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感覺,這里越來越冷了?”
森林里頭,兩位護林員按照往常一樣,在依職巡邏,這片林子是當?shù)刈畲蟮模浇居泻芏嗟拇迩f,但隨著日子漸長,越來越多的人去了鎮(zhèn)上或者城市,村莊里頭的人愈發(fā)稀少了起來,有些村子也有可能只剩下一戶人家。
“是有點,聽說前不久附近失蹤了好幾位游客,我們還是小心一點吧。”
兩人開始聊著一些別的沒的,打算以聊天打發(fā)一下這枯燥的巡邏時間。
林子里起風是正常的,可是這起的風卻讓他們感覺到透心的涼,連帶著的,太陽被灰黑色的云朵遮住視線,一時間,周遭暗沉了下來,蟲鳴聲漸漸消去,樹葉因風而沙沙的聲音卻愈發(fā)大了起來,直到落入耳朵的聲音,像是有人在低聲念著兩人的名字。
“不是,今天這片林子,怎么越看越詭異啊……”
“而且溫度也——”
正當兩人停下腳步,警惕地看向周遭的時候,一股溫熱的風吹拂而過,溫度忽然回升到正常值,連帶著的,天上的太陽也慢慢地回歸了正常的樣子,蟲鳴聲也大起來,安撫了兩人害怕的心靈。
“剛剛應(yīng)該是錯覺!
“走吧走吧,繼續(xù)巡邏吧!
兩人嘀咕著,慢慢地往前走。
待兩人的聲音被茂密的葉子所覆蓋,一棵長相極好的樹木上,一個人半跪蹲著,踩在了那寬大的樹枝上。
花崎清奈垂眸瞥了一眼方才被她解決了的咒靈,然后站了起來,以高勢望向遠方,待找到自己的方向之后,便打了個響指,瞬間消失了。
深山老林,這里的房屋多數(shù)被爬山虎所占據(jù),中田悠一說過,在他還未上大學的時候,一些人就陸陸續(xù)續(xù)搬離了村子,在他走的時候,村子里頭,只剩下不到十戶的人家。
花崎清奈把那張已經(jīng)揉得不成樣子的紙條從口袋里拿了出來,對著一戶戶已經(jīng)生銹了的門牌,不斷地深入這座其實規(guī)模不怎么大的村子。
踩上鋪滿青苔的石階,她往那所冒著縷縷炊煙的房子走去,越靠近那處,她便聽到了雞鳴的聲音,與此同時,被整理得井井有條的菜園也出現(xiàn)在視線之中。
原本了無生氣的村子忽然像是有了生機一樣。
花崎清奈越過流著水的小溝,鞋底黏上了泥漬,當她重新踩上水泥石板的時候,在上面留下了一個極其明顯的腳印。
院子里,藤枝爬著架子,上面開著一朵朵小花,她在院子里站定,轉(zhuǎn)著身子仔細地打量這個地方。
忽然,木門被推開,一位年長的,臉上長滿了褶皺的老奶奶腳步不穩(wěn)地拄著拐杖走了出來,同時,她空著的那只手手里還拿著一只空了的瓷碗。
在看到花崎清奈的時候,那老奶奶明顯是被嚇了一跳,然后便瞇著混濁得不行的眼睛與前者四目相對。
花崎清奈抿唇,摘下帽子還有口罩,在她摘下帽子的時候,那頭白發(fā)如瀑一樣散了下來。
老奶奶看著花崎清奈完完整整暴露在外的面容,原本瞇成一條細縫的眼睛瞬間瞪大了,滿滿的,都是震驚。
“她說過,有人會來找她的!
老奶奶稱良子,年數(shù)已經(jīng)很大了,走路的時候,腿都在打顫,花崎清奈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扶她,卻見她擺擺手拒絕了。
良子奶奶房屋后面的山上有一間小木屋,門上還懸掛著已經(jīng)褪了顏色的風鈴,林間多風,此刻那風鈴在細微地輕輕響著。
“她就在里面,你去吧,不必小心翼翼,大點聲音也好!
