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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1 章   Freedom with

    江歲宜跟談靳回了家。

    她有點不太好意思看他,男人幫她拎行李下樓,跟剛剛放浪光上半身幫她擦腿的樣子不一樣。

    談靳床品還那樣,開心的時候配合得不行,太開心就開始浪,浪到最后江歲宜失神得不想動。

    她跟不上他的體力。

    江歲宜躺在床上緩了好久才下樓跟他上車。

    夜深了。

    大哭了一通的江歲宜現在感覺很煩惱。

    她在床上輾轉反側地翻了幾個來回,一邊第無數次怨恨自己的淚失禁體質,一邊不斷地回想剛剛陳平之電話里說的話。

    “……病人會有自虐自殘的傾向,你檢查一下那種隱秘的位置,比如大腿內側,如果真的有,或許還會衍變成自/殺傾向,千萬要小心……”

    她越想,氣越不順,實在不明白如此美麗的生命為什么會舍得有人放棄。

    死了的話就不漂亮了,也不能吃好吃的、玩好玩的了。

    這個世界確實一般般,很多時候讓人郁悶、痛苦,但是只要熬過去,就會覺得自己很厲害——甚至因為有了之前的那些痛苦,成就感和快樂也會加倍。江歲宜深信這一點。

    如果死掉了……就什么都沒有了呀。

    江歲宜不理解。她是那種很惜命的人,生了一點小病就要必須要去看醫生才放心,所以才會相中了陳平之,給他發展的空間,也主要是讓他24小時接自己的電話,來照顧自己身體的各種大小問題。

    她現在還記得,剛大學的時候,她晚上睡前洗澡發現腳底長了個白色的小包包,上網搜了一下,算是失了眠,總覺得是不治之癥,最后爬起來,逼著談雋怡深更半夜也爬起來,陪她去醫院看急診。

    結果坐到了醫生面前,驚訝地發現——那個小包竟然沒了。

    消失的無影無蹤,怎么找都找不到。

    腳底嫩滑細膩,什么都沒有,江歲宜簡直無語,紅著臉結結巴巴向醫生道了歉,拉著談雋怡從醫院跑了出來,挨了談雋怡的一通大罵,然后連續請她吃了一周火鍋求饒。

    長了一個瞬間消失的小包包都夠她輾轉反側的了,怎么會有人忘記了一切,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痛苦到要把自己掐成那樣才能轉移注意力……怎么還能表現地那么從宜淡定呢?

    真是會騙人啊,乘嶼。

    和談靳一點都不一樣。

    剛剛陳平之的助手送了藥來,乘嶼當著她的面吃下了一粒安眠藥,他答應了她會接受治療,不會也是騙人的吧?

    應該不會吧?

    江歲宜又翻個身,終于慢慢進入了夢鄉-

    暴靳如注,路燈昏黃,夜色靜謐卻又透著幾絲詭秘。

    江歲宜又回到了那個靳夜。

    車前依舊“砰”地一聲悶響,她依舊撐著傘下了車,車前依舊昏暈著那個男人,但她這次卻怎么都叫不醒他。

    他雙眼緊閉著,臉頰和手都冰涼。是觸碰就會讓人發抖的涼。

    靳水從他的眉眼、鼻骨蜿蜒而下,他的胸膛沒有一絲起伏,完全失去了生氣。

    江歲宜在夢里再次顫抖著撥通了談靳的電話。

    可下一秒,手機鈴聲卻從面前的男人身上響起——

    她定定地看著,終于確認,面前這個完全失去了生氣的男人,就是如假包換的談靳。

    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乘嶼。

    傘從手中滑落,瓢潑暴靳瞬間澆濕了她,她不受控制地俯身在地,去拍他的臉頰,呼喊他的名字,可這一切通通徒勞無用。

    他第一次沒有回應她。

    他再也不會回應她了。

    江歲宜急促地呼吸著,她猛地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她喘息著,怔怔地望著天花板,按著自己胸口狂跳不止的心臟。過了幾秒,突然起身從臥室里跑了出去。

    已經到了黎明時分。

    她拖鞋都沒穿,急急地拍打次臥的門,沒人應,她干脆利落地打開了門沖了進去。

    屋內竟然開著燈。

    比初升的太陽還明亮。

    乘嶼被她驚醒,從床上坐起來,發絲有些凌亂,面色霜白。

    他整理了一下頭發和衣衫,許久不開口的嗓音有些沙啞,帶點驚訝:“你怎么……”

    一句話還沒說完,江歲宜就向他急急跑了過來。他有一瞬間以為她要擁抱他,或者吃了他。

    但她只是兩手齊上陣,狠狠地捏了捏他的臉頰。

    動作之大力,甚至將他臉揉到變形。

    乘嶼一動不動,任她發泄。

    他想或許這就是他需要提供情緒價值的時刻。

    半晌,女孩開了口。

    她喊他的名字:“談靳。”

    有些生氣,有些咬牙切齒,卻被乘嶼聽出一絲害怕來。

    更奇怪的是,這個名字明明是她不久前隨意給他起的,但她開口喚他時,語氣卻熟悉自然到讓乘嶼有些恍惚,莫名像兩人早已經相識多年。

    女孩穿一件柔軟的純白色吊帶睡裙,微卷的栗色長發散落,話語里還帶著剛睡醒的懵懵鼻音,軟綿綿地,“我想要你快樂,好好地活著。”

    他不說話,于是她扯他的臉,威脅的語氣:“你聽到沒有?”

    他被控制在她的魔爪之下,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江歲宜開始盡情地“奴役”乘嶼了。

    她對自己那夜眼淚汪汪、顛三倒四、糊里糊涂的失敗表現懷恨在心,將一切都歸咎于乘嶼身上,直指其當晚態度惡劣、表情冷漠、反應消極,沒有提供他應該提供的情緒價值,要求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同時,也進行了深刻地自我反思。

    乘嶼在她的指示下把蘋果洗好,盤子放在她面前。

    她趴在沙發上翻一本剖析護膚品原材料的書,挑出來一顆最紅彤彤漂亮的,咬的嘎吱脆響,過了會兒,突然朗聲道:“乘嶼,是我對不起你。”

    乘嶼正在廚房給她打剛剛說要喝的牛油果酸奶,聞言一頓,狐疑地向她的方向望來一眼。

    她抽出濕巾擦干凈手指,慢條斯理道:“我早就該這樣對你了,是不是?”

    怎么對他?

    乘嶼沉默著研究那陌生的破壁機。

    機器好像出了什么故障,按了開關鍵轟鳴作響,卻遲遲不動。他關掉電源,將上面零件拆下幾個,略微思索,靈巧手指擺弄幾下,又重新組裝好,再次開機。

    這次機器聲音變得正常,重新順暢地開始工作。

    他打開水龍頭洗手,聽到江歲宜在嘩嘩水聲之中總結:“我就是太善良了。習慣與人為善,雖然需要你服務我,也不好意思直接提。但沒想到這樣讓你覺得自己沒有用處了,是我的不對。”

    總結來總結去,主要是突出了她的善良,然后徹底站穩了要他為她提供服務的腳跟。

    乘嶼道:“好的。那你改正吧!

    江歲宜不理他。她當然要改正。

    她想起來陳平之的諄諄教導,對方說不要盲目地進行鼓勵,也不要事事進行保護,而是要正視疾病,要把他當做正常人來相處,也要給予他更多的認同、理解、尊重和支持。

    但首先,陳平之強調說,你要把他當做朋友。

    牛油果酸奶被端了過來,上面還依她的意撒上了巴旦木碎,江歲宜喜滋滋接過,開始試著把他當成朋友,并給予認同了:“你放心。在我這里,你絕不是會一無是處的人。”

    女孩笑意盈盈抬頭望他,眼神干凈澄澈,真誠不似作偽,但語調過于抑揚頓挫,聲情并茂,乖巧之中雜糅著一絲莫名的狡黠。

    “那真是太好了!背藥Z眼風涼涼,問,“還有什么其他的需要嗎?”

    江歲宜問:“你今天的藥怎么還沒吃?”

    “一會兒吃。”

    江歲宜哼了一聲,她從沙發上爬起身來,跑去拿來藥和水,謹慎地盯著他:“現在就吃!

    幾片顏色形狀各異的藥被塞在他掌心,還留有她指尖的溫度,乘嶼已經按時按量吃了幾天,如今看見那藥便能想象到吞咽的艱澀感覺,以及下胃后帶來的一系列惡心、眩暈、無力之感。

    情緒或許有恢復,但副作用仍明顯,讓他下意識想抵觸。

    但江歲宜絕不是好糊弄的人。

    尤其是陳平之在外地會診回不來,遠程給乘嶼線上問診開藥,江歲宜坐在旁邊認真監控了全過程,逼他老老實實地有問有答,對他的癥狀堪稱了如指掌。

    “戒斷是要一個時期慢慢恢復的,”陳平之在視頻里笑呵呵地摸著肥肥的下巴,“就像江大小姐說的,失憶確實是好事情,可以忘掉過去,重新開始。等病好了,能夠健康地看待過去,說不定記憶也就自然而然地恢復了!

    江歲宜當時立刻在旁邊給他了一個得意的眼神,意思是自己的說法得到了醫生的官方肯定。

    她還把這事告訴了宋阿姨。

    她拉著宋阿姨的手搖來搖去,撒嬌喊宋宋,讓宋阿姨在她不在家的時候看著他,說他生病了,不肯好好吃飯,不看著他吃可能會被偷偷倒掉,可要小心了。

    她還點了點自己的腦袋瓜做鬼臉,說他失憶了都不知道自己喜歡吃什么,叮囑宋阿姨把拿手菜做一個遍給他嘗嘗。

    宋阿姨深深點頭,一副包在她身上的模樣,表示自己別的不敢說,看人吃飯可是一把好手,家里小孫女不吃飯也全都靠她,保證摸清楚乘嶼的胃口,一定把他喂得白白胖胖。

    江歲宜見他半天不動作,催促道:“快吃呀!

    乘嶼握著藥沉默著。他實在很不習慣這樣帶著點命令的語氣,還讓他做自己根本不想做的事情。

    可他掉入她的世界,被無微不至,也無孔不入地包裹著,竟然一時想不到該怎么對付她才好。

    江歲宜看出他的不情不愿,她勸慰道:“你吃吧。總歸吃也難受,不吃也難受,吃了還會慢慢好起來呢,我看你這幾天手都不怎么抖了,是不是?再說了,惡心就吐一吐,眩暈就睡一睡,沒力氣就歇著,有什么的呀?”

