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無論多么不情愿,如今蓋提亞都不得不離開——或者說,從他的遺體里被強制剝離出來了,因為肉體的損毀程度已經(jīng)無法繼續(xù)承載魔神柱過于強大的靈魂。
如果他提前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在必要時刻舍棄這具身軀,以“獸”為基礎(chǔ)而非“所羅門”,情況或許還不會這么糟糕……然而,蓋提亞似乎下定決心要以這樣的姿態(tài)開啟新世界的未來,甚至不惜讓肉體的本能反過來影響自己,致使他與這具身軀的聯(lián)系變得過于緊密。
在“所羅門”被賦予了真正的死亡后,他也將失去力量和不死性,肉體的傷痛正在侵蝕他,他的靈基會逐漸衰弱、崩潰、破碎,最終歸于虛無。
看到對方最終變回了他記憶中熟悉的金發(fā)少年,羅曼忽然很想知道此刻他心里是否會有一絲解脫——說到底,被囚困于一具不屬于他的身體里,扮演著不屬于他的角色,真的是他心甘情愿的結(jié)果嗎?他真的只想延續(xù)耶底底亞的舊夢,一點也不想讓她看到真正的自己嗎?
當(dāng)然, 羅曼并不會真的問出口,蓋提亞想必也不會回答他。
蓋提亞倒在血泊中, 下意識地想要蜷縮身體,不久前仍端坐于玉座的人理毀滅者已然消失, 他們眼前只剩下了一個脆弱的男孩。
“為什么……”他看起來難過極了,甚至與即將到來的死亡無關(guān),真正能令他感到痛苦的只有一件事, “為什么連您也不能理解我……我只是想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世界……和您一起……想要讓所有人都幸!
猊下在他跟前側(cè)身坐下,鮮血染紅了她的長袍, 但她仿佛渾然未覺,只是輕柔地托起男孩的后頸,讓他的腦袋枕在她的膝蓋上。
“你說你想要讓所有人都獲得幸福!彼吐暤,“可是……'所有人的幸福'究竟是指什么呢?”
蓋提亞靜靜地看著她,眼睛一眨不眨,仿佛她是這個世界上他唯一能看見的人。
猊下用手指撥開他額前凌亂的發(fā)絲。
“比如說……一場比賽,只會有一名勝者。有得意的贏家,就不免有失意的輸家,這種情況下你該怎么辦呢?”她繼續(xù)道,“讓所有人都成為贏家?這只會讓勝利本身變得毫無意義。讓輸家也不會感到失意,告訴他們過程才是最重要的?但無論如何安慰自己,他們得到的幸福終究不如贏家來得多,像這樣不平等的幸福,是否依然能被稱作'幸福'呢?”
“如果我們再退一步,為了避免有人成為輸家,干脆取締比賽的存在——乍聽之下好像很圓滿,不是嗎?如果無法解決問題本身,那便解決問題的源頭,而這卻將是一切噩夢的開始!
說到這里,猊下長長地嘆了口氣。
“生存的資源是有限的,你注定無法滿足所有人的愿望,那么唯一的選擇就只有閹割愿望本身,降低人們在物質(zhì)和精神上的需求,使他們滿足于生活的現(xiàn)狀。雖然得不到什么,但也不會失去什么。因為沒有夢想,所以也不會美夢破滅,因為沒有渴求,所以也不需要被滿足,最后便這樣麻木庸碌地度過余生,除了活著,人生毫無意義……這樣的生活是幸福嗎?蓋提亞?”
“我……”他嚅囁道,“我不知道……”
“看來全知全能的所羅門王也沒有事事都教會你。”
對于她語氣中的嘲弄,羅曼只能在心里吐吐舌頭,算是默認(rèn)了這句批評。
“當(dāng)然,我必須承認(rèn)由于世界的參差,許多人只要能吃飽穿暖,居住在一個沒有戰(zhàn)爭和太多暴力性犯罪的社區(qū)便心滿意足了,夢想是他們本就不會去追逐的奢侈品,有時甚至是他們的毒藥——可這樣的結(jié)果并不足以令你滿意,對嗎?你不是為了創(chuàng)造這樣的世界才如此勞心費神的,你的愿景乃是真正的理想鄉(xiāng),所有人都能享有優(yōu)渥的生活環(huán)境,在正確的引導(dǎo)下茁壯成長,擁有健康的體魄,智慧的大腦和高尚的情操,這t才是你想要看到的幸福世界!
“可是孩子啊,僅僅是創(chuàng)造一個不會有人悲傷的世界都如此遙不可及,更何況是令所有人幸福的世界呢?你的愿望就像是太陽,宏大、明亮而溫暖,但隨著你不斷靠近,它的龐然終將壓倒你,讓你喘不上氣,它的光芒逐漸刺眼,溫暖也變?yōu)樽茻幔?dāng)你將自己置身其中時,它會使你燃燒殆盡!
聽到她的話,蓋提亞的神情看起來愈發(fā)迷茫了:“所以我的愿望……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毫無意義的嗎……”
猊下沉默了片刻,輕聲道:“在通往星之內(nèi)海的通道徹底關(guān)閉后,我曾因為勞累過度和陰冷的氣候生了一場重病。”她并沒有直接回答他剛才的問題,“高燒令我意識昏沉、渾身酸痛,可當(dāng)我所愛的人都守候在床前,在他們的關(guān)懷和照顧之下,我又感受到了幸福。這世上從不缺愿意與你共享歡樂的人,甘愿陪你度過低谷的卻很少……而也這讓我明白,自己得到的愛是多么珍貴,多么值得珍惜!
