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辦公室內空氣安靜了兩秒鐘, 唐初才驀然回過神來。
他一邊彎腰去撿鼠標,一邊粗聲粗氣道:“季老師,你講冷笑話真的不好笑好嗎?”
季凜淡淡笑了一聲, 沒再往下說,只是好似歉然般說了句「抱歉」。
唐初撿起鼠標放好,擺了擺手,像是在揮散剛剛聽到季凜那句話的一瞬間, 心頭莫名涌起的心悸感。
真特么被面具搞魔怔了
唐初自己在心里槽了自己一句,轉而繼續說起正事:“那我們就按照你的初步側寫先進行初步排查,現在確實沒什么其他路可走, 我們太被動了,我總感覺面具頭目確實離我們很近, 但卻藏在暗處,可我們在明面上, 這種敵暗我明的狀態很不好另外”
頓了頓, 唐初又抬手暴躁抓了抓頭發,嘆氣道:“另外已知客觀信息還是太少, 發來的這兩個視頻都交技術部門做分析了,但是很顯然他說話用了變聲器, 聲線比對沒意義,場地更是沒什么標志物,任何一個普通廢棄倉庫看起來都這樣, 就剩下受害者關系網的排查, 目前來看也沒什么有用信息, 報案人打電話來都說得玄之又玄, 好像他們家小孩都是被憑空抓走的一樣”
唐初兀自說了一長串, 話落, 卻沒聽到季凜的回答,他下意識看去,才發現季凜正握著手機,指腹輕輕在摩挲手機的背面,不知在想什么。
“季老師,”唐初遲疑道,“我剛說的你都聽到了嗎還有,還有什么要補充的嗎?”
季凜倏然停了摩挲動作,他抬眸看過來,語氣如常道:“我聽到了,暫時就先按這個排查,沒什么要補充的了。”
唐初又盯著季凜看了兩秒鐘,一線刑警的直覺讓他不自覺又皺了皺眉,忍不住問:“季老師,你是不是有什么計劃了?”
季凜唇角微勾笑了一下,他正要搖頭說「沒有」,可唐初的電腦卻忽然「叮」了一聲,提示收到了新信息。
唐初下意識轉頭去看,卻在看清屏幕上內容的瞬間,第二次掉了鼠標。
而在他身旁,盯著電腦屏幕的季凜,眸色驟然沉了下來,如同積蓄起風暴的海面。
——
晴海生物科技公司總部,頂層的一間辦公室內。
聞冬坐在大落地窗旁的真皮單人沙發內,他今天極其罕見穿了一身高定西裝,往常只有每年聞家聚會時候他才會這樣穿,與此同時,他向來隨性的劉海今天也被發膠仔細梳了上去,一整張毫無瑕疵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精致面孔展露無遺。
只是這樣的裝扮,讓他比起往日來少了兩分慵懶氣質,倒是添了兩分凌厲感。
而在他對面的真皮單人沙發內,此時也坐了一個約莫三十歲,西裝革履的男人。
此時他看向聞冬,徐徐開口:“口說無憑,聞先生以什么來證明,你說的就是真的,你確實掌握了當年這項研究的核心技術?”
——沒錯,聞冬是為了人體實驗而來。
在先前接連兩次接觸到了出自這家公司的所謂「不明物質」之后,聞冬私下托聞家的人盡所能查了這家公司,基本能夠證明這家公司表面是研發疫苗,但實際一直在做類似當年,聞冬父母他們所做的那類研究,研發不同能力的試劑亦或藥劑。
不過和當年有所不同的是,當年的研究成果主要供給面具組織,是為了培養特定殺手用的,因此當年研究的特殊能力,基本就是類似聞冬的能夠聞到別人的情緒,亦或類似季凜這種情緒屏蔽痛覺屏蔽的同時提升視力聽力,再或者是給盛夏注射的那種未成功的催眠能力,這一系列能力都無疑會為一個優秀的殺手添磚加瓦。
但現在這個公司,他們的研究成果主要直接供給商界,無形中參與部分商業戰爭,亦或者供給紙醉金迷的上層社會,給一部分紈绔富家子弟提供新的玩法,因此他們研究的能力,更傾向于比如之前傅煙曾被下過的一種藥,是會讓人變癡傻,亦或之前云風給聞冬吃下的催眠藥。
當然,雖然同有催眠這一項,但和當年相比,它們有本質不同。
當年給盛夏注射的催眠能力試劑,如果成功,盛夏則可以在一定時效內催眠任何人,從而從被催眠的人口中套出自己想知道的任何信息。
而之前聞冬被云風下的催眠藥,就算當時沒有和聞冬體內試劑相互沖突,那么結果也只是聞冬會在時效內變成云風的「傀儡」,沒有自主意識,云風讓他說什么,他就會像復讀機一樣重復什么,卻不能回答問題。
表面來看這是受眾群體不同所以研究出的「產品」不同,但實際上也不能排除,是這家公司目前還沒能研究出當年那種類型的試劑。
雖然橫跨十八年之久,理論上科技當然是進步飛速的,但在科技進步的同時,種種制約也在變多,因此當年那種類型,研究起來也許難度更大了。
而聞冬有張最大的底牌——就是他有當年研究的核心技術。
他自信這家公司會想要的。
“錢經理說得沒錯,”聞冬微微勾唇笑了一下,他慢條斯理道,“確實口說無憑,不過我剛剛也已經說過了,我本人就是當年實驗最成功的實驗品之一,我可以拿出一小部分誠意算是我的證明,但是希望貴公司,也能拿出部分誠意給我看。”
“這是自然的,”對面男人這次倒是應得干脆,“如果聞先生確實所言不虛的話,我們自然會以不菲價格買下你的核心技術專利。”
可聞冬聽了這句話,卻又哼笑了一聲,他下巴微抬,眉梢微挑,像是很不屑般道:“錢經理大概是誤會了,我不缺錢,所以這價格只要是合理的,我就都可以賣給你們,我需要的誠意是,畢竟是我的技術,即便我不能參與完整的研究過程,但至少也要親眼看到一部分用來實驗的人,以此評估他們是否與我的技術相適合,錢經理,你應該懂我意思的?”
這下對面男人沒有立刻回答,他神色變幻不定,聞冬卻只側頭看窗外,姿態放松神情閑適,仿佛勝券在握。
片刻后,男人終于開了口,他沒有立刻應下,卻也沒有決絕否定,只是沉聲道:“那就請聞先生,先展示出你的誠意讓我看一看。”
聞冬偏回頭來,他的視線從窗外移到了對面男人臉上,盯了兩秒鐘,聞冬薄唇微動,忽然開口,好似很突兀一般:“你現在在心虛,因為你正在想辦法,想要在看過我的誠意之后,再想方設法找出一個合理說辭,來不讓我看到你們的實驗者,但你不確定這種說辭是否能真的讓我信服,所以心虛。”
心中所想被乍然拆穿,男人臉上劃過一瞬不自然,他本能想要否認,但最后還是忍住了,只冷哼一聲道:“這個誠意還不夠,畢竟你對我已經有了一定基礎了解,你給出的答案即便沒有動用你的特殊能力,僅靠心理猜測,也是可以猜出來的。”
聞冬隨意一攤手,只不置可否道:“錢經理可以換人來,隨便是誰,隨便多少。”
男人沉默兩秒,之后率先從單人沙發上站了起來,邊向辦公室外走,邊同聞冬道:“跟我來。”
男人背后,聞冬勾唇笑了一下,也隨之站了起來。
然而,聞冬站起的一瞬,卻極其莫名,感覺到心尖倏然一悸,像是某種說不出緣由的暗示。
他腳步不自覺微微一頓,又下意識微蹙了蹙眉。
男人忽然轉身過來,警惕問:“聞先生,你怎么了?”
