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陣起
墨團說完就要給陸橫打電話, 耳后忽然一股陰風刮過，他下意識偏頭躲開，發覺周單肖手里拿著瓶東西, 往他臉上唰唰噴了兩下，隨后就捂住自己的臉后退，盯著墨團看。
盯了半分鐘, 看墨團一點反應都沒有，周單肖忍不住了：“你怎么不暈？”
墨團：“？”
話音剛落, 周單肖撲過來要掐暈他，墨團早有防備，左手帶上門，沒往屋子里躲，反而沖向路旁的黑色轎車, “咣當”一拳，車玻璃被砸了個蛛網般的大坑，墨團甩甩手上的玻璃渣, 冷冷地看著車里的豐源山。
追過來的周單肖驚呆了，他看著車玻璃上的大洞，和墨團滿手是血的手背，張口結舌, “車、車上有醫藥箱……”
“虛偽！”墨團冷冷道。
“把他打暈帶走�！必S源山淡淡開口。
“誰打暈誰��？”周單肖苦笑一聲，“陸哥快回來了，團長,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要不這次就算了…”
“沒辦法再等下去了, 他已經決定了要犧牲他�！必S源山推開車門走下來，他比墨團高, 站起來不笑的時候頗有威懾力，墨團后退了一步，但并不怵他：“把話說清楚，你休想挑撥離去�！�
“是挑撥離間�！必S源山笑了一聲：“你是故意裝笨裝弱勢，好讓陸橫對你多加照料的嗎？”
“你心真臟�！蹦珗F兇巴巴道。
“團長，走吧�！敝軉涡ぴ僖淮未叽俚�。
豐源山卻走到墨團面前：“既然你想聽，我就把它說清楚，你知道陣眼還差最后一個嗎？”
墨團冷冷看著他。
“那最后一個陣眼在你身上，想要關閉副本，你必須犧牲你自己�！�
“陸橫已經決定犧牲掉你了�！彼Φ溃骸八趯δ氵M行臨終關懷，我很難找到機會來找你，但我從來不支持副本關閉，所以如果你愿意跟我走，我保證他永遠也找不到你�！�
“是你把陣眼放在我身上的�！蹦珗F忽然道。
豐源山愣了愣，隨即道：“你怎么會這么想，其實之前我是騙陸橫的，我根本沒有拿到過陣眼，我認為你的體質和其他人不一樣，才會招來了陣眼，我有時候都覺得你不像個正常人類。”
“就是你把陣眼放在我身上的�！蹦珗F篤定道：“你想逼他在副本和我之間做出選擇，你不是人。”
“正因為是人才會這樣，追逐利益和挑戰人性本就是永恒不變的話題�！必S源山的表情忽然松弛了下來：“原來你還挺敏銳的，小看你了，那他已經做出選擇了，現在輪到你了，你要怎么選？”
“團長，攔不住了！陸哥快回來了！”
“來吧，做出選擇吧，跟我們走還是…”
話音未落，車胎爆了。
“……”
墨團手里拿著從周單肖褲腰帶上順過來的多功能刀，緩緩從車旁站起來，遠處的十字路口響起馬達的轟鳴聲，一輛阿斯頓馬丁呼嘯而來。
“我選擇你們也別走�！蹦珗F道.