花崎清奈能感覺得到自己的心臟在撲通撲通地快速跳動著,她站在門前,做了片刻的心理建設(shè),才顫著手推開了那扇木門。
淡淡的花香在她開門的那一瞬間跑了出來,這木屋很小,花崎清奈站在門外,一眼就能看清木屋的內(nèi)容,很簡單的擺設(shè),一張床,一張桌子。
床上躺著一個人,胸前在極其有規(guī)律地起伏著,像是睡著了一般。
即使良子奶奶說可以大點聲,但花崎清奈走過去的時候,還是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聲。
床上的女生模樣和花崎清奈有八九分的相似,很年輕,但比花崎清奈瘦很多,頭發(fā)也呈現(xiàn)著棕色,還是很容易地分辨兩人。
花崎清奈在她床邊盤腿坐了下來,垂眸看著那女生搭在床邊的那白得病態(tài)的手,深呼吸了一口氣后,伸手輕輕地搭在了那個女生的手背之上。
“好久不見啊……栗子!
傍晚時分,老奶奶艱難地托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然后在花崎清奈身邊坐下。
“吃點東西吧,她今天有醒嗎?”
花崎清奈看著那張瘦削得不行的臉,沉默地搖了搖頭。
“她和我一樣,是被賣進來的,村里大多數(shù)也知道這些買賣,但都選擇閉口不談。”
良子奶奶放空了思緒,往事一件件地,如同潮水般涌了上來,她說道:“在我知道自己離開不了這里,打算自我了解的時候,她出現(xiàn)了,明明過得比我還慘,但每次見她,她還是笑嘻嘻地和我說著話。”
“在我丈夫死亡后,我的婆婆想把我賣給村子里頭的一個有著暴力傾向的小混混,是她不顧自己的安全,和我婆婆爭辯打架,才把我從我婆婆那里解救出來,這里深山老林,我們又窮,離開這里簡直是無稽之談,所以我們只能頂著村里人異樣的目光,艱難地生存!
“你說的中田悠一,我也記得,那小孩啊,聰明善良,暗地里給了我們很多的幫助,不過后來,他也離開這里了!
“離開這里好啊,離開這里好啊,我都不記得自己原來的家庭還有樣子了,她還記得自己有姐姐和哥哥,不知道多少年前,她某天晚上忽然和我說,她得了重病,以后會陷入睡眠當中,要保持著力氣等她的姐姐哥哥來找她。”
花崎清奈紅了眼尾,望著那張了無生氣的臉,吸了一口冷氣,緩緩地說道:
“我那時候失憶了,恢復記憶后,以為是被所有人拋棄在原地,我也才知道,原來對于我妹妹還有哥哥,我才是拋棄他們的那個人!
良子奶奶明白花崎清奈此刻復雜愧疚的心情,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這件事不是你的錯,栗子她這些天醒來的時間不定,有時候是晚上,有時候是白天!
在看著花崎清奈吃下晚飯之后,良子奶奶便腳步踉蹌地,離開了這里,把地方留給了兩人。
房間里只開著一盞小燈,窗外傳來窸窸窣窣的,樹葉被風吹過的聲音,她垂著眼眸,緊緊地握著那只溫度偏低的手,也不知過了多久,她低頭,把自己臉頰往上面蹭了蹭。
一滴又一滴的淚水匯聚成河,房間里頭先是響起了壓抑沉悶的哭聲,而后逐漸地,聲音愈發(fā)崩潰,直到最后因為喘不過氣變成了斷斷續(xù)續(xù)地。
月亮躲于云層之后,像是也怕自己驚擾了這房內(nèi)的人。
第一天,栗子沒有醒,花崎清奈一夜未眠,第二天,栗子依舊安靜地沉睡,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第五天半夜,連續(xù)好幾天沒合眼的花崎清奈依舊緊緊握著那只冰冷的手,困意讓她眼皮打架,直至把她拖入那光怪陸離的夢中。
忽而被她握在手里的手指動了動,她立即睜開了眼睛,幾天熬著夜,她的眼白布滿了紅線,幾乎與自己的紅瞳所融合。
床上的栗子不知何時醒了過來,四面相對,安靜了好一會。
“姐——姐——”
許久不說話,栗子的語言系統(tǒng)有些遲鈍,她微笑著,吃力地吐出了這兩個字。
“我在!