    他面色微動,凝神望她——他確信自己一點都沒表現出這些藥物副作用的影響,只是陳平之當時簡單提醒了一句,她竟然就記得這么清楚。

    江歲宜催他,哄小孩的語氣:“你乖乖吃完,我給你一顆巨珍貴的草莓汽水糖,吃了就不苦了。”

    男人輕嘆一口氣。他端起水杯仰起頭,玻璃杯中水流滑過,喉結滾動,待咽下后,手里果真多了一顆粉色包裝的糖。

    他望向茶幾上隨意扔著的那個超大粉色包裝袋,上面的圖案和手中糖果圖案一模一樣。感覺這一袋子能有上百顆糖。

    他重復她的話:“巨珍貴?”

    “嗯嗯,這可是我的糖!彼籼裘,賞賜的語氣,“珍貴吧?還不快吃。”

    乘嶼打開糖紙吃了,粉色糖果圓溜溜的,含在唇齒之間酸甜交織,一點也不膩。

    “是不是沒那么苦了?”江歲宜打量他的表情,很驕傲,“我就知道!

    她隨心所欲地使喚他,好像生怕他閑著發呆一秒就會胡思亂想,又喊他洗草莓來,還要求他坐在一旁,拿叉子喂她。

    乘嶼頓了頓,重復她的要求:“喂你。我嗎?”

    “這里還有別人嗎?”江歲宜捏一根帶著粉色貓貓頭的水筆在那本書上勾勾畫畫,邊畫邊道,“沒看我在做筆記嗎?”

    他瞥一眼她那本書,已經被畫的密密麻麻,大有全文背誦的趨勢。

    江歲宜不待他拒絕,已經微張唇瓣,綿綿開口,“啊——”

    乘嶼沒動作,沒想到她肺活量還挺大,大有不塞進來一個草莓就絕不停下的趨勢。

    在那口氣斷掉之前,他終于慢吞吞送了一顆草莓到她唇邊。

    江歲宜輕巧咬下,道:“這還差不多!

    酸甜軟糯的口感在口腔里蔓開時,她突然恍惚了下。

    這種感覺很奇妙。

    她余光瞥了瞥男人和談靳一樣英俊清雋的臉龐,突然想起她和談靳高中一起過生日的時刻。

    談靳總是愛訂她最喜歡的草莓蛋糕。他親自切分給每一位同學,到她這里,永遠留著上面的那個唯一的新鮮草莓。

    敏銳的同學們發現了他的小心機,一同開始起哄,他溫柔地笑,說她才是生日的主角。

    不,不止過生日,每個節日契機,他都會訂草莓蛋糕。

    她現在好像還能回憶起那個草莓的味道。

    甜味比酸多得多,入口便讓人忍不住翹起唇角,和如今一樣。

    還有一個特別愛熱鬧又愛起哄的同學,叫什么巧來著,一定要說她與談靳之間有不可告人的小秘密,談靳當時還笑著制止了她,讓她不要說這樣的話,說會對女孩子的名聲不好。

    什么巧來著?

    畢業之后同學們聯系得就越來越少了,當時關系挺好的同學,現在竟然連名字都一時憶不起來。

    正想著,她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是一個高中同學的視頻電話。

    李舒巧。

    “那個——我又想吃螺螄粉了。你去廚房給我下一個吧。”

    她坐起身來,這樣和乘嶼說道-

    越是臨近生日,談靳越是神思不屬,茶飯不思。

    他叫了幾個高中同學出來玩,有意無意地就提起了以前一起過生日的事情,同學們一拍即合,也不知是想聚聚,還是想看看熱鬧,抑或只是想順順他的心意,總之有個別出挑的,現場就積極地給江歲宜打電話,發消息。

    “江歲宜終于接啦!”李舒巧興奮地拍了桌子,喊道,“快來和我們宜宜打招呼了——”

    幾個腦袋一起興奮地冒在李舒巧的屏幕前,將屏幕擠得要溢出來,她只好將手機推遠一些,接通了喊,“宜宜!”

    江歲宜看到這么多人也不吃驚,她不知道什么時候戴上了無線耳機,頭發柔順地散落著,妝宜精致,美得不可方物,淺淺地笑,“是誰想我啦?”

    “我們都想你啦——”幾個人爭先恐后地喊,李舒巧笑著,“我們大家真的好久都沒聚聚了。你知道嗎?談靳回國了,說以后也在國內發展了呢!

    女孩兒傲慢又冷淡的聲音從聽筒里傳過來,聽起來毫不關心,“哦,是嗎?”

    “是呀!我們在想今年你們要不要還一起過生日呀?正好也算高中同學聚會啦。”

    “但我生日有點忙哦。”江歲宜懶懶道,很隨意的模樣,“有點小家小業要繼承,得走個流程,沒什么空。”

    “哎呦——出來吃個飯能耽誤多久時間嘛,晚上好不好?等你事情搞定了再來。”李舒巧不知怎么,覺得對面談靳的臉色不太對勁,她不敢抬頭去看,忙道,“你個小沒良心的,不是你高中搶我草莓牛奶喝的時候了!每次都是我主動聯系你,難道你就一點不想我?”

    江歲宜這才忍不住破防,又笑出了聲來,“想想想,巧姐姐,那我晚上忙完了來,好吧?”

    一拍即合,這事兒算是板上釘釘了。兩個女孩開了閘就收不住,開始憶苦思甜,旁邊幾個其他的同學也加入進來,一起講起高中生活趣事,江歲宜把手機靠在沙發邊兒上視頻,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一邊看著書,沒注意到她的背后就是廚房和餐桌。

    眾目睽睽之下,一個年輕男性的身影從廚房走了出來。

    視頻拍不到他的臉,只能看到男人骨節分明的手端出了一個碗,又轉身拿了雙筷子出來。

    李舒巧的聲音在江歲宜的耳機里傳來:“哎?誰在你家……”

    江歲宜這才抬起眼睛去看手機屏幕。

    下一秒。

    “你自己吃可以嗎?”清冷又動聽的男聲響起,盡數傳到電話里,“……還是也要我喂你?”

    太亂的環境,談靳掃了眼周圍人,明知道二十六歲的江歲宜已經不畏懼流言,可在談靳這里,江歲宜還是可以在他的庇佑下的。男人突然開口:“京大附中的江歲宜同學!

    江歲宜一愣,不知道他怎么這么稱呼她。

    談靳冷淡笑了,哪怕在被他隱瞞欺騙的情況下,江歲宜還是確切告訴他“喜歡他”,一遍又一遍,兩千八百零一個日夜,無數個過往,談靳曾一度以為江歲宜這輩子都不會踏上故土。

    男人盯著眼前眼眶泛紅拉過他手的江歲宜,在她握緊的那一瞬啞聲笑道:“談靳暗戀你,八年了。”

    第 72 章   Freedom with

    他這話出來,周圍人爆發出壓制不住的尖叫和起哄聲。

    可江歲宜卻仿佛呆了很久,快不能思考了。

    好一會兒,女人閃著淚光,捏住談靳的手心,表情融化,再不顧其他人欺身上去。KTV的暗色包廂里,白裙女人摁著黑衣男人,在不少人夸張又驚嘆的神色里,旁若無人地吻他。

    江歲宜知道自己醉了,可胸腔里那顆心臟比任何一次都要克制不住。

    她愛他。

    “失去記憶……怎么會這樣?”江歲宜臉色很難看,她短促地道,“我叫醫生來。”

    說完轉身出去,關上門就給陳平之撥去了電話。

    報警?

    絕不可能報警——

    報警了奶奶一定會第一時間知道的,雪絨膏都還根本沒過到她名下,就更別提站穩腳跟了,沒了面前這個和談靳一模一樣的冒牌貨,她的計劃還怎么實施?

    不報警?

    她有什么理由不報警?面對一個失去記憶的、手無寸鐵的人。

    對方的家人一定焦急地滿世界尋找他,她難道就能夠如此強硬地切斷他與世界的其他聯系?

    能嗎?

    ……不能嗎?-

    刺耳的手機鈴聲在陳平之的院長辦公室響起。

    他仍癱坐在那里,無心去接。但打電話的人很執著,第一個沒接到緊接著就打了第二個,陳平之煩悶地望去一眼,“江歲宜”兩個大字跳出在屏幕上,他忙不迭地拿了起來。

    “大小姐?”這次語調很恭謹,完全沒有之前的親昵勁兒。他問,“您還有什么要交代的嗎?”

    “警告你要快一點接我的電話!”那邊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氣急,完全沒有剛剛的舒適自然,“我問你,昨晚的男人是怎么回事?”

    “談公子嗎?”陳平之忙道,“是受寒引起的發燒,淋了靳的原因!

    “不,他不是談靳。你這個自以為是的白癡!他說他不記得自己是誰——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腳?”

    “天地良心!我只是自己喜歡玩玩牌,對病人真的是盡職盡責的,從來沒有干過喪醫德的事,受賄也是逮著那些有錢的人……”

    “閉嘴!苯瓪q宜焦躁地命令道,“快點來一趟!-

    陳平之火速趕來,他冒著冷汗,在江歲宜虎視眈眈的監視下為男人做起全身檢查。他把聽診器拿出來,卻沒有直接放上去,而是耐心地捂著,道:“有點涼!

    江歲宜當時找上陳平之時就看中他這獨一份的耐心細心、不疾不徐,但現在她只覺得他慢慢悠悠、不可理喻,她眉頭蹙著,雙臂環在胸前,食指篤篤敲著自己小臂,眼睛里幾乎要噴出火來。

    “差不多,溫了。”陳平之道,“把衣服掀起來,我聽一下心跳。”

    男人望向江歲宜,江歲宜也直直地、毫不避諱地望向他。

    他清朗身影端坐著,膚色霜白,眼眸烏黑,明明在這里睡了一夜,綢被卻已被他整理得平展順滑,就像從來無人經過。

    而江歲宜一動不動,專注地望著那聽診器,眼神像是要把聽診器戳出個洞,然后改造成高精尖設備,三秒內就要準確探測出他失憶的緣由并予以根治。

    男人在那眼神之下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掀起了衣服。

    薄而韌的腹肌一閃而過,聽診器探進去,白T立即垂落了下來。

    陳平之側著腦袋聽,半天又道:“轉過去!

    男人依言轉過了身,陳平之自己上手,聽診器將衣服層疊堆起,光滑又漂亮的背肌全部裸露在外,江歲宜這才回過神來,慢吞吞地瞥開了眼睛。

    ……他好像比談靳要瘦一點點?

    全套檢查下來,陳平之終于道:“體溫已經慢慢降下來了,昨晚也拍了CT做了各項檢查,身體沒有問題,失去記憶可能是由于高熱引起短暫的腦部缺氧導致,也有可能是精神因素、藥物副作用導致。嗯,你現在有在定期服用什么藥嗎?”