“為什么受傷的總是我……”小黑屋里，周單肖被五花大綁，坐在地上哀嚎：“我就是個給人打工的！擒賊先擒王！我冤啊！”
“可是你的頭子跑了呀�！蹦珗F蹲在一邊，十分嫌棄道：“他跑路沒帶你，這是背叛，你下次跑路也不要帶他。”
周單肖欲哭無淚：“我還有下次嗎？我聽見了，陸哥已經在廚房嚯嚯磨刀了�！�
“他要給我包小餛飩吃。”墨團：“決定了，對你的懲罰是不給你吃�！�
“……”周單肖靜了一會兒，往門內退了退，小聲道：“陸哥這樣已經很久了嗎？”
墨團疑惑。
“我是說他老是像這樣……裝沒事人……你其實心里門兒清吧，他不說，你也不問，要我說，這樣逃避下去，還不如早點做個了斷。”
“我問過他的。”墨團語氣緩緩的：“他說那些都不重要�！�
“快拉倒吧，不重要怎么會用那么多年的時間去找陣眼？”周單肖：“說實話，團長是個狠心的人，雖然表面上不顯，但真鬧起來，他不會顧忌什么多年情誼，他眼里只有他的目標——陸哥也一樣，他不會為了你停下，這次我跟著團長過來找你，也是我真心想讓你離開這里�！�
“你也覺得陸橫會犧牲掉我？”墨團不解道。
周單肖一聲不吭地看著他，半晌才道：“我本來很確定來著，但現在，我不知道了�！�
墨團站起來給他松了綁：“走吧�！�
周單肖剛要說話，就被他推了一把：“快走，午飯沒有你的份了�！�
心沉了又沉，周單肖回頭看了他一眼，墨團表情淡淡的，像是什么都沒有放在心上。
周單肖離開了宅子.
風把青色的云卷作一團，墨團站在空曠的石子地上，這里方圓十里連棵樹都不長。
沒有跟陸橫打招呼，他出來已經三天了，經過長途跋涉，他來到了陸橫上次瞞著他到的地方。
他留了一手，把陸橫的車上也貼了個定位儀，至今沒有被發現。
也或許是陸橫算到了會有這么一天，故意裝不見。
站在這里，墨團微微一抬眼就能看埋藏在山谷下的巨型陣法，每一道線，每一個交點都清晰地印在他眼里。
他已經感覺到了陣法對他巨大的召喚力，只要在上前一步，陣法隨時可能啟動，豐源山沒有騙他，他確實把最后一個陣眼放在了他身上，只要他愿意踏進陣中，陣法就會讓這折磨人類多年的詭異游戲徹底停止運行，陸橫多年的執念也能得以消除。
但他仍然在等。
他愿意犧牲自己完成陸橫的心愿，但他仍想知道，陸橫到底選擇了哪一邊。
他身上的定位道具一直無法消除，陸橫應該很清楚他現在在哪里，想要做什么。
又過了六個小時，天暗了下來。
夕陽潑灑在這片無人涉足的大地上，遠山的陰影連成一線，風有些涼了。
墨團輕輕舒了口氣。
不等了。
他緩緩向前走了幾步，站在懸崖尖上，俯瞰著大陣的全貌。
空氣中的靈力開始流動了，仿佛有千絲萬縷從他眼前劃過。
他又向前了一步。
“別動！”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
“等你很久了�！蹦珗F沒有回頭，他怕一旦回頭看見陸橫的模樣，積攢起來的勇氣就會潰不成軍。
陸橫喘著粗氣，顯然是匆匆跑過來的：“你——”
“我以為你不來送我了�！蹦珗F打斷他，他還是沒有忍住，回頭看了陸橫一眼，狼狽的樣子讓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我說…你別聽他們的，先下來，我……”
“我也喜歡你�！蹦珗F忽然道。
陸橫沉重的呼吸聲驟然一停，眼里滿是愕然：“你…”
風聲掩蓋了他的未盡之語，墨團站在崖尖上，回過身來面對著他，眼里閃爍著明媚的笑意，像一場不可觸及的美夢。
一瞬間，他沉溺在那片美夢里，又驟然驚醒，巨大的恐懼令他后背發涼，他意識到，這個距離太遠了，遠到讓他失去自信，他意識到自己無法抓住這抹將要隨風消逝的身影。
“你……你站在那里，別亂動�！标憴M沒有發覺他的聲音在顫抖。