她摸了摸他的額頭:“人生總是如此,甜蜜與苦澀交織。有的時候,痛苦和幸福是彼此的敵人,有的時候,它們又是密不可分的一體兩面。孩子,許多事情并沒有唯一的答案,只取決于你看待和思考它的方式。”
蓋提亞似乎想說些什么,但眼神突然恍惚了一下——命運已經(jīng)為他敲響了喪鐘,他的意識正在被死亡的冰冷和空虛所占據(jù)。
“好冷……”男孩的聲音里充滿了無助,“拜托了……抱緊我,猊下……我很冷……”
猊下點了點頭,愿意滿足這個將死之人最后的心愿——盡管蓋提亞已經(jīng)看不到她的回應(yīng)了。他的眼睛不再聚焦,只是木然地看著前方,雖有一息尚存,但他的世界只剩下了黑暗。
“啊……這就是……人類的溫暖嗎……”他喃喃道,“幸福與痛苦……有時是彼此的敵人,有時是一體兩面……我好像有點明白了……”
說罷,蓋提亞閉上了眼睛,就這樣安靜地在猊下的懷抱中消失了。
短暫的寂靜后,希蘭發(fā)出感慨:“果然,他還是一直保持這種金毛小子的模樣比較好!
“寧愿躲在不屬于自己的軀殼里靠扮演別人活下去,無疑是一種悲哀。”塔瑪看了一眼自己的發(fā)梢,“雖說我也沒什么資格為別人唏噓……復(fù)仇之火已然熄滅,這個靈基也持續(xù)不了多久了!
“這居然是一件壞事嗎?”希蘭上下打量她,“剛才你看著跟個燒炭爐似的,到處噴黑煙,根本看不清你的臉,我本來還覺得煙霧能散掉一點挺好呢!
“很高興能再見到你,希蘭,雖然你還是那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塔瑪翻了個白眼,可能是受Avenger職階的影響,她的脾氣暴躁了不少。
他們之間那種熟稔輕松的氛圍不禁令羅曼感到懷念……然而,他還沒有盲目到認(rèn)為他們會歡迎他的加入,也不認(rèn)為自己有什么資格回到團體之中,所以他最終什么也沒有說,只是在不遠(yuǎn)處默默地看著他們。
猊下此時已經(jīng)從地上起來了,沾了血跡的長袍濕漉漉地貼在她的腿上,看著有些狼狽,但對羅曼而言依然很美。
她向塔瑪張開了雙臂:“介意一個有點臟的擁抱嗎?”
“當(dāng)然不!”
塔瑪如乳燕歸巢般投入了猊下的懷抱。復(fù)仇者形態(tài)的她要比猊下高得多,但神態(tài)和動作讓她在猊下面前依然像是一個小女孩。
然而在最初的興奮過后,她的情緒忽然急轉(zhuǎn)直下:“對不起,猊下……當(dāng)我的國家滅亡,當(dāng)我最重要的人死去時,我卻在千里之外,毫無察覺……請原諒我的無能吧……”
“怎么一開口就是這樣令人傷感的話?”猊下嘆息一聲,“你最終完成了復(fù)仇,孩子,應(yīng)該為自己感到驕傲才對。”
“可是這復(fù)仇來得太晚了……太晚太晚,挽回不了任何東西!
猊下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塔瑪,你還記得那封放在地窖里的信嗎?”
塔瑪點頭,羅曼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但能聽見她吸了吸鼻子:“我記得……非常抱歉,我連您最后的囑咐都沒有完成……”
“寫那封信的時候,我的心態(tài)非常悲觀,因為我發(fā)現(xiàn)許多事情的發(fā)展已經(jīng)脫離了常理和邏輯,這意味著與我為敵的不再是某一個人,甚至不是某個國家,而是一種命運的強制力。我當(dāng)時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失敗,即使沒有索多瑪,厄運也會在某一時刻驟然降臨……寫完信的那天晚上,我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隨后突然想起了你!
“我?”
“對,想起了你!扁ハ碌穆曇粢仓饾u沙啞起來,“我忍不住想,等你長大了、老去了,一切會變成什么樣。我想象著——在黎凡特冬季的夜晚,銅盆里燒著炭火,你躺在溫暖而干燥的床上,膝蓋上披著厚厚的羊毛毯,床邊圍繞著你的孩子,他們都愛你,敬仰你。你雖然上了年紀(jì),但仍有年輕時的聰穎,談吐文雅又風(fēng)趣,所有人都喜歡和你說話,你們聊著天,然后,然后……然后你向他們聊起了我。”
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越來越沉重,琥珀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層淚光。
“接著我又想,你那時會說些什么呢?'我的母國滅亡了,我的母親被敵人殺死了,所以我要你們放棄自己的人生,把時間全部花費在為他們報仇上,就像我這一生一樣',這是我希望聽到的話嗎?不,絕不——我希望你能告訴他們,'我的母親生前是一個挺好的老師,在農(nóng)業(yè)方面算是精通,她建立了一個國家,讓她的子民過得還不錯,所以有幸得到了他們的愛戴,她或許沒有做對人生中的每件事,但總體而言,她是一個好人'!
“所以我想,哪怕只是為了這一幕,我也得贏到最后才行……可是你看,我最終食言了,所以我再也等不到我可愛的小姑娘躺在溫暖的床上,對她的孩子們說'她是一個好人'了!闭f到這里,猊下終于哽咽了起來,“但你和我不一樣,塔瑪,你做得比我更好,因為你履行了你的諾言。 ”
塔瑪近乎泣不成聲——她渾身上下都有復(fù)仇之火灼燒過的焦黑,唯獨眼角落下的淚水干凈而澄澈:“不……別這么說……”
“別哭,好孩子,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幸福是會被淚水沖走的!
“好的,猊下……”
“叫我母親,塔瑪!
“好的,母親……”塔瑪小聲抽噎著,雙手死死抓住猊下的衣襟,“母親,我不想走……我不想離開您……”
“那就不要離開。”猊下也緊緊地抱住她——她很少會在一件注定不可挽回的事情上如此拼盡全力。塔瑪?shù)纳碛霸诘,就像是太陽升起后愈發(fā)暗淡的月亮,也許幾分鐘后她就會消失,但猊下還是用力地收攏手臂,仿佛只要這樣就能把她的小女孩留在身邊。
然而,在時間所剩無幾的情況下,塔瑪最終還是迫使自己平靜下來,并以強大的意志力讓自己離開了猊下的懷抱……過程很艱難,但不管怎么說,她做到了。
“謝謝你,希蘭!彼聪蛭羧盏耐,“我能站在這里,離不開你的幫助……感謝你當(dāng)時相信了塔尼特的話,將我悉心撫養(yǎng)長大,感謝你所做的一切!