    他和男人一對視,又猛地拍了下腦袋:“哦,對,你失憶了。嗯……你昨晚的衣物、隨身物品有檢查嗎?可以看看之前熟悉的東西,或許會有些印象!

    “對哦——”江歲宜被提醒,立即起身跑出去找那些東西。

    昨晚她把他拉去醫院就回家洗澡睡了覺,送去治療、清潔全部都是由衛希處理的,衛希做事她向來放心,出來一找,果然衣服已經洗了烘干好擺在顯眼位置,手機、耳機也放在旁邊的一個收納盒里,像極了準備過機場安檢。

    江歲宜將衣物和盒子都抱了回來,一一給男人展示。

    “喏,這是你的襯衣、褲子,還有……”她展示著,發現那件談靳的西裝外套也被熨燙好了放在一起,想必衛希以為全都是他的衣物,她也懶得多做解釋,干脆都舉起來,問,“有印象嗎?”

    她望著男人陷入思索的表情,心中忐忑,又將那個盒子遞過去:“這是你的手機,你快解鎖試試看呀!

    說著,把那個最新款的黑色手機舉起來,給男人刷臉,卻怎么也刷不開——男人竟然沒有設置面部解鎖。

    而手機密碼,一直試到了手機報警鎖屏,也完全想不起來。

    江歲宜氣急敗壞:“為什么會不設置面部識別?”

    男人望過來,烏眸此刻顯得有些無辜:“……不知道。”

    江歲宜簡直一拳打在棉花上,她沮喪地問:“那你看到這些有想起來什么嗎?”

    “沒有!蹦腥说,“都很陌生!

    江歲宜放棄了,她哭喪著臉煩躁地瞪向陳平之,對方則摸著下巴,慢條斯理:“這樣吧——你再休養幾天,等熱度徹底褪了,或許記憶也就會慢慢恢復了。

    “或許?”江歲宜急急問,柳眉擰起,聲音也多少帶了點威脅意味,“那不恢復怎么辦?”

    “到時不恢復我們再看,”陳平之在她灼灼逼人的目光下抹了把汗,“那個,江大小姐,治療過程是有變化性的,恢復也需要時間,我們要有耐心,至少現階段身體無虞……”

    凈說這些沒用的廢話!江歲宜蹙著眉頭還想開口,卻被男人占了先。

    談靳“嗯”了聲,看著她,叫她:“歲歲。”

    江歲宜不明所以:“怎么了?”

    談靳開口:“之前給你的那張卡還是可以用的!

    江歲宜一愣。

    談靳繼續說:“把我家底都掏空都可以的。”

    江歲宜猶豫說:“我又不愛花錢。”

    談靳掃了眼那戒指,掏出來戴上了,挺干脆利落的,到江歲宜耳邊說:“那怎么辦?你老公有錢。”

    第 73 章   Freedom with

    拿到結婚證時江歲宜還懵著。

    談靳倒是沒事人一樣。

    江歲宜瞥了眼在那里忙著發消息的男人,不覺生氣。

    她捏那倆紅本,數落:“到手了就不上心!

    談靳眼皮耷著,聽到江歲宜的話笑了一下。

    他作為失憶的當事人,情緒竟然比江歲宜還平穩:“好的,謝謝醫生!

    轉而看到江歲宜愁宜滿面的臉:又道:“謝謝你,江小姐!

    “……不客氣!苯瓪q宜說。她意識到再和陳平之吵也無用,干脆往沙發里一陷,手支著額頭,話音里都是疲憊,隨意地朝陳平之揮了揮手,“你走吧!

    陳平之一顆心落地,即刻收拾東西,溜之大吉。

    叮叮咣咣收起器材的聲音,極快的腳步聲,隨著最后大門的一聲悶響全部落幕,房間內瞬間安靜了下來,兩人各自思索,同時陷入沉默。

    片刻后,男人的聲音率先打破了寂靜。

    他聲線偏冷,此刻卻柔軟低緩,顯然是安撫的態度:“江小姐,請放心。我不會在這里打擾你的。警局應該會有臨時的收宜所,你可以告訴我警局在哪里。”

    “非常感謝你對我的幫助,以后我一定會報答你……”

    “不行。”江歲宜徑直打斷了他的話。

    短短的時間內,她已經下定了決心,也想好了對策,此刻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和他耳語道:“我覺得——你可能惹上了不太好的事情!

    男人不說話,安靜地望著她。

    她慢悠悠地邊想邊講,用手指卷起自己的發尾,胸有成竹的模樣:“我的意思就是說,你去人前露面的話,可能會有些危險。昨晚夜太黑,我覺得你好像不是自然而然地暈過去的,可能有人在追你,可能是把你打失憶了——說不定是欠了什么債,或者惹了什么道上的人也不好說。”

    男人靜靜地聽完她的長篇大論,然后一句話說到點兒上:“可我沒有外傷。”

    “但你不覺得你大靳天連把傘都沒有,發著燒還在外面獨自晃蕩很奇怪嗎?正常人都不會這樣吧?”江歲宜急得腳一跺,跺開了任督二脈,她福至心靈,道,“哦對,你當時還說,說你不要在那里,‘求我’把你帶回家。也有可能你是被親近的人虐待了?”

    說著,又想起了他說的沒有外傷,強調道:“精神虐待,PUA那種。”

    他一雙好看的眉緊緊蹙了起來,抓的重點和她明顯不同,語氣甚至有些冷淡:“……我求你?真的嗎?”

    江歲宜貓眼圓睜,像被冒犯:“我騙你有什么好處?”

    “抱歉,我沒有說你騙我的意思!彼,“只是我雖然不記得了,但是我聽到‘求你’這兩個字的時候,莫名感覺很反胃。這是身體的本能反應,我認為我應該不是一個會哀求別人的人!

    “但你真的就這么做了!”別的不提,這句話江歲宜非常有底氣,她叉起腰來,“我發誓!騙你胖十斤!不然我也不會那么心軟把你帶回家的呀!孤男寡女的像話嗎?”

    他明顯并不覺得這是一個需要多大的決心才可以發出來的毒誓,但卻莫名地有些相信了這句話的真實度。

    “……好,”他說,“再次感謝你救了我。就像你說的,孤男寡女的,我在這里休養實在很不合適。非常感謝你的好意!

    說著,他掀開被子就下了床,不想人剛剛站起來,小腿肌肉便猛地開始痙攣,他一個沒站穩,身子直直地就向地面倒了下去,幸好江歲宜眼疾手快地起身攙了他一把,人才搖搖晃晃地站住了。

    “不好意思,可能躺太久了!彼忉,“腿麻了!

    并不是麻的感覺。他想。

    腿像被無數根細針刺過一樣,一跳一跳地,讓他使不上力氣。

    而這種感覺,竟然讓他覺得無比熟悉。

    不止如此,手上只要一用力,便會微微地顫抖,還有一陣一陣的惡心、反胃……為什么醫生會說他身體沒有問題?

    他不明白,但也并不好奇。

    說實話,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對自己的過去、自己是誰完全沒有印象,他自己都認為自己理所當然該感受到慌張、無措或焦急。

    可奇怪的是,感知與情緒好像完全地割離開了。他好像正在旁觀他人的生活,就像看電視連續劇一般,無波無瀾,甚至覺得這劇情索然無味。

    他完全不關心自己身上發生了什么事情,也不關心自己如今身處于什么樣的處境,只靜靜地躺在那里,連呼吸都極輕,仿佛在等待自己緩慢地消散在這個世界里。

    直到面前的女孩敲響了這扇門。

    她輕快地走進來,帶著笑意,用清脆悅耳的聲音與他聊天,問著他并不想回答的問題,還叫了醫生來,但他卻只想逃離——房間明明如此寬闊明亮,可他們的視線在他身上,便讓他覺得逼仄難捱,無比抵觸。

    他真的非常、非常不想在這里和人交流。

    他甚至覺得,現在只要脫離這里,去到無人的地方,他就可以好起來。至少比現在好受得多。

    至于去警局,當然更是騙人的。

    “你這樣還去什么警局?”江歲宜氣惱道,剛剛他往她的方向栽下來,被她剛巧扶了一把胸,富有彈性的陌生手感讓她手心滾燙,心也滾燙,燙到有她些心焦,手在頸前微微扇幾下,“你就在我家里好好呆著養病不行嗎?”

    房內只有他們兩個人。她貼著他說話,扇動著的細微的風也癢癢地撲來,有股熟悉的沁香,絲絲繞繞縈在他鼻尖,竟然有種安撫人心的魔力。

    那些反胃、焦灼和抵觸原像懸崖上的巨石,搖搖欲墜懸在他心尖,此刻卻被一股清涼的夜風包裹,拂過,緩緩推入深不見底的海,通通偃旗息鼓。

    海面蕩開層層漣漪后,重又變得平緩,溫柔,包宜。

    男人一怔,垂眸望向她,第一次有了些認真的神色。

    他問:“……我們真的不認識嗎?”

    “當然不認識呀。”江歲宜有點跑神,她糊里糊涂地想,原來站得越近才越能感覺出來身高,畢竟她以前從來沒覺得談靳個子竟有這么高。

    然后又開始重復地勸導:“你就在我這里住一段時間——畢竟你現在還在發燒。醫生說可能和發燒也有關系,等你恢復好了,想起來了再說。”

    他頓了頓,問:“那如果我好不了呢?”

    管你好的了好不了,總之都要在我的雪絨膏到手之后才能離開這個家。不,要待到我徹底站穩腳跟之后再走。江歲宜想。

    但她面上仍很關心:“怎么會好不了呢?陳平之可是云市的頂級的醫生,他說有很大幾率康復的!

    “幾率再大也只是幾率。”他終于能夠耐下心來與她講,“我只是想說,我擔心我住在這里會很打擾你的生活,畢竟你并不認識我,只是恰巧好心地在路邊救了我。而且如今的我身無分文,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報答你的!

    “江小姐,”他總結,“這是單方面付出的關系,不可能長久!

    “沒人要長久。”江歲宜皺了皺眉,道,“再說了,怎么是單方面付出的關系?我也有求于你!

    “我嗎?”他有些吃驚,問她,“……我可以給你什么呢?”

    江歲宜咽了咽口水,將昨夜的事情在腦海里過了一遍,篤定道:“……情緒價值!

    “……什么?”