“我沒事,”聞冬立刻回了神,他抬頭看向男人的瞬間,就已恢復了與先前無異的淡然神色,隨口解釋一句,“只是有些低血糖,一下站起來太急就有些頭暈。”
男人又看了他兩秒鐘,才收回視線極其敷衍應了一句:“哦,那看來聞先生身體不是很好。”
“確實不太好,”聞冬語氣自然應道,“畢竟我是當年的實驗品,參與這種實驗的風險有多高,后遺癥概率有多大,我想錢經理比我更清楚。”
男人腳步微頓一瞬,沒有出聲,算是默認了。
聞冬一路跟隨他走到另一間相對公開的辦公區域,是那種一個大辦公室,分了六個格檔,六人一同辦公的地方。
兩人站在門口沒有進去,男人抬手一指,低聲道:“現在里面有五個人,只有一人不在,如果聞先生能夠精準分析出他們此時的情緒狀態,我這邊也就同樣能給出你想要的誠意。”
聞冬微微闔了下眸,仔細分辨起此時此刻,充斥在他鼻尖的不同味道。
僅僅五個人,對于聞冬而言確實很小菜一碟。
因此很快,他就看向房間內不同格檔上的編號,語氣沉靜開了口——
“一號位現在的情緒是開心,特指和戀愛有關的那種開心,再結合他此時每隔五秒鐘就要看一次手機的頻率來看,應該是正在和戀愛對象聊天,且剛剛收到了戀愛對象給他的某種愛意信號。”
“二號位現在的情緒是焦躁,結合他盯著電腦屏幕沒離開過眼的狀態來看,應該是正在做一項相對復雜,且還沒有得到明確結果的任務。”
“三號位現在的情緒是難過,她乍一看去狀態正常在工作,但仔細看一下的話,會發現速度相對遲緩,像是頻繁走神,而她走神的時候就會又下意識去翻手邊一份文件,因此推測她剛剛不久應該被自己還算敬重的上司訓過,因此難過,而被訓的原因,大概就是她那份文件做得不夠好。”
“四號位”
“可以了,”身旁男人忽然打斷了聞冬的分析,他語氣中不自覺多出兩分鄭重,一字一頓道,“我現在相信聞先生的特殊能力確實不是作假了,同時也看出了聞先生確實擁有極其出色的觀察能力,你想要的誠意,跟我來。”
話音落,男人先一步轉身走向電梯間。
聞冬微頓一下,勾唇跟了上去。
進入電梯間,聞冬清楚看到男人先刷了指紋,才按下了-3層的按鍵。
很顯然,到達-3樓是需要權限的,不是誰都可以去。
想到即將可能看到的情景,聞冬微微闔了下眸。
很快,「叮」的一聲,電梯到達。
男人率先抬步走了出去,聞冬緊隨其后,一路被男人引向了走廊盡頭的一間全封閉式房間。
房間門口,自然也有非常完善的驗證系統。
除此之外,還另有一道類似安檢門一樣的裝置。
男人停步,抬手指了指那道裝置,對聞冬道:“在進去之前,還請聞先生先將手機關機,之后走過這道裝置,放心,對身體無害,只是檢測你身上是否有攜帶攝像頭之類設備的裝置,畢竟這里對外絕對保密,我相信聞先生可以理解的。”
聞冬點了點頭表示理解,神色淡然走過了裝置。
裝置停頓兩秒,亮起了綠燈,顯示安全通過。
男人這才再次錄入了指紋,厚重金屬門在他們面前緩緩向兩側打開。
下一秒,全封閉房間內的情景,就完完全全展現在了聞冬面前,與他記憶中的,想象中的差異并不大,可親眼看到卻依舊覺得無比殘酷——
房間內被分隔出了許多透明封閉式隔間,每個隔間只夠放一張床,床上躺著一個小孩,小孩身上連接滿了多種不同的電子儀器。
這幅畫面乍一看去,會讓人覺得像在看一部荒誕的科幻電影。
因為躺在床上的小孩們,在這樣的狀態下看起來甚至不像真人,更像是沒有生命體征的機器人。
很顯然,時隔十八年,那場瘋狂的人體實驗,確實依舊在繼續。
而面前的一眾小孩們,應當依然是從孤兒院中選出的實驗品。
聞冬垂在身側的手指,極輕蜷了一下。
——
二十分鐘后,聞冬離開晴海科技公司總部大樓,回到停車場自己的車內。
關上車門,他才終于長長吐出口氣。
猜測得到證實,整個過程也比預先設想得要順利很多。
他不自覺抬起手,輕輕撥轉了一下襯衣最頂上的紐扣。
這枚紐扣其實并不只是一枚普通的紐扣。
它實則是針孔攝像頭和微型錄音機的結合體,出處自然是季凜。
季凜能送給他一個腳環,腳環中的定位裝置可以完全不受定位屏蔽系統的干擾。
那季凜自然也能送給他一枚紐扣,紐扣中的攝像裝置也可以完全不受檢測裝置的干擾。
因此聞冬順利看到了自己想要的。
或者說,順利錄下了自己想要的。
今天同這個公司錢經理的全部對話,以及剛剛在那全封閉式房間內錄下的全景,足矣證實這家公司正在進行非法人體實驗。
證據確鑿,只等去市局遞交給唐初,就能讓市局刑偵支隊全面對此進行清查逮捕了。
那群可憐的孩子們,也終于能獲得一條生路。
想到這里,聞冬心情輕松了不少。
他打開手機,給季凜發了條信息——
我這邊結束了,一切順利,你在市局是嗎,等我去找你吃鰻魚飯。
這條信息發出去,聞冬等了兩分鐘沒等到回復,他只好暫時把手機鎖屏丟在一旁,發動了車。
然而,車才剛剛發動,聞冬還沒來及將車開出停車場,車窗玻璃就忽然被敲了敲。
聞冬一愣,下意識偏頭看去,竟看到了熟悉人影——
是唐初。
他身上竟還少見穿了全套警服。
和電視劇電影里演的不一樣,實際情況中,刑偵口的警察們其實一般除去特殊開會之類的需要,是不會每天都穿全套制服的——
太筆挺,并不適合他們這種隨時隨地要出種種抓捕任務,爬高上低像玩跑酷的警察。
因此聞冬微愣了一下,才搖下車窗,語氣驚訝道:“唐警官?你怎么找這來了?”
唐初本身就是個自來熟,他每次一見到聞冬都會笑著同他打招呼,叫他「小聞先生」,自從第一次見面就是這樣了。
但今天,此時此刻,他卻并沒有笑。
也沒有叫「小聞先生」。
聞冬心尖莫名一跳。
先前那種心悸感再次襲來,他下意識攥緊了方向盤。
下一秒,唐初一手壓在車窗上,壓迫感十足俯身,語氣冷厲道:“聞先生,恐怕你需要和我走一趟了,據目前已知信息來看,你本人立場有待考量,且你同襲警逃逸的通緝犯,季某交往過密。”
聞冬薄唇發顫,倏然睜大了眼睛。
作者有話說:
來了!今晚還有!
鞠躬,非常愛大家。
第102章
雅深市市局刑偵支隊內, 審訊室。
頂燈大亮。
聞冬靠在椅背上,抬眼看向對面唐初,只覺得此時此刻這個情景, 熟悉又荒誕。
熟悉,自然是因為他不是第一次坐在審訊室里了。
自從他和支隊簽訂了協議,這接二連三的案件中,他基本都在審訊室中坐過, 甚至參與過審訊。
可荒誕,則是因為此時此刻,他忽然變成了那個被審訊的人。
聞冬受特殊能力與過往經歷影響, 向來就比同齡人要沉靜穩重很多,可此時此刻, 他漂亮眼底卻還是沒能克制住暈開兩分茫然。
聞冬是真的一時之間想不明白,明明只是過了將將兩小時而已, 明明兩小時前, 季凜還在和他接吻,他們約定好了要一起吃鰻魚飯, 季凜的味覺才剛剛恢復,聞冬是真的很想親眼看到, 季凜嘗到鰻魚飯味道時候的表情。
不知道季凜喜不喜歡這種味道,是會驚喜挑眉還是微微皺眉?
“聞先生,”唐初忽然屈指敲了敲審訊室桌面, 他略微提高了音量道, “我在問你話, 你聽見了嗎?”
聞冬倏然回了神。
他這才意識到, 自己竟就這樣盯著唐初走了神。
又走神去想季凜了。
還走神走到完全沒聽見唐初在問什么。
這種情況在聞冬二十三年人生中簡直堪稱罕見, 他忍不住抿了抿唇, 搖頭道:“抱歉,你剛問什么?”
唐初深吸口氣,正要重復一遍:“我問你”
可他才剛剛開了個頭,就又被聞冬打斷了。
“不,”聞冬搖頭道,“唐警官,你到現在還沒有告訴我,季凜襲警,他襲了誰?”
唐初嘆了口氣。
他沒有立刻出聲回答,而是忽然脫下了上身的警服外套,把左臂展露在聞冬面前。
“看明白了嗎?”唐初反問聞冬。
聞冬目光落在唐初手臂上,瞳孔就微微一縮。
因為他清晰看到,唐初的左側小臂上,此時裹了醫用繃帶。
而繃帶中,還隱隱能看到滲出的血跡。
聞冬薄唇顫了顫,卻沒能立刻發出聲音。
“不信?”唐初又忽然出聲,邊抬手去解手臂上的繃帶,邊垂眼道,“我也不想信,可這傷口是真的,監控也有,我都可以給你看。”
他說話間,已經解下了手臂上的繃帶,清晰露出原本繃帶遮掩下的,一道新鮮傷痕——
目測長約8cm,看起來并不算淺。
聞冬目光死死定在唐初那道傷口上,他喉嚨發緊,半晌,才從喉嚨間硬生生逼出了三個字:“為什么?”
