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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雅深市市局刑偵支隊內。

    因為季凜的猜測, 陸夢婷最終還是沒有被帶進審訊室,而是坐進了問詢室——

    以協助調查,及潛在受害者的身份。

    不過, 這一次,負責問詢的人,不再是隊內的小警察,而是只有季凜一個人。

    原因無他, 只因經歷了之前那場「跳樓」事件,陸夢婷對季凜的信任度暴增,但對其余男性警察們, 包括唐初,依然還是懷有警惕的。

    因此, 只好讓季凜親自上陣,唐初則在玻璃外, 戴著耳麥旁聽。

    問詢室內, 不等季凜開始問,陸夢婷倒是先開了口, 她抿了抿唇,輕聲問:“你真的相信我嗎?我說的話, 你都會相信嗎?”

    “當然了,”季凜唇角勾起溫和弧度,好似毫不猶豫般, 溫聲反問道, “如果不相信你, 我們又怎么會讓你坐在這里?”

    這句話無疑給了陸夢婷極大的勇氣, 她又盯著季凜看了兩秒鐘, 之后, 做了個深呼吸,又攥了攥拳,才終于像是下定決心般,小聲開口道:“我…我在牛仔褲口袋里,發現了這個…”

    邊說,她一只手邊伸進了牛仔褲口袋,從中摸出了一張,疊成信封模樣的紙。

    目光觸及的那一瞬,季凜眸色微動。

    因為他的風衣口袋里,也同樣有一張,被疊成了信封的紙——

    那是他的小聞畫家,贈與他的禮物。

    季凜縫過針的那條手臂,下意識般動了一下,修長手指覆上了另一邊手腕,在鎖鏈上輕輕摩挲。

    片刻后,季凜才停下動作,轉而抬手,從桌上拿起了陸夢婷剛剛放上來的那個紙折信封,卻并沒有直接打開,而是抬眼看向陸夢婷,極其禮貌地征求她的同意:“不好意思,冒昧問下,我可以打開看嗎?”

    像是沒想到季凜會這么問,陸夢婷怔了一瞬,才點頭道:“當然,本來就是要給你看的…因為這個,不是我寫的…”

    得到了陸夢婷的準許,季凜才將手里信封紙慢慢展開,平鋪在了問詢室的桌上。

    然而,看清紙上內容的剎那,季凜的瞳孔,就驟然一縮。

    這張紙,竟然是一封「遺書」。

    一封以陸夢婷口吻,寫出的遺書。

    開篇的第一句話,竟然就是異常直白的認罪——

    是我殺死了沈老師。

    顯然,陸夢婷自己早已看過了這上面的內容,她急切道:“這真的不是我寫的!真的不是我!你們相信我,我…我是真的對不起沈老師,但是我,但我怎么可能那么做?!”

    季凜略微偏頭,隔著玻璃與唐初對視了一眼。

    多年搭檔,唐初瞬間明悟了季凜的意思,季凜是在通過眼神告訴唐初——

    他之前所做的猜測,正在逐漸得到落實。

    季凜將視線重新轉回陸夢婷身上,他神色如常,溫聲問道:“你是什么時候,發現這張紙的?”

    他雖沒有直接說「相信」,但這個問題,就像是默認了,陸夢婷確實只是一個「發現者」,而并不是這封所謂遺書的主人。

    陸夢婷明顯被安撫到了,她緩了緩情緒,認真回答道:“就是在我下來之后…被你們救下來之后,我當時,當時在哭,想摸口袋找個餐巾紙,結果就摸到了這個…”

    季凜微微頷首,又忽然問道:“那你有沒有發現,口袋里還少了什么東西?”

    陸夢婷茫然反問:“少了什么?”

    季凜垂眸注視著陸夢婷,短暫的一瞬后,他沒有回答,而是忽然轉口問:“要不要做個小游戲?”

    陸夢婷這下更茫然了,不明白好端端的問詢,為什么又突然做起了游戲,她吶吶問:“什么…游戲?”

    季凜又朝玻璃外看了一眼,唐初接收到視線,立刻讓阮甜把之前應季凜要求,準備好的東西送了進去。

    那是一個迷你收納袋。

    季凜接過,禮貌道了聲謝,才從收納袋中取出物品,一一陳列在陸夢婷眼前——

    那是五個不同款式的掛墜。

    其中四個掛墜,都是讓阮甜在陸夢婷學校附近的禮品店買的,就是時下流行的款式——

    一個毛絨小企鵝,一個亞克力奶茶杯,一個金屬暴力熊,還有一個極簡音符。

    而剩余的那個,則是之前從陸夢婷口袋中掉出來,被唐初撿起來的,面具掛墜。

    季凜特意將這個面具掛墜,放在了最中間,陸夢婷能夠直視的地方,以方便觀察她的反應。

    “好了,”季凜認真注視著陸夢婷,語氣依然是極盡溫和的,“其實也不算小游戲,就是讓你,從這五個掛墜中,選出一個最喜歡的。”

    因為季凜的刻意擺放,也因為這個面具掛墜最不同尋常,因此陸夢婷的目光,最初確實是被它吸引了。

    但是,她的目光在上面,只停留了非常短暫的一瞬,便移開了,她還下意識撇了撇嘴,小聲發表意見:“這個好丑…”

    之后,陸夢婷便沒再看這個面具掛墜一眼,在其余四個中做起了選擇。

    她最先排除掉了暴力熊,又排除掉了奶茶杯,最后在毛絨小企鵝和極簡音符間猶豫不決,忍不住抬頭問季凜:“只能選一個是嗎?”

    季凜笑了一下,故意點頭道:“是的,只能選一個。”

    陸夢婷臉上為難神色愈發明顯,又猶豫兩秒,她最終還是選擇了非常符合自己音樂生身份的那一個,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極簡音符,給出自己的答案:“只能選一個的話,就選這個。”

    季凜神色不變,一一將其余四個掛墜重新收回收納袋里,才把極簡音符的那個,推到了陸夢婷手邊,淡聲道:“送你了,就當作是,你愿意配合我們的小禮物。”

    從陸夢婷挑選掛墜的過程來看,季凜沒有看出任何異常。

    也就是說,以季凜的判斷,陸夢婷是真的不認識這個面具掛墜,她甚至不知道,這個掛墜,曾經在她的口袋里存在過。

    再進一步來講,這個面具掛墜,和這封所謂遺書,應該都是有人趁陸夢婷不注意,放進她口袋里的。

    而那個躲在暗處的人,也許就是,殺害沈溪的真正兇手。

    陸夢婷沒想到會忽然收到小禮物,她怔了一下,可還不等她說出什么拒絕的客氣話,季凜就將一張白紙和一支筆,推到了她面前,又溫聲開口:“勞駕在上面簽個名。”

    陸夢婷不知這又是什么意思,一頭霧水,只好乖乖照做,在紙上寫下了自己的大名。

    剛剛停筆,就聽季凜又不緊不慢道:“我接下來提出的要求,可能對你而言,不是很好接受,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夠盡可能配合我們,畢竟,你也一定很想知道,究竟是誰殺害了沈溪,又是誰,在你口袋里放下這封所謂遺書的,對不對?”

    陸夢婷點了點頭,認真道:“什么要求?我都會配合的。”

    得了這句保證,季凜才用自己的簽字筆,輕輕點了點陸夢婷面前的紙,低聲道:“再在這張紙上寫一句話,就寫——是我殺死了沈老師。”

    果然,聽到季凜的要求,陸夢婷神情就變了,她忍不住問:“為什么要寫這句話?你們…你們還是不相信我,對不對?”

    “不是這樣的,”季凜搖了下頭,他的嗓音永遠溫沉,語氣也永遠淡然,輕易就能安撫到聽話的人,“讓你寫這句話,不是因為不相信你,恰恰相反,正是因為我們相信你,相信你是被人陷害的,才會要你這么做。畢竟…”

    略一停頓,季凜手中簽字筆轉了個圈,繼續道:“畢竟,你知道的,警方破案,不能只靠主觀的「相信」,而是要靠客觀的證據,只有用你的筆跡,和你交給我們的,這封遺書上的筆跡,做專業比對,才能真正證明,那并不是你寫的,這樣,你能理解了嗎?”

    聽了季凜的認真解釋,陸夢婷情緒平緩多了,她點了點頭,低頭握筆寫了一個字,但又頓住了,猶豫一瞬,她還是沒忍住,求救般問道:“我理解了,但…一定要是這句話嗎?換一句話,不行嗎…”

    “不行,”這次季凜回答得很干脆,語氣依然溫和,卻又隱約帶出兩分不容置喙的味道,“我知道,讓你寫下這句話,對你而言,確實很殘忍,但是,我們不得不承認,這句話,確實是最具有代表性的。”

    因為筆跡本身,同樣能夠泄露一個人的情緒。

    陸夢婷不再多問,她強忍心中情緒,還是一筆一畫,將「是我殺死了沈老師」,這句話寫了下來。

    放下筆,陸夢婷飛快眨了下眼睛,斂去了眼底泛起的水汽。

    唐初開門走進來,伸手從桌上拿起陸夢婷剛剛寫字的紙,還有陸夢婷提供的那封「遺書」,怕又刺激到她,唐初抽了紙就退回門邊,揚聲道:“我讓小阮送去找筆跡鑒定專家做分析,你們繼續,你們繼續。”

    邊說,他就已經退出去,并順帶重新關好了門。

    “好了,”確認問詢室的門已經完全關好,唐初也重新帶好了耳麥,季凜才循循善誘般繼續道,“那么現在,你是不是可以告訴我,究竟為什么,要覺得自己對不起沈溪了?”

    聽到這個問題,陸夢婷又不自覺攥起了手指,她沉默半晌,才終于起了個話頭:“4月14號那天,我我收到了一個匿名紙條”

    ——

    同一時間,聞冬家中。

    西裝革履一絲不茍的年輕男人站在門口,姿態恭敬,雙手遞上一份文件袋,恭聲道:“小聞少爺,您要的個人簡歷做好了,都按照您的要求,做過了修改。”

    聞冬也雙手接過來,禮貌回道:“多謝,辛苦你專程送來。”

    “小聞少爺言重了,”年輕男人立刻搖頭,“這本就是我分內之事。”

    聞冬沒再同他你來我往的客氣,只是點了下頭,轉口道:“代我向榮伯問好。”

    年輕男人點了點頭,想了想,又說道:“老夫人也托我給您帶話,要您下次,一定同小盛少爺一同回去。”

    “知道了,”聞冬眼底泛起真實笑意,語氣也柔和了兩分,“替我轉告奶奶,我下次一定會和夏夏一起回去的。”

    任務完成,年輕男人轉身出門,還恭敬替聞冬關好了門。

    聞冬卻并沒有急于將文件袋打開,只是將它順手放在了玄關的裝飾柜上,他視線在今天新換的,開得極盛的玫瑰上一掠而過,滿意點了下頭,才轉身走回了客廳。

    盛夏依然半躺在窗邊的輪椅里。

    聞冬走過去,坐在了旁邊的沙發上,動作自然拉過盛夏那只早已萎縮變形,安靜蜷縮在小腹上的癱手,輕輕揉捏。

    “冬冬哥哥…”盛夏朝聞冬笑了笑,輕聲問他,“你…真的,想好,了嗎?”

    聞冬點了下頭,又嘆了口氣,無奈道:“警察那邊,最新線索應該又要斷了,到目前為止,接連出現了三個嫌疑人,可這三個,又都接連被排除了嫌疑,我想,他們應該也會調整偵查的計劃和方向,畢竟那個兇手,藏得很深,障眼法又確實玩得很不錯…”

    大概是受到情緒影響,盛夏那只被聞冬握著揉捏的癱手,不受控制抽搐兩下,手指扭曲成正常人難以達成的彎度,他喘息道:“冬冬,呼…冬冬哥哥,既然,都知道,警方也會,調整計劃,那就,就不能,等警方,的結…嗬結果嗎?”

    他肺活量實在太差,這樣一句話,斷斷續續講完,整個人都像是被抽了力氣。

    聞冬便急忙打開了身旁的制氧機,給盛夏戴上了鼻氧管,輕拍著他的手背安撫:“乖,不急,調整呼吸。”

    等盛夏的呼吸重新趨于平穩,聞冬才回答他剛剛的問題,輕聲道:“夏寶,還記得我上次和你說過的話嗎?有的事情,是真的逃不開的。”

    他略一停頓,又無意識般抬手,輕輕轉了下自己鎖骨上的那顆圓釘,語氣變得更為輕緩,像是說給盛夏聽,又好似只是在自己低喃:“沒想到這么快就應驗了…面具,竟然都已經滲透進了高校里。”

    「面具」那兩個字,聞冬說的極其含混,近乎就是氣音,盛夏沒聽清,下意識追問了一句:“什么?什么,滲透?”

    聞冬倏然回神,他垂眸看了盛夏一眼,眼底劃過一瞬難辨神色,又很快恢復如常。

    最后,聞冬只是搖了搖頭,一邊眉梢微挑,笑道:“沒什么,只不過是…我不想一直等別人告知我信息,告知我進展,那樣太被動了,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歡被動。”

    ——

    次日清晨,雅深音樂學院公開舉辦了鋼琴老師的面試。

    而聞冬,正是受試者中的一員。

    他極少見地,穿了一身西裝。

    淡藍色的西裝,配內里純白色的襯衣,亮藍色的袖扣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愈發襯得他干凈而尊貴。

    沒錯,這便是聞冬的新計劃。

    通過目前掌握的信息來看,殺害沈溪的兇手,有極大可能,依然就潛伏在雅深音樂學院當中。

    而前一天去學校找陸夢婷的時候,聞冬無意間看到了招聘鋼琴老師的信息,便有了新的計劃——

    應聘這個職位,之后,以己作餌,看一看,能否釣出那個,一直藏在障眼法之后的人。

    不過,意料之中也意料之外,聞冬才剛剛到達校門口,開門下車,一轉身,就遙遙看到了一道向他走來的熟悉人影。

    聞冬挑了挑眉,摸手機看了一眼時間,發現還早,便也不急于進學校了,干脆直接靠在車身上,點了支煙,等季凜走近。

    季凜依然穿著他慣常穿的,白襯衣黑長褲,風衣外套隨意搭在一邊臂彎。

    看見他的第一眼,聞冬就下意識看了眼他的手腕,不過很遺憾,今天在季凜的兩只手腕上,都沒有看到鎖鏈。

    季凜終于走近了,又極禮貌而紳士地,停在了一步之遙。

    “小聞先生,”季凜唇角勾起溫和弧度,溫聲開口,“好巧,我們又見面了。”

    “確實很巧,”聞冬一點頭,同樣禮貌問候,“季先生,早上好。”

    好像只是一個動作,一句話間,兩人就輕而易舉,將他們的關系拉回到了最初。

    仿佛昨天一同從七樓跳下的瀕死極限,與后來極盡病態又充滿誘-惑的對峙,都不曾存在過一樣。

    “早上好,”季凜回應了一聲,目光落在聞冬含在唇邊的煙上,他忽然問,“可否問小聞先生,借個火?”

    聞冬一愣,他還從來沒見季凜抽過煙。

    可不等他發問,季凜就已經從風衣口袋中,摸出了一盒煙,從中抽出一支,遞到了唇邊,好像姿態嫻熟。

    聞冬盯著季凜又看了兩秒鐘,才反應過來,手伸進口袋去摸打火機。

    然而,他的手指才剛剛觸碰到打火機,季凜就忽然上前一步,靠近了他。

    聞冬下意識止了動作,抬頭看向季凜。

    離得近了,聞冬才發現,季凜不知是對自己小臂上的那道傷口,又做了什么非常人行為,明明昨天縫針縫得好好的,可現在,那傷口卻又好像崩裂開了,白襯衣上都映襯出點點血跡。

    可季凜卻像是渾然不覺般,他微微低下頭,讓自己唇邊的煙,碰觸上了,聞冬唇邊,還燃著明滅火煋的煙。

    仰頭的動作,將聞冬本就優美的脖頸線條,拉伸得更為纖長。

    兩人的影子被日光一同映在地面上,遠遠看去,好似一對交頸鴛鴦。

    聞冬能夠清晰聽見,煙絲被燒灼的那一瞬間,所發出的輕微絲絲聲。

    有那么一個極其短暫的瞬間,聞冬恍惚覺得,正在被燒灼的,并不僅僅是煙絲。

    或許,還有他的心臟。

    聞冬從沒被人這么借過火,或者說,他不會允許別人,以這種方式來借火。

    因為,這個姿態太曖昧,也太臣服了。

    宛若獻吻。

    季凜這一下,確實來得猝不及防。

    然而,還不等聞冬做出反應,季凜就已經紳士般退后了半步,如果忽略他依然還落在,聞冬那半掩在襯衣衣領下的喉結上的目光,他的神情依然是溫和自然的,語氣也依然彬彬有禮:“小聞先生,多謝。”

    話音落,他停頓一瞬,嫻熟吸了口煙,又忽然笑著轉口道:“不過,雖然我能理解,小聞先生對于沈溪的案子,所一直抱有的高度關注,但關注到,不惜以身涉險這個程度,我就真的很難不懷疑,小聞先生別有所圖了。”

    顯然,他們都在看到彼此的第一眼,就明白猜出了,對方此時此刻,會出現在這里的原因。

    季凜的語氣聽起來像是溫和的玩笑,但聞冬清楚知道,這又是他的一次試探。

    沒有急于回答,聞冬目光,落在季凜那只夾著煙的手臂上。

    不知這人是故意還是習慣,他夾煙的那側,正是受傷的那條手臂。

    此時,隨著他吸煙時,抬起又放下的反復動作,白襯衣上的點點血花,已經越開越多。

    有種怪異的美感。

    聞冬垂眸看了片刻,唇邊忽然綻放出,一個近乎昳麗的笑容。

    他走近季凜,又吸了口煙,之后,略微側頭,貼近季凜的耳側,將那一口煙,都悉數噴灑在了季凜的耳廓。

    修長手指輕輕搭上了季凜受傷的小臂,準確來說,是搭上了,那還正在往外汩汩流血的傷口。

    感受滾燙的,新鮮的血液,隔著一層單薄布料,在自己指腹下流淌,聞冬微闔了下眸,復又睜開。

    指尖輕緩劃過傷口的線條,如愿欣賞著季凜眸底盛開的光芒,煙霧繚繞間,聞冬與季凜對視,眼神都仿佛帶著鉤子,他意有所指般,輕笑了一聲,又坦然自若道:“我確實別有所圖,季先生不妨猜猜看,我圖的,是什么?”

    作者有話說:

    小季:是我是我,老婆就是圖我的血?【x】

    第22章

    清晨的高校門口, 其實是熱鬧非凡的。

    僅僅是早餐攤,就能有那么五六七八家,家家的吆喝招呼聲此起彼伏, 一派喧囂。

    可聞冬和季凜所在的,這小小一方區域,卻又好似,自成了一個與世隔絕般的天地。

    沒人能夠打擾他們, 更沒人能夠融入他們。

    就像有一股無形的,難以名狀的暗流,在他們看似平靜如常的表面下, 波濤涌動。

    片刻之后,季凜以一種溫和, 卻令人無法拒絕的力道,將那條還在流著鮮血的手臂, 輕緩抽了回去。

    之后, 他又極盡紳士般,向后退了半步, 與聞冬保持在了一個禮貌而體面的社交距離,輕闔了下眸, 終;

    于開口,講出句好似沒頭沒尾的話:“抱歉,小聞先生, 看來今天, 我依然無法將鎖鏈送還與你。”

    這乍一聽去, 好像是句十分尋常的話, 可它所隱藏的意思, 卻不尋常到了近乎病態——

    我無法將鎖鏈送還與你, 是因為,我今天依然需要用到它,才能夠將自己鎖好。

    畢竟,你是如此可口而迷人,總能輕而易舉,勾起我的瘋念,釋放我心中的瘋獸。

    聞冬微愣一下,隨即便明白了季凜話里的意思,他唇角頓時挑起得更高。

    不過不等他再說什么,不遠處就忽然小跑來個男生,看起來和他年齡相仿。

    聞冬敏銳注意到,在男生跑到他們身邊之前,季凜就已經動作自然,將搭在臂彎的風衣外套,換了只手,以此遮住了那條血跡斑斑的手臂。

    又恢復了一貫的淡然模樣。

    男生在季凜面前站定,他先是遲疑看了聞冬一眼,又轉回頭看向季凜,語氣很是尊敬:“季老師,我…我想問您一下,我看時間還早,我能不能,能不能先去買個早餐?”