“我們之間還客氣什么!毕Lm揶揄道,“放心,老姐,以后我還愿意當(dāng)你的爸爸!
“該死!希蘭,你把原本好好的氣氛都破壞了!”雖然嘴上這么說,但塔瑪還是忍不住破涕而笑。
接著,她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僅僅是這一眼就讓羅曼的心跳停了一拍,但無論她接下來要對他做什么,都是她應(yīng)得的,也是他應(yīng)得的。
“我不會和你道別的!彼绱苏f道,語氣并不溫柔,但也沒有冷漠到像是在對陌生人說話,他不知道自己是否t應(yīng)該為此慶幸,“因為我還會在無數(shù)個圣杯戰(zhàn)爭里遇到你,殺死你……一次又一次!
不知為何,聽到她的惡語相向,羅曼反而沒有那么難受了:“我相信你會的!
最后的最后,她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猊下身上。
“我知道烏爾寧加爾王在未來通過圣杯戰(zhàn)爭獲得了肉體,得以在現(xiàn)代社會和您一起生活!彼J(rèn)真道,“請答應(yīng)我,您一定要等著我,好嗎?我不會輸給他的,絕對!遲早有一天,我也會回到您身邊,等那個時候,我還要做您的女兒!
“我也贊同這個想法!
“閉嘴,希蘭!”
“那么說好了!扁ハ驴粗劢俏⒓t,“我的小塔瑪是不會食言的,對不對?因為她是一個好孩子,無論承諾了什么,最后都會做到!
塔瑪用力地點了點頭,并努力揚起了一個笑臉——如此明媚、燦爛,仍有她孩提時的影子,這個笑臉也成為了她留在猊下記憶中最后的模樣……直到她們在遙遠(yuǎn)的未來重逢。
塔瑪消失后,時間神殿再一次陷入了死寂,并且讓羅曼感到更加不安……在打倒敵人的興奮與故人離別的傷感消退后,他忽然陷入了一種不知所措的狀態(tài)。這座神殿是借由他的遺體增幅而成的,他卻感覺自己是這里唯一的外人。
有那么一會兒,他很想逃走,想要跑到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在那里了卻此生……不是因為畏懼死亡,而是他害怕生命中為數(shù)不多還能聊以慰藉的幻夢最終也會像泡沫一樣破碎。
這一次,打破沉默的是猊下。
“羅瑪尼醫(yī)生,介意和我單獨在這附近走一走嗎?”她的聲音還有些沙啞,但語氣很平靜,顯然已經(jīng)緩和了情緒。
羅瑪尼醫(yī)生——她是這么稱呼他的。
羅曼的心沉了下去。
“當(dāng)然不介意……”話音剛落,他就察覺到了立香和馬修擔(dān)憂的目光,“沒事的,不用擔(dān)心我。”
一旁的希蘭則聳了聳肩,默認(rèn)將最后的時間留給他一人——顯然他也清楚,如果要為迄今為止所有的恩怨畫上一個句號,這場對話只能發(fā)生在他和猊下之間,容不下第三人。
羅曼不確定猊下要帶他去哪里,但她選擇玉座背后的方向明顯是有深意的。
但此時此刻,他拋卻了所有多余的念頭,只是全身心地沉浸在這種平靜的氛圍中……距離上一次他們這樣并肩漫步已經(jīng)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他記不清了,只是本能地感到熟悉和懷念。
如果這段路永遠(yuǎn)不會結(jié)束就好了,他心里默默祈禱著。
可惜愿望終究只是愿望。
路總有走完的時候,就像美夢總會醒來一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固有結(jié)界里,時間流逝的概念是很模糊的。最后,他們走到了神殿與時空隧道的分界處。
羅曼確信這不是蓋提亞的手筆,他自認(rèn)為穩(wěn)操勝券,不會特意給自己留一個后門,這條隧道大抵是阿賴耶替猊下準(zhǔn)備的,是人類賢者的回家之路。
很顯然,這不是一條雙人道,只允許一人通過。
“看來這就是終點了!
羅曼的心情意外地平靜——事實上,他甚至有些高興,唯一遺憾的是,如果包圍著他們的不是歷史無情的殘影,而是美麗的黃昏就好了。
“對于您賜予的死亡,我心中沒有任何怨言。”他說,“但在您動手之前,請給我一些寬容,向我揭示那個問題的答案吧……猊下,對您而言,我究竟是誰呢?”
在沉穩(wěn)的語調(diào)下,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心跳快得驚人。
相較于他的慎重,猊下的語氣反倒異常輕松:“恐怕我不得不對你說聲抱歉了,孩子,因為我也不知道!
羅曼覺得自己的大腦如同卡帶一般停滯了幾秒:“呃……什么?”
“我說我也不知道!彼粗,“坦誠說,你身上有我深愛的部分,也有我憎恨的部分,還有一些我未曾參與的部分,至于這意味著什么……這個問題曾經(jīng)也困擾過我,就像它一直困擾著你一樣!
“您剛剛說'曾經(jīng)'……難道不是因為您最終找到了答案嗎?”
“我并沒有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彼f,“我只是意識到——人生或許就是如此,并非所有的問題都能被解答。然而,無論答案是或不是,此刻都已經(jīng)毫無意義了!
“我……我不明白……”
“ Hmm ,'所羅門的智慧'①。”她的口吻中帶著點促狹,神情卻十分溫和,“屬于我們的時代早就過去了——相比曾經(jīng)主宰這個星球的其他物種,人類的歷史并不算太久,可我們的故事在歷史長河中依然顯得無足輕重……這片大地埋葬了許多君王,以及他們的國家,而我們不過是滄海一粟!