問出這句話的瞬間,聞冬原本交握在一起的手指不自覺收緊了,骨節甚至用力到發白。
“不可能,”他忽然搖頭道,“季凜不可能這么做,他不可能的你們是提前計劃好的對不對?是故意這么做的對不對?”
邊這樣問,聞冬邊抬眸死死攫住季凜的眼睛,企圖從他的眼神中,亦或微表情中找到些許破綻——
他今日的特殊能力已經失效,此時是聞不到唐初的情緒的。
但聞冬原本對自己的微表情分析能力,同樣非常自信。
然而此時此刻,任憑他將唐初的一張臉盯出個洞來,他也只從唐初臉上讀到了一種名為遺憾的情緒。
“很可惜,”唐初邊將繃帶纏回去,邊語氣悵然道,“我也希望這是我們的計劃,希望是故意這樣做的,但很可惜,并不是,他確實襲擊了我。”
聞冬睫毛簌簌顫了顫,他攥緊的手指倏然松開又再度收攏,尖齒近乎刺破了口腔內部的軟肉,神經質般再次呢喃道:“不可能季凜不會這樣做他不會”
季凜有他自己的行事準則。
季凜是個好人,季凜一直一直在為了他做個好人。
在還沒有遇到他的漫長時間里,季凜都能依靠他當年無心間的一句話,堅持那么多年,現在
現在他們心意相通了,季凜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忽然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如果讓其他認識聞冬的人看到他此時這副模樣,那一定會覺得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畢竟聞冬自五歲之后,就鮮少有過這樣失態的時刻了。
他好像永遠體面沉著,永遠灑脫而又落落大方。
即便偶有因為什么事情失態的時候,那一定也不過是極其短暫的瞬間,且甚至不會為別人所察覺。
畢竟聞冬一直都對自己的情緒管控能力十分自信。
可好像一碰上同季凜這個名字相關的事情,聞冬那引以為傲的能力就會瞬間失控。
“聞先生,”唐初不得不再次屈指敲了敲桌面,加重語氣道,“我充分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但還請你能夠配合回答我的問題,或許在回答完問題之后,你就能知道季凜這么做的緣由了。”
最后一句話終于精準擊中聞冬的神經,他眸光顫了顫,終于還是開口道:“好,你問。”
“第一個問題,”唐初垂眼去看面前的文件,嗓音發沉道,“你是被聞家收養的,對嗎?”
這個問題就猶如一道閃電,頃刻間劈開了聞冬的混沌大腦。
他眼眸倏然睜大,本想問「你是怎樣知道的」,但在話音出口前卻又生生忍住了,半晌,聞冬只是微微點了下頭,輕聲回答:“對。”
“你親生父親姓名李斯義,親生母親姓名田晴,”唐初又繼續發問,“對嗎?”
聞冬身形不自覺打了個顫,他再次點頭,依然只回了一個字:“對。”
“你的親生父母生前在從事一項非法研究,并用孤兒院的兒童們做人體實驗,”唐初一字一頓道,“對于此事,你是知情的,對嗎?”
聞冬深吸口氣,再次點頭,這次甚至省掉了那聲「對」。
“最后一個問題,”唐初從文件上抬起頭看向聞冬,他沉聲道,“我現在獲得的信息表明,你一直有掌握當年的核心技術,那么聞先生,我想請問一下,你今天出現在晴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原因是什么?”
聞冬甚至覺得自己很難發出聲音了。
他完全不知道唐初是如何突然獲得這部分信息的,當然不會是季凜說的,可除此之外,他掌握核心技術這一點,就只有他和盛夏本人知道了。
這原本是爛死在他們這里的秘密。
可現在竟被除去季凜以外的第三個人知道了,不但知道了,還完全告知了警方!
聞冬薄唇微微動了動,他本想如實說自己當然是為了去收集證據,但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之下,聞冬這句話忽然就變得難以出口了。
以警方現在掌握的信息來看,又怎么會相信他的立場,是和警方同一戰線的?
聞冬正踟躕間,就聽唐初又補充道:“你可以先聽了這個,再想好自己要給我什么回答。”
話音落,他手指點擊兩下一旁的鼠標,筆記本電腦中清晰傳出了聞冬自己的聲音——
“我可以拿出一小部分誠意算是我的證明,但是希望貴公司,也能拿出部分誠意給我看。”
這分明是半小時前,聞冬才對晴海公司那位錢經理說過的話!
聞冬薄唇張了張,后背忽然浮起一層冷汗。
他不知道是誰錄下的這段錄音,又能比他更早一步傳遞給警方。
聞冬不覺得錢經理有這個能力。
那么會是面具嗎?
如果是面具,那面具這樣做的意圖又是什么?
這種像是被近在咫尺的,卻又藏在暗處的一雙眼睛時刻窺探的感覺,細思真的令人毛骨悚然。
半晌,聞冬倏然閉了閉眼,他最終還是沒有說出那句「我是去收集證據的」,他甚至沒有回答,只是忽然問:“這和季凜有什么關系?”
不過略微出乎聞冬意料的是,唐初這次倒沒有再追問亦或強迫他給出回答,而是直白點了頭,低嘆一聲道:“關系就是,他雖然沒聽到這段錄音,因為這段錄音發來的時候他已經逃逸了,但他會襲擊我又逃逸的原因,就是他和我一起看到了你的實際背景信息,之后我們關于你的立場問題起了很大沖突,結果就是這樣了。”
略頓一下,唐初抬手捏了捏眉心,像是在猶豫接下來的話要不要說出口,但最終他還是說了出來:“季凜當時同我爭論時候,我問他如果最終確定你的立場確實有問題,他會怎么做,他當時笑了一下,之后毫不猶豫告訴我,讓我最好祈禱你的立場沒有任何問題,因為你的立場,就是他的立場。”
聞冬終于沒能忍住,抬手遮住了眼睛。
作者有話說:
來了今天竟然還是沒能肝到Orz
下章揭面具大boss,明天應該是可以的了
鞠躬,非常愛大家。
第103章
不過也就最多如此了。
聞冬在人前, 即便是失態了,也失得十分克制。
不到半分鐘,他就又放下手, 之后深吸口氣看向唐初,薄唇微張問道:“所以現在,貴局準備怎么處置我?”
不得不說聞冬骨頭里真的有種非常強大而冷靜的力量,好似時刻撐起他的脊梁。
因而才能讓他在這樣陡經變故的時刻, 也不過只是失態了半分鐘,此時此刻再看去,他除了眼尾微紅, 臉頰和嘴唇都沒什么血色之外,已經同他平時模樣沒有什么太大分別了。
唐初沉默了兩秒鐘。
之后他忽然問:“聞先生這個問題, 我可以理解為,是你已經承認自己立場確實有問題了嗎?”
聞冬默然一瞬, 隨后他唇角竟忽然挑了起來, 語氣好似渾不在意般道:“貴局不是已經給我的立場判了死刑了嗎?況且,我同季凜一樣, 他的立場也是我的立場,既然他現在是通緝犯, 那我也就不必非強調自己是個無辜受害者了。”
在晴海公司錄下的視頻,看來只能托聞家人匿名再遞交市局了。
又盯著聞冬看了兩秒鐘,唐初一頷首, 公事公辦道:“我們辦案向來用證據說話, 在掌握到你確實有參與非法研究或者人體實驗的明確證據之前, 不會草率給你定罪。”
略頓一下, 唐初又話鋒一轉道:“不過, 在調查階段, 警方會對你進行二十四小時監視,還請聞先生做好心理準備。”
聞冬薄唇張開,漠然吐出兩個字:“請便。”
話落,他率先從座椅上站了起來,向外走。
唐初沒有攔他,只是在他走出審訊室之后,又說了一句:“我會讓市局的車送你。”
聞冬腳步不停,徑直走向電梯間。
唐初轉頭大喊一聲「小王」,隊內一個小警察小跑過來,大步追上了聞冬。
趕在電梯門闔上的前一秒,擠進了電梯間。
——
聞冬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家的。
事實上,從他從審訊室走出去的那一瞬間起,他的靈魂和身體就好像自動分成了兩半。
身體在維持基本的動作——
進電梯,出電梯,坐進警車里,到家樓下,下車,再次進電梯,出電梯
靈魂卻好似飄浮無落點。
開門的那個瞬間,聞冬才極其勉強恢復了兩分神智。
他想盛夏還在家,他這模樣肯定會嚇到盛夏的。
強迫自己打起兩分精神,聞冬深吸口氣開門進了家。
正碰上出來洗衣服的護工張叔。
聞冬腳步微頓,他低聲問:“夏寶他在做什么?”