花崎清奈強撐著的情緒,還是被那兩個字擊潰。
“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的——”
夜風拂過,帶響了門外的風鈴。
栗子清醒的時間沒有很久,很快又睡了過去。
花崎清奈幫她收拾了一下,然后便推門走到了門外,夜里涼爽,樹葉被夜風敲打著,發(fā)出類似于人類低語的聲音。
栗子的身體,最好要回到村里調(diào)養(yǎng),雖然她已經(jīng)發(fā)生了不可逆轉(zhuǎn)的傷害,但時間能拖一點就是一點。
“良子奶奶,我要帶栗子離開這里!
黎明時分,良子奶奶從屋子里面走了出來,她一眼就看見了院子里面的花崎清奈,看著花崎清奈那疲憊不堪的臉,便也知道這人又是沒有睡覺的一晚。
“好,我去幫她收拾一下東西。”
“良子奶奶,你也和我離開吧,或者,如果你還記得你的故鄉(xiāng),我可以把你送回去。”
花崎清奈看著昏暗的村莊,道:“這里凝聚了太多痛苦的東西了!
良子奶奶沉默地站了一會,苦笑道:“對啊,誰還想留在這里呢?可是我早就忘記了我的故鄉(xiāng),現(xiàn)在唯一在乎的人,就是栗子了!
“我和你一起離開吧,也不知道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活多久!
要收拾的東西不多,回到原本的那個村莊,也很簡單,她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可以肆無忌憚地使用自己的的咒力。
再一次回到自己家的時候,花崎清奈心里是一種極其詭異的平靜,她把栗子安頓在還算是干凈的閣樓,在等著栗子醒來的同時,也在規(guī)劃著,如何去那湖底拔除那個咒靈。
在大致收拾了這里的時候,那一晚,坐在屋檐上盯著那湖邊的她感應(yīng)到了不一樣的氣息。
有人誤闖進來了。
這千年來,太多人因為那棵樹那只咒靈失去了理智甚至是生命,花崎清奈不想再把無關(guān)的人扯進來。
只是她那時候沒想到,誤闖進來的人,是虎杖悠仁還有伏黑惠,更讓她驚訝的是,釘崎野薔薇因為意外,成了那些原本要獻給神樹的黑影。
這三人在這里,她心里也大概率猜想到,五條悟也許也會過來。
五條悟啊……
在與五條悟定下條約的時候,她那時候只當這是把立即死去轉(zhuǎn)換成等死過程而已,并未去聯(lián)想太多的東西,只是她真的沒想到,自己會把自己給搭進去。
那天她跟著導師下了一臺手術(shù),這臺手術(shù)風險很大,最終他們還是敗給了死神,那個病人還是沒能活下來,那是她第一次遇到的病患死亡事件,那些一直以來只在夢里驚擾她的場面瞬間又沖了上來
她恍惚著走出了手術(shù)室,在清洗自己手臂的時候,垂眸看著那透明的水滴從自己五指滑下,有那么一瞬間,又回到了那晚她看見自己手掌黏上那個男人血肉的場景。
身邊沒有人,周遭很安靜,她機械性地清洗了手,然后抬頭看著鏡子里面的自己。
這幾天一直在跟進那個病患,加之還有轉(zhuǎn)正的事情,她神色不太好,蒼白無力似的,雙眼爬了血絲,眼眶不知何時,已經(jīng)紅了,整個人看上去很滄桑無力。
她垂眸,眨了眨眼睛,散去了眼眶中蓄起來的淚水。
還有其他病人在等著她,這時候,她該是要收斂一下情緒。
花崎清奈漠然地戴上了口罩,戴好自己放在一邊的眼鏡,和以往一樣,裝作什么也沒發(fā)生,往門口走去。
下午的時候又送來了一個情況很危急的病人,因為轉(zhuǎn)正的事情,導師決定還是帶著她上。
不過萬幸,人救了下來。
手術(shù)后,她和同伴累癱了,直接在走廊靠著墻壁坐了下來,想著緩一下。
窗外已經(jīng)黑透了,醫(yī)院里,也安靜了下來,大多數(shù)是推車的滾子與地面摩擦的聲音。
“清奈,吃點吧,累壞了吧?”