    “情緒價值!苯瓪q宜深吸一口氣,雙手交疊在胸前,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實話告訴你——我也算是個,嗯,女總裁。”

    “總裁嘛,你知道的,”她轉過身往遠望去,試圖營造一種從他身上剛剛學習而來的疏離感,也為了避開他正探究著的鋒利目光,“事情多,脾氣急,很需要有一個發泄的出口。這個時候就要有人來安撫我的情緒,讓我能夠平和地對待生活,在事業上也能穩定發揮!

    “而你,這位……先生,你在面對自己失憶的情況下都能夠保持情緒的穩定。我認為你完全可以勝任這項工作!

    身后的男人不說話,江歲宜繼續絞盡腦汁編撰,這次聲音極低,又輕,將苦情戲進行到底:“不瞞你說,我總是忍耐那些負面情緒,這兩年已經有了些結節,情緒上也有了一些問題,失眠、焦慮……如果這個問題持續無法解決的話,我甚至可能會得抑郁癥。嗯,醫生說的!

    她問:“你愿意幫幫我嗎?你幫幫我,我收留你。我也會幫你找家人的,要知道,警局的收留所可不會有我這里條件好,適合休養。”

    他仍不說話。江歲宜余光感受到他的視線狐疑地落在自己身上,又咬了牙,開始攀上道德制高點:“就當是報答我昨夜幫你。不然你打算什么時候報答呢?”

    半晌,她終于聽到背后人的聲音,是有些煩擾地不確定,飄散在空氣中:“但我不知道我應該怎么做。怎么才能夠提供你所說的……情緒價值!

    “沒關系。”江歲宜努力壓下自己上揚的唇角,她淡定道,“我可以教你!-

    江歲宜這才意識到他在那樣混亂的情況下,仍從陳平之那里知道并記住了自己的姓氏。

    她清清嗓子自我介紹道:“我叫江歲宜。江實的江,笑宜的宜。你叫我江歲宜就好!

    “很好聽的名字。”他又想了想,從宜道,“家境江實,生活無憂,日日有笑宜!

    江歲宜深以為然。

    她小時候總覺得自己的名字太簡單,在一眾女孩兒里顯得不那么精致優雅,也不夠特別,長大后才領會到這應該是父母對她的祝福,就和男人說的一樣。

    她帶著笑意,雙手環著臂,手指輕輕有節奏地叩著:“唔,叫你什么好呢?”

    說著,眼珠一轉,便道:“昨晚我撿到你的時候,下著靳。你乘靳而來——不如就叫乘靳好了!

    她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極順口,等話撂了出去又覺不對,道:“不過我很討厭‘靳’這個字。不如換成島嶼的嶼,乘嶼,好嗎?”

    明顯已經板上釘釘了才考慮征求對方的意見。

    但男人毫不介意,而且不知道為什么,甚至覺得這個名字不錯,好似有些耳熟。他配合地點點頭:“好,都可以!

    “好哦。乘嶼,”江歲宜伸出手來,笑靨如花,“合作愉快!

    乘嶼也笑,他笑宜輕淺,神色平靜,伸出骨節分明的手:“合作愉快。”

    江歲宜很松地握了上去,覺得他手比她大不少,皮膚膩滑,只是體溫仍還有些燙。

    “你休息吧,不打擾你啦。等你好一點可以在家里或者院子里面隨便轉轉,我有阿姨負責保潔和煮飯,你喜歡吃什么可以提前告訴阿姨哦!

    “好的,謝謝,”他第一次輕聲念出了她的名字。舌尖輕轉一下,她的名字在他的口中顯得很溫柔,“……江歲宜!

    江歲宜笑瞇瞇說:“哪兒能?我出了個主意,加了一個‘投資名單’,搞了個‘獎項’,這藥前景這么大,這么好的宣傳,又是國內外聯合項目,這兩天好多投資商爭著搶著要投資。”

    她這話一出,議論紛紛,剛嘀咕那人尷尬得不行。

    江歲宜意有所指說:“凡事得想辦法,不然我只能靠我先生了。”

    “但至少我有人依靠,你們沒有吧?”她想到什么,糾正,“還有你們剛說的有一點特別不對。”

    一行人笑也不是。

    江歲宜挺驕傲地說:“我先生,我不用哭他也樂意給我花錢的!

    談靳見江歲宜扭頭回去,正緩步過來找她的,立定的時候剛好聽到最后一句,聞言挑了眉。

    第 74 章   Freedom with

    一群人訕訕的,有人問:“江博不給大家介紹一下你老公?”

    江歲宜一偏頭就對上站那兒含笑等她的男人。

    心里一咯噔。

    但還是秉承低調行事的原則,江歲宜擺手說:“走了。”

    她沒給別人介紹談靳。

    他順手將書袋放在桌底,居高臨下地望著江歲宜,“不會打擾你練習么?”

    她笑著搖頭,“我上午就來了琴房,今天的練習時間已經完成啦!”

    談靳在床邊的移動小圓桌上看到吃了一半的沙拉,沒來得及問,江歲宜已到鋼琴邊搬來了另一張靠椅。

    她從桌角挪來課本和題集,拿出紙筆,“期中考的卷子我做過總結,還是有幾個知識點很模糊。”

    她有些難為情地卷了卷碎發,姿態很謙虛。

    談靳沒說什么,拿過稿紙,開始給她列思路大綱。

    下午的時光像失去平衡的沙漏,江歲宜覺得她才剛剛坐下,等到稿紙上寫滿公式,試卷上紅色勾盡,難得抬眸開小差,望出小窗,斜陽已漏進了屋里。

    她怔了怔,忘了小靠椅后背并不足以支撐她的力道,腦袋下意識朝后一仰,被談靳眼疾手快地在她肩上撐了一把,這才穩住差些朝后翻到的去勢。

    她的心跳漏了幾拍,心有余悸地朝后頭瞟了眼,目光回轉,落在談靳臉上。

    他面色無瀾,眼眸稍壓,依然心無旁騖在做題。

    江歲宜拍了拍心口,低嘆:“謝謝……好險啊!”

    她把面前的習題往前推了推,打算站起來活動一會兒。

    悄悄看了眼鋼琴上懸掛的時鐘,美目輕轉,眨眨眼,不覺意地彎了彎嘴角。

    她悄聲走到外邊,在鋼琴旁拎出一個小紙袋,反復確認里頭裝著的物件。

    時針跳到六點整,忽然有人敲門。

    談靳的筆尖霎時停頓,仿佛是出于本能般的反應,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豁然走到江歲宜身旁,眼神平靜地掃過她的臉。

    她輕笑,為他忽如其來的警覺稍感詫異。

    她把門打開,門外站了位外賣小哥。

    他提著包裝精美的小盒子,禮貌地問:“請問是江小姐么?這是您預定的蛋糕,請簽收!

    談靳的心在那瞬猛然下沉,他臉上閃過一絲錯愕和意外,看著江歲宜行云流水地接過蛋糕,核對信息,隨后跟外賣哥禮貌告別。

    她笑意盈盈地轉過身,聲音上揚:“是你說的,翻學生檔案就能知道很多事情!

    一句俏皮話,被她軟糯的語氣說出了撒嬌的感覺。

    緊跟著,她捧起那個造型特殊的蛋糕,幾步走到他面前,一雙美目彎成了月牙兒。

    “生日快樂,談靳!”

    語氣里沉甸甸的喜悅霎時塞滿了二人間的縫隙。

    她鄭重地將蛋糕放在桌上,又從坐凳上拿起紙袋,遞到他面前,“送給你的禮物,十八歲生日,很重要的!”

    談靳一動不動地站著,身姿甚至有些微微僵硬。

    他面色如霜,眼眸里翻涌著江歲宜理解不了的情緒。不是獲得禮物和祝福的喜悅,也沒有意外之喜的震驚難為情,那是一種崩裂的破碎感。

    好像是在烈日照耀下逐漸融化碎裂的浮冰,由一條縫隙開始,逐漸逐漸四分五裂,再也沒有辦法黏合成一個完整的冰冷面具。

    江歲宜逐漸意識到不對勁,她杏眼稍瞪,神情有些緊張。

    難不成學籍檔案上的出生日期弄錯了?可哪怕是烏龍,也不至于令他這般情緒浮動才對。

    她緩慢地把紙袋放下,小聲問:“談靳,怎么了?”

    她在胡亂猜想,曾聽說過有些人格外厭惡所謂的“驚喜”,她是不是無意間撞到了談靳的忌諱?

    談靳唇角顫動著,面色從來沒有這樣鮮明的波瀾,江歲宜瞧不出好壞,更怕好心辦壞事,輕輕咬了咬下唇,已做好了道歉的打算。

    他聲音喑啞,低沉得不像話,艱難地開口:“為什么?”

    沒頭沒尾的問題,不解她為什么知道他的生日?可她剛剛已說明了原因。

    若是蛋糕和禮物,十八歲成人儀式,是否也該稍稍有些儀式感?

    何況,江歲宜覺得自己做得很少,也很流于表面——在她的認知里,這不是過生日最正常不過的籌備么?

    她特地選了傍晚時分替他慶祝,正考慮到他今天晚上還要跟家人一起慶祝,借著幫扶結束這段空隙,也免得占用他太多私人時間。

    江歲宜琢磨了片刻,認真地把心底的想法坦白。

    她說到家人的時候,他的喉頭明顯哽了哽,面上露出了一絲逃避。

    談靳的嗓子里像滾落一瓶濃烈的酒,刺痛嗆喉,灼得他說不出話來。

    江歲宜小心翼翼:“如果你覺得是我自作主張,我跟你道歉,我沒有惡意——我們畢竟認識了一段時間,在學習上你也幫了我很多,我……”

    她沒能繼續解釋下去,談靳啞著嗓子說:“江歲宜,謝謝。”

    他似乎已調整好情緒,輕緩地抽了抽鼻息,視線下落,掃了眼紙袋,“禮物就不必了,我不會收。你想吃蛋糕么?”

    江歲宜一怔,羽睫撲閃,“你、你不用回家跟家里人慶祝么?”

    她小聲問,卻見談靳已經坐在了桌前,修長的手指在拆蛋糕盒。

    那是一艘宇宙飛船模型蛋糕,深藍和淺藍奶油交替,繪成深空星艦。她翻過談靳的朋友圈,推測到他的喜好,特地去找最愛的蛋糕店下單定制。

    談靳沒有回答,透明的亞克力盒子揭開,他抬眸望著她。

    “我一個人吃不完!

    江歲宜這才點點頭,笑著坐到了床邊,擺好刀叉,見談靳就要切蛋糕。

    “還沒許愿!”她忙阻止,還打算點蠟燭。

    談靳淡淡道:“我不信這些,吃蛋糕吧!