    說著話,男生的肚子,還配合叫了一聲。

    男生頓時漲紅了臉,下意識按住了自己的腹部。

    季凜略一沉吟,像是猶豫了一瞬,便歉然開口:“非常抱歉,這次的計劃,可能暫時用不到你了,我會聯系你的老師說明緣由,今天讓你白跑一趟,我很抱歉,我會盡力給你一定補償,比如替你問一問你的老師,這次出外勤的學分依然給你,這樣,你看可以嗎?”

    “不用不用,”男生慌忙擺手,“我又沒真的幫上什么忙…不過…”

    男生說到這里,忍不住又偷偷瞥了聞冬一眼,抿了抿唇,還是問道:“不過季老師,我能問一下,是我…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嗎?”

    “不是,”季凜搖了搖頭,唇角的溫和弧度沒有絲毫變化,他真誠道,“只是,臨時計劃有變。”

    男生「喔」了一聲,又遲疑道:“那我現在…可以走了?”

    “對,”季凜頷首,邊摸出手機道,“我給你叫回學校的車。”

    “不不不用季老師,”男生受寵若驚,手快擺出了殘影,慌忙道,“我先去買個早餐,買完我自己叫車走就行!真的,不用麻煩您了!”

    季凜見他堅持,便也不再多勸,只是又溫和說了聲「辛苦了」。

    兩人簡單對話間,聞冬便已經猜出了男生的身份。

    他之前就想到了,季凜應該會和他制定出相同的計劃——

    畢竟,面對一個藏在暗處,一次次玩障眼法的對手,比起條分縷析,一步步順著線索排查,又一次次陷入對方的障眼之內,更好的方法,應當是將自己同樣也置于暗處,之后,實行誘捕。

    不過聞冬也考慮過,季凜比他這個,頂著沈溪好友名號的自由人士,顯然多了一重顧慮。

    暫且不提季凜是否會彈鋼琴,更為重要的是,季凜已經以警方的身份,在至少三個人,包括錢書,韓揚,以及陸夢婷面前暴露過了,他如果再來應聘所謂的鋼琴老師,便隨時有真實身份泄露的可能,那樣的話,很顯然,不但難以誘捕到兇手,反而很可能適得其反,讓兇手藏得更深。

    因此,便有了面前這個男生。

    這應當是季凜及唐初他們,在警校挑選出來的,會彈鋼琴,相對也有能力配合完成這次誘捕計劃的學生。

    不過,這都是在今天遇到聞冬前的計劃。

    現在,就像季凜說的,計劃有變——

    目送男生的背影越來越小,逐漸隱沒進一眾買早餐的學生堆里,聞冬收回視線,轉身將早已燃盡的煙頭,丟進車內的煙灰缸,才抬眼看向季凜,唇角勾起,近乎挑釁般開口:“季先生這樣干脆,就將那小男生退了回去,是篤定了我會配合你,加入你們的計劃嗎?”

    像是對他不需要任何提問,就直接猜透了計劃而感到毫不意外,季凜神色如常,只略一挑眉,反問道:“那么,小聞先生,難道你不會加入嗎?”

    顯然,季凜確實很篤定。

    因為雅深音樂學院明確公布了,只招聘一名鋼琴老師,就是來填補沈溪的空位。

    “畢竟,”季凜笑了一下,附近沒有垃圾桶,他也并不提出要把煙頭丟進聞冬車里的煙灰缸,只是從口袋中抽了一張餐巾紙,動作堪稱優雅地,將煙頭暫時用餐巾紙包好,邊慢條斯理道,“畢竟小聞先生很清楚,與你的個人計劃不同,我們的計劃,屬于公務。”

    言外之意便是,警方會和校方打好招呼,這次最后應聘成功的人,一定是警方的既定人選,當然也不會過度妨礙學校教學,只會盡所能在最快的時間內,爭取抓獲兇手,之后再讓真正符合面試條件的人,正式接替沈溪的后續教學工作。

    因此,不論聞冬能力如何,在他面前其實只有兩條路可走——

    一條,就是計劃直接失敗,另一條,則是代替剛剛那個被季凜「退回去」的男生,加入警方的計劃。

    從這個角度看,聞冬好像確實沒有拒絕的余地。

    不過同時,聞冬也絕不是會讓自己陷入被動的人。

    他可以加入計劃,但他要的,不是絕對服從,而是互利合作。

    于是,聞冬坦然一點頭,又意有所指般笑道:“確實如此,不過,想必季先生同樣很清楚,與你原本的人選相比較,我確實更有優勢。”

    即便是拋開能力不談,僅僅是聞冬是沈溪好友這一條,他都確實占據了絕對的優勢。

    因為他們從未忘記過最初對兇手的一條判斷,那就是——

    兇手對沈溪是懷有正面感情的。

    那么,在沈溪死后,面對沈溪的好友,還是接替了沈溪,同樣成為鋼琴老師的這一位好友,兇手又是否能保證自己,永遠不露出馬腳?

    畢竟,就像聞冬一直堅信的那樣,人有情緒,就有弱點。

    聰明人之間的交流總是如此,一句話只需要提個「表」,剩余的「里」,對方自然而然,都能領悟到。

    季凜又將風衣外套換到了另一邊臂彎,而他受傷的那條小臂,大概是因為剛剛一直被外套壓著蹭著,此時,白襯衣上的血跡,已近斑駁。

    又莫名有種凌亂的美感。

    “小聞先生自然很有優勢,”季凜不緊不慢開了口,他開門見山道,“所以,你的條件是什么?”

    “我的條件很簡單,”聞冬朝季凜歪了歪頭,粲然一笑,笑容好似天真純凈,可說出口的話,卻又截然相反,“我可以加入你們的計劃,做這枚誘餌,自然也會同你們共享一切線索,不過,同樣的,我也需要你們對我毫無隱瞞,讓我完全參與進這個案子的偵破工作,實時更進最新進展。”

    略一停頓,聞冬抬眸望進季凜的眼底,眉眼微彎,“怎么樣?是不是很公平?”

    季凜垂眸盯著聞冬看了兩秒鐘,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直接伸出了右手,溫聲道:“那么,小聞先生,合作愉快。”

    季凜受傷的正是這條手臂。

    聞冬垂眼看了兩秒鐘,也伸出了右手,但卻并沒有握住季凜的手掌,反而直接握住了他的小臂,指腹再次貼上了還在往外滲血的傷口,輕笑道:“季先生,合作愉快。”

    不過這一次,不等季凜再將手臂抽回去,聞冬只是握了短暫的兩秒鐘,就禮貌而坦然地收回了手,他神色自若,仿佛剛剛握住的,確實只是季凜的手掌一樣。

    季凜闔了下眸,他忽然抬起另一邊的手指,指尖順沿自己的傷口線條,輕緩掠過。

    好似在重新品味,聞冬的手指,剛剛覆上來的那一剎那,所帶來的,近乎沉醉的快-感。

    片刻后,他停下動作,從口袋中抽出一條醫用紗布,動作熟練,單手將紗布簡單纏繞在了傷口的位置,以阻止更多的血液繼續滲透出來。

    纏繞完畢,季凜將掛在臂彎的風衣外套展開,穿在了身上。

    從始至終,他都依然眉目舒展,就像那傷口不是真的傷,只是畫在他手臂上似的。

    聞冬看著他動作,鼻尖又忽然而起了種種交融的味道,當然,最為濃郁的,還是來自季凜的,草木香氣。

    顯然,這項能力并沒有受到昨天突然出現兩次的影響,新的一天,又會新的到來。

    “時間不早了,”整理好衣領,季凜才朝聞冬偏了偏頭,又給聞冬換了個稱呼,“我的小合作伙伴,我想,我們可以進去了。”

    聞冬裝作聽不出季凜這稱呼里所含有的,挑釁亦或戲謔意味,他將車鎖好,并肩同季凜一起往校園大門走,語氣自然道:“季先生,我們現在既然已經達成了合作關系,那你可否先告知我,到目前為止的進展,比如,關于陸夢婷的審訊?”

    路過一個分類垃圾桶,季凜將剛剛用餐巾紙包好的煙頭,按類別丟好,才偏頭看了聞冬一眼,溫和笑了一下,嗓音也依然溫沉,可說出來的話,卻并不怎么友好:“不好意思,我的小合作伙伴,我想,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我們的合作,是從你先成為計劃中的一員,之后才開始的,也就是說,我可以與你分享的,是之后的案件進展,但是,關于陸夢婷的審訊,卻是在這之前,就已經結束的。”

    簡單來說,這就得是「另外的價錢」了。

    聞冬腳步微頓,極其罕見地,一時之間,竟沒找到合適的反駁理由。

    不過,季凜話是這么說,卻并沒有等聞冬給出什么回應,反而又兀自講了下去,條理分明道:“我們目前基本能夠確定,陸夢婷和錢書一樣,是被放出來的第二個替罪羊,她并不知道那個面具掛墜,另外,還在她的口袋中,發現了一封以她口吻認罪的遺書,經市局的筆跡專家鑒定,基本能夠確定,遺書是仿照她的字跡寫的…”

    走到大門口,季凜向門衛出示了證件,兩人一同進入校園,他才繼續道:“再聯系陸夢婷選擇自殺的那個樓頂,松動的圍欄,還有陸夢婷口供中提到,她之前因為錢書的問題,一直情緒非常不佳,無處排解,便在網絡上一個名為「樹洞」的匿名論壇上,發帖抒發自己的情緒,而在沈溪去世后,她又再次在這個論壇上,表達了自己的絕望與無助,之后,論壇中便出現了一個陌生人的回帖,這個陌生人,一再告知她,將自己的人生走到這樣的境地,她根本就不配再活著…”

    聞冬微愕,他想到了陸夢婷是第二個替罪羊,卻沒想到,這其中還有心理誘導這一層在。

    但是,如果真的同面具有關,聞冬又覺得,有心理誘導,才是最合理的。

    聞冬指尖微蜷,又很快舒展開,隨后,他語氣如常般問道:“怎么樣?追蹤到這個誘導的人,背后的IP地址了嗎?”

    “很遺憾,”季凜搖了搖頭,“那邊有一定的反偵查意識,追蹤出來的,是空的。”

    聞冬對這個結果并不感到意外,想起什么,他又問道:“那陸夢婷究竟為什么,要一直覺得對不起沈溪?”

    “因為沈溪被殺害當天中午,”季凜言簡意賅道,“陸夢婷收到了一張匿名紙條,紙條中的人,要她當天晚上七點到十一點之間,無論通過何種方法,都一定要將錢書留在音樂之家,并且向她保證,這次之后,她就可以徹底擺脫錢書。”

    電光火石間,聞冬腦海中便串起了一條完整的線,他接過話頭道:“兇手這么做的目的,是為了杜絕錢書完善不在場證明的機會,方便嫁禍給他!而陸夢婷當時一心想要擺脫錢書,很難做到理智思考,于是便真的按照紙條上說的做了。”

    “沒錯,”季凜肯定了聞冬的推測,又轉口道,“但在得知沈溪的死訊后,陸夢婷的理智重新回歸,意識到自己是被利用了,甚至,她認為自己,在一心為了擺脫錢書的無意之間,也許成了沈溪被殺害的重要一環,因此覺得愧疚不已。”

    “其實不是的,”聞冬通透道,“她充其量只是,只是方便了兇手后續的嫁禍工作,但并不能改變,沈溪被殺害的事實。”

    季凜眉梢微挑,話題忽然拋遠:“我的小合作伙伴,我真的,非常欣賞你的能力。”

    換做絕大多數人,其實在處于聞冬這個身份的時候,即便理智上知道,陸夢婷與沈溪的死亡本身并沒有直接關系,但情感上,大概都很難做到完全中肯,難免會對陸夢婷有所怨恨與怪罪。

    可聞冬不一樣,他并不是沒有情緒,可他的理智,卻好像永遠能夠占領上風,壓住他的情緒。

    就像知道季凜在想什么一樣,聞冬略微一頓,忽然直白道:“我也并不是永遠理智的,至少,在七樓,和你一起跳下去的那一瞬間,我就毫無理智可言。”

    大概是沒想到聞冬會又突然提起這個,季凜眸色微動,一邊手指又下意識覆上了另一邊手腕,像在摩挲無形的鎖鏈。

    可聞冬卻神色自若,自然而然將話題轉回了正事上:“也就是說,兇手的第一步嫁禍計劃,是錢書,但在發現錢書雖然被警局傳喚兩次,可卻依然毫發無傷地回到學校之后,從而有了第二步計劃,轉而嫁禍給陸夢婷——先是在網絡上做心理誘導,之后將面具掛墜和所謂遺書一同放進她的口袋,同時,再將陸夢婷宿舍樓樓頂的圍欄弄松…”

    頓了頓,聞冬嘆了口氣,真心實意道:“如果我們昨天,沒有成功讓陸夢婷從天臺上下來,那么這一系列操作,確實營造了一個,近乎完美的畏罪自殺假象。”

    季凜笑了一下,沒有直接肯定聞冬的話,只是半玩笑道:“小聞先生,其實我和唐警官的想法一致,你畢業之后,是否有加入市局的意愿?如果能夠將我們的暫時合作關系,變成長久,我其實非常樂意。”

    “是嗎?”聞冬回視季凜的眼睛,但在季凜淺褐色的眼眸中,依然看不出絲毫稱之為試探的端倪,半晌,聞冬唇邊綻放出一個燦爛笑容,好似很認真道,“既然季先生同樣也非常樂意的話,那么,我會好好考慮的。”

    “不急,可以慢慢考慮,”季凜答得溫和而自然,轉而又將話題引了回去,“陸夢婷口袋中,發現的那封遺書里,還自述了,殺害沈溪的兇器,也是「她」放進錢書的車后座的,但是很顯然,陸夢婷根本不知道什么兇器。”

    那樣兇器就像是憑空出現在了錢書的車里,錢書,韓揚,陸夢婷,都對它一無所知。

    聞冬認真聽著,可卻忽然沒忍住,打了個呵欠。

    這當然并不是因為,他對季凜的講話內容所感到無聊,只是一直聞著季凜身上濃郁的草木香,就像吃下了大劑量速效安眠藥一樣,而完全無法克制,出現的一種自然生理反應。

    “抱歉,”意識到這樣的反應出現在對話之中,是很不禮貌的,聞冬抬手揉了一下眼睛,先道了歉,才含混道,“今天起太早了,我有在認真聽,你繼續講。”

    因了打呵欠的緣故,聞冬眼角分泌出了一點點生理性淚水,此時被他這么一揉眼睛,有滴淚水就掛在他的長睫毛上,懸而未落。

    季凜盯著那顆晶瑩剔透的淚珠看了兩秒,忽然道:“我想,我今天已經講了很多了,理論上來說,這是我在我們的合作計劃外,為你額外提供的信息,那么,我的小合作伙伴,我是否可以,收取一點點,相應的報酬?”

    平心而論,聞冬也覺得,季凜剛剛,幾乎能夠稱之為毫無保留了,確實向他透露了很多案情相關。

    所以禮尚往來,季凜現在想要收取一定所謂的報酬,也完全合乎情理。

    這么想著,聞冬便點了點頭,認真道:“當然可以,你想要什么?”

    聞冬確實很好奇,季凜會提出什么樣的條件,不過只要是合理范圍內,他想,他都是能夠接受的。

    然而,聞冬話音落下,季凜卻并沒有再急于開口。

    他視線依然落在聞冬睫毛上掛著的,那顆剔透淚珠上,注視兩秒,季凜忽然抬起手,食指指尖,輕輕蘸到了那顆淚珠。

    之后,在聞冬訝然的目光中,季凜慢條斯理,將食指遞到了自己唇邊,輕搖一下,薄唇微動:“我想要的報酬,也很簡單,不過是像你昨天那樣。”

    像你吃到我一樣,吃掉你。

    話音落,季凜微微闔眸,好似品嘗世間至味一般,舌尖微探,卷走了指尖上那顆,聞冬的淚珠。

    作者有話說:

    小季,你想要的報酬還真是獨一無二呢!【指指點點】

    第23章

    他們已經走到了行政樓樓下, 這邊本就鮮少有學生過來,此時又還是清晨,因此現在的環境, 堪稱靜謐而清幽。

    聞冬和季凜站在樹蔭下,日光透過斑駁樹影,半明半暗籠在季凜的臉上,更顯得他此刻的模樣, 好似神魔難辨,近乎鬼魅。

    與他所散發出的,一如既往, 毫無波瀾的溫柔草木香氣,形成極致強烈的反差。

    聞冬忽然眨了下眼睛。

    因為, 有那么一個瞬間,聞冬莫名覺得, 眼角仿佛漾起一種濕潤的微癢感。

    好像季凜正在舔舐的, 并不是他自己的指尖,而是聞冬的眼角。

    片刻后, 季凜放下手,睜開眼睛, 垂眸看向聞冬,眼底劃過一瞬堪稱餮足的神情,像是剛剛品嘗過獵物的大型兇獸。

    “我的小合作伙伴, ”季凜溫聲開口, 語氣如常, “多謝你的報酬, 我很滿意。”

    那語氣萬分自然, 就像他剛剛收取到的, 確實只是一份,再尋常不過的報酬一樣。

    聞冬抬眸注視季凜,他比季凜矮將近10cm,因此看季凜的時候,需要微微仰起頭。

    這是個天然仰視的姿態,可聞冬的眼神中,卻完全看不出那個意味,相反,傲骨天成。

    兩秒鐘后,聞冬坦然自若一點頭,抬手一指行政樓的大門,語氣有禮又客氣:“季先生滿意就好,我們是不是,可以進去了?”

    邊說,聞冬就已經神態自然,從季凜臉上收回了目光,并先一步走向臺階。

    季凜的視線,又在聞冬那道瀟灑自如的背影上定格一瞬,隨即,他斂了眸子,也抬步跟了上去。

    既然已經和季凜達成合作,那聞冬自己前一天托聞家準備的簡歷,自然是用不上了。

    只是聞冬對自己向來定位清晰,他是美術生,至于鋼琴,是他自15歲那年開始,為了所謂上流社會的社交禮儀才學的,因此本身準備的簡歷,也并沒有過度自我吹噓。

    不過他在藝術方面,無論美術還是音樂,都確實卓有天賦,因此雖是業余,但也絕對算拿得出手,應聘臨時代教老師這樣的,確實還是綽綽有余的。

    顯然,季凜那邊早已同校方打過了招呼,進入行政樓后,季凜駕輕就熟般帶聞冬直達校長辦公室,屈指輕輕敲了下門,等到里面的一聲「請進」,季凜才將門推開,還紳士站到一旁,等聞冬進入,回身又關好了門,才不緊不慢走了進去。

    辦公室內只有校長一個人,連他的助理都不在,可見這次計劃的高度保密性。

    簡單寒暄過后,雙方便簽訂了相關協議,校長將視線轉向聞冬,客氣道:“您姓聞是嗎?聞老師,是這樣的,雖然協議已簽,但我還是希望,您能配合走一下流程,參與一下面試,這樣更方便我們后續公布面試結果,您看可以嗎?”

    這個要求合情合理,聞冬自然點頭道:“當然可以。”

    “好的好的,”校長笑道,“您能配合就再好不過了,我們會在下午就將面試結果對外公布出來,后續如果您在校內遇到任何問題,都可以來直接找我溝通,尤其是任何與你們破案相關的,我們校方都一定會盡全力配合。”

    “好的,”聞冬同樣客氣回應,“麻煩您了。”

    一切談妥,校長親自將二人送到辦公室門口,抬手指了方向,簡潔道:“面試地點就在旁邊那幢行政副樓的一樓會議廳,辛苦二位了。”

    以前這樣的面試,應該都是在音樂之家舉行的,但自從出了沈溪的事情,音樂之家的種種安排活動,都已經最大限度減少了。

    聞冬和季凜同校長禮貌告別,一同進入了電梯間。

    季凜抬手按下了一樓的按鍵,聞冬想起什么,忽然問道:“陸夢婷怎么樣了?她有沒有做好準備,把錢書檢舉出來?”