他向懸崖頂端走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崖尖上的墨團：“別動…你等一下我，我這就——”
眼前的場景一花，墨團的身影消失在崖尖，翱翔天空的鳥雀主動收起翅膀，義無反顧地朝陣法中墜去。
感知到最后一個陣眼的歸位，大陣的光芒瞬間亮徹整個山谷，金色的光芒將墨團渺小的身影吞沒。
狂風中，陸橫驟然暴怒：“我叫你等一下��！”他跳下懸崖，無邊無際的光芒隨即將他的身影也淹沒。
墨團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聽不到。
陣眼正在從他身體內抽離，那其實就是個巨量靈氣壓縮成型的產物，伴隨著陣眼的抽離，他血脈里流淌著的微弱靈氣也裹在陣眼上被抽走，那是他生命的源泉，失去靈氣的妖怪，就跟被捂住口鼻的人類一樣，很快就會窒息。
換句話說，他就要死了。
他在金色光芒組成的海洋中浮浮沉沉，被抽去靈氣的感覺并不好受，他開始回憶每一個妖族前輩離開時候的景象，他們或許也是這么痛苦，這是每一個妖族的宿命，這一天對他來說已經來得很晚了，如果是以前的他，這時也許會慶幸這一天終于到來了。
可他現在忽然也不是那么想死了，甚至感覺有些遺憾，如果剛才再多停留幾分鐘，是不是就可以跟陸橫擁有一場完整的告別？
陸橫以后還會記得他嗎？
他的問題注定等不到回答了。
隨著最后一絲靈氣從他身上剝離，大陣各處亮起通天的光柱。
陣起。
第92章 結局
那是屬于墨團妖生中的最后一眼了。
他的妖力已經潰散, 再接下去他將連人身也無法保持，他撐著沉重的眼皮，看向被光柱覆蓋的天空, 一重接一重的法印在空中出現，金色的光芒沖破天際，冥冥中, 似乎有什么束縛消失了。
他也該消失了。
墨團閉上眼，任意識沉入海底。
“你到底聽沒聽見, 我讓你等一等？”黑暗中，有人抓住了他的手。
“你再這樣，我就回去把你鎖起來，鎖一個月都不讓你下床，不是跟上次一樣和你開玩笑, 你盡管可以試試�！倍呹幊恋耐{聲讓墨團回光返照地想打人，他感覺自己有了力氣，居然再次睜開了眼。
或許是周圍光芒太盛, 陸橫的帥臉這次格外耀眼，他緊緊抱著墨團，力道大到讓他難以呼吸。
“輕一點�！彼l出微弱的聲音，陸橫繃住了身子, 動也不敢動。
這時，墨團看見他另一只手里攥著一個破碎的瓶子，玻璃碎片扎進了他手里, 陸橫的血就滴在他身上, 是滾燙的。
“這是什么？”
陸橫沒有回答, 只是抱緊了他，“陣法重啟了, 副本馬上就要停下了，等副本停下，靈氣就會回到你身體里，再堅持一下�！�
墨團想說他已經沒辦法堅持了，妖族在徹底失去靈氣的那個瞬間，就注定了消亡，已經停不下了，可他忽然發覺，自己現在還有力氣跟陸橫說著話，是因為有微弱的靈氣正在流進他的體內——從陸橫身上。
墨團愣住了，隨即那即將消失的副本印記發揮了點作用，讓他看清了陸橫手里的到底是什么東西。
那是一個高級道具，曾經被用在陸橫身上，開啟了他半生鮮血淋漓的副本之旅。
陸橫口中因為太過bug早已絕跡的替死道具，如今正用在他身上。
陸橫用自己的性命，在陣中換取了他的存活。
墨團的心口發冷：“陸……”
話音剛落，陸橫猛的咳出一口血，身形微晃，抱著他的手卻不肯減輕半分力道，墨團被他帶著一同倒了下去，那微弱的靈氣也斷了傳送，那竟然是從陸橫心口里涌出來的。
陸橫長期在副本中奔波尋找陣眼，身體早已被陣眼中濃郁的靈氣影響，不再是普通人，以人類現有的說法，更接近于所謂的入道者或者現代修仙。
因此他的血脈中也有靈氣，但在靈氣消失的當下，這點靈氣藏在心脈中，如果不是以性命交換，靈氣也無法傳過去。
“陸橫……陸橫……”墨團反手抱住他，男人的肩膀很寬闊，此時卻能感覺他的胳膊正在逐漸失去力氣，無力垂下。