她的目光從時空隧道外的歷史影像上劃過。
“世界是一個巨大的舞臺,總會有充滿熱情的年輕人閃亮登場,并不需要我們這樣的過氣明星!扁ハ碌穆曇糨p了下來,微笑中多了一絲苦澀,但更多的是釋然,“所以,何必讓兩個幾千年前就入土了的老古董之間的恩怨去困擾現(xiàn)在的人呢?天知道我們的尸骨如今埋在哪里,也許已經(jīng)被什么昆蟲或者微生物消化了。蓋亞……可憐的傻瓜,其實大自然總是能贏到最后,人類的勝利并不意味著它的失敗,如果它能明白這一點就好了!
說著,她的目光越過了他——從這里看不到任何人,但羅曼知道她看向的是藤丸立香,人理的救世主。
“人類是一個命運多舛的種族,我們都知道那孩子將來還會為了拯救世界而再次踏上危險的旅程,他身邊需要有人陪伴和引導(dǎo)!彼f,“我知道你就是那個最合適的人選,羅瑪尼醫(yī)生!
羅曼感覺胸口左側(cè)酸脹得厲害,里面填滿了甜蜜和苦澀。他知道這句意味著告別,但還是情不自禁地問道:“那么您呢?”
“我?”她愣了一下,隨即輕聲笑了起來,“我已經(jīng)太老了,不適合再干這些事了。繼續(xù)你們的冒險吧,小尤利西斯。至于我,打算在空調(diào)、互聯(lián)網(wǎng)和現(xiàn)代衛(wèi)浴的陪伴下過完無趣的退休人生……好吧,可能還有命案,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在她即將轉(zhuǎn)身時,羅曼又忍不住追問:“以后還有機會見面嗎?”
聞言,猊下沉吟了片刻:“可能有,也可能沒有,以后的事情誰說得準(zhǔn)呢?不過……以防我們之后再也見不到了,羅瑪尼·阿其曼先生,祝你早安、午安、晚安②!
她一步步地向遠(yuǎn)方走去,羅曼的目光也隨著她一寸寸地向前挪。
在即將步入時光洪流之際,她突然回過頭,長發(fā)隨著她的動作而飛揚——“緹克曼努”和“埃斐”長得并不完全一樣,但羅曼依舊感覺歲月在剎那間回到了過去……她在夕陽下,散開烏黑的秀發(fā),美麗動人,而他凝視著她的臉龐,如此專注,甚至忘記了呼吸,只為把這一幕永遠(yuǎn)烙在腦海中。
“差點忘了!彼f,“羅曼真是一個好名字,很適合現(xiàn)在的你!
一種難以形容的感情陡然擊中了他,幾乎要讓他落下眼淚,可還沒等他回答,對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長廊的盡頭。
她出現(xiàn)時是如此萬眾矚目,像彗星一樣注定要在所有人的記憶中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離開時卻如此悄然,沒有驚動任何人,猶如凝聚在綠葉上的朝露,黎明到來后便倏忽不見了。
她走之后,漫長的時空隧道顯得如此孤寂,唯有歲月的殘響在他的耳邊回蕩。
“我腦子里只有這臺機器,其他什么也想不了。”③
“沃森先生,過來一下,我需要你。”④
“如果鳥兒只憑自己的翅膀飛翔,他是飛不了太高的!雹
“長30.48米,寬6米,高2.4米,占地面積約170平方米,除了18000根管子,還有成千上萬的電子元件和50萬個分類接頭,他們稱其為ENIAC ! ⑥
……
“我們t把天空檢查了個遍,沒有發(fā)現(xiàn)上帝和天使!雹
第392章
“進展怎么樣?”她的同事凱瑟琳問道。
“相當(dāng)不錯!彼氖d致勃勃地回答, “我們找到了嫌疑人丟在垃圾桶里的棒球帽,上面不僅有他的皮膚細(xì)胞,尼龍搭扣還黏住了他的幾根毛發(fā),其中兩根保留了完整的毛囊。最重要的是——我們在搭扣的絨面上找到了一些碎沙粒,邊緣很鋒利,明顯是人工沙,有部分染綠,和被害人家中的破損魚缸附近散落的沙粒完全一樣!
“很高興看到你們的調(diào)查如此順利!彼悬c促狹地笑了, “但我指的是剛剛送你來上班的那位男士……他在離開前還吻了你一下, 我沒看錯吧?”
“……閉嘴,凱茜。”
“何必遮遮掩掩呢?畢竟他如此美麗。如果我是你,不出半天,整個蘇格蘭場都會知道我的新戀人是一位金發(fā)碧眼的白馬王子!睂Ψ秸{(diào)侃道, “其實我們私下早有猜測,因為你最近看起來狀態(tài)很好。考慮到你不久前才因為一場事故而陷入昏迷,我們都想知道是怎樣神奇的治療讓你恢復(fù)得如此之快,而且還愈加精神煥發(fā)……噢,愛情的力量真是偉大。”
這就是四十二不太樂意回蘇格蘭場的原因, 如果她的老朋友們愿意把自己的洞察力用在辦案而非八卦上就好了:“這和亞瑟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
“很好,現(xiàn)在我們知道這位紳士的名字了,這是一個好的開始。”凱瑟琳說,“在正式討論你們相識相知相愛的過程之前,先回答我?guī)讉問題——你們到幾壘了?我們的白馬王子先生在床上表現(xiàn)如何?像他的外表一樣端莊優(yōu)雅?亦或是出乎意料地狂野?又或者他有些不便對我們透露的小癖好,比如……”
“遲早有一天我會殺了你!彼氖f, “所有人都會知道是我干的,卻找不到任何證據(jù),最終法庭會宣判我無罪,泰晤士報的頭版標(biāo)題會稱我為'第二個OJ辛普森①'。”
“好吧,看在我命不久矣的份上,告訴我你們幾壘了。”
“什么也沒發(fā)生!”多虧這些毫無邊界感的英國佬,現(xiàn)在她覺得像日本人那樣保持冷漠的人際關(guān)系好像也不錯,“拜托,我們才認(rèn)識兩周!