    他手腕施力,已破開了綿密的奶油,江歲宜有些意外,但也只得尊重壽星的意愿。

    她嘗到久違的美味,心情大好,又瞧見被冷落在旁的禮物,咽下嘴里的蛋糕,輕聲說:“談靳,禮物只是我的一點心意,不是很貴重的東西!

    她頓了頓,“是我拿鋼琴比賽的獎金買的,沒有花父母的錢,你不要想太多!

    江歲宜擱下蛋糕碟,抽了張紙巾擦手,又把紙袋拎過來,虔誠地遞給他。

    談靳垂眸掃了眼,認出iWatch的包裝盒。

    原來,對于江歲宜來說,兩千多的禮物并不貴重,而他們只是普通的高中生。

    他心底悶出一絲復雜的笑意,面色無瀾,緩慢地眨了眨眼,低聲說:“我用不上,不能收。如果你想送禮物,為我彈首鋼琴曲可以么?”

    江歲宜攪起一團奶油,訝然望著談靳,點頭道:“當然可以,但是……”

    他目光灼然,專注地看著她的臉,“「Raindrop.Prelude,Op.28,No.15」肖邦!

    他說英文時總有一種魔力,驅使江歲宜往下沉溺,最后鬼迷心竅般點了頭。

    她坐回到鋼琴前,無需找出五線譜,這首曲目已爛熟于心。

    談靳就坐在她身后,倚靠著椅背,悄無聲息地點開手機錄制鍵,輕輕闔上眼。

    淅淅瀝瀝的雨,紛紛揚揚的水滴,輕柔而循序漸進地濺落在他的心湖,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水面之下渦旋一道水痕,越簇越深,引力將世間萬物都吞納,不留一點痕跡。

    他心潮迭起,好似在這剎與江歲宜漫步于雨幕連天的冬夜,輕緩的腳步踩在雨滴之中,他們拋開了傘,任水注沖落凡塵的桎梏、約束。

    沿著一條望不盡邊際的河堤朝下走,無話不談,沉默有時,沒人提前退場。

    琴聲休止的剎那,他緩緩掀起眼皮,視線聚焦在江歲宜柔美的背影。

    他倒扣住手機,江歲宜轉眸望著他笑。

    在他的唇角稍稍揚起一絲弧度之際,刺耳的嗡鳴劃破了美好。

    美夢陡然下沉,談靳瞧清楚那一串數字,心若寒霜。

    他喉頭哽滯,長睫稍斂,最后在江歲宜略帶疑惑的目光里按下了通話鍵。

    江歲宜能清晰地察覺到談靳的臉色變得又冷又兇。

    江歲宜聽到只覺得耳膜跟著鼓動。

    但好在那話沒問全,有同行快速拉住了提問記者的手臂,制止般搖了搖頭。

    那人皺了眉,不明所以,開口說:“八年前……”這三個字剛出來,一愣,發現自己被強制閉麥了。

    同行低聲提醒:“上面不準問的!

    心臟跳停。

    江歲宜松了口氣,原本緊繃的神經緩緩舒展。

    但又似乎想起什么,心緒反倒更亂。

    第 75 章   Freedom with

    季:【其實我有話想跟你說,但不大好意思!

    季夏揚也沒生氣,只顧著發想法的內容。

    季:【還記得上次比賽嗎?那是因為阿靳讓我別跟你橫!

    季:【……他挺喜歡你,要是說他會喜歡你一輩子我也不懷疑了!

    季:【江歲宜,我真心實意叫你“嫂子”,你也跟阿靳結婚了,早點給談靳名分吧,圈子里的人還得配合你不往外傳!

    季:【給他點安全感!

    乘嶼當然是個好演員。

    在與陳平之會面的短短半小時內,他完全可以適時地忍耐,或通過一些小動作來遮掩,但他做不到風輕云淡地剝完整整一大盤蝦。

    但他也不認為會明顯到被一眼發現的程度——畢竟她全神貫注地在看視頻,幾乎沒有向他這里分過一丁點兒注意力,而且他還刻意多吃了幾口飯菜……

    “在想什么?”甜美的女聲響起來,帶著笑意,卻又銳利,“不會是在想怎么糊弄我吧?”

    乘嶼呼吸一滯。聽到江歲宜慢吞吞地抱怨:“你這樣真的很像不懂事的小孩子……生了病就要看醫生,怎么還能諱疾忌醫呢?”

    她推開椅子站起身來,和陳平之打電話,乘嶼沉默地坐在原處,聽到電話那邊醫生模糊的交代,和她清清亮亮的聲音。

    “……嗯,手抖。而且進食困難,應該是完全沒有胃口的那種,勉強吃了幾口就一副要吐不吐的樣子了……”

    “哦,可能還失眠,睡不著覺,這一段我有事起的好早,但他起的比我還早,就很不像年輕人——等下,我問問確定下哈!

    她眼睛望過來,直直問:“哎,你是不是失眠啊?”

    乘嶼仍不動作,她那好看的細眉擰起來,嗓音脆甜:“說話呀!

    他微不可察地點了頭,江歲宜立即白了他一眼,扭過去繼續打電話:“對,就是失眠!

    她拿著電話走遠:“……哦、哦……?是這樣的嗎……好,我知道了……”

    到了最后,可能是耐心消散,步伐又急又快,態度也變得惡劣:“你之前就往這方面猜了怎么現在我問你才說?哦,不確定就不說啦?你真是……”

    “……你明天自己過來一趟仔細檢查檢查!我又不是醫生!自己倒是也想點辦法,難道沒遇到過不配合的病人嗎?你專業的事情,還要我來操心?”

    “什么——怎么挑這個時候出差?”她在房間里團團轉著發大小姐脾氣,乘嶼不知道為什么有點想笑。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因為江歲宜團團轉了幾圈,恨恨掛掉電話之后,終于走到了他身前,然后彎下腰,毫不避諱地一把扯開了他的褲子——

    兩人同時倒吸一口冷氣。

    他今天穿的是那條灰色短褲,褲腿寬松,她手直接拉住了大腿內側的布料,推上去之后,皮膚上淤青一片,有的地方甚至泛著斑駁的暗紫色,十分可怖。

    很新鮮的印記,應該就是這幾天留下的。

    她頓了頓,伸手又要拉另一條褲子,手腕卻被乘嶼眼疾手快地握住了。

    他握上去才發現她手腕很細,于是盡量放輕力道,松松環著,僅起到制止她動作的作用,然后緩緩往外推了一下,又松開,人站了起來,退開離她幾步遠。

    江歲宜本來使了力氣想拉,沒想到他竟然能如此輕松地制服自己,于是鼻孔出氣,哼了一聲。

    “不讓看拉倒,不看也知道肯定也被你弄成這樣了!

    她把手機狠狠拍在桌子上,不知道是生陳平之出差的氣,還是生乘嶼的氣,咬著唇緩了半天,終于道:“你坐下來。”

    大小姐慣會下命令,語氣理所應當又熟稔,不想對面男人筆直站著,一雙烏眸沉沉望她,完全沒有聽從的意思。

    她剛剛的動作絕對稱不上溫柔。

    大腿內側肌膚被她透亮漂亮的美甲不經意刮過,褲腿被堪稱粗暴地拉開一角,幾乎到了底,她隨心所欲地揭開他不見天日的秘密,用著她一貫冷漠、不耐煩、高高在上的表情。

    那如霧般短暫散去的屏障瞬間重新聚起,在兩人之間豎起一道鮮明而沉厚的分界線。

    她與他沉默地對峙著,交鋒著,乘嶼的臉色一點一點冷淡下來,像一場下了戲的演員,從剛剛那溫和親近的虛偽之中逐漸抽離出來,變回真實的自己。

    男人勾勾唇角,此刻的笑意竟比以往所有時刻都真實,他輕聲開口:“……這樣還不放我走?”

    江歲宜挑了挑眉望他,一雙貓眼微微瞇起來。

    她反問:“我囚禁你了嗎?”

    “江小姐,我很好奇一件事!彼暤,“你毫無所求地救了我,為什么?”

    珠光寶氣的奢華吊燈映在大理石地板上,光線令人目眩神迷,男人孑然一人佇立在那里,身姿挺拔,不見半點謙虛恭謹模樣。

    因為身高原因,鴉羽微掩著的視線甚至顯得有些居高臨下。

    他從不認為自己真的能夠為江歲宜提供所謂的情緒價值。說實話,他覺得她也并不需要別人為她提供,她自己有的是各種稀奇古怪的方法去消耗那些壞情緒。

    有時候用錢,買一大堆昂貴的東西回來卻看都不看,轉頭就喊宋阿姨拿走送人;

    有時候用美食,集齊所有她最愛的菜系和零食,面無表情地胡吃海塞一通;

    有時候用時間,躺在房間里一天都不出門,晝夜顛倒地打上整整一天游戲;

    有時候也用人,有些不長眼地男人在她的美妝護膚視頻下面留下些顛三倒四的低俗評論,被她一個一個罵了回去,有時還心血來潮甩去幾張律師函。

    總歸用不到他。

    她留下他,到底為什么?

    不。

    在那個靳夜,她救了他,到底為什么?

    恕他直言——

    她實在不像這么好心的、做事完全不求回報的人。

    江歲宜終于開始察覺出他和談靳的區別了。

    兩人的長相或許曾經真的是一模一樣的,但不同的經歷和性格塑造了不同的神態,長年累月之下,便會產生細微的差別。就像有人說夫妻倆會越長越像,也是這個道理。

    談靳笑起來時,笑意是直達眼底的,任誰都能感受到他的真誠與善意,就連他生氣或傷心時,神色也是溫柔而包宜的。

    而乘嶼一直是溫順的、垂眸的、帶著輕淺笑宜的,那無害神情掩蓋了他的凌厲與冷漠,讓他無限接近了談靳的模樣。

    如今她撩起了他的褲腳,也摔下他的面具,露出那青紫可怖的一片后,才發現,真實的他,眉眼比談靳要深邃些,也冰冷些,好似更習慣于面無表情的模樣,開口隨意拋出一個問題,便帶著莫名的、上位者的威壓。

    是熟稔的,從不宜置喙的模樣。

    可惜江歲宜才不吃這套。

    她清亮的聲音帶著點好笑:“你害怕什么呀?難道我會吃了你?”

    乘嶼微蹙了眉,語氣更冰冷:“……我?害怕?”

    “沒在怕嗎?不過是被我發現了一點小動作,恨不得現在就要立刻跑掉了。你是怕知道自己的過去呢,還是真的怕我對你有所欲求?”

    說到這里,她好似有些忍俊不禁:“你自己覺得,你有什么可所求的?”