旁邊的人遞給她一包已經(jīng)開封了的餅干,花崎清奈接過,低聲道了聲謝謝。
“清奈今天表現(xiàn)不錯喔,很快要轉(zhuǎn)正了吧?”
“嗯。”
餅干很香,花崎清奈習慣性地塞了一嘴,然后慢條斯理地咀嚼著。
“清奈要加油,你一定能在這個領(lǐng)域取得非常好的成就噠!”
因為嘴里還塞著東西,花崎清奈說不了話,只能偏頭朝她笑了笑,示意這話自己領(lǐng)了。
“哎?清奈,那個人好像是你丈夫吧?”
花崎清奈一愣,扭頭望向身邊的人指向的地方。
只見不遠處的走廊拐角處,身形優(yōu)越的五條悟站在那里,見她看了過來,朝她揮了揮手。
花崎清奈換好衣服找到還在低頭在手機上打字的五條悟,這個時候,已經(jīng)晚上十一點多了。
“今晚不忙嗎?”
五條悟搖頭,道:“忙啊,只是今天想逃一下。”
他很自然地伸手接過了花崎清奈的挎包,與她肩并肩地往電梯走去。
醫(yī)院晚上的電梯并不難等,而且兩人坐的還是空電梯。
忽然,原本在安靜有序運行的電梯抖了一下,頭頂?shù)臒粢哺W了閃。
花崎清奈下意識地抬頭,可下一秒,電梯里頭的燈滅了,周遭瞬間暗了一大片。
她想要去環(huán)五條悟的手臂,腦海中卻浮現(xiàn)起了自己那雙手染滿了污紅的畫面,心臟驟然一縮,她的手停頓在空中,而后不動聲色地縮了回去。
“可能是故障了,我們先不要亂——”
花崎清奈還沒說完,整個人就被旁邊的人擁在懷里,她比五條悟低,此刻她的脖子被五條悟的手按著,鼻息間充斥的滿滿都是五條悟的氣息。
“不是故障,不過,很快也會好了!
五條悟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她被捂住了耳朵,還有視線,外界的感覺她聽不到,也看不到,唯一的,只有那熟悉的氣息,還有那不屬于自己的心跳聲。
“叮——”
電梯門打開的聲音把她有些渙散的理智給喚了回來。
脖子后面的手松開,花崎清奈在他懷里退了一步,抬頭對上了他墨鏡后面的藍瞳。
五條悟朝她揚唇一笑,道:“好啦,已經(jīng)解決了,快吧?”
花崎清奈點點頭,正想著把自己被五條悟握著的手給抽出來,卻發(fā)覺后者根本沒有要松開的意思。
“我想牽了。”
她眼眸一顫,沒說什么,卻無意識地緊了幾分與他相握的那只手。
被他領(lǐng)著從昏暗的電梯里往明亮的外頭走去的時候,花崎清奈今日腦海中那隱隱發(fā)作的浪濤完完全全平息了下來。
五條悟果然在這里出現(xiàn)了,也是,畢竟自己的學生在這里。
那晚,五條悟埋在她頸窩中沉沉地睡了過去,她聽著門外黑影窸窸窣窣的聲音,完全沒有睡意。
五條悟抱她的力度很緊,花崎清奈也沒掙扎,盯著漆黑的天花板不說話。
她想著,也許是五條悟帶著她走出那昏暗的電梯的時候,她就對這個人產(chǎn)生了條約責任以外的感情。
但也許會是更早,只是一直喜歡著,已經(jīng)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時候動心了。
但好像也沒有很重要了。
反正是喜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