事實上,她昏迷的時間遠(yuǎn)比其他人知道的要長,但那牽扯到一些里世界的問題,不方便對外解釋。
至于遇見亞瑟……那大約是她醒來一周后發(fā)生的事情。
在一個下著大雪的夜晚,她和孩子們一同待在公寓的客廳里。格蕾和烏爾寧加爾在壁爐前烤香蕉和棉花糖,四十二則坐在搖椅上看書,火堆散發(fā)出的暖意讓她有些昏昏欲睡。
九點鐘左右,門鈴忽然響了起來。
好在英美雖然有點血緣關(guān)系,但不是一個自由到人人都有槍玩的國度,四十二以較為放松的心態(tài)打開了公寓的門——當(dāng)然,她在右手邊放了一把長柄傘,以防門外有不速之客突然掏出砍刀。
門外站著一名身材高挑的金發(fā)男子。他長著一張似乎只會出現(xiàn)在《名利場》雜志封面的英俊臉龐,懷里抱著一個同樣漂亮的男孩。介于他們在外貌上的相似程度,“你們是父子嗎?”顯然是一個多余的問題。
“需要什么幫助嗎?”
“這么說可能有點冒昧。”對方露出了一個凄苦的微笑,“請原諒,外面的風(fēng)雪實在太大了,如果可以的話,能讓我和我的孩子進到公寓里說話嗎?”
一位帶著孩子的單親父親難免會引起人們的惻隱之心,更何況他懷里的男孩看起來如此年幼(可能還不到十歲),正被大雪凍得瑟瑟發(fā)抖……也不知道是為什么,一見到那孩子,四十二心里就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親切感,讓她無法對他的遭遇置若罔聞。
“當(dāng)然,我們剛好有些熱茶……”
事后她才知道他們父子倆都是龍——會噴火的那種,這點風(fēng)雪根本造成不了任何影響。那個孩子之所以發(fā)抖也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他被自己的父親強迫服下了返老還童藥才會變成小孩,實際上他早就成年了,被父親抱在懷里讓他覺得很丟人。
最重要的是,假如她知道對方十分鐘后會說出“其實我是您前世的丈夫,這是我和您的孩子”這種荒謬至極的話,當(dāng)初她是絕對不會放他進來的。
四十二將思緒從回憶中抽離:“另外,我最近氣色轉(zhuǎn)好是因為我戒了煙酒!
雖然格蕾和烏爾寧加爾都不太在意這些,但她認(rèn)為有必要從生活習(xí)慣上做出改變。光是毒害自己也就算了,她可不想讓孩子們被迫吸她抽剩下的二手煙。
“備孕?”
“咳咳——!”她一點也不為自己把咖啡濺到了同事身上而愧疚,“再八卦我就取消你的圣誕假期,凱茜,到時候所有人都放假了,只有你一個人留在化驗室里加班!
“很明顯你在日本待了太久,朋友,這里是英國,取消圣誕假是違法的!
她不得不承認(rèn)對方說的是事實:“看來我最好還是考慮一下前面的謀殺計劃!
“務(wù)必讓我的死相好看一點!眲P瑟琳打趣道,“另外,我希望我的墓志銘是'凱瑟琳·H·吉倫,一名勇敢的愛爾蘭人,享年38歲,死于她過于旺盛的好奇心,因為她想知道白馬王子的老二是否令她的主管滿意'。”
“我會寫'死于她的口無遮攔,因為她是一個愛講黃色笑話的呆瓜'!
由于今天是平安夜,犯罪實驗室特許提前一小時下班。而在亞瑟和莫德雷德(以一種詭異的方式)加入這個大家庭之后,她不得不從舊公寓搬到了格蕾事先準(zhǔn)備好的別墅里。
“在下已經(jīng)料到遲早會發(fā)生這種情況!备窭偃绱私忉尩,“請您放心,這座別墅不僅足以應(yīng)付現(xiàn)在的人數(shù),也能夠抵御未來的新風(fēng)暴。”
四十二不太確定她口中的“新風(fēng)暴”具體是指什么,但本能告訴她這件事一定很麻煩……算了,還是別去多問比較好。
等她走出犯罪實驗室的辦公樓,亞瑟已經(jīng)在停車場等候多時了,莫德雷德也在車上——如果放在以前,這孩子早就因為不想坐在兒童安全椅上而朝他的父親吐口水了,不過此刻他表現(xiàn)得很乖巧,所以她猜他今天過得相當(dāng)愉快。
不出意料,莫德雷德一見到她就興高采烈地說道:“我今天跟一個來倫敦旅游的日本小孩救出了一名網(wǎng)球運動員的母親!”②
“救出……?”
“沒錯!觀賽現(xiàn)場有人要炸死她的母親,但是我們很快就找到了罪犯!
“太危險了!”四十二眉頭緊蹙,“莫迪,下次發(fā)生這種事情一定要先想辦法聯(lián)系我或者你父親,好嗎?”
“其實我最早也想先告訴母親的!蹦吕椎抡f,“但那個小孩聽到您的名字后不知為何特別害怕,懇求我千萬不要打電話給您,后來我發(fā)現(xiàn)他也服用了返老還童藥,可能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總之我們多少有點惺惺相惜就是了。那個罪犯倒是沒什么,我輕輕打了他一拳,他就暈倒了,可能斷了幾根肋骨吧,反正我不用為他付醫(yī)藥費!