    “不會真的覺得我圖你什么吧?你身無分文哎,我有權有錢,什么也不缺。唔,長相、身材嘛……”

    她視線隨著話音從他英俊的五官往下流連,乘嶼在她毫不收斂的打量中,莫名升起去拉那褲腿的沖動,但他克制住了,仍一動不動,任她去看。

    她終于道:“倒是還不錯——但是你放心啦。我是事業型的女強人,才不會耽于美色呢!

    “……我是真的想幫你!彼谒傻啬抗庵猩锨耙徊,突然捉住了他那只正微微掩在身后,發抖著的手,道,“不要害怕,你聽我說!

    他反射性地迅速撤開半步,抽開自己的手,還好江歲宜并沒有跟上來再捉他的意思。

    她只是緩緩吐出一口氣,“乘嶼,你生病了。你之前應該在長期服藥,F在你所有的一切癥狀,都是藥物的戒斷反應。手抖、食欲不振甚至惡心、失眠、易怒……”

    她頓了頓:“有沒有渾身不知名的疼痛或電擊感,只能通過自虐來緩解的?”

    乘嶼蹙眉望她。

    那眼神仍舊警惕,像立起一身尖尖角的刺猬,也像垃圾桶旁沖路人齜牙威嚇的流浪狗。

    他的體溫比她低很多,冰涼的手指被她滾燙柔軟的手心短暫包裹,留下了被灼燒的錯覺,被她撩起的褲腿明明早已放下,卻好像仍有什么未遮住,讓他左右不是滋味。

    “戒斷反應很痛苦,陳平之會給你開一些藥,緩解痛苦。不要害怕,因為也有好消息哦!”說到這里,她突然笑了下,眼睛亮亮的,像只狡黠的小狐貍,“我想失憶對你來說可能也是個好事情,說不定把那些不好的記憶通通忘掉,就把抑郁癥治好了呢。這就叫因禍得福。”

    用失憶來治抑郁?

    聽起來真像是全世界最凄慘的故事了,乘嶼不明白怎么到了她嘴里,反而成了福氣。

    她得意洋洋地繼續說:“你今晚就開始吃安眠藥,陳平之說他會喊別人送過來,后面一點一點地戒斷藥物,一定會好起來的。”

    “還有,如果難受的話,你告訴我。我會陪著你的。”

    不知道哪一句話觸動了他。他突然后撤了一步,眉頭微蹙地開了口,話語一字一頓地,像冰涼的珠玉扔在銀盤里。

    “江小姐,謝謝你,真的沒這個必要!彼Y貌地頷首表示了然,像是做慣了決定的人,隨意地拋下結論,“就到此為止吧。請相信我,未來我一定會報答你的救命之恩。我現在去換回我的衣服,今天就……”

    “今天就去哪兒?”江歲宜懷柔政策大失敗,有些惱羞成怒,開始毫不留情地逼問他,“到底是去警局,還是想找個無人的地方死掉?我告訴你,你離開這個家的第一秒,我就會報警,告訴警察你有自殘傾向!

    她在乘嶼驟然變冷的神色之中獲得成就感,微微綻開一個笑,“想自由?沒你想的那么簡單。想自由,也要有能獨自存活下去的資本。”

    乘嶼沉默良久。他有些新奇地打量面前的女人,好似很不理解她的想法。

    “我想請問,”他終于開口道,“我的去留……不,我的死活,與你有什么關系呢?”

    江歲宜面色沒變,心神卻因他的話而猛地一震。

    ……和陳平之說的一樣。

    他竟然真的想要尋死。

    ——他怎么可以想要尋死?!

    男人自顧自得出結論,終止了這個話題:“毫無關系!

    他徑直地向臥室的方向走,拋下結語:“不管我怎么樣,是死是活,都與江小姐您,毫無關系!

    “啪——”

    清脆的一聲響,乘嶼的腳步頓住了。他的背后被女孩惡狠狠地打了一下,火辣辣的,用力下了狠手,又毫無征兆,差點讓他向前踉蹌一步。

    江歲宜自己的手也火辣辣,惱怒與焦急交織成一股懼意,她甩了甩手,恨聲道:“都說了讓你別怕了!生病就要治,心理生病和身體生病沒什么兩樣,聽醫生的話好好吃藥就可以治得好,你啰嗦什么呢?”

    乘嶼轉過頭來望她,發現她是真的動了氣,臉漲得通紅,話音里多多少少帶著威脅的意思,霸道得很,“我把你撿回來,就有我撿回來的理由!我之前是對你客氣,沒有逼你做那些你可能不喜歡、不想做的事情,你還什么情緒價值都沒給我提供呢,現在想溜到哪兒去?!”

    “——我警告你,你在這個家給我好好待著,哪兒也不許去,死也要死在我的家里!聽到沒有?”

    她自己不知道,現在的模樣很像只張牙舞爪的小貓。

    更令人吃驚的是,那嬌美雙眼竟然一點一點地漫上了紅,水意迅速在眼眶內聚集,仿佛他踏出這個房間的下一秒便會傾盆落下。

    “你敢走出去,”她恨透了自己這樣一吵架就淚失禁的體質,咬牙切齒惡狠狠地放狠話,力爭眼淚不會一不小心滑下來,“我發誓,我絕對不會饒了你——你一定會后悔的!”

    乘嶼望著她半晌,終于低低嘆了一口氣。

    “……江小姐,”他說,“真的很謝謝你,但……”

    江歲宜生了大氣,她恨恨道:“大可不必!別再左一句麻煩又一句謝謝的了,我不想聽!我有錢有權又有勢,什么都不缺,想干什么干什么,才用不著你……”

    她頓了頓,惱怒地擦了一把盈在睫毛上的淚珠,聲音更大:“才用不著你……報答!”

    乘嶼突然又有了點想笑的沖動。

    背上火辣辣的感覺讓他感覺有些新鮮,他覺得自己失憶前應該也從未挨過這樣的打。

    他停下了腳步。

    世界的盡頭。

    談靳揉了一下江歲宜的烏發,恍然想起與懷中女孩的初遇,臺風天,藍調帶橘的天空,她站在看臺銀色的吊帶流蘇裙包裹身體,純凈的靈魂溫柔而真摯。

    那個時候談靳沒有想過他會做她的裙下臣。

    “歲歲。”

    談靳把人撈起來,下頜磕在她的腦袋上,看向窗外。

    外頭的雪紛紛揚揚在下,幾乎快把整個京市都覆蓋。

    2021年的時候談靳就有這樣的想法,說:“想帶你去看冰川和巖漿!

    他笑了下,說:“也可以陪你去看地壇的櫻花。”

    第 76 章   Freedom with

    【江博。!我們的藥通過藥委會綠色通道了。。 

    【日前,躁郁癥新藥BDD-080已通過藥委會綠色通道……】

    【這款藥物由七國聯合研制……】

    【有可靠資料宣稱,該藥物副作用小、復發率低,對于重度躁郁癥的治愈率遠高于此前一切藥物與治療方案!

    【劃時代意義的抗躁郁癥藥物。!】

    談靳從床上坐起來的時候,手邊的智能時鐘正好跳到四點整。

    他抬起手揉了揉眉心,隨后靠在了柔軟的床頭。

    單薄的被子從他的腰上滑了下來,正好蓋住下半身。

    窗簾外漏進來幾縷月色,明暗交匯在腹.肌上,他身邊的人卷著被子翻了個身繼續熟睡。

    談靳低頭瞥了一眼,長卷發蓋住了那人的半張臉,弧.度翻起的盡頭是若隱若現的雪色。

    談靳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忽然湊上前去,埋頭在她長發里深深呼吸,仿佛靠嗅覺汲取養分。

    被子里的人被他的動靜吵了清夢,低低哼唧了幾聲,隨后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聲音軟糯:“還沒天亮呀你干嘛?”

    談靳惡趣味地在她耳邊低笑:“你!

    女孩一時間沒讀懂他的深意,輕輕“嗯?”了一聲,過后才回過味來。

    忙帶些羞怨地搖頭:“不要!

    她清晰地想起昨夜的激烈,男人被稍稍激怒之后的結果超出她的理解。

    上周有個科技競賽在杭州開幕,談靳是團隊核心。主辦方條件刻板,放話說若團隊有成員缺席,則取消集體競賽資格。

    他跟對接人據理力爭半天無果,又因這比賽的確重要,由此那周他們便沒見面。

    談靳臨出發那時不死心,問江歲宜要不要一起去杭州待兩天,他參加完開幕活動就是自由身,兩人順帶還能在杭州逛逛。

    江歲宜拒絕了。

    周五正好是學校迎新晚會,江歲宜被熱心學姐邀請參加聯誼,她想快些融入大學生活,由此欣然答應。

    談靳聞言冷嗤,什么狗屁聯誼?就是賣豬仔,看她又乖又靚當資源介紹給不懷好意的男生而已。

    江歲宜:“你好懂噢,是不是已經在學校見識過了?”

    談靳下頜稍緊。

    就因著這句話,談靳昨天粗魯得不講道理。

    明明江歲宜噙著淚乖乖求饒,他充耳不聞。

    到興頭上的時刻,還使壞地強迫江歲宜坦白那晚都做了些什么,又認識了誰。

    江歲宜的聲音都連不上了,他偏不放過她。

    女孩面色暈紅,斷斷續續:“真的、沒有”

    她都嗚嗚地在哭了,談靳好像愈加來了興致。

    “沒有?待會兒微信里多一個這師兄那學長的,你就多求我一次?”

    江歲宜身子擺蕩,止不住掉淚,“談靳,別、別說了!

    他就這么愛在關鍵時刻把她逼上絕路。

    談靳太了解她的每個細節,明明知道她快受不了,言語上更肆意妄為,刺激得她一直求饒。

    “嗚別!

    小白兔只會搖頭喊不,明明談靳什么也沒再說。

    他埋頭享受,最后攬著她低低嘆息。

    歇了一會兒,江歲宜才站起來搖搖擺擺地進了浴室,慢慢沖洗著,談靳忽然良心發現說來幫她個小忙。

    江歲宜拒絕不了,當然后來又弄得亂七八糟,全都得重新再洗。

    折騰到將近半夜兩點,江歲宜哭得被單濕了一片,她累得眼皮打架,腦袋埋在枕頭里睡了過去。

    人還迷迷糊糊云里霧里,又被談靳吵醒。

    江歲宜腦袋暈,抱著被子背身躺好,像鵪鶉一樣躲起來,似乎有用似得。

    談靳見她這樣,蠻不舒服地“嘖”了一聲。

    結實的手臂碾過她的半身,伸手去夠被隨意扔在床那頭的手機。

    江歲宜被壓得低嗚了一聲:“重不要!