“夏小少爺剛午睡,”張叔笑著回答道,“他今天狀態難得不錯,排尿正常,也沒有痙攣。”
聞冬身形驟然松下來。
說不清是因為盛夏正在睡覺,還是因為盛夏難得的好狀態。
亦或兩者都有。
聞冬點了點頭,說了聲「辛苦了」,就轉身朝自己的房間走去了。
路過飯廳,聞冬腳步微頓一瞬,轉而轉了個彎,走到酒柜前,從中取出一瓶龍舌蘭,又從冰箱里取了一杯冰塊,才重新回了房間。
聞冬靠在床邊坐在地板上,給自己倒了杯酒,又添了三塊冰塊,仰頭喝了一口。
冰涼而辛辣的龍舌蘭在舌尖綻開的瞬間,聞冬忽然想起了和季凜的初遇。
很巧,是在酒吧,也喝了龍舌蘭。
那時候聞冬從沒想過,他和季凜之間能有這樣深的牽連。
不,那時候的聞冬就根本沒想過,他會和任何人有這樣深的牽連。
他以為自己生無來處,去無歸宿。
酒液入喉,聞冬忽然發狂般想念起了獨屬于季凜的欲-望味道,想念起被那濃烈龍舌蘭氣息嚴絲合縫包裹的瞬間。
聞冬又喝了口酒,忍不住低罵了一聲「混蛋」。
季凜就是個混蛋。
說什么共生共死,和他立場一致。
真要共生共死立場一致了,又為什么要丟下他自己跑了?
聞冬向來不能接受這種以保護為名,實則卻做出了拋棄之事的行為。
拋棄,這個詞精準刺中了聞冬最敏感的神經。
聞冬扯唇自嘲笑了一下。
除去五歲那年被親身父母當作實驗品,又送去了孤兒院,在那之后,聞冬就早已習慣了做那個先一步放棄,先一步轉身的人。
好像只要這樣,就不會再有什么能夠傷害到他。
只有面對季凜。
聞冬一生一度,只此一次的真心,現在卻換來這個結果。
季凜真他媽混蛋!
聞冬忽然重重砸了手里的玻璃杯,一聲悶響,玻璃杯四分五裂,玻璃碎片飛濺,有一片正巧濺到了聞冬手邊,頃刻間便在聞冬過于細嫩的白皙手背上,劃出一道血痕。
鮮血溢出,對比鮮明。
聞冬垂眸盯著自己正往外冒血珠的手背看了兩秒鐘,之后,他忽然抬手送到唇邊,探出舌尖,輕舔了一下。
入口腥澀。
聞冬微蹙了蹙眉,并不覺得自己的血味道有什么特別,可卻又忍不住想起了那晚季凜咬破他的指尖,之后單膝蹲在他面前,神情餮足肆意吸-吮他指尖傷口的模樣,仿佛真的在品嘗人間至味。
垂了手,聞冬沒管還在流血的手背,另一只手摸過手機,他又點開了和季凜的對話框,指尖在屏幕上懸空一秒,最后發出去了一條消息。
只有兩個字——混蛋。
退出對話框,聞冬又毫不報希望撥出了季凜的電話。
當然,只「嘟」了一聲,手機中就傳出了機械的電子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
聞冬又扯了扯唇,他仰頭靠在床沿上,闔起了眼睛。
沒有立刻將電話掛斷,而是聽著電子女聲一遍又一遍重復同樣冰冷的話語,隨后終于自己掛斷。
然而,在電話自動掛斷的那一瞬,重復了很多遍的「不在服務區」五個字,卻莫名讓聞冬心尖倏然一跳。
那真的是很莫名而無端的一種直覺。
聞冬忽然就覺得,他好像忽視了什么很重要的信息。
腦海中在這個瞬間開始自動回放,自己從在晴海公司停車場見到唐初的那一瞬,到最后自己離開審訊室的每一幀畫面。
甚至細微到了唐初講每一句話時候的微表情。
終于,在回憶起唐初講其中一句話時的微表情時候,聞冬倏然睜開眼坐了起來。
此時如果有人在他身邊的話,會驚訝發現仔細去看,他連手指都在微微發顫。
當時,聞冬問這是不是他們提前計劃好的,故意要這么做的時候,唐初當然是一口否認了。
當時聞冬的注意力主要放在了判別唐初的情緒上,發現唐初所表現出的確實是遺憾,因此便理所當然相信了他這句話。
可現在再回憶起那一瞬間的畫面,如果聞冬沒有記錯的話,唐初在講那句否認的話時候,他的眼球是不自覺向右上方運動的。
聞冬自五歲那年被送去孤兒院,后來稍微長大之后,他就有意識在能夠聞到情緒的時候,認真觀察過很多人。
因此聞冬觀察到,在絕大多數情況下,人在說謊的時候,眼球是會不自覺向右上方運動的。
雖然說這并不絕對,但這無疑像一根細絲忽然落在了聞冬手里,好像就讓他順著這根細絲,能夠抽絲剝繭出被他忽視的信息。
聞冬混沌的大腦在這一刻終于重新變得清明起來。
他認真去想唐初給他解釋的,季凜襲擊唐初的原因。
唐初當時說,這是因為他們就他的立場問題起了重大沖突,季凜在情急之下傷了唐初隨后逃逸。
之后不給聞冬反應這個理由的時間,唐初就又說了一句話,說他當時問季凜,如果真的發現聞冬立場有問題,問季凜會怎么做。
季凜要唐初祈禱最好沒有問題,因為聞冬的立場,就是他的立場。
到這里,聞冬徹底情緒崩潰。
可現在理智回籠,聞冬再去細思這個理由的時候,他忽然發現自己好像掉進了唐初,亦或說季凜有意挖給他的一個情緒陷阱里。
雖說季凜襲擊唐初這件事情本身聽起來就很不可思議,因為這個行為本身就太過沖動了,和季凜一貫的性格完全相悖,但如果硬要解釋為季凜情緒剛剛恢復,只是因為碰上了和聞冬有關的問題時候,情緒失控做出過激行為,倒也不算說不通。
但這里有一個非常致命的邏輯漏洞,聞冬想,那就是——
季凜明明是知道他的立場的。
知道,且非常明確。
也就是說,即便警方真的會短暫懷疑他的立場,但最終,是會還他清白的。
那么既然如此,季凜有什么必要僅因為這種懷疑,就去和警方徹底鬧翻?
按照聞冬對季凜的熟悉來看,季凜一定會用盡一切辦法,盡快證明他的清白才對。
除非
除非季凜知道或者說預料到了,不久后可能會有人要給他潑臟水,讓他無法輕易證明清白,甚至徹底將他定死罪名,那樣即便他和季凜都明確自己的立場從始至終都和警方一致,但如果證據確鑿,他最終也是難免罪責的。
只是即便真的會到這一步,聞冬完全相信季凜說的同他立場一致,可季凜完全可以等真的到了這無路可走的這一步,再去和警方鬧掰,之后和他一起淪為千夫所指的對象。
可現在,明明還沒到那一步。
明明一切都還能有轉機。
季凜為什么就這樣急躁,將自己率先置于了這樣一個立場里?
那如果未來發現聞冬其實最終沒有被栽贓定罪,季凜又該如何繼續下去?
急躁,對,就是這個詞。
聞冬眉心倏然蹙緊,手指也不自覺收緊了,那只還在流血的手已經開始變得冰涼。
可他卻完全無暇顧及。
在這個瞬間,聞冬心底驟然浮現出一個乍一想不可思議,細思卻又好像理所當然的猜測。
他又想起了唐初最后說的,會讓警方二十四小時監視他。
聞冬騰然站起身,不顧滿地玻璃碎片,疾步走到了窗邊。
拉開窗簾向外看去,從這個角度正好能夠看到停在樓下的一輛警車,還有警車駕駛位上的警察。
而此時此刻,聞冬清晰看到,那警察神情分明是戒備的,只是頭的朝向,卻并不是盯著他的單元口,而是盯著外來的方向。
就像是在戒備,會有什么嫌疑人從外進來一樣!
這個念頭涌起的瞬間,聞冬霍然轉身拿起手機,顫著手指撥出了唐初的電話。
——
當天晚上,雅深市晚間新聞繼上午才播報了前傳奇市局側寫師,現襲警逃逸通緝犯季某的通緝信息之后,又播報了一條更為驚人的新聞,稱雅深警方查處了一項非法人體實驗研究,研究頭目聞某逃逸,現警方正式發出通緝。
新聞末尾,聞冬的一寸照片清晰映入所有雅深市民的眼簾。
狹小水泥房中,戴著金絲邊眼鏡,相貌溫文的席醫生,從亮著的電視屏幕上收回目光,轉而偏頭看向他身旁五官過分英俊而凌厲的男人,隨后低低笑了一聲,似真似假感嘆:“季凜,你挑選獵物的眼光,當真是不錯。”
話落,他指尖輕輕彈了彈手中的古怪小丑面具,隨后拿起了手機。
一分鐘后,聞冬手機忽然一震。
他下意識屏住呼吸,顫著手指解鎖。
下一秒,屏幕上赫然彈出一條匿名短信——
我的新朋友,要不要玩個猜字謎的游戲?
