睛,昨晚上想起金丞又哭了一會兒,現在眼皮還沒消腫。金丞這兩天估計還在白隊家里,就是一直不聯系他。現在江言也不敢說金丞到底消沒消氣了……

    這時候,唐譽看了一眼手機,起身說:“你們先聊,我還有事,先走。”

    “成。”江言看向智者,“等賬本算清楚了我通知你。”

    “需不需要我叫家里的專業人士過來?”唐譽問。

    “我就是專業的。”江言回答。

    唐譽只是點了點頭,也沒多說,裹好了外衣就走出了咖啡廳,門口已經有車等他。也只有這種人才有冬天不穿羽絨服的勇氣,像他們體院的學生天天訓練,長款羽絨服都不離身。

    巧了,白洋這時候給江言發了信息,問他在哪兒。江言把地址發了過去,一刻鐘后白洋就來了,長款羽絨服穿得嚴嚴實實。

    “這些事……”白洋一進屋就看到咖啡桌上的賬本,但他馬上就停下了,眼珠子一轉,“學生會的?”

    “嗯。”江言點了下腦袋,學生會的賬本你看著眼熟吧?

    白洋的手扶著咖啡桌的一角,目光并未停留在賬本上,反而在那杯沒喝完的咖啡上徘徊。咖啡還熱著,香氣都沒消散。

    “我找你有事。”白洋生硬地換了話題,“金丞一整天沒聯系我。”

    江言手里的圓珠筆一震:“他沒在你家?”

    “他回家了。這件事……算得上他家里的私事,我也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因為我不確定金丞愿不愿意讓別人知道。”白洋苦惱地摘下眼鏡,“金丞和他家里關系是不是很不好?他爸爸要帶他去做親子鑒定。”

    正佛系的陶文昌也頓時怔住了。

    “你們誰知道他家住在哪兒?要不然江言你直接聯系他吧,他挺想你的,說不定會接你的電話,我給他打過,他不接。”白洋是擔心出事,這件事太邪乎了,誰家好人去做親子鑒定啊。

    江言一開始還以為聽錯了。

    親子鑒定?為什么金丞他爸爸也來這套?

    他忽然想起來,在自己和金丞全盤說出身世的時候,金丞很敏感地多問了幾句關于親子鑒定的事,原來他家里一直在懷疑他的出生?

    “我去找他!”江言騰地站了起來,筆也不要了,賬本也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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