    陸夢婷和錢書之間的事情對于警方而言,已經不是秘密,只要陸夢婷下定決心撕開傷疤,警方就會介入。

    像是沒想到聞冬會忽然關心起陸夢婷,季凜眉梢微挑,又如實答道:“她狀態穩定了不少,也同意警方介入了,不過你知道的,這類事件不同于刑事案件,取證相對困難得多。”

    聞冬點了點頭,表示理解,但神情又有一瞬悵然,半晌,他輕嘆一聲,道:“下午有空我再和她聊聊。”

    陸夢婷原本天資卓越,品性單純,卻不想自從進校之后,先后遭遇了被自己的直系導師侵犯并學術威脅,被兇手利用,被誘導自殺,甚至最后差一點,就成了枉死的替罪羊。

    很難有人不為她唏噓。

    只不過…

    只不過聞冬作為沈溪的好友,身份特殊,另外,聞冬提起陸夢婷時候的眼神…

    電梯「叮」的一聲,到達一樓,聞冬先一步走了出去。

    過了兩秒,在電梯門快要闔上的時候,季凜才像是驟然回神一般,抬步跟了出來,他目光落在聞冬臉上,隱約含著兩分不加掩飾的探究意味。

    “季先生,”聞冬干脆站定,朝季凜挑了挑眉,直白問道,“或許你是在想,我看起來并不像是富有同理心,會關心陌生女生的人?”

    大概是聞冬問得過于直截了當,季凜微怔一瞬,唇角就又勾起了溫和弧度,嗓音溫沉道:“怎么會這么想?我只是在想…我的小合作伙伴,你自己知道,你提起陸夢婷的時候,還有之前,看過沈溪尸體的時候,都是什么樣的眼神嗎?”

    聞冬身形微滯,隱隱預感到了什么。

    果然,下一秒,就聽季凜不疾不徐,給出了答案:“是悲憫。面對驟然離世的好友,你沒有過度的悲傷與痛苦,面對與好友案件有一定相關性的,替罪羊女生,你既不遷怒,也不同情,不同的情境下,你眼神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卻都是同樣的悲憫,我只是很好奇…”

    說到這里,季凜刻意一停頓,他微傾下身,直直望進聞冬的眼睛,語氣好似循循善誘,近乎蠱惑般繼續道:“好奇我的小合作伙伴,究竟是曾經,有過何等不同尋常的經歷,才會在這么年輕的年紀,就總能生出一種,好似眾生皆苦一般的,感同身受?”

    如果此時此刻,唐初在場,那他一定看得出來,季凜平時審訊時候,就是這么一副模樣。

    他那淺褐色的眼眸認真注視著你,用最溫和沉靜的口吻,講出最誘導蠱惑的話語…

    讓面對他的人,不知不覺間,就好似被卷入了一個漩渦,又不知不覺間,就不自禁般,向他袒露自己的內心。

    這在季凜審訊的時候,百試不爽,毫無敗績。

    然而,聞冬大概就是那個例外。

    那個唯一,不會被蠱惑的例外。

    他靜靜回視季凜,眼神一如往常的沉著而冷靜,不閃不避。

    片刻后,聞冬唇角緩緩勾起,露出一個近乎肅殺的笑容。

    之后,聞冬薄唇微動,將前不久季凜才對他說過的話,略作修改,就云淡風輕回敬了回去:“雖然我能理解,季先生因為一部分原因,對我本人所一直抱有的高度關注,但關注到,直白來打探我過往經歷這個程度,我就真的很難不懷疑,季先生別有所圖了。”

    一字一頓講完這句話,沒有給季凜任何回應的時間,聞冬坦然轉身,大步走進了旁邊另一幢樓的面試地點。

    留給季凜的背影依然步伐穩健,淡然自若。

    季凜的目光定在那道背影上,一瞬不瞬,眼底的光芒,熾熱如日光。

    片刻后,他右手緩緩伸進口袋,摸到了一條冰冷的金屬。

    ——

    初次面試并不難,提交簡歷,部分樂理知識問答之后,就是演奏一首自己提前準備好的曲目。

    聞冬選擇的,是一首技巧難度中等,情感難度要求極高的曲目。

    顯然,他完全沒有受到季凜剛剛的問題,所帶來的任何干擾,依然發揮出色,兩位面試官都對他贊賞有加。

    離開面試地點之前,聞冬也沒有忘記自己應聘這個職位的真實目的,他在原地做了個深呼吸,認真分辨了一下范圍之內的種種味道,沒發現什么異常,才大步走出了大門。

    季凜等在不遠處的一片樹蔭下。

    第一時間注意到了聞冬出來,季凜就抬步迎了上來,像是不久前,兩人的針鋒相對根本不曾存在過一樣,季凜神色如常,溫聲問道:“小聞老師的面試,還順利嗎?”

    聞冬笑了一下,這一次并沒有同季凜打太極,而是壓低聲音,開門見山道:“里面屬于雅深音樂學院的內部人員,只有兩個,就是兩位面試官,一男一女,目測年齡都在至少四十歲之上,不符合對兇手年齡的推測,剩余的都是來面試的人,暫時沒觀察到什么異常。”

    季凜點了下頭,眼眸微動,半玩笑半真誠道:“小聞老師,能夠有你這樣的合作伙伴,確實是我的榮幸。”

    說這話的時候,他像是不經意間動了下左臂。

    聞冬下意識順著他的動作看去,就看見了他左手手腕上,不知何時,多出來的一條,熟悉的金屬鎖鏈。

    注意到他的目光落點,季凜神情不變,右手手指覆上了左手手腕,在鎖鏈上輕輕摩挲,忽然將話題轉回了聞冬面試之前所說的話上,他笑了一下,意有所指般道:“我確實別有所圖,至于圖的是什么,小聞先生,我之前,不是已經告知過你了嗎?”

    聞冬微愣,一下沒反應過來,季凜指的是什么。

    可不等他再回憶,季凜就忽然靠近了他的耳邊,依然紳士地沒有碰觸到他的耳尖甚至發絲,愈發放緩了語調,慢條斯理道:“既然小聞先生不記得了,我就再重復一遍給你聽,我圖的,不過是——小聞先生,真乃世間尤物,想吃掉你。”

    聞冬肩膀微繃,生生克制住了抬手去揉耳朵的沖動,他微微向后撤了半步,攫住季凜的眼睛,不甘示弱地回敬道:“是嗎?如果僅僅如此的話,那么,我想,季先生完全沒必要打探我的過往經歷,畢竟,對于任何一個獵手而言,獵物只需要可口就足夠了,沒有獵手會想要了解,獵物究竟是怎么變得可口的,季先生,請問你贊同我的想法嗎?”

    不遠處的大樓里,還充滿了面試的人,一樓會議廳的窗戶未關,鋼琴聲斷續飄散而出。

    明明是個毫不私人化的場地,但在這小小一方區域內,又有種靜默的對峙,與隱晦的曖昧,在兩人之間無形流淌。

    半晌,季凜停下摩挲鎖鏈的動作,率先開口,不置可否道:“看來小聞先生,在做高明的獵手方面,確實很有心得。”

    他略一停頓,沒等聞冬回答,便轉口囑托般道:“時間不早了,我準備去市局,小聞先生在這邊,務必第一注意自己的安全,之后發現任何問題,都可以隨時同我聯系,發信息,或者打電話都可以,另外,小聞先生有空的話,最好也再去一趟市局,關于你加入計劃這件事情,我已經告知過唐副隊了,他希望你能去過個明路。”

    說起了正事,聞冬便也自覺收斂起了剛剛的戒備姿態,點頭應下,想起什么,又問道:“我能自己去看一看現場嗎?”

    之前只看過現場的照片,但現在既然有了親眼看現場的機會,聞冬自然不會放過。

    兩人一來一回間,就又輕易將剛剛那難以言明的氛圍打散了,雙方都好像重新變得有禮而客氣。

    略微猶豫一瞬,季凜點了點頭,溫和道:“可以去看,但還請小聞先生,務必注意兩點。第一,不要被別人看到,不然小聞先生清楚的,你將隨時面臨暴露的風險。第二,這條比較簡單,還請小聞先生進去時候,記得戴手套鞋套,不要改變現場任何擺置就好。”

    “記得了,”聞冬點了點頭,認真應下,“我會注意。”

    “那我就先告辭了。”季凜禮貌做了收尾。

    聞冬便也客氣同他告別,“好,季先生開車注意安全。”

    目送季凜轉身,向校門口的方向走了兩步,聞冬又忽然叫住了他:“季先生,剛剛有句話,你說的不對。”

    季凜腳步一頓,偏過頭來。

    聞冬唇邊綻放開粲然笑容,他朝季凜眨了眨眼睛,仿佛十足真誠般道:“在做高明獵手方面,我并沒有什么心得,相反,我比較擅長的,是做一個,可口獵物。”

    說完這句,不等季凜再給出回應,聞冬便朝他揮了揮手,以作告別,轉身先一步離開了。

    像是完全感覺不到,落在他身上的,仿若燒灼一般的目光,聞冬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便開了個導航,轉身跟著導航,向音樂之家走去。

    現在是上午十點二十,應該是第二節 課剛上課不久,之前聽校長說,音樂之家現在只有一樓至三樓的音樂公共教室還在正常使用,從四樓開始,原本是提供給老師及學生的私人琴房,但在沈溪的事情之后,已經鮮少有老師學生會再去用了。

    聞冬暫時還沒有手套和鞋套,但他也并不急于立刻進到現場,只是想先去音樂之家整體看一看。

    十分鐘后,看著面前形似海螺的白色建筑,聞冬腳步微微停頓了一瞬,像在為自己積蓄力量,復又抬起,進入了音樂之家的正門,步伐好似變得更加堅定了。

    他先是在一樓慢慢走了一圈,發現一樓的教室基本都是滿的,學生們正在上課,不同教室會傳出些微不同的樂器聲。

    不過聞冬敏銳注意到了,這樓的隔音,做得確實非常好,教室與教室之間并不算遠,都在使用樂器,卻基本能夠做到互不干擾。

    特意沒有乘坐電梯,聞冬選擇了一層層走樓梯。

    在二樓三樓都簡單走了一圈,基本情況同一樓一致,聞冬終于踏上了通往四樓的樓梯。

    沈溪生前的琴房,就在四樓。

    可聞冬才剛剛到達四樓,還沒有從樓梯間走出去,鼻尖就忽然涌起一股,極其濃郁的復雜味道——

    那是兩種味道的混合,一種,是非常強烈,近乎刺鼻的辛辣,聞冬第一時間就分辨出來,這種味道,名為仇恨,在陸夢婷面前提起錢書的時候,陸夢婷身上,就會散發出這樣的味道。

    但至于另一種,另一種味道,聞冬一時間竟難以辨別,甚至難以形容。

    因為在平日的生活里,這種味道,或者說人類的這種情緒,好像并不太常出現。

    沒有一直站在原地思考,聞冬只停留了短暫的片刻,便特意放緩腳步,又向前走了兩步,之后借助樓梯間金屬門的遮擋,微微探頭,向外看去。

    然而,在看去的瞬間,聞冬就微微張大了眼睛,心臟也下意識跳動得劇烈了兩分——

    樓梯間直對的,是四樓的整條走廊,以聞冬現在的視角,能夠一眼望到底。

    而左側靠后的一個房間,最為醒目,因為那里,拉著一圈警戒線。

    毫無疑問,那正是沈溪生前的琴房,也是沈溪死去的現場。

    然而,真正令聞冬愕然的,是此時此刻,那圈警戒線外,并不是空無一人。

    反而站著一個陌生的長發女生。

    聞冬立刻分辨出了,鼻尖那難以形容的復雜味道,正來源于,這個女生。

    作者有話說:

    敬請收看高明獵手間的巔峰對決!【x】

    第24章

    雅深市市局刑偵支隊內。

    季凜回到自己辦公室, 剛剛脫掉風衣外套掛好,門就被敲響了,唐初的大嗓門透過門板傳進來:“季老師, 小阮說你回來了?”

    季凜就站在門邊,他探手直接將門拉開了,溫聲應道:“嗯,剛來。”

    “行, ”唐初大步走進來,急匆匆道,“我正好有事找…”

    可唐副支隊長最后一個「你」字, 還沒來及出口,視線落在季凜的右側手臂上, 他眼睛和嘴巴,就都張成了一個滑稽的「O」型, 夸張道:“我靠季老師, 你這是跟人干了一架回來嗎…這昨天不是縫針縫得好好的,怎么現在又成這樣了!”

    季凜受傷的這條小臂, 此時白襯衣布料上,早已血跡斑駁。

    不過不等季凜開口, 唐初又自顧自否定道:“不對,你這襯衣沒破,不是干架…所以你是怎么做到襯衣不破, 把里面傷口弄破的?!”

    季凜垂眸, 盯著自己血跡斑駁的小臂看了兩秒, 不知是回想起了什么, 眼底掠過一瞬奇異的光芒, 片刻后, 他語氣如常道:“沒什么,只是…有只貓,好像很喜歡我血的味道,就弄破逗他了。”

    唐初:“……”

    唐初:“??”

    究竟是誰瘋了?!

    不過不等唐初再繼續發問,季凜就淡然自若,將話題轉開了:“唐副隊,你找我什么事?”

    唐初注意力立刻就被轉移了,急忙正了神色道:“季老師,我記得你之前說過,沈溪本人和當年的舊案無關,他這個案子和當年舊案之間,應該也沒有直接的關聯,我就是想問一問,季老師,你現在還這么想嗎?”

    季凜明白唐初的意思,在季凜做出之前判斷的時候,那時候他們還只發現了一個面具掛墜,就是在沈溪的腳鏈上,然而現在,又出現了第二個面具掛墜——在陸夢婷的口袋里。

    略一沉吟,季凜頷首,嚴謹道:“我現在還是這個判斷,沈溪本人不符合舊案的任何條件,無論是…無論是施害者,還是受害者,他都不符合,至于他這個案子,我也依然堅持,是與他有感情關聯的人所為,不過,不可否認,關于面具…在這個案子之中的參與程度,確實比我之前,所推論的要高。”

    唐初已經顧不得震驚季凜究竟為什么對舊案如此熟悉了,他毫無形象癱坐在季凜辦公室唯一的單人沙發內,手指暴躁捋了兩下頭發,忍不住爆粗口道:“這他媽究竟是個什么破案子…”

    相比起他的焦躁,季凜依然是那副仿若泰山崩于前,也依然面不改色的淡然,他不緊不慢道:“兇手確實很會玩障眼法,障眼多了,就極其容易引人迷失,所以,在我看來,這個案子的關鍵,還是不能忘記我們最初,從現場中,從尸體上得出的直接判斷。”

    略一停頓,季凜忽然看向唐初,又換上了一副循循善誘的口吻:“唐副隊,你有沒有想過,明明小聞先生最初就說過,沈溪有男朋友,我的側寫中,也認為兇手同沈溪有情感關聯,但為什么,實際排查中,卻處處都排查不出這個男朋友?”

    唐初一愣,下意識順著季凜的思路思考下去,半晌,他喃喃道:“如果這個男朋友確實存在,可實際又確實排查不到,那么,是不是就說明…說明他們在搞地下情?!”

    「地下情」這三個字雖然不夠體面,但實際意思卻是貼切的,季凜進一步誘導道:“那你想一想,沈溪作為一個大學老師,他的對象會是什么樣的身份,他們的關系,才最不可能對外公開?”

    電光石火間,唐初悟了,他一拍手大聲道:“學生!是他們音樂學院的學生!本身他們同性戀人的身份,就不完全能為大眾所接受,如果再加上師生這一條…即便不是他自己名下的學生,只要他們都還在同一個學校里,那就基本沒可能公之于眾的!”

    季凜「嗯」了一聲,肯定了唐初的猜測,溫聲下結論道:“所以我認為,我們的主要偵查方向,應該還是聚焦于此。”

    唐初急忙問:“那你跟小聞先生說了嗎?他現在才真的是,深入敵人內部!”

    誰知季凜一搖頭,淡淡道:“沒有。”

    “這么重要的方向…”唐初愣了,“為什么不告訴他?”

    季凜笑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意有所指般道:“唐副隊,你好像忘了,他加入這個計劃,并不是源于我們的安排。”

    言外之意便是,聞冬都能想到和他們同樣的計劃,又怎么會想不到,他們現在的重點偵查方向?

    唐初一噎,這話簡直無可反駁。

    不等他再說什么,季凜又忽然問道:“唐副隊,能否再幫我個忙?還是出于,我的個人需求。”

    唐初愣了愣,隱隱覺得季凜最近的個人需求,好像突然變多了。

    上次季凜提到個人需求的時候,還是要他登錄內部系統,查聞冬的個人信息。

    “沒問題,”唐初立刻應下,“你說。”

    “我就是想請唐副隊…再幫我查一下,”季凜緩聲道,“查一下,小聞先生,是否是聞家親生的?”

    一時之間,唐初竟然不知自己該感嘆,季老師的個人需求怎么總是跟小聞先生有關,還是該疑惑,季老師為什么會莫名提出這種猜測。

    猶豫一瞬后,唐初干脆選擇閉嘴,不感嘆也不疑惑,他起身從單人沙發上站起來,走到了季凜的辦公桌邊。

    季凜將已經開機的筆記本電腦,推到唐初面前,有禮道:“麻煩了。”

    唐初擺了擺手,熟練用自己的身份信息登入了內部系統。

    唐初查詢的時候,季凜就安靜靠在一旁,手指又覆上了桌面上那顆頭骨,指尖在凹陷的眼窩處不斷流連。

    他微微垂眸,腦海中相繼閃過聞冬那悲憫的眼神,還有聞冬看到面具掛墜時候,根本克制不住的,強烈生理反應…

    “呃…”兩分鐘后,唐初盯著電腦屏幕,謹慎開口,“從我這邊看到的,小聞先生和盛夏,確實都是聞家親生…不過季老師你知道的,這種問題,不親眼看到明確的DNA檢測報告,就不能下百分百的結論。”

    季凜流連在那頭骨上的指尖微頓,短暫的一瞬后,他一點頭,表示理解,并不多說,只道:“我明白,多謝唐副隊。”

    唐初很想問一問,季凜究竟是為什么會有這種猜測,可還在他猶豫是否要問出口間,季凜就已經收回了手,又自然將話題轉回到了案子上:“另外,關于兇器,究竟是如何出現在錢書車里這一點,我個人想法是,錢書,韓揚,包括陸夢婷,他們三個人中,一定還有人,沒有完全講實話。”

    “如果這么說的話…”唐初站起身,重新走回對面的單人沙發,邊說出自己的想法,“我覺得錢書不講實話的可能性最大!畢竟,他之前就隱瞞了陸夢婷在那個晚上,也曾經坐過他的車!那說不定,說不定他并不是只和陸夢婷一個女學生,發展這樣的關系…他那種人渣,是不是完全有這個可能!”

    ——

    “小陸,”雅深音樂學院的人工湖邊,木質階梯上,聞冬輕聲問身旁的陸夢婷,“或許,你知道…錢書那個爛人,還和其他的女學生,有過,超出了師生之外的關系嗎?”