世間萬事,皆有起點。
作者有話說:
終于寫到這里了!!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嘿嘿嘿——
今晚還有,鞠躬,非常愛大家!
第104章
水泥房中。
墻邊漆黑洞口忽然探出一道纖瘦人影。
聞冬手一撐地站起身, 他先是低頭理了理身上襯衣衣領與下擺,確認了衣冠得體,這才抬起頭看向此時正并肩站在他對面, 與他相距大約一步遠的兩個男人。
左邊的那個男人,正是季凜。
此時他垂眸看過來,神情沒有驚訝,只是淺淡眼眸中, 顯露出些微難以言明的復雜神色,還有兩分不易被察覺的愧疚。
可聞冬精準捕捉到了。
他眉梢微挑了挑,之后薄唇微張, 毫不客氣吐出兩個字:“混蛋。”
終于能把這兩個字,當面說給季凜聽了。
季凜沒有反駁, 只是低嘆一聲,語氣歉然道:“對不起, 不該丟下你一個人的。”
他和聞冬如此契合, 又怎么會不明白聞冬是在因為什么生氣?
“只是原本”季凜微頓一下,闔了闔眸才低聲道, “原本還沒做好讓你們兩人這么快碰面的準備。”
“又不是之前沒見過,”聞冬輕嗤了一聲, 終于側眸看向季凜身旁,此時戴著古怪小丑面具的男人,語氣帶刺道, “都是熟人, 還有什么需要準備的?”
這次, 不等季凜回答, 戴著面具的男人就開了口, 他語氣輕松甚至還隱含饒有興味般的笑意:“看來聞先生, 已經猜出我是誰了?”
“席醫生,”聞冬準確無誤道出了面具下的真實身份,他一字一頓問,“你確定要一直戴著這副面具同我講話嗎?你既然已經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想必也自然知道我的童年過往,知道我對這副面具,著實沒有什么好感。”
“抱歉,”席應宗語氣自然道了聲歉,隨后他終于抬手摘下了臉上的小丑面具,隨手丟去一旁,藏在金絲邊眼鏡后的眼眸微閃,垂下看向聞冬,溫和笑道,“不是故意要讓你不快的,只是沒想到,你會把我猜得這樣準確。”
略一停頓,席應宗又溫聲道:“你好像完全不驚訝。”
“還好,”聞冬坦誠道,“比起你會成為面具這件事情本身,我更驚訝的是,你的面具戴得真好,比我和季凜還要好。”
聞冬這句話不算直白,但席應宗當然聽得懂——
因為聞冬已經知道了席應宗的過往經歷,知道席應宗本也就是當年面具的受害者之一,后來又被季凜策反一同推翻了面具,席應宗有過這樣的經歷與能力,那他又會成為如今的面具頭目,就顯得并不是很令人驚訝了。
令聞冬真正驚訝的是,竟然他和季凜都看走了眼,會認為席應宗比他們正常得多。
聞冬對自己和季凜的識人能力都絕對自信,因為他們觀察過看過太多人,因此鮮少會判斷失誤,可席應宗卻完美避開了他們的判斷。
這只能說明席應宗隱藏自己的能力,確實是出神入化了。
聽聞冬這樣說,席應宗抬手推了推眼鏡,才低笑道:“所以我可以將聞先生這句話,理解為對我的夸獎嗎?”
聞冬毫不猶豫點了頭,直白道:“當然,本來就是夸獎。”
“你這樣夸我,”席應宗又側頭看了看季凜,揶揄道,“就不怕某人會吃醋嗎?”
聞冬也隨他問話看向季凜,邊挑起一邊眉梢問:“某人,你吃醋了嗎?”
季凜上前一步走到了聞冬面前,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微微俯身,光明正大動作自然,當著席應宗的面吻了吻聞冬唇角,才又哂了哂,好似很無可奈何般問:“我的小玫瑰,如果我說我吃醋的話,你就會不夸他了嗎?”
聞冬冷酷丟給他兩個字:“不會。”
像是對這個答案毫不意外,季凜轉過身去看向席應宗,還攤了攤手道:“你看,我吃醋也沒用。”
席應宗毫不留情笑了一聲,看戲般道:“你倆相處真的很有意思。”
聞冬不置可否,他想起什么,忽然看向席應宗,直白問道:“晴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CEO,也是你,對不對?”
席應宗佯作驚訝,很好奇般問:“這你也猜到了?”
這就是承認了的意思。
“我的真實身份原本一直瞞得很好,”聞冬不緊不慢解釋道,“就連警方查檔案都查不出來,而在今天之前,我也從未被什么人盯上過,可我只是去了趟晴海公司,我的真實資料忽然就被匿名送進了警隊,連帶我和錢經理的錄音,我想這堪稱手眼通天的能力,大概也只有面具和晴海的CEO能做到了,可如果面具和晴海CEO并不是同一個人,亦或者說毫無關系,那很顯然,晴海沒必要這么做,想看我,還有季凜都和警隊決裂的,大概也只有面具了,我分析得對嗎,席醫生?”
席應宗垂眸盯著聞冬看了兩秒鐘,忽然發自肺腑般感嘆道:“看來我將你的真實資料遞交給警方這個決定,做得非常對,你和季凜果然都只適合做我的同伴,而不是站在我的對立面。”
他話音落下,聞冬還沒回答,季凜就先抬手輕輕拍了一下席應宗的肩膀,他語氣如常道:“我們本就一直是同伴,你提醒得很對,面具戴久了,確實該記得摘下來。”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聞冬瞳孔極其隱蔽一縮。
近乎是電光火石間,聞冬便確定了,這大概才是前一晚,季凜收到的那條所謂垃圾短信的內容。
“這倒確實,”席應宗應了一聲,又轉而看向聞冬,他話鋒一轉道,“不過,我看到你出現在晴海總部,并聲稱自己掌握當年研究的全部核心技術時候,確實很驚訝,我找這個技術很多年了,沒想過竟然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聞冬挑了挑眉,毫不客氣回敬道:“我也沒想過面具的頭目,也同樣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席應宗就又笑了起來,他語氣愉悅道:“看來我們確實很有緣,適合成為同伴。”
“沒錯,”聞冬先是表示了贊同,轉而又道,“不過有一點我到現在還沒有想明白,用孤兒院的小孩們來做人體實驗,我感覺這個做法同你的理念并不相符。”
席應宗沒有立刻做出解釋,而是又抬手推了推眼鏡,反問道:“我的理念?也是季凜告訴你的?”
“嗯哼,”聞冬應一聲,他抬手比劃了一個抹脖動作,言簡意賅道,“看誰有問題,就給誰來兩刀。”
——看誰有罪,就用自己的方式懲戒誰。
也是直到猜出了面具頭目很可能就是席應宗,聞冬再回憶起席應宗這所謂的喜歡外科醫生的理念,分明就和現在的面具組織審判規則,異曲同工。
席應宗又笑了兩聲,才慢條斯理問:“所以你是覺得,孤兒院的那群孩子們都是無辜的,是嗎?”
聞冬毫不猶豫反問道:“難道不是嗎?他們又何罪之有?”
席應宗斂了目光,神情忽然沉了兩分,他低聲道:“被拋棄,本就是原罪。”
這句話精準戳中了聞冬心底最厭惡的點,一時間他沒能細思席應宗這句話的緣由,就已經不自覺微微蹙了眉,并毫不客氣出聲反駁道:“被拋棄者本就是無辜的,非要說的話,拋棄他們的人才有罪。”
“不,”可席應宗搖了搖頭,又強調般喃喃道,“被拋棄,就是原罪!”
聞冬直覺出了什么,他忍不住微微偏頭看了季凜一眼。
季凜同他對視一瞬,幅度極小搖了下頭,示意聞冬暫時不要同席應宗爭論這個。
聞冬斂回目光,他薄唇微動,正要轉開話題,不過還沒來及開口,席應宗就自己換了話題,他垂眸看過來,忽然饒有興味般問聞冬:“聞先生,我的理念是看誰有問題就給誰來兩刀,那你的理念又是什么?為什么時隔這樣多年,又忽然想起要同晴海合作,做清清白白的聞家少爺不好嗎?”
聞冬笑了起來,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忽然又側頭去看季凜,用同樣的句式問季凜:“那你又是怎么回事?做光輝傳奇警隊側寫師不好嗎?”