……有時她會忘記這孩子是一條龍,并且還是不列顛歷史上有名的國王。
隨后,他們啟程去接放學(xué)的格蕾。四十二本想讓她去讀博耐頓女校,但格蕾因為離家太遠(yuǎn)而拒絕了,烏爾寧加爾也以同樣的理由拒絕了伊頓公學(xué),目前他們都在兩所離家不到五公里的社區(qū)公立中學(xué)就讀。
然而還沒等車開到學(xué)校門口,他們就在一條不起眼的小巷子里撞見了正在打電話的格蕾。
“好吧,我必須承認(rèn)你在第七特異點做得還算不錯,但最好別以為過去的事情能一筆勾銷。”她并沒有注意到他們,“聽著,我知道自己只能阻止你一時,可是這段時間絕對不行,猊下才回來不久,需要緩沖和休息的時間……”
“啊噢——”莫德雷德吐了吐舌頭,“頭皮發(fā)麻了吧?臭老爸!
從后視鏡里,四十二能夠看出亞瑟的微笑略微凝固。
“格蕾在和誰打電話?”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亞瑟溫和地回答,“他就像一只在燈罩里飛來飛t去的蛾子,也許存在,但無關(guān)緊要,只是扇翅膀的聲音偶爾會有點煩人,但總體而言,對方不是什么值得關(guān)注的家伙。”
四十二其實不是很想追根究底(有種很麻煩的預(yù)感),奈何他的偽裝太過拙劣,很難說服自己無視對方言語中的古怪之處:“所以他是我前世的什么人?某一任戀人?曾經(jīng)當(dāng)過你的情敵?”
聽到這里,亞瑟臉上的微笑終于維持不住了:“他還不配被這么稱呼……坦誠說,您的睿智有時也會令我產(chǎn)生一些困擾!
“我不覺得陛下的存在有什么問題,就算他是,你也應(yīng)該在他最早成為問題的時候發(fā)出抗議,而不是拖到一千多年后才作這些無用的抱怨……”格蕾朝他們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猊下來接我了,以后再說吧!
格蕾上車后,亞瑟一邊發(fā)動引擎,一邊謹(jǐn)慎地開口:“所以那一邊……怎么說?”
“請放心,他最近還有些早期遺留的爛攤子需要收拾,暫時不會來打擾猊下的生活!
“暫時……”他緩慢地重復(fù)了一遍,聲音愈來愈輕,“可以,我知道了!
四十二提醒道:“現(xiàn)代社會殺人是犯法的!
聞言,亞瑟臉上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當(dāng)然,王姐,您也說了,殺'人'才犯法!
呃……最好不要深究這句話背后的含義。
“格蕾,今天過得怎么樣?”
“與往常并無太多不同。”格蕾回答,“不過也有新鮮事發(fā)生。今天學(xué)校里來了一位新校醫(yī),相貌出眾,性格也十分平易近人,因而在學(xué)校里引起了不少關(guān)注。下午的體育課上,有一位女士因為生理期失血過多而暈倒,在下受老師之命護送她前往校醫(yī)院,那位校醫(yī)熱心地接待了我們,還同我們分享了他的草莓蛋糕。 ”
等車開過一條街后,格蕾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補充道:“對了,那位校醫(yī)可能是您以前認(rèn)識的人。他不僅知道您的名字和職業(yè),還問了我不少關(guān)于您的問題!
“那位醫(yī)生叫什么?”
“他名叫羅……”
“我當(dāng)然明白!”一聲暴躁而熟悉的咆哮打斷了格蕾的話,“恩奇都叔父,請您務(wù)必要阻止……不,我不是不想見到您,只是我很滿足現(xiàn)在的生活,不想出現(xiàn)額外的不穩(wěn)定因素……是的,我很確信父王的存在是一個不穩(wěn)定因素……”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誰都在打電話?”莫德雷德?lián)狭藫夏橆a。
“今天是平安夜!备窭倩卮。
“所以為什么平安夜大家都要打電話?因為耶穌發(fā)明了電話嗎?”
“不,電話的發(fā)明者是亞歷山大·格拉漢姆·貝爾。”
另一頭的烏爾寧加爾繼續(xù)道:“我最近和人造人、小紅龍相處得還算不錯,可一旦父王加入,我們就會因為'誰才是正室之子'的問題而陷入無窮無盡的爭吵,獨自一人的我必將陷入弱勢……是的,這一點很重要,決定了誰才是母親真正的繼承人……當(dāng)然不介意,對我而言您也是非常重要的長輩,能被您視若親子是我的榮幸……感謝您的體諒,我已經(jīng)安排塔木卡趕過去了,他會確保您和父王在迪拜過得愉快……”
烏爾寧加爾上車后,格蕾難得對這位同母異父的兄弟表現(xiàn)出了一絲憐憫:“在下能夠理解你的心情,有時大人們真的很麻煩!
烏爾寧加爾整張臉都皺了起來:“某些大人是麻煩中的麻煩!
“我也想要手機!蹦吕椎抡f。
“如果你愿意接手這些麻煩,我愿意為你購買最新款的蘋果!备窭僬f。
“那還是算了!蹦吕椎滦Х铝怂绺绲谋砬,“那個夢魔才不會打電話給我呢。他討厭我,我也討厭他,我唯一會發(fā)給他的消息只有詛咒短信!
人員齊備后,他們驅(qū)車來到附近的商場,采購圣誕節(jié)需要物品。
莫德雷德總是很喜歡逛商場,因為他可以坐在推車?yán)。烏爾寧加爾對于這項活動的態(tài)度則要平淡得多,但可能是受到了熱鬧的節(jié)日氛圍影響,今天他看起來也十分高興。
在圣誕裝飾采購區(qū),烏爾寧加爾拿起了一個禮炮筒,對著莫德雷德大喊:“神權(quán)印章!”
“反彈!”
“蠢貨,你不能光靠一張嘴就抵御神權(quán)印章。”
“我不管,反彈!”
烏爾寧加爾惱羞成怒道:“閉嘴!你這條蠢龍,我以盧伽爾的名義宣布剝奪你使用反彈的權(quán)利!”