    聞冬之所以會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他上午在音樂之家里,準確來說,是在沈溪琴房的警戒線外,看到的那個長發女生,并沒有在沈溪琴房門口停留過久。

    當時,不等聞冬再仔細分辨她身上的復雜味道,那個陌生的長發女生,就向右側轉了身,之后,轉而敲響了沈溪琴房的旁邊,也就是錢書琴房的門。

    說來這錢書也確實是大膽,現在四樓的琴房基本都空了,可他卻依然在繼續使用他的琴房。

    門外的長發女生只是輕輕敲了一下門,很快,聞冬就看到那扇門被從里面打開,女生抬步走進去,關上了門。

    聞冬又刻意放輕腳步,緩緩跟了過去。

    不過,如他所料,音樂之家這整個樓的隔音都做得非常好,即便是就站在門前,也完全聽不到錢書琴房內的任何聲音。

    聞冬沒有戴手套鞋套,不能直接進入現場,也把握不好那個長發女生什么時候會出來,怕打草驚蛇,因此他也未多停留,便離開了音樂之家。

    只是,也正因為那個女生進了錢書的琴房,因此聞冬一時不能夠明確判斷,她當時的仇恨,究竟是針對沈溪的,還是針對,即將要見到面的錢書。

    由此,聞冬才會問陸夢婷這樣一個問題。

    “超出師生之外的關系”,聞冬用了一個非常溫和的說法,陸夢婷略微一怔,忽然就覺得心底暖了兩分,可她認真想了想,還是搖頭道:“抱歉,我不知道那個禽獸,他不會和我講這些,我以前,自己也不會去刻意關注…”

    在沈溪的事情之前,陸夢婷早已將自己完全封閉了起來,她每天除去身心俱疲地應付錢書之外,其余時間,都花在了獨自學習,獨自練琴上,已經很少再與其他同學有所往來。

    “不用道歉,”聞冬立刻安撫道,“我只是隨口一問,你不必在意。”

    陸夢婷點了點頭,但神情看起來還是很歉然。

    聞冬能夠理解,陸夢婷現在是真的很想提供出更多的有用信息,以幫助他們早日抓獲殺害沈溪的真兇。

    想了想,他又問道:“警察那邊,是不是已經問過你,你自己有沒有什么懷疑的對象了?就是關于,誰最有可能把那封仿造的遺書,放進你的口袋?”

    “對,”陸夢婷點頭道,“因為…因為沈老師不在之后的那兩天,我身體很不舒服,一整天都待在宿舍里,其實也接觸不到別人,所以,非要說最有可能接觸到我的衣服的…也就是我的三個室友了。”

    聞冬薄唇微動,可還沒來及問出什么,陸夢婷就又急忙補充道:“警察叔叔們已經找我的三個室友都談過話了,其中兩個都說不知道,有一個承認了是她放的,說還放了一個掛墜,我之前都根本不知道有那個掛墜,不過那個室友說,是有個不認識的,戴著墨鏡口罩的男生給她的,托她偷偷放進我的口袋,她沒打開看過,還以為是送給我的禮物,和寫給我的…寫給我的情書。”

    聞冬微愣一下,轉而又覺得這套說辭確實合情合理,畢竟一個高校的普通女生,其實面對這樣的情況,基本是沒可能去聯想犯罪的。

    她的第一反應,肯定是對方想要追求自己的室友,何況陸夢婷本就相貌出眾,天賦斐然,即便她平時鮮少和同學來往,但學校內喜歡她的男生,同樣不會少。

    唐初他們,必然會根據陸夢婷室友的口供,去做進一步排查,這并不是聞冬的職責,聞冬便不多細問,只是并不放過一分可能,繼而問道:“你能給我看一看,你三個室友的照片嗎?”

    陸夢婷微微一愣,不太明白聞冬的用意,但還是立刻解鎖了手機,找出了三個室友的照片,將手機屏幕轉向聞冬。

    一一看過,聞冬在心里嘆了口氣——

    三張完全陌生的臉,和他上午在音樂之家,看到的那個長發女生,顯然都不是一個人。

    不過聞冬表面依然是他慣有的冷靜自持,他溫聲同陸夢婷道了謝,便將話題轉開了:“小陸,之前還一直沒來及告訴你,沈溪他…是怎么跟我提起你的。”

    聞冬不會忘記,當時在天臺上,正是這句話,成了陸夢婷的一線生機,將她從那個漫無邊際的絕望之中,拽回到了生的彼岸。

    因此,他信守承諾,即便是編造,也要給陸夢婷編造出一個美麗的謊言。

    然而,出乎聞冬意料的是,陸夢婷忽然笑了一下,她搖了搖頭,小聲道:“其實,我知道的,沈老師他,根本就沒跟你提起過我。”

    聞冬罕見地愕然了一瞬,他眼睛微微瞪大,下意識問道:“你知道?”

    “知道,”陸夢婷又笑了笑,輕聲道,“其實我從天臺上,被你們救下來之后不久,就想明白了,那句話,應該是你當時,故意那么說的,沈老師不會跟你,或者說跟他的任何校外朋友提起我,因為之前,我們其實完全不熟悉。”

    頓了頓,像在追憶極其稀有的美好,陸夢婷的眼神有一瞬間飄遠,她嗓音變得愈加輕緩,就好似是怕驚擾到了什么:“從始至終,都是我單方面的,非常仰慕,崇拜沈老師,但他應該對我印象并不深,我不是他名下的學生,甚至他教授的專業課,也并不是我們班,充其量,他也只是知道有我這樣一個學生,因為,因為我會去聽他的公共課,公共課上的成績,還算不錯…”

    聞冬不再出聲,只是安靜聽著,并不打擾陸夢婷稀有而珍貴的回憶。

    片刻之后,陸夢婷又開了口:“其實…其實那天,就是沈老師不在的那天中午,我在食堂碰到他了,那個時候,我才收到那張匿名紙條不久…毫無理智,完全沉浸在,真的即將要擺脫錢書那個禽獸的興奮里…所以當時,當時我難得鼓起勇氣,和沈老師一起吃了一次午飯,那是我第一次和他一起吃午飯,但是,但是…”

    說到這里,陸夢婷的語氣已近哽咽,“但是”之后的話,無論如何,也再也說不出口。

    可她不說,聞冬也聽得懂。

    那是第一次,但是,也是最后一次了。

    聞冬伸手,輕輕在陸夢婷的肩膀上拍了拍,以作安慰,轉而引開了她的情緒點,忽然問道:“我聽說,那個晚上,沈溪和錢書吵過架,你知道是因為什么嗎?”

    陸夢婷微愣一下,搖了搖頭,慢慢回憶道:“不知道當時,沈老師忽然去那個禽獸的辦公室找他,他們就讓我先出來了,我們音樂之家那個琴房,隔音非常好,把門關起來,在外面,就完全聽不到里面的聲音…之后,之后大概過了一刻鐘,沈老師出來了,臉色不是很好看,我再進去,錢書那個禽獸臉色就更爛了,簡直暴跳如雷…所以我猜到他們是吵架了,但不知道是為了什么…”

    像是猶豫一瞬,陸夢婷終于坦白道:“其實,之后那兩天,我身體不舒服,是我自己故意吃了瀉藥…那個禽獸,那兩天暴躁得過分,非常,非常嚇人…我真的受不住了,真的真的受不住了,才吃了瀉藥,想暫時躲他兩天…”

    像是又陷入了當時的恐怖夢魘中,陸夢婷眼神略微失焦,身體又開始輕微發起抖來。

    聞冬總算明白了,為什么之前,他和季凜,還有唐初第一次來找陸夢婷的時候,陸夢婷的狀態會那么差了。

    “小陸,”聞冬開口叫他,音量不高,卻隱約含著一種溫和的力量感,“小陸,看著我,不要害怕,警方已經介入了,很快,那個爛人就一定會被停職,從今以后,你就是安全的了。”

    聞冬溫和而有力的安撫漸漸起了作用,陸夢婷重新恢復了理智,漸漸平靜下來。

    她側頭看了看聞冬,又偏過頭去,看向無波無瀾的湖面,語氣中不自覺染了兩分茫然:“你說…真的所有的,很差很爛,很難承受的事情,都會過去嗎?”

    聞冬毫不猶豫,給出了肯定回答:“對,都會過去的,再差,再爛,再骯臟恐怖難以承受的事情,都會過去的。”

    陸夢婷又忍不住繼續發問:“那你說…過去了,就真的都會好起來嗎?就真的能像沒發生過一樣,或者,像沒經歷過這些事情的那些人一樣,好好生活嗎?”

    這次聞冬沒再立刻做出回答,他靜默一瞬,忽然從身邊撿起一顆小石子,抬手,直直丟入了湖里。

    原本平靜無波的湖面,因為這顆小石子,而被微微激起了一片漣漪。

    “看見了嗎?”聞冬近乎無意識般,微抬起手,隔著一層單薄襯衣布料,輕輕撥弄了一下,鎖骨的那顆圓釘,語氣很輕,講出口的話,卻很重,“發生過的事情,就像這顆石子投入湖面,它會激起漣漪,石子大小不同,起的漣漪大小也就不同,但即便是很小很小的石子,也同樣會起漣漪,亦同樣會沉入湖底,所以,發生過,就是發生過,不可能當作沒發生過,沒經歷過,甚至,它們會為你打下烙印,永久成為你整個人的一部分…”

    陸夢婷正聽得越來越無望,可還不等她開口說什么,就見聞冬的唇角,卻忽然緩緩挑了起來,露出一個分外傲氣,又隱含兩分肅殺意味的笑容,聽他一字一頓,轉折道:“但是,那又怎么樣?被打下烙印了,被丟入了很多石子,那又能怎么樣?石子再多,湖面還是清澈的,烙印再深,我也不會被它折磨,被黑暗吞噬,相反,我可以掌控烙印,可以吞噬黑暗,一直,一直向前走。”

    陸夢婷一時聽得入了神,并沒有注意到聞冬話里的稱呼,已經從「你」,變成了「我」。

    片刻之后,陸夢婷感覺自己豁然開朗,心底釋然,連語氣都跟著輕快了兩分,她由衷感嘆道:“聞冬!你這想法真的好酷!”

    鼻尖忽然涌起一股熟悉的味道,是一種淡淡的奶油香氣,聞冬驟然回神。

    他知道了!

    那是釋然!

    上午,在音樂之家,那個站在沈溪琴房外的長發女生,身上散發出的復雜味道,一種是仇恨,另一種,竟是釋然!

    只是

    像陸夢婷這樣,心中的憂愁得到了開解,會感到釋然。

    那如果是,大仇得報是不是同樣,也會感到釋然?

    心底有個答案呼之欲出,聞冬霍然起身,飛快對陸夢婷道:“小陸,多謝你,你今天幫了我一個大忙!我明天再找你聊天,我現在要去趟市局!”

    認識聞冬以來,陸夢婷就總覺得,這個男生明明看起來同自己年齡相近,卻感覺比自己成熟穩重很多很多,直至現在,陸夢婷才隱約從聞冬身上,看出了兩分略顯焦急而跳脫的,獨屬于年輕人的鮮活氣息。

    兩人簡單道了別,聞冬一邊快步朝校門口走,一邊摸出手機來,準備給季凜發個信息。

    也是看到手機上的時間,聞冬才發現不早了,已經快晚上六點。

    他立刻點進微信,找到季凜的對話框,發出了兩人加上微信之后的第一條信息——

    季先生,我有個發現,現在就去市局告知你們。

    可這條信息發出去,直到聞冬走出校門口了,都沒收到任何回復。

    徑直走到自己的車邊,聞冬正要摸出車鑰匙開鎖,腳步卻忽然頓住了。

    因為,不知什么時候,他的車旁,多出了一輛眼熟的黑色Cayenne。

    駕駛位的車窗被搖下,露出了一張熟悉的英俊面孔。

    季凜唇邊勾起溫和弧度,他朝聞冬揮了揮手,溫聲道:“小聞老師,我來接你下班。”

    略一停頓,季凜笑了一下,又做補充道:“順便,來履行我的承諾,之前說過的,要再送你一條,新的鎖鏈。”

    邊說,他邊抬起了自己一邊手臂,拉開了風衣外套的衣襟,露出了勁瘦而凌厲的脖頸。

    目光觸及的瞬間,聞冬眸光就驟然一動——

    季凜的手腕上,已經纏繞了一條鎖鏈。

    而他原本空蕩的脖頸上,此時此刻,竟又多纏繞了另一條,更顯鋒利的鎖鏈!

    與他一絲不茍,紐扣系到最頂的白襯衣,形成了極其強烈的反差。

    好似理智與瘋狂的極致碰撞。

    這個點正是晚飯時間,校門口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季凜就這樣將自己完全暴露在人前,像是對往來一道道或驚訝或好奇的視線毫無所覺,他的目光,從始至終,都只落在聞冬一個人身上。

    聞冬極其罕見地大腦空白了一瞬。

    隨后,腦海中就浮現出了一個念頭——

    季凜真是個瘋子!

    作者有話說:

    小季,聽見老婆的評價了嗎,你真是個瘋子!【指指點點】

    請大家一起和老母親「指指點點」他好嗎!

    我今天是不是非常粗長!配擁有多多評論嗎!沒有多多評論我真的會枯萎的嗚嗚嗚

    第25章

    然而, 同時,聞冬不得不承認的是,在看到季凜脖頸上鎖鏈的瞬間, 他的心底,就騰然而起了兩分,極其隱秘的興奮。

    短暫的怔愣之后,聞冬唇角緩緩揚了起來。

    隨后, 在往來陌生人或驚訝或好奇的目光之中,聞冬坦然自若,緩步走到了黑色Cayenne前, 準確來說,是駕駛位的車窗前。

    垂眸, 直直回視車內的季凜,四目相對, 季凜微微挑了下眉, 像是暗藏期待,又仿佛無聲挑釁。

    聞冬唇角笑容擴大, 他緩緩俯下身,忽然抬起一只手, 握住了季凜脖頸上鎖鏈的底端,之后,以一股并不過分強硬, 卻依然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道, 將季凜緩緩向自己拉近。

    拉近, 再拉近——

    直至二人近乎鼻尖相抵, 呼吸交纏。

    近到好像下一秒, 就能夠唇瓣相貼, 來一場深吻。

    近到季凜身上的草木香氣,過分濃郁,甚至像鋪就了一張嚴絲合縫的網,將聞冬牢牢籠罩其中。

    但聞冬卻猝然停住了動作,不再靠近分毫。

    周遭的嘈雜人聲,在這一刻好似被完全屏蔽,聞冬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一下,重過一下,仿佛在鼓膜震蕩。

    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興奮。

    強烈的興奮。

    又欣賞了兩秒,自己在季凜淺褐色眼眸中的虛幻倒影,片刻后,就著這個極致曖昧的姿態,聞冬薄唇微動,輕聲開口,講出來的話,卻依然是南轅北轍般的彬彬有禮:“季先生果然信守承諾,多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

    他們靠得確實是太近了,近到聞冬這樣講話的時候,伴隨他呼吸所出的熱流,就都盡數噴灑在季凜的薄唇邊緣。

    聞冬敏銳感覺到,手中鎖鏈所覆壓的下方,季凜脈搏的跳動,在一下,更比一下激烈,他那瘦削而凌厲的喉結,也輕緩上下滑了一滑。

    就像是某種大型兇獸,在面對過分可口的獵物之時,所自然出現的,難以克制的本能反應。

    然而分明,現在被鎖鏈鎖住的獵物,不是聞冬,倒更像是季凜自己。

    只是顯然,這人沒有絲毫作為獵物的自覺,他目光不閃不避,唇角的弧度更沒有絲毫變化,除去眼底的光亮得驚人外,季凜看起來與往常毫無不同,仿佛此時連最致命的動脈與喉結都掌握在別人手中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樣。

    短暫的靜默后,季凜溫聲開了口,說出口的話同樣禮貌而客氣:“小聞老師能喜歡,真是再好不過,也不枉我的精心準備了。”

    又對視兩秒鐘,聞冬倏然直起了身,他握著鎖鏈的底端,將鎖鏈從季凜脖頸上取了下來,之后,不緊不慢,一圈又一圈,纏繞在了自己右手的手腕上。

    冰冷金屬上還殘存季凜脖頸的溫度,同聞冬的腕骨與肌膚親密接觸的瞬間,一股酥麻感便瞬間席卷心頭,又蔓延至四肢百骸。

    這還是聞冬第一次為自己纏繞鎖鏈,可他又恍惚覺得,好像早已在心里,這樣做了無數次。

    聞冬沒有抬眼,卻能夠清晰感覺到季凜的目光有如實質般,從始至終,都定在他身上,像一簇雖然無形,卻又異常有溫度的野火。

    終于,最后一截鎖鏈纏繞完畢,聞冬垂下手,西裝袖口自然而然掩住了他的鎖鏈。

    聞冬后退一步,季凜便斂了眸子,開門下車,先聞冬一步繞到副駕駛旁,替他拉開了車門,還紳士伸手,比了個「請」的手勢。

    聞冬道了聲謝,彎腰坐進了車里。

    聞冬原以為,這次會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他們在簡單的對話與動作間,就又雙雙為自己披上名為禮貌與客氣的外衣,將之前一觸即發的曖昧氛圍,輕易打散。

    他們之間好像總是如此,野火的燃燒與熄滅,都不過是在瞬間。

    然而,這一次,季凜繞回駕駛位,坐下之后,卻并沒有急于發動車,而是偏頭看向了聞冬,他唇角微勾,忽然溫聲道:“小聞畫家,你還記得,之前答應過我的嗎?這個案子結束之后,你會選我做你的模特,為我畫一幅畫,其中一個元素,就是——脖子上的鎖鏈。”

    聞冬下意識垂眸,看向自己手腕上,剛剛纏繞好的鎖鏈,身形微頓,片刻后,他點頭道:“自然記得。”

    “但是,”像是為了認真欣賞聞冬的反應,季凜刻意放緩了語氣,又意有所指般轉折道,“但是現在,案子還沒結束,我就已經提前對小聞畫家展示出了,我作為你的模特的誠意,不知小聞畫家可否,也讓我看到你的誠意?”

    季凜這話說的其實并不算直接,甚至有那么兩分隱晦,但聞冬卻近乎是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就領悟了他的意思——

    季凜是覺得,聞冬剛剛給出的回應,還不夠熱烈。

    不夠契合他心中的瘋念。

    猶豫一瞬,聞冬輕嘆了口氣,終于還是選擇遵從本心,不再克制,他垂下頭,伸手將手腕上剛剛纏繞好的鎖鏈,重新解了下來。

    之后,他動作干脆而利落,摘出了鎖鏈最頂端,帶著尖勾的一小個長橢圓形鎖環。

    抬眸迎上季凜的期待注視,聞冬唇邊綻放開一個昳麗笑容,片刻的停頓后,他忽然抬起手,將鎖環緩緩移向自己的左耳——

    找準位置后,聞冬毫不猶豫,將鎖環上的尖勾,對準自己的左耳耳垂,直直刺了進去!

    鎖環在耳垂上輕蕩,仿若最別致的耳環。

    鮮血瞬間就涌了出來,順著他白皙耳垂緩緩向下-流淌,看起來醒目異常。

    又美得驚心動魄。

    那一瞬的疼痛,其實極其短暫,可同時,卻也極致劇烈。

    仿佛對靈魂的一瞬重擊。

    但聞冬卻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就又立刻恢復了與往常別無二致的神態。

    他再次抬起手,摸到耳垂上流出的溫熱而新鮮的血液,指尖蘸了一抹鮮紅,聞冬將那抹鮮紅,慢條斯理,涂抹在了手中剩余的鎖鏈上。

    鮮血與金屬相融,混合出一種奇異的味道。

    聞冬毫不在意自己還在緩緩滴血的耳垂,他雙手捧起蘸了些微鮮血的鎖鏈,迎著季凜過分滾燙而灼熱到近乎能夠將他燃燒,甚至吞噬的目光,穩穩將鎖鏈,重新覆上了季凜的勁瘦脖頸。

    鮮血接觸上季凜頸側的光潔肌膚,乍一看去,像是為他打下了某種烙印。

    聞冬血跡未干的指尖,輕緩描摹過季凜半隱半露于襯衣衣領間的凌厲喉結,他終于開了口,嗓音依然清透,語氣卻又似能蠱惑人心的海妖:“我的模特,我這份誠意,你可還滿意?”

    作者有話說:

    小季:老婆真瘋起來,和我不遑多讓!【x】

    第29章

    季凜沒有立刻做出回答, 他的目光依然直直定格在聞冬身上,準確來說,是定格在聞冬掛著鎖環, 且還在滴血的耳垂上。

    右手再次覆上了左手手腕上纏繞著的金屬鎖鏈,一下下摩挲。

    然而,這一次,這個動作好似已經不足夠將季凜心中的瘋獸牢牢束縛——

    片刻之后, 季凜倏然闔了下眸,忽然開口:“抱歉,小聞老師, 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是否可以, 換你來開車?”

    他嗓音依然溫沉,語氣卻不難聽出一種暗含的克制。

    聞冬微微一愣, 一時之間沒有明白季凜這個突如其來的請求。

    不過他還是下意識點了點頭, 遲疑問道:“坐我的車?”