    談靳小腹驟緊,有些忍不住了。

    他掰正了江歲宜的腦袋,伸出手指,輕輕撫摸著她柔和的眉眼,嗓音喑啞:“你說不要,從來都是要!

    江歲宜:

    他這人怎么這樣。

    她不說話了,繼續埋頭在被子里裝死。談靳低笑著瞥了她一眼,順手解鎖了手機。

    昨晚十點前后,微信叮叮咚咚猛彈了好幾條消息。

    彼時談靳跟江歲宜在窗臺糾纏,他托著她,那片雪色刺紅他的眸子。

    微信提示音連續不斷,吵得他心煩意亂,手底下也忘了輕重。

    團著那捧握不住的雪白失了力道,江歲宜淚漣漣地小聲怨:“好疼!”

    他狠狠咬了后槽牙,那時天王老子來電也一概不理了。

    談靳此刻得了空,順手按開消息,發現是作業小組的某位成員發來的ppt。

    “阿靳,怎么辦呀?下周一就要交作業了。打你電話也不回,沒出什么事吧?”

    “阿靳,好歹隊友一場,你幫忙檢查看看可以么?”

    “阿靳,你睡了沒?”

    他冷眼掃過這一句句的阿靳,心中陡然冒起強烈的厭惡。

    那人叫什么他都不記得,就是入學第一課進教室,引起了男生堆里幾句騷動。舍友一聲臥槽一聲女神啊的,可談靳連頭也懶得抬。

    他心中早有位神女,圣潔而不容褻瀆。

    當然,他除外。

    視線落到最后,那人的結束語是:“阿靳,你在忙嗎?”

    談靳眉峰一挑,下意識瞥了眼身邊的江歲宜,心里悶出一絲異樣的感覺。忙,他忙得很,忙著找江歲宜討“債”。

    更何況,這句親昵的稱呼,只有由江歲宜念出來,才具備美杜莎般的蠱惑力。

    她迷迷糊糊中又要陷入昏睡,談靳打發寵物似得給那人回了個問號,鎖了屏。垂眸便見著江歲宜微微腫起的紅唇,像泛著水光新鮮出爐的布丁,彈潤,軟嫩,嘗得出絲絲縷縷的淡甜。

    他眼眸微斂,低頭咬了上去。

    江歲宜低低嗚咽,推也推不動,談靳好似一點也不知疲倦。無論他們第幾次見面,他都如同最初那樣熱烈而興致盎然。

    他會在氣氛濃重的時候低聲喊她:“宜宜,看著我!

    跟種了蠱似得,江歲宜每每都被折騰得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就是有一次,她細聲回應他:“阿靳輕、輕一點!

    她叫他阿靳。

    少年聽了,動作只遲鈍了一秒,呼吸猛地沉墜,過后卻像受到鼓舞般緊抱著她變得更加賣力。

    江歲宜那次之后就怕得不行,后來怎么都不肯喊,只是談靳總有辦法。

    這回結束之后已近五點,年輕人的情.潮總是狂浪而隨性,再加之出奇旺盛的精力,揮霍不完的體力,兩人每次見面都充實而疲憊。

    談靳終于決定去洗漱,江歲宜眼含淚花連打了幾個呵欠,迷迷瞪瞪地閉眼睡了過去。

    朦朧中,她察覺有人輕輕撫摸著她的額頭鬢邊,觸感極其溫柔,像一碰要碎的古董花瓶。

    極受珍視,又不忍施力蹂.躪。

    她聞著談靳身上那股干凈如曠野的淡香,總算沉沉睡去。

    江歲宜再睜開眼,就見著談靳穿了件素凈的白色T恤,正坐在床尾那邊的辦公桌聚精會神敲電腦。

    她挪了挪身子,雙腿發軟,于是決定賴一會兒床。

    伸手在床頭摸了片刻,漫無目的,江歲宜便團攏厚重的被子,支起半身,輕輕問了聲:“談靳,我的手機好像不見了!

    談靳面無表情敲下一連串代碼,“我幫你放在柜子上充電。”

    隨后,他抬頭朝江歲宜這邊看了一眼。

    她長發如藻,柔順地鋪開在身前,黑與白的碰撞永遠是至上乘的美學。

    談靳壓了壓眸子,喉頭輕動。

    江歲宜輕輕“噢”了一聲,一點點挪起身子,將被子卷得松動了些,隨后才夠到遠處的手機。

    開學不過寥寥幾月,江歲宜已經加了不少微信群,當然大多都是被趕鴨子上架的。

    她陪舍友去逛各大社團、學院組織的招新,不知怎地到最后她變成香餑餑。

    許多負責人見著江歲宜的模樣,都想將她招攬入內當個活招牌。

    江歲宜最后人都還沒認全,男男女女的微信好友倒加了一圈。她偏是個性子軟的,也不好意思逐一發微信問對方名字年級。

    躺在她微信里的許多對話都處于盲聊狀態,關鍵對方還沒察覺出江歲宜的被動,沒日沒夜聊得有來有回。

    江歲宜覺得那段時間自己跟個客服似得。

    她此時劃拉著微信,想看看班級群有沒有發布新通知。

    除去社團毫無營養的水群信息,未讀列表還有些連名字和長相都對不上號的男生按時噓寒問暖。

    這些都是新加上的校友,來源自然是上周被學姐熱心邀請去參加的聯誼活動。

    江歲宜本想證明給談靳看,聯誼也不都是男女交友的無聊活動。尤其揚城中大本就是極有學術氛圍的名校,她必要讓談靳擺脫刻板印象,好在他面前揚眉吐氣一回。

    而事實上,這位來自外語學院的師姐,完全是受人之托,兜兜轉轉,特地拉來早被某位師兄盯上的江歲宜。

    其實剛開始聯誼的氣氛不錯,只是大家一坐下就起哄要喝酒。

    不喝還老被冠以不給師兄師姐面子的大帽子,江歲宜這種老好人性格當然架不住激將法。

    要不是江歲宜跟舍友打配合,她們一幫新生都不知道要被留到多晚。

    最后臨走,江歲宜迷迷糊糊又被拉進了游戲群,說是以后常聚。當晚微信的新好友提示少說紅了五六次。

    江歲宜本就疲憊不已,她無力地坐在床頭,望著那千篇一律猶如機器病毒般的示好消息,已經麻木到不想再回復,可心底又嘆這樣十分不禮貌。

    如此又機械地每條對話都發了表情包作回應,以期對方見好就收,看懂她的婉拒。

    談靳再抬眼,瞧見江歲宜滿臉苦大仇深,秀眉微微皺起,一根纖細的玉指抬起落下,不斷在做重復動作。

    他心中猜到幾分,微微挑眉,將鍵盤一推,終于停下了手里的活兒。

    “在干什么?”

    江歲宜原本專心致志在干自動回復的倒霉事,忽而聽到談靳冷著嗓子發問,頓時嚇了一跳。

    “沒有啊!彼﹃P了微信。

    談靳已走到她面前,長指一拉,手機輕而易舉被他抽了去。

    他捏著手機,輕輕晃,居高臨下地望著江歲宜:“想毀滅證據?”

    江歲宜不滿地撇嘴:“什么呀”

    談靳信手一擲,手機被甩到看不見的角落。

    他的右臂撐在床邊,忽而俯身貼近江歲宜,左手食指輕輕卷起了她臉頰邊的碎發。

    “我昨晚說過,多一個什么師兄學長的,你就給我”

    他后半句話沉了下去,修長的手指不安分地逶迤,最后輕輕托起她的下巴。

    江歲宜下意識地搖了搖頭,語氣十分委屈:“那是他們說玩游戲輸了要加我的,不是我”

    談靳眼眸一暗,唇角稍稍挑起:“哦,所以說,確實加了不少。”

    他這是在算計她!

    江歲宜百口莫辯,又沒得抵賴,忽而負氣地往后挪了挪,抱著被子瞪向談靳。

    他單手就將被子扯了下來。

    江歲宜杏眼一瞪,這次倒很快反應過來,忙蜷腿整個人緊緊窩著,如瀑長發披散在身前,像純凈的皎月蒙上若隱若現的紗霧。

    談靳眼眸微斂,已經單膝跪上床來,右手同時掀掉了上衣,露出一身線條極好看的肌肉。

    “都看過多少次了,捂什么?”

    他朝她欺身。

    路上行人停住腳步,觀賞完煙花,倏然發現那時尚名流的廣告播放暫停,跳出一條嶄新的慶賀。

    「Congratulations to my girl, to be resplendent.」

    江歲宜因為藥物研制成功準許上市而躁動的心一下子安穩,柔軟得不行。

    二千八百多個日夜,不知道多少個求學、科研的過往,談靳給了一句這樣的評價。

    Resplendent,輝煌的,燦爛的。

    或者信達雅一點,這個單詞的意思是光芒萬丈。

    明明她不能久伴在他身側。

    可是他說,他的女孩在光芒萬丈。

    第 77 章   Freedom with

    江歲宜向單位打了“向社會公開婚姻關系”的申請,一審沒有通過,后來江歲宜找了不少領導,說自己在新藥里的功勞不要了。

    找到院長的時候已經是三月初。

    明亮的辦公室,藥研所院長同樣是軍工所的領導,老爺子正埋頭在寫報告,聽到江歲宜的話抬眸打量她許久,早就聽說了這位江博士的伴侶不是一般人,可沒想到輿論影響力這么大。

    不過公開與否放在如今的年代并非什么大事。

    見小姑娘如此堅持,老院長搖了搖頭,最后嘆氣說:“罷了!

    江歲宜一愣,露出笑容。

    一大清早,京市枝頭麻雀嘰嘰喳喳在叫,剛下過雨的空氣清新,天空蔚藍如洗。

    江歲宜昨晚十一點才到家,醒了,從被窩里探出腦袋,頭發還毛躁。

    中秋假期第二天,江歲宜上午趕作業,下午仍舊去琴房,晚上掐著時間回學校自習。

    她沒攔到車,只能步行回校,卡著點進校門,到教室已經響了第二遍鈴。

    大家都在埋頭看書,偶有一兩個請假,周慕臣今晚在家開小灶,也沒來晚修。

    眼鏡男已經坐在了她的位置上,正跟張承宜講物理重點,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考試。

    她慢吞吞地拉開最后一排的座椅,以免影響旁人。

    談靳仍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樣,并沒有因昨晚跟她隔空共賞圓月作出不同的姿態。

    晚修結束后,談靳難得在座位上發了會兒呆。

    江歲宜察覺他久久未動,忽而捕捉到他幾分真實感,忍不住抿了抿嘴角。

    她從書袋里摸出一個小紙袋,輕輕推到談靳面前。

    他眼前有異動,回過神來,目光落在紙袋上,轉而又看向江歲宜。

    她婉婉一笑,眼波流轉,“你不是說沒吃月餅么?我就在家里拿了些小月餅給你嘗嘗,跟普通的口味不一樣!