“咳……”陸橫側了側頭，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緩了口氣，聲音已經越來越輕：“就說讓你等等……我還…不敢確保這個道具對你有用……還好你陸哥厲害……不光帥…連體質都跟一般人不一樣……”
陸橫說著，閉了閉眼，像是精疲力竭了，“遺產贈與書我都讓人擬好了，就放在你最愛的電視機下的…”
“別說話！”墨團崩潰地抱住他的臉，血卻從陸橫的嘴角流出來，怎么也停不下來。
“你親我一口唄�！标憴M靠在他身上，閉著眼睛喃喃道：“這樣我也死而無憾了……”
滾燙的淚水落在陸橫的臉上，陸橫的眼皮動了動，終究是沒有力氣再睜開，在人類脆弱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感覺墨團捧起了他的臉，在他額頭上深深印下一個吻。
誒？有點虧啊。失去意識的最后一刻，陸橫想到。
……
大陣的光芒已經散去，塵埃落定之后，山谷中只剩一片死寂。
陣法的痕跡在結束后被毀去，陣眼潰散，靈氣回歸天地，無聲地滋養著干涸已久的萬物。
墨團手腕上的副本印記消失了，天地間的靈氣在復蘇，在靈氣的滋養下，他從未感覺過身體如此輕盈。
可他此時毫無欣喜，只是呆呆地坐在大陣的廢墟上，守著眼前人類漸漸變冷的軀體。
“陸橫……”
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樣，男人沒有在裝死的時候忽然睜開眼睛擺鬼臉嚇唬他，也沒有在他愣神時忽然攥住他的手。
“陸橫……”
陸橫的手比他大一圈，手心每次都燙得他只想叫陸橫松手，現在卻沒了溫度，也沒了生氣，指尖透出一種白得發青的顏色，不管他怎么用手去捂，也感受不到回溫。
墨團仰起頭，不讓洶涌的淚水涌出：“陸橫——！��！”
嘶啞的喊叫聲劃破天際，在某處幽靜的房間中，聚寶盆中的物件嗡嗡作響，連帶著整個聚寶盆都震動起來。
青龍骨、鳳凰胎、玄武背、麒麟角……
各異的寶物在靈氣的滋養下閃爍著炫目的光芒，在無人注視的角落，它們緩緩浮起，無形的線在寶物間勾勒，一個小型陣法眨眼間構造完成，光芒從陣中迸發而出，沖向天空。
墨團哭累了。
他趴在陸橫胸口上，心灰意冷地守在這一方小小的凈土上，陸橫的身體太冷了，冷得他忍不住變回原型，縮在陸橫浸了血的胸前，一動也不動，任冰冷的血也浸透了他的羽毛。
就這樣呆下去吧。他想。
這里沒有人打擾，他可以靜靜的，和陸橫在這里呆一輩子。
就是有點冷。
他把身體縮進陸橫衣領里，蜷成一團，仍然感覺不到暖和，他索性就把頭也縮進去，埋在翅膀下。
他沒有看見，一抹速度極快的光芒沖進陸橫心口，瞬間消失在他身體里。
……
墨團不知不覺間睡了一覺。
是太累了嗎？
他醒來時候還有點恍惚，周圍暖烘烘的，他想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正縮在陸橫的衣領里。
該起來帶陸橫回去了，他喜歡安靜的地方，但陸橫肯定不喜歡，他就喜歡熱鬧，喜歡跟人吵架，喜歡欺負他，喜歡薅他肚子上的毛，就像現在這樣。
溫和的手捂在他肚子上，拇指輕輕搓撓著他的下巴，墨團正舒服得想要閉上眼再睡個回籠覺，忽然嚇了一個激靈，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
等等！誰在摸他？！
身下發出一聲有氣無力的“哎呦”，變回人形的墨團壓在他身上，瞪眼看著半死不活的陸橫：“妖孽！從陸橫身上下來！誰的身你也敢上！！”
“……”陸橫眨了眨眼，無言的尷尬彌漫開來：“那個……寶貝……”
“啪”的一聲，他臉被打偏了，墨團震怒道：“你還敢學他！�。 �
“……”陸橫頂著臉上的巴掌印，無語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