    “開我的可以嗎?”季凜溫聲詢問,又沉吟道, “你的車…你的車,我給你叫代駕, 直接讓代駕開回你的住處,你看可以嗎?”

    “行,”聞冬干脆應道, “我等下自己叫代駕就好。”

    難得沒在這種問題上繼續同聞冬你來我往的客氣, 明確等到了聞冬的同意, 季凜就收回視線, 伸手打開了駕駛位的車門, 長腿跨出去, 下車,快步繞到了聞冬這一側。

    從外替聞冬拉開了車門,季凜又抬起一只手,手背貼上門框上緣,以免聞冬下車時候會不小心磕碰到頭。

    聞冬道了聲謝,下車時無意間抬眸的瞬間,他忽然注意到,季凜的手指好像在輕微發顫。

    不過還不等他再細看,季凜就已經自然將手收了回去。

    聞冬只好暫時斂了目光,繞去駕駛位,和季凜調換了位置。

    兩人重新坐好,聞冬忍不住偏頭,又看了身側的季凜一眼。

    這才發現,季凜已經將脖頸上那條鋒利鎖鏈又再次取了下來,覆在自己另一只沒有纏繞鎖鏈的手腕上。

    鎖鏈上還殘留些許聞冬的血跡,正好貼合于季凜突出而凌厲的腕骨之上。

    像是白瓷之上的一抹鮮紅,醒目至極,仿若一尊極其別致的藝術品。

    季凜垂眸凝視腕骨上那抹鮮紅,片刻后,忽然低聲開口:“小聞先生,你知道嗎?上次我是騙你的。”

    聞冬微微一愣,一時間沒回憶起季凜口中的「上次」,指的是哪一次。

    不過不等他再繼續回憶,季凜就緩聲給出了答案:“我是說,上次你的手指被花瓶碎片劃破,在我的車里流出鮮血的那次,我當時說你的香水后調很好聞,是騙你的,其實我是想說,小聞先生,你血的味道,很好聞。”

    沒想到季凜會忽然坦白,聞冬微怔一瞬,驀然笑了,他輕聲反問道:“如果我說,其實我當時就猜到了,季先生信不信?”

    季凜微頓一瞬,忽然側眸看了過來,他唇角緩緩向上挑起,像是回答聞冬的話,又好似只是自言自語:“信,怎么會不信?畢竟,小聞先生,與我是同類…”

    他尾音的喃喃很輕,近乎耳語,之后不等聞冬再做出回應,季凜就忽然抬起了那只手腕,遞至唇邊,舌尖微探,舔舐掉了腕骨上那抹鮮紅。

    微微闔眸,好似品味,季凜低聲呢喃:“果然,小聞先生,不止是很好聞,還很美味…”

    他唇角沾染了一絲血跡,與原本偏淺淡的唇色對比鮮明,讓他此時的模樣,顯出兩分好似吸血鬼一般的鬼魅。

    注視著季凜的動作與神態,聽著他講出的一句句近乎病態的話語,聞冬好像忽然就明白了,剛剛季凜為什么要同他換位置,要他來開車。

    因為聞冬能夠清晰感覺到,自己此刻胸腔中的心臟跳動異常活躍,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在瘋狂涌上大腦,手腳是冰冷的,大腦卻沸騰得幾近爆炸。

    這樣的狀態,確實很難開車。

    聞冬的目光根本無法從這樣的季凜身上移開。

    可季凜已經放下手,又一次開始替自己一圈又一圈,纏繞鎖鏈了。

    這一次,聞冬確認了,他之前并沒有看錯,季凜的手指是真的在不受控制般顫抖。

    那大概是源于心理上極致的興奮,所自然投射于軀體的一種反應。

    感知到他的目光,季凜沒有抬頭,只是微勾了勾唇角,語氣依然是溫和至極的,說出口的話卻愈發病態:“小聞先生,你一直這樣看我的話,我是真的很難做到把自己鎖好,如果鎖不好,大概會影響到你的開車安全…雖然我并不介意,這一秒就同小聞先生共死,但我想小聞先生應該是不想死的,至少現在還不想,畢竟,沈溪的案子還沒破,你說對嗎?”

    直至聽見季凜最后一句話,聞冬才感覺到自己終于找回了兩分清醒意志,他閉了閉眼,又做了個深呼吸,心跳漸漸趨于平靜,血液也慢慢回流至四肢。

    片刻后,聞冬便又恢復了與往常無異的狀態,他從手邊儲物格中抽出一張餐巾紙,擦拭掉了耳垂上的血跡,便發動車子打開導航,向市局開去。

    雅深音樂學院到市局并不算遠,開車大約只需要二十分鐘。

    這一路上,兩人誰都沒有再開口說話,車內充斥的只有導航的機械女聲。

    聞冬專注開車,季凜則專注于——纏繞鎖鏈…

    他好像從未纏繞得這么慢過,又纏繞得這么緊,就像是心中無形的瘋獸過于兇猛,需要用很大的力量,才能夠堪堪與它對峙,將它束縛。

    不過,等車子在市局門口停下時,季凜確實又已經恢復了一貫的淡然模樣,他風衣衣袖遮掩住了兩邊如鐐銬一樣的鎖鏈,只余頸側還有一抹淡紅血跡,像在昭示所發生過的瘋狂。

    下車,兩人并肩進入市局大樓,乘電梯直達刑偵支隊的樓層,同正圍在一起吃晚飯的小警察們簡單打了招呼,季凜徑直將聞冬帶去了他的個人辦公室。

    坐在季凜辦公室內的單人沙發上,眼見季凜反鎖上了門,聞冬才回過神來,眉梢微挑,疑惑道:“我們不去找唐警官嗎?”

    “稍等一下,”季凜一邊溫聲回應,一邊走到辦公桌前,從下方儲物柜中取出了一包消毒濕巾和一盒酒精棉片,“你的耳垂,需要處理一下,當心發炎。”

    聞冬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當時是真的瘋念上頭,根本就沒考慮過這種問題。

    季凜抽出一張消毒濕巾,慢條斯理將自己的一根根修長手指都一一擦凈,隨后,才打開了酒精棉片,從中抽取中兩片,走到了聞冬身邊。

    他站在聞冬面前,俯下身來,一只手將聞冬耳垂上的金屬鎖環取了下來,動作輕而緩,像是百般珍重,之后,用其中一張酒精棉片,認真將鎖環后的尖勾反復擦拭了兩遍,又單手拇指與食指捏著另一張干凈的酒精棉片,覆上了聞冬的耳垂。

    明明酒精棉片是冰涼的,但大概是因為它太薄了,薄到根本阻擋不住,季凜指腹上的溫度傳遞至聞冬的耳垂。

    聞冬的耳朵,其實很敏感。

    季凜指腹覆上來的瞬間,聞冬就本能反應般耳尖微顫,只不過掩在了發絲下,才沒有被季凜發現。

    冰涼與溫熱共存的奇妙觸感,瞬間在聞冬耳垂上綻開一股酥麻感,這股酥麻感又好似電流,即刻便直通心底。

    輕緩擦拭好,季凜輕搖了搖手中鎖環,征求意見般低聲詢問:“小聞先生,這個,還要不要戴上去?”

    聞冬極其難以忍受這種被掌控的感覺,于是到嘴邊的一句「當然要戴」又被他生生吞下,一頓之后,聞冬仰起頭,直直望進季凜的眼睛,挑起一邊眉梢,輕笑反問道:“季先生,你希望我戴上去嗎?”

    對視兩秒,季凜認輸般輕嘆一聲,沒有回答,而是直接用行動做出了回應——

    他動作愈發認真而珍重,將擦拭干凈的金屬鎖環,重新戴上了聞冬的耳垂,像是為聞冬打下了一處標記。

    尖勾在耳垂后方巧妙旋成一個彎,避免了鎖環掉落的風險。

    剛剛戴好,辦公室的門就被敲響了,唐初的大嗓門傳進來:“季老師,聽說你跟小聞先生都回來了?那怎么不來找我?”

    季凜直起身,走過去開了門,和唐初打了聲招呼,又語氣自然道:“我們正準備去找你。”

    唐初剛剛張口,忽然反應過來什么,他一臉不解道:“不是,你這門是不是剛反鎖了?就你們兩個在里面,你反鎖門干什么…”

    季凜面色如常,淡淡答了句「順便」,正要轉移話題,可唐初視線落在他的頸側,注意力又立刻被引走了,他震驚道:“我說季老師,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怎么出去一趟再回來,就又多出來一處血跡!”

    早上是小臂,現在又成了頸側。

    唐初是真的非常不理解。

    遲疑一秒,唐初恍然大悟般一拍手,自以為自己看破了真相,大聲道:“我知道了!你早上說的,逗貓,你特意把血抹這,還是為了逗那只貓對不對!”

    季凜唇角挑了起來,他偏頭看了眼坐在單人沙發里裝透明人的聞冬,抬手輕輕觸上自己頸側聞冬留給他的那道血痕,意味深長般緩聲道:“不是,這不是我的血,是那只貓的。”

    聞貓:“?”你再給我說一遍?

    季凜深諳人與人之間相處見好就收的道理,因此不等唐初再提出任何疑問,他就語氣沉緩提起了正事:“小聞先生今天過來,不止是為了簽加入計劃的協議,他說在學校有了發現。”

    一提起案子,唐初立刻把什么貓不貓的都拋在了腦后,正色問道:“什么發現?快說說看!”

    聞冬從沙發上站起來,簡明回答道:“一個女生。”

    唐初吶吶道:“女生?”

    季凜也偏頭看向他,等他下文。

    “對,”聞冬條理清晰,簡單解釋道,“我今天上午去了一趟音樂之家,沒有進沈溪的琴房,我是在樓梯間口,看到了沈溪琴房門口警戒線外,站著一個女生,當時她是正對沈溪的琴房站著的,我不知道她在那里已經站了多久,不過從我看到她開始,大概只過了半分鐘,她就又轉身向前走,進了錢書的辦公室。”

    聞冬對于今天又上午下午分別出現了兩次的特殊能力,已經不感到太過意外,他暫時也沒空去思考這種突然的改變,只是明確知道,聞到那個女生身上的情緒,和陸夢婷的釋然情緒是一種味道這種理由,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因此,想要讓季凜,唐初,以及警隊其他人重視這個女生,就得給出一個聽起來有邏輯可言的理由。

    略微思考一瞬,聞冬又繼續道:“我個人認為,這個女生站在沈溪琴房門口,不會只是單純的路過,畢竟,如果真的只是路過,那她就不該停下來,還轉了身,正對沈溪的琴房站著。”

    季凜微微頷首,沒有急于發表自己的想法,而是不動聲色問道:“那么,在小聞先生看來,這個女生會出現在沈溪琴房門口,最可能的原因是什么?”

    又回想起了當時所聞到的,仇恨與釋然相交融的復雜味道,聞冬沉吟一聲,抿了抿唇,輕聲說出自己的猜測:“我覺得,是回顧。”

    像是聽到了一個有兩分新鮮的表達,季凜眉梢微挑,重復道:“回顧?”

    “沒錯,回顧,”聞冬又說了一遍,腦海中的思路逐漸變得清晰,他繼而解釋道,“從美術的角度來看是這樣的,如果我個人曾經創作出了一幅還算滿意的作品,那么在后續的時間里,我可能會時常去回顧這幅作品,回顧的理由是不確定的,有可能是為了新的作品重新尋找靈感,也有可能,只是單純想要再次體會,當時創作出這幅作品時候所獲得的感受。”

    唐初聽得忍不住抬手用力搓了兩下胳膊。

    他是真的很想給面前二位神人豎大拇指,小聞先生真的每一次,都能將犯罪類比成畫畫!

    關鍵是旁邊還有個分外捧場的。

    季凜又點了點頭,饒有興味般肯定了聞冬的想法:“小聞畫家,你的角度很新奇,但不可否認,其實非常精準,因為,多年以來的大量案例確實表明,有相當大一部分的殺人兇手,尤其是連環案的兇手,他們在僥幸未被逮捕期間,都會不止一次,回到曾經的作案地點,至于理由…”

    說到這里,略一停頓,季凜的手指又無意識般覆上了辦公桌上那顆頭骨,輕輕撫摸,他微闔了下眸,才緩聲繼續道:“回到作案地點的理由,也很像你說的,可能是為了下一次作案尋找靈感或者經驗,也可能只是為了,重新體會當時作案時候所獲得的感受。”

    這種案例不在少數,唐初是知道的,但此時聽季凜用這種溫和沉靜的語氣講出來,他還是不禁頭皮發麻,忍不住感嘆道:“這類罪犯是真的忒特么變態了…”

    季凜看向唐初,忽然笑了一下,溫聲問:“覺得很不可理喻是嗎?”

    “當然了!”唐初毫不猶豫答了一句,又轉口問聞冬,“小聞先生,難道你不覺得這很變態,很難以理解嗎?”

    話音落下,唐初就后悔了,他忘了,這個變態理論正是聞冬先提出來的。

    果然,聞冬像是遲疑了一秒,他薄唇微抿,但還是坦誠道:“其實我大致能理解因為除去被迫不得不做的事情,還有單純為了錢所做的事情,其余的,人類的絕大多數行為,包括犯罪…我想在這背后,都還是受情緒所驅動的。”

    既然作案當時是受情緒驅動,那么在作案之后,再返回當時的作案現場,以重溫那種情緒,也就不難理解了。

    唐初徹底清醒了,他識趣地不再同聞冬和季凜聊犯罪心理方面的問題,轉而將話題轉向自己擅長的,理解的方向:“那如果按照你們這個推論,這個女生是兇手的可能性很大?”

    季凜搖了搖頭,嚴謹道:“目前已知信息還太少,只能說不排除這種可能性,畢竟站在兇案現場外觀看,這個行為確實很可疑,但也不排除,她可能只是單純懷念沈溪了。”

    聞冬沖口想說一句「不可能」,因為他當時聞到的仇恨味道太過濃重了,根本就沒有聞到絲毫懷念的味道,但未張口,聞冬又立刻咬了咬舌尖,將這三個字原封不動吞了回去。

    現在還不能說,因為他給不出一個聽起來合情合理的理由。

    不過唐初倒是并未就此放棄,他認真道:“只要可疑,我們就得追查下去。”

    說了這句,唐初又看向聞冬,問他:“小聞先生,你當時看清那個女生長什么樣了嗎?”

    聞冬謹慎道:“如果具體到五官的話,不是很清楚,因為我當時離得不算近,并且她是側對著我站的,不過基本特征是清楚的,也就是說,她出現的話,我可以認得出來。”

    “能認出來就夠了!”唐初一握拳,立刻道,“我這就讓小阮把沈溪遇害當晚監控中出現過的人物圖像都傳過來,你看一看有沒有你說的那個女生!”

    雖說他們之前比對季凜的初步側寫,已經將監控中的人都基本排除掉了,但現在既然出現了新的線索,那么重新回顧,說不定就會發現新的思路。

    季凜并未提出反對意見,唐初大步走到門口,拉開門朝外大聲喊道:“小阮,快,把案發當晚監控里的人物圖像都發你偶像這來!”

    門外傳來阮甜的大聲回應:“知道了!現在就發!”

    季凜打開了筆記本電腦,聞冬無意間瞥,季凜的電腦開機密碼,也是0528,和手機上的密碼一致。

    再次注意到這四個數字,剎那之間,聞冬心頭又一次升騰起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只是不等他再深想,電腦「叮」的一聲響,阮甜動作迅速,已經發了郵件過來。

    聞冬瞬間便將那一瞬不知所謂的熟悉感拋諸腦后,認真注視電腦屏幕,等待看人物圖像。

    因為之前已經做過一次初步排查,因此符合時間段的監控中,所有出現過的人物圖像,都已經被按照年齡性別,分門別類歸納好了。

    季凜鼠標輕點,直接打開了在校女學生這個類別,他又站到一旁,禮貌替聞冬拉開了桌前座椅,紳士道:“小聞先生請坐。”

    聞冬沒同他客氣,說了聲「謝謝」,就在季凜辦公椅上坐了下來,認真瀏覽起電腦屏幕上的圖像。

    季凜和唐初都站在一旁,誰也沒有出聲打擾他。

    大約兩分鐘之后,聞冬不斷滑動的鼠標突然一停,他飛快道:“有了!就是這個女生!”

    季凜和唐初都垂眼去看,只見電腦屏幕上,有一幀從監控中截錄出來的畫面,畫面中一個身形高挑的長發女生,走在音樂之家正門的樓梯上,她應該是在和身邊的人說話,頭是側著的,正好和聞冬上午看到的角度非常相似。

    唐初盯著畫面中的女生看了兩秒,回憶起什么,有兩分愕然道:“竟然是她…?”

    聞冬一愣,季凜也不明所以,看向唐初。

    唐初解釋道:“之前排查時候,小阮和我提過這個女生,因為根據季老師當時的側寫,這個女生其實是相應符合時間內監控中出現過的人物里,與季老師的側寫符合度最高的,當時走訪了學校的部分師生,對這個女生給出的評價基本都是:相貌清秀,品學兼優,性格沉穩,對自我要求比較高。”

    這與季凜當時側寫中所提及的:容易取得他人信任,絕對的目的導向者,理性大于感性,沉穩冷靜,可能是完美主義或者有潔癖——綜合比較,確實有較高的吻合度。

    “但是,”唐初轉折道,“很遺憾,根據學校提供的課程信息來看,這個女生既不屬于沈溪名下,而沈溪所教授的所有課程,無論專業課還是公共課的學生名單中,也都沒有出現過這個女生”

    略作停頓,迎上聞冬欲言又止的眼神,唐初繼續補充道:“我知道我知道,小聞先生你是想說,蹭課的很多都不在名單中,是不是?可問題就在這了,當時走訪的所有學生中,無論是這個女生的同伴,還是沈溪自己名下的學生都基本證實了,這個女生確實從來沒有去聽過沈溪的課,更沒有去沈溪琴房找過他,通俗來說,就是沒人見到過這兩人同框過,所以多方面來看,可以說,他們兩個人根本就是毫無交集。”

    這就是當時這個女生會被排除掉的理由,因為比起對嫌疑人自身的側寫,唐初沒有忘記季凜一直強調過的情感聯系。

    顯然,兩個基本毫無交集的陌生人,怎么看也不應該有什么情感聯系。

    然而季凜盯著電腦屏幕看了良久,忽然問:“這個女生叫什么?你們覺不覺得,她很眼熟?”

    聞冬作為一個美術生,在對人臉的識別能力上是很有天賦的,只是之前他的關注點一直在這個女生正是自己上午看到的同一個人,但現在經季凜這么一問,聞冬立刻就反應過來了:“韓揚!是不是?仔細看,他們兩個其實骨相是很相似的!”

    唐初「我靠」一聲,立刻去翻自己手機里做過的記錄留檔。

    兩分鐘后,他一拍桌子,大聲道:“她叫韓安!這倆一個姓!”

    急忙抄過了季凜辦公桌上的鼠標,唐初飛快登入了自己的內部系統,將「韓安」這兩個字輸入了進去。

    下一秒,三人猜測得到證實,只見家庭關系一共三欄,最后一欄上,赫然顯示出了另一個熟悉人名——

    韓揚,關系:姐弟。

    ——

    次日清晨,聞冬以暫時代課老師的身份,進入了雅深音樂學院鋼琴系研一(2)班,上第一節 鋼琴樂理課。

    許是他特意以沈溪好友的身份介紹了自己,一整節大課,班級整體氣氛都很怪異。

    一面,可以看出學生們從理智上想要竭力配合他,但同時,另一面,幾乎每個學生們的臉上都難掩低迷。

    顯然,他們都依然非常想念沈溪。

    新的一天,聞冬的特殊能力還沒有出現,但同學們的低落悲傷情緒卻都寫在了臉上,不需要聞,也可以輕易感知到。

    一直到了下課,大家也依然坐在座位上,沒什么人閑聊,更沒人來找聞冬說話。

    這自然是因為聞冬是沈溪好友這層身份,學生們即便對聞冬百般好奇,更非常注意他過分出眾的外表,但卻不知道該以什么樣的態度來面對聞冬,問話前又是否該先說句「節哀」。

    不過,這其中有個人是例外。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明明之前源于完善的不在場證明早已經被排除了嫌疑,可昨天晚上,卻又意外被聞冬他們提及到的韓揚。

    顏值堪稱校草級別的高挑男生走到講臺前,躬身看向聞冬,朝聞冬伸出了右手,笑得禮貌而得體:“聞老師好,我叫韓揚,我之前是沈老師的研究生,今后是不是要轉到您名下了?學生愚鈍,還望今后,聞老師能多多指教。”

    作者有話說:

    大家還記得韓揚叭!指路第16章 !