“你們明明都知道的,”季凜也唇角微勾笑了一下,語氣中隱約透出兩分按捺不住一般的興奮,“我去做側寫師,本就是為了近距離觀察接觸有罪的人,之后享受他們在我面前認罪的那一瞬間快感,不過這本來也只是暫時的,對于真正有罪的人,比起借那一群條子的手,當然還是我親自懲戒來得更痛快。”
“那是自然,”席應宗表示贊同道,“這世上最美妙的事情,也就莫過于親自用自己的方式,來審判懲戒有罪的人了。”
“那這么比起來,”聞冬接下話頭,他漂亮眸底劃過一瞬好似狂熱的光,“我的理念倒是比起你們都要簡單很多,我只是覺得作為當年成功的實驗品,好像接受實驗也并不算是什么壞事,如果晴海那邊的實驗成功率高,這或許對那群原本只能被拋棄在孤兒院的小孩們,是一個全新的選擇,等他們真的成為了完美實驗品,說不定還要返回來感謝我給他們這個機會。”
席應宗「嘖」了一聲,直白點評道:“假慈悲。”
聞冬回以微笑。
——
同一時間雅深市市局刑偵支隊內,唐初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里,戴著耳機盯著面前的電腦屏幕,眼睛一眨不眨,聽到這里他沒忍住抬手搓了搓手臂,自言自語:“靠這倆人裝起變態來,竟然真能和真變態毫無區別”
可頓了頓,他又轉口道:“越真越好,越像越好,這樣,才能足夠取得面具的信任。”
——
水泥房中,三個變態相談甚歡。
席應宗心情大好,邀請聞冬一起吃宵夜。
聞冬下意識看了季凜一眼。
“看他做什么?”席應宗立刻挑了挑眉,玩笑般問,“是怕我在飯里投毒不成?”
“怎么會?”聞冬收回目光看向席應宗,毫不停頓語氣自然解釋道,“只是某人原本答應了我要和我一起吃鰻魚飯,結果他自己先偷跑了,你一提宵夜,我就又想起來這事情而已。”
季凜干脆利落又道了一次歉:“對不起,是我食言了。”
聞冬下巴抬起,冷哼一聲沒理他。
席應宗就又笑了,他語氣輕松道:“就為了個鰻魚飯生氣?不值得不值得,走,請你們去吃頓美味宵夜,絕對不比鰻魚飯差哦!”
聞冬眸光微微一晃,他不動聲色問:“不是在這里吃嗎?”
“當然不了,”席應宗笑道,“吃飯當然是要在餐廳吃了。”
邊這樣說,他邊已經先一步轉身在前帶路了。
聞冬又和季凜默然對視一眼。
季凜眸光微微下移,定在聞冬襯衣最頂上紐扣一瞬。
聞冬極其隱蔽微微點了下頭。
隨后二人并肩跟上了席應宗的腳步。
席應宗在前七拐八拐,趕在聞冬在這像迷宮一樣的地下水泥房中快要轉暈前,終于停在了一扇閉合的門前。
他錄入指紋開了門,隨后一側身,向聞冬和季凜做了個邀請動作,溫聲道:“請進,快來參觀一下我的獨家餐廳。”
只是站在門前還未進去,聞冬就已經聽到了里面傳來的一聲聲,此起彼伏的孩童嗚咽聲,很微弱,如同臨死的小獸。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不自覺微微蜷了一瞬。
下一秒,季凜的修長手指就碰了過來,以一股溫和卻不容置喙的力道,握住了聞冬的手,邊還擠進他的指縫,與他十指相扣。
聞冬微頓一剎,回握住了季凜的手指。
兩人就這樣牽手走進了席應宗的「餐廳」。
這當然不是什么真正的餐廳,而是用來關押孩童的地方!
一共十個方圓僅僅一米的囚籠圍成了一個圓形,令聞冬震驚的是,此時此刻,每個囚籠里竟都關著一個小孩!
明明截止今天早上的時候,警方才收到了兩起報失蹤的信息。
可現在,這里竟就有了十個!
且囚籠的空間實在是太小了,即便對于小孩來說,也很難徹底舒展開,因此每個小孩都只能蜷縮在一起。
當然,就算空間大,大概他們也還是會蜷縮在一起。
一方面是極度的害怕與恐懼,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饑渴與饑餓,根本沒有什么力氣能讓他們站起來亦或舒展開。
而在這被十個囚籠包圍的正中間,有一張飯桌,此時此刻,飯桌上擺滿了熱氣騰騰的宵夜,只是聞一聞就覺得香。
季凜對這一切都感到無比熟悉。
因為這同樣是當年面具的手段之一。
比起單純不給受訓者們吃喝,又在他們面前放吃的放水,這個手段更升了一級——
是直接請人過來,讓沒吃沒喝的可憐小受訓者們,眼睜睜看著別人吃喝。
這種刺激自然比純粹的食物亦或水本身,更激烈,也更有效。
“怎么樣?”席應宗忽然轉身過來,看向聞冬,他語氣含笑問,“聞先生覺得我這個餐廳如何?”
聞冬竭力壓抑著翻滾到唇邊的惡寒感,面上卻不露分毫,還淡淡一笑道:“席醫生的品味,果然不同尋常。”
邊這樣說,他邊裝作好奇一般,繞著每個囚籠面前緩步走了一圈,好似在觀賞。
當然毫不意外,每過一個囚籠,都會收獲里面孩童亦或瑟縮驚恐,亦或哭嚎求饒的回饋。
聞冬只能裝作毫無所動。
他走得這樣慢,當然不是沒有原因的——
襯衣最頂上那顆紐扣中的微型攝像頭,正安靜而又忠實地記錄著這一切。
當然也包括,藏在極其隱蔽的角落內,聞冬和季凜都尚且沒有注意到的,一閃而過的一個紅點。
——
“這個紅點!”
市局,唐初下意識驚呼一聲,之后他忽然按下截屏,鼠標狂點,將那個紅點無限放大放大再放大
片刻后,唐初霍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他下頜角輪廓繃得死緊。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那個紅點,應該是枚定時炸-彈。
作者有話說:
久等來了正文還有最后一章,明天睡起來寫。
鞠躬,非常愛大家!
第105章
沒有一秒鐘猶豫, 唐初大步走向門邊,抬手大力拉開辦公室的門,邊疾步向外走邊用對講機利落通知整個支隊:“全體準備, 有臨時行動!”
支隊內眾刑警一邊嘴上此起彼伏喊著「我艸」,動作卻依然迅速且有條理,做起了行動前準備。
“阮甜!”唐初又大喊一聲。
被點到名正在裝槍的阮甜立刻大聲答:“到!”
“聯系拆彈專家,”唐初沉聲吩咐道, “我們需要支援。”
阮甜又干脆利落回復一個字:“是!”
唐初轉身去穿防彈衣,才剛剛穿好,一樓崗亭就打來了電話找唐初:“唐sir, 有個名叫盛夏的男孩現在要見你。”
唐初下意識要說自己現在沒空見任何人,但又在反應過來盛夏這個名字的時候話音一頓, 轉口道:“我現在下去。”
又對全體支隊通知了一句「待命準備隨時行動」,唐初沒有等電梯, 而是大步走向樓梯間。
兩分鐘后, 唐初在市局門口一輛熟悉的寶藍色Giulia后座,見到了全身靠束腹帶固定在車座上的盛夏。
他吃力抬頭看向唐初, 聲線是久病的疲軟,語氣卻又堅定而果斷:“唐警官, 我想我能幫上忙。”
——
這頓所謂的宵夜,聞冬和季凜自然都沒吃下多少。
只是表面迎合席應宗從而勉強吃了兩口。
正常人當然都不會在這樣的環境下吃得下飯,像季凜這種程度的變態都不行。
當然, 季凜吃不下去大概還有另一個原因——
他味覺才剛剛恢復, 明明說好了要和聞冬一起吃鰻魚飯的。
聞冬自然也很在意這一點, 只要一想到這個, 他對席應宗這個徹頭徹尾的真變態, 私人怨氣就又要重上一分。
不過真變態席應宗倒是胃口很好, 吃得很香,邊還好奇般同聞冬和季凜閑聊:“你們都吃得好少,是不合胃口嗎?”
季凜搖了搖頭,率先回答:“你知道我的,我吃飯一直這樣,沒什么合不合胃口。”
席應宗點了點頭表示理解:“那倒確實。”
他和季凜認識太多年,雖然并不知道季凜其實是有所謂的情緒屏蔽也有味覺痛覺屏蔽這一類的特殊性,但總是知道季凜吃什么都沒有偏好,也沒有吃夜宵的習慣。
至于聞冬
聞冬唇角微勾笑了一下,一本正經胡說八道:“我也不太吃宵夜,為了管理身材。”
大概是聞冬說這話的語氣和神情確實都太自然了,席應宗難得遲疑了一瞬,才出聲道:“你這么瘦,還要管理身材?”