“真是兩個幼稚的家伙……”格蕾嘆了口氣,“請帶他們?nèi)ナ称穮^(qū),陛下。在下會陪猊下單獨逛一逛,享受一會兒清閑的時光。”
“不如由我來陪……”
格蕾冷酷地拒絕了他:“不,陛下,假裝成單親父親上門求猊下收留自己顯然是有代價的!
亞瑟·潘德拉貢留給大多數(shù)不列顛人的印象也許是一位戰(zhàn)無不勝的君主,但在女兒面前,他只是一個軟弱的父親。
與他們分別后,四十二開口道:“其實我原本也打算找個機會和你單獨出來……我在附近的商鋪里預(yù)定了一樣?xùn)|西,介意陪我走一趟嗎?”
格蕾挽住了她的手臂:“這種事您根本無需開口。”
于是她們離開了商場,前往附近的一家珠寶店。
“嚴(yán)格來說,我應(yīng)該在吃完火雞后再給你禮物的。”四十二說,“但除了禮物之外,我還有些話只適合在我們獨處的時候說,所以還是現(xiàn)在就給你吧!
“謝謝……”格蕾愣愣地接過了手提袋,“在下沒想到您還準(zhǔn)備了禮物……”
“這是圣誕節(jié),孩子,我當(dāng)然會準(zhǔn)備禮物。”
“噢,您……您說的有道理……”她看起來已經(jīng)完全混亂了,“我……我能現(xiàn)在就拆開嗎?還是該等到吃完火雞什么的……”
“這取決于你,格蕾!彼滩蛔⌒α似饋,“因為現(xiàn)在這是你的東西了!
“好、好的……”
女孩有些笨拙地從手提袋里取出禮盒,打開盒蓋后,映入眼簾的是一條點綴著羽毛、珠粒和金綠線刺繡的黑色蕾絲發(fā)帶,它靜靜地躺在藍(lán)色的天鵝絨上,末端系著用藍(lán)寶石、碧璽和月長石制作而成的月亮型發(fā)飾。
香奈兒的高級手工坊通常是不會接這種小件訂單的……好在她的一些朋友可以幫忙解決這個小問題。
“沒有什么特別的理由,就是感覺很適合你。”四十二說,“下面的寶石掛墜是我委托這家店添加上去的……也沒有什么理由,可能是因為月亮和你很相稱。 ”
聽到她的話,格蕾的表情終于徹底定格了,只能在原地呆呆地看著她:“您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嗎?”
“是啊,很遺憾。”她語調(diào)中的深情連她自己都感到陌生,“可是看你的表情,我知道自己這次一定做對了什么!
女孩眼眶微紅,沙啞地輕聲道:“您以前會叫我小月亮……”
“而據(jù)我所知,以前你會叫我母親!彼菜撇唤(jīng)意地說道,“我們已經(jīng)在一起生活很久了,外加現(xiàn)代人被稱作'猊下'好像有點奇怪,所以我想……或許用回老稱呼也不錯,考慮到你的兩個弟弟也是這么叫我的!
格蕾低下頭,神情羞澀地擦去了眼角的淚水,很難想象她們初次見面時會是那種兵戎相見的景象——好吧,這種說法可能有點太自視甚高了,聽起來仿佛她們當(dāng)時勢均力敵一樣,事實上她根本沒有機會還手,只是單純挨了一刀。不過,如今四十二對那天晚上的事情幾乎沒什么印象了,更不用說自陰影中出現(xiàn)的銀發(fā)死神了。她的腦海中最終只剩下了一個聰慧、安靜、惹人憐愛的小女孩的形象。
接著,格蕾閉上眼睛,將手放在心口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四十二發(fā)現(xiàn)她眼周附近的血管散發(fā)出金色的光芒,并且不斷向外衍生,最終溢散在空氣中——這一幕很美,但美不意味著這就是正常的。
“格蕾……你還好嗎?”
“我沒事,母親。”格蕾舒了一口氣,面露微笑,“只是感受到了其他已逝長輩們的祝福,所以很高興!
“感受到了已逝長輩們的祝!边@個說法未免太驚悚了……不過,看到格蕾恬靜而放松的神態(tài),四十二相信這應(yīng)該是一件好事。
為格蕾系上發(fā)帶后,她們回t到了商場和亞瑟他們匯合。
亞瑟和莫德雷德都對格蕾的新打扮露出了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表情。烏爾寧加爾倒是沒有什么反應(yīng),可能是因為他壓根沒在意過格蕾之前是什么打扮。
回家后,他們一起吃完了圣誕大餐,然后聚在客廳里看《真愛至上》。
莫德雷德對此表現(xiàn)出了激烈的抗議:“我不想看這部電影!如果一定要看的話,我寧可一個人去玩游戲!”
烏爾寧加爾皺起了眉頭:“你突然發(fā)什么瘋?”
“梅林在迦勒底的時候總是霸占著電視機,我至少把這部電影看過一百多次了!蹦吕椎路藗白眼,“里面的臺詞我都能背下來。'雖然沒有希望也沒有準(zhǔn)備,但因為現(xiàn)在是圣誕節(jié),圣誕節(jié)就該說實話。在我心中你是最完美的,而我荒蕪的心會一直愛著你,直到你變成這樣'③,然后出現(xiàn)一張老骷髏的畫像!
“如果你上課的時候也能這么認(rèn)真就好了!备窭僭u價道,“這樣你就不會說出'是耶穌發(fā)明了電話嗎'這種丟臉的話了。”
“今天是平安夜,莫迪,家人們應(yīng)該待在一起!彼氖嗣哪X袋,“為了大家忍耐一會兒好嗎?”
男孩撅起嘴:“好吧,但我要坐在母親的腿上看!