    第27章

    雅深市市局刑偵支隊內。

    唐初在季凜辦公室里來回踱步, 滿臉憂色。

    原本,在昨天晚上發現那個站在沈溪琴房外的長發女生名叫韓安,又恰好是韓揚的親姐姐之前, 不止是聞冬,包括唐初甚至季凜,都沒人將關注點放在韓揚身上過,即便他們一直都知道, 韓揚是沈溪名下的學生,且在沈溪被殺害后的第二天早上乘坐過錢書的車,理論上而言完全有機會將兇器放入錢書車內。

    但是, 他的不在場證明確實非常硬,既有監控的全程實證, 還有一小段時間內季凜的人證,因此, 他怎么看怎么像個單純失去了自己的導師, 又單純因為搭便車而在這場謀殺案中打了場醬油的無辜人士。

    然而,昨天晚上的發現, 無疑將之前對他的定位徹底推翻了。

    因為刑事案件中,最忌諱所謂的「巧合」。

    為什么他一個不在場證明如此過硬的無辜人士, 能一次兩次,總是如此「巧合」地,卷入沈溪這起案子中?

    他同沈溪之間是什么樣的關系?在沈溪的這起案子中, 他又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另外, 在韓揚上次被請來市局問話的時候, 他們的關注點一直圍繞韓揚的不在場證明, 及乘坐錢書的車這一事實, 有一個細節點被忽略了, 現在再回想起來,不難品出兩分不同尋常——

    “季老師,”唐初擰眉道,“你還記得韓揚上次來接受問話時候什么樣嗎?”

    話落,唐初意識到自己問了句廢話,因為季凜的記憶力向來超群,對人對事都堪稱過目不忘,又怎么可能不記得?

    果然,季凜頷首簡潔道:“記得,回答問題還算配合,不過從始至終,對自我關注度過高。”

    “我翻譯一下這句話哈,”唐初早已習慣了季凜的講話方式,用自己的話詢問道,“是不是你也覺得韓揚當時表現出來的,呃,就是說完全不像沈溪名下的直系學生?”

    季凜「嗯」了一聲表示肯定。

    當時韓揚接受問話的重點,主要圍繞那天早上為什么會坐上錢書的車,以及為什么坐在副駕駛位而不是后座,而韓揚從頭到尾表現出的情緒只有兩個——一是尷尬,二是輕蔑。

    尷尬是源于他回想起了坐車的前一天晚上自己喝醉酒的癡傻狀態,輕蔑則是針對錢書喜歡和女學生在車后座發生關系的傳言。

    后者雖然明面上是針對錢書,但其實輕蔑情緒本身,就代表了對自我的一種高度認同。

    從頭至尾,韓揚都沒有表露出絲毫對于自己的直系導師被殺害,而所應懷有的基本悲傷情緒,也完全無意主動向警方提供可能知道的信息,以求警方盡快抓獲殺害自己直系導師的兇手。

    “有句話說出來不太好,但我真是這么覺得,”唐初又忍不住道,“你說如果被害的是錢書那個人渣,那他名下的學生像韓揚這么冷漠,我倒是完全能理解,可沈溪在學校的口碑,那簡直是公認的好!”

    季凜不置可否,只是依然沉靜道:“韓揚身上確實疑點不少,只不過每種行為背后的驅動力多種多樣,從理論上來說,雖然他這種可以稱之為冷漠的態度很可疑,但我們暫時也不能完全排除,他確實本性就是如此這一種可能性。”

    “那倒確實…”唐初又嘆了口氣,愈發擔憂道,“所以小聞先生現在才是真的任重道遠。”

    基于昨天晚上對韓揚產生的懷疑,三人討論之后一致決定,讓聞冬在學校將接觸韓揚作為首要目標,力求在保證自己安全的前提下,最大可能挖掘韓揚身上存在的疑點。

    季凜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勾了一下,語氣依然溫和道:“唐副隊,還記得我同你說過的嗎?他比你所以為的,還要高明得多,各個方面都如此。”

    ——

    任重道遠且高明的小聞老師,正在和韓揚一起逛校園。

    其實在今天下課前,聞冬自己都沒想到,不等他想好一個合適的理由接近韓揚,韓揚竟然就自己送上了門來。

    在做過簡單的自我介紹之后,韓揚便主動提出邀請聞冬一同逛校園,美其名曰幫助新老師盡快熟悉陌生的校園環境。

    聞冬自然是「欣然」應下。

    此時,二人已經走到了校園里的人工湖邊,聞冬原本是更靠近湖的一側的,韓揚卻忽然伸出手,微攬了一下聞冬的肩膀,偏頭玩笑道:“聞老師,你還是走里邊比較好,你初來乍到,大概還沒聽過我們學校的校風。”

    聞冬配合韓揚的力道,同他調換了位置,走在了韓揚的里側,才露出一副很感興趣的模樣:“哦?八字校風不是就寫在正門的石柱上嗎?我昨天來面試時候就看到了。”

    “不是那個,”韓揚笑起來,解釋道,“是有個我們學校獨一無二的梗——你們學校校風怎么樣?哦,我們學校風很大。”

    微怔一瞬,聞冬也露出個笑。

    雅深音樂學院所在位置受地勢影響,確實比雅深市區其他地方風要大得多,堪比郊區。

    韓揚基于這個講了個冷笑話,自問自答,還特意切換了兩種不同語氣,很是有趣。

    但也正因此,聞冬越發能夠察覺到一種強烈的違和感。

    韓揚對他的態度太古怪了,完全不像是對待一個新來的老師該有的態度,反倒像是…

    像是天然含著股若有似無的曖昧。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聞冬故作聽不出韓揚話里的意思,直白問道:“學校風很大,和要我走里邊,這二者之間有什么關聯嗎?”

    “當然了,”韓揚毫不猶豫答了一句,又忽然伸手,虛虛圈了一下聞冬垂在身側的手腕,笑道,“聞老師你太瘦了,我怕風太大,你一不留神就會被吹進湖里,你走里邊的話,至少還有我給你擋著,真要吹,也得是學生我身先士卒,聞老師,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邊這么問,韓揚還側眸望向聞冬,一雙大眼睛討好般眨了眨,笑起來好像干凈又陽光。

    猜測得到證實,聞冬眉梢微挑,忽然問出個完全不符合他平日社交準則,極其掃興的問題:“那以前,你和沈老師一起走路的時候,也會要他走里邊?”

    話音落下,聞冬驟然偏頭,目光定格在韓揚臉上,緊緊攫住他的眼睛,不放過一絲端倪。

    他今日的特殊能力到現在還未出現,因此只能靠面部表情來判斷——

    在聽到這個問題的瞬間,韓揚瞳孔微微變大,一副十足驚訝的模樣,不過這表情轉瞬即逝,大約只持續了不到一秒鐘。

    聞冬下意識蹙了下眉。

    因為這個轉瞬即逝的驚訝,很可能是真的。

    微表情心理學中,將真正的吃驚描述為「稍縱即逝的煙花」,越短暫,越真實。

    之后,韓揚的唇角便落了下去,他將頭偏開,不再與聞冬對視,而是盯著另一側的湖面,半晌,才低聲道:“沈老師和我一樣高,但是比我壯很多,所以,每次他都會要我走里邊,也會說剛剛那樣的玩笑話。”

    因為韓揚將頭偏開了,因此聞冬只能看到他的側臉,眉毛整體是下壓的,語氣也不難感覺出低落。

    顯然,提起沈溪的時候,韓揚并沒有表現出任何能稱得上可疑的情緒。

    并且,聞冬并不懷疑韓揚剛剛這句話的真實性,因為沈溪確實就是那樣一個人,聞冬的腦海中,甚至已經浮現出了沈溪站在湖邊,一面講著玩笑話,一面將他身側的人往里邊攬的模樣。

    正好路過校園內的一家小賣部,聞冬自然將話題轉開,輕聲問韓揚:“喝水嗎?我去買瓶水。”

    韓揚立刻回過神來,又本能般朝聞冬提了提唇角,忙道:“這當然得是我給聞老師買水,聞老師,你喝什么?”

    聞冬并不喜歡碳酸飲料,但想起什么,他咽下了到嘴邊的「蜜桃烏龍茶」,轉口道:“可樂,要百事不要可口,冰的。”

    果然,韓揚又是一愣,片刻后,他一眨眼,扯唇笑道:“聞老師,你和沈老師還真是好朋友。”

    說了這句,韓揚就轉了身,快步向小賣部走去。

    聞冬目光一直追隨他的背影,再次陷入思考。

    他當然是故意這么說的,因為沈溪喜歡百事可樂,曾經還特意同他講過,只喝百事,不喝可口,這是原則。

    說這話的時候,沈溪那張總是帶笑的帥氣面孔上少有的嚴肅,逗得聞冬笑了好久。

    不過韓揚作為沈溪名下的學生,會了解沈溪在飲料上的偏好,好像也并不足為奇。

    聞冬沒有過多深入思考的時間,因為韓揚回來得很快,不過看清他手里的兩瓶飲料時候,聞冬還是挑了下眉。

    韓揚左手是瓶聞冬剛剛特意要求的百事可樂,而右手,竟然是瓶可口可樂。

    注意到他的目光,韓揚也不在意會有氣泡,輕晃了晃右手的可口可樂,悵然笑道:“我喜歡喝可口,以前和沈老師總會爭論百事和可口哪個更好喝,我倆總是誰也不服誰”

    聞冬伸手去接韓揚手里的百事可樂,邊順口應道:“這可真是世紀之爭。”

    但韓揚卻避開了聞冬的動作,他隨手將自己那瓶可口可樂放在了地上,先擰開了手里百事可樂的瓶蓋,才遞給聞冬。

    聞冬微頓一下,接過,道了聲謝。

    他舉起可樂瓶小口喝了兩口,但大概是確實不常喝這種碳酸飲料,不大習慣這么大的氣泡,唇角還是不可避免沾到了些許可樂漬。

    聞冬將瓶蓋蓋好,正要從口袋中找張餐巾紙擦一擦,忽然敏銳感覺到了一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下意識順著感知到的視線回望過去,聞冬就是一怔。

    因為不遠處的大樹下,不知什么時候多出來了一個女生身影,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昨晚才被他們討論過的韓安!

    不過,不等他再去細看,韓揚就忽然上前一步,隔斷了聞冬與韓安之間的視線。

    在韓安的注視下,沒有給聞冬任何反應的時間,韓揚微側著身,忽然抬起手,拇指指腹覆上了聞冬的唇角,動作堪稱輕柔地,替他擦去了殘留的可樂漬。

    之后動作自然,將沾著可樂漬的拇指送至唇邊,輕舔了一下,迎上聞冬堪稱震驚的目光,韓揚笑道:“好像百事可樂,也蠻好喝的。”

    作者有話說:

    呼叫小季,有人調戲你老婆!!

    第28章

    同一時間, 距雅深音樂學院步行大約十分鐘的一所高檔小區門口,紅色路虎的駕駛位內探出一張五官極其周正的俊臉,他食指和中指夾著警官證朝門衛一揚, 門衛急忙按下按鈕,電動門自動開啟,唐初一腳油門,紅色路虎張揚入內。

    “這小區位置還怪奇妙的, ”唐初一邊打量四周絕佳的綠化環境一邊感嘆,“小區周圍都是筒子樓,就它這么高大上, 簡直是鶴立雞群的感覺。”

    副駕駛位上季凜唇角勾起溫和弧度,淡淡點了下頭, 他向來對這類話題都不會發表任何意見。

    顯然,唐初熟知他這性格, 也毫不在意, 一路跟隨車載導航左拐右拐,紅色路虎終于停在了小區最深處的一幢高層家屬樓前。

    “二期9幢二單元…”唐初又核對了一遍地址, 確認道,“沒錯了, 沈溪之前就住這。”

    季凜「嗯」了一聲算作回應,開門下了車。

    唐初也急忙下車,按下按鈕將車鎖好, 兩人一同進了樓里, 乘電梯直達四樓。

    電梯門打開, 唐初率先邁步出去, 他下意識先向左轉頭, 發現不對, 又向右轉頭,抬手一指門上數字「302」,低聲道:“是這間。”

    邊說,他邊打開手機,又確認了一遍從沈溪父母那里問來的密碼,一一在密碼鎖上輸入,「叮」的一聲,門開了。

    唐初深吸口氣,拉開門,抬腳走了進去,季凜緊隨其后。

    入眼的裝修風格很現代風,同時卻又不失生活氣息,陽臺上擺滿了不同的盆栽,不過因為無人澆水,都已經有了枯萎的跡象。

    “開始吧季老師,”唐初搓了搓手,認真道,“雖然可能希望不大,但我們還是爭取發現一下,可能和沈溪男朋友相關的物證。”

    季凜溫和應了聲「好」。

    沈溪之前大概是為了工作方便,沒有同父母一起住,而是一個人在這里獨居,因此整體房間并不大,是普通的兩室一廳,兩間臥室其中一間被改造成了琴房,白色三角鋼琴在日光下依然泛著光澤。

    只是沒人再會彈響它。

    季凜和唐初一同簡略將客廳飯廳,以及廚房浴室過了一遍,毫不意外沒有發現任何有用線索,便將重點放在臥室和琴房中。

    熟知季凜脾性,唐初主動道:“季老師,你去琴房就好,臥室交給我。”

    “好,”季凜唇角彎了一下,溫聲道,“多謝唐副隊體諒。”

    季凜向來進行這種搜查時候都盡可能回避臥室,大概是刻在他人格里的紳士,要他并不習慣在別人的臥室中東翻西找,即便臥室的主人可能已經去世,甚至有時候臥室的主人是犯罪嫌疑人,季凜也同樣如此。

    琴房中的布置其實很簡單,除去鋼琴之外,就只有另一側靠墻的一張書桌,書桌帶兩個抽屜一扇柜子,都沒有上鎖。

    季凜一一拉開,兩個抽屜很空,只有音叉這一類的常用物件,一目了然。

    至于柜子里,則垂直摞滿了一本本琴譜和五線譜本。

    季凜坐在琴凳上,不緊不慢將每一本琴譜和五線譜本都一一翻開。

    琴譜不同頁面可以看出磨損程度不同,大致能推測出沈溪曾經哪一首曲子練得更多,不過除此之外,并沒有發現其余痕跡。

    五線譜本有空的,也有滿的,滿的上面字跡以及音符的痕跡基本都一致,應該就是沈溪自己留下來的旋律記錄。

    直至翻到了最后一個五線譜本的最后一頁,從中忽然飄出一頁單獨的五線譜。

    這頁紙質及規格同前面的都不同,是五線譜印刷在了A4紙上,沒有曲名,倒是在右上角有處紅筆標的A+,從字跡來看,應該是沈溪寫上去的。

    但可以明顯看出來,這頁五線譜上的音符與沈溪之前的都不一樣,季凜猜測這應當是沈溪某個學生上交的作業或者小測,只是不知為何沒有署名,還被沈溪留了下來。

    季凜又垂眸凝視兩秒,前后翻轉了一下,沒再發現其他異常,便將它抽出來,放在了一旁窗臺上,準備帶去局里做指紋檢測。

    他起身正要找唐初,可無意間一抬頭,忽然發現從琴房的窗戶看出去,能夠在窗戶的最斜角,看到不遠處一幢筒子樓的一角。

    某種直覺讓季凜下意識頓住了腳步,遲疑一秒,他又重新坐回了琴凳上,再次向窗外望去。

    注意到這個視角所直對的地方…

    季凜瞳孔驟然一縮。

    “季老師!”唐初的聲音忽然從身后傳來,語氣興奮,“你看我發現了什么!”

    季凜沒有回頭,目光依然落在窗外。

    唐初吶吶道:“季老師,你在看什么?”

    邊問,他邊走到了季凜旁邊,順著季凜的視線向窗外望去——

    只見那里直對的,是一幢筒子樓的其中一扇窗戶。

    窗邊窗簾拉了一半,另一半能看到一個女生的側影,應該是正在和對面的人說話,只是對面的人被窗簾遮擋住了,完全看不到。

    唐初盯著看了兩秒鐘,也沒看出有什么古怪,只是感嘆道:“沈溪這房子選得不太好吶,順這琴房看出去,都不是自己小區里了。”

    “不,”季凜忽然開口,嗓音溫沉道,“我想,他應該是故意選在這里的。”

    “故意?”唐初驚道,“為什么?”

    季凜朝窗外微抬了抬下巴,慢條斯理道:“那個女生我見過,之前在皮囊酒吧,坐在韓揚對面的就是她。”

    唐初隱約覺得自己明悟了什么,又不甚清晰,不過還不等他再深想,季凜修長手指就指了指他手中的東西,溫聲問:“發現了什么?”

    唐初注意力立刻就被轉移了,他將手中東西舉到季凜面前,興奮道:“季老師你看!這算不算是沈溪男朋友存在的證明?”

    季凜垂眸看去,片刻后,他沒有直接回答,只是道:“我拍照發給小聞先生,我想,他會幫我們進一步確認的。”

    邊說,他邊低頭從口袋中抽出手機解鎖,不過不等他給聞冬發信息,反而先看到了一條聞冬十分鐘前發來的消息——

    小聞畫家:季先生,我有個猜測,我覺得沈溪之前的男朋友,很有可能就是韓揚。

    季凜眸光微動,手指在屏幕上懸空兩秒,沒有回復任何文字,轉而點下了「拍照」的圖標。

    ——

    另一側,聞冬發完信息等了半分鐘,暫時沒有等到季凜的回復,就先將手機原放入了西裝口袋。

    在剛剛韓揚故意當著韓安的面,對他做出堪稱越界的親密行為后,聞冬腦海中就隱約串起了一條線,不過表面上,他依然不動聲色,盡職盡責扮演了一個被學生逗弄的老師角色,佯作生氣斥責了韓揚的行為是對他的不尊重。

    韓揚認錯態度良好,像只大狗似的,又為了給他道歉,說要去小賣部買冰激凌給他吃。

    聞冬當然并不想吃韓揚買的冰激凌,不過一方面,表面上他需要給韓揚一個臺階下,另一方面,他也需要暫時支開韓揚,好方便給季凜發信息,因此便同意了。

    韓揚回來得很快,一手捧著一個冰激凌脆筒,一走到聞冬面前就朝他笑出一口白牙,將其中一個冰激凌脆筒遞到聞冬面前,獻寶似的道:“聞老師你快嘗嘗看!這個冰激淋可是我們學校獨家的!味道完全不輸哈根達斯好嗎!”

    聞冬道了聲謝,伸手接過,舌尖微探,舔了一小口。

    眼睛微微一亮,聞冬真誠道:“很好吃。”

    韓揚笑得一臉得意,“不好吃我怎么敢買給聞老師吃?”

    無意配合他講這種毫無營養的曖昧話語,聞冬干脆將話題轉開,一只手抬起,食指指了指剛剛韓安站著的那顆樹下,半真半假問道:“剛剛那里站著的女生,你們認識?她是不是喜歡你?”

    大概是沒想到聞冬會這么猜測,韓揚怔了一下,才失笑道:“聞老師你怎么會這么想?那是我姐姐,親的!”

    “什么?”聞冬立刻做出一副震驚模樣,“親姐姐?那你們怎么都…”

    像是知道聞冬要問什么,韓揚立刻打斷了他,故意輕輕撞了下聞冬肩膀,求饒般道:“聞老師,看破別說破,我們不打招呼,當然是因為正在鬧矛盾!”

    “為什么?”聞冬心里有個猜測,他故意直白問道,“因為你的性向,是嗎?”