“當然,”聞冬毫不猶豫道,“自律是一生的修行。”
席應宗像是被說服了,他笑了兩聲,倒沒再勸聞冬和季凜繼續吃,只是轉口道:“既然你們兩個都不太吃宵夜的話,那一起去喝兩杯如何?我這里有你們喜歡的龍舌蘭。”
聞冬和季凜當然都不會拒絕。
于是終于暫時離開了關押孩童的房間,走出房間的那一瞬,聞冬不著痕跡微吐出口氣。
季凜安撫般輕捏了捏他的手指。
席應宗在前帶路,他再次七拐八拐,在迷宮一樣的地下水泥房中將聞冬和季凜帶去了所謂的「品酒間」。
這間房倒是比剛剛那餐廳表面看起來正常很多,甚至裝修布局稱得上華麗——
地上鋪的是長毛絨地毯,一整面墻的落地酒柜看起來精致而有品位。
房間中央的圓桌和三張單人沙發也都透出高級感。
頂燈的光灑下來,切割出好看光影。
聞冬坐下來的時候,甚至有一瞬恍惚。
大概是這里真的太正常了,且環境過分舒適,以至于好像輕易能夠讓人放松心神與警惕。
不得不說席應宗這個變態,真的同樣很懂把握別人的心理。
“還記得嗎?”席應宗從酒柜中拿出龍舌蘭開了,邊給聞冬和季凜倒酒,邊看向聞冬笑道,“說來我和聞先生第一次見面,就一起喝了龍舌蘭。”
聞冬點了下頭,笑道:“當然記得,還記得在射擊館那次,我們也一起喝了龍舌蘭。”
“對,那次也是,”席應宗倒好了三杯酒,又慢條斯理分別給每一杯里加了兩塊冰塊,邊感嘆道,“看來我們都和龍舌蘭有緣。”
略微一頓,他端起其中一杯,朝聞冬和季凜舉了舉杯,邀請道:“那不如我們就一起干了這杯,圖個圓滿?”
聞冬和季凜也都各自端起了一杯酒,三人一同碰了一下杯。
“這既不過節也不過年的,”聞冬隨口道,“圖什么圓滿?”
“我本來也不過節不過年,”席應宗應得自然,“無論怎么說,今晚于我而言確實就是圓滿的。”
話落,他就仰頭將手中的酒一口氣喝了下去。
季凜勾了勾唇,他調笑般接話道:“如果三個變態聚在一起也算圓滿的話,那今晚確實很圓滿。”
講了這句,季凜也微微仰頭,喝掉了一整杯酒。
他喝酒時候,凌厲的喉結不斷微微滾動,每一下都性-感得要命。
聞冬盯著看了兩秒,掩飾般垂眸,也喝掉了自己杯中的酒。
龍舌蘭。
是季凜的味道。
“我才不是變態,”席應宗忽然出聲糾正道,“我可是正義的審判者。”
季凜立刻接話道:“那我也是正義的審判者。”
聽他們兩人都這樣說了,聞冬微微歪了歪頭,像是思考了一瞬,隨后指尖輕點桌面,笑道:“那這么說來,我可就是大公無私的救世主了。”
他話音落下,三人都一同笑了起來。
那場景,當真是正常人看了都得犯怵。
“不過說來,”席應宗笑夠了,又忽然看向聞冬,轉開話題道,“在射擊館那天,我是第一次發現原來我們無懈可擊的冷血動物季大側寫師,也是有弱點的。”
聞冬本身就很抵觸任何人用「冷血動物」這種詞來形容季凜,更何況現在說這話的人是席應宗——
一個真正冷血,且以所謂懲戒實則傷害的方式濫殺無辜的變態。
聞冬當然就更抵觸了。
他忍不住微微蹙眉,反駁道:“季凜不是冷血動物。”
聽他這樣說席應宗倒也沒覺得意外,反而笑著應道:“他對你確實不是,所以我才說,發現了他的弱點。”
很顯然,席應宗是在說聞冬就是季凜的弱點。
聞冬偏頭看了季凜一眼,季凜與他對視,眼底劃過一瞬縱容笑意。
聞冬也就并未否認,只是順著反問席應宗:“所以你就利用他這唯一的弱點,把我們兩個都騙到你這里來了?”
雖是問句,可聞冬用的是陳述語氣。
“這怎么能算騙?”席應宗不贊同道,“我不過是覺得我們三人本就應該在一起,長久不分離。”
他這話一出口,聞冬還沒來及回應,季凜就先嗤了一聲,他斂眉道:“長久不分離那是我和我的小玫瑰之間的事情,你插什么足?”
“我可沒要插足,”席應宗又給自己倒了杯酒,邊給聞冬和季凜也添滿了,他端起喝了一口才解釋道,“我只是覺得,無論是愛人還是好友,只要情感真摯,就都是能夠共生共死的,不是嗎?”
席應宗這句話話音未落,華貴頂燈倏然間閃了一下,好似接觸不良,又似某種隱晦暗示。
——
地面上。
寶藍色Giulia還有連排沒有閃燈沒有鳴笛的警車,悄然到達了圣心孤兒院舊址。
盛夏身體受限,讓他換個車坐很麻煩,唐初就干脆趕走了盛夏的護工,自己當了他的司機。
來的路上,兩人已經基本交換過了信息。
唐初將車停在隱蔽處,轉頭語速飛快對盛夏囑咐:“你先等在車上,如果真的需要你幫忙,我會上來接你。”
一路車開得太快,盛夏精神不濟,只能癱在后座朝唐初微微彎了彎眼睛,表示自己知道了。
唐初看他這樣忍不住道:“要不我讓阮甜留車上”
“不”盛夏不得不吃力開口回絕,“放心,不會死”
一聽這字眼,唐初本能一蹙眉,但情況實在緊急,沒空讓他再去勸更多,他只好轉回頭去握緊對講機,沉聲交代:“一隊先跟我突進,二隊在外戒備隨時準備支援,保護好我們的拆彈專家,也保護好自己,聽明白了嗎!”
交代完畢,伴隨對講機中一道道「明白」的回答,唐初已經利落開門跳下了車,邊又本能矮身借車身隱蔽自己身形,同時帶隊謹慎向前不斷靠近。
這里是圣心孤兒院的舊址,是聞冬根據先前收到的那條所謂字謎——世間萬事,皆有起點這八個字猜出來的。
因為在聞冬懷疑席應宗就是面具頭目之后,便讓唐初隱蔽查詢了席應宗的過往履歷,發現了他最初被拋棄在的孤兒院,同樣也是圣心,和聞冬當初所在的孤兒院是同一個。
只不過席應宗在的是這個舊址,聞冬在的是后來搬遷過的。
而根據聞冬來了之后,紐扣上的微型攝像頭隱蔽記錄下的環境,很顯然,和唐初現在眼前的對得上——
人煙稀少,雜草叢生,樓房廢棄。
沒有人知道,在這樣一座早已廢棄多年的孤兒院地下,藏著這座城市巨大的罪惡。
依據腦海中對先前聞冬傳給他的畫面還算完備的記憶,唐初帶一隊刑警找到了一個通往地下的入口——狹窄只夠一人通過的樓梯。
唐初再次低聲叮囑一遍:“時刻戒備,保護好自己。”
隨后,他便打頭陣,第一個側身邁下了樓梯。
一步,兩步,三步
每多下一級臺階,唐初的呼吸就多發緊一分,額頭上就多沁開一層薄汗。
因為他并不知道那枚定時炸-彈的時限,以及輻射范圍。
因此在這里的每一個人,都不會有人知道是否下一秒,就是他們的死期。
可即便如此,無論是唐初,還是他身后的一眾刑警,都沒有一人退縮。
他們每一步都走得極穩,手中的槍同樣握得極穩。
無比堅定不移。
終于,到達了地下!
唐初側身貼墻,先將槍口對了出去,隨后才緩緩探身,身后刑警們陸續下來都自動變成了四個人背背相抵,槍口對外的隊列。
然而,出乎他們的意料是,入眼就是一個完全廢棄,空無一物的大平層。
不要說人了,是真連鬼影都沒一個。
唐初皺了皺眉。
再度回憶起先前看過的聞冬傳給他的畫面,聞冬當時,好像通過了一道完全漆黑下墜的通道
唐初銳利視線在四面墻壁上飛快掃射,終于,在他看到一面墻角落處一個黑洞的時候,視線猛然一頓。
一線刑警的直覺在這時充分生效,他不自覺向那個方向走了兩步,隨即又頓住,指尖輕扣對講機,用摩斯密碼傳遞出消息——
二隊跟進,分兩個人去把我那車上的人一起帶下來。
他又轉身向身后一眾刑警打了個手勢,示意大家跟上。
隨后,他便大步走向了墻壁角落上那個黑洞,肉眼看不見底。
探了一只腳進去,同樣探不見底。
唐初握緊了槍,只好深吸口氣,整個人都進了洞口。
下一秒,唐初就感覺到自己在快速下墜。
又過了兩秒,唐初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這他媽竟然是個巨型滑梯!