四十二把他抱了起來:“當(dāng)然可以。”
“你的哥哥兼弟弟真是一個戲精……”烏爾寧加爾小聲抱怨道。
“確實如此!备窭倩卮穑叭绻R修斯·希貝琉斯先生還活著的話,他在這件事情上一定很有發(fā)言權(quán)。”
他們一起看完了電影。在播放制作人員名單時,四十二出去簽收了一個快遞。
“很好,現(xiàn)在禮物都到齊了!彼氐娇蛷d,“很抱歉我和亞瑟都忘記了買圣誕襪……好在我們還有圣誕樹,在樹下拆禮物感覺也不錯!
烏爾寧加爾的禮物是一只秋田犬幼崽。
在看到小狗的時候,他的臉?biāo)查g漲紅了,有些忸怩地回答:“謝謝您,母親……我很喜歡……”
“哈哈,現(xiàn)在誰都知道烏爾在看《忠犬八公》時偷偷哭了!
“閉嘴,蠢龍!”
莫德雷德則收到了一臺Switch——因為相處的時間太短,四十二暫時還沒有搞清楚他有哪些愛好,但送男孩子游戲機應(yīng)該是一個不會出錯的選擇。
“ NS上有《荒野大鏢客2 》④嗎?”
“好像沒有!
“太好了!”莫德雷德對亞瑟做了個鬼臉,“這次休想搶走我的游戲機,臭老爸!”
拆禮物環(huán)節(jié)結(jié)束后,孩子們在客廳里陪小狗玩了一會兒。烏爾寧加爾為小狗取名為“將軍”,并數(shù)次命令它為盧伽爾取下敵人(指莫德雷德)的首級,可惜他的將軍在十五分鐘后就因為幾片火腿成為了烏魯克的叛徒。
作為報復(fù),烏爾寧加爾在玩《馬里奧賽車》時跟莫德雷德同歸于盡了十幾次,最終格蕾波瀾不驚地獲得了勝利。
十一點整,孩子們在四十二的督促下準(zhǔn)時回房間洗澡睡覺。在逐一確認(rèn)他們的房間已經(jīng)熄燈后,她才回到客廳和亞瑟一起收拾殘局……感謝現(xiàn)代科技為人類社會帶來了洗碗機和掃地機器人。
“如果您還不急著睡的話,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呢?”亞瑟提議道。
“好,等我穿件外套!彪m然他語氣如常,但四十二還是察覺到了他似乎有什么話要對她說。
離開暖氣和壁爐之后,屋外呼嘯的冷風(fēng)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對了,還沒感謝您送給我的禮物,圍巾很暖和。”亞瑟調(diào)整了一下圍巾的位置,將圍巾的另一半圍在她的脖子上,“唔……亞洲人的體格果然還是要嬌小一點呢!彼謱砝p繞了一圈。
他溫?zé)岬耐孪乃念~前拂過:“……你不覺得我們離得太近了嗎?”
“剛好近到可以牽著手一起走。”對方回以微笑,“外面很冷,請讓我為您提供一些溫暖吧!
街道上很安靜,在適應(yīng)了最初的寒冷后,她終于有心情欣賞倫敦寧靜的冬夜了。主干道上的積雪已經(jīng)被清理到了兩邊,露出斑駁的紅磚路面。公園的草地上堆著幾個雪人,用它們藍(lán)莓做的小眼睛和海苔做的嘴巴朝他們微笑。漆黑的夜幕中點綴著幾顆星星,零散卻明亮,再往遠(yuǎn)方望去,可以看到燈火通明的倫敦塔橋,恢宏的燈光將泰晤士河的湖水照得閃閃發(fā)亮。
“真美啊……”亞瑟感慨道,“很適合一個新的家庭展開新的生活!
“所以你特地約我出來,是想跟我說什么?”
“這么開門見山嗎?我原本還想再醞釀一下情緒呢!彼p聲笑了起來,“不過,既然您都察覺到了,我想直接進入主題可能也不壞!
說著,亞瑟停下了腳步。四十二看著他在外套的內(nèi)袋里摸索了片刻,最后拿出了一個小小的天鵝絨方盒。打開之后,里面放著一枚綠寶石戒指,戒托……她本以為是白銀或鉑金,直到她發(fā)現(xiàn)這些銀色的金屬在沒有光的情況下也能熠熠生輝。
“看來您已經(jīng)意識到了。”亞瑟說,“這是秘銀,如今唯有米斯里爾家族的光輝庭院還存有原礦,寶石則是廷塔哲家族流傳下來的珠寶之一……也許您已經(jīng)不記得這兩個名字了,但他們曾經(jīng)都對您有著很特別的意義!
四十二看著這枚戒指:“所以這是……求婚?”
“我不確定在現(xiàn)代社會人們對于送戒指這一行為延伸出了什么新的含義,但請原諒我是一個老派的人,所以——是的,這是求婚。”對方的微笑中多了一絲羞赧,“您愿意嫁給我嗎?”
“我們才認(rèn)識半個多月!
“您說的沒錯!眮喩粗翱墒窃趦(nèi)心深處,您又覺得我們好像已經(jīng)共同生活了一輩子,不是嗎?”
她無法否認(rèn)這一點。
當(dāng)亞瑟托起她的手,為她戴上婚戒時,她的心頭莫名感覺很溫暖,甚至可以說……很正確,仿佛這是什么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虑,仿佛他們就?yīng)該這么做一樣。
“請問,我可以親吻我的新娘了嗎?”
“應(yīng)該……可以?”不知為何,她的大腦一片混沌(這對她而言是很罕見的),有點迷茫,同時又有點想笑,“我想你的新娘應(yīng)該沒有意見!
當(dāng)亞瑟的吻溫柔地落在她的嘴唇上時,四十二眼前突然閃過了一些片段——在一個看起來像是城堡后花園的地方,周圍白雪皚皚,露水在葉片上凍結(jié)成了霜晶。不遠(yuǎn)處傳來了喧鬧的歡笑聲,似乎有誰正在打雪仗。
越過亞瑟近在咫尺的睫毛,她的余光看見了一棵冷杉樹。樹長得并不高,可能才栽種不久。樹枝上有一團綠色的草團,看起來像是槲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