    像是沒想到聞冬會問得這么直截了當,韓揚身形僵了僵,一瞬之后,他忽然側眸看向聞冬,好似答非所問道:“聞老師,其實有句話我剛剛就想說了,你連生氣的樣子都很好看。”

    韓揚這句話乍一聽去好似前言不搭后語,又很曖昧,但其實它變向默認了聞冬的問題,聞冬聽得出來,他正要再說什么,口袋里手機就突然震動了兩聲。

    猜測應該是季凜回過來的信息,聞冬猶豫一瞬,還是對韓揚說了聲「抱歉」,便將手機抽了出來解鎖。

    果然,微信備注「模特季先生」的對話框上,顯示出三條未讀。

    余光注意到韓揚也正一邊吃冰激凌一邊垂頭看手機,聞冬神色如常,點開了對話框——

    沒有文字,只有三張圖片。

    礙于韓揚就在旁邊,聞冬沒有點開大圖,只是簡略一掃而過,看到最后一張圖片的時候,聞冬感覺到自己心中的猜測正在逐漸得到證實。

    沒有回復,聞冬不動聲色退出微信點開了相機,因為一只手舉著冰激凌不方便,他便直接點到了錄像,單手舉起來將鏡頭對準了湖面,邊對韓揚解釋了一句:“我有個朋友想看一看我的新工作環境,我錄個視頻給他。”

    但不知為何,之前一直話很多的韓揚這一次卻沒有出聲,他抬頭看了聞冬一眼,注意到聞冬已經開始錄像了,便只點了下頭算是回應。

    聞冬舉著手機,從湖的最遠端緩緩拉近,繞了一個圈,邊像是解說般自言自語道:“看,這里是一個人工湖,叫什么湖來著…?”

    邊這么說,聞冬邊側眸看向韓揚,好像是要等韓揚一個回答。

    接觸到聞冬的視線,韓揚依舊沒有發出聲音,只是用氣音做口型道:“溫雅湖。”

    聞冬點了下頭,繼續對著手機解說道:“好像是叫溫雅湖,我學生告訴我的,對了,給你看一看我的一個學生,是個小帥哥…”

    邊說,聞冬的手機鏡頭邊忽然轉向了韓揚。

    然而,在被鏡頭對準的瞬間,韓揚就像是下意識般將頭偏向了另一側,還抬起手臂做了個阻擋的動作。

    “不給拍?”聞冬故作驚訝道,“帥哥還會怕拍照的嗎…好了好了,不拍了,我就拍個影子可以嗎?”

    說著,聞冬的手機鏡頭已經轉向了地面上,拍兩個人靠近的影子。

    聞冬敏銳察覺到,在他說出這句話的瞬間,韓揚就霍然將頭轉了過來。

    有那么一個瞬間,韓揚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如實質。

    心里有了判斷,聞冬故作未覺,又將手機鏡頭慢慢轉開,將周圍整體都拍了一圈,才按下暫停鍵,把手機鎖屏原放回了口袋里。

    直到看到他這個動作,韓揚才開口,低聲解釋道:“聞老師對不起…我剛剛,剛剛不是故意避開的,我就是不太習慣拍照。”

    聞冬「喔」了一聲表示理解,眨眼道:“知道了,下次會尊重你的不習慣。”

    韓揚像是想說什么,不過半晌,他只是抿唇道:“謝謝聞老師。”

    暫時已經從韓揚身上得出了想要的信息,聞冬轉口問:“你等下是不是還有課?不用陪我了,我自己隨便逛一逛就好。”

    韓揚確實還有節課,還有十分鐘就到了上課時間,他便點頭道:“那聞老師,我先去上課了,我們…我們明天見?”

    “好,”聞冬應下,繼續認真扮演老師角色,微笑道,“好好聽講,明天見。”

    兩人暫時告別,目送韓揚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聞冬唇角落下來,他將手機重新解鎖,把剛剛錄的那段視頻發給了季凜。

    ——

    收到視頻的時候,季凜和唐初正好剛回到市局。

    季凜垂眸將視頻點開,同唐初一起看。

    唐初邊看邊發表評論:“這個韓揚真的不太對勁,是不是敏感過度了?小聞先生一開始錄像,他就完全不出聲了,躲鏡頭也躲得太明顯了…和他性格感覺反差太大,就像是,像是刻意不留下自己的聲音和正臉一樣。”

    “哎影子!”隨視頻播放,唐初又急忙叫道,“快暫停暫停!截個屏!我讓小阮做個比對!”

    季凜依然沒有說話,只是配合點了暫停并截圖,直接發給了阮甜。

    唐初轉頭朝阮甜喊道:“快小阮,你偶像給你發的圖看到了嗎,跟我前面發給你的那張做個比對,主要比對右邊那個人,推測一下身高體型!”

    “看到了!”阮甜在一邊大聲回應,“這就做!”

    阮甜將兩張圖片一同在電腦上打開,只見電腦屏幕上,右邊是聞冬剛剛錄的視頻中的截圖,左邊,則是唐初之前在沈溪家中發現的一張照片——

    那也是兩個人的影子,看起來比聞冬錄下的更為親密,近乎依偎在一起的姿態。

    除此之外,照片右上角,還有半個籃球框的影子,不難推測出這張照片應該是在籃球場拍的。

    唐初又將視頻二倍速看了一遍,沒再發現其他什么線索,他側頭看向季凜,卻見季凜目光落在另一側地板上,好似在思考什么。

    “季老師?”唐初忍不住問道,“你這一直是在想什么?”

    片刻之后,季凜收回視線,偏頭看向唐初,忽然問:“你也覺得韓揚很好看嗎?”

    唐初:“??”

    這他媽什么鬼問題?

    季老師是被什么奇怪東西附身了嗎?!

    可不等他回答,季凜就闔了下眸,又恢復了一貫的淡然模樣,語氣如常談起正事,意有所指道:“韓揚的反應是有兩分古怪,想必他之前,也這樣躲避過別人的鏡頭。”

    唐初還沒來及問這個「別人」是指誰,那邊就傳來了阮甜的聲音,她大聲匯報結論道:“季老師,唐sir,根據影子的長度及照片所給時間太陽高度角規律基本可以判斷,這兩張照片中右邊的人身高體型基本一致!”

    唐初霍然站了起來,季凜仿佛毫不意外,打開微信,給聞冬發了一條信息——

    小聞先生,你的猜測基本成立。

    這一次,換做季凜等了足有五分鐘,也沒有等到聞冬的回復。

    聞冬當然不是故意不回的,只是他和韓揚告別后,特意去確認了韓揚和韓安都有課,且都坐在教室中,才獨自前往了音樂之家。

    沈溪的琴房在沈溪不在之后就換了鎖,以前的鎖為了方便平時學生找老師,不能在外邊上鎖,只能從里面反鎖,但現在換了里外都能上鎖的。

    聞冬準備好了手套鞋套,特意將手機靜音,攥緊了之前問校長要到的鑰匙,小心翼翼進入了沈溪的琴房。

    沈溪的尸體被轉移之后,這間琴房看起來就更正常無比了,如果不是特意告知,絕對沒人會將它和兇案現場聯系到一起。

    至于線索,其實能夠挖掘的線索,也早已被警方兩次勘查挖掘清楚了。

    不過聞冬視線落在鋼琴琴架上的剎那,電光火石間,腦海中就像是點亮了一盞燈。

    聞冬再次小心翼翼離開了沈溪的琴房,離開前不忘將門鎖好,警戒線復歸原位,之后,他以最快的速度走到停車場,駕車上路,一路疾馳前往市局。

    進入刑偵支隊的辦公區域,聞冬直奔季凜辦公室,聽到季凜的一聲「請進」,聞冬推門進入,極其罕見地開門見山道:“季先生,我有個發現。”

    像是對他的突然出現以及難得直白略感驚訝,季凜眉梢微挑,卻并沒有立刻問「是什么發現」,而是溫和道:“稍等一下,唐副隊被副局長叫去了,我等他回來一起聽,可以嗎?”

    有線索自然是要一起分享的,聞冬點頭應了聲「好」。

    季凜抬手指了下對面的單人沙發,彬彬有禮道:“小聞先生請坐,唐副隊回來前,我們不如先聊一聊,你是依靠什么猜測出沈溪之前的男朋友,就是韓揚的?”

    季凜的判斷是基于在沈溪家中的發現,包括那扇窗戶看出去的熟悉人影,也包括兩張照片比對出的結果,可聞冬在這之前,在對上面兩個條件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就和季凜做出了同樣的判斷。

    季凜確實很好奇,聞冬和韓揚的相處間,究竟發生了什么。

    這個問題讓聞冬瞬間回憶起了上午在湖邊,韓揚突然伸手,拇指覆在他唇角的舉動。

    抬眸看向季凜,聞冬驀地笑了,他身體前傾,上半身近乎壓在了季凜的辦公桌上,之后,聞冬忽然握住了季凜的一邊手腕,將他的拇指帶向自己的唇角,完成了一個非常類似韓揚上午所為的動作。

    “季先生,”聞冬眉梢挑起來,輕笑道,“他今天碰過這里,很臟,還勞煩你幫我消個毒。”

    意識到聞冬話語中的「他」指代韓揚,季凜眸色驟然一變。

    然而還不等他做出回應,門就再次被敲響了,唐初的聲音傳進來:“季老師,是我。”

    聞冬立刻放開了季凜的手,季凜目光定格在聞冬唇角,片刻之后,他才倏然收回視線,應聲道:“請進。”

    唐初推門進來,看到聞冬就是一愣,“小聞先生來了?”

    “唐警官下午好,”聞冬同他簡單打了招呼,淡定自若開門見山道,“我來是想告訴你們,我有個新的發現,我可能知道兇手殺害沈溪,是出于一種什么樣的目的了。”

    作者有話說:

    小季:韓揚竟然敢碰我老婆唇角我老婆還叫他帥哥?!這人死了。【x】

    ——

    久等!感謝小可愛們的關心-今天滿血復活了!

    之后說一下,明天下午有個面試,上午要準備一下,所以只能面試結束寫,但是一定會更的,爭取明晚0點前更啾咪!

    截止明天更新前的本章2分評論都發紅包!

    感謝投雷和營養液!

    鞠躬,愛你們。

    第29章

    聞冬話音落下, 不止是唐初倍感驚訝,季凜的眉梢都略微一挑。

    “什么目的?”唐初激動道,“快說說看!”

    聞冬條理清晰, 簡明扼要開頭道:“我剛剛來之前,又去了一次音樂之家,進入了沈溪的琴房…”

    注意到季凜和唐初的神情,像是知道他們關注什么, 聞冬多講了一句:“放心,我很謹慎,沒有被別人看到, 尤其避開了韓揚和韓安。”

    季凜眉心舒展開,唐初也長出口氣, 聞冬才繼續道:“我在琴房注意到了鋼琴琴架上的琴譜,翻開那頁的曲目是《G弦上的詠嘆調》。”

    雖然之前季凜給聞冬看過現場的照片, 聞冬在照片中也看到了鋼琴上有琴譜, 但照片并沒有單獨給琴譜特寫,因此聞冬之前從未注意過這個方向。

    “什么弦?”唐初一臉茫然, “不是,這曲子怎么了嗎?”

    “巴赫的經典作品之一, ”季凜溫沉接話道,“我沒記錯的話,電影《七宗罪》里就用了這首曲作背景音樂。”

    “沒錯, ”聞冬點了點頭, 嗓音輕緩道, “在《七宗罪》里選這首曲, 既有懲戒也有救贖的意味, 不過我關注到它還有一個原因, 是因為我知道沈溪這首曲子彈得很熟,根本不需要看譜,我之前在琴房還特意看了一下,這一頁基本沒有什么磨損痕跡,證明沈溪確實很少翻開它。”

    唐初一拍手,大聲道:“所以也就是說,這很有可能是兇手特意翻到這一頁,擺上去的!”

    聞冬再次點了下頭,表示贊同。

    不過唐初又遲疑道:“可是…只憑這一點的話,會不會有過度解讀的可能?”

    “不只這一點。”

    “不只這一點。”

    聞冬和季凜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完全不同的音色,卻講出了一模一樣的五個字。

    唐初看了看聞冬,又看了看季凜,日常懷疑自己在揣測犯罪分子心理方面是真的缺根筋。

    側眸看進季凜的眼睛,只是一眼,聞冬就了然,季凜和他再次想到了一起。

    果然,就聽季凜不緊不慢問道:“唐副隊,還記得沈溪身體上的傷口嗎?”

    “記得,”這是唐初熟悉的領域,他立刻回答道,“致命傷在心臟,背后還有四處傷口,分別接近心臟的上下左右四個點。”

    “我之前其實有想過,這五處傷口的排布是否有特殊含義,”季凜慢條斯理道,“直至剛剛小聞先生給了我思路,這五處傷口,原本一處在前四處在后,但如果把它們都放在同一個平面上,再縱橫分別連接起來看…”

    隨季凜的話音,唐初已經隨手在季凜辦公桌上抽了一張白紙,用簽字筆畫了出來,他驚呼道:“我靠,十字架!橫豎分別連接起來就是十字架!”

    季凜偏頭看了聞冬一眼,眉梢微挑,溫聲笑問:“小聞老師,我的理解正確嗎?”

    聞冬歪了歪頭,也笑了一下,他并不直接回答,只是很真誠般道:“季先生,看來我在你面前,是真的很難保有秘密。”

    “僥幸罷了,”季凜刻意謙虛一句,又意有所指般道,“我知道如果小聞先生不愿,那我是無論如何,也看不透小聞先生所想的。”

    唐初不明白這兩人為什么又突然打起了啞謎,他「哎哎」兩聲,將話題拉回正軌:“小聞先生剛剛提到的那首曲子,還有傷口的十字架排布,都是有懲懲戒的意思,所以說,兇手殺害沈溪很有可能是為了”

    略一停頓,下意識覷了眼聞冬的表情,唐初才謹慎道:“懲罰?”

    聞冬點了下頭,輕嘆一聲道:“我認為是的。”

    想起什么,他又簡潔補充道:“韓揚今天在學校碰見韓安,他們兩個人甚至互相不打招呼,甚至韓揚還會刻意做出…”

    說到這里,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聞冬忽然抬手,指尖在唇角一掠而過,才緩聲繼續道:“刻意做出在我看來是類似挑釁或者激怒韓安的行為,韓揚說他和韓安正處于矛盾期,并且默認了,他們之間的矛盾正是源于他的性向。”

    隨聞冬指尖剛剛那一掠而過的動作,季凜的目光又不可克制般落在了他的唇角,淺褐色眸底有一瞬間好似變得很沉,像是積蓄起風暴的漩渦。

    不過確實只是一瞬間,下一秒,他就移開了視線,溫聲開口:“所以小聞老師是覺得,韓安確實具有殺害沈溪的動機,對嗎?”

    他神色如常,嗓音也依然溫沉,只不過修長手指又覆在了桌上那顆頭骨上,指腹壓在那顆頭骨的唇角位置,一遍遍摩挲。

    聞冬恍若未覺,遲疑一瞬,他輕聲道:“我是學美術的,思維方式不像你們那么嚴謹,基于目前的已知信息,我覺得韓安確實嫌疑非常大。”

    “小聞老師說笑了,”季凜的手指又緩緩抬起,復又在那顆頭骨凹陷的眼窩處流連,他語氣真誠道,“小聞老師在案件方面,尤其是針對犯罪嫌疑人的行為心理分析方面,具有極其敏銳的天賦。”

    “沒錯沒錯,”唐初也立刻附和道,“小聞先生快說一說你的看法!”

    聞冬視線落在季凜的修長手指上,一瞬便收回,他垂眸組織了一下語言,條分縷析開口道:“首先,我認為韓安確實具有動機,從她和韓揚現在的相處狀態來看,很顯然她是不支持韓揚的性向的,她很可能一直知道沈溪和韓揚之間的關系,或許也曾嘗試過規勸,但韓揚應該是并沒有聽她的,久而久之,她對沈溪自然會懷有怨恨。”

    略一停頓,聞冬輕嘆一聲,才繼續道:“而人心從來都是偏的,韓安是韓揚的親姐姐,面對同性-戀這個她并不能接受的情況,韓安潛意識里依然會偏向韓揚,她會覺得是沈溪把韓揚帶歪了,進一步來說,她會認為沈溪有罪,從而想要懲罰他,這與我們對兇手心理的揣測是吻合的。”

    “沒錯!”唐初和季凜多年搭檔養成的習慣,他會下意識順著去思考,于是接話道,“進一步來看,一方面韓安作為韓揚的親姐姐,這個身份非常容易獲得沈溪的信任,另一方面韓安又作為錢書的學生,這一層身份又為她嫁禍錢書和陸夢婷都提供了極大的便利!”

    “確實如此,”聞冬點頭表示贊同,但又轉折道,“不過其實有一點我覺得還不太通。”

    季凜終于收回了手,他抬眸看向聞冬,又一次洞悉了聞冬的想法,慢聲道:“按照小聞老師的這個思路,韓安對沈溪應該只有怨恨,只想要懲罰,不符合我們一直推測的,兇手對沈溪同時懷有正面感情。”

    不等聞冬回答,唐初先舉了舉手,插話道:“那什么我有個猜測,就是說會不會韓安其實原本一直默默崇拜沈溪,但在發現沈溪竟然和自己的弟弟是這種關系之后非常不能接受,所以就就是說她確實又恨沈溪,但正面感情也還是存在的?”

    季凜眉頭微蹙了一下,像是直覺認為這個猜測不太對,但一時之間卻又找不出那個不對的點,最后只能淡聲道:“目前來看,確實不能排除這種可能。”

    聞冬薄唇微動,下意識想要反駁。

    因為季凜和唐初都不知道,只有聞冬自己知道,前一天他在音樂之家聞到韓安在沈溪琴房外的情緒,是真的只有仇恨和釋然,完全沒有其余所謂的悲傷亦或后悔。

    他實在很難說服自己相信,韓安對沈溪懷有過正面感情。

    反倒是韓揚,一提起沈溪就能夠感覺到難以掩飾的悲傷與悵然。

    這就是聞冬一直想不通的點。

    目前已知線索就這么多,他們再討論下去也難以得到更有效的結論,聞冬還是在所謂上班時間跑來市局的,因此把想說的都說完了,聞冬便準備告辭,他站起身走向門邊,開口道別:“我來就是想和你們說這個,煩請季先生和唐警官再想一想,能否再順著這個思路追查到更有用的線索,我就先去學校了,韓揚和韓安那邊如果有什么動靜,我會第一時間再告知你們。”

    哎等一下,”想起什么,唐初忙從季凜桌上找到一張裝在透明物證袋里的A4紙遞給聞冬,“這個給你,這是在沈溪家里找到的,上面檢測出了韓揚的指紋,應該是韓揚遞交過的一份作業或者小測,被沈溪收了起來,你帶去學校,說不定會用得到。”

    聞冬接過,垂眸盯著那張手寫五線譜右上角的紅色A+看了兩秒,將它翻了個面,才點頭認真道:“多謝,我會盡力。”

    注意到聞冬的神情,唐初微微愣了愣,聞冬在沈溪這起案件中的出色表現,時常會讓他忘記聞冬其實是受害者好友這層身份,因為聞冬總是太冷靜了,只會在這樣極其偶爾的瞬間,唐初才會恍然一下感覺到他的兩分難過。

    嘴巴張了張,一時間唐初不知該回句什么,但季凜已經先他一步開了口,以一副溫和卻隱約透出兩分不容置喙意味的口吻對聞冬道:“我送你到樓下。”

    聞冬抬眸看他一眼,沒有拒絕,只是又和唐初打了聲招呼,便轉身先一步出了季凜的辦公室。

    季凜緊隨其后,兩人一前一后走到電梯間,季凜上前一步與聞冬并排,他抬手按下了按鈕,電梯開門時候依然紳士伸手擋在電梯門的一側,讓聞冬先進去。

    進入電梯間的瞬間,聞冬鼻尖忽然涌起熟悉的草木香氣。

    今日的特殊能力又出現了。

    聞冬習以為常,不動聲色看著季凜走進來,站在他身旁。

    像是源于某種心知肚明的緣由,兩人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直到電梯「叮」的一聲響到達一樓,電梯門緩緩打開,聞冬抬步邁出去的剎那,聽見身側季凜低笑了一聲,忽然開口,意味不明道:“小聞老師,如果我說,我后悔讓你參與進這個計劃了,你會理解嗎?”