靠!席應宗那個變態是真特么惡趣味!
這個念頭騰起的瞬間,唐初忽然到了底,一個黑洞洞的槍口直直抵了上來。
——
密閉的品酒間。
三人已經一同喝完了一整瓶龍舌蘭。
席應宗起身走向酒柜,他剛剛從酒柜中又取出一瓶新的,動作卻忽然一頓,隨后從口袋中抽出手機,低頭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便將手機原放回了口袋中,轉頭看向聞冬和季凜。
季凜抬眸看他,語氣如常問:“怎么了?又不想喝了?”
“沒,”席應宗一笑,回答道,“只是覺得我們每次都喝龍舌蘭,今天不如換個口味,嘗一嘗別的。”
聞冬和季凜都表示自己隨意,喝什么都可以。
于是席應宗又轉身將手中那瓶龍舌蘭放了回去,轉而拿起了酒柜最頂層的另一瓶酒。
“真82年的拉菲,”席應宗轉身走回桌前,將手中酒瓶放在桌上,邊利落開瓶邊笑道,“我壓箱底的寶貝,今天就拿出來,讓我兩位最好的朋友嘗一嘗。”
聞冬也勾唇笑了一下,語氣隨意般道:“席醫生可真舍得。”
“那自然舍得,”席應宗將聞冬面前的酒杯倒滿,并添好了冰塊,一笑道,“畢竟我剛剛就說過了,今晚于我而言,確實非常圓滿。”
圓滿。
他再次提到了這個詞。
某種難以言明的異樣感再次在聞冬心尖蔓延開。
他借碰酒的機會,手指輕輕觸碰上季凜手指,兩人極其短促對視一眼。
在對方眼底讀到了兩分同樣不明所以的緊張。
席應宗喝了口酒,品味般闔了闔眸,又忽然前言不搭后語般發出一聲感慨:“不知道今年雅深的冬天,會不會很冷。”
這實在是句古怪的感慨,畢竟現在,可還是盛夏。
聞冬也喝了口酒,酒意給他漂亮眼眸略微添上兩分霧氣,愈發顯得旖旎而令人沉醉。
他隨口接話道:“等冬天時候,不就知道了?”
席應宗側眸看過來,注視聞冬兩秒鐘,之后才斂眸嘆道:“大概我是個怪人,我現在就很想知道。”
這話說得實在莫名。
聞冬心尖倏然一跳,他下意識垂下手,在桌下牽住了季凜的手。
——
“手!”唐初壓低了嗓音對身邊刑警低喝,“拉他的手指試指紋!”
洞口看守的兩人早已被唐初制服,可這不過是個開始。
不過唐初不得不承認,盛夏真的幫上了忙。
還絕對是個大忙。
因為先前在看聞冬傳回去的時時攝像時候,唐初就注意到了這下面構造非常復雜,比唐初見過的所有迷宮都還要復雜很多。
只憑看一遍攝像的記憶,是絕無可能準確找到那間關押孩童的房間的。
可如果一間間找過去,那大概很可能還沒找到,炸-彈就該爆炸了。
他們很可能都得交代在這。
唐初正焦急間,被刑警一路抱下來才剛剛放進輪椅里,還沒坐穩的盛夏就顫聲開了口:“我呼,有辦法。”
他陷在輪椅里的模樣分明已經虛弱不堪,可語氣依舊堅定,眼睛也很亮。
——于是唐初活了三十年,有幸第一次見識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催眠。
不同于之前云風所用的那種藥劑,只能把人變成復讀機。
盛夏把最先被唐初制服的那兩人,竟直接變成了人形導航!
還是絕對準確,不會出聲,只會沉默在前方帶路的那種人形導航。
不過唐初,還有一眾刑警此時都完全無暇震驚亦或發出感嘆。
唐初只是利落朝盛夏豎了個拇指,隨后就一手穩穩握槍,另一手推起盛夏的輪椅,同一眾刑警一同跟隨兩個人形導航,在迷宮一樣的地下水泥房中不斷轉彎穿梭。
因為有了盛夏在,唐初便沒再打頭陣,而是主要負責保護盛夏。
唐初感覺他們現在像極了真身在游戲里打怪。
因為雖然像是開了掛有了導航,可所過之處,誰也不知道在哪一個轉彎處,就會猝不及防跳出來一排黑洞洞的槍口!
好在每一次都還算有驚無險,有輕傷沒丟命,歷經一路坎坷,唐初推著盛夏,還有一眾刑警們終于找到了關押孩童的房間!
唐初剛剛低喝的那一聲,正是他們暫時敲暈了負責看守這間房門口的兩個人,唐初想用他們的手指試指紋,看一看能不能將面前的門打開。
不過結果并不意外,席應宗那個變態謹慎至此,大概只有他一人才有這房間的指紋。
那就只剩下一個辦法了——
唐初又在腦海中回憶了一遍先前看到的畫面,確認了關押孩童的囚籠離門并不算近,便將盛夏暫時安置在離門較遠,且還算隱蔽的角落,之后動作熟練利落換了突擊槍。
再之后,對著面前嚴絲合縫的門就來了一槍!
“一隊帶拆彈專家跟我進入,注意自我保護,”唐初邊語速飛快低聲下命令,邊干脆利落又是一槍,“二隊在外戒備待命!”
話音落,又是一槍!
每一槍,都震在在場所有人的鼓膜,更震在所有人的心上。
一連打完了十發子彈,唐初正要換彈夾,面前嚴絲合縫的門卻忽然發出「轟」的一聲,隨后,終于向后倒了過去!
沒有分毫猶豫,唐初率先側身舉槍走了進去,一隊刑警及兩位拆彈專家立刻跟上。
很幸運的,這個房間里只有被關押在囚籠內的,十個都還活著的小孩,沒再遇到埋伏的槍口。
但唐初憑借記憶及過人的觀察力,還是立刻找到了之前在聞冬傳給他的畫面中,看到的那個紅點。
證實了那確實是枚定啥炸-彈無疑。
唐初握著槍的手緊到近乎痙攣。
兩位拆彈專家已經大無畏快步上前,短暫檢查了一下炸-彈裝置。
其中一人分神出來同唐初匯報:“還剩三分鐘,輻射范圍就在這個房間。”
邊已經低頭開始了極其危險而又精細的拆彈工作。
那是對在場每個人而言都無比漫長,卻又無比飛速的三分鐘。
一隊刑警們一人負責一個囚籠,以最快的速度,最安穩的手掌,最有力的手臂,將里面恐懼到甚至已經發不出聲音的小孩們一一救出,往房間外面轉移。
唐初一半頭腦還在敏銳觀察這個房間是否還可能有被他遺漏掉的炸-彈,另一半頭腦還要分神出去思考席應宗現在在哪里,聞冬和季凜又在哪里。
但至少沒在這間有炸-彈的房間,且很有可能還是同席應宗在一起的。
唐初想,那么目前來看應該還算安全。
只要席應宗沒瘋到準備把自己一同炸死,純論武力的話,席應宗應當還不是季凜的對手。
理清了這點的同時,唐初又看了眼自己手機上的計時器——
還剩10秒。
最后一個小孩被安全轉移出去。
還剩8秒。
偌大房間內,只剩下了唐初和兩位拆彈專家。
空氣安靜得唐初能夠聽到自己紊亂的呼吸聲。
還剩5秒。
唐初忽然想起了自己第一天進入警校時的模樣。
還剩3秒。
紅點忽然熄滅,兩位拆彈專家脫力倒在了地上。
又過了足足半分鐘,遲來的狂喜才終于涌上在場每個人的心頭。
成功了!
他們成功了!
炸-彈沒有爆炸,沒有小孩傷亡,所有同僚都在!
隨兩位拆彈專家一同走出房間,唐初朝大家比了個勝利的手勢,之后腳步發飄第一時間找到了盛夏。
他蹲在盛夏輪椅前,眼角眉梢都是飛揚的,可在想要分享喜悅,話卻還未出口的剎那,唐初卻極其莫名,毫無來由皺了皺眉。
與此同時,盛夏突發嚴重的痙攣。
下一秒,他們聽到了并不算遙遠的爆炸聲。
可他們卻毫發無傷。
作者有話說:
先把這部分發出來,我繼續寫,下章正文完結,今晚就有。
鞠躬,非常愛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