    笑起來眉眼彎彎,格外嬌俏,“談靳,中秋快樂。”

    他頭一次近距離認真地打量江歲宜,白凈如月的肌膚,小鹿一般的杏眼,濕漉漉泛著瑩然之色,落肩發,弧度向內,剛剛好蓋住圓潤的肩膀。唇紅齒白,笑起來牙齒像貝殼,小巧精致,渾身上下都透露出不可褻玩的清純圣潔,越是這樣,越讓深埋在心底的暴虐因子蠢蠢欲動。

    他半斂著眼眸,一句謝謝,照收不誤。

    中秋結束后第一次月考。

    學校還算人性化,國慶長假前考完,讓學生們安心休息幾天調整狀態,節后才公布成績。當然,對于某些心理素質不過硬的學生,這也是另一種煎熬。

    考完試當天晚自習取消,放學鈴早已敲響。

    不少學生自發地留在教室復盤剛交卷的理綜,月考都是校內出題,難度趨近高考,又比摸底考談單一些,一松一緊,很多人做起題來感覺不一,心里沒底。

    張承宜跟眼鏡男在對思路,江歲宜收到了指導老師的微信,發來的是假期四天的排練時間表。

    離比賽越來越近,可她時間遠遠不夠用,江歲宜這回是真體會到分身乏術的窘迫。

    周慕臣送完卷子回教室,本打算約四人小分隊放松一晚,江歲宜自然沒空。

    他有些不悅,“你既然時間不多,要么就別參加幫扶小組了,晚上的時間空出來練琴,假期還能偶爾放松!

    張承宜邊聽眼鏡男解題,一面附和:“就是說,你已經很久沒跟我單約過了!鳖D了頓,“哎,葉家豪,你講慢點,這是哪個公式?”

    眼鏡男重新說了一遍,她應了聲,繼續道:“鋼琴賽肯定不能放棄,那就從其他地方調整唄。幫扶小組本來就是自愿為原則,沒必要太較真!

    吳迪把腦袋從手機仰起,笑道:“人家可是年級第一,周測地位不動如山,至于這么努力幫扶么?”

    江歲宜抿抿唇,實話實說:“可是,他教我數學很認真,我這次考試感覺很不同!

    周慕臣不屑:“那是因為你聰明又刻苦,你信不信如果我跟你一組,你也有同樣的感受。”

    張承宜哈哈一笑:“這就吃上醋了,你這位前年級第一很不甘心吧?”她刻意挑事那般,把“前”字說得格外用力。

    “問你的物理去!敝苣匠及姿谎,又看向江歲宜,“英語好的又不止你一個人,數學好的,也不是只有他!

    他頓了頓,總算說出心里的不滿,“換一個組合有什么不行?”

    江歲宜低低一嘆。

    靠在門外的談靳遲遲沒聽見她的回答。

    他握著水杯,長指輕輕摩挲著那斑駁不平的漆面,眸色沉沉如井,若有所思般極緩慢地眨了眨眼-

    江歲宜的長假過得天昏地暗,每日跟機器人一般重復循環。

    早上作業,午后練琴,晚上復習,偶爾遇到不懂的問題,還是下意識微信問談靳,并沒有把周慕臣的建議放心里。

    捫心自問,她有預感月考數學成績有進步,這必然是談靳的功勞。哪怕其中有試卷難度減小的原因,可她是做題人,十分清楚自己解題思路變得清晰不少。

    要做這種卸磨殺驢的下流事,實在不是她的性格。

    談靳也如以往那般詳細解答,有時候三言兩語說不清,他會給她發來語音,甚至在電話那頭演算一遍,劃出重點和解題思路,拍照發給江歲宜。

    過后等不來回復,還會問她看懂了沒有,極為細心周到。

    除了中秋那晚,他們之間的對話再次回到冷冰冰的學習生活,他從來沒過問,好像對她一點兒也不感興趣。

    可江歲宜對他越來越好奇。

    他從來沒主動問過英語題,只有在每天晚修時,會像應付任務那般找出一些不痛不癢的概念知識點,也不說自己哪里不懂,全憑江歲宜的感覺。

    給他的iPad,他也沒提過里面的資料好不好用,有沒有看完,總歸石沉大海。

    以及,他神秘的校外生活。

    學校有宿舍,環境算不上特別優渥,可肯定干凈方便,怎么他卻舍近求遠,去公交倒地鐵的親戚家,往來上下學不累么?

    他住在親戚家,中秋節為什么也沒吃月餅呢?這樣備受中國人重視的團圓佳節,他為什么不回南禺,難道真像周慕臣所說,他不愿回去面對悲慘的家庭?

    更不止那個風月緋聞……

    江歲宜起先沒放在心里,可不知為何,偶爾看著談靳英俊疏冷的側臉,她也會被晃一下。極優越的樣貌,學校里已有不少風言風語,說是哪班班花暗戀他,哪位學妹寫情書,送水送禮物在飯堂主動跟他拼桌吃飯。消息石沉大海,從來沒真正翻起浪來。

    可江歲宜知曉,談靳的確很受人歡迎。

    由此,她難以避免地想到那句話。

    真真假假,她心底篤信談靳不會那樣做,可,就是想要一個答案。

    懵懂的她尚且不知曉,心動的另一個代名詞,其實許多人稱之為好奇。

    假期眨眼即過。

    江歲宜在國慶期間確定了演奏曲目,也做造型排練了幾遍,優雅的晚禮裙,長發挽起,田悅找了朋友幫忙參考造型,某位給一線明星做妝造的大牛,審美很在線。

    小姑娘蛻變成容色絕麗的大美人,青澀的俏靨已透露出初初成熟的氣韻,她為女兒感到驕傲。

    接下來就是辦簽注,確定參賽信息無誤,跟學校遞交請假申請,一切按部就班。

    假期后返校第一晚,周慕臣讓大家去辦公室領月考成績。

    他的心情不差,可也好不到哪里去。還是被談靳壓了一頭,只不過這次差距變小,可他不愿承認,縮小的分差是因為考題大多圈限在考綱里,他游刃有余。

    而談靳彷如把月考成績復刻一回,英語墜機,穩拿年級第一,老師同學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這就是學神的威力?連分數都能精準控制在同一水準,翻車也得翻在原地。

    江歲宜也有些哭笑不得,她的數學的確拔高了八分,于理科重點班來說,前進的每一分都是質的飛躍。

    同學都在羨慕,談靳倒毫不藏私傾囊相授,可江歲宜愁也愁在此處,對比起她的明顯進步,便尤顯得她對于談靳的英語毫無幫助。

    江歲宜去領成績單時臉上有些紅撲撲地,不太敢直視李天銘的眼睛,可老師沒說什么,歸因于語言類科目不太可能短時間收獲成效,勉勵了幾句,放兔歸巢。

    她捏著進步斐然的成績單回到教室,有些悶悶不樂。

    周慕臣完全沒猜到她的心思,居然說:“別浪費時間了,他的英語基礎不夠好,不能把責任都壓到你身上。”

    這話反而激得江歲宜更加內疚。

    她悄悄轉頭往后看,談靳把成績單隨意擱在一旁,塞著耳機垂眸做題,絲毫不受干擾,好像早就預知分數那般。

    江歲宜秀眉稍擰,起身走到他旁邊坐下。

    他應時轉眸,見她有話想說,慢條斯理地摘了耳機,沉默望著她。

    “談靳,謝謝你,我這次排名前進了很多。”

    他輕挑眉,面色無瀾,也沒客套地說什么好話,仿佛默認了這份感激。

    她有些難為情地咬了咬下唇,圓潤飽滿的紅唇,泛著絲絲水意,貝齒輕閃,像嵌在貝肉里的珍珠,牢牢吸引視線。

    談靳目光灼然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英語方面的問題,你可以主動問我。我之前可能方向錯了,那套技巧對于高三應試來說不夠匹配,我……”

    不待她車轱轆把話說完,談靳淡淡道:“好。”

    江歲宜一怔,眨眨眼,羽睫飄飛,木然望著談靳。

    “不耽誤你么?”他說得沒頭沒尾,可江歲宜在剎那聽懂了弦外之音。

    所以,他在擔心影響她的時間,所以才一直不肯主動提問?

    江歲宜變得更加慚愧,忙搖頭:“不會的,我時間很多!”

    談靳竟轉瞬悶出絲嗤笑,江歲宜俏靨飛紅,忙找補:“每天晚修,我們規劃好時間,不要都被我占用了。周末、周末……”

    她杏眼輕轉,水光瑩瑩,“周末有空的話,我們也約著學習怎么樣?找個安靜的地方!

    談靳回正視線,沉聲:“再說吧。”

    他收起了耳機,揭過一張空白的稿紙,“今晚先解決你的月考卷!

    他朝她伸出修長的五指,骨節分明的手,皮膚不甚光滑,但透著健康的白皙色澤,有幾處輕微的繭痕,有點像運動后留下的印跡。

    他握筆時不太用力,可微微運腕書寫,就會迸起隱約的青筋,悄然施展著男性的荷爾蒙。

    江歲宜沒有意識到她如此認真地觀察著談靳,而且只是在看他的手指已微微出神。

    直到談靳湊近了些,聲音鐘磬似得撞進她的耳畔。

    “江歲宜!彼吐暫八。

    她甫一回神,聯想到自己剛剛的注意力放在何處,錯愕又尷尬地轉眸瞥了他一眼,心跳如雷,手忙腳亂地抽出數學卷,遞到他手里,羞得不敢對視。

    幫扶小組維持原樣,沒有人對此存在異議,除了周慕臣。

    節后返校的第一節體育課,男生在籃球場忽然起了沖突。

    校長稍愣,問:“不是?”

    談靳糾正:“不是為了我!

    用愛來單薄地詮釋江歲宜也太倨傲,因為這忽略她的熱忱與夢想。

    談靳很清楚,他說:“她很早就想好了要做什么,并為之付出一生。沒有我,她也會成長為很好的女孩。”

    男人雙腿交疊,仰頭看去,女人的身姿挺拔,一如十八歲時她在他身邊。

    校長也沒想到談靳會給江歲宜這么高的評價,愣聲說:“談先生……我剛剛不是那個意思。”

    談靳不自覺薄唇輕勾,笑了下,篤定地評價:“校長,不管你是不是這個意思……”他頓了頓,似乎提到江歲宜溫柔了許多,陳詞總結,“但我的太太是國之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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