    聞冬腳步微頓,他側頭看向季凜,沒有回答,只是微微挑了下眉梢。

    沒有了唐初在場,季凜落在聞冬唇角的目光變得異常直白而不加掩飾,他一只手覆在另一只手手腕,在金屬鎖鏈上來回摩挲,緩聲自我剖白道:“我在想,如果加入計劃的人不是你,韓揚還會不會碰那個人的唇角,不過其實這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被碰唇角的人不是你,我大概不會這樣在意。”

    季凜的嗓音是他一貫的溫沉,視線中卻含了一股不加遮掩的侵略意味。

    他的目光緩緩左移,落在聞冬耳垂上微晃的金屬鎖環上,一瞬之后,又緩緩移回聞冬的唇角。

    有那么一個瞬間,聞冬隱約覺得,季凜大概很想要在他的唇角上,也掛上這樣一個鎖環。

    可充斥在鼻尖的氣息依然是毫無波瀾的,溫柔干凈的草木香氣。

    與季凜所謂的在意,以及他目光之中的侵略意味反差極大。

    聞冬驀然笑了一下,他抬起一只手,輕輕勾了一下耳垂上的鎖環,嗓音清透,語氣卻似能惑人的海妖:“季先生,或許除了耳垂,你也很想在我的唇角上打下標記?”

    聞冬敏銳察覺到,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季凜的眸底就好似猝然升騰起了灼灼火煋。

    短暫的片刻之后,季凜唇角微勾,低笑了一聲,他語氣依舊溫和,說出來的話卻全然是另一番意味:“坦白來說,確實很想,畢竟小聞先生應該深有體會,沒有獵手會希望自己的可口獵物被任何其他人覬覦,不過鎖環掛在唇角,大概會很痛,我不太舍得。”

    “是嗎?”聞冬微微歪頭,刻意做出一副驚訝模樣,“我之前就說過了,我在做高明獵手方面并沒有什么心得,不知原來真正高明的獵手,并不是不達目的不罷休,反而如此懂得以退為進。”

    季凜垂眸,盯著聞冬看了兩秒鐘,半晌,他又不置可否般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忽然抬手解開了自己右手袖口的那顆紐扣,慢條斯理將襯衣衣袖翻卷了上去,露出小臂上的那道傷口。

    這傷口不知是遭遇了季凜如何不同尋常的對待,至今依然沒有絲毫將要愈合恢復的跡象,反而隨他動作輕輕一動,底端就還能滲出鮮血。

    季凜神色不動,他左手食指的指腹輕輕蘸上了傷口底端流出的一抹鮮紅,之后食指緩緩抬起,覆上了聞冬的唇角。

    察覺到聞冬并沒有絲毫躲避抗拒的姿態,季凜微微闔眸,食指順著聞冬的薄唇形狀輕緩描摹而過,用鮮血將他原本淺淡的唇瓣,染上了過分鮮紅的顏色。

    與聞冬白皙到近乎透光的膚色形成了極致強烈的對比,讓他看起來神魔難辨,像一朵頹靡而又昳麗的花。

    季凜終于收回了手,他微向后撤了半步,垂眸欣賞自己的杰作,眸底隱約劃過兩分堪稱餮足的光,用彬彬有禮的語氣講出近乎病態的話語:“小聞老師,還請務必注意自己的安全,另外記得留心韓揚,不要再給他得逞的機會了,不然,我不知道我下一次是否還能如此克制,給我的可口獵物僅僅打下這樣溫和的標記。”

    聞冬抬眸直直回視季凜的眼睛,目光不閃不避,半晌,他忽然一舔唇角,品著充斥整個空腔的血腥味道,挑釁般輕笑道:“季先生,多謝你的忠告,讓我愈發期待下一次了。”

    講完這句話,不再等季凜的回應,聞冬便先一步轉身,大步向市局外的停車場走去。

    留給季凜的背影依然灑脫而自如,仿佛一切盡在他掌控之中。

    ——

    同一時間,雅深音樂學院的籃球場邊,陽光將一高一矮兩道身影投在地面上,拉得極長。

    “姐,你真的做好準備了嗎?”

    “嗯,你知道的,這原本就是我們計劃中的最后一環,雖然是下下策,但到了現在這一步,也不得不為之了。”

    “姐,我們我們真的不能再回頭了嗎?”

    “回頭?別人回頭是岸,我們回頭能有什么?你知道的,早在十二年前的那天以后,我們就再也不能上岸了,大概溺斃在海里,就是我們最終的宿命。”

    “姐,對不起”

    “你道什么歉?這是我心甘情愿定出的計劃,以后,就都只能靠你一個人了。”

    “不是的我不是因為這個道歉,姐,你不會想知道原因的,但是對不起,真的,真的非常對不起”

    他尾音染上一種奇怪的顫栗,像是將要溺死之人極其壓抑的哽咽。

    地面上稍矮的那道影子微動,長長的手臂抬起,手掌覆上了更高那道影子的發頂。

    ——

    “季老師,”唐初坐在季凜辦公室內的單人沙發上,眉頭緊鎖,“我現在越來越想不明白,韓揚在這個案子中究竟扮演了一個什么角色?我們現在基本能夠確認,他確實是沈溪之前的男朋友,那如果按照之前的推論,兇手確實是他姐姐韓安的話,韓揚知不知情?關鍵是什么時候知情的?也許兇器就是他替韓安放進錢書車里的?所以他算是被迫合謀且包庇?”

    “韓揚身上確實有不少矛盾的點,”季凜溫聲應道,“除了你剛剛提到的之外,我更想知道的是,那個我在皮囊酒吧看到的坐在他對面的女生是誰,他們是什么樣的關系,同居?另外,既然他是沈溪的男朋友,那么沈溪被殺害的那天是沈溪生日前夕,韓揚為什么不和沈溪在一起,反而要和另一個女生一同在酒吧喝酒?”

    唐初咂了咂嘴,忍不住「嘖嘖」道:“季老師,聽你這么說,韓揚這就是個男女通吃還腳踏兩條船的渣男啊!”

    誰知季凜卻搖了下頭,他目光一瞬飄遠,緩聲道:“我在想,我們是不是從一開始就陷入了一個思維誤區,默認兇手只有一個人”

    唐初一驚,吶吶道:“季老師,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太割裂了”季凜手指無意識般在桌面上輕點,他像是又陷入了另一個黑暗異世界,低喃道,“兇手懲戒的情感與正面感情并存,表現出來得卻非常獨立,記得萬法醫說過的嗎,正面傷口的力道比背后傷口的力道要重非常多,就好像正面的傷口代表懲戒,背后的傷口則表達了隱忍的正面感情,但人不是機器,如果兇手只是一個人,他究竟怎么能做到將自己兩種截然相反的情感,分離得這么徹底?”

    懷有正面感情的人,很難下狠手;真正一心想要懲戒的人,不會心慈手軟。

    但這兩種截然相反的結果,卻同時體現在了沈溪的尸體上

    唐初順著季凜的話思考下去,忽然明悟了季凜的意思,他震驚道:“季老師,你的意思是說,兇手可能是兩個對沈溪懷有不同感情的人?!”

    但季凜還沒來及回答,他辦公室的門就驟然被敲響了。

    敲門聲分外急促,傳遞出焦急的情緒。

    阮甜的聲音透過門板傳進來,她急聲道:“季老師,唐sir,你們快出來!有人來自首了,就是那個韓韓安!”

    作者有話說:

    小季:再有下次我可能就真的控制不住我自己了!【認真警告】

    冬冬:期待!你可千萬不要控制!【蠢蠢欲動】【x】

    ——

    久久久等!感謝小可愛們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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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鞠躬,愛你們。

    第30章

    聞冬開車回到雅深音樂學院之后, 再次去了音樂之家。

    不過這一次他不是去沈溪琴房的,也不是為了再發現什么,只是單純找了一間空置的琴房, 想要彈一下之前唐初給他的那張琴譜——

    那張韓揚的手寫琴譜。

    沒有前情提要,聞冬不知道這是以什么為主題所創作的曲調,但無論主題是什么,音樂本身都非常能體現一個人的內心。

    聞冬將琴房的門反鎖, 沒有抽出那張琴譜,而是連著整個透明物證袋隨手放置在了琴架上,修長手指搭上琴鍵, 動作熟練而優美,按下了第一個音。

    這段旋律并不長, 很顯然不是一首完整的曲目,只是一節片段。

    兩分鐘后, 聞冬就將它完整彈了一遍, 不由微微挑了下眉。

    不得不說韓揚在鋼琴方面是非常有天賦的,這段旋律整體難度不算很高, 但在不少細節方面的小技巧運用非常精妙,使得整個片段彈起來完成度極高。

    不過聞冬驚訝的并不是這個, 他驚訝的是…

    西裝口袋里手機忽然震動起來,聞冬急忙抽出來看,發現是盛夏打來的電話。

    劃了接聽, 聞冬眉眼柔和下來, 溫聲開口:“喂, 夏寶?”

    “冬冬哥哥…”盛夏溫軟卻不難聽出虛弱的嗓音透過手機聽筒傳出來, “你…你在, 學校嗎?”

    “對, 我在學校,”聞冬溫柔應聲,他看了眼屏幕右上角的時間,又關切道,“今天怎么沒睡午覺?”

    “睡…睡了,”盛夏軟聲回答,“做夢,醒了,冬冬哥哥,你…你好著嗎?”

    聞冬明白了,盛夏這大概是又夢到他了,并且還不是什么好夢。

    笑了一下,聞冬沒有問盛夏夢到了什么,只是認真回答:“我好著,很安全,夏寶放心。”

    停頓一下,他又轉口關心道:“做夢醒了有沒有痙攣?護工叔叔在的嗎?”

    盛夏大概是不愿讓聞冬擔心,卻也不能說謊,因此安靜了半晌,才避重就輕道:“痙攣…一下下,就好了,叔叔一直,在的。”

    聞冬知他心思,也不再多問,干脆將話題轉開道:“給你彈段鋼琴聽好不好?”

    邊說,聞冬就開了免提,把手機放在了琴蓋上,轉而將韓揚手寫的那段旋律又彈了一遍。

    最后一個音落下,聞冬才關掉免提,重新將手機舉到耳邊,笑問:“好聽嗎?”

    “好聽,是好聽的,”盛夏語氣遲疑道,“但…但是,冬冬哥哥,這是,你自己,作的曲嗎?聽起來,不太開心,像是…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唯一的,浮木,很大的,絕望,也很大的,希翼…”

    這句話太長,盛夏說得很吃力,到最后近乎只剩下氣音,聞冬聽見手機那頭護工的聲音,應該是又給盛夏戴上了鼻氧管。

    盛夏向來心思細膩,極其擅長從音樂亦或畫作之中品出創作者的情感,這也是聞冬剛剛想要彈給他聽的原因。

    果然,盛夏和他所想基本一致。

    令聞冬驚訝的是,韓揚創作出的旋律中所蘊含的情感,和他本人表現出來的陽光開朗性格反差很大。

    ——

    同一時間,雅深市市局刑偵支隊,審訊室內。

    一頭及腰長發,眉目清秀的女生端坐在審訊桌前,姿態沉靜而舒展,緩聲開了口:“是我殺死沈溪的,沒錯,我原本也一直以為,他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好老師,但是他…他竟然和我弟弟是那種關系!”

    說到最后半句的時候,韓安原本沉靜的語調陡然變得高昂起來。

    “那種關系?”坐在她對面的季凜神情不變,嗓音是他一貫的溫沉,“韓安,還請你直接回答一下,那種關系具體是指什么關系?你知道的,你情我愿的同性-戀情和單方面的強迫關系,這二者之間差別很大。”

    “那又怎么樣?”韓安抬眸直直回視季凜的眼睛,語氣尖銳道,“就算不是強迫,那也是沈溪先勾引我弟弟的!我弟弟他…他以前最厭惡同性-戀!他變成現在這樣,還不都是沈溪的錯?!”

    “我的天,”單側玻璃外監聽的唐初忍不住咂嘴感嘆,“這究竟是什么奇葩想法?怎么了沈溪是魅魔嗎?韓揚自己沒那想法,還能被沈溪催眠了不成?”

    審訊室內,季凜就像完全聽不到唐初的吐槽,他眉梢微微一挑,忽然問道:“是嗎?難道不是韓揚先主動接近沈溪的嗎?”

    這個問題一出,審訊室內的韓安和單側玻璃外的唐初都是一愣。

    唐初認真回憶他們已知的信息,確實不包括季凜剛剛提到的這一點,但韓安表情卻驀然變了。

    極其短暫的一瞬間,韓安臉上露出被正戳心底一般的慌亂,她下意識垂下了頭,避開了季凜的目光。

    不過僅僅是一瞬之后,她就像是意識到什么一般,立刻又調整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再抬起頭,看向季凜的時候就恢復了先前的理直氣壯,一字一頓道:“怎么可能?我說了,我弟弟他以前非常厭惡同性-戀!你什么都不知道,你這就是在污蔑他!”

    對比韓安的過度激動,季凜依然淡定自若,他甚至還微微勾了下唇角,溫聲道:“不好意思,不要激動,我只是覺得韓揚并不屬于輕易能夠被蠱惑誘導的性格,從而做出了剛剛的猜測,所以也就是說,你殺害沈溪,是因為覺得他將韓揚帶上了一條歧途,是嗎?”

    不知是對韓揚的變向夸贊取悅到了韓安,還是「歧途」兩個字很合韓安心意,韓安情緒肉眼可見地平復下來,她點了點頭,淡聲回答:“是的。”

    像是就這樣相信了韓安的動機,季凜微微頷首,繼而道:“好的,那接下來我們來聊一聊,你為什么要選擇在4月14日這天,殺掉沈溪?”

    ——

    聞冬還在練琴。

    準確來說,是練韓揚手寫的那一小段旋律。

    不知前情,但理論上來說,韓揚作為沈溪名下的學生,應該沒少以作業或者練習或者小測的方式,向沈溪提交過自己創作的旋律片段,但沈溪只留下了這一張琴譜。

    毫無疑問,這段旋律對沈溪和韓揚而言,應該都是具有某種特殊意義的。

    因此,聞冬想要盡可能將它彈到最好,之后彈給韓揚聽,觀察韓揚的反應,看一看能否從韓揚身上挖掘出更多有用信息。

    又彈完一遍,聞冬活動了一下手指,正準備繼續,口袋里手機就又震動了起來。

    聞冬將手機抽出來看,卻發現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陌生號碼。

    想起早上上課時候給學生們留了自己的電話號碼,猜想可能是某個學生打來的電話,聞冬劃了接聽,端正語氣道:“喂,你好。”

    下一秒,聽筒中傳出一聲略微熟悉的笑聲,“聞老師,是我,聽得出我的聲音嗎?”

    聞冬微愣,打來電話的不是別人,正巧是韓揚。

    “韓揚,”聞冬端住老師的語氣問,“你下課了?”

    “還好還好,聞老師聽得出來我是誰,”手機那頭韓揚先是耍了句貧,才答道,“下課了,下午沒課了,聞老師你在哪兒?我去你辦公室沒找到你。”

    學校給聞冬安排了新的辦公室,并不是之前沈溪的那間。

    聞冬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找我有事?”

    手機那頭韓揚像是遲疑了一下,才笑道:“想彈琴給聞老師聽,讓聞老師指教一下,算不算有事?”

    “音樂之家412,”聞冬一邊將琴架上的琴譜收進隨身包里,一邊報出自己此時所在的房間號,“來嗎?”

    不知是不是沒想到聞冬竟然會在音樂之家,手機那頭安靜了兩秒,才聽韓揚回答道:“這就來,聞老師等我。”

    ——

    “音樂之家…我那天是晚上七點半左右到的音樂之家,”刑偵支隊審訊室內,韓安已經開始自述作案過程,“是和我的兩個室友一起去的,為了減輕嫌疑。”

    她這段陳述符合監控錄像,季凜點了下頭,示意韓安繼續。

    “我先和室友一起去了四樓的公共琴房,”韓安繼續講道,“之后大概過了半個小時,就是八點左右,我去找了沈溪,正好撞上他從琴房出來,要去找隔壁的錢書。”

    季凜手中簽字筆轉了一圈,將「錢書」兩個字重復一遍,語調沉靜道:“據我所知錢書是你的直系導師,不過你還是會直呼他全名,看來你對他也同樣諸多不滿。”

    韓安臉上劃過一瞬明顯的厭惡,一副坦誠模樣:“他總是騷擾我,我覺得很惡心。”

    季凜沒有露出絲毫意外神情,只是順著問:“所以你干脆想一舉兩得,殺掉沈溪,再嫁禍給錢書,因此將兇器轉交給韓揚,讓他早上搭便車時候偷偷把兇器放進錢書車里?”

    直至聽見季凜最后半句話,韓安神情才再度變了,她語氣夸張道:“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讓我弟弟幫我做這個?!何況我那天晚上根本就沒見過他!兇器是我自己放的,殺了沈溪之后我去找過錢書,趁他不注意拿走了他的車鑰匙和音樂之家后門鑰匙,我知道他的車就停在音樂之家后門外邊,我把兇器放進他車里,之后又從后門返回,又去找了他一次,把鑰匙原放了回去。”

    季凜對此并未發表任何異議,他只是垂眸注視韓安,兩秒鐘后,忽然問:“你去找錢書的時候,陸夢婷在做什么?”

    像是沒想到季凜會問這個,韓安愣了愣,聲音下意識就低了兩分,聽起來沒了之前的堅定:“她…她應該是在彈琴,我沒太注意”

    “季老師,我怎么感覺韓安這段在說謊?”單側玻璃外唐初皺眉道,“錢書和陸夢婷單獨在琴房,錢書可能這么大膽,連門都不反鎖,其他學生去了都能隨便進進出出?”

    季凜不置可否,也并不同韓安細究,只是將話題轉回去,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我知道了,你順著之前的說,你八點鐘去找沈溪,正巧碰上沈溪從琴房出來,要去旁邊找錢書。”

    “沒錯,”韓安好似不動聲色微松了口氣,才又表露出一副回憶神態,慢聲道:“我和沈溪說找他有事,他就讓我先進琴房等他,我進去之后,在他水杯里下了安眠藥,之后…”

    “不好意思,打斷一下,”季凜忽然開口,他唇角弧度毫無變化,甚至語氣都堪稱彬彬有禮,“據尸檢表明,你給沈溪下的安眠藥應該是市面普及的佐匹克隆,我恰巧對這個藥比較熟悉,據我所知,它是基本不溶于水的,我很好奇,你當時是怎么處理這個難題的?”

    季凜問這話的語氣完全不像面對一個犯罪嫌疑人,反而像是真的單純在請教。

    可很顯然,韓安被問住了。

    她愣愣回視季凜,一瞬之后,驀然將視線偏開,隱在桌下的兩只手不自覺攥了攥,片刻后,才回答道:“我,我剛剛沒說清楚,當時沈溪水杯里裝著的是…是奶茶!安眠藥磨碎加在奶茶里,看不出來的…”

    她話音落下的瞬間,窗外忽然起了一陣大風,市局外的大樹樹葉簌簌響動。

    毫無來由地,季凜心臟驟然縮緊了一拍。

    像某種莫名而突然的預知。

    ——

    韓揚來到琴房的時候,聞冬特意看了眼時間,距他今天的特殊能力出現至今,已經過去五十五分鐘了。

    也就是說,他只剩五分鐘時間,可以明確聞到韓揚的情緒。

    然而此時此刻,聞冬辨別出鼻尖的味道,難得怔愣。

    此時充盈在他鼻尖的,是一股非常強烈的金屬味道,還是正被烈火灼烤的那種金屬——

    聞冬清楚知道,這種味道的來源,名為堅定。

    當一個人在做好了一個計劃,并且下定決心要去實施的時候,就時常會散發出這種味道。

    內心越堅定的人,味道也就越強烈。

    顯然,韓揚此時的內心是非常堅定的。

    只是聞冬一時之間確實猜不出來,韓揚究竟下定決心要做什么。

    韓揚兩只手都背在身后,他一步步走近聞冬,窗外日光將他的影子投在地板上,像只怪異的巨獸。

    “聞老師,”韓揚彎腰朝聞冬笑,聞冬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總覺得韓揚的笑容與語氣,都透著股莫名的詭譎,聞冬聽見他輕聲問,“我給你帶了奶茶,猜一猜看,在我哪只手里?”

    作者有話說:

    這章就你品,你細品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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